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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wingwong 2009-10-29 11:55

黑暗時期中的羅馬教皇制

西方哲学史
(A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作者: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

黑暗時期中的羅馬教皇制


  自從大格雷高里到賽爾維斯特二世的四百年間,教皇制經歷了許多次驚人的變遷。它曾不時隸屬於希臘的諸皇帝;或有時隸屬於西方的諸皇帝;並在其他時期更隸屬於當地的羅馬貴族:雖然如此,公元八世紀和九世紀中,一些精明強幹的教皇卻乘機建立了教皇權力的傳統。從公元600年起到1000年這一段時期,對於了解中世紀教會,以及它與國家的關係方面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教皇擺脫希臘皇帝獲得了獨立,這與其歸功於他們自己的努力,毋寧歸功於倫巴底人的武力--當然,教皇們對此是不存任何感謝之意的。希臘教會在很大程度上一直隸屬於皇帝,皇帝認為既有資格決定信仰問題,又有任免主教以至大主教的權限。修道僧也曾努力爭取擺脫皇帝而獨立,為此他們曾不時地站在教皇的一方。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們,雖然情願歸順於皇帝,但他們卻絕不承認自己在任何程度上隸屬於教皇的權力之下。皇帝為了抵抗意大利境內的蠻族,不時需要教皇的援助,這時他對教皇的態度恆比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對教皇的態度還要友好。

  拜占庭被倫巴底人戰敗以後,教皇們深恐自己亦將被這些強悍的蠻族所征服是不無理由的。他們借著與法蘭克人結盟而解除了這一畏懼。當時法蘭克人在查理曼領導下已征服了意大利和德意志。這一同盟產生了神聖羅馬帝國,--該帝國曾有一個以教皇和皇帝之間的協調為前提的憲章。加洛林王朝迅速地衰頹了。教皇首先從其衰頹中獲得了利益,公元九世紀末葉,尼古拉一世將教皇的權力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當時國內普遍的無政府狀態導致了羅馬貴族的實際獨立,公元十世紀時,他們控制了羅馬教廷並帶來了極其不幸的結局。教廷及一般教會,如何通過一次偉大的改革運動,從而擺脫了對封建貴族的隸屬即將成為後面一章中的主題。

  公元七世紀時,羅馬仍處於諸皇帝的武力統治之下,那時的教皇們若不順從即須遭難。有些教皇,例如;霍諾留斯竟至順從了異端觀點;另外一些教皇,如:馬丁一世終因反抗而遭到皇帝的囚禁。公元685年到752年間的大多數教皇均系敘利亞人或希臘人。由於倫巴底人越來越多地兼並了意大利,拜占庭的勢力遂日趨於衰頹。皇帝伊掃利安人列奧,於公元726年頒佈了聖像破除令,對此不僅整個西方,就連東方的大多數人士也都認為是異端。教皇們強烈地和卓有成效地反對了這一禁令;公元787年在女皇伊琳(最初為攝政者)治下,東羅馬帝國廢棄了聖像破除令異端。然而,與此同時西方發生的一些事件,卻永遠終止了拜占庭對羅馬教廷的控制。

  大約在公元751年,倫巴底人攻陷了拜占庭意大利的首都拉溫那。這事雖使教皇遭到倫巴底人的極大威脅,但也使他們脫離了對希臘皇帝全面的隸屬關係。諸教皇由於一些原因更多地喜歡希臘人,而不喜歡倫巴底人。首先,諸皇帝的權力是合法的,而蠻族的國王若非為皇帝所冊封,是被看做篡位者的;其次,希臘人是文明開化的;其三,倫巴底人是民族主義者,而教會則仍保持其羅馬的國際主義。其四,倫巴底人曾為阿利烏斯教派,在他們改宗以後,他們仍舊帶著某些令人厭煩的氣味。

