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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淚痕 2009-12-22 13:04

皓日東升 BY志藍

從很久以前，他們總是形影不離，他們有著相同的臉龐，有著相同的笑靨。但是，所有人的眼光，從不停留在自己身上。
　　
　　「哎啊！好可愛的孩子啊！」
　　
　　「嘴真甜，真討人喜歡。」
　　
　　明明穿著相同顏色的衣服，擁有相同的長相，但是先被大人摸著頭稱讚的，卻不是自己。
　　
　　於是一再告訴自己，即使不被稱讚，不受到注目也沒有關係，只要能夠活得自在就好。
　　
　　如果想要被稱讚，被別人注意，就笑吧！
　　無論心裡開不開心，無論是不是發自內心的笑，只要露出笑容，就能夠得到想要的稱讚，就能夠受到注意。
　　
　　漸漸地，他們的外表不再類似，他們擁有不同的身高，不同的輪廓，身體成長上的差異也越來越大。甚至，他們的嗜好、活動、朋友圈也都完全不同。然而，這些都不曾影響他們之間深切的羈絆。
　　
　　但是，從小到大，自己所喜歡的東西，最後都會被搶走。
　　
　　喜歡的玩具、愛吃的零食…總是被另一個人所占據。
　　教自己打排球的學長，漸漸忘記他們約好的練球時間，為的是和另一個人約會；最要好的朋友，也開始心不在焉，嘴裡談的問的，都是另一個人的事情。
　　
　　終於有一天，赫然可以發現，身邊的人所在意的都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和自己有著相似的笑靨，但氣質與性別卻截然不同的人。
　　
　　其實這樣也無所謂，因為他們是最親密的兄妹，這一生，他們都擁有無可取代的真摯情誼。
　　因此，他願意退讓，玩具、零食、朋友…只要能讓最愛的妹妹展露歡顏，他都不會戀棧地讓出。
　　
　　可是，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拱手讓出的。
　　
　　
　　
　　「我當然知道你們是不一樣的，你就是你。」
　　總是略顯輕浮的笑容，有著不容質疑的堅決，早已習慣總在眼前出現的身影，現在卻連仰望都覺得胸口疼痛到近乎窒息。
　　只因為，紛亂的心渴望得到宣判。
　　於是，總是以笑容面對一切的自己，再也無法保持緘默。
　　「那你告訴我，你心裡想的到底是誰？」
　　同樣的笑靨之下，在你眼中所注視的，究竟是誰？占據你的心的，究竟是誰？而你所選擇的，究竟是誰？…

　　
　　「喂！你嫁給我吧！」
　　「什麼？你是誰啊？」
　　看著這個突然站在自己家門口，比自己個頭還小的陌生男孩，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我為什麼要嫁給你？應該是我娶你啊！不對，你是男生，我幹嘛要娶你？」
　　「你長得很可愛，嫁給我。」
　　這個人怎麼都聽不懂他說的話啊！
　　「我不要。」
　　「我阿嬤說，我比你大一歲，你才七歲，我已經八歲了，所以你要聽我的。」
　　「我不要！」
　　「那這個給你，你嫁給我。」
　　掌心被塞進了一小顆有漂亮包裝紙的巧克力，他開始有點動搖。
　　「只要你嫁給我，我每天都會送你漂亮的東西。」
　　陌生男孩就站在面前，堅定不移地望著自己。看看巧克力，看看對方一點也不像女孩子的臉，他的內心陷入掙扎。
　　「你到底是誰啊？至少跟我說你叫什麼名字啊！」
　　「給你猜，你一定猜不到我的名字。」
　　「誰說我猜不到！」
　　他最經不起別人的挑釁，立刻開始挑戰起來。
　　「你叫…小明？…不是？」
　　看到男孩得意地搖著頭，真令人火大。
　　「小華？…小偉？…都不是？我猜不到啦！」
　　「你嫁給我的話，不是就知道了。」
　　男孩倔強地注視著他，等待他點頭答應，卻不可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兩人就這樣堅持對峙著，突然間，屋內傳來母親的呼喚聲。
　　「小皓，回家羅！要吃飯啦！」
　　「來了！」
　　大聲回應之後，他回頭看了看男孩失望的表情，聳了聳肩。
　　「不想猜了，我要回家吃飯。」
　　毫不留戀地立刻轉身離開，但身後傳來男孩的呼喊。
　　「我很喜歡你！一定要嫁給我喔！」
　　什麼喜歡啊？
　　自己也是男生耶！他們應該要喜歡女生啊！真是個奇怪的人…
　　
　　
　　
　　「小皓，你已經跟隔壁的男生交朋友啦？」
　　母親溫柔地笑著，一邊端出一盤盤香噴噴的菜肴。
　　「隔壁有男生啊？」
　　綁著可愛公主頭的妹妹，睜著晶亮的大眼睛問道。
　　「是啊！這幾天才來的，很活潑的孩子，比你們大一歲而已，大家可以一起玩喔！」
　　「他是一個奇怪的人。」
　　嘴裡不甘心的囁嚅，還是被母親聽見了。
　　「小皓，怎麼可以這樣說人家呢？要做好朋友啊！」
　　「我才不要！」
　　「小皓！」
　　不悅地高高噘起了嘴，他在心中抱怨著那個小個子，竟然害他被媽媽罵，他決定不要跟那個傢伙玩，也絕對不會嫁給他！
　　
　　可是，他還是無法抗拒糖果和玩具的魅力…
　　「這個給你。」
　　每天每天，他的手上都會被塞進一個小東西，有時候是很甜很甜的軟糖，有時候是彈珠，甚至還有形狀奇特的小石頭，每天都讓他好驚喜。
　　他還是不知道那個男孩的名字，對方還是不肯乾脆告訴他，可是這樣也沒什麼關係，叫他小個子就好了啊！
　　雖然有時候會突然覺得，小個子長得比班上的每個男生都帥，令他相當羡慕。
　　不過，他絕對不會被這點東西收買，他還是不想嫁給小個子，但是陪他一起玩倒是可以。
　　只是有的時候實在很令人厭煩。
　　
　　「小皓，你真的好可愛，我好喜歡你。」
　　啊…又來了…
　　這個小個子總是不厭其煩地每天向他做熱情的告白，還出其不意地偷親，即使氣得跺腳也沒有用，久而久之也就懶得抵抗了。
　　今天在手裡被塞進自己最喜歡的小狗玩偶之後，又被親了一下。
　　「小皓，你笑起來好可愛，可不可以多笑給我看。」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說我可愛啊！很煩耶！」
　　「那我可不可以幫你照相。」
　　「照相？用什麼照？」
　　他瞪大了眼，只見小個子手裡捧著藍色的方形物體。
　　「我阿嬤說這個就是相機，用這個東西按一下，等個幾天，就會有我們的樣子在上面，如果你想我的話，可以拿出來看。」
　　「我才不會想你咧！」
　　雖然大聲抗議著，但是心裡還是有點心虛。
　　好吧！說實話，有時候的確會有點想…
　　
　　但是小個子卻不以為意，討喜的濃眉大眼總是給人充滿活力的感覺，只是咧開了嘴笑著。
　　「可是我會想你啊！笑一下讓我照嘛！好嘛！笑一下！」
　　經不住死皮賴臉的請求，不悅地噘起嘴之後，他還是僵硬地扯開嘴角，露出總會被稱讚的小虎牙，展現脣邊討喜的笑窩，乖乖地擺出照相時被大人要求的笑容。
　　「喀嚓！」
　　圓亮的黑眼珠仔細凝視著自己之後，比自己還小的手很快按下方形物體上的按鍵，接著就是一片寧靜，彷彿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好啦！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看到小皓對我笑了。」
　　「這樣就好了喔？」
　　他楞楞地望著小個子，還無法相信一張能保存畫面很久的紙張，這麼簡單就製造好了。
　　可是，只不過才發呆一下，馬上又被捧住臉親了好幾口。
　　「喂！你幹嘛啦？」
　　「小皓，你好可愛，好可愛喔！」
　　就像跟小狗玩一樣，整個臉頰一直被親個不停，直到整張臉都開始發燙，他才猛地回過神來，伸出手用力推開小個子。
　　「神經病！我不要跟你玩了！」
　　捂住被親到發燙的臉，但小個子還是咧著嘴笑，被這樣輕浮的態度激怒之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跑回家中。
　　「你再也不要來找我了！我討厭你！」
　　邊跑邊撂下口齒不清的絕交之語，衝進家門之後，立刻跑上二樓的房間。
　　「小皓！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今天沒有跟小個子玩嗎？」
　　對母親的呼喚充耳不聞，他鑽進了被窩之中，將整個頭埋進棉被裡。
　　
　　「撲通！撲通！」
　　暗暗的被窩裡，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臉很燙，感覺很亂。
　　討厭，這個可惡的小個子竟然讓他身體這麼不舒服，真是討厭…
　　「我最討厭你了！」

　　手中的小狗玩偶，毛茸茸地很好摸，他一直很想要一隻狗，但是媽媽總說他還太小，無法照顧好一隻小狗，還訓他要尊重小生命。
　　但是，沒有真正的小狗，還可以抱抱這隻小玩偶，只是，老是會想起小個子咧開嘴笑的樣子。
　　『小皓笑起來好可愛，很像我在阿里山看到的太陽。』
　　『笨蛋！那叫日出啦！』
　　『是喔？所以，小皓笑笑的樣子就跟日出一樣。』
　　小個子老是露出憨憨傻傻的笑容說自己笑起來很可愛，跟媽媽告狀以後，媽媽說這就叫「甜言蜜語」，還是「油嘴滑舌」之類的…
　　
　　「該來了吧？」
　　小個子每天都在這個時候叫他出來玩，他已經習慣待在二樓的房間裡，從窗口窺視著隔壁的動靜，等待家門口出現那熟悉的身影。
　　可是昨天自己對小個子大吼大叫之後，會不會就不來了呢？
　　「哼！不來最好！有什麼了不起…」
　　但是，只要一想到對方可能不會出現，心頭還是一陣失落。
　　突然間，一抹小小的人影閃進視線範圍內。
　　「啊！來了！」
　　看著那總是一蹦一跳地前來的身影，他立刻衝到樓下，等著小個子在門外「喂！喂！」地嚷嚷，叫他來看今天的禮物。
　　但是他不會立刻打開門跑出去，因為怕被發現自己其實很期待對方的來臨。
　　
　　可是，今天怎麼這麼久啊…
　　
　　終於無法再等待下去，決定打開門自己走出去。
　　「你真的好可愛喔！」
　　咦？小個子在跟誰說話？
　　「嫁給我嘛！」
　　眼前出現的是綁著公主頭的烏黑長髮，他趕緊回到屋內關上門，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躲起來，又不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啊！
　　「這個給你，你一定要趕快嫁給我啦！」
　　曾經對自己訴說的話，卻以更為急切的口氣向自己的妹妹傾吐著。
　　心跳又開始加快起來，一股熱氣衝上腦門，可是，卻是一種比昨晚更不舒服的感覺。
　　於是，他衝回房間，再也不想聽、不想看這樣的畫面。
　　「小皓，你怎麼不跟小個子出去玩？」
　　媽媽擔心的臉龐，在頭頂上空出現，身邊跟著穿著粉紅色裙子的雙胞胎妹妹。
　　一看到妹妹和自己相似卻可愛許多的臉龐，讓他想起剛才的那一幕，胸口又一陣痛，他只是繼續坐在房間的木板地上，把玩著手中的小狗玩偶。
　　「我不想跟他玩。」
　　「為什麼呢？因為他老是偷親你嗎？」
　　「才不是咧！」
　　聽到媽媽提起那件事又開始滿臉脹紅，但很快又落寞地低下頭。
　　「他沒有來找我。」
　　「你可以自己去找他玩啊！」
　　「我才不想跟他玩，而且我已經討厭他了。」
　　「哥哥每次都說討厭小個子，可是跟他玩的時候都很開心啊！」
　　「你這孩子，老是說討厭討厭的，小心他真的覺得你討厭他了。」
　　「我真的很討厭他！不來最好啦！」
　　「真拿你沒辦法，討厭人家就不應該收人家的禮物啊！」
　　「那我還給他嘛！」
　　賭氣地將手中的玩偶放下，他站起身來，開始尋找房間裡所有從小個子手中拿到的禮物。
　　「哥哥又在鬧脾氣了。」
　　「是啊！」
　　看著媽媽露出溫柔的苦笑，牽著妹妹的手離開，他還是很有骨氣地繼續搜集所有禮物，在地板上堆成一堆。
　　仔細看看，還真是不少…雖然有一些糖果餅乾已經被吃掉了，剩下的是漂亮的玻璃珠、會跑的小車子…還有自己最喜歡的小狗玩偶，想一想，還真是舍不得還。
　　「等他來的時候，再還給他好了。」
　　一邊在嘴裡嘟囔著，一邊將所有禮物放進小紙箱裡，但是想了一想，還是把小狗玩偶拿了出來，藏在自己的床邊。
　　「只有一個留下來，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望著小狗黑色的眼珠，映照出自己有些擴大扭曲的臉，看起來好醜。
　　
　　「滴答！滴答！…」
　　雨滴敲打窗戶的聲音響起，被雨聲吵醒之後，望著窗外一片灰濛濛的雨絲，樓下響起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大概是小蕓在練琴了吧！雖然不太好聽…
　　坐在床上發呆，昨天小個子還是沒有來找他，已經有好幾天了呢！
　　「下了雨哪都不能去…他今天應該在家吧！」
　　赫然發現自己興起了想要去找小個子的念頭，他趕緊甩甩頭，跳下軟的床鋪，往樓下的廚房奔去。
　　「媽媽！我要吃早餐！」
　　「起床啦？還早餐呢！十點多了，小蕓都已經吃飽去練琴了呢！」
　　媽媽溫柔的語氣裡帶著些許責備，將桌上的吐司放進烤箱裡。
　　「對了，今天小個子有來喔！他留了一件禮物給你，在玄關的櫃子上。」
　　「咦？他來過了？」
　　他瞪大了眼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看到媽媽帶笑的眼光，又立刻故作鎮定地慢慢走向玄關。
　　「我才不要他的禮物，我要拿去還給他。」
　　「別這樣，他要回家去了，以後你就不能跟他玩了。」
　　「回家？…他不是住在這裡嗎？」
　　「這裡是他奶奶家，他只是寒假的時候回來玩幾天而已，好像今天就要走了，所以他才急著拿禮物來給你…喂！小皓！你去哪？」
　　將媽媽的呼喚拋諸腦後，打開家門衝入雨中，還被經過的車子濺了一身的髒水，但這都無法阻止他的腳步。
　　「叮咚！叮咚！」
　　死命地按著電鈴，他一邊焦急地等待有人會來開門，等待能再見到小個子一面，告訴他，自己不是討厭他，自己每天都在等他來…
　　告訴他…告訴他…
　　
　　「來了，來了！」
　　緊閉的門打開了，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慈祥和藹的笑容。
　　「你是隔壁的小皓吧？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啊？沒撐傘就跑過來喔？」
　　應該是小個子的奶奶吧！雖然很急，他還是趕緊打了個招呼。
　　「你好，請問小個子在嗎？」
　　「小個子？…你是要找小亢吧！」
　　「小亢？…」
　　原來，他叫小亢啊…
　　「他剛才已經跟爸爸媽媽回去了，你沒有看到他們的車子嗎？。」
　　「車子？」
　　對了！那輛車子！
　　他想起了在四濺的水花中呼嘯而過的深藍色轎車，再度衝回雨中，沿著濕淋淋的路面，朝車子離去的方向飛奔而去。
　　「小皓！」
　　不知道是隔壁奶奶的呼喚聲，還是媽媽氣急敗壞的叫喊，他只是不斷往前跑，一直追、一直追…
　　卻還是看不到那一輛深藍色的車子，看不到咧著嘴對他笑的大眼睛。
　　「小皓！」
　　媽媽溫柔卻強勢的擁抱，阻止了自己的狂奔，即使想要掙扎，雙腿卻再也跑不動了。
　　「小皓，我們回家吧！走吧！」
　　手被緊緊牽住，在媽媽輕柔的話語之中，雨還是下個不停，不死心地回頭張望著路的盡頭，直到家中大門掩上的那一刻，還是什麼也沒有。
　　從發梢沿著額頭滴落的雨水，朦朧了雙眼，模糊的視線當中，玄關的櫃子上，靜靜地躺著藍色的物體。
　　「要收好人家給的禮物喔！他一直叮嚀我，一定要你收好禮物呢！他說裡面有你和他的照片，還說叫你一定要看。」
　　手裡被塞進了最後一件禮物，他只是怔怔地看著出神。
　　『如果你想我的話，可以拿出來看。』
　　所以，裡面有小個子的笑容…
　　滿心期待地打開了相機的蓋子，卻空無一物。
　　
　　「你們兩個傻孩子，這是玩具相機啊！拍不出照片的。」
　　「一定有的，他說有，就一定有的…」
　　「小皓…」
　　抓住相機，他直直地衝回房間裡，用力甩上房門。
　　
　　如果媽媽不在旁邊偷看，應該就會找到相片吧！
　　如果…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看著，就會看到他們兩個的相片吧！
　　
　　但是，即使他急忙按過每一個按鍵，將整台相機翻來覆去，就是看不到所謂的相片，看不到小個子的笑臉…
　　
　　他真的，已經走了。
　　
　　「騙子！…」
　　再也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小個子咧著嘴露出憨傻的笑。
　　「小亢…你這個大騙子！」
　　好不容易知道了他的名字，卻沒有機會喊出口。
　　「小亢…小亢…」
　　不知道為什麼，嘴裡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只能重複著無法傳遞給對方的呼喚。
　　
　　為什麼要走？
　　因為我說你煩嗎？因為我說討厭你，不想再看到你嗎？
　　
　　房門「啪」地打開了，粉紅色的裙襬，從眼角竄入視線，知道來者是誰之後，涌上的心酸讓眼前一片氤氳。
　　「小皓乖，小蕓會在這裡陪你。」
　　感覺到頭髮被輕輕地撫摸，始終壓抑在眼眶裡的淚水，終於還是潰堤而出。
　　「嗚嗚…嗚…」
　　「小皓，哭完以後要記得笑喔！哭的臉不好看…乖乖…」
　　身體被擁入小小的懷抱，和自己相似的臉龐貼上面頰，像呵護著他似地輕輕蹭著，抹去滑落的淚水。
　　「…嗚嗚…」
　　
　　他再也不會說討厭誰了，再也不會說傷害別人的話…
　　他會一直保持著像日出一樣的笑容，等待下一次的相遇。

