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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erling 2009-11-20 03:23

地下皇帝•上【金雀皇朝】作者:綠光

簡介
  
  他錯了,只要她笑了,他沒有什麼不能擁有,
  在皇朝,要百姓抬頭敬著、叫百官彎腰怕著的,
  不是在床上讓嬪妃笑著的荒淫皇上,是他。
  在皇朝,他笑得唇角高高,官員們就嚇得眉眼低低,
  讓人歌功頌德又驚懼害怕的地下皇帝,是他。
  而這樣的他,只有一個想望、一個樂子、一個喜歡──
  喜歡她迷路宮牆中,餓到自言自語,非得靠他指路,
  喜歡她怕冷怕寒,非得依賴他送的狐裘、躲進他的臂彎,
  不料,卻有人比他更不懂他的喜歡有多深,
  竟將她往皇上的寢宮送,妄想挑戰他的極限,
  當她哭得像孩子般的說:「帶我回家……」他笑了,
  那些人都錯了,昏帝跟寢宮也只是他腳下的一塊地,
  為了她,他會踩著「地」宣告誰才是皇朝的主子……

waterling 2009-11-20 03:23

  第一章

  除夕夜,宮內大肆慶賀,仿唐制的宮城倚山而立,金雀宮位於宮城正中央,以此為午線,紅底白漆的圍牆劃開前廷後宮,而中央的金雀殿為正殿,為皇帝每日早朝之所,兩側為三省六部九寺辦公所在,而南方主殿為永雀殿,是為重大慶典辦理之所,更有不少偏殿為其他用途。

  如今,永雀殿直至南方正門,鑼鼓喧天著,後宮自然也不遑多讓。

  除了一後四妃陪著皇上在永雀殿上,其餘嬪妃則在後宮山園裡弄點趣味玩樂。

  然,她卻不在那團熱鬧之中。

  「這到底是哪裡?」低軟的嗓音恍若在喃喃自語,又夾帶著某種自我厭惡。

  聲音的主人,長髮挽成斜髻,髻上綴著閃亮金步搖,身著蜜桃色袒胸大襦衫,及胸曳地羅裙,外搭金邊羔裘,柔美頸項上頭還圍了條狐毛帔子,腳下的繡金履鞋踩得很扎實後,才肯再踏出第二步。

  她有張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緻出色,粉顏秀麗無儔,此時,細彎的柳眉卻微微攢起,朝前看了下,再往後看了眼,向左向右又看了次後,終於認命地承認——

  「又迷路了啦!」討厭,這皇宮沒事蓋得這麼大做什麼?

  棋盤式的後宮,以一後四妃的寢宮為主軸,傲立坐落在如畫山林之間,其餘嬪妃寢殿則以此朝東西兩側對立而落,僅以圍牆拱門,甚至是曲橋樓台相隔,以各式飛禽為殿徽,更顯示其宮主的身份地位。

  好比,母儀天下的皇后寢宮,自然是以金雀皇朝的雀為主徽,綴以皇朝的朱紅色調,謂為朱雀宮,而其四周圍更是山林自然園景,興建各式行宮樓台池湖,太監宮女所在的御茶房等等監所皆設在宮牆內牆邊上。

  既稱金雀皇朝,可想而知皇朝裡,只要在名字中出現與禽類有關,甚至是隹字旁的字,就代表著對方非權即勢,肯定是王公貴族一群。

  除此之外,在宮中,飛禽類是被視為保育動物,備受呵護珍愛,皆可在後宮西側的珍禽園裡自由走動,但其他獸類可就沒這麼好運,被關在東側後宮圍牆外的圈子裡放養,偶爾放出來打獵打獵,造成圈子極大,獸類卻不多的狀況。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夠用就好嘛,搞出一堆宮一堆殿一堆院,每個都長得很像,雖然鸝兒跟她說,每座宮殿上頭都鏤有不同的殿徽,但她怎麼看都覺得殿徽長得都很像,教她每踏出良鳩殿,就找不到回家的路,真是氣死她了!

  要是往常,那就算了,可偏偏細雪如絲如片撒落,要是不趕緊找到回良鳩殿的路,她就準備凍死在皇宮裡了。

  不!她怎能死在這種地方?

  今天是除夕夜,皇宮上下皆在大肆慶祝,笙歌不斷,總會找到幾個可以問路的宮女。

  握緊粉拳,她如此鼓勵自己,前後左右再看一次,這一次,她決定往右走,說不定運氣好,就這麼一路走回良鳩殿了。

  她的運氣還不算太差,轉個彎,走沒幾步,便瞧見一列宮女走來——陣陣波濤洶湧,震得她頭都快要暈了。

  宮女列隊而來,身穿大紅寬袖袒胸大襦衫裙,大方地露出底下的黃金色抹胸馬甲,眼看那極具生命力的酥胸就快要被金色馬甲給擠出去,她忍不住把視線往下,落在自己風平浪靜的胸前,然後用力把羔裘拉得更緊,無言地抬眼看向銀冷細雪紛飛。

  她們,不冷嗎?

  暗暗發顫,瞧一列宮女如訓練有素的軍隊快步要閃過她身旁,她趕忙出口。「請問,良鳩殿要往哪……」

  哇,有沒有搞錯?走得跟飛的沒兩樣,她的話還沒問完,她們就從她眼前飛過去了,想追……沒勁。

  「走那麼快幹麼呀?」她歎氣,捶著已經走得有點酸麻發凍的雙腳,兩泡清淚很無奈地含在水凝眸底。「有那麼急嗎?不就是問句話罷了,好歹我也是個才人,別當做沒看到我嘛……」

  她人微勢薄,小小才人在宮女眼中,跟個隱形人沒兩樣,也方便她在宮裡自由行走,所以通常她也不敢太麻煩那些宮女的,但今天她既會出口,就是有難嘛,幫一下會怎樣?

  再怎麼說,她也是皇上欽點的冉才人啊!

  小氣。用力抿了抿粉嫩菱唇,無奈地再歎口氣,她決定自己找出路。

  天無絕人之路,就不信她找不到!

  繼續往前,穿過了一片雪白的珊瑚籐架,前頭不遠處是座玉白曲橋,而曲橋底下是渾然天成的深池,她又想哭了。

  有沒有創意啊?每個宮殿都長得差不多,難怪她老是在迷路!

  一屁股坐在欄杆邊,瞧著底下倒映金光璀璨的河面,突地聽見腳步聲,她立即抬眼朝聲音來源處探去——

  「……大哥大哥!」

  壓根不管雙腳已經走得很酸,也不管雪地很滑,她抓起累贅長裙,三步並作兩步地朝曲橋前方奔去,一把抓住一身玄衣繡金邊的男子,抓著,就不放了。

  「大哥!大哥!原來你也來了,原來你也來了!」噢噢,老天果然對她很好,若要給她人生歷練,也沒有狠心地獨放她一人自生自滅。「既然你也來了,為什麼不來找我?」

  嗚嗚,都不知道她一個人身在這爭權奪利的後宮,過得有多痛苦。

  「放手。」嗓音清朗,卻像是裹著冰似的。

  她眨了眨眼,喜極的淚還噙在眼眶裡,視線有些模糊,但她還是把眼前的男人看得相當仔細,確確實實是她那個帥到一個不行,每次都要她擋駕擋很久,才能免於被女人淹死的大哥呀!

  「大哥,你失去記憶了嗎?」她用詞很謹慎,水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發現那雙鳳眼好冰冷,好像真的不認識她。

  「放手。」話語簡潔有力,黑眸冰涼似雪。

  「大哥,我是凰此,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冉凰此急了,漂亮的唇忍不住扁了起來。

  「我……」

  「則影。」

  沉如魅的嗓音在則影身後響起,則影微使巧勁,將冉凰此推開一些,回身將裝著解酒茶的青玉瓷壺遞到主子面前。

  冉凰此看向那人,只見他穿著金邊赭紅文綾大禮服,外頭搭了件及腳的皮質披風,顯得高大威猛,長髮以金玉流蘇冠束起,露出他飽滿的額,立體眉骨上是濃飛入鬢的眉,眼折極深,長睫極濃的黑眸,恍若是畫龍點睛般地成為整張臉最受注目之處。

  那眸底幽光點點,似邪若魅,像是會攝人魂魄似的,微斂的長睫在深邃黑眸底下形成一片柔魅又邪氣的陰影,渾身上下噙著危險而尊貴的野性,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很危險,只是……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男子微挑起濃眉,拿起解酒茶,以嘴就壺口,喝得瀟灑,滿足而愜意,再緩緩側眼看向她。「你說呢?」他的唇微掀,似笑非笑,嗓音沉柔而好聽。

  「欸?」冉凰此偏著螓首看向他。「你真的認識我嗎?見過我嗎?知道我是誰嗎?」她不由得三連問。

  這反應,這舉止……嗯,好難猜。

  下意識地尋求大哥的幫助,卻發現大哥好無情,已經走到男子身後,看也不看她一眼。

  難道說,他不是大哥,只是一個跟大哥長得很像的人?

  嗯,那人叫他則影,他確實不是大哥沒錯。

  換言之,眼前的男人,也只是一個她曾經見過,但印象不深的人?

  唉,還以為混進金雀皇朝皇宮的,不只她一個人說……

  正歎氣著,卻突地聽見男人低啞的逸笑,那嗓音醇厚微沉,在冰冷雪夜裡,添了幾許暖意。

  冉凰此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在笑什麼,沒有惡意亦沒有嘲諷,雖然揚笑的他看來更添幾分邪氣,不過感覺上人還不壞就是了。

  只是大哥的表情,怎會跟見鬼沒兩樣?

  正不解中,聽見幾許凌亂又緊急煞車的腳步聲,她抬眼朝曲橋前端那掛人看去。哇,全都是官服,全都是官耶∼很好,她知道她離良鳩殿真的很遠了。

  雖說她方向感奇差無比,但前頭那兒肯定是所有官員聚集慶祝的集廣殿。

  都怪今兒個除夕夜,守門的太監都跑去偷懶了,才會害她不小心晃出後宮。

  那麼,現在要怎麼回去咧?

  「呃,這位大哥,不好意思,請問良鳩殿怎麼走?」硬著頭皮,她問了。

  夜已深,雪很大,她很冷,只想要舒舒服服睡一場,加上那票官好像要朝這兒走來,她還是乖乖退下較妥。

  男子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像是沒意願要回答。

  冉凰此皺起眉,倏地聞見陣陣濃重酒味迎面而來,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所以聽不懂我在問什麼?」雖然他看起來沒什麼醉態,但是酒味真的很濃,八成已經醉到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了。

  既然如此——「不好意思,我不打擾了。」欠了欠身,她自顧自地說,沒瞧見則影驚恐地瞠圓眼。

  而男子唇角笑意未褪,看向她,笑意更濃了,就連向來冷峻的黑眸都笑漾出暖意。「你,往後走,向右轉,直走到底。」

  聞言,則影意外地挑起眉。

  冉凰此聽見他的指點,感動地再三欠身行禮。「多謝這位大哥,改天請你吃東西。」話落,臨走前再看了那位和她大哥長得很像的則影一眼,才快快離去。

  男子黑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離去的身影,瞧她確實的右轉,不禁放聲大笑。

  「……王爺,從那方向走,會走到內務院的。」則影輕聲說。

  內務院裡只有負責宮內所有事務的大小太監,為了方便照料皇上,所以設在金雀宮北側,如今除夕夜,八成無人看守,將她提點到那兒,到時候她找不到路,就連半個問路的人也找不到了。

  「本王知道。」倚著欄杆,他笑得放肆囂狂,覺得遇見她,比殿上乏味的雜耍有趣多了。

  有趣的丫頭,居然敢不認得他。

  「王爺,那些人全都僵在那兒了。」則影看向曲橋彼端,不敢再往前的高官。

  其實,他也可以想像他們的感受。

  在朝翻雲覆雨的攝政王,邪詭善變的攝政王,在集廣殿臉臭了一整晚,卻因為一個後宮才人而難得的放聲大笑,也難怪他們會嚇到。

  「哼。」李鳳雛倨傲地橫睨一眼,褪盡笑意的無儔俊顏冷邪而殘酷。「叫他們滾遠一點,別擾了本王的雅興。」

  「是。」則影領命而去。

  李鳳雛閉眼享受著雪夜沁落的寒意,聽著雪花落地的窸窣聲,想起那女人很認真地蹙眉看著他,眸底不驚不懼,不解又疑惑地問:你真的認識我嗎?見過我嗎?知道我是誰嗎?

  他笑了,心情很好,因為他知道,未來會有一小段日子不會太無趣。

  他還記得她,她倒是把他給忘了……

  金雀皇朝的所有典章服裝禮儀,幾乎徹底唐化,唯一不同的是,就是每年皆有兩次選秀女。

  秀女自然都是來自於王公貴族的閨女,要應付一年兩次,一回十名的秀女,一點都不難,但每回選秀,各家閨女莫不哭天喊地,嚷嚷著寧死也不肯入宮。

  原因嘛,不難猜,不就是因為當今皇上非常好色,非常荒淫無道,非常非常地沉迷於房中術,以至於體虛身弱,但仍堅持採取採陰補陽的作法,說是昏君,實在是客氣了,所有閨女們實在不太想入宮陪伴此等沉迷女色的老色鬼。

  但是再不願意,還是得進宮的。

  「攝政王,秀女還未進宮嗎?」永雀殿偏殿上,皇帝李雅斜倚在龍座上,縱慾過度的臉龐浮腫泛青,卻仍舊貪求著秀女報到。

  坐在龍椅矮几上的李鳳雛,微展妖異琉璃的眸,低聲安撫,「啟稟皇上,就快到了。」

  「攝政王,你說,那杜尚書的女兒可會在秀女之列?」

  李鳳雛唇角微勾。「放心,只要是皇上想要的女人,臣必定會竭盡所能地替皇上辦妥。」

  「朕就知道攝政王是朕最能依靠的人!」李雅龍心大悅地笑著,卻突地重咳了起來,一旁伺候的太監尚未有所反應,李鳳雛已快一步遞上茶盅。

  「皇上,請珍重龍體。」他親自掀盅蓋,親手喂李雅。「這味茶是臣特地要御醫調配,可養心補氣,更可潤腎滋肺,讓皇上更展雄風,皇上可得要多嘗嘗。」

  「是嗎?」李雅索性自個兒端過茶盅一口飲盡,不忘誇他。「攝政王,你可真是朕的愛將,朕的忠臣哪。」

  這席話出口,底下幾名文武官皆面面相覷,苦笑連連。

  昏君,真的是昏君,搞不清楚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的人。這話,大伙只敢在肚子裡咕嚕咕嚕響,卻沒人敢在皇上面前參攝政王一本。

  十八歲以狀元身份入宮的李鳳雛,本名鳳雛,以前宰相為後盾,在朝中平步青雲,再加上文武雙全,征戰沙場多年,平定蠻夷小族有功,再加上懂得投其所好,甚得皇上歡心,於是位階一路往上狂飆,飆到最後,待眾人回神時,才發現他竟被皇上破格封為攝政王,甚至自賜國姓。

  說,這樣還不算是昏君嗎?

  是!這肯定是昏君,從小就被保護得周密,導致李雅事事依賴身旁的太監和寵臣,最扯的是,他的年紀比李鳳雛還大上數歲,竟還立他為攝政王,把所有朝務軍令甚至是皇朝玉璽都交給他,只差沒把皇位讓給他而已!

  也莫怪李鳳雛能在朝中翻雲覆雨,剷除異己,自擬詔書,自傳聖旨,雖名為攝政王,但他已經等於是皇朝天子了。

  「啟稟皇上,秀女已到。」傳令的太監跪伏在偏殿殿口。

  「宣。」皇上迫不及待。

  於是乎,秀女娉婷入殿,個個身著馬甲和袒胸大襦衫,其春光之威武雄壯,幾乎讓李雅快要坐不住,急忙起身卻又體虛地暈了下,李鳳雛見狀,趕緊將他攙住。

  「皇上,請容臣攙著。」

  「攙得好、攙得好!」李雅迭聲誇獎,示意他快快攙他下堂,他要親自挑選秀女,要親自瞧瞧他早已相中的美人是否就在席上。

  秀女共十人,排成兩列,李鳳雛攙著李雅一個個挑。

  他戲謔微哼著,由著李雅在偏殿上對秀女上下其手,冷沉的黑眸淡淡掃過十名秀女,卻驀地發現排在最末席的女人,自始至終都垂著臉,身子骨又偏瘦,穿著馬甲竟還托不起秀色,教他不由得微挑起濃眉。

  皇朝裡,男俊女嬌,男子高大昂藏,女子多為柔嫩圓潤,這女子排在末席,纖瘦身形,顯得有些突兀。

  李鳳雛攙著李雅緩步挑著,來到那女子面前,果如他所料,李雅對這干扁女子沒半點興趣,很自動地跳過她,照顧著隔壁秀女,而他則是移到她面前,低聲命令她。「抬眼。」

  女子顫了下。「……我不敢。」

  我?李鳳雛微瞇起黑眸。這女人是打哪來的,為什麼半點宮中禮儀都不懂,竟自稱我?難不成是他族奸細或殺手?

  這念頭甫出,他隨即好笑地自動刪除。

  就憑她?

  「抬眼。」他再道。

  女子猶豫了下,很快速地抬眼,又很快速地垂下眼。

  他濃眉微揚,對她更生了幾分好奇。

  皇朝女子,多為身子豐滿,臉蛋俏艷,但她夾雜在這些人其中,反倒是突顯了脫俗出塵的清靈秀態,雖談不上美若天仙,卻像是不見其姿,先聞其香,淡淡地傲立一隅,獨綻美麗。

  「好,朕就封你為……」

  李雅的嗓音傳來,拉回他瞬間閃神的心智,不禁掀唇冷笑,回眼探去。「皇上,除杜尚書的閨女以外,全都封為才人吧。」

  「可是,朕……」他看中的有三個耶!若不封個高階點的,常帶在身邊,他會馬上忘了,不能怪他,實在是汰換率太高。

  「皇上,就封杜尚書的閨女為杜昭儀吧。」李鳳雛湊近他耳邊,「不過是個名號,終究全都是皇上的妾,是不?」

  李雅忖了下,再展笑意。「攝政王說的是,就依攝政王所說的,傳令下去。」

  李鳳雛滿意地點點頭,黑眸輕掃過兩旁的文武百官,那眸底的冷詭笑意,就像在告知他們,他的翻雲覆雨是皇上特准的,他說的話就是聖旨,他做的事就是聖意,誰敢拂逆?

  最後,目光落在那依舊垂著臉的女子身上。

  罷了,管她到底是誰,奸細也好,殺手也罷,能替他除去李雅,有何不可?

  那時,他是這麼想的,如今卻證實,她真的不過是個迷糊的小小才人罷了。

  李鳳雛冷哼,迎著拂面的冷風,衝散酒氣,半絲笑意不存的俊顏森寒冷冽,黑眸直瞅著宮城東牆內的一片焦土。

  焦土沿著牆邊延伸千尺遠,四周寸草不生,林木焦枯。

  他赭紅色的綾袍在風中飄揚,斂眼放任心神沉入回憶,卻驀地聽聞些微腳步聲,抬眼,就瞧見約莫一個時辰前遇見的小小才人竟又晃到這兒來了。

  他不禁悶笑,瞧她拉緊身上的帔子,像個小老太婆地走來,那毫無城府的神色,有如是這污濁後宮中的一道清泉,一束瑤光。

  冉凰此猶豫了下,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攀問,只因剛才他的神情好哀傷好陰鬱,負手昂立在風中,渾身散發著天地之間只剩他一人般的孤獨,那模樣,跟先前看到他的感覺,差很多耶。

  她如是想,隨即勾起笑,大步向前。「大哥、這位大哥,請問一下,良鳩殿是往這兒嗎?」

  她從後宮中央來到了西邊,邊走邊搖頭晃腦,可憐的是還找不到半個人問,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他,怎能不問?

  李鳳雛定定地看著她,唇角微勾。「往北。」

  「原來如此!」她驀地擊掌,粉顏滿是笑,欠了欠身。「謝謝這位大哥。」

  「不客氣。」

  她原本要走,然走了兩步,實在是忍不住又踅回。「這位大哥,我是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但是呢,酒喝太多不太好,而且借酒澆愁也沒用,所以凡事看開一點,自己也能好過一點。」這是她的經驗談,與他分享。

  話落,又欠了欠身,繼續繞著宮牆往北走,一邊走還一邊想。怪了,她現在應該是在後宮範圍裡吧,為什麼在這裡也能遇到他?

  雪愈落愈大,她甩了甩頭。不管了,先回到良鳩殿再說吧。

  李鳳雛緩緩地挑起濃眉,玩味地勾笑。

  他借酒澆愁?她是哪只眼睛瞧見他借酒澆愁?都自顧不暇了,還能把心思擱到他身上?

  瞅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他非常肯定她絕不是殺手,只因他從未見過方向感奇差無比的殺手。

  就他所知,良鳩殿是在後宮東側,若她繞著宮牆一圈,依她腳程,約莫……四個時辰後,應該就可以回到良鳩殿了。

  祝她幸運。

  ******

  大年初一,金雀皇朝張燈結綵慶元旦,極盡奢靡,紙醉金迷,整個皇宮沉浸在無法停歇的歡欣鼓舞中,以彰顯皇朝的富強康樂。

  而冉凰此照慣例,過了晌午,縮著脖子在外頭走動。

  在大年初一,她又遇到昨晚那個人。

  才走出良鳩殿不久,遠遠的便瞧見他,雖然身形大半被樹影給擋到,但他昂立的姿態實在是太尊貴傲慢,是個非常明顯的標的。

  「喂,那位大哥、那位大哥——」她邊喊邊小跑步過去。

  唉唉,昨晚真是太糟糕了,急著要走,忘了問他是誰,這樣大哥、大哥地叫,不知道會不會讓他覺得她很沒規矩?

  她笑睇著他,瞥見他轉過臉來,淡漠的神情瞬間漾起些許暖光,恍若是一束強烈的光芒從雲雨層中破出,教她整個人都暖了。

  這人真好,昨天好心地告訴她兩次路怎麼走。

  雖然最後,她還是沒找到良鳩殿,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他的錯,因為她是個天生的路癡,若不是帶她走上一趟,她是絕對走不到目的地的,於是,昨晚她在宮內走到天快亮,才讓鸝兒的兒子把她給找回去。

  「冉才人。」李鳳雛好看的唇勾得很邪,笑得柔魅。

  這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傻丫頭,怎會晃到這兒來了?也好,他也挺想再逗逗她,讓自個兒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欸?」不到幾步遠的距離,冉凰此倏地停下腳步。

  她昨晚有告訴他,她是誰嗎?正忖著,瞥見還半隱身在樹影下的他大步走來,大手朝她腕間扣下。

  「來。」字輕,話沉,不容置喙的命令。

  「嗄?」去哪?

  被硬拖過去,她不由得瞪大眼。

  眼前是一個大獸圈,裡頭什麼山中猛獸皆有,但猛獸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怕的是,圈子裡頭有人!

  等等,更糟的是,圈子不是在後宮外頭嗎?她怎麼又跑出後宮了?

  嗚嗚,該不會是今日元旦大典,皇上接見各國使者,把守後宮圍牆的太監又調走了?

  不管,眼前狀況很危急,先救人要緊!

  「這位大哥,有人掉進去了,趕緊把他救出來吧!」她習慣性地輕拍身邊男子的臂。

  李鳳雛斜睨她,像是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

  「這位大哥?」她不解。

  「你……」一旁有人想出聲,李鳳雛黑眸立即陰狠橫瞪過去,那人馬上閉嘴。

  這是他的樂子,要是讓她知道了他是誰,還有什麼好玩的?

  冉凰此沒瞧見這微妙的一幕,只因她把心神全放在圈子裡,裡頭有兩三個太監逃竄得很狼狽,猛獸卻毫不領情地撲咬過去,頓時哀嚎聲四起,她嚇得瞠圓了眼。

  不會吧!

  她抬眼環顧四周,瞧見不少穿著官服的男子,卻沒人出面制止,甚至是趣味盎然地看著這一幕,好像那裡頭的人不是人,而是跟猛獸同等階級的,所以就算被咬死,也就當是餵了猛獸們一頓飽而已。

  這所有看戲的人中,顯然也包括身旁這個讓她覺得很善良的男人。

  冉凰此緩緩橫移目光,將視線落在他身上,瞥見他富饒興味地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突地打了個寒顫,只覺她也變成了準備被撲殺的獵物。

  「那個,你忙,我、我就不打擾了。」這些人很殘暴無道,還是別跟他們牽扯上得好。

  「不忙,不過是看戲罷了。」想走?由得了她嗎?「陪本王看戲。」他不由分說地更加握緊她的手。

  看戲?本王?

  難道說,他是某個王爺?早就知道能夠在宮裡出現的,若不是王公大臣也必定是高官達人,但哪來的王爺?

  整個金雀皇朝沒有王爺,因為所有皇子都在先帝駕崩之前,因奪取皇位而落得自相殘殺的下場,唯一碩果僅存的,現在當了皇帝,而唯一還擁有王爺頭銜的,則是——輔佐著當今病弱皇帝的攝政王!

  在朝廷上,左手翻雲,右手覆雨的攝政王,聽說性情善變,不可一世,是個殘虐的狠角色,只要敢跟他作對的,隔天立即人間蒸發,無人敢追問其下落。

  難怪,她老覺得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很危險,但矛盾的是,卻又覺得他人不壞,因為他昨天好歹也替她指引路了嘛。

  「那個……王爺,我還有事要忙呢。」垂下眸光,她心跳加速,卻不是因為他緊握著她的手,而是她察覺到他的不懷好意。

  李鳳雛瞇起迸現冷光的黑眸,微微俯近她一些。「凰此,你要忙什麼呢?你到底是誰,混進皇宮是為了什麼?這皇宮裡頭有什麼是你想要的?」昨天,他可是親耳聽見她這麼跟則影說的。

  邪柔嗓音一出口,冉凰此猛打了個寒顫,一陣寒意由腳底板竄起,竄進腦門。「王爺?」他……發現什麼,知道了什麼嗎?

  「冉才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頂替禮部侍郎千金冉鶯兒入宮,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犯下欺君之罪?」他低柔軟喃的嗓音聽似無害,然每個句末的重音都教她打從心底發毛。「那是要殺頭的。」

  冉凰此低頭不語,無力的閉上眼。

  難道說,她注定得什麼都沒找著,注定要死在這裡,注定無緣回家了?

  不,他沒摸清她的底細,硬拗也要拗過去!

  「王爺,凰此是我的小名,我向來是習慣別人這樣喚我的。」她唇角微抖地笑著,希冀不被他看出破綻。

  這事一旦牽連下來,她出事就算了,就連禮部侍郎都會被株連的。

  當初,冉鶯兒被選進宮,卻不想入宮,所以由她頂替,這事情禮部侍郎動了不少手腳,再加上她不過是受封個小小才人,所以至今都無人識破。

  可恨的是,過了幾個月安穩日子,卻好死不死地被朝內最具勢力的攝政王給看穿,怪就怪她不該在昨晚時,對則影說出自己的名字。

  「喔?是這樣嗎?」李鳳雛眸色盎然地瞅著她。「也許本王該到禮部侍郎府中走動走動才對。」

  可惡!他在威脅她!冉凰此的纖瘦肩膀垮了下來。

  該如何脫身呢?該如何處置,才能不波及禮部侍郎?她垂眼忖度,驀地發覺所有官員都距離甚遠,再加上他說話的語調很輕,除非那些官員都有順風耳,否則絕對聽不見他說的話。

  這意味著……也許,他根本沒打算把事情鬧大。

  她可以這樣相信他嗎?就憑他昨晚好心且無不耐地提點她兩次路,她可以試著相信他,跟他賭,賭他並非真的如外傳那般殘虐無道。

  思及此,冉凰此深吸口氣,穩住內心恐懼,抬眼,很無所謂地笑了笑。「欸,被王爺發現了,王爺想怎麼做呢?」先拋個球,等他反應,再決定要殺球還是救球好了。

  李鳳雛聞言,濃眉微挑,微勾的唇更彎了,直到他放聲笑出口。「有趣!」

  這女人確實有趣,非但有膽識,還相當聰明呢。

  以為她會繼續硬拗,沒想到她倒是大方承認了。

  他狂囂大笑,笑得激昂澎湃,卻教一旁看戲的官員全都嚇得面色如紙。往常,遇見有人與王爺作對時,他總是這樣笑的。

  是哪個不識相的傢伙?登時,所有眼光都落在冉凰此身上,卻無人識得她是誰。

  冉凰此目色無懼,學他笑得露出一口編貝,笑得放肆,兩人的笑聲,一個沉若海浪拍岸,一個輕若風拂落葉,不知為何,聽起來竟很是融洽,像首渾然天成的樂曲,讓眾人都傻了眼。

  「來,跟本王賭,賭贏了,本王就不治你這件事,也不過問你混進皇宮到底是想做什麼。」笑到心情大好,李鳳雛扣緊她的腕,將她扯到跟前,邪魅瞳眸直視著她,輕喃的嗓音只有她聽得見。

  他勾彎的唇角,教整張玉白俊臉更顯慵邪迷人,冉凰此心頭顫了下,卻認為這個反應是來自於他口中說的賭,於是她也揚起笑。

  「賭什麼?」輸人不輸陣,她冉凰此也不是被人嚇大的。

  笑得黑眸微瞇,李鳳雛長指指向圈子裡僅剩的兩個太監。「你猜,這兩個人,誰會最先死?」

  冉凰此看向圈子裡,見兩個人逃得蹣跚又狼狽,她覺得好無力。「……王爺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那是人命耶!就算她不認識他們,但要她怎能面對生命的消失而無動於衷?

  「因為他們犯了錯。」很難得的,他解釋了。

  「什麼錯?」

  「藐視律法。」她有問,他必答。

  「什麼律法?」

  「擅離職守。」他對答如流。

  「那也沒必要落到這種下場吧?」若說擅離職守是死罪,那也乾脆的給他們一刀就好,何必把他們丟進圈子裡?

  「本王說了算。」李鳳雛哼了聲,銳眸直瞅著她攢起的眉。「如何?要賭哪一個?」

  「我賭他們兩個都不會有事。」

  「喔?」這麼有自信?

  「我賭王爺會救我。」

  剛要開口問她何來此說,突見她衝向前,靠近圈子周圍圍起的木柵,他立即明白她想要躍入圈子裡。

  救她?

  他掀唇冷哼,輕提她膀子,隨即帶她躍入圈子裡,他再反身躍迴圈子外。

  「你以為本王是那般好心的人嗎?」懶懶倚在木柵上,他唇角滿是愜意笑容。

  冉凰此登時傻眼。

waterling 2009-11-20 03:24

第二章

  「冉才人,你賭輸了。」李鳳雛笑得邪氣。

  冉凰此的心涼透了,不是因為和猛獸身處同一個地方,而是自己竟錯估了這男人的性情。

  昨晚,他陰鬱憂傷的神情還印在腦海裡,怎麼今兒個竟笑得如此惡劣無情,到底哪一個才是他?