  公元739年倫巴底人在國王留特普蘭領導下企圖征服羅馬,但遭到求援於法蘭克人的教皇格雷高里三世的強烈反抗。

  克洛維斯的後裔,墨洛溫王朝的國王們已經失去法蘭克王國中的一切實權;國家大權操於大宰相手中。當時的大宰相,查理•馬特爾是個非常精明強幹的人,他和英國國王征服者威廉一樣,也是個庶子。公元732年,他在圖爾的決定性戰役中打敗了摩爾人,為基督教世界拯救了法蘭西。羅馬教會為此本來應該感謝他,但他出於財政上的需要竟而攫取了教會的一些地產,因此降低了教會對他的功績的評價。但他和格雷高里三世於公元741年相繼逝世,而他的後繼者丕平,則使教會方面感到十分滿意。公元754年教皇司提反三世為了逃避倫巴底人曾越過阿爾卑斯山往訪丕平,並締結了一項證明對雙方皆極為有利的協定。教皇需要軍事保護,而丕平則需要只有教皇才能賜予之物:正式承認他代替墨洛溫王朝最後一個君主,取得國王的合法稱號。為了答謝,丕平把拉溫那和過去拜占庭總督在意大利的全部轄區贈給了教皇。由於這項饋贈無從期待君士坦丁堡當局的承認,所以這就意味著同東羅馬帝國在政治上的分離。

  假如歷代教皇隸屬於希臘歷代的皇帝,天主教會的發展將要迥然有所不同。在東方教會中,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從未獲得擺脫俗界當局的獨立,或有如教皇所獲得的那種高於其他教士們的優越性。起初所有主教均被視為平等,而東方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一直固持著這種見解。尤其在亞歷山大里亞、安提阿和耶路撒冷諸城中尚有其他東方的大主教,但在西方教皇卻是唯一的大主教(然而自從回教徒入侵以後這一事實已經失去了它的意義)。在西方--東方並不如此--俗人自從數世紀以來就大部分是文盲,這就給予西方教會以東方所沒有的方便。羅馬的聲譽凌駕於東方任何城市之上,因為羅馬兼有帝國的傳統,又有彼得、保羅殉道,以及彼得曾是第一任教皇等傳說。皇帝的威望或適足與教皇的威望相頡頏,但卻沒有一個西方的君主能夠這樣作。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們往往缺乏實權;此外皇帝的即位尚有待於教皇給予加冕。由於這些原因,教皇從拜占庭統治下獲得解放一事,對於教會之獨立於世俗王國,對於決定性地建立教皇政治用以管理西方教會乃是必不可缺的。

  在這一時期裡有過一些極其重要的文件,例如:「君士坦丁的贈予」和偽教令集,我們無須涉及偽教令集,但必須敘述一些有關「君士坦丁的贈予」的事項。為了給丕平的饋贈披上一個古老的合法外衣,教士們偽造了一個文件,把它說成是君士坦丁皇帝頒佈的一項教令,大意說,當他創建新羅馬時,他曾將舊羅馬以及其所有的西方領土贈給了教皇。作為教皇世俗權力基礎的這項饋贈竟被以後中世紀的人們信以為真。文藝復興時公元1439年它才為羅倫佐•瓦拉斥為贗品。他曾寫了一本「論拉丁語言幽雅」的書,而這種幽雅自然是八世紀作品所缺乏的。在他發表了這本駁斥「君士坦丁的贈予」的書和他的另一起讚美伊壁鳩魯的論文之後,奇怪的是,他竟被當代熱愛拉丁文風勝於教會的教皇尼古拉五世任命為教廷秘書。雖說教皇對教會的領地的管轄權是以那項偽托的贈予為依據,然而尼古拉五世卻並未提議放棄教會所轄的領地。

  這個有名文件的內容曾為C. 戴利勒•伯恩斯概述如下:

  在概述了尼西亞信條,亞當的墮落和基督的誕生之後,君士坦丁說他患了麻瘋病,由於多方就醫無效因而前往求助於「朱比特神殿的祭司們。」他們建議他殺死一些嬰兒,並在嬰兒的血中沐浴,但由於嬰兒母親們的眼淚,他乃放還了她們。當夜,彼得和保羅向他顯現,對他說塞爾維斯特教皇正隱居於蘇拉克特的洞穴裡,他會治好他的。於是他便來到了蘇拉克特,這時「萬國教皇」告訴他彼得和保羅不是神,而是使徒;並拿出他們的畫像給他看,他認出這兩個人正是上次顯現時的人物,並在他所有的州長面前承認了這事。於是教皇塞爾維斯特指定他穿著馬毛衫進行一段時期的贖罪;然後給他施了洗禮。這時他看到有手從天上觸及他。於是他的麻瘋病被治好了,並自此放棄了偶像崇拜。以後,他和他所有的州長們、元老院貴族以及全體羅馬人民考慮最好將最高權力讓給羅馬的彼得教廷,並使其凌駕於安提阿、亞歷山大里亞、耶路撒冷以及君士坦丁堡之上。然後他在拉特蘭宮內建立了一所教堂。他把皇冠、三重冠和皇袍賜給了教皇。他把三重冠戴在教皇頭上,並替教皇牽著馬韁。他「把羅馬,以及西方所有的省、縣和意大利城市讓給賽爾維斯特和他的後繼者;永久作為羅馬教會的管轄區」;然後,他遷到東方,「因為在天上皇帝已經設置了主教權位和基督教首腦的地方,世俗的皇帝已不配再去掌權了」。

  倫巴底人並不順從丕平和教皇,但他們卻在屢次戰爭中為法蘭克人所戰敗。公元774年丕平的兒子查理曼終於進駐了意大利,徹底擊敗了倫巴底人,自認為他們的國王,然後佔領了羅馬,並在此確認了丕平的贈予。當時的教皇哈德理安和列奧三世發覺在各方面促進查理曼的計劃是對他們有利的。查理曼征服了德意志的大部地方,以強烈的迫害手段使撒克遜人改信了基督教並於最後獨自恢復了西方帝國,在公元800年的聖誕節由教皇加冕即皇帝位。

  神聖羅馬帝國的建立,在中世紀理論方面劃了一個時代,但在中世紀實踐方面卻遠非如此。中世紀是一個特別熱中於法權虛構的時代,當時的虛構主張前羅馬帝國的西部地區在法律上仍隸屬於君士坦丁堡的皇帝,而皇帝是被認為合法權威的唯一源泉。法權虛構的大師查理曼曾主張:帝國的皇位尚無人繼承,因為統治東方的伊琳(她自稱皇帝而不稱女皇)是個篡位者,因為女人是不能做皇帝的。查理從教皇那裡為自己的主張找到了合法根據。因而教皇與皇帝從最初就有過一種奇妙的倚存關係。無論是誰,若不經羅馬教皇加冕就不能做皇帝;另一方面,數世紀以來每一代強力的皇帝都主張有任免教皇的權限。中世紀法權的理論有賴於皇帝與教皇雙方的決定;雙方雖都為這種倚存關係而感到苦惱,但歷時數世紀之久一直無法避免。他們彼此之間經常發生摩擦,這種摩擦時而有利於一方,時而有利於另一方。公元十三世紀裡雙方的鬥爭終於達到無從和解的地步。教皇雖獲得了勝利,但不久以後卻失去了道德上的權威。教皇和神聖羅馬帝國皇帝二者並存了幾個世紀,教皇一直延續到現在;皇帝則延續到拿破侖時代為止。然而,所建立起來的關於雙方各自權力的精致的中世紀理論,卻在十五世紀時即失去了效力。這理論所主張的基督教世界的統一,在世俗方面被法蘭西、西班牙以及英吉利等君主國的強權所摧毀;在宗教方面則為宗教改革所摧毀。

  關於查理大帝和其隨從的性格,蓋哈特•澤里格博士曾概括敘述如下:

  在查理的宮廷裡展開了波瀾壯闊的生活。我們在那裡既能看到豪華與天才,也能看到不道德的行為。查理一向不注意那些招致在他周圍的人們。他本人並非一個模範人物,因而對於自己所喜歡的人或認為有用的人都能許以最大的自由。他雖被稱為「神聖的皇帝」,但他的生活卻顯不出什麼神聖。阿魯昆就曾這樣稱呼查理,並讚揚皇帝美麗的女兒羅楚德是一位嫻淑的女性,儘管她和梅因的羅得利克伯爵陳倉暗渡,生過一個男孩。查理離不開他的女兒們,他不允許他們結婚,因此,不能不使他得到這樣的後果。另外一個女兒蓓爾塔和聖裡其耶修道院虔誠的院長安吉爾伯特之間生過了兩個男孩。事實上查理的宮廷是個恣情縱欲的生活中心。