　　
　　「小皓，有人在嗚嗚叫了喔！」
　　二樓傳來一陣乒哩乓啷之後，樓梯間立刻響起拖鞋啪噠啪噠的聲響，穿著公立高中制服的男孩子衝了下來。
　　看著雙胞胎哥哥慌張的樣子，江承蕓嘟起粉色的脣，將手中的遛狗繩遞了出去。
　　「哥哥就是太疼它了，它才會這麼囂張，想出去散步就用哭的。」
　　「小亢還是小孩子。」
　　短短回應之後，江承皓一邊接過遛狗繩，一邊匆匆套上外套。佇立在一旁的江承蕓一臉不悅。
　　「不光是這樣吧！雖然小亢是哥哥的狗，可是它對我和爸爸媽媽都不理不睬，我倒是第一次遇到不理我的狗…」
　　總是很有動物緣和人緣的江承蕓，對於自己竟然有淪為「狗不理」的一天，感到有點小沮喪，江承皓只能報以微笑不發一語。
　　「哥哥又用笑容來敷衍我，我總有一天要小亢整天只能看著我，還要求我喂它東西吃，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小蕓，你就別為難小亢了。」
　　聽到江承蕓又開始抱怨，媽媽也從廚房探出頭來解圍。
　　「柴犬本來就是隻認主人的忠犬啊！它已經認定小皓了，是吧？」
　　「媽媽，我要帶小亢去散步了。」
　　終於獲得解脫的江承皓，套上外出鞋準備逃離家門，又被媽媽喚住。
　　「小皓，你怎麼還穿著制服啊？」
　　「哥哥每次都說，如果回家換衣服以後，再跑到外面去就會弄髒。所以乾脆都穿著制服，等遛狗回來再換。」
　　代替江承皓髮言的江承蕓，解釋之中還是隱含著埋怨。
　　「不知道該說哥哥有精神潔癖，還是該說小亢真的太幸福了，哥哥的作息都被它拖著走。」
　　「嗚~嗚~…」
　　門外的庭院又傳來一陣一陣如泣如訴的嗚咽聲，江承皓片刻不遲疑地奪門而出。
　　「我要走了！」
　　「小亢都被你寵壞了啦！」
　　將妹妹的抱怨聲拋諸腦後，江承皓關上大門，直衝庭院內的狗屋，全身渾圓的棕黃色小狗在夕陽下染上一層橘紅，已經賣力地搖著尾巴在狗屋外繞著圈。
　　「小亢，讓你久等了！」
　　江承皓在小狗面前蹲下，捧起圓呼呼的小臉，搓揉著兩頰的柔軟短毛，用額頭蹭著小狗毛茸茸的頭頂，小狗也吐出濕熱的舌，開心地舔舐著他的臉。
　　「好啦！好啦！散步去羅！」
　　幼犬特有的黑毛還殘留在嘴邊，真是可愛到不行。望著愛犬張嘴吐舌的樣子，真像咧嘴一笑似的，江承皓的嘴角也忍不住漾起真誠的微笑。
　　升上高三之後的生活雖然辛苦，可是總算說服了爸媽，讓他擁有了這隻一見鍾情的小柴犬，或許爸媽也希望他們在緊繃的生活中有所寄託吧！
　　的確，只要看到這張憨厚又可愛的臉龐，一天的煩惱都會拋諸腦後。
　　
　　江承皓俐落地解開狗鏈，用遛狗繩取而代之，完成散步預備步驟之後，帶著愛犬小步開跑。
　　「走吧！」
　　小狗圓溜溜的黑眼珠彷彿泛起晶亮的光芒，也邁開粗短的腿，跟著奔跑起來。
　　
　　經過和自己的家擁有類似格局的隔壁人家，望著緊閉的大門，江承皓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自從那一天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小亢了，而過了幾個月，隔壁的奶奶因為身體不好，搬回去和兒子一起住了，他們現在應該一家團聚了吧！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最後一次見到小亢，竟然是偷窺到小亢對小蕓的熱情表白…
　　雖然每每回憶起那一幕，心底總殘留著莫名的沉重感，可是，他還是期待有一天能再遇到小亢，向他說一聲抱歉。
　　雖然小時候的蠢事應該會讓兩個人都有點尷尬吧！但是，他們應該還是可以成為朋友。
　　
　　所以，他總是會忍不住會在這扇門前駐足張望，不知道小亢會不會突然回來？是不是還是有雙靈活的大眼睛？是不是還像只小狗一樣嬌小可愛？
　　
　　「汪！汪！汪！…」
　　正當自己還陷入回憶的漩渦之中，身邊的小狗開始激動地狂吠起來，擔心會吵到鄰居的江承皓趕緊彎下腰安撫，卻感覺到一個黑影逐漸籠罩頭頂上方。
　　「請問…」
　　低沉的男性嗓音響起，江承皓抬起頭想看清來者的臉，卻因對方背對著夕陽，只看到朦朧的一片黑，但凝望著那雙晶亮的大眼睛，正閃爍著他怎麼也忘不了的光芒。
　　「我看你在我家門口站了好一陣子了…」
　　這是在作夢嗎？
　　可是一切卻清晰得令人感到昏眩。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小亢…」
　　總在腦海反覆預演許久的呼喚聲，竟然不知不覺地衝口而出。
　　「小亢？…」
　　同樣的濃眉大眼，卻浮現出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又漾起輕鬆的微笑。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我了，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小名？」
　　「我…」
　　嘴巴，發不出聲音。
　　在預想之中，自己應該是要微笑地看著對方，然後說一句「你都沒變，我一下就認出你來了呢！」
　　但是眼前的這個人，除了那雙黑亮慧黠的雙眼和記憶中相仿，怎麼看都比自己高大了一整圈，和他所記得的小個子，完全無法重疊在一起。
　　兩相沖擊之下，所有的思考和情緒都紛亂了起來，連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我…呃…你…」
　　「你是我小時候的朋友嗎？」
　　微微牽動嘴角的淺笑，似乎相當懂得如何討人歡心，卻顯得有些輕浮，小時候像只小狗一樣咧開嘴的笑容，雖然有些傻氣，卻給人開朗活潑的印象，現在眼前這個俊帥的高大男生，刻意用精心設計過的微笑面對自己，反而令人感到不自在。
　　更何況，對方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他的存在了…
　　
　　江承皓不甘心地咬著下脣，一切都脫離了他長久以來所期望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強烈失落感，讓身體和頭腦都無從反應。
　　
　　「哥哥！你忘了帶小亢的報紙啦！咦？你這是什麼姿勢啊？」
　　妹妹的呼喚聲傳來，江承皓才發現自己維持著還彎腰抬頭的彆扭姿勢，趕緊站起身，而對方也以為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好奇地回過頭去。
　　「喔…看來你們是在叫這隻小東西，不是叫我啊！不過還真是巧呢…」
　　雖然對方不以為意，江承皓卻覺得一股羞愧的熱流衝上腦門。
　　
　　該怎麼解釋這樣的狀況呢？
　　自己因為太過想念他，所以把小狗取了同樣的名字？
　　聽起來實在很蠢…名字被當成小狗來叫，應該會覺得很生氣吧！
　　不過對方已經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了，應該沒關係吧！可是怎麼越想越令人沮喪…
　　
　　然而，一旦真正直視著這個曾經被自己喚為小個子的人，才發現，無論是對方高人一等的健碩身材，還是渾然天成的成熟氣息，早已遠遠超越了自己。
　　這個人，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小亢了…
　　
　　但突然間，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童年玩伴，像是發現什麼重大事件般地嚷了起來。
　　「啊！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喔！你住在我家隔壁是吧？」
　　終於想起來了嗎？…
　　江承皓滿懷期待地仰望著變得帥氣的側臉，卻發現對方所注視的對象不是自己。
　　「沒錯！我記得小時候的鄰居笑起來很可愛呢！不過可惜，我不記得你的名字了。」
　　邁開修長的雙腿，曾經緊跟在自己身後的童年玩伴，故作瀟灑地撥弄了一下擁有流行造型的短發之後，走向自己的雙胞胎妹妹。
　　「忘記這麼可愛的小姐是我的錯，請再給我一次機會，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好嗎？」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你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
　　「好可憐喔！那時候你一定很害怕吧！」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其實我不太記得車禍的事情了，所以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故作開朗的笑容，怎麼看都很造作。
　　為什麼這個高大到令人討厭的陌生人，竟然會和樂融融地和他們一家人同桌用餐，而所有的目光和話題，也都很自然地圍繞著他打轉。
　　江承皓一邊埋頭扒飯，一邊在心中嘀咕著。
　　
　　「以後也不能再叫航生小個子了，都長得這麼高了，你有沒有超過一百九啊？」
　　媽，你是嫌你的兒子還生得不夠高吧！
　　「剛好一百九啦！」
　　「哇！這麼高啊！航生已經念大學了吧？」
　　爸，你一定很羡慕別人家的小孩可以順利考上大學喔！
　　「是啊！我剛好考回這裡的大學。」
　　「真的啊！我們家的小孩也都希望能就近考上這間大學呢！」
　　「只不過目前成績還是差了一點，哈哈！…」
　　爸，媽，反正你們就是在暗示我們還不夠用功就對了。
　　
　　江承皓聽著筷子戳在碗底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還是掩蓋不住家人們熱切的談話聲。
　　而最令人不悅的是，老是企圖討好每個人的笑容，依舊囂張地在眼前出現。
　　「他們兩個應該沒問題的啦！只要再多加把勁衝刺就行了。」
　　「那我可要先叫你一聲顏學長了，希望能順利當你的學妹羅！」
　　「我也希望能有這麼可愛的學妹，這樣大學生活就會幸福多了！」
　　「不會吧！你的『由你玩四年』，有這麼凄涼嗎？」
　　「哈哈…以後你就知道了。」
　　江承皓默默地聽著其他人談笑，只有自己像局外人一樣的滋味，雖然早就習慣在餐桌上保持沉默，可是也沒有現在這麼難受。
　　什麼菜塞到嘴裡，都變得難以下咽…
　　
　　「航生，你怎麼會突然搬回來住？」
　　「考上這裡以後，我是有申請住宿啦！可是總覺得自己一個人比較自在，所以還是先搬來這裡住一陣子，看看習不習慣。」
　　「有空的時候就過來一起吃飯嘛！隨時歡迎你來玩。」
　　
　　這是怎麼一回事？左一句「航生」，又一句「航生」的叫得這麼親熱，連「顏學長」都喊出來了，真搞不懂為什麼大家能這麼快就跟一個許久不見的鄰居小孩打成一片？
　　可是在他眼裡，這個人完完全全是個他不認識的陌生人，他才不承認這個人就是小亢。
　　那個像只忠犬一樣在自己身後咧嘴笑的小亢，或許已經隨著車禍產生後遺症消失了…
　　
　　「顏學長自己住那麼大的房子，應該會很寂寞吧？」
　　「小蕓，你在說什麼傻話啊？航生長得這麼帥，一定早就有女朋友陪了啦！」
　　媽，你一定是被那虛偽的笑容給騙了。
　　「沒有啦！我還沒遇到比小蕓更可愛的女生，所以還沒交女朋友羅！」
　　「航生，你真是很會討女生歡心喔！」
　　爸，這叫油腔滑調好不好！
　　「說到這個啊！航生小時候住在隔壁的時候，常會跑來我們家。現在想到就覺得好笑，那時候我們家這兩個雙胞胎兄妹還長得很像，結果你竟然…」
　　「媽！」
　　放下手中的碗筷，終於忍無可忍的江承皓，呼地一聲站起身來。
　　「他都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了，說這麼多幹嘛？」
　　「小皓！」
　　「我明天有很多考試，先回房間念書了。」
　　不顧爸媽責備及錯愕的眼神，他立刻轉身離開餐廳，快步地往二樓的房間走去，掩上房門前，隱約還聽到家人和陌生人談論自己的聲音。
　　「哥哥的反抗期終於到了嗎？我第一次聽到他一次說這麼多話。」
　　「他應該是考試壓力太大了。」
　　「碰！」
　　重重地甩上房門，將一切雜音都關在門外，將自己摔進柔軟的床鋪裡。
　　雖然以念書為藉口，可是他根本靜不下心來念書。
　　望著床頭櫃上的粉藍色玩具相機和小狗玩偶，胸口又是一陣鬱悶。
　　
　　胸口的不適感，不知究竟從何而來，是失望嗎？
　　這個真正名字叫做「顏航生」的小亢，一點也不嬌小可愛，反而像只討好所有人的大型犬，他最剛好討厭這種愛裝熟的人了！
　　更重要的是，這個傢伙竟然只記得小蕓，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存在感，已經被徹底排除了…
　　那自己之前的眼淚，和長久以來的內疚與思念，究竟又算什麼？
　　如果那時候，真的留下了彼此的身影，是不是可以喚起那段失落的記憶？是不是可以不再讓自己被遺棄在對方的腦海之外？
　　
　　「叩！叩！」
　　響起的敲門聲，讓江承皓幾乎從床上跳起來，而對方也不等他的回應，已經自行開口徵詢同意。
　　「我可以進來嗎？」
　　是那個變成大個子的小亢…
　　江承皓慌亂地從床上起身，立刻將玩具相機和小狗藏進棉被裡，卻又開始不知所措起來，像只困獸一樣煩躁地走來走去，才趕緊坐到書桌前拿出一本書，深吸一口氣之後，才保持鎮定地回應。
　　「請進。」
　　高大的身軀一探進房間，整個空間似乎有些擁擠。
　　「真的在念書啊！真用功。」
　　因為心虛而躲開了顏航生投射過來的視線，很快又感覺對方朝他走了過來。
　　「伯母說你對攝影和照相很有興趣，是真的嗎？」
　　「嗯…」
　　以自己現在還未調整好的心情，實在很不想跟他說話。
　　「我們加入我們系上的排球隊，因為還是個剛開始練習的新人，可以麻煩你幫我把練習時的情況錄影下來嗎？這樣我就可以抓出自己動作的缺點。就像是請你打工一樣啦！我們可以商量報酬。」
　　「排球？…」
　　就是那個用手去撞球的運動嗎？
　　江承皓疑惑地望著顏航生，這個人看起來不像有被虐狂的樣子。
　　
　　面對江承皓不置可否的表情，顏航生和往常一樣回以輕鬆的微笑。
　　「你對這個打工機會有興趣的話，就跟我聯絡吧！反正我就住在隔壁。」
　　隨便點頭應了一聲之後，江承皓故意將視線轉回一個字也沒看的書本上，原本以為談話已經結束，卻聽到「啊！還有…」，而無奈地回過頭去。
　　「你今天喊『小亢』的時候，其實真的是在叫我吧？」
　　迎上終於顯露出狡黠的黑亮雙眼，血液占領腦門的江承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聽說我小時候大家都叫我『小航』，但是小孩子和老人家的口齒比較不清晰，後來乾脆就叫成『小亢』。」
　　顏航生伸長了修長結實的四肢，就像這房間的常客一樣，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上柔軟的床。
　　江承皓正想阻止這個外人坐在自己乾淨的床上，卻因為擔心藏在棉被裡的東西被發現，只能繼續保持沉默，瞪視著這個不速之客。
　　「可是，你的家人好像都不知道這是我的小名，而那隻小東西的名字似乎也是你取的…」
　　體溫，好像一點一點升高了，高到腦中一片火紅，無法思考。
　　「其實那時候我就想問了，為什麼你要替小東西取名為『小亢』？」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
　　
　　「為什麼…是用我的名字？…」
　　知道自己的臉部表情一定很僵硬，江承皓將視線緊釘在桌上書本，繼續保持沉默，祈禱這令人難耐的一刻趕快過去。
　　耳邊傳來對方淺淺的嘆息。
　　「你真的很不愛說話耶！可是只有你知道我的名字…我想，我們小時候應該真的很熟。所以，我們不是感情很好，就是感情很差…」
　　我曾經，非常非常想念你，非常想再見你一面…
　　「嗯，我小時候還滿討厭你的。」
　　討厭不得不說謊的感覺，江承皓隱藏在書桌下的手指已緊握到泛白，卻還是隻能說出與心意相違背的話。
　　「原來如此啊！真可惜，原來這是一段孽緣呢！不過從現在培養感情也不錯啊！我可以教你功課喔！」
　　「不用了。」
　　無事獻殷勤一定有鬼，江承皓防備地望著顏航生，很快的，答案揭曉。
　　「雖然你一臉『不想跟你說話』的樣子，可是問你應該最清楚了…小蕓有男朋友嗎？」
　　心，好痛…
　　「我覺得…一看到她的笑容，我的心裡就覺得很舒服，好像回到小時候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雖然我不記得小時候的情形了啦！不過那是一種很令人懷念的感覺。」
　　心，越來越痛…
　　這個人所說的一字一句，都刺痛著他的心，這個人的心裡，究竟浮現的是誰的臉孔？懷念的是和誰在一起的感覺？這些話，到底是對誰說的？
　　
　　抑制不舒服的感覺，江承皓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
　　「你好像不太願意跟我說這樣的話題。」
　　面對江承皓冷淡的神情，顏航生搖手苦笑。
　　「我想也是，畢竟小蕓是你的寶貝妹妹嘛！何況我們小時候還是死對頭咧！你怎麼會願意跟我說這些事情呢？好啦！至少答應我你會考慮打工的事情。」
　　「嗯，我會考慮的。」
　　為了趕快擺脫現在的窘境，江承皓胡亂地應了一聲，但對方似乎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卻持續地注視著自己。
　　「對了，原來你喜歡看這種小說啊！我們班好像也有女生很喜歡看，下次也借我研究一下吧！」
　　「什麼？」
　　順著顏航生的視線，江承皓才發現書頁裡的內容似乎點奇怪。
　　
　　『「你捨得結束嗎？」惡魔般冷酷的耳語，交雜著濃厚的情色味道，在徐志騏的耳畔低語…』
　　
　　江承皓「啪」地一聲將書闔起來，慌亂地扔進抽屜裡，整張臉像被火燒一樣發燙。
　　一定是小蕓！
　　那個傢伙前兩天就磨蹭到他的房間裡來，還推薦他一定要看這本書，當時隨口敷衍她一下，沒想到竟然塞進他的書包裡了。
　　
　　相對於自己的慌張，顏航生卻兀自帶著神色自若的微笑，江承皓沒好氣地開口問道。
　　「你要看這種書幹嘛？」
　　「這你就不懂了，想要泡妹就要搞清楚女孩子的喜好啊！」
　　高大的身軀終於從自己的床鋪離開，顏航生又伸了個懶腰，彷彿度過了疲憊的一天。
　　「好啦！我也該走了，打工的事情要給我答覆的話，就走到陽台朝我房間大喊就行了。」
　　「咦？」
　　江承皓不解地看樣自己的陽台，才發現兩棟房子的距離原來這麼近。對於小時候的他而言，的確是很遙遠的距離，但仔細一看，似乎稍微跨出一步，就能從自己的陽台爬進對方的房間裡。
　　「歡迎你帶小蕓來我房間夜襲啦！晚安羅！」
　　誰要去夜襲啊！
　　還來不及抗議出聲，向旋風一樣闖入自己私有空間的高大身影，已經消失在房門外，剛才房間裡波濤洶涌的紛亂，瞬間靜悄悄地止息。
　　
　　江承皓頹坐在書桌前，還是無法將思緒整理清楚。
　　只有心，真的好痛喔…怎麼會這麼痛呢？
　　突然間，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點對小蕓生氣起來…
　　
　　猛然想起害自己出糗的罪魁禍首，江承皓把抽屜裡的怪書丟進床鋪底下，來個眼不見為淨。然後鑽進了被窩，將「用功」兩個字忘得一乾二淨。
　　