  「不准用那種眼神看本王!」他突地低斥。

  竟敢用那種自以為慈悲的眼神憐憫他,他李鳳雛是誰?需要她這位階最低的才人來憐憫他

  「……王爺很無聊吧。」

  光看這遠方追著太監跑的老虎,她的雙腿軟到站不住,索性就地蹲下,抬眼瞅著他瞬間愀變的臉。

  說到底,根本就是個性格扭曲的人嘛,在老虎發現她前再跟他賭一把好了,就賭他最後一抹人性,賭輸了,大不了一死,反正不賭的下場也一樣。

  「你說本王無聊?」他沉聲問,雙目半瞇。

  「不,王爺是喜怒無常的人,面對所有大臣的唯唯諾諾,肯定覺得乏透了,但我就不一樣,我可以不給王爺面子,留著我,王爺才不至於覺得日子乏味。」她說得鏗鏘有力,但事實上不過是虛張聲勢,純粹在賭,賭他一定會救她。

  只是,這樣的說法,會不會教他以為她是在挑釁啊?

  「你在跟本王談倏件?」他哼笑。

  「王、王爺認為是,那就是吧。」

  該死,老虎發現她了!猛獸的聲音愈來愈近,嚇得她不只軟腿,還爆冷汗。

  「你確實有趣,只是……」他笑得浪蕩,眸色驀地冷銳,倏地躍入圈子裡,就在一隻老虎瘋狂撲上她的瞬間,單手朝老虎的頸部扣住,在老虎還來不及有下一步動作時,整個頸部就被他有力的指貫穿,隨即將它往旁一扔。

  圈子外響起陣陣抽氣聲,而冉凰此則是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得完全說不出話,粉顏蒼白得很。

  「你有想過這種下場嗎?」他居高臨下地問,黑眸沉燃著火。

  她氣虛得只能搖頭。

  「你知不知道被猛獸給撕開是什麼樣的滋味?」他冷笑。

  她再次搖頭,嚇到太虛,沒力氣說話。

  「這樣的你,什麼力量都沒有,憑什麼替他們出頭?」

  「……可、可是,殺人總是不好,若有錯,也該依法辦理,真罪該萬死,就直接推出去斬首,何必要猛獸把他們撕開?」她喃著,卻發覺他剛才只問曉不曉得她被猛獸撕開是什麼樣的滋味,卻要犯錯的太監去經歷,好像……他還挺在乎她的

  可能嗎?她是不是有點自作多情?

  李鳳雛神色嚴峻地瞅著她,口吻卻異樣漫不經心,語氣輕到像是自問。「這樣善良的你,要怎麼在後宮存活?」原想試探她是否如他猜測的善良,豈料她非但善良,簡直是近乎愚蠢的天真。

  那些太監與她何干,有必要讓她拿命與他賭嗎?這已經不能說善良了,根本是愚蠢!

  聽出他寓意深遠的弦外之音,冉凰此不解的抬眼。

  他明明就可以狠著心把她丟進圈子,但危急之時又躍進圈子裡救她,甚至擔心她怎麼在後宮存活……這人到底是善是惡?

  他應該是可怕危險的,但為什麼她卻總是私心的認為,他只是性格有點扭曲,不算大惡人呢?

  「則影。」李鳳雛忽地喚道。

  則影不知打哪出現,躍入圈子裡,眨眼間便救出那兩個快被猛獸拆卸入腹的太監,速度之快,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

  「回去吧。」李鳳雛輕鬆拎著她躍到圈子外頭。

  欸?說放就放,神情說變就變,斂下笑容的他充份顯現他唯我獨尊的霸氣,和先前大笑的他大相逕庭,儼然是兩個不同的人。

  「怎麼?怕本王洩你的底?」看她一臉呆愣,他哼了聲。「既然你賭贏了,本王自然一諾千金,倒是你,知道怎麼回去嗎?本王今兒個心情好,就指引你一條明路吧。」

  冉凰此被他變化極快的神情和語氣給耍得一愣一愣,跟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指向後方,李鳳雛懶聲道:「從這兒直直走,碰到牆左彎,遇見橋右彎,直走就到了。」

  聞言,她微微瞇起眼。「……王爺,我剛才是從這邊來的。」她緩慢地伸出纖蔥白指,指著反方向。

  雖然她方向感奇差無比,是見路忘路的路癡,但是,她離開良鳩殿沒太遠,不過是兩個彎而已,她還記得!

  「喔,是嗎?」李鳳雛低低笑開,嗓音溫醇如風。「下次忘了路,再來問本王吧。」

  才不要咧!

  她開始懷疑,昨晚她會一直找不到路,根本就是他在耍她!

  明明要生氣的,聽見他快活的笑聲,看著他因笑而明亮的容顏,她卻像著了魔似的跟著微彎唇角。

  見鬼,她居然跟著笑!

  李鳳雛的目光落在她用力掐自己嫩頰的舉措上,不由得笑得更開懷,他俯近她說:「走,陪本王去賞花。」

  「賞花?王爺,下雪了耶!」

  「賞雪花。」他霸道地扣住她的手。

  雪、花?喂、喂∼哪有人這樣的?

  被硬拖著走,她還沒反抗,就瞥見李雋從右側小徑走來,不用她呼喚,他已經快步來到面前。

  嗚嗚,好雋兒,不枉她把他當弟弟看待。

  「見過攝政王。」第一皇子李雋橫擋在李鳳雛面前。

  「退下。」他冷冷命令,不復方纔的笑顏。

  「攝政王,冉才人是我母妃殿裡的宮人,我母妃正等著她呢。」李雋的母妃正是良鳩殿的主子昭儀,擔憂著冉凰此再次迷路到後宮外頭,所以派他來找人,沒想到還真是走出後宮了。

  「本王要個人,誰敢搶?」李鳳雛冷哂,隨即又垂眼瞅著一臉迫不及待想逃的女人。「冉才人,別忘了,你剛才對本王的『利誘』。」

  此話一出,冉凰此只能用力扁起嘴。

  惡魔!她隨便出賣自己,他還真的打算簽收喔……

  「可是,才人怎能隨便離開後宮?」李雋想要不著痕跡將她拉到身後,豈料卻被李鳳雛快一步扯過。

  「她現在不就已經離開後宮了?」他輕哼。

  李雋無言以對,冉凰此更是任由處置的認命表情。

  有什麼辦法?誰要她就是笨得走出後宮範圍外?

  「攝政王,冉才人不是故意離開後宮,而是看守的太監沒守門所致,而且她隸屬後宮,攝政王硬要帶走,豈不是強人所難?」李雋擔憂地看著冉凰此把嘴壓得扁扁的。

  「想不想看本王更加強人所難?」他咧嘴,笑得邪氣,已經不耐煩了。

  「等一下!」冉凰此隨即跳出來。「我跟你走,不要再為難雋兒了。」

  「凰此。」李雋低喚,像是極惱她不懂險惡,若是真跟這男人走了,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雖說,未曾聽聞李鳳雛近女色,但他殘忍的殺人手段、善變難測的性子,若是一個動作惹得他不悅,他就得要趕來收屍了!

  「放心,王爺不會傷害我的。」這一點把握她是有的。「雋兒,你回去跟鸝兒說,不用擔心我,我會沒事的。」

  禍是自己闖的,當然要自己負責。

  「怎麼,說得像是生離死別,本王說要殺人了嗎?」李鳳雛冷哼。

  「雋兒,你聽見了,王爺說他不殺人的,所以你先回去吧。」她拍拍李雋的肩,給了個滿滿笑意。

  不想再看兩人離情依依的蠢模樣,她的話一落,李鳳雛直接將她拖了就走。

  ******
 
  才人很忙的。

  真的。

  尤其是在新年佳節的這段時間以內。

  基於後宮規定,後宮佳麗中,位階最低的采女和才人共七十二名,沒有屬於自己的院落,得要讓婕妤以上的嬪妃挑選,依著主子過活,位階只比宮女高上一點點。

  而她,冉才人,蒙良鳩殿主子鸝昭儀點中,在良鳩殿住下,備受疼愛,兩人情如姊妹。

  然而,才人的生活有這麼簡單嗎?不不不,除了打點鸝昭儀的生活,還得要手段玲瓏地安撫後宮所有佳麗,上至皇后,下至與她平階的才人,關係都必須打點得妥妥切切,否則往後的日子會很難過。

  欸,說到這,不知道為什麼,冉凰此腦袋裡就會響起那男人漫不經心說過的那句——這樣善良的你,要怎麼在後宮存活?

  怎麼存活?有那麼困難嗎?她覺得倒還好。

  工作從她張開眼開始計算。打掃?不,那是小宮女的工作。傳送三餐?那也是御膳房的工作。打點門面?那也不是她的工作。

  那麼她要做什麼?

  才人是很忙的,容她再說一次,她的職責在於巧妙安撫所有的後宮佳麗。

  「娘娘,想好問題之後,抽三張牌吧。」恭敬地把牌推成扇面,她等著皇后點選。

  「就這三張吧。」皇后隨意點著。

  冉凰此動作飛快,將蓋住的牌貼放在錦氈上頭;這牌呢,可是她跟鸝昭儀討來上等簽紙,裁成巴掌大,畫上圖案,專供占卜用的。

  倒也不是真的可以論古問今,純粹只是打發時間,只是今天的皇后娘娘,手氣好像不太好。

  「娘娘,你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什麼?」她翻開第一張,好看的眉微擰起。

  「皇上的身子。」

  冉凰此慘兮兮地低呼。糟,怎會抽到「惡魔」呢?

  「如何?」

  「呃……沒問題的,皇上的身子再過一段時日便會有所起色。」她瞎掰著。

  占卜,是後宮美人們特別偏愛她的主因之一。但她真的如此善於占卜?其實也不是,該說是依猜測、謊言再加上牌面訊息組合而成的。

  皇后抽中這張「惡魔」牌,就代表著皇上極有可能沉溺於感官刺激之中,嚴重損耗元氣,身子想要好?有困難。

  「是嗎?」皇后笑開。

  「是啊。」她心虛乾笑。「娘娘第二張牌問的是什麼?」快快翻開第二張,她嘴更扁。

  厚,怎麼會是「死神」?這是什麼狀況

  「我和皇上的感情……」說時,還嬌羞地垂下眼。

  這這這……要她怎麼掰?「沒問題的,娘娘肯定可以和皇上白頭偕老。」可惡,皇后娘娘今日的牌運怎麼這麼差?害她掰得好辛苦。

  「真的?」臉泛著紅暈。

  「看第三張吧。」快轉移話題。然而,翻開,她隨即愣住。

  「第三個問題,我問的是後宮的平和。」

  「塔」……為什麼抽中了有毀滅之意的「塔」?

  「冉才人,本宮好早以前就想問你,你畫的這些圖到底是什麼?怎麼全都是石頭和山呢?」

  哪有?她畫的明明是太陽星星月亮,還有很多美人,哪來的石頭和山?

  冉凰此很無力,正當不知該從何掰起時,便聽聞皇后又問:「冉才人,你說,本宮是不是老了?」

  冉凰此抬眼,用她最真摯的眼光看向細皮嫩肉又光滑如蛋面的玉瓷容顏。「皇后娘娘,您在說笑吧?您要是敢說老,咱們都別混了。」

  這絕非是狗腿,而是真心認為。

  依她目測,皇后的年歲絕對未過三十,加上保養得宜,妝點得如此雍容華貴,哪裡有半絲老態?

  更何況,能夠被選入宮的,每個都有沉魚落雁之姿,而且個個波濤洶湧……她又覺得自己有些自慚形穢了,遮起來遮起來,別露出來丟人現眼。

  「你說的可是真的?」皇后娘娘聞言,果真是鳳心大悅。

  「冉才人起誓,若此言有假,願遭天打雷劈。」冉凰此很認真地舉手發誓。

  「你這個甜丫頭。」一句願遭天打雷劈,哄得皇后心花怒放,朝身旁的貼身命婦使了個眼色,一條綴著金鎖片的綾繡帕子便落在冉凰此手中。

  「謝皇后娘娘。」

  「去吧,賢妃的丫頭正等著你呢,你這個大紅人。」看向殿外那抹鬼祟的身影,皇后微惱,但為了顯現她皇后的泱泱氣度,也只能放冉凰此先走。

  「謝皇后娘娘。」伏身叩謝過,冉凰此收拾好她在後宮賴以為生的牌後,便離開皇后所在的朱雀宮,趕赴賢妃的綠雀宮。

  就這樣,去過一後四妃九嬪三十六婕妤七十二才人的宮殿之後,她一天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說穿了,後宮是個寂寞的國度,看似神氣榮耀,實則孤寂空洞,后妃們想要的,不過是找個體己人,說些體己話罷了。

  而她,不需玲瓏八面,不需迂迴曲折,只要說出真心話,就能拿到一堆打賞。

  不是她要說,她在後宮真的是吃得很開,所以怎麼會有所謂難以存活的問題?攝政王真的是想太多了。

  只是,他為什麼要替她想這麼多?

  「冉才人,你杵在這兒做什麼?」

  身後響起貴妃的聲響,忙了一天才回到良鳩殿冉凰此回頭欠身的瞬間,也習慣性的揚起笑臉。「冉才人見過貴妃娘娘。」

  「你傻在這兒做什麼?」貴妃清艷的眸直瞅著她。

  「沒什麼,只是餓了。」她呵呵乾笑。「貴妃娘娘有事要找鸝昭儀嗎?」

  「不,本宮是來找你的。」貴妃走往殿內。

  良鳩殿分為前後殿,中間以園景曲橋相隔,沿著圍牆廣植林樹,綠蔭蔽天。

  「找我?」冉凰此跟在後頭,跟隨侍的宮女和其他才人采女並列。

  「聽說,前些日子攝政王找了你麻煩?」她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呃……倒也不是麻煩,應該是說有點誤會。」唉,後宮真是小,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人。

  不過,那也是初一的事,今天都十五了,這期間,她根本沒再見過攝政王。也對啦,畢竟她都乖乖待在後宮範圍內,怎可能遇見他?他再了不起,也不可能踏到後宮裡來吧。

  但是,她必須強調,絕非是惡意逃避,只是她太忙了。

  「冉才人,你回來了。」李雋從主殿前的廊道走來,瞧見貴妃,沉聲問安,出乎十四歲年紀的世故。「御膳房送晚膳來了,母妃正等著你一道用膳呢。」

  「這樣啊,那貴妃可要一道用膳?」冉凰此笑問著貴妃。

  「不了,本宮只是想,若他日攝政王又找你麻煩,你就告訴攝政王,要他有事儘管來找本宮,別淨找你麻煩。」

  「多謝貴妃娘娘。」真是世間處處有溫情。「不過,攝政王不是找我麻煩,他其實——」

  「冉才人,本宮曾在金雀宮服侍皇上時,與他錯身見過幾回,目睹他談笑殺人……他是個惡鬼,你別不信邪。」貴妃冷冷打斷她的解釋。

  冉凰此垂眼不語。是啊,在圈子裡時,她也真的覺得他很可怕,但是……

  「冉才人,看來你在後宮如魚得水,過得挺不錯的嘛。」那恍如鬼魅般幽沉的嗓音如電流襲來,教她心頭狠狠地震了下。

  她側眼瞪去,難以置信還真的是那個人。「王爺,你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良鳩殿耶!她確定她沒迷路,就在自己的地盤上。

  「怎麼,這皇宮裡頭,有哪裡是本王不能去的嗎?」李鳳雛冷哼,闃黯的眸淡淡掃過難以置信的貴妃和李雋,最後落在冉凰此最最難以置信的臉上,見她一副失去最後屏障,無處可逃的認命表情,不禁放聲大笑。

  多日不見,她還是一樣能輕易將他逗得開心,今日特地來找她,可真是對了。

  「可是這裡是後宮……」她還在做垂死掙扎。

  「那又如何?」無視其餘人的目光,他逕自俯在她耳際低喃,「你忘了你答應本王,願意當本王的樂子?」

  「王爺,我……」

  「你不來找本王,本王自然就會來找你。」忙碌數日,這才得閒,他要好好調教這看似聰明卻又迷糊得嚇人的丫頭。

  「不是我不找王爺,而是我根本不能隨意出後宮啊。」不要以為她真的很喜歡一迷路就迷到外頭去,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

  「那麼本王來找你了,還不快跟上?」話落,他轉身要走。

  「攝政王,你踏進後宮要帶冉才人走,這於禮不合吧。」李雋立即將冉凰此護在身後。

  李鳳雛緩緩回頭。「大皇子,你何時見本王的作為合於禮教了?」他掀唇,笑得不可一世。

  「確實,王爺向來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但與其要找個小才人耍玩,何不讓本宮設宴款待王爺呢?」貴妃也站出來力挺。

  冉凰此抿了抿嘴,超感動的。

  李鳳雛卻僅是似笑非笑地掃過擋在她面前的人。「全給本王退下。」他低斥,噙著冷笑的眼隱含殺氣。

  「我這就來了。」看出他動了殺意,冉凰此歎口氣,自動來到他面前。「王爺,別為難貴妃娘娘和雋兒了。」

  幹麼老是說翻臉就翻臉呢?

  「哼,你倒是挺會替別人著想。」瞧她不著痕跡地擋在李雋面前,他心裡莫名不快。

  這是第二次了,真教人不悅。

  「別人替我想,我當然也替別人想。」這是一定的嘛。

  「天真。」他哼,轉身就走。

  冉凰此不得已地跟在他身後。

  見狀,貴妃領著宮女才人離開良鳩殿,站在殿外直瞅著兩人的背影,臉上,陰狠得嚇人。

  離開良鳩殿時,冉凰此依依不捨的回頭一瞥,正好對上貴妃很不爽的眼神,才後知後覺發現,攝政王雖然很可怕,但俊俏外貌對那些後宮的寂寞女人,卻具有某種慰藉效果。

  而她,獨佔了他。

  但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被拖到集廣殿,被迫同席用膳,面對文武百官的議論紛紛,她就覺得這種獨佔只是讓自己的命更苦而已。

  好大膽的攝政王,竟然把她帶到前廷的集廣殿陪侍,他到底把她當什麼了?她是才人,後宮的才人捏∼

  更過份的是,還不准她吃飯……嗚嗚,眼前珍饈佳餚一堆,她卻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身旁的他大快朵頤,愉快地欣賞宮女跳舞,聽著絲竹歌聲。

  不管啦,她也要吃!

  趁著李鳳雛偷看宮女舞姿的當頭,她偷偷想要摸只烤羊肋,但還未得逞,手已經被身旁的人扣住。

  「不准吃。」他淡道,黑眸依舊注視著宮女舞姿。

  好過份!她用力地扁了扁嘴,卻驀地發現扣在她腕上的掌心竟是一片冰涼。

  怎麼會這樣?

  進入集廣殿後,他特地差來宮女準備了兩盆火,就擺在她身後,向來怕冷的她都覺得暖和極了,為何他的掌心竟滲著一股冷意?

  他的手向來是暖的,就連指尖都像是熨著火,怎麼現在……她緩緩抬眼,定在他微勾笑意的側臉,看起來好像和平常沒兩樣,可是他的手明明透著不尋常的跡象。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強烈,教他緩緩側過臉,笑睇著她。

  那笑意,恍若能讓冰雪融盡、春花百開,俊美無儔得教人轉不開眼,但是,她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男人,不認為他會在處處透著詭異的當頭,突然露出這種刻意的笑。

  這是一種訊息嗎?還是……

  未細想出結果,他已然抽開手,冷聲低喝,「給本王滾。」淡淡的,冷到骨子裡的語調,眸底是片淒冷的寒意。

  冉凰此怔愕了下,立即確定了,他確實有問題。

  他不會這樣跟她說話的。雖然跟他還談不上很熟,雖然很多人都很怕他,但是,她始終無法將他歸類成大惡人,就憑他救了她,雖然,她也是被他丟進圈子去的。

  依他救了她這一點,她就可以認定,他不尋常的反應,在在告訴她,他出問題了!

  沒來由的,她就是這麼確定。於是她更誇張的扁起嘴,軟暖的身子放大膽地朝他身上貼,右手偷偷繞到他背後,撐住他,然後半撒嬌半埋怨地嬌嗔。「王爺,不依,人家只是喝醉了就要人家滾……不管、不管,人家要你送人家回去∼」

  李鳳雛垂著眼,心思迅捷在眸底閃過,發覺她看似偎在他身上,實則正使勁撐著他,要扶他起身。

  她要帶他去哪?黑眸定在她微顫的手上,再緩緩對上她微懼閃爍的水亮眸子,那水眸像是會說話似的,明明臉上就帶著俗艷的笑,眼睛卻像是在告訴他——快走。

  難道……她發現他中毒了?怎麼可能?她怎會發現?

  雖說則影人在殿外,但他想要自保還綽綽有餘,根本不需要她幫忙,她留下反倒是個累贅。

  可笑的是,她竟想幫他……為什麼?

  一句為什麼,問的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也問自己,為何因而感到動搖?

  「走嘛,王爺∼」冉凰此嬌軟喃著,使勁地欲扶起他,卻發現他根本就不動如山。

  現在是怎樣?他走不動了?該怎麼辦?

  那些人會在膳食下毒,肯定是要他的命,現在若不走,也真的是不用走了,怎麼辦?她皺起眉,好氣自己一點用處都沒有。

  李鳳雛微使勁將她扯進懷裡,把她貼在心口上,心漸漸勻了,靜了,奇異的滋味盤據著,卻一點都不難受,甚至是裹著甜浸著蜜的。

  什麼他會有如此弔詭的感覺?

  冉凰此被他突來的舉動箝制得不能動彈,餘光瞥見宮女已退下,樂官也不見了,對面席上的幾位官員站起,內殿走來兩個人。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難道他沒發現嗎?

  「本王道是誰呢,原來是國師和吏部杜尚書。」李鳳雛笑睇著內殿走來的兩個人,姿態慵邪狂放。

  就說放眼朝廷,還有誰有膽想除去他,原來是身為當今皇上外公的國師在背後搞鬼,老說他老了病了,不再上朝,原來是在背地裡等待機會,想暗中將他拔除。

  若不是今晚的他因為冉凰此而警戒稍減……思及此,他頓了下。他怎會因為她的存在而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攝政王,莫要怪老夫這麼做,若不將你除掉,皇朝永無寧日。」

  「是嗎?」他回神,垂眼笑得戲謔。「本王倒覺得,皇朝若無本王,也許早就滅亡了呢。」

  邊防有哪一場戰役他沒參與?哪一場勝仗不是他拿下的?

  「皇上正因為有你這小人在旁,今日才會變得昏庸。」國師恨恨地瞪著他,儘管早已髮鬢皆白,說起話來依舊沉若洪鐘。「就連杜尚書的千金,也因為你從中安排,才害得她不得不入宮。」

  「老糊塗,那是皇上欽點,可不是本王亂點鴛鴦。」啐,說他是老糊塗還不承認。

  「你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國師使了個眼色,殿門立即湧入不少由皇宮十二衛精挑細選出的精兵,殿門隨即關上。「二十年前,鸞鳳殿主子狸貓換太子,將九皇子給送出宮,當年該徹查的,不該讓那漏網之魚留到現在,成了朝中毒瘤,如今就讓老夫親手來摘掉這顆毒瘤!」

  李鳳雛黑眸冷鷙,突地勾起噬血冷笑。「原來如此,當年鸞鳳殿的那把火,是你這老混蛋搞的鬼!本王還以為是皇上及其母妃從中作梗呢。」為了讓自己的孫子穩坐龍椅,他竟可狠心到這種地步!

  被迫窩在他懷裡的冉凰此瞪大眼,聽著對話,不由得想起除夕那晚,瞥見他在焦土前露出憂傷神情的模樣,難道說……那是被燒成焦土的鸞鳳殿所在位置?而他的母妃在那兒被活活燒死,他正是那個九皇子?!

  「不要怪老夫。」狸貓換太子的事,直到現在,總算印證。

  當年,他以為最受皇上寵愛的鳳才人和九皇子早已死在那把火裡,然而,直到十年前,李鳳雛的出現,他酷似先皇的臉龐、那不凡的氣勢,和直到這些年盛氣逼人的殘酷除去他身邊重臣後,他才猛然發現,李鳳雛根本就是當年的九皇子!

  他被收養在身為外公的前宰相身邊,就等著有朝一日奪回皇位,如今皇上沉溺於女色之中,荒廢朝務,放任他在朝中興風作浪,再這樣下去,皇朝真要滅了。

  所以,李鳳雛,非死不可!

  「那是要怪本王了?」他笑得狂譎冷厲。「怪本王不該生在皇室?怪本王不該取回原該屬於我的皇位?!」

  血,在他體內狂肆逆衝著,有股快意在血裡暴動,他迫不及待地想享受那股快意,迫不及待要親手殺了這該死的兇手!

  但是,冉凰此在懷裡,教他有所顧忌,怕誤傷了她。

  「那不是屬於你的,絕對不會是你的!」國師吼著。」來人啊,把李鳳雛拿下!」

  李鳳雛凜目,將懷裡的女人摟緊,一躍而起,將她置在殿內橫樑上頭。「別怕,本王馬上就將你帶下來。」

  「王爺!」坐在極寬的橫樑上,看著他落到底下,她只有滿腔的擔心。

  數十名精兵蜂擁而上,他笑得妖詭冷異,運勁將所有毒氣運出週身的瞬間,氣勁也似浪般朝四面八方襲去,精兵散落四周,或傷或亡,身形殘缺,血濺殿牆。

  「你!」國師面色如土,難以置信。「你明明喝了酒的!」

  酒菜裡,他添了派人到外族買來的無色無味劇毒,他親眼瞧他喝下的,豈能沒事?

  「你以為那麼一丁點毒,傷得了本王嗎?」他從小食毒,在他喝了第一口酒時,便知酒中有毒,靜靜運勁把毒氣逼出體外,豈料那傻丫頭竟想幫他……傻丫頭。

  他哼笑,笑得眉梢淨是噬人快意,看在其餘眾人眼裡,有如索命閻羅。

  李鳳雛輕踢掉落在地的長劍,反手握上,緩步走向幾名向來與他不合的官員和國師。

  「李鳳雛,你要做什麼?!」國師趕忙退到最後頭去,拿其他的官員當肉牆。

  「聽著,本王想殺的只有國師,不想死的,閃遠一點。」他聲輕如魅,沉亮的黑眸跳動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愉悅。

  聞言,官員立即閃邊站,就連托請國師出頭的社尚書也二話不說地閃到一邊去。

  「你們、你們……」國師話未完,長劍已劃過他的右臂,倏地血流如注。「李鳳雛!」他瞪大眼,目露駭懼。

  李鳳雛愉悅地哼著歌,像在舞劍般再朝他左臂劃下,現場發出陣陣抽氣,卻無人敢出面制止。

  除了他有皇上做靠山以外,還因為他可怕的武藝和殘忍的殺人手段。

  「李鳳雛,你顛覆朝綱,你會不得好死!」雙臂皆無的國師大吼著。

  下一刻,李鳳雛手中快劍刷過他的嘴,割開他的臉,切下他的舌,瞧他痛苦的倒地呻吟,才緩步走到他身旁。「再說呀,本王還想再聽聽呢。」

  國師抬眼,咿嗚咿嗚地說不出話,老淚縱橫。

  「你疼嗎?痛嗎?你想,是被劍刺穿胸口較痛,還是被活活燒死較痛?」他笑得狂猖,眸色狂亂。「啊啊,你一定不知道,對不?畢竟,你沒被燒過,無從比較,是不?」

  哼著不成曲的歌,李鳳雛起身取了燈油,緩慢而折磨人地往國師身上倒,殘留著半口氣的國師拚命掙扎著。

  「你也會怕嗎?你也想逃嗎?那麼,你可曾想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被困在宮殿裡,被火舌包圍、吞噬,燒得連灰都找不著,那期間……她會有多痛?!」話到最後,他笑意斂盡,眸露肅紅殺意,一把火丟到國師身上。

  只見國師瞬間化為火團,在殿上痛苦掙扎,撞倒了琉璃屏風、玉碗銀杯,可憐他連呼救也沒辦法,只能從喉頭擠出悲鳴哀嚎。

  李鳳雛冷眼看著這一幕,唇角笑意漸濃,慢慢擴大,最終揚臉放聲大笑,卻瞥見坐在橫樑上的冉凰此嚇得用雙手捂上眼。

  捂得好,她確實該捂得緊緊的,因為接下來的畫面,他也不想讓她瞧見。

  他身形似魅,冷不防地回身襲向其他官員,劍起血落,哀嚎聲四起,一刻鐘前還極盡奢華的集廣殿,一刻鐘之後已成人間煉獄。

  「王爺,你說了不殺我們的!」有人邊逃邊喊。

  「本王忘了。」他笑得萬般愉快,俊顏扭曲猙獰。

  疾速,劍過,人亡。

  他殺紅了眼,好似惡鬼般享受著殺人的麻慄快意,淒厲哀嚎聽在他耳裡,有如最悠揚的天籟,滿殿血腥味就是最酵厚的酒香,他醉在這片血流成河的地獄裡。

  「王爺…不要殺了、不要再殺了!」坐在橫樑上的冉凰此再也忍遏不住地吼著,聲淚俱下,害怕到快要發狂。

  她渾身發顫,像是快要歇斯底里,看著底下他的惡行,心裡涼透,頭暈了下,纖弱身子朝下墜落。

  李鳳雛不理,像是貓捉老鼠地逗弄著最後一個官員,然聽到古怪聲響,回頭,長劍一丟,迅如閃電地奔到底下,將差點落地的小女人抱在懷裡。

  他尚迷失在殺人的快意中,但是身體卻自動將她緊摟在懷,安撫著陡生的不安和突然消失的恐懼。

  「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冉凰此淚眼請求,眼一閉,昏了過去。

  垂眼看著她淚水橫陳的粉頰,再抬眼睇向早已軟腳不能動的社尚書,李鳳雛閉了閉眼,面無表情地抱著人往殿口走。

  殿外,則影替他開了門,想接過他懷裡的人,卻被他錯身拒絕。

  看著淚流滿面的她,他的心微微的酸、微微的澀,教他好困惑。

waterling 2009-11-20 03:24

第三章

  翌日,集廣殿清理出數十具殘缺屍骸,唯一倖存者杜尚書已經近瘋,完全無交代發生什麼事,此案未經攝政王指示,無人續查,結果草草結案。

  此案無人續查還有另一個原因,因為緊接而來的,是一年一度的春搜。

  春搜、夏苗、秋獮、冬狩,一年四度圍獵,乃是金雀皇朝不變的禮俗。

  圍獵場就在皇宮後山的大片園林裡,所有皇族都必須列席,就連後宮佳麗亦可出席,由皇宮十二衛統領帶隊,浩浩蕩蕩地出宮,旗陣蔽天,位屬於最末席的後宮佳麗們,個個精神抖擻,打算在皇上面前一展技藝,唯有一個人例外。

  冉凰此在發抖,是因為冷,也因為怕。

  「冉才人,這樣還怕?」身為主子的鸝昭儀看著坐在自個兒身前的冉凰此,很無奈的嘲笑。

  馬兒不斷往前半跑半走,冉凰此嚇得說不出話,只覺得好可怕。

  「一般都是才人伺候嬪妃的,眼前卻是我伺候著你呢。」鸝兒逗趣地道。

  「鸝兒∼」

  不要欺負她了,她已經很可憐很可憐了。

  「你不會騎馬就算了,怎麼連坐在馬上都怕?」她忍不住歎氣。「放眼金雀皇朝,尤其是後宮嬪妃,沒有不懂騎術和射技的。」

  「我天生怕馬嘛。」冉凰此更用力地扁嘴。「而且,我也不覺得狩獵有什麼好玩。」幾天前才親眼目睹人間地獄,她可不想再看一回類似戲碼。

  「怎麼這麼說?獵獲的數目愈多,就代表新的一年皇朝會興盛安康,這可是很重要的祭典呢。」鸝兒湊近她一些地道:「而且,獵獲是可以帶回宮中烹煮的,炭烤虎肉你嘗過嗎?」

  冉凰此想著炭烤老虎肉,就突地想到那日,李鳳雛把國師給活活燒死時傳來的氣味,胃部一陣翻攪,險些吐出口。

  「那日教攝政王給嚇得還不敢吃肉嗎?」鸝兒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那夜,攝政王抱著早已昏迷的凰此回良鳩殿,不發一語看著凰此許久才離開,她注意到他的袍子上沾滿了血,甚至有看似肉屑的東西,她便想凰此必定遭遇不測了,豈料凰此轉醒之後,只是不斷大哭,直到翌日,聽聞集廣殿內大屠殺,她才知道凰此只是被攝政王的狠厲嚇住了,直到現在依舊不敢食肉。

  「鸝兒,攝政王真的好可怕……又好可憐。」冉凰此悶了好半晌才道。

  「可憐?」

  「嗯。」經過那一夜,她可以理解李鳳雛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可怕,也能夠理解他為何要一報還一報,只是手法太殘忍,殺雞儆猴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她不能說他殺人沒罪,但心裡還是默默地接受他的作法,畢竟他不殺人,人也要殺他,為了自保,他不得不殺,只是……他就要永遠陷在這種殺與被殺的日子裡嗎?