  查理曼是個精力充沛的蠻人,在政治方面與教會結成同盟,但他卻不關心個人的虔誠。他既不會讀又不能寫,但他卻掀起了一次文藝復興。他在生活上是放蕩不羈的,同時又過分溺愛自己的女兒。但他卻不遺餘力地勖勉臣民過聖潔的生活。他和他的父親丕平一樣曾巧使傳教士的熱誠為自己在德意志擴張勢力,並設法使教皇服從他的命令。教皇們都心滿意足地聽從他的命令,因為當時的羅馬已成為一個蠻族的都市,如果沒有外界的保護教皇自身的安全是毫無保障的,而且歷次教皇的選舉也早已變成了混亂的派系鬥爭。公元779年,地方的敵對者逮捕了教皇,把他投入監獄,並威脅要刺瞎他的眼睛。查理在世時似將開始一個新秩序,但他死後卻除去一套理論以外什麼也沒有遺留下來。

  教會所得的利益,特別是教廷所獲得的利益,比西羅馬帝國所得的利益更為穩固。在教皇大格雷高里三令五申下的一個修道僧團體勸化英格蘭改信了基督教,因此英格蘭比那些有主教、但習慣於地方自治的國家,對羅馬更為恭順。德意志的改宗主要是英格蘭傳教士聖鮑尼法斯(公元680-754)的功績。他是個英格蘭人,曾是查理•馬特爾和丕平的朋友,並且全面效忠於教皇。鮑尼法斯在德意志建立了許多修道院。他的朋友聖戈勒在瑞士建立了一所名為聖戈勒的修道院。根據某些權威者所述,鮑尼法斯曾按《列王紀上卷》中的儀式為國王丕平舉行過塗油式。

  聖鮑尼法斯的原籍是德汶州,受教育於愛克塞特和溫徹斯特。他於公元716年去弗利西亞,但不久即返回。公元717年他去到羅馬。並於公元719年被教皇格雷高里二世派往德意志去勸化德意志人改教,以及對愛爾蘭傳教士的影響進行鬥爭(可以追憶的是:愛爾蘭傳教士曾對復活節的日期和削發的形式犯了錯誤)。他在取得相當成就之後,於公元722年回到羅馬,在羅馬被格雷高里二世任命為主教,並宣誓服從教皇。教皇給了他一封致查理•馬特爾的信,並任命他在勸化異教徒改教的使命之外,去鎮壓異教徒。公元732年他被提升為大主教;公元738年他到羅馬作了第三次訪問。公元741年教皇札卡理阿斯任命他為教皇使節並命令他去改革法蘭克的教會。他建立了弗勒達修道院,並為這修道院制訂了一套比邊奈狄克特教團還要嚴格的規章。然後他和撒爾茲堡的一名愛爾蘭籍主教,維吉爾發生了一場爭論。維吉爾雖曾主張在我們的世界以外尚有其他世界,但也是一位被正式列入聖籍的人物。公元754年鮑尼法斯和他一同回到弗利吉亞後遭到異教徒的屠殺。德意志基督教之所以成為教皇派,而不成為愛爾蘭派,主要是由於他的功績。

  英格蘭的一些修道院,特別是在約克州的那些修道院,在當代是具有重大意義的。羅馬統治期間的不列顛文明早已蕩然無存,由基督教傳教士所導入的新文明幾乎全部集中於全面直接仰賴羅馬的邊奈狄克特派修道院。可敬的畢德是賈羅地方的一個修道僧。他的學生埃克伯特,約克的首任大主教,建立了一所教育過阿魯昆的教會附屬學校。