星夜淚痕 2009-12-22 13:06

　　「擊球時的收腹動作要好好做啊！養成習慣才行。」
　　在巨大的探照燈下，太陽已西下的球場還是一片燈火通明，擠滿了練球的年輕身影，以及各種熱鬧有活力的聲音。
　　江承皓伸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四肢，瞄著DV正拍攝著排球場的畫面。
　　
　　雖然那個由小個子變成大個子的傢伙說要他自己考慮，卻每天跑到家裡來騷擾，甚至從窗戶朝著陽台大喊，求他同意，真是令人不勝其擾…
　　最後，他還是投降了，答應為這所大學的中文系排球隊擔任專屬攝影師。
　　不過，說是攝影師，大部分時間只是將DV架在場邊，除非必須拍攝個人的時候，才會拿起DV。
　　
　　這時，拍攝目標以外的人影伴隨著吵鬧高亢的聲音，在鏡頭前出現。
　　「顏顏，你還在練啊！可以走了沒？」
　　連呼喚聲都令人心驚膽顫，江承皓將視線離開DV的畫面，看到排球場上的壯碩身影旁，佇立著幾個十二月天還穿短裙的女孩，真擔心她們會不會冷。
　　「你不是說晚上要一起去聖誕舞會？怎麼還沒練完球？」
　　「趕快走了啦！」
　　「航生，你會不會艷福太好了啊！」
　　其他隊友紛紛開始調侃起被眾女圍繞的顏航生，而那在隊友中特別突出的臉龐，仍舊遊刃有餘地回應。
　　「她們都是我班上的同學啦！大家約好要一起去，我們班男生都已經先去打扮準備了。」
　　「誰理他們啊！我們可是特地來等你的喔！」
　　其中一個女生大膽地偎到顏航生身邊，引起隊友一陣鼓噪笑鬧。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一切的江承皓，臉色就跟其他女生一樣難看。
　　
　　這個可惡的大個子，簡直是輕浮到極點了，竟然隨便讓女生靠到身邊。
　　
　　「喂！你們在幹嘛！還要不要練習啊？」
　　已經大四的隊長，大聲斥喝著鬧成一團的隊員，再轉頭瞪向女孩們。
　　「你們沒看到我們全隊都還在練習喔！等一下還要收操耶！你們再等一下啦！急什麼？」
　　「咦？還要這麼久喔！」
　　「沒有好好收操可是會全身酸痛的喔！你們希望航生等一下跛著腳去參加舞會嗎？」
　　「咦？不是啦！我們乖乖去旁邊等就是了嘛！」
　　一陣喧鬧之後，女孩們終於離開了攝影鏡頭的中心，被占滿的畫面清淨了起來，江承皓松了一口氣。
　　
　　但仔細一看，這些特別打扮過的女孩，其實平常就常出現在球場邊，似乎和顏航生相當熟識。
　　他不禁要在心中猜測，會不會有一個將來成為顏航生的女朋友。
　　那麼，他該怎麼辦？…
　　不是！幹他什麼事？
　　
　　江承皓趕緊搖頭，把荒謬的想法從腦海驅逐。
　　說錯了，應該說，小蕓要怎麼辦咧？雖然大個子還沒追到小蕓，要他敢花心同時追別人，一定要給他好看！
　　
　　「咦？你就是那個來打工的雙胞胎哥哥吧！」
　　「好可愛！還穿著制服來喔？還是高中生吧！」
　　突然間，剛才聒噪的聲音竟然圍到自己身邊來了。
　　聞到女孩身上特有的甜香味，江承皓整個人都僵直了起來。
　　「個子也算滿高的嘛！有沒有女朋友啊？想認識成熟美麗的姊姊嗎？」
　　領口開到危險地帶的胸部湊近自己，江承皓害怕得不敢注視對方，完全不知所措。
　　「不…我不…」
　　「還沒有女朋友啊！真是越看越帥，給我手機號碼嘛！有空一起出來玩。」
　　對方完全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還更努力地糾纏過來，其他女生也只是看好戲似地在一邊笑鬧。
　　
　　『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不用多說什麼，笑一笑就好，只要看到哥哥的笑容，誰都不會為難你的。』
　　想起小蕓的話，江承皓趕緊努力牽動嘴角，祈禱對方了解他以傻笑帶過的苦心。
　　「我沒有手機…」
　　「笑起來更討人喜歡！你們看！還有這麼可愛的小虎牙耶！」
　　「還有酒窩咧！真的好可愛喔！」
　　其中一個女孩伸出嵌上水晶指甲的手指，向他的臉頰戳來，感覺到皮膚上微微的刺痛，江承皓在心中埋怨小蕓再一次晃點他。
　　「吶，要不要一起來參加舞會啊？跟大姊姊一起玩嘛！」
　　「再笑一個給我們看嘛！好不好？」
　　救命啊！…
　　被四面圍攻的江承皓不斷在心中吶喊，突然間，一雙手臂自身後圈住他的頸項，將他整個人拉了過去，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整個人又被轉了一圈。
　　一陣地轉天旋之後，江承皓努力地抬頭想看清眼前的狀況，卻對上熟悉的黑亮雙眼。
　　剛還在球場上跟女孩子調情的顏航生，竟然就在眼前，還抓住他的雙肩，向確認什麼似的，專注地凝視著他。
　　被這樣直接的視線看到發窘，江承皓推開抓住自己的手，沒好氣地開口。
　　「你要幹什麼？」
　　「你們看！哪裡可愛啊！」
　　一聽到江承皓的回答，顏航生立刻向發現新大陸似的嚷了起來。
　　「他從來都只會臭著一張臉對我，我都不知道他笑起來到底是什麼樣子。」
　　「你這個渾小子想追人家的寶貝妹妹，他沒有揍你已經不錯了！是吧？承皓？」
　　同隊的隊友也湊了過來，伸手搭住江承皓的肩頭。
　　「不過，不是我誇張，承皓笑起來真是無敵滿可愛的，在學校應該有很多女生喜歡喔！」
　　「才…沒有…」
　　聽到別人近在耳畔的稱讚，江承皓趕緊低下頭收拾DV，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而始終成為戲弄中心的顏航生，也發出苦笑。
　　「連你都看過他『可愛的笑容』，看來我討好大舅子的計畫徹底失敗…」
　　什麼大舅子！
　　聽到這樣的稱呼，江承皓不悅地瞪視著顏航生輕浮的笑臉。
　　而顏航生依舊不以為意，只是走上前來拉開隊友搭在江承皓肩上的手，自己取代了他身邊的位置。
　　「好啦！你今天不是值日生嗎？趕快去幫忙啦！等一下會挨隊長罵喔！」
　　「對喔！慘了！」
　　一臉糟糕的隊友匆匆離開，江承皓還是不肯松懈，用「你要幹嘛」的眼神望著顏航生，對方再度浮現苦笑。
　　「給我點好臉色看嘛！對了，練習前你不是說伯母托你帶話給我，有什麼事嗎？」
　　「媽媽本來問你要不要來家裡吃飯，不過看來你已經有活動了。」
　　「是啊，幫我跟伯母道謝吧！…那…」
　　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顏航生，被女孩子們的催促聲打斷了，大大地嘆口氣。
　　「好吧！祝你聖誕快樂，拜啦！明天再去找你看今天的錄影。」
　　「嗯…」
　　望著急忙離去的高大背影逐漸融入女孩堆中，江承皓默默地轉過頭去，繼續整理手中的DV。
　　
　　他到底想說什麼？…
　　雖然很想知道，可是自己已經不屬於那個人的生活圈。跟那個人比起來，自己只是個幼稚到再也追不上他的小鬼。
　　總覺得有點落寞，有點無奈…

　　「我回來了。」
　　拖著沉重的腳步踏進家門，江承皓習慣性地向客廳喊了一聲，但聲音幾乎只有自己聽得到。
　　真的好累…
　　抬頭看著掛在玄關的鐘，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外國人過的平安夜，他卻一點也不安樂。這一整天發生的事情，都讓他措手不及，也感到疲憊。
　　「汪！汪！」
　　從客廳衝出毛茸茸的嬌小身影，親密地在腳邊打轉，江承皓又驚又喜地蹲下身來，搓揉著愛犬柔軟的短毛。
　　「小亢，你怎麼會在客廳裡？媽媽不是不準你進來嗎？」
　　「是我放小亢進來的。」
　　江承蕓揉揉看了太多電視的雙眼，同樣一臉疲憊地望著江承皓。
　　「因為你今天一直往外跑沒空理它啊！它就在外面嗚嗚的哭，我看它那麼寂寞好可憐，反正爸媽已經睡了，乾脆放它進來。難得的週末夜晚，我竟然只能和一隻寂寞的小狗窩在客廳看韓劇。」
　　「謝謝你陪小亢。」
　　「可是你這隻小亢還真是忘恩負義，一知道哥哥回來了，就立刻把我拋下，也不想想今天是誰喂飽它的…」
　　聽到江承蕓不住地抱怨，江承皓只是苦笑著任由她發泄。
　　「不過哥哥今天也真是辛苦啦！一下課就去幫顏學長他們錄影，還要接受聖誕夜表白大轟炸…剛才是第幾個了？應該不會再有人跑來告白了吧！你還是把人家拒絕了喔？」
　　「嗯…」
　　抱起圓呼呼的小狗，感受小生命傳來的體溫，面對這一連串的問題，江承皓不想正面回答，他不懂聖誕節和情人之間的關係是什麼，但是很多女孩子都喜歡選在這一天表白。
　　但是，每個人的心意都應該獲得尊重，雖然自己不可能接受人家，前去赴約並當面和對方說清楚自己的決定，應該是最基本的禮貌吧！
　　雖然的確是有點累，拒絕別人的好意，只會讓心情越來越沉重，但是，他怎麼也無法回應對方的心情…他就是，無法喜歡上別人…
　　「算啦！都拒絕最好，才不要讓哥哥被奇怪的女生搶走呢！對了，我借你的書有看嗎？」
　　「我該去洗澡了。」
　　一提到這個令人頭痛的話題，江承皓趕緊放下懷中的小亢，再次打開家門。
　　「小亢，該回你自己的房間睡覺羅！」
　　「討厭！哥哥一定還沒看！」
　　關上門之前，還能聽到江承蕓不悅的嘟囔聲，江承皓嘆了一口氣，那種書哪能看啊！他才不會喜歡男生呢！
　　突然間，腦海浮現出像小狗一樣咧嘴笑的童稚小臉，苦澀的滋味涌上江承皓的心頭，他再也見不到那令人懷念的臉龐，時光已經把一切都衝刷殆盡了。
　　
　　
　　
　　
　　「啊…終於可以好好睡個覺了！」
　　洗完舒服的熱水澡之後，江承皓神清氣爽地從浴室走回房間，度過慌亂的一天之後，只有充足的睡眠才能安撫他俱疲的身心。
　　一踏進房間，江承皓直直地就往床鋪走去，卻赫然發現床邊的地板上，蜷曲著一坨龐然大物，而陽台的落地窗也被打開了。
　　天啊！這是什麼玩意兒？難道有人死在他房間裡？還是被棄屍？…
　　
　　江承皓捂住自己差點驚叫出聲的嘴，嚇得不敢再走進一步，那死屍一般縮成一團的身軀一動也不動，但定眼一瞧，才發現「那坨東西」正微微地起伏著，似乎還有呼吸，而且身形也相當眼熟…
　　
　　正當江承皓努力窺伺眼前的狀況，思考是否應該奪門而出時，「那坨東西」大大地抽動了一下，飽受驚嚇的江承皓動也不敢動，只能愣愣地看著對方坐起身來，睜開惺忪的雙眼望過來。
　　「是你啊？這裡不是小蕓的房間喔？」
　　「就算是你也休想進來！」
　　江承皓氣憤地瞪著這個妄想夜襲寶貝妹妹的輕浮傢伙，卻發現一向炯炯有神的黑眸，看起來有些渙散。
　　「開玩笑的嘛！幹嘛這麼凶…我當然知道這是你的房間。」
　　顏航生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以極為自然的動作，爬上江承皓的床，鑽進被窩裡。
　　「不準睡在我床上！你不要隨便就溜進別人房間裡好嗎？嗚！好臭…你喝酒了喔？」
　　江承皓本想拽下入侵者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股從人體散髮出來的酒味衝進鼻腔，擺明賴在床上的顏航生雖然沒有回答，但充滿血絲的雙眼和恍惚的表情，一再證實了他的猜測。
　　自己的床被陌生人占據，已經讓江承皓的情緒緊繃到極點，不過剛從舞會狂歡又喝酒之後，竟然還敢鑽進他的床，這太令人難以忍受了！
　　自從下定決心不再用言語傷害別人，他自認已經算是修養很好了，可是這個傢伙每次都要氣得他徹底失控。
　　
　　「酒臭味好重！快起來，回你家去睡啦！」
　　「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我不想回去。」
　　從棉被裡探出的臉龐，竟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露出寂寞的眼神。
　　
　　不要想用這一招博取同情…
　　雖然江承皓不斷在心中吶喊著，心頭還是泛起一絲似曾相似的痛楚，狠不下心趕走這個以寂寞神情為武器的男人。
　　「床你睡了…我睡哪裡？」
　　「一起睡啊！」
　　還沒意識到話中的意義，一股力量已經扯住江承皓的手臂，一把將他拉上床鋪，棉被也很快地被拉過來蓋在身上。雖然不太好聞的酒味再度撲鼻而來，但是從身邊高大身軀傳來的溫暖體熱，令人跟著沉醉。
　　
　　兩個平均身高超過一百八的大男生，並排躺在單人床上的確有點擠，而且這個人身上帶著外面的細菌和酒臭，可是光是肩膀觸碰到對方，身體就從那一點開始熱了起來，心跳強烈到似乎會被聽到，但是，這種感覺卻溫暖到讓人眷戀不已。
　　
　　「你…不是去聖誕舞會嗎？」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以為顏航生沒有聽到自己的問話，江承皓轉頭探看對方的情況，卻迎上近在咫尺的俊秀臉龐，嚇得心臟差點從胸口蹦出來。
　　「你別嚇人好不好…」
　　「都是你害的。」
　　「什麼？」
　　江承皓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著顏航生，但對方卻一臉認真地訴說自己的委屈。
　　「明明還滿期待聖誕舞會的，可是我一直覺得心情很差…」
　　「為什…」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總是給人不正經印象的顏航生，竟然一臉嚴肅地抓住江承皓的雙肩，定定地凝視著他。
　　「為什麼連我同學都能看到你的笑容，你甚至還讓學長把手搭在你肩上，可是你每次跟我說話的時候，都顯得很不耐煩。」
　　「那是…」
　　「你為什麼…願意對任何人笑，跟我說話的時候卻總是板著一張臉？我真的，很想看到你也會對我笑…」
　　雖然每一句話都充滿了不甘和對自己的責備，江承皓還是無言以對。
　　這個人已經不是他所熟識的小亢，而這個人所注視的對象也不是自己，可是，只要一面對這個人，心跳和情緒就會全部都紛亂起來。
　　但是這些話，是永遠也不可能說出口的，只能等待這莫名的心情被慢慢抑制住。所以，他無法展露任何表情，也只能保持沉默…
　　「小皓…」
　　突然間傳來的甜膩呼喚，讓江承皓的身體為之一震。
　　酒精似乎會讓情緒驟變難以捉摸，剛還可憐兮兮地埋怨自己的顏航生，開始改用撒嬌的聲音哀求著。
　　「笑一個給我看好不好？」
　　「不要…」
　　「好啦！拜託你嘛！一次就好，笑一下啦！小皓…好嘛！笑一下…」
　　又是那種似曾相似的痛楚，在胸口擴延，和當時類似的哀求之語，但兩人都已經不再是年幼的孩子，可是一聽到這樣呼喚著自己的聲音，全身就會開始顫抖起來。
　　
　　江承皓咬了咬下脣，為了趕快擺脫目前的窘境，還是決定擠出一個招牌笑容，打算結束和醉鬼的糾纏鬧劇。
　　於是，綻開的雙脣漾起微笑。
　　
　　這樣滿意了吧…
　　
　　江承皓無奈地嘆口氣，卻發現正仔細凝視自己的雙眼又開始恍惚，但很快散髮出興奮的光芒，剛還緊握住自己雙肩的手伸了過來，就在下一瞬間，整個人被一把擁入對方懷中。
　　「真的好可愛…你怎麼會這麼可愛？」
　　頭被緊壓在比自己結實許多的胸口，發頂感受到對方面頰的磨蹭，又似撒嬌又似要求的沙啞嗓音傳來。
　　「真的很可愛耶！再笑一個嘛！」
　　「是你說一次就好的。快睡啦！」
　　為了躲避那益發灼熱的目光直視，江承皓硬是掙脫了顏航生的雙臂，轉過身去用背部表示拒絕之意，一邊掩飾自己發燙的面頰。
　　
　　然而，回覆平靜的氣氛還未形成，有力的雙手再度從背後攬住自己，並以更強的力量圈錮住整個身體。
　　「喂！放手啦！你幹嘛？」
　　這個傢伙的力氣，怎麼這麼大啊？
　　即使已經努力掙扎，環在胸前的雙手還是絲毫沒有松懈，反而越纏越緊，背後同時感受到緊壓過來的寬闊胸膛，傳來比自己體溫更高的熱度，以及和自己一樣狂亂的鼓動。
　　「小皓…小皓…小皓…」
　　像個孩子般不斷呼喚著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彷彿企圖從中獲得安全感般，呼喚聲持續著沒有間斷。
　　令人眷戀的體溫埋進自己的頸窩之中留連，身體開始忍不住微微戰慄。
　　「小皓…小皓…」
　　
　　心跳得好快…
　　快到即將越軌，超脫應該前進的方向…