  沒來由的,她心疼起他這樣的男人,淚水也是為他流的。

  是環境讓他變成這樣,這一段歷程,他肯定走得比別人還要艱辛,今天換作是她,她的心也會扭曲的。

  「還發什麼呆?到了喔。」鸝兒輕聲提醒。「好不容易能夠出宮打獵,待會你要好好跟在我的身邊,知道嗎?」

  冉凰此回神,用力點點頭。「我知道。」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山林之地,要是不小心被人當了箭靶,可就冤了。

  跟著下了馬,她不敢離鸝兒太遠,然而前方正在點將,鑾駕在前,統領在列,後宮佳麗以往在後宮個個養尊處優,如今個個身穿軟式盔甲,威風凜凜得像是要出征的女將軍,她這個很孬很沒用的小小才人,馬上決定有多遠就閃多遠。

  眼前銀雪疊翠林,卻也能見整片不知名的花草綻艷,吐露著怡人馨香,尤其當風從山口吹來,香得教人肺腑舒暢,也凍得她直發抖。

  好冷啊!是誰說春天到了的?

  像個小老太婆朝樹邊走去,冉凰此靠著樹身掩去冷厲山風,卻突地聽見極為細微的聲音,像是雛鳥的啾啾聲。

  她左顧右盼,總算在草叢裡發現一窩毛未長齊的雛鳥,看不出是什麼品種。天候這麼冷,為什麼鳥窩會在草地上呢?

  她抬頭看了眼附近的樹,量了量距離,猜想,八成是從樹上掉下來的。

  「這可不行,要是凍死了怎麼辦?」想了下,她咬了咬牙,扯下肩上的帔子,小心翼翼地圍在鳥巢四周,還確定風向,確保雛鳥確實不受冷風侵襲後,才滿意地拍了拍手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卻突覺有一股勁風從側面拂至,還沒來得及反應,整個身子就被人提起轉了一圈。

  欸,發生什麼事了?

  她傻眼地瞪著地面,自己的雙腳並沒有踩在地上,腰間還有一隻手臂輕而易舉地將她提起。

  緩緩把視線朝後頭探去,便對上一雙複雜的眸。

  「……王、王爺?」不禁哀怨自己的命運很乖舛,為什麼就連打獵也可以遇到他?

  李鳳雛微微瞇起狹長美眸,好看的唇微掀。「你怕本王?」隨即把手中的箭藏到身後,丟往草叢。

  誰想殺她?方纔若不是他及早發現,只怕這丫頭,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畫面教他心頭莫名震動,冷寒的黑眸朝發箭處探去,發現是從後宮那群人裡射出的,但人數眾多,只怕無法查出個所以然。

  微瞇起的黑眸迸出懾魂殺氣,教對上他視線的後宮佳麗莫不生硬的轉開眼,一個個像是驚弓之鳥。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他相信現在後宮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樂子,在這情況下,竟還有人敢對她造次?

  冉凰此完全沒發現她的生命就在剛才差點消失,只是實話實說。「哪有?王爺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嚇到算是剛剛好而已。」

  「是嗎?」他濃眉微揚,收回心神瞅著她,完全不打算把才纔眨眼間發生的事告訴她。

  「可不是?王爺有什麼好怕的,再狠再可怕也不過是個人。」

  「喔?」他似笑非笑地,黑眸緊鎖定她會說話的眼,像是要從她眼中確定真偽。「本王以為,目睹集廣殿發生的事,你可能怕到不敢與本王說話了。」

  母妃死後,這是他第一次感到後悔,因為他殺紅了眼而嚇壞了她。

  她定定地看著他。「王爺身為皇子,想取回皇位,想要自保,這都很正常,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再殺人了?」這些皇宮內鬥、皇子爭權奪利的事,在歷史上不斷重演著,為何沒人記取教訓?

  「……本王若不殺了他們,他們就要殺了本王,還是你認為本王該死?」他抽緊下顎,目露冷光。

  「不,王爺怎會該死。」她清楚身為皇子的身不由己。

  聞言,眸色才緩緩變柔。「喔,那你說,本王該怎麼做呢?就算置之不理,總有一天,他們也會趕盡殺絕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我想說的是,殺人者,人恆殺之,你今天如何置別人於死地,說不定他日在因果業報裡頭,你也會……」

  李鳳雛聞言,眸色不變,內心卻因為她一席話而翻騰著。

  「我不希望王爺有天遭報應反噬。」談笑殺人的李鳳雛似鬼若魅,真的好可怕,但是這件事有因有果,所以她明白他的個性為何扭曲,知道他殺人時為何那麼駭人。「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但若真遇到危急時,至少也給個痛快,不要用那麼殘忍的手段把人凌遲至死。」

  斂著眼,他垂在身側的雙掌緊握成拳,抑制著想將她緊摟入懷的渴望。

  眾人怕他懼他,是因為他是呼風喚雨的攝政王,他們怕他,他反倒歡喜得很,但是,她若怕,他的喉口便像被什麼扣住,她不怕,那梗住的苦澀便倏地消失。

  她沒有滿口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她可以瞭解他、明白他,這讓他……心間發暖,燙得很。

  「本王很後悔那日帶你到集廣殿。」他啞聲說。

  原本只是接連數天代替皇上接待外族使者,覺得乏味透頂,就想到這可以讓他逗玩的樂子,有她在,再乏味的筵席他都覺得有意思,豈料竟遇上國師……這是他難得的失策。

  「王爺後悔?」她微詫。

  李鳳雛垂下長睫直瞅著她,不懂那句話怎會那麼不經意脫口而出,如今想要掩飾,倒顯得欲蓋彌彰。

  突地,不遠處開路的統領高喊,適時化解了他的尷尬。「攝政王,皇上龍體微恙!」

  「十二衛左威營伴皇輦起駕,先行回宮。」他緩緩回話。「一後四妃隨侍在側,其餘的隨本王圍獵。」

  「領命!」開路統領策馬而去,一支隊伍開路在先,從頭到尾都沒瞧見皇上落地的朱紅皇輦隨即跟上,一後四妃則是策馬在後。

  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走了,冉凰此看在眼裡,好想說她也要跟著一道走。

  「你地想回去嗎?」溫醇好聽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水亮亮的眸子透露著她最深的渴望,但是又不敢貿然點頭。

  「那可不成。」李鳳雛勾笑,在瞅見她失望頹肩的模樣之後,笑得更加盡興,也讓另一頭的十二衛和嬪妃們嚇得噤若寒蟬。

  「走,陪本王打獵,晚上本王差御膳房弄頓紅燒猴猻給你嘗嘗。」

  紅燒猴猻?她瞪大眼。

  「可不可以不要?」她不要騎馬也不要吃那些怪東西啦∼

  「不行。」他笑得無害,口吻卻霸道得不容置喙。

  「可是,王爺,我不會騎馬,不然你讓我跟著鸝昭儀好了。」她可以接受被鸝兒載上一段路。

  「你不會騎馬?真巧,本王的騎射可是皇朝無人能比的,就允你與本王同騎吧。」魅眸噙著難得的戲謔,他勾彎的唇角又邪又得意。

  「什麼?!」

  正無聲痛罵著的瞬間,她發現自己被有力的臂膀抱起,圈進溫熱又硬實的胸膛。

  「王爺?!」她驚叫。

  「嗯?」聲調懶懶的,李鳳雛黑眸噙著溫潤笑意,步伐又大又穩,在眾目睽睽之下,往他的坐騎而去,著錦靴的腳輕點了下,隨即躍上馬背。

  「王爺……這樣不太好吧?!」冉凰此暫時忘了坐在馬上有多可怕,儘管沒人開口說話,十二衛更是訓練有素、目不斜視,但她就是好像聽到有誰在竊竊私語。

  她的一世英明,她的清白,離她愈來愈遠了!

  在心裡唉唉叫,看著他拉過身上的披風將她包圍,好暖,但是……會不會太曖昧了一點點?

  冉凰此沒勇氣回頭問,猜想他八成是在逗她,然而下一刻,卻聽見他說:「抓著這裡。」他溫熱的大手包覆著她的,引領她扣在綴滿金黃流蘇的馬轡上頭。

  背後一股暖意,透過冰冷的戰甲銳不可當地竄進她的心裡,暖到她的指尖,這是個很曖昧很親暱的舉動,教她莫名心慌羞怯。

  「駕!」李鳳雛的胸口震動,嗓音渾厚,縱馬疾飛,嚇得冉凰此瞪大眼,雙手緊抓著馬轡,卻又聽他喊,「龍騎營朝右線十里圍,驍騎營朝左線十二里圍,其餘散狀破開,朝山壑圍攏!」

  「領命!」

  馬蹄聲隆隆,山頭為之撼動,冉凰此被強風刮得半瞇著眼,看著守城十二衛如精騎奇兵,策馬在山巔上跳躍奔馳,就連以往柔弱的後宮佳麗也莫不精神颯爽地追馳在後。

  這真是個奇景,李鳳雛沒一馬當先,卻像是個運籌帷幄的大將軍,調派指揮得宜,一場圍獵和沙場馳逐,又有何不同?

  李鳳雛確實有教人懼怕又敬畏的才能,如此雄才大略,又具有可怕的侵略性,若是他能夠走上正道,一定會成為國之棟樑的。

  不自覺地回頭看著他,他眸有興味,本是注視著遠方,而後調到她不解的神色上頭。

  「怎麼了,等不及想吃點烤食嗎?」他問得戲謔,右手朝後探了出去,隨侍後方的則影立即加速來到他身旁,遞出弓箭。

  「才沒有呢。」

  「喔,本王正想讓你嘗嘗何謂油淋鹿蹄。」左手持弓,右手著箭,李鳳雛黑眸微微瞇起。

  如此近的距離,冉凰此可以清楚聽見箭翎凌空而去,刷破空氣的沙沙聲響,箭落何處她看不清楚,只聽見前頭有人舉著旗喊著--

  「得鹿一頭!」

  在哪?

  她用力瞇了瞇眼,卻只見圍獵陣仗和銀白雪地,哪裡瞧得見鹿的身影。

  「還有一隻!」前方有人又喊。

  突見一頭棕鹿竄跳出藏身處,在雪地裡快速蹦跳奔馳著,然而下一刻,箭翎聲再起,她親眼瞧見箭翎射中了正好躍起的鹿。

  「哇∼射中了!王爺,你好厲害!」她忍不住喊,很想要拍拍手。

  她雀躍的神情沒來由的讓李鳳雛心情大好。「怎麼,現在不說本王殺生了?」

  冉凰此聞言,頓了下,聲音愈來愈小。「沒辦法啊,鸝兒說這是重要的祭典,獵獲愈多代表國運愈昌隆。況且……王爺射的是鹿又不是人。」唉,所以她沒有立場反對呀。

  「喔,你想看本王怎麼一箭穿心嗎?」他冷邪勾唇。

  「不不不--」她搖頭搖到頭暈,好怕他真的會這麼做。「射鹿、射虎也行,要不老鼠也好,就是不要射人!」

  他放聲大笑。「是嗎?本王就如你所願吧。」他滿意地輕勾唇,難得地連發數支箭,就只為了多看幾眼她的笑。

  攝政王擅騎射,出神入化的獵法,的確教她大開眼界,而她出現在他的坐騎上,也讓很多人大開眼界,問題是她要低調,她很想要低調過生活,偏偏這個男人壓根不吃她這套!

  他怎麼可以直接把她從後山給擄回宮咧?

  夜幕低垂,御花園的六角亭台裡,飛雲石桌上的燭火飛濺著暖色光暈,石桌上擺滿了今日的獵獲,經過御膳房的精心烹調,成了一道道叫人食指大動的珍饈美饌。

  但是,壓根打動不了冉凰此的心。

  此時,她冷得直搓手臂,卻隔絕不了那股冷意,最後冷到沒食慾,屁股痛到不想動。

  坐在另一頭的李鳳雛自然沒錯過她的舉動。

  「喝。」他替她斟了杯酒。

  她看了他一眼。「我不喝酒。」她曾喝過,但難喝到難以入喉。

  這個男人真的很目空一切,當著皇上的面先行送她回宮,又將她拉到御花園用膳,真的是個……睥睨傲世的攝政王。

  她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回後宮,面對一雙雙質問又曖昧的目光了。

  「陪本王喝。」李鳳雛又替自己斟了一杯,抬眼瞪她。「本王斟的酒,你敢不喝?」

  又沒要他倒!無奈地拿起酒小啜一口,果然辣得冉凰此想飆淚。

  哪來的酒?真不是普通難喝,落到空空的肚子裡像要著火,渾身都熱了。

  李鳳雛瞧她一張粉顏皺成一團,朗聲笑了,就連頂上的金冠玉穗都隨之輕震,發出悅耳的金玉敲擊聲。

  冉凰此看向他,傻傻跟著微笑。

  這人笑起來真好看呢。

  「既然不能喝,為何不早說呢?」喝完杯中酒,他替自己再斟一杯,一口氣見底,豪氣颯爽。

  她說了好不好?聽見這話,冉凰此只能哀怨的拿筷子戳食物洩憤。

  「如此香甜的酒,你未免太不識貨了。」他挪近她一些,臉靠得相當近。這酒要先輕含在嘴中,停留一會再嚥下,你會感到整個齒頰芳香。」

  騙人。她不著痕跡地往旁移,想離他身上的溫醇香氣遠一點。

  這男人太危險了,酒過三巡之後,笑得好浪蕩、好勾魂。唉,他真的有好多張臉,好多種表情,要不是她向來自律甚嚴,只怕已經被勾了心、攝了魂了。

  「再喝一點。」他強硬地把酒湊到她唇邊。「這一杯喝下,本王就送你回良鳩殿。」

  「真的?」她眼睛立刻為之一亮。

  「你敢質疑本王的話?」他黑眸微瞇,不悅她急於逃開自己。

  「不敢。」想要取過酒杯,卻見他將酒杯握得極緊。「王爺?」

  「張嘴。」他的嗓音低啞柔魅,像是裹上磁粉般,教她心頭又麻又酸。

  對上那雙黯得發亮的黑眸,冉凰此像著了魔似的,乖乖張了嘴。

  不知道是他餵的關係,還是如他說的,在嘴裡停留一會再吞下所致,她覺得這次酒好甜,甜得她腦袋亂烘烘,胸口狂震不休,眼前的一切也好不真實,眼前的男人更俊美得好妖異。

  「好喝嗎?」一杯見底,李鳳雛滿意的收回手,卻見她臉上迅速泛起薄紅。

  冉凰此憨憨笑著。「嗯,好喝∼」現在她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好開心喔。「我還要喝∼」

  他驀地皺眉。這丫頭的酒量比他想像中差得大多了,他只是想要她稍微暖暖身子,可沒想要將她灌醉。

  「別喝了,你醉了。」見她搖搖晃晃的走,整個人都趴到他身上,他的心倏地跳漏一拍。「冉才人,你在做什麼?」

  「我還要喝!」她握拳低咆,瞇起瀲灩水眸瞪他。「攝政王有什麼了不起,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不勝酒力的她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你是誰?」他低啞問著,任由她柔軟的身軀在他身上游移。

  「我、是--」冉凰此突地歎口氣,像想起什麼似的,臉垮下來。「我是冉才人。」

  「哪來的冉才人?」

  「……金雀皇朝的冉才人。」說得很哀怨。

  李鳳雛低切笑開。「冉才人,你混進後宮到底是為了什麼?權?勢?名利?還是要皇上的寵愛?」

  「呿!」她不屑地噘起嘴。「誰要皇上的寵愛?皇上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是皇上,我就一定要巴著他的大腿嗎?我會待在後宮,只是因為在找一樣東西,等我找到了,才不要再待在這裡咧!」

  「什麼東西?」他濃眉微挑。

  這女人果然不是金雀皇朝的百姓,但這點對他而言,不是問題,他開心的是,她說皇上有什麼了不起……垂眼低笑,他打從心底感到滿足。

  原來,讓她喝醉,她就會說出心底話。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告訴你,不要再殺人了!人命很珍貴,做錯事的人應該交給律法處理,知道嗎?」腦子一片混沌,冉凰此想到哪說到哪,用指直戳他的胸膛,臉色很凶狠。

  然而,看在李鳳雛眼裡,她的舉措卻像在調情。

  他輕抓住她不安份的手,眸色轉深,沒發現自己竟和個醉鬼浪費了這麼久時間。「對一些迷失在權勢名利的人來說,律法不過是脫罪的最佳管道,而你所待的後宮是個牢籠。裡頭住的都是生禽猛獸,殺人的功夫比本王還要更高一籌。」這傻丫頭喝醉了,怎會恁地嫵媚誘人,撩得他幾乎要起心動念了。「若你想出宮,本王可以幫你。」

  待在後宮對她而言太危險,他不見得能在她每次危難時出現,而且她的存在太擾人,把她這個令人牽掛的因子丟到宮外,從此以後,他才能無後顧之憂。

  頭愈來愈暈的冉凰此這時已經跨坐在他腿上,垂眼看著他,忽地,手輕輕撫上他的臉。

  「那段日子,你一定很痛苦吧。」

  話一出口,李鳳雛渾身一震,沒料到這丫頭可以雞同鴨講到這種地步,卻又如此一針見血地刺進他以為再也不會痛的心窩。

  瞪著她,他理該揮開她的手,卻貪戀起她掌心的暖。「冉才人,你喝醉了。」

  他曾經痛苦嗎?他不記得了,現在卻因為她的舉措而隱隱作痛,她掌心的憐惜,他一點也不討厭,甚至喜歡。

  「嗯,我想也是。」她渾渾噩噩的點頭。她一定喝醉了,要不然,怎麼會覺得眼前的男人好讓人心疼?

  「本王送你回去吧。」斂住心神,忍住渴望被擁抱的衝動,李鳳雛啞聲道。

  「好。」她乖乖地趴在他胸前,雙手自然環上他的頸項,使他渾身一緊。「其實你知道嗎?微笑是世界最和平的肢體語言,是可以治癒疾病的良藥,可以拉近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我很喜歡你笑起來的模樣,明明就可以笑得那麼開心的啊……還是說,你只是覺得我很好笑?」

  自言自語到一段落,她又睜著迷濛的眼瞅著他。

  李鳳雛跟不上她思考的邏輯,聽不懂她到底在抱怨什麼,反倒是被她含怨的神情給逗笑了。

  「真的是因為我很好笑?」原來,他會笑,是因為她?

  他是因她而笑?「也許吧。」

  「厚∼」她氣得牙癢癢,發狠咬他胸口。

  他悶哼了聲,趕緊將她拉開。「你胡鬧!」要不是確定她醉了,他真會以為她是裝醉誘惑他,繼而攀附權貴。

  「痛嗎?」發洩後,她又皺眉輕撫他的胸口。

  李鳳雛直瞪著她,感覺胸口被她碰過之處就像釀起了火,一發不可收拾,慾念勃發。

  他動作飛快地點了她的睡穴,將她擱到一列石椅上便火速退開,不敢再抱著她軟暖的身軀,不敢再聞她清新的香氣。

  不該讓她喝酒的!微惱瞪著她白裡透紅的嬌顏,那入睡也噙笑的媚態,他發現遇見她之後,自己老是在後悔。

  到底是打哪來的傻丫頭,怎會有如此豁達的思想,如此正直的觀點?明明瞧見他殺紅了眼,狂亂心神的模樣,為何她還能擔憂著他,說什麼因果業報?

  若是……早個幾年遇見她,他是不是就不會被困在仇恨之中,作繭自縛了?

  念頭甫生,笑容驀地隱沒,濃眉攢起。

  他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由著她左右他的心緒?

  大業眼看就要完成,在這當頭,豈能容許因她而改變?

waterling 2009-11-20 03:24

第四章

  那般日子,你一定很痛苦吧。

  腦海裡不斷翻飛那女人這麼說時的神情和口吻,手裡輕撫著一件極為稀有的銀狐裘帔子。

  「啟稟攝政王,南方水患已止,船牧太守竟敢未上奏朝廷便開官倉賑濟,大耗國庫公帑,實在是罪加一等,請攝政王明鑒。」

  議事廳裡,宰相說得口沬橫飛,坐在堂上的李鳳雛懶懶移開眼,瞪著原本是親皇帝一派的宰相。

  「攝政王?」被看得渾身發毛的宰相,戰戰兢兢地問著。

  「開官倉賑濟,哪來的罪?」支手托腮,狹長美目慵邪地瞅著眼前人。

  「這……」宰相微愕,瞥見眾文武百官皆將視線投向他,只好硬著頭皮續道:「但攝政王不是說過,大事不上奏,或越級上奏,皆屬目無綱紀,罪加一等?」

  一個月前,集廣殿設宴,由國師主持,三品以上的官員皆知那場筵席有鬼,聰明的識相官員全都告假不前往,只因國師早已多年未踏進宮裡,那日主持筵席,必定是針對攝政王,結果果然如他們所料,慘事發生了。

  集廣殿內數人慘不忍睹的死狀有如殺雞儆猴,把每個官員全都制得服服帖帖,即日起,一律朝攝政王靠攏。就連他這個有個貴妃女兒當靠山的宰相,都忍不住想悄悄投靠。

  「本王腦袋還清楚,需要你提點嗎?」他哼了聲。「本王問的是,開官倉賑濟,何罪之有?」

  「呃……」廳外春意漸濃,廳內卻如暴雪肆虐,逼出他一身冷汗。

  「說不出來?」李鳳雛漾笑。

  堂下,有人在發抖了。

  攝政王的必殺笑容既出,必定見血。

  「攝政王恕罪!」宰相說跪就跪,根本不管男兒膝下有黃金,只知道此時不跪,往後也沒機會跪了。

  「恕什麼罪呢?」李鳳雛悠閒的問,見宰相臉色刷白趴伏在地,覺得樂趣依舊,卻不再能如往常那般讓他打從心底大笑出聲。

  不夠,這麼點程度,一點都不好玩。

  「臣知錯了。」

  「你哪來的錯?」重拍椅旁的矮几,矮几震裂破碎,眾目全倒抽口氣,卻不敢出聲。「既然有錯,為何又要明知故犯?!」

  無趣,全都是一堆飯桶,全都是一堆只會對他逢迎拍馬屁的傢伙!

  「臣、臣……」宰相嚇得一口氣上不來,竟厥了過去。

  可憐的是,一朝宰相厥在殿上,竟無人敢去探視,最後還是兵部秦尚書出面求情。

  「攝政王,宰相厥了過去,依老臣所見,先請御醫進廳吧。」

  「厥了?」李鳳雛哼了聲。「把他拖出去。」

  「攝政王。」

  可他壓根不睬秦尚書,只是冷眼看著倒在地上的人,想看他到底能裝昏裝多久,直到侍衛將宰相拖出去,他才冷冷別開眼,瞧見秦尚書依舊站在原地才問:「還有事?」

  「啟稟攝政王,已近個把月不見皇上早朝了,皇上他……」

  「你不知道皇上龍體微恙,就連春搜都提早回宮嗎?」

  他刻意要貴妃和剛被冊封的社尚書千金杜昭儀以色相誘,如今皇上正樂得當神仙呢,哪裡會睬這些國家大事?

  這種事,是你情我願,並不是他強迫,而是皇上偏好此道,怪誰?

  「可有請御醫探視?」皇上病體早已不是秘密,但一連個把月未上早朝,這就有異了。

  聞言李鳳雛,側過臉,笑得輕佻,驀地,凜目生威。「大膽!秦尚書,你這話是拐著彎在說本王不讓御醫探視皇上,害得皇上病體加重?!」

  「不,老臣是以為……」

  「來人!」

  百官無人敢吭聲,等著外頭侍衛入內,把秦尚書給拖到午門靳首示眾。

  這種事不是沒有過,但自從集廣殿慘案一事之後,已經沒有人敢如此大膽地挑戰攝政王的脾氣了。

  「把秦尚書拖--」話到一半,他突地想起有人說過--王爺,得饒人處且饒人。於是莫名地在下一刻改口,「拖出議事廳!」

  話落,隨即拂袖而去,留下個個面面相覷、覺得很不能理解的百官。

  以往覺得快樂的事,現在卻變得煩悶;以往覺得有趣的事,如今卻變得乏味,煩透了!

  李鳳雛離開議事廳,下意識朝後宮方向走去,一發現自己往何處走,又停下腳步。

  他這是在做什麼?竟想去見她?!

  垂眼瞅著依舊抓在掌心裡的狐裘帔子,想起那女人單薄的肩上沒半件帔子保暖,也想起她傻氣地把帔子讓給草叢裡的雛鳥,他的心,慌動著。

  為什麼偏在這當頭,出現了個能夠左右他情緒的人?

  眼看金雀皇朝的江山就要落在他手中了,他豈能因為一個小小才人自亂陣腳?

  為了取得皇位,他韜光養晦多年,如今他操弄皇上成為他的傀儡,慢慢折磨,等皇上一死,他就可登上帝位,這是他多年來最期盼的事,現在為何壓根不覺雀躍?

  為什麼?

  闔上眼,他蹙眉沉思,直到肩上有股極輕的力道覆上,才側眼探去。

  「王爺,下雪了。」與他形影不離的侍衛則影,輕輕將披風披在他肩上,替他打上繩結。

  李鳳雛抬眼看向灰濛的天際,雪花如絲,他壓根不覺得冷,但那丫頭怕冷怕得緊,在雪地裡走的時候總是縮著脖子,雙手扒緊襖口,微駝著背,像個小老太婆似的。

  想起她,唇角不由得微勾。

  「則影。」

  「在。」

  「你想,那丫頭現在人在哪裡?」緩步向前,他迎著薄雪踏進後宮的圍牆,守門太監不敢也不能制止他進入。

  則影守規矩地走在他一步之外。「依屬下想,冉才人或許又在後宮到處走動了。」不需言明,他很清楚主子說的丫頭是誰。

  打春搜以來,王爺便一直忙於政務,無暇到後宮走動,只能偶爾差他到後宮探採佳人行蹤。

  「是嗎?」他笑彎唇角。

  「自從王爺當著貴妃的面帶走冉才人後,後宮佳麗都認定王爺在找冉才人麻煩,所以不敢與她太過接近,怕被牽連,沒想到冉才人壓根不以為忤,更樂得到處亂晃。」說著,則影清冷的神情微帶暖意。

  察覺他話中極淺的笑意,李鳳雛微回頭看他一眼。「怎麼,本王要你去探探她,你很開心?」若不是春搜那日發覺後宮有人欲對她不利,他不會要則影特地到後宮保護著她。

  「不,王爺誤解了,屬下笑的是……冉才人方向感奇差無比,老是在幾個宮院裡頭繞圈圈。」說完,努力抿緊唇角。

  「是嗎?」那傻丫頭已經不是第一次迷路了。

  「王爺,屬下對冉才人絕無非份之想。」走上前,則影難得為自己平反。

  李鳳雛驀地停下腳步,眸色詭譎難辨。「你以為本王對那丫頭有興趣?」否則一個平常那麼寡言的人,怎麼今兒個變得這麼多言?

  「屬下不敢揣測王爺的心思。」

  不甚滿意的哼了聲,他朝旁瞧去,瞥見樹上竟系有黃色絲帶,順著一列梅樹探去,竟每株上頭都繫著,一直延伸到底。

  誰這麼大膽?

  在樹上繫絲帶,是在招冤魂,這是宮中的一大禁忌,除他以外,誰有膽子在宮內舉旗造反?除非是個不懂規矩的--

  「那個蠢丫頭!」

  他足不點地的沿著繫絲帶的樹列而去,在拐上兩個彎後,找到了在綁絲帶的冉凰此。

  她壓根未察覺他的接近,只是很專注地把絲帶繫上,走個幾步之後,再綁一條。

  再走近她一點,李鳳雛甚至可以看見她笑得有幾分得意,甚至還哼歌,看起來心情相當好。

  「你在做什麼?」然後他悄然貼得更近,自然地將手中的狐裘帔子往她肩上披。

  冉凰此嚇得原地跳了下,然後肩頭立即無力垂下,連看看身旁有沒有人都嫌懶,也不掙扎,反正那只是浪費她的力氣。

  「王爺今兒個怎麼有空?」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絲帶,心跳得很快,呼吸好亂。

  聽說,那晚,她喝醉了;聽說,那晚,她喝醉之後,是攝政王抱她回良鳩殿的;聽說,那晚,她被攝政王抱回良鳩殿之後,他還在她寢房裡陪了她一會……鸝兒說一會,雋兒說約一個時辰。

  母子倆時間觀念大不同,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在那段時間裡,他對她做了什麼?又為什麼他們眼睜睜看著她落進惡狠手中卻不救她?