  阿魯昆在當代的文化中是一重要人物。公元780年他於前往羅馬途中,在帕爾瑪謁見了查理曼。皇帝雇他教法蘭克人拉丁語,和教育皇帝的家屬。他在查理曼的宮廷裡度過了大部分生涯,從事教育與建立學校。晚年他當了圖爾的聖馬丁修道院院長。他著了一些書,包括一本用韻文寫的約克教會史。皇帝雖然沒受過教育,卻深信教化之功,他暫時緩和了黑暗時代中的黑暗。但他在這方面的工作卻為時很短。約克州的文化逐漸為丹麥人所毀滅,法蘭西的文化也遭到諾曼人的破壞。撒拉森人襲擊了意大利南部,攻克了西西里,並甚而於公元846年襲擊了羅馬。總而言之,在西方基督教世界裡公元十世紀堪稱一最黑暗的時代;因為公元九世紀曾受到英吉利一些僧侶,以及約翰•司各脫這一傑出人物的拯救。

  關於後者,我即將作一較詳的介紹。

  查理曼死後加洛林王朝的衰頹以及查理曼帝國的分裂,首先為教廷帶來了利益。教皇尼古拉一世(公元858- 867)曾把教皇的權力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和東西兩羅馬帝國的皇帝們;和法蘭西禿頭王查理;和洛林王羅塔二世;以及幾乎全體基督教國家的主教們發生過爭執;然而在幾乎從所有的爭執中他都取得了勝利。許多地區的僧侶早已依附於地方諸侯,於是他便著手扭轉這種局面。他的兩大爭端是關於羅塔二世的離婚事件,和關於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伊格納修斯的非法罷免事件。貫穿整個中世紀時期教會的勢力,經常干預皇室的離婚問題。國王都是些剛愎自用的人,他們認為婚姻的不可解除是一項只限於臣民的教規。然而只有教會能締結神聖的婚姻,假如教會公佈某項婚姻無效,那末就很可能引起王位繼承紛爭或王朝戰爭。因此教會在反對皇家離婚事件和非法婚姻事件中佔有極其有力的地位。在英格蘭,教會在亨利八世治下喪失了這種地位,但在愛德華八世治下又恢復了這種地位。

  當羅塔二世申請離婚時,他獲得了本國僧侶的同意。但教皇尼古拉卻撤掉了默認這事的主教們,並全面拒絕承認該王的離婚申請。羅塔的兄弟皇帝路易二世為此曾進軍羅馬試圖恫嚇教皇;但終因迷信性恐懼的增長而撤退。於是教皇的意志終於獲得了勝利。

  伊格納修斯大主教的事件是饒有興趣的,這事說明教皇在東方依然可以主張自己的權力。伊格納修斯因交惡於攝政王巴爾達斯而被免去大主教的職位;弗修斯乞今本為一俗界人士,卻被提升為大主教,拜占庭政府請求教皇批准這件事。

  教皇派遣了兩位使節前往調查;他們到達君士坦丁堡之後,因受到恫嚇,竟而同意了既成事實。這件事曾在教皇前隱瞞了一段時期,但當教皇得悉這件事後,他便採取了斷然的措施。

  並在羅馬召集了一次宗教會議來討論這個問題;他免去了一名使節的主教職務,同時又罷免了授予弗修斯聖職的敘拉古的大主教;他咒逐弗修斯;斥革所有經弗修斯受予聖職的人,同時並恢復了因反對弗修斯而被革職的人的職位。皇帝米凱爾三世為此十分惱怒,他給教皇寫了一封忿懣的信,但教皇卻回答說:「國王兼任祭司,皇帝兼任教皇的日子已成過去,基督教已把這兩重職務分開了,基督徒皇帝關於永生問題需要教皇,但教皇除去在有關屬世的事務方面是不需要皇帝的。」弗修斯和皇帝為了報復也召集了一個宗教會議,會上將教皇破門並宣佈羅馬教會為異端。過了不久,皇帝米凱爾三世遭到暗殺,他的繼承者巴歇爾恢復了伊格納修斯的職位,並在這件事上公開地承認了教皇的權限。這一勝利發生於尼古拉死後不久,而又幾乎完全歸功於宮廷革命的暴發。伊格納修斯死後,弗修斯重新當了大主教,從而擴大了東方教會和西方教會間的裂痕。因此,假如從長遠著想,尼古拉在這件事上的政策不能說是勝利的。