　　必須趕快停止，再這樣下去…這樣下去…
　　
　　「放開我…」
　　「不要。」
　　感覺到那雙臂依舊頑固地收緊著自己的身體，埋在頸項旁的鼻尖磨蹭著面頰和髮際，彷彿正汲取所有氣味。
　　「小皓的身上好香，有肥皂的味道，好好聞…」
　　「快放開我！」
　　「我說不要！」
　　再怎麼掙扎，手臂連同身體一起被圈住的情況下，卻無法掙脫，心跳得越來越快，快到幾乎將意識拉碎。
　　突然間，收緊在胸前的掌心，不安分地摸索起來。
　　「你在幹什麼！住手！」
　　「果真…沒有胸部…」
　　在耳畔吐出灼熱氣息的雙脣喃喃自語著，意識到自己被當成女人的替代品，羞愧和不甘同時涌進胸口的江承皓更是怒不可抑。
　　「廢話！快放開我！」
　　「我說了不放。」
　　「我不是女孩子…我不是…」
　　即將說出口的話，竟然讓自己的心一陣抽痛。
　　「我不是小蕓…」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比自己還大的雙掌執拗地探進上衣，直接觸碰到胸口的瞬間，令人倒抽一口氣。
　　「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樣…我現在就是想這樣碰你…」
　　緩慢卻強勢地撫摸胸前的動作，彷彿要把他的心從胸腔之中一同拉扯出來窺伺。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驚覺到眼前這個大男生，確實是當年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的小男孩，因為他們都同樣的任性，只執著於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完全不理會他的心情。
　　「即使小皓是男生，這樣做應該也會有感覺吧！」
　　「嗚嗯…不要…鬧了…」
　　雖然想出聲抗議，但胸前的突起被捏住的瞬間，身體裡的熱流從胸口一路涌進下腹，這樣前所未有的快感，讓人心生恐懼。
　　「快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做，而且你也想做…」
　　「我才不…唔！…」
　　粗糙的指腹開始搓揉充血挺立的胸尖，太過情色的刺激之下，嘴角忍不住溢出呻吟。
　　這時，耳垂感受到些微的刺痛，低沉嗓音伴隨著濕熱的舌尖竄入耳中。
　　「小皓，要小聲一點喔！不然會被聽到的。」
　　「那你…快放開我…嗯啊…」
　　一隻改為探向下腹的掌心，直接蠻橫地握住已勃發的慾望。
　　「你很明顯在騙我喔！你根本不希望我放開你吧！」
　　即使已經即使咬住下脣，卻還是阻擋不住在體內衝撞的情慾橫流，身體的兩處敏感點同時被強烈地刺激著，但只能不斷擺動無法自由活動的手，卻阻止不了任何侵犯。
　　怎麼會這樣…
　　或許，他真的不希望被拋下，也不希望那雙手放開他，可是，這一切都不是應該發生的。
　　「放開我！」
　　「不要！我不要放開你！」
　　同樣堅決的宣誓之後，握住慾望的掌心開始動作起來，先是重重地上下摩擦，然後以緩慢到令人感到羞恥的速度，揉動著頂端滲出的濕潤，再抹上挺直的慾望，被自己黏膩的體液包圍住的感覺非常淫蕩，卻還是抵擋不住帶來的愉悅與沉溺。
　　「應該很舒服吧？…嗯？…」
　　「啊…不要這樣！嗯…快…住手啊！…啊啊…」
　　身體被對方的掌心所支配，折騰著慾望的激烈動作，使得眼角滲出不知是懊惱還是快感的淚水。
　　突然間，留連在胸前的手停止了肆虐，轉而扣上他的下顎，過度的力道讓雙頰隱隱作痛，臉被扳轉了過去，立刻迎上蒙上慾望氣息的黑眸。
　　「你怎麼會這麼可愛？…」
　　上脣被對方納入口中，以舌尖輕輕地舔弄之後，旋即感受到齒列的啃咬，又被重重地吸吮。
　　「嗚嗚…嗯…」
　　連下脣也被重重地擠壓著，卻無法言語，無法抵抗，但那股壓迫感很快地離開了，耳邊再度響起濕潤的聲音。
　　「小皓，嘴巴再張開一點…乖…」
　　「我不…」
　　還來不及拒絕，原本只是撫弄雙脣的舌尖已經鑽入口腔之中，掃過脆弱的黏膜，再來回探尋著自己的舌，然後繾綣糾纏，嘴裡嚐到些微的酒味，卻讓人感到微醺起來。
　　
　　這就是所謂的親吻嗎？
　　只要嚐到對方脣舌的味道，身體就會不自覺地打顫，只要感受到彼此交纏的瞬間，雙腿也會癱軟顫抖。而甜蜜的親吻，正一點一滴地剝奪他的抵抗意志，但肆虐著自己意識的掌心，仍不停撫弄亢奮到極限的慾望。
　　而不斷折磨自己的男人，依舊以甜膩的聲音，持續地呼喚著他。
　　「小皓…喜歡嗎？…」
　　如果已經不記得他的存在，不應該再這樣呼喚他。
　　「小皓…你真的好可愛…」
　　如果已經不在乎他的心情，不應該再用甜言蜜語鎖住他。
　　但一切的如果已被拋諸腦後，在這個時候，他的身體只專注於對方給予的甜蜜折磨，他的心，只剩下對方甜膩的呼喚。
　　於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即使對方只出於慾望的驅使而施予撥撩的撫觸，自己卻還是就此淪陷的原因。
　　
　　喜歡上這個人，已經無法追究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可是，也必須從這個時候結束了。
　　
　　他們之間，除了這個晚上在酒精催化下的脫序演出，不會再有任何可能性。這一晚過後，或許又會被刻意遺忘了。
　　反正，他早就已經被遺忘了啊！
　　「呼…嗯…」
　　綿長輕柔的親吻持續著，他仍沉溺在初次品嚐的親吻滋味，灌注於彼此口中的唾液溢出嘴角，讓人近乎昏厥。
　　當江承皓開始感到呼吸困難的時候，交纏的四片脣瓣逐漸遠離，扣在下顎的手指也跟著鬆開，轉而抹去殘留在脣邊的唾液。
　　「這麼喜歡我的親吻嗎？小皓…好可愛…」
　　在呼喚聲中睜開眼，立刻迎上熾熱的視線，江承皓趕緊轉回頭，不再面對令他心跳不已的雙眸。
　　「我討厭你…」
　　因為喜歡到難以控制，因為已經無法讓對方喜歡上身為男生的自己，所以，就乾脆這樣催眠自己吧！
　　「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我討厭你。」
　　「那也無所謂，反正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顏航生從鼻腔中發出的淺笑聽起來有點自嘲意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總是可以重重地傷害了他的心。
　　還來不及為自己療傷，控制著慾望的掌心又開始激烈動作。
　　「嗚…嗯…嗯嗯…」
　　江承皓緊咬著牙，以抑制幾欲衝口而出的呻吟，所有意識仍迷失在愛撫之際，下半身的衣物一瞬間已被剝除。
　　「你幹什麼？」
　　對自己憤怒的質問充耳不聞，除去衣物的手繼續貼上窄臀，指尖沿著臀線來回摩挲，指腹表面滑過的觸感，有點微癢卻帶來難以言喻的焦躁快感，隨著撫弄的力道逐漸加重，從未被任何人觸碰的地方開始顫抖，下腹的熱流也越來越難以控制。
　　「算我求你…快點住手…」
　　他不想就這樣被擺弄下去，所有弱點都已被掌握在對方手中。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說了我不知道…」
　　總是自信滿滿的聲音裡帶著困惑與懊悔，但不斷脈動的熱塊已抵在他的臀部上方蠢蠢欲動，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未知的恐懼占據了全身。
　　「你…趕快放開我…」
　　「辦不到…我辦不到…」
　　在對方意義不明的呢喃聲中，他感受到指頭正撥開臀瓣，身後的熱楔強硬地鑽入腿間，開始沿著臀縫摩擦。
　　「哈啊…啊…不要鬧了…啊啊…」
　　前後同時受到刺激之下，江承皓的眼眶又開始濕潤起來，只能不斷地哀求對方停止折磨。
　　偌大的雙掌以同樣的律動方式，一邊套弄著慾望，一邊抓住他的腰際，不斷變換角度用熱楔蹂躪著他的身後。
　　用身體感受彼此的體熱，用肌膚感受彼此留下的體液，兩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沒有一絲空隙。
　　「你…你到底在幹什麼？…快點住手啊…」
　　「都是你害的…」
　　總是沉著的氣息也紊亂不已，報復似地啃咬著削瘦的肩頭。
　　「都是你…這麼可愛…害我都搞不清楚了…」
　　握住慾望的手變得更為粗暴，江承皓髮出短促的悲鳴之後，將臉深深埋入枕頭之中，折騰自己的熱楔，從頂端流出的體液沾濕了臀縫與腿間，配合摩擦的動作留下黏膩而濕熱的觸感，發出淫靡的液體聲響。
　　「哈啊…不要再…啊啊！…」
　　「呼…小皓…」
　　耳邊傳來急促而厚重的喘息，似乎極力抑制著即將爆發的情緒，但雙手還是持續給予激烈的折磨。
　　「住手！我快…我…」
　　這樣下去，就再也難以輓回了。
　　「小亢！住手！住手！我…我已經…」

　　「在這種時候這樣叫我啊！」
　　在耳輪深處回盪的聲音裡充滿慾望的意味，似乎也已經忍耐到極限。
　　「你果真可愛到讓人難以抗拒…」
　　「啊啊！…」
　　已繃到極限的身體一陣痙攣之後，像掙斷了拉扯意志的弦，將所有的慾望迸射在灼熱的掌心之中，所有力量瞬間從身體裡抽離，無力地癱倒下來。
　　同時，被咬住的肩頭傳來陣陣劇痛，一股熱流在腿間滑落，大腿內側的肌膚也承接了對方的釋放。
　　「哈啊…哈啊…」
　　無法平靜的劇烈喘息，交疊著另一個人的吐息聲，屬於自己的房間裡，此刻回盪著另一個人的氣味，宣示他的領域已經被侵犯，身體和內心也被徹底入侵了。
　　
　　面頰再度被扣住，轉而面對那令人心慌意亂的面容，也同樣交織著疲憊和滿足，給人輕浮印象的嘴角泛起淺笑，吻上他的鼻尖，輕輕磨蹭著。
　　「小皓的表情好棒喔！真想再看一次。」
　　「你這可惡的醉鬼…嗚…」
　　想要吐出咒罵的脣再度被堵上，扣在下顎的指頭不允許他逃避，明明都呈現精疲力盡的狀態，顏航生的力量還是大到驚人，然而再多的不甘心，也無法阻止這個人的擺布。
　　江承皓選擇消極的閉上眼，不再看著那英挺的眉眼，但脣舌糾纏的甜蜜還是讓心跳快速脈動。
　　「小皓，張開眼睛。」
　　親吻結束之後，聽到溫柔卻強勢的命令，他反而將眼睛閉得死緊，打定主意絕對不在這種情況下面對這個人。
　　「你不張開眼睛，我就要繼續做下去了。」
　　繼續做什麼？不是剛剛才…
　　突然間，才剛在自己腿間釋放的熱楔，似乎開始賁張起來，大腿內側感受到一陣陣脈動，散髮灼人的熱度。
　　「你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愛嗎？真是值得紀念的一刻，應該拍下來讓你自己看看…」
　　「不要！」
　　江承皓慌亂地瞪大了雙眼，卻迎上閃爍狡黠光芒的瞳眸，知道自己的反應正中對方下懷，也只能不甘心地咬住下脣。
　　這個傢伙在人前擺出好親近的虛偽笑容，現在卻這樣羞辱、威脅他。
　　「那就乖乖的再讓我回味一次，真的，只要再一次就好…」
　　又是半帶甜膩半帶哄騙的聲音，上身的衣物也跟著被剝除了，赤裸身軀曝露在散髮情慾氣息的空氣中。
　　
　　要他給予一個笑容，又任性地想要碰他，接著又要求看他可恥的表情…
　　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要求，總是得寸進尺，總是哄他這是最後一次…可是，他總是無法拒絕。
　　
　　熟悉的指觸探進臀縫之中，乾燥的穴口感受到一陣濕黏，江承皓才察覺到對方入侵的意圖，趕緊下意識地閃躲，腰枝卻立刻被強制拉回。
　　「別怕，這是小皓自己的東西喔！…」
　　像哄小孩般的低喃聲中，穴口被自己殘留在對方掌心的體液抹上，濕濡的指頭耐心地揉按著，企圖軟化緊繃的部位。
　　「書上都是這麼寫的，應該可行吧！…」
　　什麼？
　　究竟要做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
　　「快住手！」
　　「不要掙扎，會弄痛你的喔！」
　　已經充分濕潤而鬆軟的入口，正被異物撐開，入侵…
　　「不要！…快停啊！」
　　雙手努力向後推拒著控制自己的人，卻怎麼也無法擺脫。
　　指頭正一點一點地朝體內推進，在體液的推助下，粗大指節沒入內壁摩擦搔刮的感觸，讓身體興起一陣顫慄，軟化所有的抵抗，釋放過的慾望再度挺立，雙手只能緊抓住侵犯自己的手臂，找尋一點微弱的支撐。
　　「唔！…」
　　指頭短暫拔出之後，很快又強力地插入，但穴口含入的物體似乎又擴增了。
　　「嗚啊…嗚！…」
　　趕緊捂住自己差點失控的嘴，將所有的呻吟吞入口中。
　　「小皓真乖。」
　　像獎勵好孩子似的，溫柔的脣觸灑在發頂和面頰。
　　「已經吞進兩根手指了呢！應該可以了吧！」
　　可以什麼？怎麼還不停止？要折騰他到什麼時候？
　　「你的裡面好熱…好想進去…放鬆一點喔…」
　　又是意圖哄騙他的甜膩嗓音，已形成驚人質量的熱楔抵在入口磨蹭，身體立刻恐懼地顫抖起來。
　　「你這個醉鬼…快住手！不準把那種東西放進來…好痛！…」
　　即使縮緊了入口想要制止對方的入侵，卻還是難以抵擋熱楔的長趨直入，撕裂般地痛楚擴延開來。
　　「好痛！痛死了…快停啊！…」
　　無視於江承皓的掙扎，粗熱的凶器還是確實地逐漸推進。
　　「我不是叫你放鬆了嗎？裡面縮得太緊了…」
　　「我才沒有…放鬆個頭…好痛…」
　　痛到全身又開始緊繃起來，銜在體內的熱楔也無法前進。
　　「真是的！…小皓，你這樣搞得我也進退不得…」
　　「…你…怪我？…啊…好痛…求求你，快點拔出去…」
　　「你不放鬆我要怎麼出去？」
　　沙啞的嗓音充滿苦澀。
　　「吐氣，深呼吸！快…」
　　江承皓一邊努力調節自己的呼吸，一邊要自己不再將注意力聚集在疼痛的銜接處。
　　這時，一度沉寂的慾望被握入對方汗濕的掌心，在體熱的包圍撫弄下逐漸昂揚，從頂端滴落象徵快感的液體之後，意識遠離了疼痛，開始追逐飄渺的愉悅，身體也卸下了沉重的緊繃感。
　　「嗯嗯…哈啊…」
　　「這樣就行了吧？」
　　埋在體內的熱楔正一點一點地緩緩抽出，即將抽離穴口的同時，卻以更為猛烈的動作再一舉插入。
　　「嗚啊！…你！…」
　　「我的已經全部進去你的身體裡了…」
　　「你騙我！…你騙…快出去…」
　　這個大騙子！
　　「快拔出去啊！…」
　　「好好，就聽你的。」
　　「嗚！…」
　　折磨自己的凶器一口氣抽了出來，強烈的摩擦帶來極速快感，卻殘留著難以言喻的空虛，入口開始不滿足地一張一合。
　　察覺到身體的直接反應，江承皓還來不及唾棄自己的淫亂，整個身體又被翻了過去，以正面迎接侵犯他的男人。
　　「可是，小皓…」
　　壞心的笑容，浮現眼前。
　　立起的膝蓋左右大開，偌大的掌心捧起窄臀，讓隱密的私處暴露在目光之下。
　　「不好的是你喔！可愛到害我無法自製。」
　　「不要…不要！」
　　自己的拒絕依舊不被採納，被抬起的腰際迎接著熱楔，再次從顫動不已的穴口刺入，迅速而猛烈地抽送起來。
　　「嗯啊！…啊啊…」
　　努力抑制的呻吟還是溢出口中，原本的痛感都化為深刻的愉悅，眼前開始籠罩一片霧氣，額頭、鼻梁、睫毛、下顎、脣…全都被甜輕柔的吻侵襲著，有時卻又粗暴地啃咬著他的頸項和肩頭，讓他發出細碎的悲鳴。
　　「舒服到想流淚了嗎？…好可愛…」
　　江承皓注視著近在眼前的俊美臉龐，強忍爆發時鎖緊的眉頭，和咬牙時臉部繃起的線條，散髮出濃烈的情色意味，竟然令人著迷。
　　「小亢…小亢…」
　　嘴裡還是不自覺地呼喚著那個名字，雙手緊攀住比自己還寬闊的臂膀。
　　已被情慾擺布的身體，正貪婪地吞吐著帶來強烈快感的熱楔，從凶器頂端先行流出的體液濕濡了柔軟的內壁，更滑順地迎向一次又一次的撞擊。
　　
　　怎麼會這樣？…身體到底怎麼了？…
　　
　　「好可愛…小皓，好棒的表情…」
　　知道對方正欣賞著自己被情慾翻騰的表情，即使想要別過頭去，還是被對方以甜蜜的親吻牽引回來。
　　「明明是男生，怎麼會這麼可愛…小皓…」
　　低沉而甜蜜的嗓音，持續說著他有多可愛，卻不再說喜歡他…
　　
　　男人幼時對於自己的心意早已消逝不見，那麼，除了衝動之下產生的慾望，剩下的是什麼？
　　
　　『小皓，你真的好可愛，我好喜歡你。』
　　
　　只有在記憶裡才會浮現的話語，和從內心深處裊裊升起的空虛感，占據了江承皓逐漸被快感淹沒的身軀，已盈滿眼眶的淚水再度涌出，混著汗水一同沾濕了面頰。
　　他不想喜歡上這個惡劣至極的輕浮男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死心蹋地，可是，脫軌的心已經無法拉回，他們再也回不去那段單純的時光。
　　
　　那麼，日後這個人面對自己的時候，還剩下什麼？…