  鸝兒說,她怕∼嗯,這種說法,她可以理解;雋兒說,他認為攝政王不會欺負她……誰保證啊?說不定她睡死了,被那樣這樣,而後翻過去又那樣這樣的,說不定又……

  「想本王?」她檀發挽成髻,露出細緻雪白的頸項,誘得人想要親近,而他不想與他人分享,所以將帔子再拉高些,徹底隱藏那秀美的頸項。

  「誰、誰想啊?」她嚇了一跳,突覺頸項上頭印著古怪的觸感,微溫帶著些許濕意,那感覺,像是他的唇。

  意識到這一點,她粉顏燒燙,就連耳根子也紅了,腦袋亂成一團。

  李鳳雛看著她紅透的耳根,長指輕撩起她幾綹落在肩上的髮絲,湊在鼻間輕嗅。「本王倒是挺想你的。」

  「想、想我?」她聲音陡尖,發現頭上多了把傘,撐傘的是則影,而肩上不知何時多了件好暖好柔的帔子,李鳳雛正準備替她繫好繩結。

  這是什麼狀況?她朝他身後的則影探去。

  「怎麼,當著本王的面勾搭男人?」李鳳雛深沉的黑眸直瞅著她,眸中的不滿顯而易見。

  「我?」她一頭霧水。「我勾搭誰了?」

  「你喜歡則影?」他不答,反問得像是漫不經心。

  「嗄?」

  「你忘了你已經是皇上的人了?」

  冉凰此這才聽清楚他到底在問些什麼,不禁氣悶。「王爺也知道我是皇上的人嗎?這麼說,不是在自打嘴巴嗎?」

  「你侍過寢了?」視線落在他結的繩結上頭,底下是她白皙若雲的肌膚,指尖輕滑過時,上頭還殘留著細膩如緞的觸覺,是男人都會著迷,不會放過。

  李雅那色慾薰心的昏君,會放過她嗎?

  「……沒。」沒那麼倒楣好不好。「只是人言可畏,王爺還是別和我靠得太近。」

  不過,現在說這些好像也已經太遲了。春搜那日,托他的福,她突然成了後宮最不受歡迎的人,但也無所謂,她樂得輕鬆,隨時可以在後宮走動,不用到處串門子。

  「本王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誰管得著?」他哼了聲,輕柔地替她繫好結繩。

  冉凰此被他突來的溫柔舉動懾住,傘外,細雪如銀絲,傘下,兩人相依,他的大手在她的頸項邊上游移,有意無意地掠過,力道非常輕柔,而他垂下的長睫濃密,將他那雙有神炯亮的大眼襯得更加有形深邃,而他的目光,落在她風平浪靜的胸口上。

  她突然覺得有點羞,偷偷把襦衫的襟口拉緊一些。

  「王爺為何要送我帔子?」太安靜了,她不得不發出一點聲音掩飾過急的心跳。

  「因為有個傻子脫了帔子。」

  他送帔子,就如同她把帔子送給雛鳥避寒,只是如此罷了,也只能是如此。

  呃……難道春搜那日,他都看見了?冉凰此看左看右,就是不看貼得很近的男人。「可是,這帔子是王爺隨身攜帶的--」

  「因為本王記得有個傻子老裝成小老太婆,好像本王多虧待她似的。」他繼續哼,更加逼近她,逼得她非得要把視線落在他臉上。「你好大的膽子,本王看著你,你竟看著則影?」

  真是教人太不快了!

  「哪有!」只是沒東西好看,視線剛好落在則影身上而已好不好。

  「是嗎?」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彎起,在心頭的古怪重量,不知在何時減輕了不少。「則影是本王的貼侍,沒本王的命令,絕不會對任何人動心。」

  冉凰此皺起眉,很認真地咀嚼他話中的意思。「他動不動心,關我什麼事?」

  「你沒喜歡他?」

  她眼皮抽動著。「我哪有!」他到底是憑哪一點判斷的?

  「除夕那晚,你極親熱地抓著他。」

  「那是因為他長得很像我大哥!」隨便懷疑別人,很差勁耶!「哪裡親熱了?」

  「是嗎?」他唇色勾得又彎又邪,一手接過則影手中的傘,一手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沒來由的,覺得心情很好。

  冉凰此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見他打傘擋在她前頭,替她掩丟大部份的雪,從這角度看去,還可以看見他微彎的唇角,漆黑瞳眸恍若微綻光痕,她的臉莫名其妙的熱了起來。

  「那個……王爺,你可以放開手,我不會迷路了。」

  「喔,你怎麼知道本王就是在猜,你八成又找不到回良鳩殿的路?」話落,他低低笑開,手依然緊牽著她。

  「哪會呀!」真以為她有那麼笨嗎?瞪著他,回頭,而後又抹上幾許得意的笑,指了指身後的樹。「王爺,你瞧見了沒?」

  他輕勾著笑,視線落在她眉飛色舞的臉上。「那是什麼?」

  「記號!」怕了吧!

  「記號?」

  「沒錯,綁上這絲帶,從此以後,我就不會在宮裡迷路了。」她是不是很聰明?「我原本是想要用刀子在樹上刻記號,但怕被罵,所以就想到用綁絲帶作記號,往後只要我轉到這頭,就知道這條路我來過了。」

  李鳳雛直盯著她,胸口由輕漸重地起伏,最後情難自己地放聲大笑。

  冉凰此扁嘴瞪著他,不懂他的心思,但看著他的笑臉,真的覺得他像個孩子,壓根不輕佻放蕩,亦不邪氣陰冷,而是很暖很暖的光芒,又像陣讓人覺得安心又舒服的風,只是……

  「王爺,冉才人有事要忙,恕冉才人先行告退。」笑得很舒服是一回事,但當他是在笑她時,又是另一回事了。

  「慢,那你現在可知道,待會要怎麼回良鳩殿?」他扣上她的腕,使著巧勁,將她拽回懷裡。

  「我知道。」沒瞧見她繫絲帶了嗎?「請王爺別靠得這麼近,這樣於禮不合。」

  李鳳雛輕嗤。「怎麼,那日醉酒,整個人都貼到本王身上時,怎麼就沒聽見你說於禮不合?」

  「貼?」她震愕。

  「還跨坐在本王身上呢。」他俯近,用只有她聽得見的柔魅聲音,在她耳邊曖昧廝磨著。

  冉凰此粉顏紅透,「我、我真的、有、有……」那晚的記憶只停留在她喝酒之前,之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甚至嚴重懷疑他餵她喝的根本不是酒,而是某種迷藥!

  「有。」他笑得黑眸閃閃發亮。

  「是喔……」她問得很虛,不敢相信自己喝了酒之後,竟然會那麼失態,那麼瞎眼地撲上他。

  「嗯。」他笑意很濃地點頭。

  「……」無言的閉上眼,冉凰此沒勇氣再問跨坐之後的後續了。

  「怎麼了?想不想知道後頭發生什麼事?」

  「不要告訴我,我不想聽∼」嗚嗚,她的清白,她的名譽,她的人格……通通不見了∼

  推開他,她捂著耳朵快步離開,但照慣例,跑沒兩步便再次被擒,塞進他暖暖的懷抱裡,手被拉下,耳邊聽見的是他很沒禮貌的大笑,明明笑得很囂狂,但她卻一點都不覺得討厭,甚至想跟著笑。

  不妙,真的不太妙。

  ******

  隔天,帶著絲帶出門的冉凰此,再次迷路了。

  她傻眼地瞪著後宮每一棵樹,因為樹上都繫上了一條絲帶,不管她跑幾座宮院,過了幾座曲橋,所看得到的樹,全都一樣,她的得意之作,被徹底破壞。

  所以,現在她嚴重迷路中,還很想哭。

  因為,她很餓,從早上迷路到黃昏。餓到一個不行,原本是打算到其他宮院請其他娘娘賞她一頓飯,但她們近來都不太喜歡她,又加上,這裡好像離後宮院落太遠……

  「了不起,你居然可以跑到這裡來。」

  涼涼的嗓音透著戲謔,不用回頭,冉凰此也知道會笑得這麼沒良心的人到底是誰。

  她回頭狠瞪,卻瞥見李鳳雛身後還跟著一票穿官服的大臣,趕忙收斂神色,乖巧地久了欠身。

  奇怪,她沒跑出後宮範圍呀,怎麼會冒出這麼一大票人?

  「冉才人,你的表情變化也太大了一點吧。」李鳳雛哼了聲。

  忍住!她不想在別人面前跟他牽扯上關係,省得害自身日子更難過。

  看著沒有反駁的她,李鳳雛明白她沒回嘴的原因,不甚開心的道:「本王送你回良鳩殿。」

  「攝政王,待會不是要到後宮殿外巡視,查清到底是誰在樹上繫絲帶的嗎?」某位大臣上前一步,斗膽開口,「這茲事體大,不可不查呀!」

  「本王倒不認為有什麼好查的。」他朝始終低著頭的小女人看去,非常、非常不喜歡她想劃清界線的態度。

  「王爺,在宮中內院樹上繫絲帶是招冤魂,此乃宮中大忌,有人在惡意滋擾宮廷內院,攝政王豈可坐視不管?」

  聞言,冉凰此不由得瞪大眼。

  不會吧,繫絲帶是招冤魂的意思?這麼說來,他們要追查的對象是……她?

  李鳳雛回頭,神色妖詭懾人。「你以為你現在是在跟誰說話?」

  「……王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

  「給本王滾遠一點。」語氣輕淡如風,眸色銳薄如刀。

  眾大臣聞言,沒人敢再上前一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回頭,握著那冉才人的手,目無法紀地帶著皇上的後宮佳麗走。

  冉凰此甩開他也不是,不甩也不是,重點是,她想甩也甩不掉,只能等過了一個彎,出了拱門才出聲。

  「王爺,這樣不好吧。」

  「哪樣不好?」他倒覺得兩人沒有距離很好。

  「王爺這樣牽著我的手,真的……」那日集廣殿上瞧見她陪侍的人,除了杜尚書外,其餘皆已不在人間,所以勉強沒事,可他如今又在他人面前這樣……會不會太挑戰皇上的尊嚴了?要是有人看他不爽,到皇上面前參他一本,他豈不是很麻煩?

  「於禮不合?」他囂狂地冷笑,垂眸瞅著她。「那又如何?本王明天就改禮教。」

  「真霸道。」她扁嘴咕噥,沒發現自己已經很習慣回握他的手。

  一路上,有宮女經過,他毫不避嫌,有采女經過,他毫不在意,難怪人家都說,攝政王才是金雀皇朝真正的主子,當今皇上不過是個傀儡皇帝罷了。

  他真的是……「哈啾∼」她打了個噴嚏,冷得直打哆嗦。

  剛才跑得滿身大汗,現在慢慢走,冷風迎面吹來,凍得她鼻子發癢。

  李鳳雛聞聲,側瞪著她。「為何沒披上本王送的帔子?」

  「我想今天有太陽,應該沒那麼冷。」真是的,這什麼鬼天氣,都春天了還這麼冷。

  「那是你以為。」他哼了聲,動手扯掉身上的外袍,蓋在她肩上。

  「咦?」她傻眼的看著他的動作心頭一暖,但馬上意識到不對。「這繡袍不是官服嗎?良鳩殿就在前頭,不用了。」

  說完趕緊要扯下,他大手卻往她肩頭一按。

  「你嫌棄本王的官服?」絳紗繡袍,後頭精繡鳳凰飛姿,蓋在她肩上,下擺都拖到地,沾上了雪泥,他卻壓根不在意。

  「不是,只是這樣子,會讓人家以為我們之間有什麼曖昧。」雖然她很喜歡他不言明的體貼,可她也明白,在這裡,這樣的舉動已算逾矩了。

  「那又如何?」

  他就是故意,就是要每個人都瞧見,看看到底還有誰敢動他的人!

  冉凰此覺得自己解釋到很無力。「王爺,我是後宮才人耶,你知不知道這樣子會把我害死?」雖然她不承認她跟未見過面的皇上是夫妻,但名義上是如此時,總是要留點好名聲嘛。

  「沒本王下令,誰敢要你的命?」他黑眸微瞇。

  難道她也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

  「話不是這樣說的,就好比……」她突地想起方纔那群大臣說的事。「在樹上繫絲帶是招冤魂的事,王爺怎麼沒告訴我?若要查辦,那我豈不是……」

  「那是本王繫的,誰敢有異議?」他哼。

  她呆掉。

  這是……在替她解圍嗎?

  「查不到你頭上,放心吧。」他瞅著她沉聲安撫。

  就這樣看著她,心裡的渴望就益發明顯,當他的舉措愈來愈無條理可言時,他也慢慢發現,心,已經遺落了。

  再怎麼掙扎抗拒,也取不回。

  冉凰此望進他潤亮的黑眸裡,明白他這說法,是在幫她,心,怦跳得厲害。

  他愛逗她,而她愛聽他笑,不介意被他逗……當愈來愈習慣一個人的存在、愈來愈期待一個人的出現時,那就代表,她真的大事不妙了。

  因為這裡沒有她的歸屬,時間一到,她終究得要離開。

  不細想內心深處的情動是為何,她趕緊轉了個話題。「真的好怪,為什麼繫絲帶會招冤魂呢?在我們那兒,繫黃絲帶是希望心愛的人,不管是人還是魂魄都能回來看我們一眼的,為什麼在這兒卻是一大禁忌呢?」

  李鳳雛看向她,瞳眸閃過異采。「心愛的人?你們那兒?」

  「是啊,為什麼……」話到一半,她猛地打住,發現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覺中,不小心說出了什麼。

  李鳳雛沒興趣逼問她其他的事,黑眸灼灼地直視著她,一開口,話中就是只有自己才懂的試探。「在你們那兒,繫絲帶還真是貼心,若他日本王死後,肯定不會有人為本王繫上一條絲帶。」

  「怎麼這麼說?」不愛他那種好似被拋下的自嘲口氣,她想也不想便說:「若那時冉才人還在這兒,必定為王爺繫上絲帶,等王爺的魂魄入夢。」

  雖然她不清楚他的人生經歷到底是如何,但其實用猜的也猜得出來,那段路,他肯定走得艱辛,因此今日的他才會變得這麼殘酷無情,對她而言,他不是個壞人,真的不是,所以,這番話她也說得字字肺腑。

  「真的?」他笑,異常開心。「冉才人,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

  被他的笑容迷惑,她好一會才回神。不自在的別開臉。「我、我不會忘,但也請王爺不要詛咒自己,說些觸霉頭的話。」

  「是嗎?」李鳳雛俯得更近,唇幾乎貼上她的。

  冉凰此瞪大眼,心再度跳快,想離遠些,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將雙手交扣在她腰後。「王爺,別玩了。」這裡可是許多人都會經過的地方,這動作實在是太超過了一點。

  「你道,本王在玩什麼?」他沉喃,氣息交融在彼此唇上。

  她說了,她說會為他繫絲帶,她說在他們那兒,絲帶是為心愛的人繫的,所以他是她心愛的人……心愛的……

  他不會讓她收回這句話,不可能會了。

  冉凰此心跳如擂鼓,這樣看著他的眼,就覺得自己像是快要被勾了魂,直覺告訴她,再這樣看著他,她會、她會甘願醉在他懷裡……

  「別再鬧了!」

  突地,微惱的嗓音從前頭垂花拱門邊傳來,嚇得她以為姦情被發現……啐,哪來的姦情?沒有!才沒有這種事!

  趁著李鳳雛若有所思地看向垂花拱門時,她快快脫身,原本想要趁機逃回良鳩殿的,卻聽到--

  「大皇子有什麼了不起的?我母妃是貴妃,你的母妃不過是個昭儀,你算什麼東西?!」

  那尖細的童音道盡苛薄話,讓原來正在落跑的冉凰此中途轉了彎,衝到垂花拱門,斂起向來和氣生財的笑。

  拱門外,三兩個皇子正圍著李雋輪流推著他,明明個頭是李雋最高,可他就是不還手,看得她都急了。

  「你們在做什麼!」她不悅地開口阻止。

  三兩個皇子抬眼,眼色鄙夷。「不就是冉才人嗎?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敢管咱們兄弟的事?」

  聞言,冉凰此驚訝的瞪大眼。

  有沒有搞錯?才幾歲大的孩子,怎能囂張成這個樣子?

  「冉才人,退下!」李雋微啞的嗓音低喝著,表面上看起來像在斥責她,卻不斷對她便眼色,要她別蹚渾水。

  「這怎麼可以?」要是真怕了這幾個毛都沒長齊的皇子,她就不叫冉凰此!「你,是德妃娘娘的兒子,就不怕我到你母妃面前告你的狀嗎?」她指著其中一個,耍狠地威脅。

  「我母妃才不會說我做錯!」那皇子說得振振有辭。

  「沒錯!」其他兩個立刻附和。

  「你們……」啊啊∼真是教人生氣耶!才幾歲大的孩子,怎麼想法如此偏頗,太師傅到底是怎麼教學生的?

  「而且,你自個兒小心點吧,我母妃說你沾上了攝政王,離死不遠了!」

  「什麼?」她微愕。

  難道說,後宮妃子近來不召她伺候,是以為她成了李鳳雛下一個獵物,而不是把她當成後宮公敵呀?

  「是誰這麼說的?」李鳳雛氣定神閒地走到她身後,將她輕輕拉開,冷峻的黑眸一一掃過在場的皇子。

  「攝政王。」皇子們見了他,全都神色驚恐地垂下臉。

  「哼。」他冷眼掃過,視線落在李雋清雅俊秀的臉上,只有他神色不卑不亢,對他微頷首請安。「你們倒是了不起,不欺外人,專欺自己的兄長。」

  「他才不是咱們的兄長,他是身份最低的皇子,咱們欺他是天經地義,誰要他自個兒出身低?」其中一個皇子不知死活的回嘴。

  李鳳雛閉了閉眼,唇色勾得邪魅。「喔?那你們說,本王有沒有法子能夠讓他變成身份最高的皇子呢?貴妃,算什麼呢?德妃、淑妃又怎樣?她們若被廢,你們還能站在這兒說話嗎?」

  聞言,仗勢欺人的孩子們立即一哄而散。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李鳳雛哼了聲。

  「多謝攝政王解圍。」李雋趕緊走向前,拱拳道謝。

  李鳳雛看了他一眼,眸色很複雜,回頭拉著冉凰此要回良鳩殿,豈料她竟走上前,一把挽住李雋。

  「你呀,怎麼那麼傻呢?由著別人欺負,吭也不吭聲?」她心疼極了。

  從沒聽他提起被欺負的事,但照方纔那情景看來,這事情肯定發生過很多次,而且已經有段時間了。

  「我不想讓母妃擔心。」

  「那可以跟我說呀!」她嘟起嘴。「雖然我只是個才人,在宮內沒什麼勢力,但好歹跟那幾個毛頭小子的母妃有點交情,總是能說說的嘛。」

  「我不想讓你捲入麻煩裡。」李雋垂著眼。「你最近麻煩也挺不少的。」

  招惹上李鳳雛,絕對是個麻煩。雖說現階段,他看不出李鳳雛對她有什麼惡意,但誰知道未來呢?李鳳雛是個陰晴不定的人,誰也無法保住他想殺的人。

  「你這小子……」喔,就是這麼貼心啦~

  想要再摸摸他的頭,才發現他長得好高了,記得去年她來時,他還比她矮一點呢,現在比她高多了。

  突地,她整個人被往後扯。

  「……王爺?」

  抬頭想抗議,卻對上季鳳雛略噙慍色的眸。「他是個皇子,你在做什麼?」竟敢當著他的面跟個皇子勾勾搭搭,成何體統!

  「我?我就像他阿姨,我疼他不行嗎?」她跟鸝兒像姊妹一般,鸝兒對她那麼好,她兒子被欺負,她沒道理不吭聲吧。「你別看雋兒長得挺高大的,在我眼裡,他終究是個孩子,我怎能不保護他?」

  孩子?李鳳雛微挑濃眉,思忖著她剛才的舉動,勉勉強強地接受她的解釋。

  「皇子不需要你的疼愛,你的過份保護,只會讓他往後走得更加艱難。」他意味深長地道:「在皇子尚未獲得頭銜之前,是子以母為貴,所以季雋雖貴為大皇子,卻因為鸝兒的品階較低,自然會受到兄弟排擠,他若有本事,這事得靠他自己排解。」

  冉凰此聽得一愣一愣,脫口問:「這是王爺的經驗談嗎?」

  話一出口,李雋瞬間刷白了臉。他在後宮長大,關於攝政王的諸多傳聞,自然清楚,但從沒有人敢找攝政王印證啊!

  「冉才人!」抓著她,想趕緊將她拉開,省得她待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怎麼?本王會吃人嗎?」李鳳雛冷掃了他一眼,再看向壓根不覺有問題的女人,不禁有點想笑。「冉才人,想聽本王說話,也該先請本王喝杯茶吧?」

  這丫頭就是有本事捋了虎鬚,還能讓他一點都氣不起來。

  想保護她,這念頭是恁地深濃,教他不得不承認,他真是栽在這傻丫頭手中了。

  「這有什麼問題呢?」她大方做出個請的動作。

  反正良鳩殿,他又不是沒來過!

waterling 2009-11-20 03:25

第五章

  這一聊,聊到過了掌燈時分,用過晚膳之後,李鳳雛才捨得離開。

  「天啊,嚇出我一身冷汗……」他前腳才踏離,鸝兒立即軟倒在榻。

  「冷?」冉凰此沒心眼地看了眼殿內的火盆。「應該還好吧,我不覺得冷。」

  「這不是冷不冷的問題,而是攝政王在笑!」鸝兒沒好氣地橫她一眼。

  她皺起眉。「笑?有什麼不對?」他笑起來很好看的。

  「你沒聽過,攝政王都是在談笑間殺人的?」

  「那是傳聞,他在我面前笑過那麼多回,我到現在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是啊,連我都不懂,怎麼你到現在還能安好無事呢。」鸝兒用力歎口氣。「剛才聽攝政王提起你竟然在宮裡的樹上繫絲帶,我都快嚇瘋了,若是查辦出是你,你就等著被斬首示眾吧!」

  「真這麼嚴重?」冉凰此扁了扁嘴。「就算招了冤魂又如何?」

  「你到底是打哪來的,怎麼會連這麼點宮中規矩都不知道?」鸝兒一歎再歎。「聽說,以往後宮妃子惡鬥,皇子慘死,有妃子思子繫上瓔珞,結果卻招來冤魂,所以宮裡才有了這個禁忌。」

  「是喔。」冉凰此聞言,也忍不住跟著歎氣。「怎麼會為了立儲君就搞成這個樣子?」

  依稀記得,她好像聽李鳳雛說過後宮是個牢籠,裡頭住的都是生禽猛獸,殺人的功夫比他還要更高一籌。

  忖著,她不由得垂下眼。那應該是她喝醉那晚,他說的吧?說得雲 淡 風 輕,但唯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明白那箇中滋味有多悲哀。

  「後宮就是如此,今晚你沒聽攝政王教了雋兒一些法子嗎?」鸝兒回想著,笑了。「我原以為攝政王要殺雋兒呢。」

  冉凰此猛地抬眼。「他既要教他,又怎會殺他?何況,雋兒又沒怎樣。」

  「攝政王殺人需要理由嗎?」鸝兒迷濛的大眼直瞅著她。「他教雋兒如何防範,變相地承認了他確實如傳聞說的,是被狸貓換太子的皇族,我怕他是在試探,但如今他什麼事都沒做,看來真是在幫雋兒呢。」

  「攝政王不是那麼壞的人啦,他若真狠毒,我早就死一百回了。」聽見關於李鳳雛的流言,她總忍不住想為他平反。「他是不是皇族,其實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對不?」

  「嗯,我對他有些改觀呢。」

  「對呀。」冉凰此用力點頭,誇他,就像在誇她似的,讓她覺得開心。

  鸝兒勾笑看著她。「你從沒怕過他呢。」

  「初見面時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要怕,知道他是誰時,怕也來不及了,接下來,我就豁出去啦,久了,也不覺得他有什麼好怕的。」也許該說,他從沒讓她產生過她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感覺,所以就沒有那麼強的壓迫感。

  「那是因為攝政王對你是特別的。」

  她一愣。「會嗎?」

  「你也許沒發現,但後宮的人應該都發現了。」鸝兒懶懶地倚在屏榻扶手,神情有點為難。「你不懂宮中太多規矩,攝政王全都替你扛了,若說你對他而言不夠特別,他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冉凰此還是一頭霧水。「他幫我扛了什麼?」

  鸝兒不禁笑了。「你要是沒發覺就算了,我怕你察覺他的好,心就要變了。」

  他的好?垂下長睫,冉凰此發現心頭還暖暖的,被他牽了一個下午的手,直到現在也還溫熱得很,那熱度恍若滲進了皮膚,鑽進了血液,幻化成毒,讓她整個人恍惚了起來,現在還很不能平靜,心頭還在鼓噪。

  這是怎麼了?不想見他,又想見他……這心情,真的很糟。

  「凰此,別忘了,你是皇上的人,雖說攝政王強勢,你很難抗拒,但和攝政王走得太近,會惹禍上身的。」

  攢起眉,她細思起這個問題。

  鸝兒說的對,她必須更低調一點,否則一個不小心被捲進後宮鬥爭之中,她就完了,她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被感情困住。

  「娘娘,貴妃娘娘的命婦傳話,貴妃娘娘想見冉才人。」鸝兒的貼身宮女站在前殿長廊外稟報。

  「貴妃娘娘?」攢起眉頭,鸝兒自言道:「這時候不會太晚了嗎?」

  「沒關係,我去去就回來。」冉凰此趕緊起身。

  「不。」鸝兒輕搖頭,看向外頭等候的宮女,吩咐,「回覆命婦,太晚了,冉才人已就寢。」

  「鸝兒?」她不解地看向她。

  「但是娘娘,命婦說了,就算冉才人就寢,也要她起身。」外頭宮女回答。

  聞言,鸝兒眉頭攢得更緊。

  「沒關係,我去看看也好,若我猜得沒錯,貴妃肯定是因為今兒個我教訓她兒子不開心,想找我說說吧。」

  「可是……時間這麼晚了,我總覺不妥。」說不定貴妃懷恨在心呢。

  冉凰此勾笑,「不會的,我去去就回。」說罷立即起身跟著宮女離去。

  「母妃,冉才人呢?」冉凰此剛走,李雋才從後殿走來。

  「雋兒,去攔下攝政王。」鸝兒想了下,終究覺得不妥。「他才剛走,應該沒走得太遠。」

  「怎麼了?」

  「別問,趕快去。」她不敢耽擱,就怕遲了,就來不及了。

  「是!」

  冉凰此一路尾隨貴妃隨侍的命婦踏進玄雀宮,意外的是,貴妃竟不是在主殿召見她,而是在寢殿。

  後宮的宮院,都是由三個院落組成,寢殿通常位在最後頭。

  很不得已的,她跟著上了曲廊往寢殿走,但愈靠近寢殿,就發覺有股奇怪的味道,很香,但不嗆,可是聞久了,卻覺得有點頭暈。

  「貴妃娘娘,冉才人到了。」

  「請她進來。」貴妃的嗓音比乎常嬌嗲許多。

  冉凰此儘管心裡感到古怪,但都到這兒了,總不能說她要回去了吧?

  命婦開門,她只能硬著頭皮走進去,規規矩矩地垂臉欠身。「冉才人叩見貴妃娘娘萬福。」

  「她就是冉才人?」

  粗啞的男音出現,冉凰此嚇得抬眼,瞥見面前的藕色紗簾後頭,竟是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

  她趕緊低頭,心頭驚動著,手心爆出冷汗。

  能夠睡在貴妃床上的,只有皇帝……換句話說,貴妃正在侍寢,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她過來?!

  「冉才人,見到皇上,還不趕緊問安?」貴妃娘娘笑得很刺耳。

  冉凰此不得不雙腳跪地。「冉才人,叩見皇上萬歲。」

  「過來。」皇上命令。

  天啊!身子一僵,冉凰此瞪著地面鋪的毛氈,發顫起來。

  難不成要她侍寢?

  「冉才人不敢。」她低著頭極力維持冷靜。

  「冉才人,你太放肆了!皇上要你過來,你敢不從?」貴妃輕喝。

  用力地嚥了嚥口水,冉凰此把所有最壞的打算都想過一遍,然後努力扯嘴皮道:「冉才人其貌不揚,怕傷了皇上的眼。」

  「是嗎?」

  下一刻,她聽見紗簾揚開的聲響,不敢抬眼,卻發現毛氈上窸窣腳步聲逐漸逼近。

  完蛋了!暗咬著牙。只能離開後宮了!

  在腳步聲逼近之前,她倏地起身,想要趕緊推門離開,卻發現門板竟被人從外頭拴上,而且她的頭好暈,渾身無力。

  她頭暈地倚在門上,卻有股力道朝她的腰抓下,強迫她轉身。

  「貴妃,這丫頭挺逗趣的,還會同朕玩呢。」李雅笑得猥瑣。

  冉凰此咬牙暗咒,想要推開他的手,卻發現他的手有力地撫上她胸前,她想抬腳踹人,驀地,一股古怪的電流竄過身體,她不自覺輕逸出聲,隨即瞪大眼。

  這是她的聲音嗎?她是怎麼了?!

  意識愈來愈模糊,身體酥麻帶著燙,她無力地軟在毛氈上頭,任由那雙下流的手在她身上游移。

  可惡!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她現在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了,意識很飄忽,身體異樣的火熱,沉睡在體內的熱情被弔詭的引爆,這一點讓她覺得很羞恥,很生不如死!

  不!她不允許發生這種事!

  「皇上,瞧吧,臣妾說了,這種迷香,可以讓全天下所有女人都變成蕩婦。」貴妃淫蕩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虛弱地瞪大眼,緩緩轉眼看著衣衫不整的貴妃,不敢相信她竟設計她!

  也許是她的眼神透露出想法,貴妃湊近她,在她耳邊輕聲說:「別以為攝政王真看上你這丫頭,他逗著你,那是因為你還未被皇上寵幸過,他想要得到你,好讓皇上綠雲罩頂,但若你侍過寢,他就會對你棄若敝屣。」

  冉凰此傻眼,難以置信極了。

  原來貴妃對李鳳雛有好感,報復她,不是因為她教訓皇子,而是她和李鳳雛走得太近!

  「放……我走……」試了好幾次,她總算發出聲音,但聲音卻煽情誘人。

  貴妃笑得狂亂。「怎麼可能?本宮倒要看看,過了今晚,攝政王是不是還會把你當成寶貝!」她得意的笑著,協助李雅一起將人拖到床上。

  「不要……我求求你……」

  開朗如她,堅強如她,當冉凰此聽到短襦被撕裂的聲響,淚水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看見她的淚,李雅只是更加瘋狂地在她頸子上烙下印記,他喜歡女人在床上的淚水,那是對他的勇猛最好的肯定,宮裡的流言蜚語他不可能什麼都沒聽見,大家都說他只是個傀儡皇帝,他可不這麼認為,畢竟,現在在他身下的,不就是那個大伙說的地下皇帝的女人嗎?

  哈哈,今晚,就在這張床上,他要讓大家明白,只有他才是真正的真龍天子,是無人可違的金雀皇帝!