  尼古拉把自己的意志強加於主教們比強加於國王們更為困難。大主教們認為自己是非常偉大的人物,他們是不肯馴服於一個教會的君主的。然而尼古拉卻主張主教的存在主要歸功於教皇,當他在世時,他總算大致上成功地普及了這種見解。在這些世紀裡,有過主教應該如何任命的重大疑問,主教們原先是由忠實的信徒從主教區城市中用口頭選舉出來的;其次也經常為附近教區主教們的宗教會議所選出;但也有時為國王或教皇所選任。主教們可因重大理由得從撤換,但他們究竟應該受到教皇,還是地方性宗教會議的裁判則是不明確的。所有這些不明確之點恆使得這樣一種職位的權能有賴於各該職位負責人的毅力和機敏。尼古拉把教皇的權力擴張到當時可及的最大限度;但在他後繼者的統治下,這種權力重新陷入了一個低潮。

  公元十世紀時教廷完全被置於地方性羅馬貴族的統治下。這時關於教皇的選舉問題還沒有既定的制度;教皇的選任有時仰賴群眾的擁戴;有時仰賴皇帝們或國王們,有時就像在公元十世紀中一樣仰賴羅馬市的地方掌權者。這時,羅馬和教皇大格雷高裡在世時有所不同,羅馬已不是一個文明的城市了。這裡不時發生派系戰爭;一些豪門望族又不時通過暴力和貪污的聯合手段攫取統治權。西歐的紊亂和衰頹在此時已達到使全體基督教國家幾乎瀕於毀滅的程度。皇帝和法蘭西國王已無法制止在其境內名義上仍為其諸侯的一些封建主所制造的無政府狀態。匈牙利人襲擊了意大利北部,諾曼底人入侵法蘭西海岸,直到公元911年將諾曼底地方劃歸他們,他們才以此作為交換條件皈依了基督教。然而意大利和法蘭西南部最大的危險卻來自撒拉森人,他們既不接受基督教,也不尊重教會。大約在九世紀末葉,他們征服了全部西西里;並定居於那不勒斯附近的嘎里戈里阿諾河畔;他們破壞了蒙特•卡西諾及其他大型修道院;他們在普羅望斯海岸有一塊殖民地,並從那裡劫掠了意大利和阿爾卑斯山谷地帶,遮斷了羅馬與北方的交通。

  撒拉森人對意大利的征服為東羅馬帝國所阻止,東羅馬帝國於公元915年戰敗了嘎里戈里阿諾的撒拉森人。但其國勢卻不能像查士丁尼征服羅馬時那樣,足以統治羅馬。教皇的職位在將近一百年的歲月中竟變作了羅馬貴族階級或塔斯苛拉姆諸侯的賞賜物,公元十世紀初最有權力的羅馬人是「元老院議員」狄奧斐拉克特和他的女兒瑪柔霞,教皇的職位,幾乎為該家所世襲。瑪柔霞不但相繼有好幾個丈夫,而且還有無數的情夫。她將其中的一個情夫提升為教皇號稱塞爾玖斯二世(公元904-911)。她倆的兒子是教皇約翰十一世(公元931-936);她的孫子是約翰十二世(955-964),他在十六歲時便當了教皇,「他使得教皇的墜落達於底極,由於其荒淫的生活和奢靡的酒宴,不久便使拉特蘭宮成為世人注目之的了。」瑪柔霞可能成為女教皇朱安(Pope Joan)傳說的根源。

  這一時期的教皇們當然喪失了以前諸教皇在東方所具有的一切勢力。他們失去了教皇尼古拉一世對阿爾卑斯山以北主教們行之有效的統治權。各地的宗教會議對教皇聲明了全面獨立,但它們對專制君主和封建領主們卻保持不了獨立。主教們日益為世俗封建領主所同化。「因而,教會本身也像世俗社會那樣,成為同一無政府狀態的犧牲;各式各樣的邪惡毫無止境地蔓延著;一些稍事關心宗教及關心拯救信徒靈魂的僧侶無不為當前普遍的頹廢而悲歎,於是他們便引導著忠實信徒去注視那世界末日的景象和最後的審判。」