星夜淚痕 2009-12-22 13:06

　　『用這個東西按一下，等個幾天，就會有我們的樣子在上面，如果你想我的話，可以拿出來看。』
　　
　　大騙子！明明什麼都沒有…
　　
　　『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看到小皓對我笑了。』
　　
　　大騙子！明明就徹底把我遺忘了…
　　
　　「騙子…騙子…」
　　眼淚已經流不出來，即使想要發出痛苦的吶喊，嘴裡只能吐露壓抑到極點的低喃。
　　江承皓抱緊了屈在胸前的膝蓋，看著在自己床上沉睡的男人，在窗簾陰影覆蓋下的眉眼，比兒時記憶更加令人動心，總是讓他的胸口陣陣抽痛。
　　
　　如果對於他的心意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那昨晚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雪上加霜的悲慘回憶。當他們之間被攤開來檢視，除了懊悔也只有尷尬，因為他們不是戀人，只是衝動之下的犧牲品。
　　如果是這樣，還不如徹底遺忘了他，徹底遺忘他們之間發生的錯誤。
　　
　　「如果能忘記…就好了…」
　　忘記自己成為泄欲的管道，忘記自己也沉溺其中。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就好了…」
　　沒有越軌的心，沒有不應該擁有的記憶。
　　
　　「如果你沒有回來…就好了…」
　　他就不用面對殘酷的現實，還可以沉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期待有一天能與小亢再度重逢，笑談彼此的過往。
　　
　　但是，窗簾外微亮的陽光，象徵新的一天已到來，也說明著時光確實點滴流逝著。
　　『小皓笑笑的樣子就跟日出一樣。』
　　他從來沒有這麼厭惡日出的那一刻，只希望時間停留在錯誤發生前。身上的鈍痛與沉重，提醒他發生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
　　
　　「好痛…」
　　小心翼翼地越過身旁仍熟睡的高大身軀，江承皓備感艱辛地下了床，一步步往門口走去，從情交之處開始滲出殘留的液體，產生一股欲嘔的不適感，頭部的暈眩又更嚴重了。
　　仔細探聽著門外的動靜，確定家人應該都還在熟睡當中，才打開房門走向浴室。
　　
　　蓮蓬頭灑下的熱水，可以將凝滯在身上的黏膩感衝刷殆盡，但激情時被啃噬的痕跡，卻無法消逝。
　　從霧氣朦朧的鏡子之中，看著自己狼狽的倒影，這些可恥的印記要多久才能消失呢？為什麼總是只有自己被留下難以磨滅的烙印？
　　明明是雙胞胎，為什麼自己卻被生為男生？為什麼不能讓同樣生為男生的人愛上？
　　「為什麼？…為什麼？…」
　　浴室中回盪的水聲中，夾雜著永遠沒有回答的疑問。
　　
　　為什麼只有自己被遺留下來了？…
　　
　　
　　從窗簾透進的陽光，灑滿已空無一人的房間，凝水未乾的雙足，踏進了彌漫著不屬於自己氣味的領域，江承皓的嘴角揚起自嘲的微笑。
　　再一次，他一個人被遺留下來了…
　　
　　「也好，這樣也好…」
　　可以暫時免去面對彼此的尷尬，留點時間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接下來，還能怎麼辦呢？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已經無法評斷。
　　跌坐在一片零亂的床上，江承皓再度笑了起來，他不難想像那個人是怎麼匆匆逃離的，只有自己是怎麼也逃不出這裡了。
　　「好累…」
　　將臉埋進棉被裡，搜尋著枕頭的手，卻觸碰到一張輕薄的紙片，江承皓定眼一看，卻發現上面龍飛鳳舞的藍色字跡。
　　『晚點過來找你 不要跑』
　　不要跑？誰才是老是逃跑的人？
　　或許，自己這一次沒有被丟下，可是，原本以為暫時不用面對的傷口，似乎就要被撕開來檢閱。
　　
　　從陽台望出去的鄰家窗戶，傳來拉動窗簾的聲響。
　　江承皓精神緊繃地從床上跳起來，只要感覺到對面房間主人正在動作，心跳就開始狂亂，小心翼翼地躲在落地窗的長型布簾後，窺視著那個房間裡的一舉一動。
　　大開的窗戶旁，窗簾正隨著風搖晃，飛躍的簾影之後隱約透出熟悉的人影。
　　心跳，又開始狂奔。
　　
　　頹坐在地上若有所思的高大身影，看起來相當沮喪，總是精神百倍的深黑眉眼，像糾結了千愁百緒般深鎖著，總是漾起輕浮微笑的嘴角，漫不經心地叼著香煙，一邊焦躁地爬著自己的發絲。
　　
　　原來，他會抽菸嗎？…
　　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表情…
　　原來，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小皓！航生來找你羅！」
　　母親的呼喚聲讓江承皓的身體大大地顫動了一下，又立刻恢復平靜，繼續背對著門口端坐在書桌前。
　　「顏學長你來啦？我借你的書有沒有看啊？你要來看昨天錄影吧？真是努力耶！最近練球有比較上軌道了嗎？」
　　妹妹熱情的招呼聲已近在門口，很快的，門已經被打開了。
　　「哥哥，媽媽問要不要給你們準備什麼喝的？」
　　「不用了，他很快就走了。」
　　江承皓連頭也沒有回的冷淡態度，讓江承蕓也感到不解。
　　「哥哥，你真的叛逆期到了啊？」
　　「沒關係啦！我們這樣相處比較自在。」
　　裝成好孩子的虛偽聲音令人厭惡，江承皓打定主意絕不回頭，江承蕓也不在追問下去。
　　「那我就不管啦！顏學長，如果哥哥對你不好的話，就來告訴我喔！」
　　誰對誰不好啊！只要這個人出現，他的抗拒就會被視為叛逆，情緒就會失控。
　　已經懶得回嘴的江承皓，只是靜靜等待著房門被掩上。
　　再次闖入他獨處領域的顏航生，似乎還杵在門口沒有前進的意思。
　　
　　「DV在櫃子上。」
　　打破沉默之後，江承皓旋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確實朝著DV的方向前進，不一會兒，傳來機械倒轉的聲音，和球場上的喧鬧聲。
　　『顏顏，你還在練啊！…』
　　女孩們尖銳的聲音穿入耳膜，江承皓差點捂起耳朵，開始這些聲音相當刺耳。但是，除了錄影中的聲音，顏航生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過了好半晌，喧嘩聲嘎然停止，剩下重重的嘆息。
　　「喂！為什麼後面這裡，我的頭都被切掉了？」
　　「咦？」
　　江承皓詫異地回過頭去，然而一面對昨晚還擁抱著自己的身軀，立刻慌張地將視線回到桌上的數學參考書。
　　「是嗎？反正那時候你忙著左擁右抱，有沒有拍到又有什麼關係？」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
　　聽得出顏航生正在苦笑，江承皓不想多做解釋，或許那時候腳架有點松了吧！而當時大吃飛醋的自己，的確無暇注意這樣的狀況。
　　這些話，絕對不會說出口的，也已經沒有必要。
　　
　　突然間，巨大的陰影籠罩頭頂上方，高大的身軀靠了過來，想起這個為自己帶來愉悅和痛楚的人正逐漸接近，江承皓立刻下意識地縮起身體躲避。
　　「對不起…」
　　道歉聲中似乎有些受傷，但江承皓的心中，只吶喊著不要再裝成可憐兮兮的樣子欺騙他。
　　「你也知道，看練球的錄影不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一股怨氣涌上喉嚨，江承皓猛地站起身來。
　　「那你想怎樣？你要說你會負責嗎？我不是女孩子！」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啊！所以…」
　　「你喜歡我嗎？」
　　終於，不該問的還是問出口了，即使已經知道答案，還是脫口而出。
　　果真，凝視著自己的黑亮雙眼，帶著深深的困惑和為難。
　　這樣不知所措的表情，即使沒有任何惡意，卻能讓他的內心有如被生鏽的鈍刀刮過，緩慢而殘忍地凌遲。
　　不想再遭受折磨的江承皓，自嘲著別過頭去。
　　「你一定覺得我問了奇怪的問題，我是男生，你怎麼會喜歡我呢？」
　　「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自身後追來的疑問讓江承皓的身體瞬間僵直，苦澀到扭曲的笑容自嘴角泛起。
　　如果不是喜歡，心不會從重逢那一刻起就這麼痛。
　　如果不是喜歡，身體不會甘願承受不對稱的衝擊。
　　但是，他已經厭倦繼續追逐著不會回頭的記憶，就像十年前那樣，怎麼追也追不回…
　　「怎麼可能？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我討厭你，要我說幾次？」
　　如果追不回，現在換他拋棄一切。
　　「我討厭你，也痛恨你對我做過的事情。所以，就這樣吧！你可以裝做沒事的樣子，就跟以前一樣，把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事情都忘光光，不要在我面前出現。」
　　「可是我忘不了。」
　　堅決而痛苦的聲音，來自眼前的高大身影。
　　「我也無法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也知道，你甚至希望我不曾回來這裡，不再闖入你的生活。」
　　早上的話他聽到了？
　　江承皓訝異地抬起頭，顏航生的臉上除了懊悔，還有前所未見的嚴肅。
　　「我承認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說得再多，也無法輓回我造成的錯誤，我不知道該怎麼彌補你，也不曉得怎麼表達我的歉意。」
　　他需要的，不是道歉。
　　「所以，如果這是你的希望，我會努力去忘記，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他需要的，或許就是遺忘。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的話…」
　　這就是自己所希望的結果嗎？
　　
　　心情從未如此澄澈而輕鬆，江承皓凝望著眼前這個令他著迷也令他心痛的人，綻放出最後一個笑容，堅定地開了口。
　　「那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這一次，換他拋棄一切。就不用再追逐，不用再心痛。如果，真有那麼容易就能拋下的話…

　　
　　透過鏡頭捕捉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不會被遺忘，不會被扭曲，即使從不同的角度去呈現，卻還是真實的一面。再醜陋、再美麗，都是從本質衍生出來的畫面，已經不可分割。
　　
　　有時從陽台的落地窗望出去，就覺得自己像站在鏡頭後面，企圖捕捉眼前的身影，卻赫然發現，自己早應該放下才對。
　　
　　幫忙拍攝的錄影帶轉成影音檔，連同DV一起交還給那個人之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所有的帶子都已經扔掉了。
　　那個人在球場上的笑語，每一個動作所煥發出來的神采…所有留在記憶裡的畫面，也總會有消逝的一天吧！
　　
　　一年過去了，他也從高中生變成大學生，如願以償地進入父母期望的那所大學就讀。可是，為什麼在經過那個熟悉的排球場時，胸口會產生一陣懷念又疼痛的感覺。
　　『你也喜歡排球喔？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排球社看看？』
　　大學裡第一個交到的朋友，發現他的目光凝聚在球場上時，興致勃勃地提出邀約。
　　最後，不知不覺中，他跟隨著好友的腳步，踏進了又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領域，屬於那個人的領域…
　　
　　看著黃藍相間的彩球在空中形成絢麗光影，就會想起那個人的笑容；當手臂和掌心觸碰到球的瞬間，就會想起那個人為身心帶來的衝擊。
　　應該要放下的。
　　卻還是被這個交織著追逐與撞擊的運動所吸引，就像要使勁全力去體會那個人在球場上的感動心情一樣…
　　
　　但是漸漸地，追逐著炫彩球影的時光中，對於那個人的思念，多少都已經衝淡了吧！現在的自己，只沉迷於掌心傳來的充實感，和擺動全身跳躍時一種恍若飛翔的滿足。
　　
　　在排球場上仰望的天空，總是特別湛藍，灑落在身上的陽光，總是特別耀眼。
　　只是，今天的天氣，還是有點太熱了。
　　「皓皓，還沒拍完啊！現在在休息了嗎？」
　　和自己相同的笑臉，在鏡頭前出現。江承皓接過地來自己面前的礦泉水，低聲地道了聲謝，一邊拭去從額頭滴落的汗水。
　　而眼前的狀況，不用他回答，誰都知道答案。
　　「老大的臉色超恐怖的，大概是太熱了吧！」
　　在暫停拍攝期間，身為唯一拍攝主角的排球社隊長向峰，和擔任自由球員卻暫時幫忙舉球的夏捷，一同躲到樹蔭下稍事休息。
　　向峰雖然不發一語地灌著礦泉水，但不耐煩和憤怒全寫大剌剌地在臉上，渾身散髮出的無形殺氣，彷彿隨時都會爆發。
　　江承皓暗自嘆口氣，面對這種狀況，他最不會處理了。他只懂得拍照，卻不知道怎麼安撫別人的情緒。
　　他也知道，在這麼炎熱的八月天，要求隊長在熱氣蒸騰的球場上不斷重複同樣的攻擊動作，實在是很強人所難。可是，如果不是這麼炎熱的天氣，就不會有這麼漂亮的藍天，就拍不出他心目中想要的效果。
　　
　　那種彷彿可以衝破一切藩籬，向著無雲藍天直奔的自由。
　　
　　「雖然拍海報宣傳社團原本是我的主意，可是看到老大和皓皓這麼辛苦，覺得很過意不去。」
　　心疼地撥開江承皓額前汗濕的瀏海，江承蕓晶亮的脣噘成男生喜歡的樣子。已經看慣妹妹招來男人緣的特技，江承皓只是苦笑著，他們這個曾頗受校方支持、學生愛戴的社團，也有淪落到連一隊六個人都湊不齊的一天。
　　「你只是想幫忙啊！我想，等那朵雲散去，應該很快就可以拍到好照片。」
　　「唉…說到拍照這種東西，皓皓就是一點也不妥協了。」
　　同系、同班又同社團的好友余曜文，撿完掉在球場邊的排球之後，回到兩人身邊。
　　「我都不敢正眼看老大的臉了，Summer的心臟真強，竟然敢在老大身邊悠哉地喝水。社長怎麼還不來啊？好恐怖…」
　　「余小開！拿水來。」
　　「是！老大！」
　　樹蔭下傳來簡短卻嚴厲的命令，讓余曜文向觸電一樣跳了起來，抄起礦泉水瓶就衝了過去。
　　江承皓與江承蕓有默契地相視一笑，這個隊長簡直就像等待小助理伺候的大明星嘛！一直默默幫忙舉球的夏捷，雖是貨真價實的熱門樂團主唱，反而感覺「親民」多了。
　　「其實是我叫社長不要來的，老大越生氣，拍出來的效果就越好是吧？」
　　「小蕓？」
　　江承皓訝異地望著江承蕓，剛剛不是還說過意不去嗎？…
　　但對自己的詫異恍若未見，江承蕓朝著樹蔭下的隊長大聲呼喊。
　　「老大！等一下小開會在對面接你的球，你要加油喔！」
　　「小蕓！我沒有說要接！你要害死我喔？」
　　「幹嘛？接我的球這麼痛苦嗎？站過去！」
　　「咦？老大你是開玩笑的吧！」
　　球場那邊傳來的騷動，讓江承皓開始感到焦慮，球場上還是飄著一片不散的白雲，無法開始拍攝。但身邊的江承蕓，依舊得意地發表她的大計。
　　「皓皓，我告訴你，只要小開在球場的另一邊負責噴球，憤怒之中的老大也會被徹底激起嗜虐心，你想一想，拍出來的照片會多棒啊！」
　　「這樣…有點太殘忍了吧！…」
　　「我們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社團未來的興衰所著想，總是要有人做個小小的犧牲啊！是吧？皓皓。」
　　自己的雙胞胎妹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慧過頭了？以前總是叫他哥哥，現在甚至跟著隊長一起喊他「皓皓」，結果連家人也跟著被影響。
　　這個聽起來太過可愛的綽號，剛開始聽起來的確有點彆扭，可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畢竟，他寧願聽到別人喊他「皓皓」，也不想再聽到「小皓」這樣的呼喚聲，會勾起不好的回憶…
　　「咦？那不是顏學長嗎？」
　　不好回憶中的名字，從江承蕓的口中出現。
　　「對了，我們系上球隊的練習時間快到了呢！」
　　順著江承蕓的視線看去，和記憶中同樣高大，同樣俊秀的身影，在隊友和不知哪裡來的女生們圍繞之下，依舊展現出特立挺拔的姿態。
　　心跳，加速到令人恐懼的地步。
　　那張臉上仍是意圖討好所有人的輕浮笑容，正側著頭和身旁的男男女女談笑風生，這個人，一年多來應該一點都沒變吧！
　　
　　和旁人談笑的臉龐逐漸轉向球場，目光似乎即將和自己對上。
　　絕對，不想見到這個人！也不想被他發現。
　　江承皓下意識地轉過身去，拔腿就跑。
　　「咦？皓皓！你去哪啊？喂！」
　　「廁所吧！他大概憋很久了。」
　　妹妹的呼喚和隊友沒意義的猜測都拋在後頭，江承皓衝進了鄰近的大樓，找尋遮蔽自己的地方，最後趴伏在可以看到球場狀況的窗台邊，大口地喘著氣。
　　為什麼，老天還要那個人在他面前出現？
　　他們已經盡量閃躲對方了啊！
　　
　　自己就讀的觀光系，和中文系分屬不同的學院，在偌大的校園裡，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
　　即使同樣身為排球員，中文系不允許隊員參加排球社，而他們排球社總在室內體育場練習，因此碰面的機會幾乎等於零。而參加比賽時，不知道運氣好還是不好，排球風氣不盛的觀光系，根本在遇上實力強大的中文系之前就被淘汰了。就算真的不經意地在球場遇見，一旦遠遠發現對方，只要趕緊躲開就好，也就相安無事到今日。
　　
　　就連在自己的房間之中，兩人之間已經存在著無法跨越的距離，只有在看到那扇窗透出的暈黃燈亮，才知道那個人在這麼近的空間中呼吸、生活著。
　　而那個人似乎擁有多姿多采的大學生活，看到房間燈光亮起的次數，真是少之又少…
　　
　　但是，如果現在他們必須站在同一個球場上，彼此之間的距離，就是自那個夜晚之後，前所未有的近…
　　
　　小心翼翼地探頭窺視著球場的狀況，總是受到人群歡迎的江承蕓，似乎正和中文系的球員商量著什麼，然後向顏航生雙掌合十，露出招牌的甜美笑容。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江承皓還在猜測的時候，江承蕓和顏航生的視線同時朝自己的方向看了過來，嚇得他趕緊在墻邊蹲下。
　　千萬不要看到我！…
　　
　　這時，一男一女的呼喚聲闖進自己躲藏的大樓。
　　「皓皓！終於找到你了！」
　　「快來啊！雲已經散了，要拍就要趁現在，我們系隊答應再讓我們拍一下，你看，再不快的話，又有一朵雲要飄過來了！」
　　「咦？」
　　「快點啦！」
　　在江承蕓和余曜文一左一右的拉扯之下，江承皓被拖著跑回球場，而帶笑凝視著自己的身影，也越來越近。
　　不要…不想靠近那個人…
　　即使想捂起眼睛，閉起耳朵，也來不及了。
　　挺拔結實的高大身軀，益展英氣的濃眉大眼，和輕浮討好的笑容…說好不會在他眼前出現的人，絲毫不迴避地凝視著自己。
　　
　　在那個晚上，不斷在耳畔重複著「小皓，好可愛」的低沉嗓音，用令他感到羞恥的呼喚方式，傳進耳膜深處。
　　「還是該這麼說吧！小皓，好久不見了。」