  噁心的濕滑舌頭在她的脖子上又舔又吮,冉凰此幾乎要吐了出來,她想尖叫,叫出口的卻是浪蕩的呻吟,使得在她身上揉捏的肥手更加起勁,隔著破碎的衣物不斷掐揘她的胸脯,接著一路往下。

  「不要!救命……救命……」她大哭著用盡力氣夾緊雙腿,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無能為力。

  「皇上,您看,冉才人害羞了呢。」貴妃坐在床畔,半露酥胸,臉上淨是得逞的快意笑容。

  「小美人,等等你就不會羞了,還會要朕別停呢!哈哈哈!」

  嘶的一聲,綢裙應聲裂成兩半,冉凰此驚得大叫,淚水成串滑落。

  她想起身,想逃走,想攤開這個鬼地方!但最後的力氣已經用光,甚至連咬舌的力量都沒了。

  李雅在她上方猙獰淫邪的笑著,輕輕鬆鬆就扳開她的雙腿,冉凰此虛弱的哭叫著,瞥見一旁女人興奮嗜血的眸光,她的心,死了。

  是的,她想死了,就算在這裡不會有半個人為她的死感到惋惜,就算不會有人她繫上相思的黃絲帶,她都想死了……

  正當李雅肥胖的身子覆上她時,驀地,外頭傳來驚呼,接著是門板被踹破的巨響。

  「誰?」貴妃抬眼,美眸立時蒙上驚懼。「攝政王!」

  下一刻,紗簾被扯開,她被粗魯的推走,就連李雅也被一腳踹到床底。

  注視著淚流滿面、幾乎全裸的女人,李鳳雛的心痛到像被人硬生生剖開似的。

  他高大的身形狠震了下,她的淚就像一把刀,直刺進他心窩。直到這一刻,他才完全明白,她在他心裡的地位有多重要,他有多麼想要保護她!

  迅速脫下披風包裹住眼神渙散的心上人,他目眥欲裂,怒火幾乎吞噬他的理智,手狠狠地緊握成拳,怒色染上了他向來清冷邪魅的俊臉。

  他曾因她的一席話而手下留情,但這回,他不會再忍耐!妖詭冷肅的瞳眸移向一旁的貴妃,再掃過另一頭不知所措的李雅,他輕輕閉上眼,再張開時,黑眸怒紅,殺氣頓生--

  「我要回家!」突地,冉凰此發出哀鳴,接著就是撕心裂肺的尖叫,「我要回家……」

  她的軟弱無助,教李鳳雛硬生生地收手。

  這倔氣的丫頭敢跟他賭、敢跟他玩,從沒見她褪去笑意過,這會卻哭得像個淚人兒,讓他心好疼、好疼……

  「本王來救你了。」李鳳雛想抱起她,她卻拚了命的掙扎躲避,他只能暖聲輕哄,「噓,不哭,本王送你回去。」然後才霸氣十足的將她打橫抱起。

  「皇上。」見懷中人漸漸止住哭聲,改為無聲啜泣,李鳳雛深吸口氣,目光落在李雅刷白的臉上,怒極反笑,大腳一伸,踩在他的龍根上,很輕很柔的詢問:「你,在挑戰我的極限嗎?」

  下身的壓迫讓李雅清楚的發現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禁倒抽口氣,雙眼翻白,厥了過去。

  ******

  「怎麼會這樣?」見李鳳雛抱著被披風包裹住,痛苦呻吟的冉凰此回來,鸝兒不由得掩嘴低呼。

  「全都退下。」他冷冷下令。

  「可是……」

  李雋想阻止,卻被母親拉走,宮女擱下了幾盆熱水和火盆後,也立刻退下,偌大寢殿裡,頓時只剩冉凰此和李鳳雛。

  他把她擱在床上,褪下她殘破的裙和衣衫,以紗巾沾上熱水,替她拭去身上任何被碰觸過的部位,隨即拿起輕軟的絲被層層包裹她,再將火盆挪近些。

  坐在床畔,看著她異樣潮紅的臉,不用差御醫,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宮廷內用的催情劑,只要女子嗅聞到,便會春心大動,只要碰觸她,她便會情慾大動。

  混蛋!後宮佳麗如此多,李雅竟然膽敢挑上她,還使了最差勁的手段!

  他以為,他故意在後宮走動,表現出與她的親密,後宮便沒人敢動她,卻忘了把李雅給算在裡頭,忘了要則影留下!

  濃眉狠攢,冷郁的黑眸裡映著的全是她痛苦難遏的神情。

  他以為,他的心已不會再痛了,如今卻因為她而痛得無以復加。

  要不是李雋即時攔阻告知,只怕等他趕到玄雀宮時,她已……

  思及此,心又狠狠揪緊,他側躺下,輕撫她的臉想藉此穩定自己狂躁的心。

  「唔……」她輕吟,睜開迷濛的眼。

  「很不舒服?」他的瞳眸燃著火熱,卻被硬壓下。

  「嗯……我、好怪……」泛著霧氣的水眸,像是黑色琉璃般剔亮。

  「沒事,睡一覺就沒事了。」他收回手,豈料卻被她抓住。「冉才人?」

  「我、我……」這一個舉動,連她都不解,但還是將他的手抓回,擱在頰上,皮膚泛起陣陣輕悸,她不由得吟哦出聲,「怎麼會這樣?」

  瞧見她手足無措的慌亂神情,李鳳雛眸色漸沉。「你聞了玄雀宮內的迷香,會勾起體內情慾,十二個時辰過後,藥效就會褪去。」他強硬地抽回手,不想因為自己的碰觸,讓她下意識地做出明日會後悔的事。

  「可是、可是,我好不舒服……」冉凰此掀開被子,露出身上僅著的馬甲和褻褲。「好熱……」皮膚底下像是有蟲子咬嚙般,咬出了陣陣熱浪,讓她渾身不對勁,被他一碰,陣陣麻慄感便讓她心跳得好快,覺得自己不像自己卻又莫名貪求這樣的刺激。

  李鳳雛閉上眼,不看那足以動搖他心神的體態,下一刻,他的手卻被扯動,輕覆在她的渾圓上頭,他咬牙悶哼了聲,想抽回手,耳邊卻是她教人血脈僨張的嬌喘。

  「你……」

  話未落,唇便被堵上,眼前是她神情迷濛醉人的媚態,生澀的唇舌笨拙勾逗著他的,竟瞬間挑誘出他深斂的慾念。

  「你會後悔。」他極力穩住心神。

  聽過後宮有不少春藥,但他沒想到藥效竟如此可怕,讓這丫頭徹底變了性子,若非他及時趕到,她現在索求的對象,就成了那該死的昏君了!

  「不會……」她啄著他的唇,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想要更多。

  李鳳雛黑眸染上氤氳慾念,大手滑下她纖細的腰,落在她俏挺的臀上,慾念在體內奔走,他卻還在壓抑。

  而她,竟在下一刻牽引他的手,撫向那敏感的地帶。

  李鳳雛整個人繃得死緊,目光落在她薄覆汗水,微泛潮紅的誘人媚顏上,長指探入她褻褲底下,撫上潮濕的花心。

  冉凰此驀地張開眼,胸口劇烈起伏,麻慄的電流狂竄,見狀,他要抽手,她卻不允。

  「你會後悔。」他幾乎快要不能壓抑那勃發的情慾。

  「不會……」她整個人都貼向他,等待著他幫助自己脫離這地獄般的煎熬。

  李鳳雛低咒了聲,長指緩緩揉挲著花核,那醉人的呢喃就噴撒在他耳際,挑戰著他傲人的自制力。他不想當聖人,但更不希望明日醒來,她會恨他。身中迷香的她,受盡被情慾驅使的欺凌,若能給予些許緩和,也許她會舒服一些。

  一邊說服著自己,他一邊加重力道,感覺花核在指下逐漸硬立,最後她整個人像痙攣般地輕頭,半掩星眸妖美勾人,狂亂的嬌吟幾乎要令他不顧一切地要了她,但他不能!

  明白她已得到些許滿足,他立即抽手,豈料她竟整個人弓起貼上,在他下身廝磨。

  「我要……」她被捲進了情慾的漩渦,打開了開關,便停不下腳步了。

  李鳳雛抓住她的肩,努力漠視她暖軟的軀體給予的挑誘。「冉才人,你給本王聽著,若是想要,等他日你清醒後,儘管開口,本王絕對滿足你,但本王絕不會在這當頭碰你!」他要,就要得光明正大,不屑在迷香底下行事。

  「我、我……」

  「本王不是昏君,不做那昏君做過的行徑,況且,你要是現在把身子給了本王,你一定會後悔。」這倔氣的丫頭要是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清白,怕是會去尋死吧,這可不是他所樂見的。

  「本王點你睡穴,好嗎?」他俯近她問。

  冉凰此心神渙散,無法言語,只能微點頭。

  李鳳雛二話不說地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可以一夜好眠,但是他蠢動的情慾,卻幾乎將他凌遲至死。

  ******

  該死的迷香、該死的貴妃、該死的昏君∼

  一早,金雀宮便傳來皇帝病重的消息,因慾望無處渲洩而一夜未眠的李鳳雛趕進議事廳,以為要議的是皇帝病重之事,豈料竟是--

  「啟稟攝政王,皇上病重,肯定是因為前日有人在宮內樹上繫絲帶所致,還請攝政王明察。」那日嚇得昏厥的宰相,今天看起來精神奕奕,目光炯炯有神。

  聞言,他慵懶地坐進議事廳主位上,支手托腮,銳眸掃過底下的文武百官。

  「無稽之談。」

  「攝政王,此事不可不查,前日才繫,皇上昨晚便病重至今未清醒,這肯定是宮中冤魂在作祟,這繫絲帶之人,分明居心叵測。」

  李鳳雛似笑非笑地嘲弄道:「宮中冤魂如此之多,毋需繫絲帶,亦能索魂。」

  好笑!李雅會昏迷不醒,八成是昨晚受到驚嚇所致,哪來的冤魂作祟?

  「但臣已查知繫絲帶之人了。」宰相上前一步進言。

  「喔?是誰?」他笑得妖詭,眸光瞥見李雋竟出現在議事廳外,正與人爭吵什麼,卻突地被人甩了個巴掌,則影立即將他護到身後,他倏地斂去笑意。

  「是冉才人。」議事廳外,開口的人竟是貴妃。

  微微瞇起深沉黑眸,李鳳雛看見她身後,有幾個太監圍著李雋和則影,還有幾個拖著發亂且意識不清的冉凰此,他立即起身。

  「是誰允許後宮妃子未經傳喚便踏出後宮的?」他沉聲問,俊顏妖詭陰戾。

  他幾乎可以確定,春搜那日,對凰此發箭的,必定是她!

  「冉才人不也曾未經傳喚離開後宮過?」貴妃哼了聲,大步走進廳內。「各位大臣,昨日進後宮時,大伙應該瞧見冉才人手上拿了不少絲帶的,對不?冉才人犯了宮中大忌,照老祖宗規矩,該斬首示眾!」

  「貴妃娘娘所言甚是。」宰相立即附和。

  扯起陰冷的笑,李鳳雛下了階,緩步朝她走去。「哪來的老祖宗規矩?」他凌厲如刀的眸光冷冷掃過文武百官。「本王,就是規矩,本王說那不是規矩,就不是規矩,這議事廳,何時輪到一個婦道人家妖言惑眾?!」

  話落瞬間,他快手抽出左手邊第二列的將軍腰間佩劍,唰的一聲,貴妃立即身首異處,血濺若泉。

  廳內,眾人皆被嚇得瞠目結舌,噤若寒蟬,只有宰相跪倒在地,無法言語,眼睜睜地看著愛女屍首落在血泊裡。

  垂著寒鷙妖異的眸,殺人欲狂的快意在體內蠢蠢欲動,他靜心壓抑,只因他已暗自答應那人,不再胡亂殺戮,若要殺……必殺那該死之人!

  「昨晚,本王饒過了你,你何苦今日來找死呢?」瞄了眼掉落在腳邊的貴妃首級,他厭惡的一腳踹開。

  丟開未沾血的長劍,走到外廳,森冷目光一掃,太監們立即退到一旁,鬆開了人。

  「我試著阻止,但是……」李雋一臉懊惱,則影更是歉疚。

  「你做的已是夠好了。」李鳳雛回答,目光始終落在緊閉雙眸的女子臉上。

  一個尚無權力的大皇子願為她這麼做,他已非常感謝,至於從不對女人出手的則影,會束手無策,他倒也不意外。

  錯就錯在,貴妃太低估他的怒焰可以燒得多狂。

  「母妃說她沒事,只要睡醒就好。」李雋趕緊解釋,「但是她中途被貴妃差人抓來,意識還模糊得很。」

  「本王知道。」

  「由我抱她回良鳩殿吧。」李雋走過來說。

  「不用,你回去吧。」李鳳雛輕柔地將被拖得渾身髒污的冉凰此抱起,走回廳內,坐回主位,任她無意識地軟在他懷裡,接著,傲睨百官,噙著教人不寒而慄的笑。

  「絲帶,是本王繫的,因為本王思念冤死在後宮的母妃。」他說,長指輕撫去懷中人臉上的髒污。「本王說,繫絲帶是思念亡者,誰有異議?」冷冽目光落在宰相臉上。

  只見宰相面色慘白,連眼淚也不敢掉出來,好半晌才抖出一句完整的回答--

  「臣、臣……等遵旨。」

waterling 2009-11-20 03:26

第六章

  睡夢中,有人想侵犯她,她不斷逃,不斷逃,卻逃不過教人欲嘔的碰觸--

  「啊!」猛地睜開眼,冉凰此渾身僵硬地尖叫出聲,雙手環胸抱緊自己,止不住歇斯底里的驚叫。

  「沒事了、沒事了!」李鳳雛立刻將她緊緊摟進懷裡,柔聲安撫。

  鼻端熟悉的男人味讓冉凰此慢慢冷靜下來,而後又急急抓著他追問:「我有沒有被怎樣?有沒有被怎樣?!」

  「沒有,本王趕到了,鸝昭儀要李雋通知本王,本王趕到,把你帶回來了。」李鳳雛黑眸充滿力量地看著她,恍若透過視線就能給予她勇氣。

  「你騙我、你騙我……要是我沒被怎樣,為什麼我渾身好痛?」憶起昨晚荒唐的淫亂場面,她止不住發顫,淚水又要決堤。

  「那是因為貴妃把意識不清的你拖到議事廳,你當然渾身都痛。」他趕緊解釋,就怕動作稍慢,令他心疼的淚水又會掉下。

  她呆住。「為什麼貴妃將我拖到議事廳?」

  「皇帝病體轉重,至今昏迷不醒,貴妃聯合大臣要本王查辦你繫絲帶一事,聲稱是你繫絲帶導致冤魂作祟,才累得皇帝病入膏肓。」他又道:「你被下了迷香,我點了你的睡穴,時辰未到,腦袋不會清醒,才會沒印象她差人拖你上議事廳。」

  「貴妃?」一想起她,冉凰此下意識地抖了下。

  「不需要怕,本王已殺了她。」

  瞠圓水眸,她難以置信地抬眼。「你殺了她?」

  「她先是使計要你侍寢,而後串聯大臣逼本王辦你,其心思如蛇蠍,本王留她不得!」

  「但她是後宮的貴妃……」

  「那又如何?」語氣是恁地霸道狂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她不過是個貴妃就企圖干政,本王當然要殺雞儆猴。」

  他說得理所當然,她也覺得相當有道理,但是--「她罪不致死吧?」

  聞言,李鳳雛無奈地搖搖頭。「她這樣設計你,你還替她說話?這樣的你,到底要怎麼在後宮存活?聽本王的話,離開後宮吧。」

  「不可以,我現在還不能走。」

  「為什麼?」

  「我……」垂下眼,冉凰此抿了抿唇。「我不知道我能去哪。」

  「本王的攝政王府等著你。」

  她驀地抬眼,對上他異常執著的眸光,發覺他今日有所不同,不只是關心她,還很疼惜她……

  「我真的還清白嗎?」是不是她被怎麼了,他不想讓她難過,所以才這麼說?

  「當然。」口吻斬釘截鐵得很。

  「真的?」

  「本王可以用性命保證。」

  「真的?」

  「本王可以發誓。」他覺得很沒轍。「還是要本王為你驗明正身?」

  「……我好害怕。」她扁起嘴,淚水撲簌簌滑落。「好可怕……」

  李鳳雛歎了口氣。「不是跟你說了,後宮是個牢籠,裡頭全都是生禽猛獸?」他微使勁,讓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

  「可是,我沒有想到會那麼荒唐。」窩進他溫熱的胸膛,嗅著他好聞的氣息,讓她整個繃緊的神經鬆懈了不少。

  「還有更荒唐的呢。」他有些笨拙地拍著她的背,軟聲哄著,「不過,本王跟你保證,絕不會再讓你遇到這種事。」

  冉凰此眨了眨眼,看著他嚴肅的臉,好像明白些什麼,心裡有些甜,可是她不該明白的,只好轉移話題。「我為什麼會往這裡?」她打量著四周,發現這兒與後宮相似,但卻又多了份氣派和奢華。

  內嵌在壁上的陳列架上頭陳列著價值連城的古玩,另一頭的花架上則是玉雕瓷瓶,銅鑄的獸爐正燒著火,暖和她的四肢百骸,而李鳳雛就睡在她身旁……不,應該是說,清醒地躺在她身旁。

  「這是攝政王府。」他抬起她一綹髮絲輕吻。

  他過份親密的舉動,讓她心頭狂震,原本守得就不怎麼牢靠的心,也愈來愈有想奔向他的衝動了。「王爺,我要回去了,不快點回去,我怕鸝兒會擔心。」

  他並未放開她的發。「不,本王不會再讓你回後宮。」

  「王爺?」

  李鳳雛瞳眸灼熱地瞅著她。「本王已差人通知鸝昭儀了,現在,本王要你留下來。」

  「……王爺喜歡我嗎?」

  「是。」他坦言。

  面對他的坦白,她先是一呆,而後潮紅火速湧上臉頰。「可……貴妃說,你對我好,是因為我沒被寵幸過,得到我,可以讓皇上綠雲罩頂。」」

  「你信?」

  「……不知道。」她不知道該不該信,她的腦袋驚嚇過度,完全無法思考。

  「後宮沒被寵幸的女子何其多,你說,本王為何獨獨鍾情於你?」他修長的指輕挲著她粉嫩微燙的臉。「若說美貌,你不會是後宮之冠,論體態,你也纖瘦過頭了,但……偏叫本王掛念著不放。」

  「……王爺,我是後宮才人,不可能跟著王爺。」

  聽了他的話,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他對她的牽掛,和她對他一樣,可是,這是不行的。

  「是嗎?那麼,本王去殺了昏君吧。」

  「王爺!」她連忙拉住他。「王爺不可以這麼做!」

  「為何不可?」

  「我不喜歡王爺不把人當人看。」她別開臉,試著拉出距離,豈料他卻將她抱得好牢。

  「在本王尚未得到權勢之前,又有多少人當本王是人看來著?」他輕蔑地哼笑,但想到這樣的狂妄可能會令她退縮,又說:「但若你不喜歡本王如此,本王可以改。」

  他居然說要為她改變?天啊,她竟因為這個發現而感到開心……「不可以、不可以……」拒絕的不只是他,也是自己。

  她不屬於這裡,終會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李鳳雛恍若透過衣料感覺到她的不安,大手輕捧起她微溫的小臉,瞅著她眸底的晶瑩淚水,溫柔誘導,「不管你是誰,為本王留下,好嗎?」

  「我……」咕嚕咕嚕∼

  李鳳雛挑起濃眉,冉凰此羞紅了粉頰,雙手直往肚子上壓。

  「哈哈哈∼」他不由得放聲大笑。

  「不要笑啦!」氣氛都不見了,害她現在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本王帶你到街上走走,到鳳凰樓用膳。」

  「街上?」

  ******

  鳳凰樓,位在京城正門最熱鬧的十字東街上,是幢七層樓高,傍山半懸式塔狀亭台樓閣。

  冉凰此為眼前這壯麗的山景給震傻了。

  站在七樓窗邊,她眺望遠方,整個京城竟是依山形而建,傘狀的城都不像臥龍,反像是伏鳳,不管從哪個方向看,都是綿延不絕的山勢。

  頂樓風很大,但她捨不得閉上眼,因為她想知道,自己所尋找的地方到底在哪裡,可是太遠了,她看不見。

  「啊!」

  驀地,有力的臂膀自後橫過她面前,將窗關上,她嚇得叫了一聲。

  「不冷嗎?」李鳳雛從她身後輕摟著,察覺她在發抖,他微惱地俯近她耳畔。「你以為在你身後的人是誰?」

  冉凰此驀地跳開,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肚子餓了。」她閃避著他的視線,不敢看他。

  他豈會不知道她在難受些什麼?「餓了,就過來吧。」他先回座,暗惱昨晚的事竟對她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喔……」她垂下粉顏,乖巧地走到他身旁坐下,瞧他別開眼,不看自己,不由得囁嚅著問:「王爺,你在生我的氣嗎?」

  「豈敢?」他哼了聲。

  「王爺……」她扁起嘴,扯著他的袍角。

  「怎麼,不怕本王了嗎?」他沒好氣的睨她一眼,想捏她鼓鼓的臉。

  冉凰此因為低著頭,只覺有抹陰影襲來,下意識地往後躲,而後才發現,那陰影是他探來的長指。

  伸回僵住的手,李鳳雛臭著臉瞪她,隨即拂袖起身。「本王去瞧瞧為何飯菜還沒來。」找個理由,他頭也不回地下樓去。

  冉凰此愧疚地目送他的背影,卻聽見有人低聲談論著--

  「你猜,昨天被帶進攝政王府的是哪家千金?」

  「管她是哪家的千金,反正早晚橫著出來。」

  「唉,皇上病重,整個朝廷動盪不安,所有大臣開始選邊站,絕大部份都押在攝政王身上,篤定只要皇上一駕崩,他便立即登帝位,所以才會開始把家裡的閨女送進王府。」

  「那些大臣也挺膽大的,忘了以往有個千金直的進去,卻橫的出來。」

  八卦到處都有呢,冉凰此歎道,沒想到有天自己竟然會成為八卦裡的主角。

  不一會,李鳳雛上樓,後頭跟著幾個跑堂,還有一個掌櫃的。

  「怠慢了爺兒,還請爺兒多多包涵,這幾道本店的招牌菜,算是小的招待。」掌櫃的笑得和氣生財,萬事如意,三十出頭的臉笑得很痞很具親和力。「爺兒坐,讓小的為您布菜。」

  冉凰此看向李鳳雛,只見他逕自喝起悶酒,看也不看她一眼。

  原來,只要皇帝一死,他就會登基為帝;原來,就算攝政王惡名昭彰,亦有不少大家閨秀等著踏進他的王爺府;他日,他登基為帝,後宮佳麗數百……原來,他是如此遙不可及。

  他說喜歡她,她也的確對他有不一樣的感覺,但是只有喜歡,就夠了嗎?!

  眼前這個男人,是不能被獨佔的,而她也不能接受與人分享,再加上,她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所以等到她找到想要的東西之後,她就該離開他了……

  「姑娘,瞧瞧本客棧最招牌的招牌菜,雲吞豆簽麵,嘗過的人,每個都叫好,就連爺兒也極為喜愛。」

  掌櫃柔軟親切的嗓音喚回嚴重走神的冉凰此,她抬眼,有些恍惚。

  「嘗嘗。」坐在對面的李鳳雛瞅著她。

  「……喔。」她勉強勾起笑,挾著面嘗了一口,黑眸迸山異采。「這面……」

  「好吃嗎?」李鳳雛輕問。

  「嗯,好吃!」她大方給予讚美。

  跟大哥弄給她吃的面好像,想不到在這裡也吃得到家鄉菜呢,真教她懷念。

  「感謝姑娘的讚美。」掌櫃一副感動得要死的表情。

  「可是,少了一味。」

  她突道,李鳳雛隨即抬眼。

  「哪一味呢?」掌櫃的虛心請教。

  「若是再弄點粉勾芡,這麵條嘗起來會更滑嫩。」

  「是嗎?」掌櫃的眼睛一亮。好崇拜呀~「敢情姑娘也是名大廚?若是有空,也許可與本店大廚切磋一番。」

  「大廚是誰?」

  「我。」指著自己,掌櫃神情逗趣而討喜。

  冉凰此見狀,噗哧一聲,被他的模樣給逗笑了。

  「下去。」被晾在一旁許久的李鳳雛冷冷開口。

  掌櫃的見狀,立即聰明地彎下腰,卑躬屈膝的倒退下樓。「兩位請慢用。」

  他走後,冉凰此才皺眉看向眼前人。「你幹麼對掌櫃這麼凶?」

  「你為何要對他那樣笑?」他眸色如冰。

  對他就避之唯恐不及,對掌櫃的倒是笑了,這是怎麼著?這裡是他向來最能放鬆的地方,如今卻覺得不耐透頂。

  「我……」她垂臉,扁了扁嘴。「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他語調散漫。

  「我剛才不是故意要閃的,而是昨晚,皇上他、他……」

  「本王知道!」聽她吞吞吐吐,他心裡就難受。「忘了!全都忘了!」

  她哭得像淚人般的神情,直到現在還鏤在他的心上,她流的淚,還在他的胸口隱隱作痛著。

  「……嗯。」她淺勾起笑意。

  當他凶,她知道他是在替她擔心,關於她的一切,他都懂,因為他一直在看,就只看著她,這份認知,好甜好暖,好教人心動,讓她好想不顧一切地投進他的懷抱,汲取他的溫暖。

  但,也只能想想而已。

  「怎麼你會知道這麵要加粉勾芡才好吃?」李鳳雛狀似漫不經心地轉移她的心思。

  「嗯,剛好我大哥也會這道菜,很拿手呢。」她有些自豪地道。

  大哥?他微挑起眉。「親大哥?」記得她頭一回見著則影時。就是拉著則影叫大哥。

  「當然呀。」她壓根不解他暗底探訪的心思,逕自說下去,「下次有機會,我弄給王爺吃。」

  「晚上?」他迫不及待。

  「……我受傷耶。」事實上,她也不認為自己可以煮得很對味。

  「那就明天吧。」

  「……」明天跟今天有什麼差別?「王爺今日不送我回宮嗎?」

  「不。」理直氣壯得很。

  所以,用完膳後,冉凰此還是被帶回攝政王府。

  「夫人若有什麼事,請叫奴婢一聲,奴婢是娥常。」負責照料她的王府奴婢討喜又貼心,說完隨即離開。

  夫人?冉凰此只能搖頭苦笑。

  入夜,她躺在羽絲床上,四周靜得讓她很不安,尤其當她閉上眼時,那可怕的一幕就朝她襲來,嚇得她猛出冷汗。

  就這麼翻來覆去、翻來覆去,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她爬坐起身,穿上外袍,推開房門。

  「冉才人。」

  「喝!」她嚇得整個人跳起,再定睛一看,原來是則影,緊繃的心才安穩了些。「則影大哥……」

  不要嚇她啦,她現在已經沒有膽了。

  「請叫屬下則影即可。」則影淡道,瞥見她外袍沒拉攏,隨即別開眼。

  「不行啦,這樣太沒禮貌了。」況且,他長得那麼像大哥,害她一看到他,就好想這麼叫。

  「屬下承受不起。」

  「為什麼?」

  「因為他是本王的屬下。」李鳳雛高大的身影倚在牆邊,冷眼瞅著她和則影的互動。「你不冷嗎?」

  「還好。」不說她還沒發覺,仔細一看,房外有火盆,而且處處燈火通明,比後宮還奢侈呢。「有火盆嘛,難怪。」

  「王爺要屬下為冉才人準備的。」則影輕輕解釋。

  冉凰此看向李鳳雛,才發現他對外是蠻橫霸道,對她卻是不可思議的體貼和窩心,難怪鸝兒會說,他對她是特別的。

  李鳳雛有些彆扭的輕斥,「多嘴。」

  「你為什麼又要罵則影?」

  他無力地閉上眼。「回房去。」

  「我睡不著,我、我……會怕。」她絞著衣袍,模樣可憐。

  「則影守在你房外,不用怕。」

  「可是……」見他要走,她趕緊揪住他的袖角。「我房裡沒人啊,則影可以到房裡陪我嗎?」

  聞言,他倏地回頭,眸色冷沉。「你忘了本王跟你說過的話了?」膽敢當著他的面,說要則影入房陪她?!

  「那你陪我……」她可憐兮兮的哀求。

  「本王可不敢擔保進房後會發生什麼事。」要他再受一晚折磨?別作夢了。

  「不然,你送我回宮,我找鸝兒和我一道睡。」身旁有個人,她才會覺得安穩些,才不會被可怕的情境給逼得快要喘不過氣。

  「不。」

  「那你陪我,不睡,聊一夜。」她退一步,這樣總可以了吧。

  他已經一夜未眠……算了,陪她聊聊又何妨?

  反手牽著她,他帶她回房,窗邊有張偌大的屏榻,兩個人坐在上頭,綽綽有餘。

  「坐這兒。」她很滿意的笑。

  李鳳雛認命地任她擺佈。「聊什麼?」他懶懶倚在扶手上。

  「聊……王爺為何還不娶妻好了。」她沒話找話聊。

  他目光流轉,慵邪帶著莫名的霸氣瞅著她。「想娶的,一個,就在眼前。」

  冉凰此一呆,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句。「我說的不是我。」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他瞪她,氣惱她的迴避,起身要走。

  「王爺……」她趕緊抓住他。

  李鳳雛冷冷回頭。「本王可以得到你,不計任何代價,任何手段,你希望本王那麼做嗎?」

  她用力搖頭。

  「那就別逼本王那麼做!」

  「……今天,在鳳凰樓裡,聽人說有不少大臣想將閨女送到王府來。」

  「送一個就殺一個,送兩個,就成一對。」他戲謔冷笑。

  「王爺……你能不能別再殺人?」

  「不殺,要本王照單全收?」他挑起眉質問。

  「誰要你照單全收?你……可以留下一個喜歡的啊。」

  她知道要喜歡的人去和別人在一起有多愚蠢,可她不得不這麼做,他值得有人陪他終老,而不是將心意放在她這個注定無法牽他的手走一生的人身上。

  「本王不正在留了嗎?」

  「……不可以,我已是皇上的才人了。」

  「本王說過--」

  「我求王爺別再為我殺人了。」她打斷他的話。「你為我殺了貴妃,在朝中一定會引發很多問題。」

  「能有什麼問題?你告訴本王,本王該要怎麼做,你才能心甘情願地為本王留下?」他支手托腮,狹長美目直瞅著她為難的神情。

  「……我也想留下,但是……」

  來不及開口,他的吻已落下,吻得霸道而強悍,幾乎令她眩暈,唇舌交纏恍若迸出了火,曖昧的火焰迅速蔓延,讓她渾身發熱。

  「不可以……王爺,外頭都說你沾染皇上的女人,你……」

  李鳳雛不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唇勾纏著她的,吻得又重又深,吮吸她唇腔內每一寸甜蜜,她的唇如他想像般誘人,教他快要發狂。

  「本王不在乎。」他勾唇笑得邪魅,輕嚙她柔軟的唇瓣。

  這笨蛋,有了她的承諾,她以為他還會管那些閒雜人等。

  「但是我在乎,我不要因為我的關係累及他人性命,甚至壞了王爺的聲譽!」她急聲道,氣喘吁吁的,粉頰因為他的吻而燃起紅艷暈彩。

  這笨蛋,怎麼這麼死心眼?這樣要她……怎麼捨得離開……

  「你要本王怎麼做?」他俯得極近。

  「……我、我只要知道王爺心底有我,我就滿足了。」她說著,淚水在眸底凝聚,撒著連自己都不信的謊,終究,還是開不了口要他娶別人。

  李鳳雛垂眸瞅著她,好半晌只是直勾勾盯著,最後才很無奈的開口。

  「冉才人,你喜歡本王了嗎?」

  他不是傻子,不會聽不出她話中的勉強。

  冉凰此羞澀地垂下眼,有些不知所措地點了下頭。

  勾起笑,他想要再吻她,她卻別開臉。

  「冉才人?」他不悅地沉聲道。

  「我叫冉凰此。」她突道,「至少當我在這兒時,別再叫我冉才人了。」

  會意過來,李鳳雛不由得放聲大笑,一把抱起,轉而將她擱在暖床上頭。

  「等等、等等,王爺,你要做什麼?!」他整個人壓上她,讓她驚惶失措極了,那可怕的記憶又在心厎深處騷動。

  「凰此,看著本王,本王可不是那昏君,你可以怕他,但不准怕本王,給本王聽見了沒有?」他說得極重,但俊臉上半點惱意都沒有,緩緩貼上她的唇,似風般地輕柔摩挲吮吻。「聽見沒有?」

  「嗯。」她渾身很緊繃,不只因為可怕的記憶,還因為感覺到他的灼熱就在她腿邊。

  這發現,教冉凰此羞得無法開口。

  「還有,往後,不管本王怎麼抱你,都不准將本王推開。」他柔聲命令,壓根不像威脅,反像是能教她鬆懈心神的呢喃。

  「嗯……」她閉上眼,發現他的唇緩緩往下落,所經之處都掀起了熱浪,讓她渾身燥熱難耐,就像被下了迷香似的,整個人都不對勁起來。

  「還有,不准對本王以外的男人笑。」李鳳雛突地說。

  她忍不住悶笑。「……王爺好霸道。」

  「還有更霸道的呢。」他哼了聲,吻上她外袍底下的柔白肩頭、誘人的鎖骨,大手則忙著解開她身後馬中的繩結,以齒咬開馬甲上緣,吻上她堅挺的渾圓,及粉色的蓓蕾。

  冉凰此驚呼了聲,想遮,卻被他架開雙手,狀似蠻橫,卻又吻得那麼溫柔,在他濕熱的唇舌底下,難言的酥癢沉入她心間,加快了心跳。

  她腦袋暈成一片,體內的熱意幾乎要將她融化,直到他的指不知何時滑入她腿間,她才驚覺自己已赤裸。

  「不要……」她驚慌地抓著他的手。

  李鳳雛染滿氤氳慾念的眸蓄滿壓抑。「怎麼?你要告訴本王,那混蛋碰了你這兒?!」他怒極了,恨不得衝進宮內,將李雅碎屍萬段。

  「不是!」她羞惱地嗔他。

  「不然?」他瞇起異眸,企圖從她臉上找出蛛絲馬跡,不許她隱瞞他任何事。

  「不是,只是這感覺,好像、好像……」這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這裹著火焰的麻慄感,好像昨晚的春夢,可是她怎麼能說?