  過去有人曾認為當時流行著一種恐怖,就是說,當時的人害怕公元一千年將成為世界末日的年份。然而,這種想法卻是錯誤的。因為自從聖保羅以來,基督徒就一直相信世界末日的臨近,而他們卻依然如故地進行其日常的工作。

  為了方便起見,公元一千年不妨被認為是西歐文明衰退達於極點的年份。從這以後開始了一直延續到公元1914的文化上升運動。開始時,這進步主要須歸功於修道僧的改革。在修道僧教團以外的大部分僧侶早已變得暴戾、敗壞和世俗化了;由於虔誠信徒布施而來的財富與權勢腐化了這些僧侶,這種事情甚至在修道僧教團中也屢見不鮮,但每當道德力有所衰頹的時候,一些改革家必以新的熱忱,使其重新振奮起來。

  公元一千年之所以成為一個歷史轉折點還有另外一項原因。大約在此時期,回教徒和北方的蠻族至少停止了對西歐的征戰。哥特人、倫巴底人、匈牙利人和諾曼人相繼入侵;各部族相繼改信了基督教,但每一部族都削弱了文明的傳統。西方帝國分裂為許多蠻族王國;諸國王對他們的臣屬喪失了統治權;從而呈現了一種具有經常大小不同規模戰事的普遍無政府狀態。最後所有強悍的北方征服者部族都改信了基督教,並定居於各地。諾曼人是最後期的侵入者,他們特別顯示了文明的才智,他們從撒拉森人那裡奪回了西西里,從而保衛意大利不受回教徒的威脅。他們把丹麥人從羅馬帝國中分裂出去的大塊英格蘭領土重新納入羅馬的版圖。當他們一旦定居於諾曼底之後,立即允許了法蘭西的復興,並對它給予了實質的幫助。

  我們用「黑暗時期」這一詞匯來概括公元600年到公元1000年這一段時期意味著我們過分著重了西歐。這一時期,適值中國的唐朝,也就是中國詩的鼎盛時期,同時在其他許多方面也是一個最為出色的時期。從印度到西班牙,盛行著伊斯蘭教光輝的文明。這時舉凡基督教世界的損失不但不意味著世界文明的損失,而且正好是恰恰相反。當時沒有人能想像西歐在武力與文化方面會在以後躍居於支配地位。對於我們來說好像只有西歐文明才是文明,但這卻是一種狹隘的見解。我們西歐文明中大部分文化內容是來自地中海東岸,來自希臘人和猶太人的。論及武力:西歐佔優勢的時期起自布匿戰爭到羅馬的衰亡--約為公元前200年到公元後400年間的六個世紀。此後在武功方面便再沒有任何一個西歐國家能與中國、日本或回教國家相提並論了。

  自從文藝復興以來,我們的優越性一部分須歸功於科學和科學技術,一部分須歸功於在中世紀裡慢慢建立起來的政治制度。從事物的性質方面來看,這種優越性,是沒有理由持續下去的。俄國、中國和日本,在當前的大戰中顯示了很大軍事力量。所有這些國家都把西方國家的技術和東方的意識形態--拜占庭、儒教或神道的意識形態結合在一起。印度如果獲得解放,也將貢獻出另一東方的因素。假如文明繼續下去,在未來的幾個世紀裡,文明必將呈現文藝復興從來從來未有的多樣性。有一種比政治的帝國主義還要難於克服的文化帝國主義。西羅馬帝國滅亡許久以後--甚至到宗教改革為止--所有歐洲文化都還保留著一抹羅馬帝國主義色彩。現在的文化,對我們來說,是具有一種西歐帝國主義氣味的。在當前的大戰之後,假如我們打算在世界上生活得更舒適,那末我們就必須在思想中不僅承認亞洲在政治方面的平等也要承認亞洲在文化方面的平等。我不知道,這種事將要引起什麼變化,但是我確信,這些變化將具有極其深刻和極其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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