　　有多久，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仰望這個人的笑容？有多久，沒有聽到開朗中又帶點惡作劇的呼喚？
　　的確是，好久不見…個頭啦！
　　
　　顏航生故作輕鬆的語氣，讓江承皓感到莫名火大，不是說好，不再出現在他的面前嗎？
　　「皓皓，你認識他喔？」
　　余曜文小聲地附耳過來，江承皓無奈地點點頭，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認識這個傢伙，面對若無其事的笑臉，江承皓只能板著一張臉保持沉默。
　　看江承皓沒有回應，顏航生面不改色的繼續開口。
　　「小皓，怎麼說我們不但是鄰居，也算是同校，但是見到你的機會還真是屈指可數。」
　　「喂！大個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我們攝影師哈啦了，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向峰不悅的聲音傳來，但江承皓從來沒有這麼慶幸這位狂暴隊長的存在。
　　「想要回球場練球，就趕快閃到一邊去。」
　　「老大，口氣不要這麼衝嘛！皓皓，等一下雲就要飄過來了，趕快先去拍吧！」
　　夾在排球社和中文系之間的江承蕓，趕緊出來打圓場，展現如花的笑靨，轉向臉色已經有些變調的顏航生。
　　「顏學長，謝謝你，還有各位學長，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們很快就會拍好了。」
　　「我也希望如此。」
　　顏航生聳聳肩，在江承蕓甜美的笑容下恢復以往的輕鬆笑容。
　　將一景一幕都看在眼裡的江承皓，不由得暗自佩服雙胞胎妹妹的交際手腕，自己就沒有這種安撫別人的能力。但是，那討人厭的視線又朝著自己飄了過來。
　　「小皓，我很期待你拍出來的作品喔！雖然模特兒…」
　　「顏學長，聽說你養了一只可愛的小狗喔！」
　　明白江承蕓硬是插話進來，江承皓也趁向峰開始察覺這邊的狀況之前，趕緊引開他的注意力。
　　「隊長準備一下吧！我們要開始拍了。」
　　「知道啦！煩死了…余小開，你要溜去哪？給我過來接球！」
　　「咦？還是被發現了…好啦！」
　　一邊哀嘆自己的命運，余曜文無力地將整個身體掛在江承皓背上。
　　「這次犧牲可大了…皓皓，拜託你可要趕快拍完啊！不然我可能沒命回家了。」
　　為了想要趕快離開顏航生視線範圍，江承皓嘆口氣，只能拖著巴在自己身上的八爪章魚往前走。
　　「小開，你好重！」
　　「我剛就已經受重傷了，背我。」
　　「可是你真的很重。」
　　「背我啦！皓皓最好了。」
　　拗不過余曜文的死纏爛打，江承皓繼續吃力地走向球場，只為了脫離折磨人的目光，但還是感覺到被監視著的不適感。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我會努力去忘記，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一年多前的承諾言猶在耳，為什麼又要出現在他面前？為什麼又要來擾亂他還是難以平息的心？
　　即使想要認真拍攝完成工作，卻還是忍不住感到心慌意亂。
　　如果這一次的偶遇，只是一個意外事件，他希望不會再有機會像今天這樣靠近這個人，唯有距離和時間能衝淡自己可悲的情感，所以，不要再讓他遇到這個人了。
　　
　　現在，他衷心祈禱的，就是在這麼惡劣的情況之下，至少有一張照片，可以證明他還是能夠擺脫這個人導致的混亂，證明他還是能夠控制自己的心…
　　
　　
　　
　　
　　『我今天的表現很糟，可是我還是希望至少有一張照片能用。』
　　看到電視裡身材面容皆姣好的年輕外國女性，滿面愁容地祈禱著，江承皓心有同感的點點頭，的確，自己也常常會有這種感覺。
　　正當節目進行到最精采的部份，年輕女孩的呼喊聲傳進客廳。
　　「皓皓，你想想辦法好不好，小亢又在哭啦！…咦？你又在看那個名模…什麼鬥的喔？」
　　「嗯。」
　　簡單的回應之後，看到今晚最後一個能夠繼續參加比賽的女孩出線，江承皓立刻站起身來，拿著遛狗繩往外走。
　　「我帶小亢散步去啦！」
　　「咦？皓皓今天心情不錯耶！你前一陣子都還滿面愁容的，害我很擔心呢！」
　　的確，自從和顏航生相遇之後，就像被詛咒了一樣，在學校遇到的機會開始增加，雖然已經刻意躲開，但就是會不期而遇，巧合到令人火大。
　　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當時竟然拍出了效果不錯的社團宣傳照，甚至還因此成功地招攬了最佳第六人，終於有一種「這是一支球隊」的體認，練起球也格外起勁。
　　
　　「海堯加入我們之後，練球變得更有趣了。」
　　「的確是非常有趣…」
　　不知道為什麼，江承蕓臉上的表情有點詭異，不過是開心的那種。
　　「多虧我們家的天才攝影師，讓我們騙到一個這麼可愛的舉球員。」
　　什麼騙啊！
　　江承皓無奈的笑笑，看到江承蕓一臉得意的樣子，也不打算說些什麼。
　　「對了！皓皓，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我幫大家敲到友誼賽了喔！」
　　「真的嗎？跟誰？」
　　「當然是中文系啊！」
　　中文系啊…隱約記得是實力很強的隊伍…高大球員一字排開的畫面在腦海浮現，但在其中…
　　「中文系？！這不是小…這不是隔壁那個傢伙的球隊嗎？」
　　「什麼那個傢伙，皓皓每次跟顏學長說話都很沒禮貌耶！反正你們不能輸喔！輸了我就要跟顏學長約會了。」
　　「什麼？」
　　江承皓瞪大了眼，把這些話的意義塞進腦裡，就像吃了什麼難吃的菜，完全無法咀嚼下咽。
　　「哎啊！一言難盡啦！總之，我跟他說好了，請他橋一場友誼賽嘛！你也知道，要跟我們中文系的系隊敲比賽是很難得的，所以，當然要走點後門啦！走後門就要付出代價嘛！」
　　「不行！」
　　這種代價，令人渾身不舒服。
　　看到江承皓難得擺出堅決反對的樣子，江承蕓也不為所動。
　　「好啦！反正我已經敲定了，你們不要輸不就得了。對了，先別跟大家說喔！我要當第一個宣布喜訊的人。」
　　這算哪門子的喜訊啊！
　　「不行，我沒辦法接受！」
　　「皓皓，小亢又開始哭羅！沒關係嗎？」
　　「咦？」
　　聽著門外一聲比一聲凄厲的狗哭，江承皓幾乎可以聽到鄰居的抱怨聲，來回看著江承蕓和門外的狗屋幾次之後，決定先解決可能引起公憤的問題。
　　「我們回來再談。」
　　「我等一下跟喬喬約好去電影耶！拜啦！」
　　「喂！小蕓！」
　　家門迅速地掩上，江承皓除了乾瞪眼之外，也只能認命地先去安撫在狗屋外轉圈跳躍的愛犬。
　　「小亢乖，馬上帶你去散步喔！」
　　一脫離狗屋鎖鍊就邁開粗壯雙腿奔跑的嬌小柴犬，雖然已經是成犬的模樣，卻還是圓潤得可愛，一舉一動都充滿了健康的動感。
　　江承皓滿足地跟在愛犬身後小步跑著，只重視自己、只依偎自己的小亢，早已真正成為心靈的寄託，雖然呼喚著愛犬名字的時候，胸口還是會一陣痛…
　　
　　突然間，奔跑中的愛犬停下腳步，全身呈現戒備的緊繃狀態，然後對著前方狂吠起來。
　　這時，路的盡頭出現了體型比愛犬大上好幾倍的狗兒，正朝自己飛奔而來。
　　淡黃色的鬆軟長毛隨風飄揚，看起來相當有活力，有個憨厚大頭的黃金獵犬已經湊到自己的腳邊，活潑地從在腳下左右繞圈。
　　「真是漂亮啊！…」
　　江承皓忍不住感嘆，竟然能把毛髮難以整理的黃金獵犬打理得這麼乾淨，一定是個用心的主人。
　　
　　不顧小柴犬的抗議，吐著舌頭的黃金獵犬有雙慧黠的黑眸，水汪汪地望著他，然後又興奮地人立了起來，比想像中有力的雙掌搭上他的胸口，江承皓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整個人已經被撲倒在地上。
　　「哇啊！」
　　濕答答的舌頭不斷在臉上舔著，第一次被這麼大隻的狗撲倒，江承皓慌亂到不知所措。
　　「好了！別舔了啦！」
　　「小皓！回來！」
　　熟悉的呼喚聲，讓心頭一緊，有一種似曾相似的痛感，在胸口蔓延。
　　感覺壓在身上的力量離開了，終於得以從地上爬起來的江承皓，卻看到他一直在躲避的輕浮笑容。
　　「你在這裡幹嘛？」
　　「遛狗啊！看不出來嗎？」
　　笑容依舊不變，顏航生神色自若地撫摸著黃金獵犬的頭。
　　「小皓，你又隨便撲倒別人了喔！」
　　「小皓？！」
　　聽到黃金獵犬的名字，江承皓立刻感到怒氣攻心。
　　「你給狗取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
　　「你的狗可以叫小亢，我的狗為什麼不能叫小皓？」
　　顏航生聳聳肩，那假裝無辜的表情更令人火大，但江承皓還沒發作，身旁嬌小的愛犬已經代替主人發難，對這個比自己高大許多的人類威嚇性的吼叫。
　　「汪！汪！汪！…」
　　「這麼凶，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我們家的小亢忠心耿耿，才不像你們家的大頭笨狗，跟誰都能裝熟，沒事就跟在人家屁股後面。」
　　這時候，江承皓非常相信「什麼樣的狗就有什麼樣的主人」，也深信一切都是主人壞榜樣導致的結果。
　　愛犬被抨擊的顏航生，終於也不悅地開始反擊。
　　「這叫親和力好不好！我們家的小皓很受歡迎的。」
　　「是啊！就跟主人一樣隨便！」
　　「你們家的小亢才像主人一樣難以親近又不可愛咧！」
　　「什麼？！」
　　互不相讓的兩人，在大街上狠狠地瞪視著彼此，孩子氣的幼稚爭吵中夾雜著狗吠聲，聽起來像在罵狗，又像是針對主人。只是聽到最後，意識到像指著自己開罵而感到尷尬…

　　兩人同時停止爭吵，只用眼神不悅地瞪視著彼此，連路過的人都趕緊快步離去。
　　
　　嬌小的柴犬一邊退後一邊繼續咆叫著，體型龐大的黃金獵犬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歪著頭望著兩人，一臉無辜的樣子讓江承皓有些心虛。
　　好吧！因為討厭主人就連狗兒一起數落是他的不對，可是，這位「小皓」的主人，還不是普通的討人厭。
　　
　　「喂！你真的很卑鄙耶！不想跟我們友誼賽就說啊！幹嘛用趁機要小蕓跟你約會啊！」
　　「我逼小蕓？…」
　　顏航生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但很快又露出往常一般輕浮的笑容。
　　「難不成，你還沒比賽就已經先認輸了嗎？」
　　「這不是認不認輸的問題，根本就不應該用這種事情當交換條件。」
　　「為什麼不行？你忘了嗎？我一直對小蕓很有好感，我和小蕓之間自有相處方式，你管不著。還是，你這個哥哥有什麼合理的理由，可以反對我接近小蕓？」
　　刻意挑釁的語氣，聽在江承皓耳裡，竟還感覺到心痛。
　　
　　自己的確是無權過問他們之間的事情，也知道，這個人一直鍾情於自己的雙胞胎妹妹。
　　
　　『一看到她的笑容，心裡就覺得很舒服。』
　　
　　這個人的眼裡和心裡，所看所想都不是自己…這是早就已經覺悟的事情，不應該再感到心痛才是啊！
　　
　　看江承皓沉默不語，顏航生也不再多說什麼，輕拍著愛犬的頭，準備離開。
　　「那我們就球場見吧！」
　　「喂！等等！」
　　梗在心中的疑惑，還是讓江承皓出口呼喚即將離去的背影。
　　「你叫它『小皓』，也是因為討厭我嗎？」
　　「討厭你？…絕對不是。」
　　搖搖頭，顏航生的臉上露出淺笑。
　　「或許還剛好相反吧！畢竟，當初做錯事的人是我，我怎麼樣也不會討厭你的。」
　　想起那個晚上極度羞恥的記憶，江承皓咬緊了下脣，讓自己不再回憶起讓心都在淌血的畫面。
　　「所以，你不是答應了我，不再出現在我面前嗎？為什麼…為什麼還…」
　　為什麼還一再出現在他的面前？為什麼一再地挖掘他企圖掩埋的那份心情？
　　「我也不知道…」
　　還是同樣的答案，江承皓的無奈望著顏航生，這個人總是無法為自己任性的行為提出合理解釋，卻還是我行我素。
　　「不要老是那樣瞪著我嘛！」
　　顏航生的嘴角漾起苦笑。
　　「你知道，從你的房間可以看到我的房間，我房間的窗戶，同樣也看得到你那裡的情況。」
　　「你偷窺我？」
　　「什麼偷窺，我只是敦親睦鄰好不好！總之，我看你好像過得還不錯，而且，那天在球場上我看到你交了新朋友，要好到摟摟抱抱的，看起來感情不錯…」
　　怎麼覺得『摟摟抱抱』這個詞被特彆強調了？…
　　「所以，我還以為，我們也可以重新來過呢！」
　　又是苦澀到令人不忍心的笑容，像是在控訴自己的冷淡。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還是『小亢』的時候，沒有讓你那麼討厭我…或者，那天的…錯誤不曾發生…我們現在的情況或許會不同。」
　　
　　如果…上天可以把他心中的「小亢」還來，可以把自己存在的記憶回覆，如果那天自己更努力一點抵抗…
　　可是，這些都已經是空想罷了。在乎他、重視他的「小亢」已經消失，美好的回憶已經消逝，被留下的是烙印般的痛苦回憶，卻不可能被遺忘。
　　
　　「無所謂，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牽扯。」
　　江承皓別過頭去，不讓自己的決心又受到動搖。
　　「以後看到我就裝成不認識，不準跟我說話，聽到沒有！」
　　「喂！小皓…」
　　「也不準再叫我小皓！」
　　牽起遛狗繩，江承皓看也不看顏航生的表情，立刻轉身往回家的路跑去。
　　
　　和重逢的那天一樣，凝視著自己背影的視線彷彿已緊跟而來，為了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目光，江承皓配合著愛犬的腳步，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前進。
　　
　　不要再用那種受傷的聲音擾亂他的心，不要再用好聽的話讓他以為自己是受到重視的。
　　
　　應該要放下的，卻可悲地自覺到自己無法放下…
　　
　　所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逃離，直到用盡所有力氣為止。
　　

星夜淚痕 2009-12-22 13:07

　　但是，為什麼他都已經這麼努力了，還是躲不掉…
　　
　　「航生好久沒來家裡吃飯了呢！要多吃一點喔！」
　　「就是啊！你不是在球隊練球嗎？運動量那麼大，要多補充營養。小蕓，幫航生多添一點飯啊！」
　　「謝謝！我就不客氣了。」
　　總是糾纏不清的輕浮笑容，再次出現在自家餐桌上。
　　看著爸媽你一言我一語地大獻殷勤，嘴巴笑到都快裂開了，八成是想要拉攏這個預定的未來女婿，江承皓一點也不想把臉從飯碗裡抬起來。
　　
　　為什麼在這麼緊張的比賽前夕，自己還得跟敵人同桌用餐，搞得食不下咽？…
　　
　　「咦？你明天要跟皓皓他們社團友誼賽啊！」
　　「是啊！我很期待這次的比賽呢！」
　　灼人的視線又掃到自己身上了，江承皓打定主意不回應，努力扒著碗底的最後一點飯。
　　「他們的排球社在我們學校是很有名的球隊，我一直很想和他們比賽一次。」
　　才怪！明明就是覬覦小蕓…
　　「那時候皓皓去幫你們錄影的時候，我看他連排球是圓是扁都還搞不清楚咧！現在竟然還要跟人家比賽啦？」
　　「我看八成是那時候受到你們這些球員的感召吧！皓皓，航生變成引導你加入排球隊的啟蒙導師羅！」
　　「不管我想打球，還是喜歡攝影，都跟他無關。」
　　心虛加上惱羞成怒，讓江承皓的聲音有些顫抖，直到面對眾人疑惑的表情，發現自己好像說了多餘的話，趕緊放下空了的碗筷，站起身來。
　　「我吃飽了，大家慢用。」
　　「皓皓一定是明天要比賽太緊張了。」
　　「因為第一次當正式球員上場嘛！哈哈…」
　　
　　將眾人的討論聲拋諸腦後，江承皓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立刻無力地癱倒在柔軟的床鋪上，然後將臉埋進枕頭裡大吼。
　　「啊！煩死人了！我討厭你！」
　　
　　同樣的模式一再重複…
　　他就是逃不出有那個人闖入的空間，所堅守的領域一再被侵犯、挑戰…
　　
　　但是，想起那高大的身影總是被眾人所圍繞著，而自己卻怎麼也踏不進，心裡除了不甘還有無奈。
　　
　　突然間，落地窗外微弱的光芒引起了江承皓的注意。
　　已經很久很久不敢凝視那個房間，那個隱藏在飄起的窗簾之後的空間，竟然散髮出暈黃的燈光。