  「好像什麼?」他像是意會了什麼,壞心眼地逗她。

  「……」不說,死也不說。

  「凰此?」他柔魅地喚著她的名,濕熱的舌捲進她的耳裡。「本王說過,只要你想要,本王都能滿足你,此時,本王不是正在履行承諾?」

  冉凰此瞠目結舌的將他推離一些。

  這話,與夢境一模一樣:難道說--「昨晚你對我……」

  「只是如此而已。」他修長的指輕挲著她柔嫩的花心。

  她登時倒抽口氣,想阻止他,卻渾身軟乏,體內驀地湧上的熱潮像要將她吞噬,她無法思考,只能下意識地將身子更貼近他。

  「你怕本王嗎?」他粗嗄喃著。

  胡亂搖著頭,嬌吟衝口而出,冉凰此羞赧地立即咬緊唇。

  「別咬。」他吻上她的唇,撬開她的齒關,鑽入口內,長指轉而滑入她濕潮的幽徑。

  微微的痛楚教她忽地嬌喘,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卻見他額上微布細汗,俊顏抽緊,像是在壓抑什麼。

  「王爺?」她迷濛的望著他。

  李鳳雛愛憐地吻上她的眉,她的眼。「你不知道本王的名嗎?凰此。」

  「鳳……雛?」

  看著她不自覺露出的媚態,他悶哼了聲,濃眉擰了下,長指退開她的身體,略撐起身,褪去單薄的衣袍,露出一身骨肉分勻,壯而不碩,精而不瘦的結實體態。

  之後他再次覆上她,厚實的胸膛擠壓著她的,那熱度和酥麻感令她迷醉地輕吟,渾身泛起疙瘩,她環上他,雙手撫著他的背,身子不住弓向他,迫不及待想要與他結為一體。

  下一刻,難言的撕裂感沒有預警地迸發,她痛得皺擰了眉。

  「疼嗎?」他壓抑地低問,沉在她體內,忍受她緊密的包圍。

  她搖搖頭,挽好的髻早已散亂,在錦白羽絲床上漾開黑亮光澤,襯得她頰上的玫瑰色紅暈更加美艷。

  痛楚,只在瞬間,取而代之的是鼓噪的欲潮,她想要得更多,不由得將自己更迎向他。

  李鳳雛如野獸般從喉頭擠出悶哼,再地無法忍耐。

  捧起她粉嫩的臀,他緩慢地在她體內律動,不敢躁進,就怕傷著她,用他最大的忍耐溫柔對待她,然而她半掩星眸,醉迷歡愉的神情,很快地教他無法再忍,情不自禁的加快了律動,埋入那柔膩濕軟的深處。

  「啊……」

  冉凰此呼吸紊亂地發出嬌吟,粉頰潮紅,就連纖勻的軀體也因為他的熱度而沾染了紅暈,像是人間至美之物,使苦苦壓抑的男人更加忘情了。

  他吻著她的唇,吻得狂野而忘我,想要進入她的世界,進入她沒有保留的愛情裡,願意只守著她給予的一方天地。

  金雀皇朝教人聞風喪膽、眾人皆懼的攝政王,要的不過是一份真感情,教他癡迷忘死的情愛。

  「凰此,你可知道本王有多愛你?」那愛意竟是如此氾濫,在他覺得快不能呼吸時才察覺。「沒有你,本王也活不了了……」

  他發狂似地揉捏著她的臀,想把自己送到更深處,企圖和她融為一體,永遠不分離。

  冉凰此將他環抱得更緊,在他耳邊細聲嬌啼,教他更亢奮,抽送得更加強悍而狂烈。

  從此之後,他是她的男人,而她是他的女人,他們願意共享體溫,甚至是同生共死。

  直到最後一個重擊,他渾身繃得很緊,嘗到近乎滅頂的極致歡愉。

  外頭春寒料峭,他倆卻汗濕著彼此,誰也無法言語,而他還深埋在她體內,凶悍的脈動正在迅速茁壯。

  他要得還不夠,一點都不夠……

waterling 2009-11-20 03:27

第七章

  於攝政王府待了幾天之後,在冉凰此的堅持之下,李鳳雛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她送回良鳩殿,臨走前,他只是有些賭氣的撂話說,要她等著看好戲。

  她不解,卻在幾天之後,揭開了謎底。

  「凰此,攝政王要娶妻了。」李雋一早到迅隼殿上完課後,回來如是道。

  匡啷一聲,冉凰此手中的精緻玉茶盅摔落在地,瞠圓水眸,心間錐痛。

  原來,這就是他說的好戲?

  這樣很好,應該很好,是她想要的結果,但為什麼她還是這麼難受?

  一想到他的胸膛將會倚著另一個女子,他的唇將會吻另一個女人,她就難受到連笑都不能了。

  瞧見她臉色瞬間刷白的鸝兒,連忙低斥,「攝政王娶妻又如何?這有什麼好說嘴的?」

  「不是我要說,而是攝政王有令,要凰此到場觀禮。」李雋的俊眸直瞅著不語的冉凰此。「所有文武百官都會到場,大伙都很想知道究竟是誰家的閨女成了攝政王的妻子。」

  觀禮?冉凰此更加愕然。

  他是故意的嗎?他在生她的氣嗎?她揣著、忖著,滿肚子的酸澀,卻什麼也不能說。

  恍恍惚惚地在李雋陪同之下,再次踏進攝政王府,偌大的大廳裡頭早有百官到場,他們挑了個離廳口最近的末席,可四周滿是喜氣的金邊紅綢及刺眼的喜字,還是扎進了冉凰此的胸口,痛著她的眼。

  百宮竊竊談論著王妃人選,而她卻像是陷在黑暗之中,聽不見也看不見,只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就要死去。

  她以為自己可以割捨,可以忘記,卻在此刻發現,那全是自欺欺人。

  但,遲了,樂音響起,敲鑼打鼓、琴瑟和鳴得好不熱鬧,外頭有人唱吟,有人起舞,接著腳步聲隨之傳來,文武百官的眼立即往廳口探去,她則垂閉著眼,不敢也不想看到底那男人娶了誰。

  然而不知發生什麼事,廳內原本的吵雜聲驀地靜下來,靜得讓她覺得很奇怪,張開眼,餘光卻瞥見身旁的李雋緊握著拳頭。

  怎麼了?

  側眼探去,就見他怒瞪著前方,她跟著看去,對上季鳳雛噙笑的眼,她的心立即狠揪了下,卻在同一刻瞥見他身旁人的大紅喜服……怎麼、怎麼會是男服?!而且那人是……則影?!

  李鳳雛笑得戲謔,看向李雋。「大皇子,皇上無法親臨主持婚禮,你就代替皇上替本王主婚吧。」

  冉凰此摀住嘴,錯愕極了。

  他要娶則影為妃?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傻愣地看著李雋僵直著身子走到廳前,像是真的準備要為他倆主婚,可下一刻,她便被一道蠻力從後偷襲。

  冉凰此想開口喊救命,卻發現被點了穴不得動彈,把她扛著跑的人竟是娥常。

  不一會,娥常便俐落地將她扛進她先前住的那間房。「時候差不多了,讓奴婢趕緊替夫人打扮打扮。」她讓冉凰此坐在梳妝台前,將她一頭發髻打散,立即快手再挽了個平髻,而後開始脫她身上的衣裳。

  冉凰此瞪大眼,嗚嗚嗚地抗議著。

  「夫人想說話嗎?」咻的,外袍掉了。

  她更用力地瞪著鏡中的娥常。

  「抱歉,現在還不是時候喔。」咻的,中衣掉了。

  冉凰此無奈地閉上眼。為什麼她要坐在這裡被人脫衣服,還不能反抗也不能尖叫?

  「哇∼」結果她不能叫,娥常倒是叫了。

  冉凰此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原因無他,因為她今天沒有穿馬甲……中衣下頭,什麼都沒有啦!臭娥常,剛才扛她的時候都沒發現嗎?!

  「哇哇∼」聲音由高亢驚詫轉沉而慢。

  哇什麼哇,笑她沒胸部就笑吧!反正她沒辦法跟這些得天獨厚的人相比啦!

  「奴婢沒拿馬甲耶。」娥常動作快速地趕緊取來一件鑲著千島羽片的薄紗中衣,外頭再罩了件繡上鳳凰團紋的絳紅文綾袍,上腰處又繫上懸了金鎖片魡雙編繩結。

  這打扮,可以強調纖細的腰線,敞開的袍襟可以充份表現出胸上的飽滿,但沒了馬甲的助陣……

  娥常很認真地打量她的胸口,而冉凰此則羞得很想死掉。

  「有了。」娥常驀地瞳眸一亮,拾起腳邊冉凰此穿來的袍子,拆開內裡,扯下裡頭的棉絮,在手上抓呀捏地成了個形,便往她襟口裡頭塞。

  「這樣是不是就好多了?」塞完,她像是極滿意自己的臨機應變。

  冉凰此此時已經欲哭無淚了。哪有好多了?!她竟然要靠那麼大團的棉絮充場面……

  「好了,最後再戴上這個……」娥常將一頂鳳冠戴在她頭上,調整角度後--「大功告成!」

  她手一放,冉凰此整個人差點往後倒。

  有沒有搞錯?重到這種地步?

  她看著鏡中的鳳冠,看起來像是黃金打造,綴有各式寶石,再以極細緻的金絲連綴,華美的鳳凰在她的頭上展現傲姿,光耀奪目,華貴燦爛。

  「夫人真美。」娥常喜孜孜地替她畫眉,微點上胭脂,那花瓣色粉嫩鮮美的唇更形誘人。「那麼,就請夫人在這兒稍等片刻。」

  又是稍等片刻,到底要她等什麼?把她打扮成這樣,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才是新嫁娘……思及此,她微挑起眉。

  突地,門打開了,她從鏡子裡瞧見一抹身影逐漸逼近。

  那是與她一樣的鳳凰團紋絳紅文綾袍,腰間綴著玉帶,頭上戴著金冠,俊美無儔的臉上漾滿笑意,帶著渾身醇香酒氣而來。

  「凰此。」李鳳雛柔魅低笑,臉上很是春風得意。

  冉凰此瞅著他的打扮,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想無誤,心痛瞬間消失,只剩甜蜜的怨懟。

  「怎麼不說話?」微扳過她的身形,發現她哀怨地瞪著自己,他有些疑惑。「怎麼?惱本王嗎?」

  她想說的可多了,可眼前偏偏一句也說不出口。

  「啊,難不成是娥常那丫頭給你點了穴?」李鳳雛動作輕快地朝她頸肩落下,她隨即整個人一軟,軟貼在他肩上。

  「你怎會來這兒?不是還在廳裡拜堂嗎?」

  他摟住她,笑得很樂。「拜好了。」

  她挑眉。「真拜好了?」真娶了男妃?

  「是拜好了,不過妃子教你的雋兒給搶走了。」才喊完送入洞房,他的男妃就被主婚人拉走。「所以,你得陪本王共度洞房花燭夜。」

  「你真打算要跟則影……洞房?」難道她猜錯了?難道那不是權宜之計,而是他真的想要則影這個男妃?

  被她的反應逗笑,他輕捏她的粉頰。「本王今兒個娶男妃你都不開心了,若真迎娶了哪家大臣的千金,你真能夠受得住?」

  「我……」扁了扁嘴,她無法反駁。

  「就是不要你傷心,所以本王為你娶男妃,如此一來,咱們的事誰也不會發現了,是不?」他輕輕捧起她的臉,審視她粉雕玉琢的美顏,那澄透的黑眸似沉在湖底的璀亮琉璃,那唇若粉嫩花瓣,引人欲嘗。

  「你拿則影當幌子,想瞞眾人的眼?」原來,他可以為她做到這種地步,而她竟然只想逃,逃了又後悔……她真的好蠢!

  「本王不曉得為何你就是不願公開我們的關係,既然你不想說,本王也不問,就用本王的方法來成全你的堅持。」他蠻橫慣了,管的是自己的心情,但自此之後,他就多了個她要顧慮了,而他心甘情願。「所以,今晚與本王拜堂的雖是則影,但要與本王同寢的是你。」

  話落,他隨即將她打橫抱起,先坐在床邊的圓桌前,桌上擺滿了各式榛果和蜜餞,紅燭一對,溫酒一壺,玉杯兩隻。

  他為她倒了杯酒,再替自己斟了滿杯。「來,喝過合巹酒,我們就是真夫妻了。」

  冉凰此怔怔地啾著他,感動的情緒在胸口不斷膨脹。「……若能與王爺拜堂,多好。」

  李鳳雛聞言,笑得瞳眸發軟,不由得吻上她的唇。「真甜,這話比得過任何的甜言蜜語。」這句話道盡了她的心思,她的情愛,哄得他滿足而愉快。

  「才不是甜言蜜語呢。」那是她今天一整天的衝動。

  她想為他留下,就待在這裡,哪兒也不走。

  「就因為不是甜言蜜語,才更教本王受用。」他張口,霸道的想與她交纏。「本王在等你心甘情願,為本王留下來。」

  「你早就發現我在掙扎……」她的話被全數吞沒,唇舌漾著火,他吻得她渾身發燙,察覺他的手不安份地滑上她的腰。

  隔著輕薄的衣料,他的碰觸讓她變得好敏感,陣陣酥栗如浪襲上心間。

  她開始發燙,唇舌被糾纏得又麻又痛,心跳得好快,渾身酸軟無力,被他激越的熱情給炸得暈頭轉向,直到他扯掉她的繩結,不明物體落下……

  他僵住,她硬化。

  時間突地凝結,誰都沒有動作。

  李鳳雛攢眉細瞧,她羞愧欲死,好半晌,他,才疑惑的開口。「這……不是袍內的棉絮嗎?」

  她把額靠在他肩上,若有似無地點頭。

  「為什麼……」他疑惑地撫上她的背,驚覺她並沒有穿馬甲,立即明白棉絮的功用在哪裡,很不給面子的放聲大笑。

  「你還笑!」冉凰此惱羞成怒地低咆,「那又不是我塞的!是娥常自作主張替我撐場面,我想跟她說不要,可她讓我不能說話!我也覺得這樣很丟臉,很……」

  夜,突地靜寂,外頭絲竹依舊,屋內卻是旖旎激情。

  ******

  儘管李鳳雛費盡心思才終於娶得美嬌娘,得償所望,可上天似乎嫌他倆的日子仍然太平靜,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沒過多久,原就不算平靜的宮裡便又有新的事端產生。

  「把孩子還給我--」

  哀戚的哭嚎將原本清脆的嗓音粉碎,聽來有如夜梟嘶鳴,她不再是婉轉放歌的鶯,不再是端莊嫻淑的德妃,所有優雅風采都被哀慟摧折,她什麼都不顧,也顧不了了。

  冉凰此被德妃的貼身命婦請到白雀宮,才得知三皇子死在圈子裡,為此,德妃幾乎瘋了。

  她聽得頭皮發麻,因為這是近日來,第三件了。

  貴妃的二皇子,德妃的三皇子,淑妃的五皇子……後宮真的失衡了,竟然有人不斷朝皇子下毒手,就如同她日前的占卜,後宮慘事一樁接著一樁。

  太可怕了,怎麼會有人針對孩子出手?

  儘管這幾個皇子都桀驁不馴,甚至不可一世,也曾經惹惱過她,但終究只是不懂事的孩子,再囂狂再跋扈,也不至於要他們的命呀,更何況是用那麼殘忍的手段!

  「我去勸勸德妃娘娘。」

  「你要小心。」

  「我知道。」點點頭,她小心翼翼地踏進殿內。

  趴伏在屏榻邊的德妃突地回頭,芙蓉玉面哭得梨花帶淚。

  「冉才人、冉才人!」

  「娘娘。」她趕緊迎向前去。

  「鷹兒呢?」

  冉凰此小心翼翼地審視著她的神情。「娘娘……你要節哀。」

  聞言,德妃眸色突變,猙獰而扭曲,不復以往的嫻雅高貴。「把孩子還給我!」她撲向她,雙手掐上她的頸項,沒有防備之下,冉凰此被壓在毛氈上,被掐得無法呼吸。

  「娘娘……」她驚慌地看著幾乎瘋狂的德妃。

  「一定是攝政王做的!這麼殘忍的手段,除了他再無他人!是你要他這麼做的對不?!」德妃發狂似地吼。「那日鷹兒不懂事,說了些蠢話,做了蠢事,惹惱你和攝政王了,是不?但……那是無心的!他不過還是個孩子,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死啊!」

  冉凰此被她一番話震住。

  難道,真會是他?

  他曾經因為下人擅離職守,便將他們丟進圈子裡……可他答應過她不再胡亂殺人的,他還會這麼做嗎?

  頸間的力道愈來愈大,她的眼前也愈來愈黑,覺得腦袋像是要爆開似的,就在她幾乎要昏過去時,瞬間,壓在身上的重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德妃的哀叫。

  冉凰此驀地張開眼,看見高大昂藏的身姿就立在她身前,而後,朝德妃大步而去--「不可以!」她尖聲喝止,痛苦的咳了起來。

  「她傷了你。」李鳳雛沉冷的嗓音透著殺氣,關心的看向她。

  「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別傷了德妃,德妃的皇子去世,她只是傷心,沒有惡意的。」顧不得喉頭的痛,她趕緊起身抱住他,就怕下一刻,德妃也要跟著皇子腳步而去。

  「殺呀!殺了本宮呀,鷹兒不在,本宮也不要活了!」德妃披頭散髮的大哭尖叫。

  聞聲,殿外的命婦立即衝進殿內,跪伏在李鳳雛面前。「攝政王恕罪,德妃娘娘是喪子失了理智,還請攝政王饒命。」

  李鳳雛冷絕的眸瞅著德妃的狂態,壓抑地閉上眼,回身,牽著冉凰此快步離開。

  「王爺、王爺。」他走得太急,她幾乎跟不上他的腳步。

  李鳳雛驀地止步,回頭看著她,眸色複雜難以解讀。

  「王爺?」

  「疼嗎?」修長的指撫上她被烙下指印的雪白頸項。

  「不疼。」她啞道。

  「聲音都啞了,還說不疼?」若不是他及時趕到,誰知道下場會如何?「不是早警告你,要你在良鳩殿好好待著就好?」

  他拿起自良鳩殿替她帶來的狐裘帔子替她披上,繫上繩結,稍稍掩飾上頭怵目驚心的掐痕。

  「可是德妃娘娘她……」

  「那與你何干?」他微惱輕斥。

  「可是德妃娘娘哭成那樣,那哭聲,聽了讓人覺得心很酸。」冉凰此攢緊了柳眉。「這幾日,後宮烏煙瘴氣,到處都聽得見可怕的哭聲,哭得人心惶惶的。」

  一到夜裡,那哭聲更是淒厲得教人聞而落淚。

  「這就是後宮。」他淡道,牽著她回良鳩殿。「本王不是早說過了?」

  「可是,對那麼小的孩子下手,這太過份了吧?」

  「過份嗎?」他哼了聲。「不就是幾個被寵得無法無天的小子。」

  抬眼瞅著他的側臉,她小聲問:「王爺,是你做的嗎?」

  李鳳雛一頓,眸色黯沉地斜睨著她。「……你認為是本王做的?」

  「我只是問問而已。」瞧他臉色突變,她滿臉歉意地輕扯著他的袖角。「你別氣,我沒惡意的。」

  「你可真懂得怎麼傷人哪。」他不悅地冷哼。「本王殺他們做什麼?若想當皇帝,直接殺了老子不是比較快?更何況,就算本王不殺他,用逼的也逼得出皇位,又何必殺那幾個臭小子?!」

  「我也是這麼想。」

  「你剛才不是這麼問的。」他鬆開牽著她的手。

  冉凰此趕緊主動握住他的手。「那只是疑問。」

  他卻微惱地揮開。「那就代表你對本王起疑了,你忘了本王曾經答應你不會再胡亂殺人,你以為本王是那種信口雌黃的人嗎?」

  見他大動肝火,她不知所措地垂下粉顏。「對不起,我沒有那麼想,只是想到,你會不會是在氣惱那幾個皇子曾對我不禮貌,所以……我會這麼想,也是因知道你很看重我,很寶貝我,老是會為了我而傷了他人,所以……」話未完,委屈的淚水滴滴答答地落。

  她忍著不低泣出聲的神情,疼進李鳳雛的心底,教他不由得歎了口氣。

  「你的淚水都淨往本王的心裡落,疼的是誰?」他輕抹去她頰上的淚,放軟聲調。

  「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鼻音很重的她很小媳婦的揪著他的衣袍。

  「不敢。」他哼著,眸中已有笑意。

  冉凰此又用力地扁緊嘴,繼續用哭腔撒嬌,「你不原諒我?」

  李鳳雛黑曜般的眸閃過一絲戲謔。「吻本王。」

  她瞬間瞪大眼,放開手。

  不會吧,這裡是通往良鳩殿的小徑,雖說宮女通常不打此過,但不代表絕對沒有啊,要是被人撞見了,這這……

waterling 2009-11-20 03:28

 第八章

  「本王走了。」李鳳雛無所謂地又要邁開腳步。

  「等等、等等!」像作賊似的,冉凰此左顧右盼了一下,確定沒人,才輕拉著他的袍,要他俯下身,然後踮起腳尖,輕吻上他的唇色。

  然而這等小兒科的把戲,豈滿足得了他日益壯大的胃口?

  於是他趁她不備,大手捧著她的後腦勺,不允許她退縮,強迫她吻得更深,吻得更糾結放肆。

  突地,一顆小石子滑過。

  冉凰此沒發覺,但細微的聲響讓李鳳雛分出心神瞥了一眼,就見則影和李雋站在後頭轉折處,已很識相地轉開眼。

  「今日暫且饒過你。」他不甚滿意地貼在她唇上低喃,長指挲著她額上明顯的指印,又惱又氣地微拉起帔子遮掩。

  「咦?」他怎會這麼好心地放過她?

  「先回良鳩殿吧。」他再次主動牽上她的手。

  「好。」冉凰此粉頰微燙,暗斥自己開始慾求不滿了,壓根沒發覺身後還有兩個人。

  「這是本王最後一次警告你,往後,絕對不准再隨意踏離良鳩殿,否則本王就直接把你綁回王府。」踏進殿裡時,他是這麼說的。

  「……知道了。」霸道。

  主殿廳上,擺滿了菜餚,在裡頭等候的鸝兒快步而來。「見過攝政王。」她先朝李鳳雛頷首問安,再轉向好友。「凰此,你沒事吧?」

  「我沒事。」瞧了眼裡頭的菜餚,再看看身上的帔子,她就知道,這男人早已先來過,聽鸝兒提起她不在後,便立即趕往德妃的白雀宮。「雋兒呢?都已經是晚膳的時間了,怎麼還沒回來?」

  自從宮內傳出皇子離奇死亡的事後,李鳳雛便開始從外頭帶來飯菜,不准她吃宮內的任何東西。

  「本王派則影到迅隼殿去接他了,瞧,不就在你身後?」李鳳雛朝後看了眼,兩人才敢踏進殿裡。

  「那好,大伙都在,一道用膳吧。」為免他再翻舊帳,冉凰此趕緊招呼眾人在廳裡席地而坐。

  然而才坐定,德妃的哭嚎聲就又傳來,一時間沒人有胃口動筷。

  「這日子要怎麼過下去?」鸝兒愁眉不展地歎了口氣。

  「依我看,這陣子,雋兒還是別去迅隼殿吧。」冉凰此自然明白她擔憂的是什麼。

  「不用擔心,只要本王到後宮,便會派則影隨侍在他身旁。」李鳳雛淡淡開口,端起玉杯,則影立即上前他斟酒。「要記住,別碰宮裡的膳食。」

  冉凰此自然明白他在防備什麼。

  二皇子是被人毒死的,三皇子死在圈子,五皇子死在河底……「到底是誰做的?為什麼要這樣濫殺無辜?」

  啜飲著酒,他回得鎮定。「宮裡不就是這麼一回事?為了要讓自個兒的兒子當上皇帝,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據本王所知,除了大皇子、四皇子,就只剩下才五個月大的六皇子,和崔昭允肚子裡那個不知是男是女的皇子,兇手,不難猜。」

  「天,這樣一來,不是要逼著咱們把那幾個有嫌疑的妃子都當兇手看待?」冉凰此眉頭皺得都快打結了。

  那幾個妃子與她都頗有交情,一個個都不像是那麼狠心歹毒的人啊!

  「你別傻了,權勢會讓人心大變,你不懂嗎?」他一眼就看穿她那單純的腦袋裡頭在想些什麼。「不如,你隨本王回王府待個幾日?」

  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除非鸝兒和雋兒一道走。」

  他這麼明顯的說辭,是怕別人猜不到他們的關係嗎?雖說她是心甘情願為他留下,但也說過了要低調一點,別搞得眾人皆知,況且後宮正值多事之秋,她哪走得開?

  鸝兒聞言,不由得掩嘴低笑。

  「鸝兒,你笑什麼?」難道鸝兒看穿她和他的關係了?

  「沒,只是在笑,我既已落根後宮,就再也走不出去了。」她淡喃著,迷濛而天真的眸難得染上憂愁。「就算要死,也是死在後宮。」

  「母妃!」李雋低喝。

  「隨口說說罷了。」她輕笑。「只要你安好,母妃就放心了。」

  「後宮,是個踏得進來走不出去的牢籠,即使明知有險,也不准人逃……」李鳳雛心有所感地喟歎,緩緩看向自己深愛的女人,不可一世的眸子竟也染上憂愁。

  兩人分處兩地,他就怕顧不全她,就怕來不及,就怕……愛上她後,他發現,自己變得膽小懦弱了。

  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卻什麼都不明白。

  冉凰此原想說什麼,殿外這時卻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啟稟鸝昭儀……」入殿的太監喊著,瞥見坐在一旁的李鳳雛,二話不說就雙腳跪下。「小順子見過攝政王。」

  「小順子,你怎會來這兒?」李鳳雛懶懶問著,心裡卻已有了底。

  小順子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會特地趕到這兒來,就代表……皇上出事了。

  「方纔皇上病情轉急,召御醫會診,確定皇上……」小順子語帶保留,跪伏在地。「皇后娘娘差小順子通知各皇子入宮覲見,也請攝政王移駕到金雀宮。」

  李鳳雛濃眉微揚,看了眼冉凰此,再睇向李雋。「大皇子,隨本王一道去吧,則影留下。」

  「不,還是讓則影一塊去吧。」冉凰此趕緊說。

  他常常待在良鳩殿,外頭已又傳出不少流言蜚語,要是獨留則影,就怕連鸝兒的清白也要不保了。

  「凰此說的對,則影不適合留在良鳩殿。」鸝兒也出聲了。更何況,比起自己,她更擔心兒子的安危。「有危險的是雋兒,不是我。」

  李鳳雛不置可否地起身。「本王去去就回。」

  話落,三人立即隨著小順子快步離去。

  鸝兒瞅著目光始終落在外頭的好友,輕輕勾笑。「凰此,你出宮吧,別待在後宮了。」

  「嗄?」她猛地看向她。

  「誰都看得出攝政王喜歡你,跟著他,絕對比待在後宮好。」

  「那怎麼可以呢?我放不下你跟雋兒,況且我要是真跟他走了,只會讓他的名聲更差。」既然鸝兒都看得那麼清楚了,那她也乾脆說開。

  「攝政王會在乎名聲嗎?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攝政王對你是特別的?」瞧她乖巧地點點頭,鸝兒勾笑。「打從你說你和攝政王談條件,而攝政王為了你而放過圈子裡的太監時,我就知道他對你是特別的。」

  冉凰此不語。其實,她也或多或少感覺到,但不戳破,就可以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那時的她,不想因為他而改變自己的計劃。

  可現在她的計劃,早就告吹了。

  「他為你改了宮中的禁忌,為了你,在雋兒告知貴妃召見你時,立即踅回,為了你,當著文武百官面前殺了貴妃,將你抱在懷裡,坐在議事廳上那把椅子,質問誰有異議……」

  「嗄?」她微詫。

  鸝兒說的前段她都知道,但後頭這一段,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攝政王與我以往所知道的攝政王完全不同,是因為傳聞將攝政王給醜化,還是他為誰而改變了?」像個疼愛她的姊姊,鸝兒柔美的臉龐漾著慈愛的光痕。「凰此,你有機會離開後宮,要把握。」

  「可是,我擔心你啊。」

  「別為我擔心,我待在後宮可不是一年兩年。」除去皇后和淑妃,她可是後宮最資深的,如何明哲保身,她很清楚。「反倒是我怕拖累你呢。」

  「怎麼會?什麼拖累的?我才怕攝政王會給你添麻煩。」雖說眾人皆怕他懼他,但也有不少人是恨在心底不敢言的吧?若是哪天他失勢,與他有牽連的所有人,下場可就難以推測了。

  「嗯哼∼」鸝兒難得逗著她。

  「鸝兒!」冉凰此嬌羞一瞪。「吃飯啦!」

  討厭,居然笑她!這感覺真是詭異,兩人好像共侍一夫,結果鸝兒卻一直贊成她去紅否出牆似的。

  「別別別,攝政王帶來的菜我可不敢跟你搶,我還是吃鵲兒替我準備的。」鵲兒是她的貼身宮女,三餐伙食全都由她包辦。

  「鸝兒∼」厚,還笑她,不知道她臉皮很薄嗎?