　　「人都跑到我們家來了，竟然忘了關燈，浪費電！」
　　一邊碎念著，江承皓正準備拉上落地窗的長型布簾，卻發現對面的房間裡隱約有物體在晃動，看起來相當鬆軟的黃色毛髮…
　　「是那隻大頭狗啊！」
　　和自己有同樣名字的黃金獵犬，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似乎想找地方出去，但關上的房門，阻隔了活動的範圍，只能像只困獸一樣不斷徘徊。
　　「竟然把狗放到房間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不自覺地拉開了落地窗，江承皓站在陽台邊，仔細觀察著這隻大狗的一舉一動，然而，這隻既看來聰明卻帶點傻氣的大狗，其實也滿可愛的。
　　而在房間來回走動的狗兒，也發現了注視自己的目光，開始轉頭望向江承皓，旋即發出宏亮的吠叫聲。
　　「噓…噓…不要叫啦！」
　　江承皓可不想自己偷窺的行徑被發現，趕緊發出噓聲祈禱狗而安靜下來，但仔細一看，大狗的尾巴不斷興奮地搖動，似乎不是因為把自己是為入侵者的關係，反倒希望能獲得他的注意。
　　「汪！汪！」
　　「好啦！好啦！你乖啦！」
　　但是再怎麼哄，狗就是狗，永遠聽不懂人話，還是不斷吠叫著。
　　江承皓看到那黑亮的大眼睛閃爍著哀求的光芒，彷彿在說「快來跟我玩嘛！」，那我見猶憐的表情，實在令人難以抗拒。
　　「好吧！我過去就是了。」
　　既然自己的領域已經被那個大個子徹底入侵，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說不定自己在那裡還能獲得一時的安寧。
　　
　　江承皓仔細張望著周遭的情況，確定沒有人會看到自己像闖空門一樣的作為之後，趕緊小心翼翼地跨過陽台，鑽進對面的窗戶裡。
　　
　　曾在一段距離外偷偷觀望的空間，他就這樣闖進了，鋪著和式木板的房間看起來還算寬敞，隱約殘留著些微的菸味。但定眼一看，四處散亂的運動服、護具、書籍，和滾落在房間角落的排球，就快要跟他們社辦一樣亂，這時候，他才自覺到自己的行為跟偷窺狂或小偷沒什麼兩樣。
　　
　　還來不及後悔，終於等到玩耍對象的黃金獵犬，已經搖著快搖掉的尾巴，親熱地湊了過來。
　　「你這隻傻狗，大個子真是白疼你了，看到陌生人也開心跟著走，被壞人拐走賣掉怎麼辦啊！」
　　蹲下身來讓自己的視線和狗兒齊高，江承皓捧起毛茸茸的大臉搓揉著，面對像在傻笑的臉龐，真是令人又氣又好笑。
　　「你也叫小皓啊！可是跟我完全不像呢！」
　　這麼說來，這隻喚做「小皓」的狗兒，反而比較像那個討厭的大個子，龐大的身軀，和誰都可以合得來的個性，總是企圖討好每個人…
　　「不過你可愛多了，是吧？我還滿喜歡你的喔！」
　　彷彿回應著江承皓的話，狗兒熱情地往他的懷裡擠，這麼大個兒卻很愛撒嬌，反而更惹人憐愛。
　　「你真的很愛撒嬌耶！」
　　順著狗兒的力量往後一仰，江承皓懶洋洋地躺在還算乾淨的木板地，攬著湊近身旁的狗兒。
　　「你好溫暖喔！」
　　擁著充滿生命熱量和脈動的身軀，江承皓將臉貼上鬆軟的毛磨蹭著，輕輕地嘆口氣。
　　「為什麼，你也叫小皓呢？…」
　　那個人，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呼喚著這個名字？是不是像自己一樣，也會感覺到胸口一陣陣的抽痛？
　　既然把狗兒取了這個名字，不是討厭自己，會是什麼原因？討厭的相反詞又是什麼？誰能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
　　
　　
　　「小皓，小皓…」
　　不要再那樣叫他，因為心會很痛。
　　
　　「小皓，過來這裡。」
　　去哪裡啊？身體好沉重…
　　
　　「小皓，不要這樣啦！」
　　不要怎樣啊？我什麼都沒做啊！
　　
　　「小皓，不要再舔了！」
　　舔…什麼？！
　　
　　「小皓，那裡不行啦！不要再舔了！」
　　那裡是哪裡啊？我到底舔了什麼啊？！
　　
　　大大地打了個冷顫，「砰」地從地板上坐起身來，江承皓瞪大了眼張望著四周，發現搖著尾巴的黃金獵犬正開心地與一個高大的身軀糾纏著，而那個人看起來相當眼熟…
　　「小皓，很癢耶！別舔了啦！」
　　只見那人巧妙推開壓在身上的狗兒，輕浮的笑容立刻浮現眼前，和對方視線相交之後，江承皓的身體僵直到無法動彈。
　　「你終於醒啦！我家的地板比較好睡嗎？」
　　竟然在敵區睡著了，而且還被發現…簡直丟臉死了…
　　「我看你睡得很熟，就沒有叫你了。不過你也真會睡，我連澡都洗好了，你還在睡。」
　　看江承皓沉默不語，顏航生拿起掛在頸上的毛巾擦拭半乾的短發，露出促狹的笑容。
　　「真是意想不到的驚喜，剛才沒機會跟你聊聊，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兩個小皓在房間等我。」
　　「誰在等你啊！」
　　「終於開口說話啦！我以為你還在夢遊咧！」
　　發現顏航生以自己激動的反應為樂，江承皓正想出言抗議，卻赫然發現對方竟赤裸著上半身，裸露的胸口與臂膀刻畫出結實的紋絡，緊繃的腹部擁有分明的肌理，比自己太過削瘦的身體更像個運動員。
　　然而，一想到同樣身為男生的自己曾被擁入其中，羞恥和懊惱同時襲擊著灼熱的臉龐。
　　
　　江承皓移開視線，盯著地板的木紋開口。
　　「你把這隻傻狗獨自留在房間裡，哪也去不了，我看他很寂寞才過來陪陪它的。」
　　「你寧願陪它也不想跟我同桌吃飯，真是的。」
　　和往常一樣輕佻的語氣，也不知是認真還是玩笑話，江承皓決定不予理會，不讓自己的心情受到影響，自顧表達意見。
　　「你總該教一下它吧！看到我這個陌生人也湊過來玩，小心被拐走。」
　　「你不是陌生人，小皓認得你才跟你玩的。」
　　「認得我？」
　　「我有教他認你啊！畢竟你和它的關係匪淺。」
　　「什麼嘛！…」
　　明明是偷用他的名字，竟敢厚臉皮地硬是說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每次面對這個人心裡就忍不住鬱悶，江承皓決定還是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回去了。」
　　「等等！別走嘛！我還想多跟你說說話。」
　　手腕被比自己寬大的掌心握住，傳來的體溫讓江承皓整個人像被電到一樣，趕緊甩開了握住自己的手。
　　「我不想跟你說話。」
　　「可是我想。」
　　無法直視的赤裸上半身靠了過來，江承皓趕緊轉開頭。
　　「我們真的不能重新當朋友嗎？我很喜歡跟你說話的感覺。」
　　「為什麼？」
　　疑惑溢滿了江承皓的臉龐，他們明明就爭吵不斷，而自己也從未給顏航生好臉色看，真不明白他這份錯覺從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
　　顏航生只是輕描淡寫地聳聳肩。
　　「可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既然你已經在這裡了，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要把你留下來。」
　　這個人難道不能先花點時間把自己的想法釐清嗎？總是不清不楚地拋下任性的要求給他，讓他獨自煩惱。
　　
　　一股怒氣涌上江承皓的喉嚨。
　　「你真是莫名其妙！」
　　「小皓！別走！」
　　令身體為之一震的呼喚聲傳來，腳步竟然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但很快恢復意識之後，江承皓還是準備離開，卻被一雙臂膀所攬住，接著感覺到身後的體溫和寬闊的胸口逐漸靠近，身體也跟著顫抖起來。
　　
　　絕對不能再被這個人抱住！不然…
　　
　　江承皓咬咬牙，轉身一拳揮向顏航生的腹部，雖然察覺到他的攻擊意圖，晚一步反應的顏航生，還是被拳頭掃到了。
　　「好痛！…你來真的？」
　　「我打排球可不是練著玩的！」
　　看到顏航生痛得疵牙咧嘴，雖然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江承皓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宣戰。
　　「還有，明天我們絕對會贏的，你別肖想可以跟小蕓約會。」
　　「那就等著瞧吧！」
　　總是故作輕鬆的臉上也浮現怒意，顏航生捂住受傷的腹部，眼中散髮出挑戰的光芒。
　　「我們一定會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然後，我就會在你面前，帶小蕓出去約會！」
　　「你休想！」
　　「到時候就知道了！」
　　夾在咬牙切齒地瞪著彼此的兩人之間，端坐其中的黃金獵犬隻能和往常一樣，歪著頭咧嘴傻笑。

　　
　　輸了一場比賽，下次再努力贏回來就好。
　　
　　大學一年級才進入排球社開始練球，在高手環伺的社裡，自己只不過是一名初學者，連後補都稱不上。可是，這個臥虎藏龍的排球社，卻在一年裡慢慢瓦解，身為配角的自己，終於得以躍上戰場的最前線。
　　但是，絕對不能放手的比賽，即使已經盡了全力，還是無奈的以失敗收場。
　　
　　輸了一場比賽，下次再努力贏回來就好。
　　
　　因為這個原因，經過這次挫敗之後的隊伍重新振作起來，前往另一個舞台參加新的比賽，找回自信心。在這個好山好水的地方，視野也跟著開闊起來，比起比賽，花蓮的隨處一景都像日曆上的風景照，更讓他熱血沸騰。
　　但是，在這個處處是美景的地方，獲得久違勝利的喜悅，以及留下美好影像的心情，完全被總是任意闖入他生活的那個高大身影所破壞了。
　　『想拿冠軍喔？我看沒這麼簡單。』
　　原以為已經遠離的人，竟然還是在眼前出現，並且刻意提醒著他，即將取走那次勝利應得的獎賞。
　　
　　輸了一場比賽，下次再努力贏回來就好。
　　
　　好聽又勵志的話，誰都會說，可是輸球所付出的代價，絕對超過了輸贏本身。
　　
　　更何況，這個代價由自己全權負責，越想越覺得不合理。
　　
　　
　　走在熱鬧的花蓮市區，到處都是悠閒愉快地逛街的遊客，但獨自前往目的地的江承皓，心裡卻是百般不情願。
　　「為什麼死的是我…」
　　
　　『皓皓，已經躲不掉了。』
　　趁著同房的隊長還待在浴室裡，溜進房間裡的小蕓，當時好像是這麼說的。
　　『顏學長打電話來了，他說已經訂好約會的時間了。』
　　『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
　　『什麼？！』
　　『我總不能把喬喬一個人留下來啊！被你們這些臭男生欺負怎麼辦？』
　　『應該不會吧…』
　　『而且，我想跟大家玩國王遊戲嘛！』
　　『咦？』
　　『所以…拜託嘛！皓皓，我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
　　『幫你？』
　　『我們不是擁有同樣可愛笑容又血濃於水的雙胞胎兄妹嗎？』
　　越來越覺得，自己已經不再了解這個在母親肚子裡一同待了十個月的妹妹了。
　　『所以，皓皓代我赴約也可以啊！』
　　燦爛如花的笑靨，以半強迫的方式哀求著。
　　社長說的對，這種賭注下，死的絕對不會是小蕓，但是怎麼也沒想到惡運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的確，那個大個子宣稱的賭注內容好像是「用這可愛的笑容陪我約會」…可是，這會不會太牽強了？
　　雖然他們是雙胞胎兄妹，長大以後外表的差異已經十萬八千里，唯一相似的，只有被親友稱讚為「百看不厭」的笑容。
　　何況，再怎麼相像，自己並不是對方所期望共度夜晚的人…
　　
　　找了個外出拍照的藉口前來赴約，江承皓一想到自己必須面對顏航生的抱怨然後退貨，心情真是無以言喻的沮喪和煩悶。
　　無法和奮鬥了一天的隊友們狂歡已經很難過了，還要面對那個討人厭的傢伙。
　　『明天我們絕對會贏的，你別肖想可以跟小蕓約會。』
　　當初說的自信滿滿，卻還是成為輸家，真的情何以堪。
　　『我會在你面前，帶小蕓出去約會！』
　　想起那挑釁的嘴臉，心情又更差了，但是念頭一轉，自己的出現不就等於狠狠擺了那個傢伙一道？
　　「活該！氣死你！」
　　一這麼想，江承皓的心情似乎舒坦許多，想到自己可以看到對方氣憤不甘的表情，前往火車站會合的腳步也跟著甘願地加快了。
　　
　　看看手錶，已經超過約定時間大約十幾分鐘了，江承皓開始以目光搜尋著火車站大廳裡的人群，卻沒有看到應該出現的身影。
　　「難不成…等太久放棄了嗎？…」
　　江承皓正暗自禱告著事情就這樣解決，一隻手卻從身後拍上肩頭，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卻對上完全不想看到的輕浮笑容。
　　「喲！是小皓啊！」
　　穿著立領運動外套和牛仔褲的顏航生，一派輕鬆自在的表情，看起來和白天在球場上一樣容光煥發。
　　「怎麼，對妹妹保護過度的哥哥，要跟著我們約會嗎？」
　　「當然不是。」
　　白了顏航生一眼，江承皓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坦然。
　　「我就是你約會的對象。」
　　「啊？」
　　看到那張虛偽的臉露出詫異神色，江承皓只覺得心裡有說不出的暢快，為了敬業演出，還特別擠出他的招牌笑容，雖然略嫌僵硬，但總算是意思到了。
　　「這就是你要的可愛笑容啊！」
　　「真是的，又被小蕓擺一道了。」
　　微微愣了一下的顏航生，旋即露出無奈的苦笑，江承皓知道自己的任務應該到此為止，也不打算久留。
　　「好啦！那我走了…」
　　「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的接受吧！」
　　雖然顏航生一字一句都說得很清楚，他卻無法理解話裡的意思。
　　「接受什麼？」
　　「接受和你約會啊！」
　　「什麼？！」
　　相對於江承皓詫異的表情，顏航生仍神色自若地聳聳肩。
　　「這不是你來這裡的原因嗎？走吧！」
　　「咦？」
　　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絕對不應該變成這樣…
　　
　　他的想像中，這個人應該要大發脾氣之後便拂袖而去啊！或者至少要勃然大怒地抱怨連連…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現在竟然一臉幸福地坐在他對面，大口大口地吃著當地知名的扁食？…
　　用湯匙撥弄著湯碗裡的食物，江承皓只覺得胃口全失。每次要跟這個人同桌吃飯的時候，就會讓他食不下咽。
　　張望了一下高朋滿座的店裡，不是家人就是情侶，頂多成群的同齡好友，像他們這樣兩個年輕男生的組合，怎麼看都很詭異。
　　更何況，這是約會的場所嗎？…
　　
　　正當江承皓還陷入沉思之中，自己的湯碗裡突然伸進不屬於自己的湯匙。
　　「喂！」
　　眼睜睜看著顏航生張口吃掉自己碗裡的食物，江承皓立刻出言抗議。
　　「你碗裡明明還有，幹嘛吃我的？」
　　「你碗裡的看起來比較好吃。」
　　這是哪門子的理由啊！
　　「明明味道都一樣吧！」
　　「嗯，的確你的比較好吃。」
　　「莫名其妙…」
　　為了不讓碗裡僅剩的東西再被偷襲，江承皓趕緊埋頭猛吃，已經清空碗底的顏航生，拿出口袋裡的旅遊手冊翻閱著。
　　「等一下該去哪裡呢？」
　　「咦？」
　　「你該不會以為約會是這樣就結束了吧！嗯…讓我想想，約會必去的地方…」
　　不用一直強調約會、約會的吧！江承皓瞥了興致勃勃的顏航生一眼，他們明明就不是什麼情侶…
　　「嗯，街也逛過了，也吃過晚餐了…接下來就是…正宗的全套約會，絕對不能不去那個地方。」
　　什麼正宗？什麼全套？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江承皓沒好氣地望著顏航生。
　　「還要去哪裡啊？」
　　「走吧！」
　　「不要拉我的手啦！」
　　江承皓急著擺脫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卻被顏航生拉得更緊。
　　「這麼計較幹嘛？你又不是女生。」
　　「問題不是這樣…」
　　「走啦！」
　　來不及掙脫，江承皓已經被顏航生從椅子上拉起來。
　　
　　但對方絲毫沒察覺到，手腕上接觸到那溫熱掌心的皮膚，已經像被火灼燒一樣發燙著。

　　「你真的很老套耶！」
　　對於江承皓的抱怨充耳不聞，顏航生還是一臉滿足地望著在眼前開闊的燦爛夜景。
　　「這就是約會經典啊！沒交過女朋友的小男生不懂啦！」
　　雖然很想回嘴，但自己的確沒有交往經驗，江承皓也只能吞下這筆敗仗。
　　來到可以眺望夜景的山坡上，他們還特地挑選沒有其他情侶占據的地點，才得以好好欣賞這片美麗的景色，不然兩個男生的組合，還是太過突兀而尷尬。
　　
　　真是詭異的相處模式。
　　所謂的情侶，都是在逛街、吃飯、看夜景…等約會步驟之後，覺得氣氛不錯，然後才會討論性愛的問題。可是，他們竟然已經先跨越禁忌的界線，才開始所謂的「約會」…
　　但是，他們既然不是情侶，考慮這種問題也沒有意義。
　　
　　「你交過女朋友嗎？」
　　面對江承皓的疑問，顏航生像聽到什麼蠢話似地笑了。
　　「當然有啊！從高中開始就交過幾個了。」
　　果真是個經驗老道的傢伙…
　　雖然看夜景是約會的老招，眼前的景色的確美得讓人想要拿著相機猛拍一番，雖然沒有帶著拍照的家當，但手癢到不行的江承皓，必須將手插在長褲口袋裡，才能抑制他想要拍照的慾望。
　　只是，一想到這個人原本會帶著小蕓來這種地方，他就頭皮發麻。
　　「你應該帶過不少女生上來看夜景吧！」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充滿酸味。
　　「來這裡的話…帶『約會對象』上來倒是第一次。」
　　聽到顏航生刻意強調的四個字，江承皓只是凝望眼前的景色不予理會，但顏航生也不以為意，繼續介紹著這個觀光景點。
　　「不過從這裡看日出也很美喔！我以前跟國中同學來這裡看過日出，那是令人相當感動的經驗呢！」
　　「日出嗎？…」
　　以為早已遺忘的疼痛感，爬上心頭，江承皓望著城市閃閃的燈光，沉默不語。
　　『小皓笑起來好可愛，很像我在阿里山看到的太陽。』
　　曾經想起來很甜蜜，現在卻只剩唏噓的回憶浮現腦海。
　　「我很喜歡看日出，好像整個人都能打從心底溫暖起來，就像看到小蕓的笑容一樣，有一種懷念的感覺。」
　　小蕓啊…
　　江承皓苦笑著，這個看來輕浮的大個子，似乎還是對自己的雙胞胎妹妹情有獨鍾。
　　
　　「小皓，你幹嘛一直把手插在口袋摸來摸去啊？」
　　聽到顏航生的疑問，江承皓才意識到自己又不知不覺地動作起來。
　　「難不成你想拍照？」
　　被說中心事之後，江承皓只能保持沉默，等待對方的嘲笑，但顏航生只是外套口袋裡取出了意想不到的物品。
　　「我有帶相機喔！來照相吧！」
　　「咦？你沒事帶相機出來幹嘛？」
　　「第一次約會的合影留念啊！」
　　看顏航生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認為絕對不會有第二次約會的江承皓，只是防備地望著他，難道這個人本來打算留下他和小蕓的約會合照？
　　「來吧！這台傻瓜數位不需要勞煩攝影大師掌鏡，讓我來照吧！夜景模式…夜景…」
　　聽到相機已經開機的聲音，江承皓愣愣地看著顏航生湊近自己的身邊。
　　「你幹嘛？」
　　「靠近一點啦！這樣才能把我們兩個都拍進去啊！快，笑一笑。」
　　搭上肩頭的手掌，添加力道讓他更貼近那高大的身軀，江承皓開始掙扎起來。
　　「誰要跟你玩自拍啊！」
　　「喂！這可是約會喔！」
　　絲毫不願妥協的顏航生轉頭提醒著，江承皓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看著鏡頭。
　　「要笑喔！」
　　「知道啦！」
　　要照就照吧！反正這只是充裝約會假象的無意義畫面，很快就會被刪除遺忘了。
　　「來嘛！笑一個…要拍羅！」
　　在顏航生的指令下，就像回到兒時那半帶哀求的語氣，一陣懷念的愁緒涌上心頭，江承皓勉強擠出了合照用笑容。
　　當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入鏡，現在身邊多了一個人，但兩人的距離卻比當時還遙遠，在這有點感傷卻必須裝成不在意的時刻，還是微笑就好…
　　
　　然而，儘管笑到臉都僵了，對方還是遲遲不按快門。
　　「喂！你幹嘛，快照啊！」
　　「喔…好啦！」
　　顏航生的聲音聽起來帶點惋惜的意味，在自己的催促之下，相機上代表拍攝中的紅色燈光才接著亮起。
　　知道拍照完成之後，江承皓立刻卸下一臉假笑逃離顏航生的身邊，卻發現總是充滿活力的臉龐，正痛苦地蹙起眉頭。
　　「喂！你怎麼啦？」
　　「沒什麼，頭有一點痛…」
　　「咦？」
　　將手撐在額前揉動片刻，糾結的面容才漸漸舒展開來，顏航生牽動嘴角回應一個微笑。
　　「最近常會感到頭痛啦！每次我快要想起什麼事情的時候，就會開始痛，不過很快就沒事了，大概是想要阻止我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吧！免得想起我們小時候的不愉快。」
　　不愉快嗎？…其實是剛好相反吧…
　　但是江承皓已經搞不清楚，他到底希不希望那段失落的記憶被找回，因為他們已經不是當年那樣單純的孩子了，重拾那段記憶，也不能改變他們對彼此已經扭曲的印象。
　　
　　顏航生放下撫按頭部的手，認真的望著江承皓，再一次重申他的請求。
　　「小皓，我真的很希望…我們能試著當好朋友。」
　　「好朋友嗎？…」
　　口中低吟著這個不能描述兩人關係的名詞，江承皓想起之前逛到運動用品店時，向顏航生推薦球鞋的店員，曾為了尋求自己的附和而這樣問道。
　　『你們是朋友嗎？』
　　他回答不出來，還記得當時的顏航生，也是這樣認真又有些苦澀的表情，轉頭向詢問意見似的望著自己。
　　『應該算吧！』
　　算嗎？…「朋友」這個詞，模稜兩可。
　　如果真的可以拋棄所有記憶當朋友，其實也不錯，雖然心裡還是一股悶痛，但是，有很多事情想忘也忘不掉，看到這個人心跳還是會加速，還是會不知所措…
　　日後以朋友身分留在這個人身邊時，他的心情又該如何自處？
　　
　　看江承皓再度沉默不語，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的顏航生，只好轉移話題。
　　「上次比賽的時候，我看你的專長好像在後排攻擊，是嗎？」
　　「嗯…」
　　「真沒想到，你天生就是想跟我作對呢！」
　　「什麼意思？」
　　看到江承皓一頭霧水，顏航生偏了一下頭，露出抱歉的笑容。
　　「是我誤會了，我以為你知道，後排攻擊是躲避前排攔網的最好方法，其實我的攔網比攻擊能力強，我們中文系也是以攔網見長，我還以為你是故意勤練克制我的球路咧！」
　　「那倒不是…」
　　練後排攻擊的原因，在於自己的身高沒有像社長那麼傲人，攻擊力道也不像隊長那樣凶狠，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他的眼力，從攝影訓練出來的敏銳度，讓他可以很快看出對方陣中的弱點或空檔，作為攻擊的目標。
　　「更何況，小皓的外表看起來很老實，沒想到球路倒是滿刁鑽的，所以你…」
　　「哈啾！」
　　一陣寒意隨著山風吹來，江承皓忍不防地打了個大噴嚏，招來顏航生責備的眼神。
　　「晚上會冷耶！你幹嘛不穿外套出來啊！」
　　「誰知道要上山看老套的夜景啊！」
　　而且，誰知道竟然真的會和這個人約會。
　　「好啦！都是我的錯，外套分你一半吧！」
　　隨著拉鏈滑動的聲音，顏航生脫下一邊手臂的袖子，晃動著敞開的外套。
　　「過來啊！」
　　「咦？…」
　　難道，他要跟這個人像連體嬰一樣共穿一件外套嗎？太過靠近的距離，江承皓遲疑了。
　　「哈啾！」
　　又是一個大噴嚏，江承皓揉揉鼻子，旋即對上顏航生帶著威嚇意味的眼神。
　　「你想感冒嗎？再不過來，我就過去抓你。」
　　「好啦！好啦！我穿啦！謝謝你的『好意』。」
　　但是再多的諷刺，也無法讓身體熱起來，江承皓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顏航生身邊，接過另一邊的外套。
　　在活動空間狹小的狀況下，江承皓硬是把自己的手臂套進袖子裡，而肩膀很快就被顏航生一把抱住，兩個大男生就這樣緊貼著彼此的身體，擠進運動外套裡的狹小空間。
　　「這樣好多了吧！」
　　「嗯…」
　　心跳，狂亂到幾乎衝出胸腔，體溫比自己高的壯碩身軀，傳來淡淡的菸味，侵入鼻腔。
　　
　　他們的順序，怎麼想都覺得整個錯亂了。
　　
　　在不了解對方的情況下，他自顧陷入情網而受傷，現在，他才開始覺得自己有點認識這個人，在輕浮外表下的專情和對排球的認真，甚至，還有一份體貼的心。
　　但是，他們最多只會成為朋友，而這一切的發生，卻是在他們裸裎相對之後…