  「放心吧,這是鵲兒親手煮的,不是由御膳房統一端出的菜餚。」鸝兒優雅地輕嘗。

  「那就好。」她這才安心了一點。

  「其實,怕雋兒被下毒,所以雋兒吃的每一頓膳食我也會先嘗過,才放心讓他食用。」

  「哎,要是不趕緊抓出兇手的話,這生活可就難捱了。」冉凰此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自家男人特地要鳳凰樓大廚精心製作的膳食。

  「這有什麼法子?皇上病重,皇后無心掌管後宮,攝政王也不便查辦,所以大伙只好……」鸝兒話到一半,突地頓住。

  「嗯?」冉凰此吃著菜,等了一會沒聽見下文,微抬眼瞥去。「鸝兒?」

  只見她長睫微顫,緩緩勾出一抹淒美的笑。「凰此……」

  「嗯?」

  「我、我……」顫著睫,鸝兒緩緩閉上眼。

  「怎麼了?」冉凰此這才察覺她的異狀,腕筷一丟,火速衝到她身旁。「鸝兒、鸝兒,你怎麼了?!」

  鸝兒再也撐不住,纖弱的身形倒向屏榻,冉凰此趕緊將她摟住,卻驚見她的唇角逸出一道怵目驚心的紅。

  她瞠大眼,一股惡寒從腳底板直竄起,讓她止不住地抖了起來。

  「我、我去找攝政王--」

  「別……」鸝兒抓住她。「沒有懿旨,你進不了金雀宮的。」

  「可是……」她水眸突地一亮。「鸝兒,你等我一下,我去找御醫!我先去找鵲兒過來陪你。」

  話落,她抓起裙擺就往外衝。「鵲兒?鵲兒!」她邊跑邊喊,卻突地聞到一股古怪的氣味。

  嬪妃的院落,不像四妃擁有三殿成一宮,前後兩個出口的隔局,良鳩殿唯有前後兩殿,正門一個出口,周圍磚牆隔絕,自成一院,所以當她來到殿口時,整個人傻住--

  火,妖冶絕艷的火包圍著殿口,空氣中瀰漫一股濃烈的焦味,殿口像是氣漩中心,熱氣朝那兒靠攏,她僵硬地別開眼,看著牆,順著牆身開始找出路。

  沒有!沒有!

  良鳩殿快要被火給吞噬了,延著圍牆開始朝內併吞,上等木材打造的前殿,被火舌捲上,失火的速度異常迅猛。

  冉凰此冷汗直淌,當機立斷地衝回後殿主廳。「鸝兒、鸝兒!」

  鸝兒掙扎地張開眼,眸前是一片慘白濛濛。「怎麼了?」

  「著火了。」抱起她,讓她貼在背上,她努力地想要將好友背離此地。

  後殿的主梁是依著圍牆的,照風勢,這裡會被火勢先吞沒。

  「火?」鸝兒輕喘著氣,推她,軟倒在地。「凰此,別管我。」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冉凰此氣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硬是要拖著她走。

  「不,你聽我說,聽我說……」鸝兒氣若游絲,緊緊反握住她的手。「凰此,我的好姊妹,我已經不行了……」

  「誰說的?誰說的!」她氣得想跺腳。「不要放棄,不會有事的!」

  她安慰得鏗鏘有力,恍若眼前早有生路,但實際上,她的腦袋亂成一片,根本要往哪跑都不知道,只知道一定要先帶她到外頭的亭園,那兒有口井,也許可以再撐一下。

  「凰此,我不行了……」她苦澀笑著,血水順著微啟的唇不斷滑落。「替我照顧雋兒。」

  「我不要!你自己照顧!雋兒是你的兒子,你為人母親,你不照顧誰要顧!」不知打哪來的力氣,冉凰此竟能將她扛起,不管她吐出的血水濕了她的帔子,直扛著人往外走。

  「凰此……你快走……趁著火、火勢不大,快走……」鸝兒推開她,整個人重落在地面。

  「鸝兒!」冉凰此渾身抖著,忍住不讓眼淚滑落。「你不走,我也不走!」

  「別鬧……快……走……」鸝兒臉色泛著黑,話已無法成句,卻仍強板起臉孔重喝。

  「不走!」

  「凰此……」她脆弱地落下淚。「快走……」

  「不要,我不要!」冉凰此跪在她身旁,硬要拖著她走。「打我進宮,就只有你對我最好,是你一眼就決定要我留下伺候你,你拿我當妹妹看待,你對我的好,像親姊姊一樣,要我怎能在這當頭拋下你不管?!」

  「你留下……只會陪我一起死!」鸝兒哭吼,嘔出一口血。

  「你不走,那咱們就一起死!」

  「……你不走,誰替我照顧……雋兒?」鸝兒哭得肝腸寸斷,淚和著血。「我死不足惜,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天,但是……我走了,雋兒怎麼辦?你……是我的妹妹,你不替我照顧他……誰替我……」

  「我不要!」她哭紅了雙眼,用力將好友抱進懷裡。「我不要、不要!鸝兒、鸝兒,你要我恨自己一輩子嗎?你要我永遠都不原諒自己嗎?」

  「不是的,是我要你走,要你照顧雋……」話未完,她已經閉上了眼。

  「鸝兒?」冉凰此輕拍她的頰,慌得淚水直淌。「鸝兒!不要啊,不要……」她用力將她往外拖,撕心裂肺地瘋狂大喊,「鳳雛……」

  ******

  金雀宮裡傳來皇后的哭聲,儘管一行人已走得極遠,依舊還聽得見。

  皇上駕崩的日子,大概就在這幾日了。御醫是這麼說的。

  李鳳雛一路上沉默不語,李雋也靜默無聲,則影則是如往常一般靜聲跟隨。

  這消息不用多久,就會傳到大臣耳中,到時候要如何解決?李鳳雛沉吟著,突地莞爾一笑。

  若是以往,等到這一刻,他早就登高一呼,直接稱帝了,但現在不同,他必須考量凰此。

  因為她,帝位之於他,已經沒有意義,現在他擔憂的是她的處境,只怕皇帝快駕崩之事,一旦傳入後宮,內鬥必起,而她的安危……

  「王爺!」

  耳邊傳來則影倏地繃緊的聲音,李鳳雛抬眼探去,則影尚未開口,他便先瞧見了遠方深紅的天際,心,沒來由的狠顫了下。

  煙霧直竄上天際,隨風拂來焦灼的味道,猩紅的天空恍若是索命的冤魂從天而落,他心神一凜,足不點地地朝前狂奔而去。

  「王爺!」則影原本跟著要追,卻突地想到不能讓皇子落單,回頭看了李雋一眼,逼不得已地牽起他的手,追逐在王子身後。

  良鳩殿外,宮女才人交頭接耳的議論紛紛,有幾個提著桶子到井裡汲水,卻壓根控制不了燒得正狂的火勢。

  當李鳳雛趕到時,良鳩殿已是一片火海。

  「攝政王!」所有宮女才人見狀,全數跪安。

  可他睬也不睬她們,冷郁黑眸直瞅著良鳩殿。

  他再三囑咐她不得踏出良鳩殿,換言之,她倆還在裡頭……還在裡頭!

  該死!

  「母妃!」李雋聲嘶力竭的吼聲在他身後響起,震回他的心神。

  他回頭看了一眼,瞧李雋想也不想地就要衝進火海,他隨即一把將他拎住,往後甩向則影。

  「則影,給本王看著他!」他寒冽地下令,隨即看向一群惶惶不安的宮女才人,冷聲說:「聽著,把內務總管找來,動員整個內務院救火,在本王出來時,若火還燃著,就一個個給本王下地獄去吧!」

  「是!」宮女才人們嚇得趕緊趕去內務院。

  李鳳雛點地躍起,躍上一旁的樹上,再躍入良鳩殿內。

  殿內,火氣攀騰,熱氣灼人,燙得皮膚發痛,就連眼睛都幾乎張不開,他瞇起眼,梭巡著亭園內,沒有發現她的身影,心頭狠痛了下。

  他以為,她會聰明的帶著鸝昭儀到水井這兒的,怎會沒有?

  難道說--還在殿內?!

  若在殿內……還活得了嗎……

  思及這個可能,他登時駭得不能呼吸,麻栗震過四肢,順著血液逆沖,撞擊他的心,撞出一團血肉模糊,教他痛得眼眶發燙。

  「鳳雛……」

  驀地,極細微的聲響傳來,雖然幾乎被殿內燒得劈哩咱啦響的吵雜聲壓過,但他還是聽見了。

  「凰此!」他深吸口氣,洪聲高喚,心在狂喜,他卻不允自己太過鬆懈,緊緊閉上眼,專注地傾聽發聲的地點。

  「……鳳雛?鳳雛!」

  確定聲音來源後,他立即快步奔向通往內殿旁的小徑,那兒有座小園林,雖沒有水井,但是那兒與內殿分離,火源要燒向那兒,還需要一點時間。

  奔至轉角處,著火的樹沒有預警地攔腰斷落,急著想找尋愛人的他反應再快,還是教斷落的樹給砸中了右臂,火燒上他的肩頭和他的發。

  他微惱地將樹推落,輕撣去身上的火,不以為意地繼續往前。

  再過一個彎,他瞥見她就躲在樹旁,渾身上下是濕透的,趴覆在鸝兒身上。

  「凰此……」他啞聲喚,幾乎熱淚盈眶。

  分離不到兩刻鐘,他卻覺得像是相隔了一輩子那麼久。

  「鳳雛。」狼狽的冉凰此見到他,淚水立即撲簌簌滑落。

  李鳳雛趕緊上前,將她摟進懷裡。「沒事了,沒事了,本王現在就帶你出去。」摟著她的手,是顫抖著的。

  「鸝兒……」她哭得抽抽噎噎。

  他垂眼瞅著平躺在地面的鸝兒,那慘黑的臉龐幾乎沒了生息。「發生什麼事了?」

  「鸝兒吃了鵲兒準備的膳食,中毒了,我要去找御醫,卻著火了!」她像個孩子般的嚎啕大哭。

  「你呢?你有沒有吃那份膳食?」他壓根不管鸝兒如何,心思只在她的身上。

  「我沒有。」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這才鬆了口氣。「不談這些,本王先帶你出去。」他欲扶她起身,她卻堅持不起。

  「先帶鸝兒出去。」她道。

  李鳳雛死瞪著她。「……鸝昭儀已經死了。」他救一個已經死的人做什麼?

  「她還活著!」她一直碰觸她的鼻息,知道好姊妹還有一口氣。

  閉了閉眼,他咬了咬牙。「聽著,本王的手臂受傷了,無法同時帶你們兩個,本王先帶你出去,再回頭救她。」

  「不,你會騙我!」她知道,一旦救她出去之後,他根本不會管鸝兒的死活。

  李鳳雛嘖了聲,決定強行先將她扛起。

  豈料,冉凰此卻一直往後退,而後跪伏在地,臉貼在塵土間。「王爺,我求你,我求你救救鸝兒,她還有一口氣在,她還可以活的!」

  李鳳雛黯沉著眼,抽緊剛毅的臉。「她活不了了,就算本王先救了她,御醫也救不了她的!本王為什麼要救一個將死之人?若是在這一來一往之間,你出了意外呢?!」這不是要逼他去死嗎!

  「王爺若不救鸝兒,我就在這兒陪她一道死……反正,我也沒臉見雋兒了。」

  聞言,他怒不可遏地暴吼出聲,「你這是在逼本王嗎?」竟敢以死要脅他?!

  「不,我只是……」她無助的閉上眼,淚若清泉,在髒污的臉上滑出兩道雪白。「鸝兒是我的好姊妹,是我進宮以來對我最好的人,今天我護不了她,我地無臉獨活。」

  李鳳雛氣得俊臉猙獰,卻突地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說:「王爺、快走……」側眼探去,就見鸝兒竟還有力氣張開口說話。

  「鸝兒,王爺來了,他可以救我們出去!」冉凰此又哭又笑地趴在她身邊說。

  鸝兒的眼神渙散,只是不斷重複,「王爺,快帶凰此走,快……」

  此話一出,冉凰此淚如雨下,不斷搖著頭,卻見李鳳雛身後狂燃的火如蛇信般捲上樹頭,著火的薄枝細幹不斷掉落,眼看就要落在他身上,她想也不想地朝他飛撲而去。

  電光石火之間,李鳳雛緊摟住她,倏地躍離,砸在原地的,不只是著火的樹枝,還有剝落的牆面。

  「鸝兒!」內殿塌了,斑斕琉璃瓦、原木牆身、團金粉飾的內牆,全都塌了,塌在鸝兒的腳邊。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冉凰此聲淚俱下地狂吼,不斷捶打抱著自己的男人。「鸝兒還在裡頭,鸝兒--」

  風狂囂她剛過她的耳際,倏地,她逃離了火熱地獄,殿外有不少太監正忙著汲水救火,而李雋和則影立即向前。

  「冉才人,我母妃呢?」李雋急問。

  「她……」嗓子哭啞了,心還是痛著,她不斷喚著摯友的名,哭得無法說出一個字。

  火好大,牆倒得好快,救不了了,沒法子救了,她會一輩子內疚,一輩子自責到死……

  「本王去!」李鳳雛將她交託給則影,隨即反身再躍入火場。

  「王爺!」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火海裡,她心神俱散,一口氣梗在胸口,連叫都叫不出來,只有淚水承載著她的悲傷不斷滑落。

  她知道鸝兒救不活了,但是、但是她不能放任鸝兒被火舌吞噬,可她也不要他葬身火海啊!

  天啊,所有的神佛啊!請聽她的禱告,若他能夠平安歸來,她可以用命相抵,她願意用她的命來換他的,她願意的!

  火,無情地毀滅了良鳩殿,吞噬所有的一磚一瓦、一樹一花,火焰飛騰入天,打轉團舞著。

  她的心緊繃,只剩一口氣強撐,直到看見那男人身上著著火,踏著火海而來,用自己的身體保護鸝兒。

  不知道打哪來的力量,她掙離了則影的懷抱,撐起雙腳,朝前狂奔而去,將他摟在懷裡,也不管火焰從他身上掉落在她身上。

  她用雙手撲滅他頭上的火,用身體消滅他身上的火,壓根不管自己燙著痛著。

  她知道,為了不讓她內疚自責,所以他毫不考慮的再回火場,他的心意她都懂的,他的愛,她從沒有質疑過。

  對上她垂淚不止的眸,李鳳雛的心被她的舉動融化得沒有半絲稜角,不餘半點冷酷。

  「傻丫頭。」他粗啞喃著。

  冉凰此強撐的一口氣,至此完全用盡,整個人軟倒在地,見狀,他立即用受傷的手強抓住她,則影趕緊上前接過已沒有生息的鸝兒,好讓他可以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裡。

waterling 2009-11-20 03:29

第九章

  火,由四面八方不斷靠攏,燙,像是要將皮膚給整個卷翻似的,冉凰此渾身發痛,難受地發出低吟,下一刻,涼意隨即覆上,痛楚立刻減少大半,教她舒服得輕吟出聲。

  瞬間,唇,被人堵住。

  她驀地張開眼,對上一雙邃遠的夾長黑眸,那眼像是會勾人,點點滴滴地攝去她的魂,而她甘願失去魂魄。

  「王爺……」她輕喚。

  「疼嗎?」他啞聲問,輕啄她的唇,細柔摩挲。

  「不疼。」瞧見他的頰有處燙傷,他的發散落未束,冉凰此的眉頭狠攢起,不捨地抬手想碰,卻發覺雙手竟都纏著紗巾。

  「你這傻瓜,竟然用手撲火。」他輕捧她的手,湊在唇邊輕吻。

  「你著火了……因為我無理的要求,你……」她鼻頭一酸,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噓,不哭。」他輕輕吻去她的淚。

  「我和鸝兒是至深的手足情,可我和王爺是永不離棄的夫妻情緣,若王爺葬身在良鳩殿那場大火,我也會陪著王爺的。」

  聞言,李鳳雛目光灼灼地瞅著她,黑眸閃動著潤亮月華。

  他的聲音啞了,藏著鼻音。「不許胡說,往後,本王絕對不會再讓你遇著這種事。」哪怕是一句謊言,都夠他感動得無以復加,更遑論是她的肺腑之言?

  他緊緊將她摟進懷裡,一顆高懸的心這才真正的放下。

  「王爺帶我回府了?」從他的背後望去,全都是熟悉的擺設,是她在王府暫宿的那間房。

  外頭,天色是亮著的。

  「嗯。」

  「雋兒呢?」

  「也在。」

  「……鸝兒呢?」她輕顫著。

  「她早已沒有生息了,本王已下令厚葬她,追諡封號。」

  「人都不在了,封號有什麼意義?」她以為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沒有,再多的心理準備,還是不能讓她忘卻傷悲。

  「本王已下令追查此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以慰鸝昭儀在天之靈。」他黑眸微瞇,迸裂危險妖詭的光痕。

  「就算抓到了兇手又如何?鸝兒又回不來了。」

  「但,至少可以不讓李雋變成另一個我。」

  她一震,當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他身受其苦,所以才會要她小心,要她防備,而她,卻沒有做到這一點,只因為她始終相信,她們不會那麼心狠手辣。

  事實證明,是她太天真、太天真了。

  「是我不好,要是我別讓鸝兒吃下鵲兒準備的膳食……」她頓了下,突問:「王爺,知道鵲兒的下落嗎?」

  「宮外有具女屍,幾刻鐘前查證是鵲兒。」

  她掩嘴瞠目。「毀屍滅跡?」

  「沒錯。」眸底冷光從長睫迸出。

  天啊,竟然為了爭奪皇位,可以做到這種地步……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還是宮內的鬥爭原本就是如此殘忍?

  看著她驚懼的表情,他將她抱得更緊,「凰此,你想好往後怎麼走了嗎?」

  明知道這當頭問她太不理性,但他無法再把她送回後宮,就怕下一個鸝兒就是她。

  「我……」她愣住。

  往後要怎麼走?她不知道,還不知道。

  但鸝兒已把雋兒交給她,還有,若是暗殺皇子的兇手不逮著,誰知道雋兒的下場會不會跟已死去的幾個皇子一樣?

  不!雋兒是鸝兒托付給她的,她不能讓雋兒受到任何危險!

  打定主意,她水眸燃起火光,「王爺,能幫我得到權勢嗎?」

  「你想要權勢?」他黑眸瞇起。「想報仇?」

  他可不樂見她變成另一個自己。但,他不介意由他親自動手,就當是他報答鸝兒曾要李雋攔他救凰此吧。

  「不,我要保護雋兒。」粉拲握起,她已下定決心。「鸝兒自知活不了後,便要我好好照顧雋兒,但我人小勢微,保護不了他。」

  李鳳雛濃眉立即蹙起。「你知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嗎?」

  「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惱咆。「憑你小小才人,怎麼保護他?一旦踏進後宮,你們就成了人家的俎上肉,任人宰割!」

  原本以為可以藉這個機會讓她遠離後宮,讓她無憂地待在他身邊,豈料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以、所以找才說我要權勢,我……」

  「辦不到!」撇開頭,他要自己不能心軟。

  「王爺……」冉凰此眸底的淚翻湧著。「你知道嗎?進後宮時,鸝兒待我最好,她要我在良鳩殿待下,教我好多規矩,若我做錯了什麼,總是她替我向其他娘娘道歉,很多事都是她替我承擔的,而今日……我救不了她就算了,但若連雋兒都救不了,你要我有什麼臉去見她?」

  李鳳雛冷硬的線條剛烈地跳動著。「所以,本王替你把鸝兒的屍體取出了,不是嗎?你還要本王如何?」

  「王爺,你也知道鸝兒幫了我好多,若不是鸝兒,我現在不會往這兒……」她淚如雨下,粉顏楚楚可憐。

  「……本王知道。」

  若不是知道鸝兒對她疼愛有如,他豈會冒著葬身火海的風險去搶救她的屍體?

  「王爺,你一定可以幫我的,對不?」她跪在床榻上乞求。

  「凰此,你可知道,若你回到了後宮,雋兒會首當其衝,這場皇位爭奪戰的戰火,你就逃不掉了。」他軟聲說,拭著她怎麼也拭不幹的淚。

  他知道她想報恩也想報仇,但要他如何親手將她送回後宮那個人間煉獄?

  「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雋兒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去。」

  「所以,你就要任本王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王府?」他不滿的質問,長指轉而輕撫她蒼白而乾裂的唇。

  「王爺和雋兒不同,雋兒是個無足輕重的大皇子,其他小皇子都能欺負他,但王爺不一樣,放眼皇朝,有誰動得了攝政王?」兩者相較之下,她自然是擔心雋兒多一些。

  「你真以為本王能夠呼風喚雨?」他掀唇,笑得自嘲。

  攝政王,可不是一開始就是攝政王的,他可是靠著心狠手辣才打出屬於自己的江山。

  「我認為王爺會為了我呼風喚雨。」她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再哭了,在這個不堅強就活不下去的年代裡,光是哭,成就不了什麼大事的。

  她必須要堅強,替雋兒撐起一片可遮風蔽雨的天地。

  李鳳雛霸氣傲慢的眸直瞅著她半晌,低頭失笑。「冉才人,是你太瞧得起本王,還是吃定本王了?若你自以為能吃定本王,你想,本王會放你回後宮嗎?」

  「我會沒事的。」

  他嘲諷地一哼。「你這句話已經說過好多次了。」每次都有事。

  「王爺……」

  「你讓本王想想。」李鳳雛緩緩閉上眼。「本王,會想出個好法子。」

  眼前首重的是她的安危,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就只想與她平靜度過每一日,但把她送回後宮,變數太多,他不見得能夠全盤掌握。

  即使他在宮中如魚得水,無人能出其右,但她不同,她單純善良,他好怕她會和母妃一樣。

  她,成了他的致命傷,他唯一的弱點。

  「只要將雋兒安置好,我就沒有責任了。」看出他已軟化,冉凰此趁機再丟出誘餌。

  果然,李鳳雛驀地張眼,濃眉微揚。「凰此,你是在給本王承諾嗎?」

  「嗯,我現在只想和王爺在一起,不希望王爺再為了我受到任何危險……」

  偎向他,她吻著他燒焦削短的發,吻著他燒傷的頰,吻著他紗巾包覆的臂。

  「王爺,疼嗎?」

  歎了口氣,他認栽了。「不疼,有你的吻,哪兒還疼著?」

  「王爺,若我任性要求你給予權勢,會不會又讓你受傷?」

  李鳳雛笑得倨傲狂放。「凰此,就讓你看看,本王如何呼風喚雨。」想讓他受傷?不是每個人都傷得著他的。「但你要答應本王一件事。」

  ******

  幾日後,皇上即將駕崩的消息傳遍宮中,後宮上演的皇位爭奪戰也愈演愈烈,就連懷有身孕的崔昭允都無故上吊自縊了。

  議事廳上,百官議論紛紛。

  「啟稟攝政王,後宮近日來接二連三出事,該不會是與前些日子在宮內樹上繫上絲帶招了冤魂所致?」宰相很不怕死地提出他的疑問,壓根忘了這件事已經炒爛了。

  李鳳雛興致缺缺地瞅著他。「喔?要處決繫絲帶之人嗎?」

  宰相聞言,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二話不說,跪就對了。「臣惶恐,臣無不敬之意。」

  「那是惡意挑釁嘍?」

  「不不不,臣不敢、不敢!」救命啊,他說錯話了。

  「不敢?」他哼笑,欣賞著宰相嚇得屁滾尿流的蠢樣。

  「昨兒個良鳩殿大火,有人瞧見那狂燃的火上恍若有冤魂團舞。」御史大人趕緊護持進言,轉移注意力。

  「你瞧見了?」慵邪的嗓音懶洋洋的。

  「不……下官怎麼能踏進後宮?」

  「喔,那你是拐著彎在數落本王的不是嘍?」黑眸妖詭冷厲,高深莫測的眸光精綻,無人看得出他的心思。

  撲通一聲,御史大人也跪下了。「臣惶恐,臣的意思是說,若是攝政王能夠表明立場,也許可以省去後宮鬥爭。」

  「表明立場?」他狀似咀嚼的話意,隨即冷凜起臉。「你是要本王造反?」

  「臣不敢!」御史大人暗恨自己接下壞差事,但還是咬著牙繼續,「臣以為,攝政王驍勇善戰又足智多謀,又是當今陛下的皇弟,若是願意登基,必定可平定後宮無謂的爭奪。」

  「御史大人,誰跟你說,本王是皇上的皇弟?」他支手托腮,狀似漫不經心,微瞇的黑眸卻迸射出危險光痕。

  御史大人瞪大了眼,很想說: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嗎?只是沒人說出口罷了……「這是臣、臣認為,攝政王『恍若』是皇上的皇弟,輔佐著皇上,頗得民心,若願意登上帝位,是百姓之福……」

  「喔?照你這麼說,放任後宮爭奪,是本王的錯了?」

  聞言,御史大人超想哭的。到底是哪個混蛋要他出來說話找死的?!「……若、若是攝政王能表明心意,後宮嬪妃就會明白皇子非儲君,也不會再生無辜傷亡。」忍著淚,他豁出去了。

  「是嗎?」李鳳雛低低笑開。

  想當年,他初入朝廷,這班人可不是這樣的嘴臉,想不到十年後,居然會拱他帝,真是可笑!

  「攝政王繼承皇位,是臣等所望。」說著,文武官員皆跪了下來。

  「眾卿忘了,本王娶了個男妃?」若他真成了皇上,則影可就是皇后了。

  「攝政王可擬詔廢除祖宗規矩,男妃又如何?只要是攝政王心之所愛,是男是女不是問題。」

  「真當本王是個專廢祖宗規矩旳狂妄之輩了?」他笑得邪魅,渾身上下散發著原始而尊貴的傲氣。

  「臣等,不敢。」

  「那好,本王就狂妄到底。」他低喃,黑眸掃過底下文武百官。「本王,冊封冉才人為冉貴妃,鸝昭儀之子李雋轉為冉貴妃義子,明日吉時,入住玄雀宮,本王要在玄雀宮大開筵席,眾卿可有異議?」

  底下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雖然沒逼出最想要的答案,但攝政王都開金口了,有異議也得沒異議。

  「臣等,心悅誠服。」

  心悅誠服?他冷笑,甩袖離開議事廳。

  顛覆朝綱的,到底是誰?

  良鳩殿燒成焦土,不復當初的富麗堂皇,樑柱頹圮,瓦片粉碎四落,找不到那晚他們五人談笑的融洽景致。

  淚盈在冉凰此眸底,強忍著不落下。

  李雋站在焦黃的樹前,看著庭園裡的一草一木全成焦土,神色木然而平靜。

  「走了,到玄雀宮吧。」站在外頭等待的李鳳雛淡淡啟口。

  今天,是她榮升貴妃,入主玄雀宮的好日子,早已大擺筵席,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他們移駕。

  「好。」冉凰此乖巧地點頭。

  由攝政王夫妻主持加冕,無文武百官觀禮,但這筵席上的每道菜色,全都是百官挖空心思,極力討好的傑作,所有後宮嬪妃也全都聚集而來。

  冉凰此身著彩斑金紅色紗綾,裡頭黃金色的馬甲雕塑著她誘人的腰線,下著同色千片絲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金冠上,捻絲羽翎如柳枝輕擺,懸上玉葉,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她粉顏細琢,輕點而不艷,五官精緻脫俗,不是絕美,卻教人望而駐足。

  到了玄雀宮,她回眸望向斜倚在屏榻扶手上的李鳳雛,他身著玄朱色大禮服,頭上金冠閃耀著光澤,卻比不上他俊美無儔的容顏,他像是極無趣地坐在一隅,冷眼看著殿內熱鬧的筵席,就一個人坐在那兒。

  此時的他看起來,不像是唯我獨尊的攝政王,反而像是個被遺棄的孩子。他遵守承諾,在後宮嬪妃面前絕不會與她過度親近,所以就一個人自處著。

  看似乏味透頂,但精銳的眸光從垂斂的長睫迸射,他聚精會神地留意著出入玄雀宮的人,靜靜地守護著她。

  她要求什麼,他便為她做到,這個寵她寵到無法無天的男人,用他每個舉動告訴她,他有多愛她,但她最終還是選擇回到後宮……好像,她一直在辜負他。

  但她發誓,只要雋兒的事處理好,她一定會遠離後宮,乖乖待在他的身邊,就算名份只是個丫鬟也好。

  她想陪他,想聽他大笑,那感覺,很美好。

  「冉貴妃。」

  冉凰此回頭,瞅著不知何時到來的賢妃,隨即欠了欠身。「冉貴妃見過賢妃娘娘。」

  「這丫頭何時變得這麼多禮了?」賢妃笑吟吟地瞅著她,狐媚的眸上下打量著。「真是美,風韻和姿色都強過前貴妃呢。」

  她只能乾笑,沒有回話。

  「怎麼不見大皇子?」

  「八成是到後頭曲橋散心了吧。」她淡道。

  「也對,畢竟才喪母,要他參與這等喜慶筵席,心裡肯定難受。」賢妃歎了口氣。「得要小心點,別放他單獨一人。」

  「我知道。」

  「這兒有點悶,你陪本宮到外頭透口氣呢。」

  「是。」冉凰此乖順地久了欠身,看著賢妃離去的身影,視線轉而尋找李鳳雛,卻見他已不在屏榻上了。

  ******

  玄雀宮三殿一宮,三殿中央是座花林,而主殿後、是濃綠的湖泊,上頭架著玉雕欄柵蜿蜓的曲橋。

  河面倒映著天際的一輪明月,也倒映著一人的身影。

  他一身玄紅色皇子裝束,坐在欄柵上頭,垂眼看著平靜河面,突地--

  箭翎急切破空的聲響襲來,他頭也不回地反掌收劍,再反勢送出。

  「啊!」行兇之人沒有防備,立即從樹梢墜落河底。

  然,偷襲並非就此結束,一眨眼工夫,近乎靜謐無聲,但他卻已被四個身著勁裝、武藝極高的男人包圍。

  「大皇子,別怨咱們。」開口的人抽劍出鞘,冷冷銀光迸現在月色底下,更顯銀青而猙獰。

  「誰派你們來的?」他開口,仍舊背對四人。

  「臨死前,不妨告訴你,是阮采女。」

  忽地,遠處飄來極輕且魅的笑聲。「本王不信阮采女有本事使得動皇宮的右威副將。」

  四人猛地回頭,不知李鳳雛何時出現在曲橋的另一端,他形影若魅,輕點在欄柵上而來。

  「仇副將,是誰允許你率眾踏進後宮的?」他似笑非笑地問。

  被稱為仇副將的男人見苗頭不對,立即點地躍起。

  「則影,給本王拿下!」李鳳雛笑意褪盡,黑眸展露騰騰殺氣。

  「是!」

  則影跟著躍起,四名殺手這才知道他非大皇子,而是假扮大皇子,刻意閃避人潮,守在幽暗處,等待對手上門。

  「你們,誰都不准動。」李鳳雛冷眼瞅著還站在原地的三個人。「右威營,該是知道本王殺人如麻的狠態。」

  三人望著他,果真不敢輕舉妄動,片刻,則影已將仇副將生擒而回,押跪在李鳳雛面前,長劍則落在腳邊。

  李鳳雛抽出腰間錦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狀似漫不經心。「仇副將,本王向來愛才,若非真犯下滔天大罪,本王是不會降死罪的,你若是告訴本王,是誰下令要殺大皇子,本王保證,全數從輕發落。」

  「王爺所言屬實?」仇副將有些動搖了。

  「怎麼,要本王起誓嗎?」他低低笑開。「你以為本王不知是誰差使的嗎?本王要你說,不過是要你在刑部上指證罷了,你若是夠爽快,本王還可以給你一筆賞銀。」

  「是賢妃娘娘。」聞言,他二話不說地招了。「賢妃娘娘的父親是右威將軍,若不是他想讓賢妃娘娘的四皇子坐上皇位,又怎會派咱們來?」

  「那麼,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崔昭允、鸝昭儀,全都是死在你們手裡?」收下錦扇,陰鷙黑眸冰薄如刃。

  「鸝昭儀的事,是將錯就錯,賢妃收買了鸝昭儀的貼身宮女,在飯菜上下毒,豈料用膳時,王爺卻與大皇子入宮覲見,於是她便一不作二不休地令我們一把火燒了良鳩殿,以為可以瞞過飯菜被下毒之實。」

  「你知道得可真詳細呢。」李鳳雛緩聲說。

  「末將是右威將軍的心腹,這點小事自然清楚,就連追殺小宮女亦是將軍的主意,末將不過是迫於無奈,不得不為虎作倀,還請王爺明察。」仇副將拱拳伏首。

  李鳳雛垂眸瞅著他,低語,「本王,最討厭火了。」

  「嗄?」他驀地抬眼,瞥見李鳳雛腳下錦靴點上他身旁的長劍,劍刃立即朝上斜過他的咽喉,他瞪大眼,難以置信。「王爺,你騙我……」話未完,身子便無力軟倒,銳刃橫過他的咽喉,血濺數寸。

  「本王何時騙人了?本王說的是若你未犯下滔天大罪,然而你殺了三個皇子、兩個嬪妃、一個宮女,難道還罪不致死嗎?」看似面無表情,然而他的黑眸卻燃著肅殺之氣。

  「喔,那麼攝政王反覆朝綱,一手遮天,難道就半點罪都沒有?」

  賢妃尖銳的嗓音響起,李鳳雛懶懶探去,瞧她現身在曲橋一端,一旁還有人架著他心心唸唸的人兒,黑眸微微瞇起,不怒,反笑。

  「不是跟你說了,得要有所防範?」他微笑歎氣。

  「王爺……」

  他是說過,但她不管怎麼看,都覺得賢妃不會是那種人,今晚的筵席是為了引君入甕,但她真的沒想到幕後黑手會是賢妃。

  「攝政王,你染指後宮才人,依律,是死罪。」就連右威將軍都出現在賢妃身上,方臉大耳看似凜然正氣,但在這腐敗的皇朝裡,再多正氣也禁不住權勢的腐蝕。「本將軍算是替天行道!」

  說罷,竟有不少右威將領已將整個玄雀宮團團包圍。

  「替天行道?」李鳳雛笑得險些岔氣,恍若眼前陣仗或是他說的話有多可笑。「就憑你?右威將軍,你率軍私闖玄雀宮,這是造反,你可知罪?」

  「李鳳雛,你死到臨頭了!」賢妃沉喝。

  「誰死到臨頭還不知道呢。」他輕聲說,回頭朝著空曠的湖泊對岸問:「宰相大人、驃騎將軍、刑部尚書……這罪,該怎麼論?」

  驀地,整個林園雀飛鳥啼,急竄出林,踏地聲震耳欲聾,整列軍隊竟列陣守在對岸。

  「右威將軍,還不退下!」驃騎將軍大喝。

  右威將軍見狀,整個閃神,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原以為趁著這場筵席,偷偷將李鳳雛和李雋殺了,明日的皇位就無人爭奪,他的孫兒可以坐上九五至尊之椅,豈料……竟只是一場夢!

  他千算萬算,就忘了算整個朝廷幾乎是攝政王一派,儘管攝政王心狠手辣,但卻偏是最具帝相的男人……

  「爹?!」賢妃不解地瞅著父親將長劍丟開,右威營所有將領也跟著棄劍。

  「女兒,行不通的,現在收手,還有一條命。」

  「我要一條命做什麼?如今事跡敗露,你以為攝政王會饒過咱們?」賢妃豈會不知攝政王的可怕?不過,慶幸的是,她手上還有一張王牌。「冉才人,本宮要個墊背的當陪葬,你應該不介意吧!」

  「賢妃娘娘……」

  「攝政王,本宮在這兒失手,死不足惜,但就算要死,本宮也要拉一個當陪葬!」她撿起父親的劍,撗在冉凰此的頸項上頭,緊密貼靠,削鐵如泥的劍刃立即使她的頸項逸出一抹怵目驚心的紅。

  李鳳雛眸色微黯,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心上人,她沒有呼救,只是用飽含歉意的眸看著他。

  這傻瓜,以為她連累自己了嗎?

  「你要本王怎麼做?」

  「本宮要你死在本宮面前!」賢妃說著,猖狂大笑。「能夠摘去你這顆毒瘤,本宮也算是替皇上出了一口氣了。」

  「不准!」冉凰此立即阻止,水眸清篤而沉亮地看著李鳳雛。

  「喔,你想要看本王怎麼個死法?」他卻突地心情大好,朗聲笑著。

  這一笑,笑得眾人一頭霧水,不懂怎麼火燒眉毛了,他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本宮要你自刎!」

  「會不會太便宜本王了?」他哼笑,以靴輕點劍柄,再踢,長劍立即落人他手中。

  「等等!別讓他拿劍!」開口的是右威將軍。兩人曾在戰場上共事過,他對李鳳雛神乎其技的劍術記憶猶新。

  「那本王要怎麼自刎?」把劍丟開,李鳳雛眸色鄙夷地看著這對狼狽為奸的父女,視線再轉到冉凰此強忍淚水,楚楚可憐的容顏上,心驀地軟了,軟得勾起笑。

  在場官員全都被他莫名其妙的笑給搞得一頭霧水。怎麼,死,有這麼開心嗎?

  「攝政王,你死到臨頭,還在那兒笑什麼!」

  「怎麼,臨死前,笑都不能笑?」他語調極輕,不著痕跡地緩緩接近。「你們倒是先說說,眼下要怎麼處置本王吧。」

  「爹,你去砍他一隻胳臂。」賢妃馬上說。

  「這麼狠?」李鳳雛做作地驚問,隨即低低笑開,笑得極富興味,壓根不懼,反倒是期待極了的模樣。

  「王爺!」冉凰此急得跺腳,壓根不管頸項上正淌著血。

  「凰此,本王心情真好。」他還在笑。

  「我心情糟透了!」她吼回去,掉下兩滴淚。

  李鳳雛聞言,更是仰天大笑。

  右威將軍猶豫了下,心想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橫豎都是死,若能摘除攝政王這顆毒瘤,不再讓他左右朝綱,也是百姓之福。

  就此決定,他握緊長劍,大步朝李鳳雛直去。

  略垂眼,李鳳雛暗算著十幾步的距離,抽出腰間錦扇,再抬眼瞅著已近在眼前的右威將軍。

  「攝政王,別怨本將軍。」揚高長劍。

  他長睫微斂,沉聲道:「凰此,看著本王。」

  「不要……」她扁著嘴,不想哭,淚水卻自動成串掉落。

  看著他做什麼?看他被人砍斷胳臂?她才不要!

  為什麼她會這麼沒用?根本幫不了什麼忙,就只會扯他後腿!明明說好要防備賢妃的,卻因為她的一念之差……

  「看著!」他嗓音突沉,強硬命令。

  冉凰此扁起嘴,瞇眼直瞪他,卻發現他的眸色沉篤深斂,充滿力量地直視她,恍若在告訴他,相信他。

  她怔忡了下,電光石火之間,鏗的一聲,欲往李鳳雛肩上落下的長劍不知被何物擊中,從旁削過,同一時間,他輕震錦扇,冷鋼打製的扇骨竟脫出,朝賢妃凌空飛去,正中眉心。

  「跑!」他大吼。

  賢妃水眸瞠得快要突出,身形往後軟倒,冉凰此立即拔足狂奔,然而才跑了兩步,便已經撞進熟悉的堅實懷裡。

  「來人,給本王全都拿下!」李鳳雛將她打橫抱起,立刻換了個方向躍去。「則影,去守著大皇子。」

  他下著命令,迅即消失,兩方人馬各自行動。

  後宮爭奪,自此劃下句點。

waterling 2009-11-20 03:29

第十章

  「嗚嗚嗚……你嚇死我了!」冉凰此邊哭邊捶著眼前人厚實的胸膛。「嗚,你害我打得手好痛……」

  「不痛、不痛。」李鳳雛將她帶回寢殿,擱在絲棉柔床上,牽起她的手輕吻著,看見她頸項上不深不淺的傷口,歎氣,起身取藥替她抹上。

  「你嚇死我了!」打不夠,冉凰此又撲上前,咬他,到最後緊緊擁住不放。

  李鳳雛也任她咬任她抓,更是抱不還手,由著她撒潑使壞,發洩到底,最後哭啞在他懷裡,他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愛情在她的肢體語言間無法遮掩,使他深深感動。

  「這麼一來,你就明白那日本王進良鳩殿救你,是什麼樣的心情。」有力的臂膀將她圈得好牢,就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那你是在報復我嗎?嗄?是不是?!」她從他懷裡抬起梨花帶淚的臉,哭得很凶、很野,表情卻很可憐。

  李鳳雛淺笑,親吻著她淚濕的頰。「本王報復你做什麼?說到底,全都是你不聽本王的話,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你說,方才緊張擔憂的是誰?」

  是誰呀?她扁嘴扁得很哀怨。「你剛才還放聲大笑!」讓她小小懷疑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因為本王感覺到你的在乎。」

  聞言,冉凰此先是瞠目結舌,接著只覺好氣又好笑。「在那麼危急的時候?」就因為他感覺到她的在乎,他就開心得當場大笑?

  「不成嗎?」伸出濕熱的舌,他極其曖昧地舔去她像是綿延不絕的淚。「本王還以為,你又要怪本王殺人了呢。」

  「你確實是答應過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她挾持你,本王又豈會做絕?更何況,你要知道,若是你有事,死的可是兩條命。」他淡淡打斷她的話。

  她不解地看著他。

  李鳳雛輕掬起她纖白的手。「你要是死了,本王絕不獨活。」

  「王爺……」

  「這一方世界裡,權勢名利不過是過眼雲煙,但是你,只有一個你,也只有你能教本王念念不忘,若你不在了……若你不在……」說到最後,他神色竟有些恍惚,目光迷離難聚。

  「我在、我在、我在!我不就在這兒嗎?我哪兒也不去啊!」捧起他的臉,她拚命往他嘴上輕啄。「不准你再說那種話,聽到沒有!」

  他這麼說,她是又甜又難受,甜蜜他的生死相許,難受他的執著不離。

  銳痕緩緩地凝聚在眸底,李鳳雛愉悅她笑瞇了眼。「怎麼,今兒個才成了貴妃,初識權勢,就想對本王下馬威了?」

  不准?真是個令人愉快的字眼,已經有多久沒聽見有人這麼對他說了?

  「才不是呢,我是以冉凰此的身份跟你說的!」她嘟嘴嬌斥。

  「唉,本王怕你有了權勢之後,會戀權愛勢。」摟著她,兩人雙雙倒進柔床。

  她眨眨眼。「王爺,你的不可一世,是因為得了權勢之後才有的嗎?」笑嘻嘻地反問。

  「你說本王不可一世?」他微瞇眼。

  「這樣還不算不可一世?」不用皇上開口,就由他冊封貴妃,由他調動守城禁衛軍和幾個大臣到後宮,還不夠囂張嗎?

  「本王是一樣的性子,從未變過。」他哼了聲。

  「那就對了,王爺的本性未曾變過,我的本性亦不會變。權勢也許可以腐蝕人心,但改變不了我對王爺的心意。」

  這樣一番動聽的情話,是該得到一些獎賞的。李鳳雛邃遠的黑眸噙滿溫潤月華,唇色邪氣勾起。「冉才人,你今晚別想睡了。」

  「我是貴妃捏∼」

  「剛才不是才說以冉凰此的身份與本王說話的嗎?」他悶笑。

  她又嘟嘴。「……那是剛剛,現在是現在。」

  「都一樣,在本王眼裡,你還是本王初眼瞧見的冉才人。」一樣的傻氣,一樣的天真,像是初生之犢,突地出現在後宮這片可怕的森林裡,讓他沒有辦法不理睬她,不能不管她。

  問他愛憐的情意是從何生起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回過神後,她已經走進他的心裡,而他孤寂的心,終於有了色彩,有了聲音……

  修長的指輕挲著她細膩如瓷的頰,看著她迷濛羞澀的星眸,他心旌動搖著,張口吮住著她的唇。

  「等等、等等,王爺……」

  「等什麼?」他的舌滑入她的口中,吸吮她的甜美,挑誘著火花,要她隨著他一起共沉淪。

  「外頭……大伙都在忙,我們、我們……」兩個人窩在房裡卿卿我我,好像不太對吧。

  「你想反悔?」他抬眼,銳眸緊瞇,迸裂厲光。

  她理虧的低頭,超哀怨的。

  這是一樁交易,若能讓她順利收養李雋,她就答應他一個條件,而他說:「本王要夜宿在你的寢殿裡。」

  所以,他現在索討,算是有理。

  「不是要反悔,只是……」

  「如何?」他眸色微黯,沒有不耐,但很明顯地不悅。

  「……這樣,別人會怎麼說你?」只要他在這兒過夜,要說兩人是處子童貞也沒人會相信好不好!

  「本王?」他很玩味地淺吟。「那又如何?」

  「可是,我覺得王爺近來名聲才好了些,要是又傳出你夜宿玄雀宮,不是前功盡棄了嗎?」好不容易眾位大臣力挺他今晚佈局逮人,也許全都是建構在權勢和利益所需的狀況下,但至少有人不像以往只是懼他怕他而已了。

  「你就不擔心別人怎麼說你?」

  「我既是答應你在先,怕也沒用。」她不想承認,不過整個後宮大概都知道他跟她的事了,喔,不,今晚過後,應該是連整個朝廷都知道了才對。

  「既然你都不怕,本王怕什麼?」他好笑的逼近她,從來就不覺得別人有什麼重要。

  「可是……」

  「沒有可是。」他強勢而霸道,不容置喙地吻上她的唇,吻得又深又重,吻得她渾身著火,氣喘吁吁。

  不給她停歇的機會,他動手褪去她身上的彩斑金紅色紗綾,露出被馬甲圈點得非常誘人的腰線和酥胸。

  一雙攝魂的眸,像著了火,長指掌過她每一寸嫩肌。

  「真美。」他啞道。

  冉凰此羞得滿面彩霞紛飛,想抓起被子遮掩,卻被他制止。

  他俯下身,沿著細緻的鎖骨往下吻上她半露的酥胸,長指靈活地摸索到她背後,解著後頭的繩結。

  她羞澀地閉上眼,雙手環過他頸項,發現他渾身燙得很,隔著衣料也可以感覺到他勃發的情慾,她既害羞又緊張,期待也發慌。

  眼見金黃色的馬甲逐步滑落,外頭卻傳來急促腳步聲。

  「啟稟攝政王--」

  「滾!」李鳳雛微惱低吼。

  外頭的人停在門後,猶豫了會,還是拔聲喊道:「皇上駕崩了!」

  聞言,他濃眉攢起,暗嘖了聲。

  皇上駕崩,後宮皇子只餘幾個月大的六皇子、被軟禁的四皇子,和滿十四歲的大皇子。

  誰登基?

  身著白綾素袍,李鳳雛黑眸懶瞥跪在面前許久的百官,久久才收回視線,睇向議事廳外的藍天,唇邊依舊噙著桀驁狂傲的笑。

  皇帝?他曾經想過,但現在一點興味都沒有。

  當年,為了替母妃報仇,他逐步往上爬,得到了權勢,替母妃加封謚號,但那又如何?冠了華麗的追封謚號,母妃也回不到他身邊,他又一步步引誘皇上昏淫無道,讓他無心朝政,好讓自己可以掌權,但如今皇上駕崩,他的復仇來到最後一步,他卻沒有嘗到想像的美好。

  因為他厭倦了宮廷乏味的權力鬥爭,乏透了。

  微抹笑意,他沉聲說:「依本王看……」他拖長尾音。

  文武百官立即抬眼,等待他的答案。

  「立李雋為新帝。」他慢條斯理地道,黑眸掃過一張張錯愕的臉。「誰有異議?」

  百官你看他,他看你,沉默了好一會,在最後一次對看之中,無言交流,達成共識。

  「臣等,遵旨。」

  攝政王不當皇帝也無妨,反正李雋也是他罩的,現在李雋未及束髮之年,那麼攝政王就要變成名副其實的攝政王了。

  ******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舉國歡騰,筵席不休,笙歌不輟。

  永雀殿上,宮女身著軟紗馬甲,舞著妖嬈身段,扭動綠柳似的軟韌腰肢,跳著祈求國運昌隆的九功舞。

  冉凰此看得很傻眼。

  波波相連到天邊……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吧?

  宮女身上的朱紅軟紗像帔子般垂掛在身,擺底是綴上金鎖片的五色流蘇,那黃金色的馬甲幾乎要把酥胸給擠出去,每抖一下,她的心就跟著震一下,頭都快暈了。

  雖說天氣已由春快轉夏,但還是透著冷冷寒意,穿那麼少那麼薄那麼短,不冷嗎?

  坐在龍椅後方,垂簾遮掩的她偷偷瞥向龍椅旁的李鳳雛,只見他興致缺缺的淺啜著酒,而甫成新帝的李雋則是展露出沉穩平靜的姿態,目不斜視,笑意得體。她滿足地點頭了。

  很好,這兩個男人都很正常。

  瞧,坐在席下的百官,從殿內到殿外,哪一個沒喝個爛醉,哪一個沒瞧宮女瞧得眼睛快突出的?真是醜態百出,難看!冉凰此忍不住搖頭。

  真的很怪,先帝剛逝,不是要守喪?怎麼新帝一登基,大伙都像玩瘋了似的?

  「那是因為,必須要讓所有百姓確認新帝可以引導皇朝走向昌隆,所以筵席愈熱鬧,就代表未來愈是繁榮盛世。」李雋小聲地回答。

  很顯然的,她剛才一定佷不小心地把話給問出口了。

  「但,已經一連好幾天了,這樣真的好嗎?」

  新帝登基後,整個後宮也跟著改朝換代,她一個不小心就榮升為太后,而皇后與淑德二妃則陪葬在皇陵,四皇子依舊被軟禁在天樓裡,未與皇上有過露水姻緣的才人婕妤則被遣放出宮,其餘則安置後宮頤養天年。

  「這是祖宗規矩,攝政王亦是這麼決定的。」李雋應對得體地答。

  說到這個,她就有些怨了。

  為什麼立新帝這麼重大的事件,他都不先跟她討論呢?

  難道他會不知道,一旦雋兒成了新帝,她成了太后,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就更艱難了……唉,他根本不會想到這個,畢竟他是不可一世的攝政王,什麼繁文縟節的,他根本不管。

  只是,他不管,她能嗎?

  得要給雋兒好的身教才成,要不,他日雋兒成了第二個他,豈不是要天下大亂了?

  唉……

  「無趣。」突地,有人出聲。

  瞬間,絲竹聲止息,就連宮女全都停下舞姿,所有的目光都射向出聲的男人。

  「撤。」李雋也不囉唆,大手一擺,青澀俊雅的臉龐已有幾分帝王霸勢。

  宮女立即列隊退下,殿上空蕩蕩的,幾個醉得東倒西歪的官員也趕緊正襟危坐。

  「不知攝政王是否有其他雅興?」只醉了三分的宰相狗腿問著。

  李鳳雛陰鷙寒眸迸現冷戾光痕,看似心情不悅,又像是有幾分醉。

  攝政王沒答腔,誰也不敢再追問,殿堂上,就這麼冷場了。

  可下一瞬間,唰的一聲,李鳳雛展開錦扇,微微站起身,邃遠的黑眸直望向簾後的冉凰此,隨即揚起錦扇,文雅地移步輕舞。

  抽氣聲頓時此起彼落地想起,就連李雋也微愕。

  當然,冉凰此也嚇到了。沒想到他竟然會跳舞,跳得好古色古香,好……奇怪。

  他高大昂藏,身著朱紅繡金邊的大禮袍,束起的發上戴著曳頸金冠,在殿上起舞,不扭腰擺臀,看似沒有步子,卻又有一定規律。他笑意輕噙,舞姿風雅而清雋,風流惆儻,回眸流轉,瀟灑俊俏。

  「十五和樂。」自呆怔中回神,李雋立即下指令。

  絲竹聲再起,銅鼓、鍾、鐃、鈸驚起,磬、缶頓起,配上齊鼓、羯鼓、琴、瑟、築、箏、蕭、笳、拍板,聽似雜亂,卻又曲中有曲,婉轉動聽,清新如風,配上李鳳雛的文舞,異常迷人。

  冉凰此看得入迷極了,覺得整個氛圍都與方才截然不同。

  她不知道野烈霸道的男人,跳起舞來竟是如此儒雅卓爾,才想著,他的舞姿漸幻,變得霸氣狂野,且逐步朝她逼近。

  等等、等等,現在是怎樣?他到底要幹麼?!

  疑問佷多,她卻沒時間問出口,就在絲竹乍止時,他舞到她面前,單膝跪下,遞出錦扇。

  抽氣聲再起,但很快就止住了。

  冉凰此不懂他這舉動有何意謂,左看右看,只見李雋撇臉低笑,守在他身旁的則影也笑得很低調。

  現在是怎樣?大家都在笑,很好笑嗎?

  她微惱地鼓起頰,看見那閃爍星芒的眸眨也不眨地鎖著自己,有些挑逗,有些曖昧,有道不盡的意境,看得她嫩頰泛紅。

  幹麼這樣看她?是要她接下扇子嗎?可是接下扇子後不會要她一起跳吧?她才不要咧!

  但,他的眼神很堅持,遞出錦扇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欲等到金石為他開的氣魄讓她不得不低頭。

  好,她接下總可以了吧。

  從簾後探出一截藕臂,冉凰此才剛接過錦扇,李鳳雛立即如風般捲進簾後,以惡虎撲羊之姿將她打撗抱起,隨即揚步而去。

  她瞪大眼,開始捶他,「王爺、王爺,請自重!」

  「本王已經夠自重了。」他語帶埋怨,空出一手抓住她做亂的心手。「本王近日忙著國葬,你倒好,一點都不想本王?」

  「哪有?我也在忙啊,剛遷進太后的青鳥宮,很多東西都還沒整理好,後宮還有許多事要打點。」她搬家搬得很累,還得要負責安撫後宮嬪妃,沒他說的那麼閒好不好!

  「全都打發掉不就得了?」一眨眼,他已抱著她回到金雀宮東北方的青鳥宮。

  「那怎麼行?好歹都是有姊妹感情的,我怎能……欸,你在做什麼?!」被安置在軟床上,她急忙解釋這幾天的行蹤,卻聽見弔詭的窸窣聲。

  「脫衣服。」李鳳雛回得理直氣壯,手沒閒著的褪去外袍。

  「這個時候為什麼脫衣服?」她開始往後退,儘管明知道這個往後退的舉動一點用都沒有。

  「本王累了。」

  「那就早點睡吧。」乖,回攝政王府喔∼

  他掀唇,笑得很邪氣。「正要睡呢。」

  「王爺要在這兒睡?!」果然!果然不是她的錯覺!

  「凰此,別忘了,這是你答應本王的。」他褪掉中衣,露出精實誘人的完美體魄,然後繼續脫。

  「我哪有答應?」她失憶嗎?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

  況且,只是睡覺,不用全脫吧?冉凰此趕緊抓起被子遮眼,臉火速通紅。

  他皺眉,「你答應過本王,只要本王讓你得到足以保護李雋的權勢,便允本王夜宿在你寢宮。」爬上床,溫醇酒氣隨著他啟口輕逸。

  「那是之前的事。」她抓下被子,據理力爭。

  他瞇起黑眸。「你是打算翻臉不認人?」

  「才不是呢,這是咱們先前說好的,可那是我還是貴妃的時候。」她很用力地強調。「我現在是太后了,不一樣了。」

  以貴妃身份和他來往,就已經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紅杏出牆的壞女人了,如今升格為太后,再與他如此露骨往來,她是要怎樣母儀天下啦!

  李鳳雛聞言,很忍耐的發言問:「哪裡不一樣?」

  「身份不一樣啊。」

  「那又如何?」他哼著,硬是將她壓上床。

  「王爺跟太后有染,這事要是傳出去,你要我怎麼教育雋兒?咱們得要身教,要不連他往後都廢了宮中禮儀,這宮中制度要怎麼維持下去?」她死命地抗拒,不讓他吻上她的唇。

  「宮中制度與本王何干?」頭一次被她拒絕,他惱火極了。「你以為本王為何要讓李雋成為新帝?本王親自輔佐他,你自個兒說,這是不是保護他的最好法子?你是不是該因此而感謝本王?」

  冉凰此聽得一愣一愣,總算明白,原來他是來討賞的。

  他以為這麼做,她會很開心?天啊∼「王爺!你想錯了,我無意讓雋兒成為新帝,我只是想保護他,你讓他成了新帝,咱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很模糊,往後咱們要怎麼在一起?」

  「那又如何?你剛才不是當著百官接下本王的錦扇了?」

  「什麼意思?」

  他蹙眉。「……你真的不懂?」

  「我我……」一定要懂嗎?「不管啦,反正你不可以待在這裡,除非、除非雋兒答應!」

  她現在算是雋兒的娘,雋兒總不可能會答應的吧,況且他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私情……唉,她這個太后是不是很失職?

  「你確定?」瞇起黑眸,他突然笑得很壞心。

  莫名的打了冷顫,「當然。」只要雋兒點頭,她就沒話說,外頭文武百官如何非議,她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等著。」李鳳雛倏地下床,套上錦褲中衣,連外袍都懶得穿了,直接離開青島宮,轉向新帝的寢居神龍殿。

  途中他走過永雀殿,如他所料,絲竹聲早已停歇,那就代表李雋已經回寢殿,走在長廊上,他伸手一揮,阻止太監通報,便有如進入無人之室般,一腳踹開神龍殿的門,就見內殿深處的床上有兩抹身影立即分開。

  他勾唇,笑得浪蕩慵邪。「攝政王給皇上請安。」噙滿戲謔笑意的黑眸直瞅著很不自在的兩人。

  這兩人,一個自然是新帝李雋,一個則是則影。

  「皇叔……」李雋輕咳一聲,忍不住歎氣了。「已經很晚了,皇叔還不睡嗎?」

  「誰是你皇叔?」他哼了聲。

  「……攝政王。」他改口總可以了吧。

  「太后不讓本王夜宿青鳥宮。」李鳳雛開門見山地道。

  李雋無奈地抹了抹臉。「既是太后懿旨,朕也不便干預。」

  「喔?是這樣子的嗎?」撇唇,他望向另一個身影。「則影。」

  「……屬下在。」

  「隨本王回府,陪本王睡。」他冷哂。

  「慢著!」李雋急急阻止。「攝政王,你要則影……陪你?!」

  「不成嗎?則影是本王的男妃,他不陪本王睡,難不成要陪你睡?」李鳳雛笑得很可惡。

  李雋看著他,整個人很無力。「朕明白了,朕立即擬召,就交由攝政王送去給太后吧。」他認了!

  砰的一聲,李鳳雛踹開青鳥宮大門,迅速來到冉凰此面前,亮出剛出爐、正燙手的聖旨。

  「太后,你要自個兒詳讀,還是本王宣讀?」

  從被子裡探出頭,冉凰此哀怨地瞪著他,很認命的起身,接過聖旨,只見上頭龍飛鳳舞的字體寫著--

  太后,母妃在世時曾與朕談起,若他日太后想與攝政王結為連理,必得順太后之意,遂朕樂觀其成。

  哇,有沒有這麼開明的皇帝啊?竟然鼓勵太后紅杏出牆?!

  她在心裡唉唉叫,有點開心又有點愁,心情非常五味雜陳,而後又瞥見後頭還有一段字。

  方纔攝政王在殿上跳的八德舞,乃是皇朝男子向心愛女子索愛之舞,接過錦扇後,便代表女子芳心已屬。

  看到最後,她的雙眼幾乎快要黏在聖旨上了。

  「你陰我?!」在文武百官面前向她遞扇,而她這糊塗天真的小兔便傻傻跳進他設下的陷阱裡了?!

  「誰陰你了?嗯?」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種事嘛,這還不算是陰我?」騙她這個外來客,他很過癮嗎?

  「你為何不知道?皇朝上下就連孩童都知道的事,為何你會不知道?」他慢條斯理地爬上床,準備要好好懲戒這不知人間險惡的小兔子,要將她裡裡外外啃得乾乾淨淨。

  「啊,就、就是……」能說嗎?要說嗎?

  「嗯?」他強壓上她,把聖旨丟到一邊,扯開被子,才發現她竟不著寸縷,眸色登時轉沉,心情馬上變好。「原來你在等本王?」

  「我、我哪有等你?快點蓋上,我好冷。」她一把抽回被子,順便把臉蒙上,覺得自己很丟臉。「真是的,為什麼這時節還這麼冷呢?」

  冬天時還有火盆,勉強撐得過去,可是一入春後,宮裡就會把火盆全都撒掉,她好可憐。

  「……凰此,你到底是打哪來的?」扯下被子,他吻上她的唇。「皇朝終年冰冷,為何你會不知道?」

  這一點,他老早就覺得古怪。

  初見她時,她把自己包成顆包子似的,這一點,便非常不尋常。

  冉凰此瞪著他,最後歎氣,主動獻吻,生澀的技巧笨拙又可笑,偏偏勾得他起心動念。

  「罷了,你打哪來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你在本王懷裡,你是本王的人,這就夠了。」她不說,他也沒興趣細論,現在,他只想要好好愛她,想要將她嵌入體內,狠狠佔為己有。

  殿內,緩緩熱起,冉凰此身上泛著薄汗和誘人霞彩,偎著他,用他的熱袪走她的寒,她知道,這個男人很愛她,所以她願意為他留下,直到……必須離開的那一天。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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