　　「你…會抽菸吧！…」
　　「咦？聞得出味道嗎？」
　　顏航生嗅著自己身上的味道，露出難為情的苦笑。
　　「我已經盡量不在別人面前抽了耶！我也很少抽啦！心情焦慮的時候才會碰…我都忘了，你好像有潔癖喔！」
　　「我哪有！…」
　　其實是有一點點潔癖沒錯。
　　「會覺得很臭嗎？沒辦法，請你忍耐一下吧！」
　　面對顏航生企圖安撫的笑容，江承皓也不多說些什麼，其實那個味道也沒有難聞，只是有點距離感罷了。
　　所以，他前來赴約之前，也會感到焦慮嗎？
　　而自己，現在倒是滿焦慮的…
　　和那個人被困在同一件外套裡，無法套進袖子裡而空出來的手，無法仿傚對方的動作，自然地環上那寬闊的肩，只能不知所措地擠在兩人的身體中間。
　　
　　「對了，你的手…」
　　「嗯？」
　　江承皓轉頭望著幾乎與自己零距離的顏航生，帶著笑的臉龐，神情卻十分認真。
　　「你手腕下壓的動作，還是有點不流暢。」
　　是在說打球的事情啊！
　　「後排攻擊時，手腕的動作更顯得重要，必須更靈活、快速，扣下去的球才能朝著你預想的方向前進。」
　　「嗯，隊長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
　　江承皓苦笑著，必須一再地努力，才有可能讓動作順暢自如，目前的自己，還是無法達成大家和自己的期望。
　　聞言的顏航生跟著點點頭，帶著淺笑開口。
　　「那一次的比賽，雖然是我們贏了，不過我覺得只是僥倖，如果還有機會，我也想再跟你們交手一次。」
　　「如果明天我們都順利進入決賽的話，或許可以吧！」
　　「我真的很期待，也很想跟你正面對決一次。」
　　「跟我？我只是個小角色。」
　　在球場上，任誰的目光，都不會凝聚在他身上，但握在肩頭上的力量卻更緊密，像是提醒著他的存在。
　　「排球是六個人的團隊運動，誰都不會是小角色。」
　　「或許吧…」
　　「出來約會還一直提明天比賽的事情，還滿掃興的喔！對了，還沒看到我們剛才拍的照呢！」
　　顏航生吃力地用單手將相機從口袋裡拿出來，小心翼翼地開機。
　　「應該有拍成功吧！…」
　　聽到顏航生的低語，江承皓無奈地露出苦笑。這次台相機應該不會像以前一樣，記憶體裡還是空無一物吧！
　　
　　曾經，自己在那個人心中擁有一席之地的證明，潛藏在藍色的玩具相機之中，但事實上，那台相機留不住點滴記憶，而這個人的腦海里，也像那台玩具相機一樣，對於自己的存在沒有留下一點記憶。
　　這一次，應該會留下點什麼了…
　　
　　「啊！怎麼會這樣？」
　　隨著顏航生的驚呼，江承皓趕緊湊過去看著螢幕顯示的照片。
　　「咦？我按到連拍模式了嗎？咦？…」
　　顏航生慌亂地瀏覽多餘的照片，原本應該只有兩人並肩微笑的畫面，卻意外多出一幅幅詭異表情的影像。
　　自己擠完笑容後松垮的嘴角和對方仍認真微笑的畫面、自己轉過身逃離的側臉和對方瞪大了眼注視的畫面、自己只剩下發梢入鏡和對方眼睛半睜半閉的瞬間…
　　最後一張照片裡，他的身影已經徹底消逝，只剩下顏航生張著嘴想要喚住他的滑稽表情。
　　看到這裡，江承皓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喂！你怎麼看起來這麼蠢啊！」
　　透過鏡頭捕捉的東西，絕對是真實存在的，即使從不同的角度去呈現，卻還是這個人真實的一面。
　　相對於江承皓的開懷大笑，被拍到愚蠢表情的顏航生，只是懊惱又無奈地睨著他。
　　「喂喂喂！…」
　　「天啊！跟你家的大頭狗好像！有夠蠢的…」
　　「小皓，你笑過頭了吧！」
　　笑開的面頰被一把捏住，江承皓髮現自己的確笑得太過火，也就竭力抿住隨時會失控的嘴角，用帶笑的眼眸望著顏航生，那張總是顯得輕浮的臉龐，看來沒有因此而生氣，卻顯得有些不自在，只是定定地凝視著自己。
　　開始覺得氣氛有點詭異的江承皓，再也笑不出來，正想要掙脫對方的手，近在眼前的雙脣卻已開啟。
　　「算了，原諒你吧！他們說的沒錯，誰叫你笑起來這麼可愛…」
　　「喂…你…」
　　還來不及抗議出聲，已經被剛還說出不明意義話語的脣瓣堵上，意識到傳來的灼熱觸感，江承皓立刻用唯一可以活動自如的手推開對方。
　　「你又幹什麼？」
　　「這是最後一個步驟，約會才算完成。」
　　捏住面頰的指腹磨挲著嘴角的淺窩，然後沿著微啟的脣線描繪之後探進口中，輕輕觸碰虎牙的尖端。
　　震驚於這一連串突然其來的動作，終於回過神來的江承皓，還沒來得及掙扎，又再次被扣住下顎，狂風似地的親吻旋即席捲而來。
　　雙脣被用力吸吮、舔弄，在逃離的意識下想要往後退，但困在同一件外套裡的身體只能緊貼住彼此無法動彈，無法自由活動的雙手也使不上力來抵抗。
　　「嗚嗚…嗯…」
　　為什麼？…
　　
　　江承皓泄憤似地用力咬破侵襲自己的脣，只聽到顏航生發出一記悶哼，然而，即使血腥味滲入口中，脣舌的攻勢還是絲毫不停歇。
　　濕熱的舌尖更進一步地探進口腔之中，掠過齒列撥撩情緒後，追尋交纏上自己，曾經企圖遺忘的甜蜜滋味隨之復甦，難以承受的雙腿發軟，又被扣住肩膀的手臂扶起，絲毫不給他逃避喘息的機會。
　　
　　為什麼？…
　　為什麼又要不顧他的心情任意侵略他？為什麼又要他獨自面對沒有愛意的屈辱？
　　
　　甜膩的親吻終於結束，讓他著迷的黑眸漾起朦朧光線，神色複雜地凝視著他。
　　「小皓…」
　　「不要那樣叫我…」
　　掙扎著脫去困住自己的外套，恢復自由的江承皓，用力抹去殘留在脣邊的濕潤感，沒有實質意義的甜蜜遠離之後，只剩下悔恨與憤怒。
　　「也不要再把我當成小蕓！」
　　「我當然知道你們是不一樣的，你就是你。」
　　英挺的眉緊蹙著，顏航生堅定地開口。
　　「我從來沒有想要把你當成小蕓，我知道你就是小皓啊！」
　　「那你告訴我，你心裡想的到底是誰？」
　　為什麼嘴裡念著小蕓，現在卻吻著他？
　　為什麼一再說知道他是誰，卻還是做出令他痛苦的事情，然後毫不避諱地表現出鍾情於另一個人？
　　
　　「怎麼？你又要說不知道了嗎？…」
　　江承皓忿忿地凝視著不發一語的顏航生，只見他再次痛苦地扶住額頭。
　　「我…我不是…可惡！…我…」
　　「反正，你心裡想的，絕對不會是我。」
　　絕對不會是身為男性的自己…
　　越是有了這樣的體悟，心裡企圖掩飾的裂縫就越大，江承皓仰望著顏航生沉痛的表情，就像當時潛藏在那個房間裡，一樣掙扎而困惑的陌生表情。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樣的表情，不想繼續曖昧不明的牽扯下去。
　　「如果不喜歡我，就不要再對我做這種事情！」
　　「那你呢？」
　　被扣住的肩頭感到一陣痛，顏航生以前所未有的嚴肅神情質問著他。
　　「你始終都在問我的心情，你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想法。」
　　「我說過我討厭你。」
　　「你說謊！」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討厭你！要我說幾次都行，討厭你！討厭你！…」
　　「住口！」
　　總是親切待人的顏航生爆出怒吼，江承皓怔了一下，卻還是不服氣地瞪視著他。
　　「我沒有說謊，我討厭你。」
　　「如果…如果你真的對我沒有任何好感，你應該…會更努力反抗…」
　　「所以，一切問題都在於我的態度曖昧嗎？」
　　遺忘他、玩弄他、輓留他、控制他…承受了所有的折磨，為什麼還要把一切責任歸咎於他，讓他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
　　「都是我的錯嗎？…你這傢伙真是太狡猾了…真的…太狡猾了…」
　　但是，他也更加悲哀地發現，自己對於這個人的心意，從來沒有因為努力抑制而減少過，只有越來越強烈而已。

　　聽到江承皓悲痛的低語，顏航生更緊緊扣他的雙肩，用力地搖頭。
　　「這一切絕對不是你的錯！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想法而已。」
　　「你想要知道是嗎？好，那我就告訴你！即使你不想聽，你無法承受，我也要你給我一字一句的聽清楚！」
　　讓荒謬的情感就此毀滅，然後徹底從中解放。
　　推開扣住自己的手，江承皓努力忍住即將崩潰的情緒。
　　「或許你已經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情了，但是我記得很清楚，我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記得你…每一次說喜歡我的表情…」
　　「小皓…」
　　「不要叫我，不要開口跟我說話，讓我說完！」
　　江承皓不想看見他的表情，因為凝視著對方時的那種痛楚，會讓他再也鼓不起勇氣繼續撕裂所有。
　　「可是你說的對，我在說謊，我根本就沒有討厭過你，我也很想恨你，可是，我沒辦法…我一直…不對，應該說，從小時候開始…從那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我都還是喜歡你…」
　　沐浴在不自在的目光下，沉默的氣氛代表聽者的不知所措，他第一次確切的感受到，曾經跟他告白過的女孩子，心情是多麼的忐忑、羞愧…還有，悲哀…
　　「喜歡你，我一直喜歡著你…喜歡你這個不會喜歡上我的人，這樣你滿意了嗎？」
　　「我並不是想要…」
　　「我不管你想要做什麼，一切都到此為止！」
　　踉蹌的腳步開始後退，江承皓逐步拉開與顏航生之間的距離，用極度疲憊的雙眼仰望著對方。
　　「如果你聽懂了，就離我遠一點，你無法回應我的心意，就不要再任性而為，不要再…加深我的痛苦…」
　　「小皓！…」
　　「不要追過來！求求你…你無法回應我…就不要…求你…」
　　看著止住前進腳步的顏航生，江承皓露出悲愴的笑容，轉身逃離那不斷凝視自己的目光，往失去燈光的黑暗樹林裡奔去，直到四周一片漆黑，直到只聽得到自己的腳步聲與喘息，直到已經再也感受不到那個人的視線…
　　
　　「為什麼？…為什麼最後…還是會變成這樣？…」
　　他們能夠成為朋友嗎？心裡殘存的情感，讓他無法坦然，但是，當他想要努力壓抑自己的心意，以朋友身分待在那個人身邊時，自己不被珍惜的情感，卻又被狠狠地挖開來檢閱，然後，被拋在黑暗的深淵，摔得粉碎…
　　「這裡…好黑…」
　　眼前有些模糊，昏暗的天色已經不允許他找到出路離開，陪伴他的，只剩下張牙舞爪的黯沉樹影，那個人也真的沒有跟來，因為，自己的心意不會得到回應…
　　
　　或許，他應該就在這裡等待，等待日出的那一刻，等待天亮時分，趕走這個夜晚所有的痛苦回憶，讓他能夠在嶄新的陽光下，重新出發。
　　這一次，應該可以把一切都結束了吧？只要讓那個人了解了他的心意之後，他也會被徹底疏遠了吧！
　　
　　他們之間的戰爭，自己永遠都只有輸的份…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戰勝自己的心魔，獲得真正的自由？
　　
　　在那個人面前抬頭挺胸的那一天，究竟什麼時候才會到來？
　　

星夜淚痕 2009-12-22 13:07

　　「承皓，這次的系際杯，你可能要勤加練習前排攻擊喔！」
　　「咦？」
　　停下手中的扣球練習，江承皓疑惑地望著同在排球系隊的大三學長。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在練後排啦！在排球社裡也是，可是我們系上已經沒有人攻擊練得比你好了，正式上場比賽的話，你只打後排實在有點可惜。」
　　「可是…」
　　的確，連排球社裡的隊長也跟他提過，要他開始加強前排攻擊的技巧與力道，因為，他們排球社歷來成員間的恩怨，即將迎向終結。
　　他們現任的社員，必須向那些出走的往日隊友證明，離開這個團隊是錯誤的。
　　除此之外，這也是他堂堂正正地戰勝那個人的最好機會。
　　
　　『顏學長說，他想要和大家再交手一次。』
　　身為球隊經理的小蕓宣布校隊前來挑戰之後，同時也宣告那個人會加入戰局。
　　『他還說，他和我們社裡某人的對決還沒結束。』
　　
　　雖然當時隊友們都以為「某人」是指曾和那個人有衝突的隊長，但是他很清楚，這句話是衝著自己來的。
　　那個人還想要做什麼？他不是已經徹底投降了嗎？如此逼著他迎戰的意義是什麼？
　　
　　困惑和憤怒，同時在心底燃燒，現在的他，只想要徹底擊垮那張輕浮的笑臉，擺脫長久以來的糾纏。
　　
　　但是，一旦練習前排攻擊，他沒有把握可以贏過那個人引以為傲的銅墻鐵壁，他沒有把握，也不想再輸下去了…
　　
　　「承皓，距離系際杯也只剩下一兩個月的時間了，你不撐起來就沒有別人行了，小開雖然進步很多，可是目前除了發球強以外，還是無法獨當一面。」
　　另一位已經大四的學長也跟著幫腔。
　　「你看，一年級的新生今天才要加入呢！趕不趕得上比賽還是個問題。」
　　「嗯…」
　　順著學長們的目光望去，在球場邊一群群想要加入系隊的學弟的確不少，但是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一時也看不出他們的實力和潛質。
　　「學長！皓皓！快點來跟學弟們打招呼吧！」
　　今天也是活力充沛的余曜文向三人賣力揮手。
　　「他們都已經在這裡等著你們羅！」
　　「馬上過去啦！」
　　大三學長大聲回應之後，回過頭來拍拍江承皓的肩。
　　「你考慮一下吧！我們一起過去看看新生的狀況吧！」
　　「那邊個子最高的，看起來好像真的會打排球。」
　　已經在系隊待了四年的學長，像挖到寶藏般興奮。
　　「你們看，一副運動型陽光少年的樣子。」
　　「哈哈！你看他手長腳長的樣子，說不定連跑步都會手腳錯亂咧！」
　　「咦？不會吧！」
　　聽著兩位學長熱烈地談論著哪個新生最有潛力，江承皓和他們一同走向嘰嘰喳喳的新生們，但三個人的到來很快引起了新生的注意，在余曜文的領導下，此起彼落地開口打招呼。
　　「學長好。」
　　「真的滿多人的呢！」
　　大四的學長似乎從未見過如此盛況，開心地笑眯了眼。
　　「那就由我們這些老鳥先自我介紹吧！」
　　在比新生少了數倍的學長們一一自我介紹時，江承皓快速地瀏覽了一下一字排開的新生，果真，被評為具有「運動型」氣質的學弟，除了擁有傲人的身高，從短袖T恤露出來的手臂看起來相當結實，身體的比例也很勻稱修長，的確像有在運動的人。
　　或許真的有可能榮登今年最有潛力的球員吧！
　　
　　不過，去年自己還是新生的時候，聽說被學長們視為最有潛力的球員，就是目前仍蟬聯噴球王的余曜文…
　　「只憑外表大概真的不準吧！」
　　「皓皓，你在嘀咕什麼啊？到你自我介紹了啦！」
　　「咦？…」
　　被余曜文用手肘推了一下，江承皓髮現自己成為眾人等待的焦點，立刻慌忙地開口。
　　「啊…我是…我是二年級的…江承皓…嗯…大家…」
　　發現自己手足無措的樣子，讓學弟們開始竊笑，就更說不出話來，余曜文也趕緊開口打氣。
　　「皓皓，不要這麼緊張啦！」
　　「是啊！學長，不用緊張，我們不會吃了你。」
　　一陣訕笑聲傳來，自己被取笑了嗎？
　　江承皓一邊告訴自己不要緊張，要拿出學長的氣魄，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口。
　　「我是二年級的江承皓，我不太會說話，以後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這時候，再來個有誠意的微笑，就一定沒錯了吧！
　　然而，突然間所有的笑聲停止了，只聽到學長又氣又好笑的說道。
　　「喂！你們這些小鬼幹嘛臉紅啊！」
　　「可是，學長笑起來很可愛嘛！」
　　「對啊！真是超可愛的！」
　　「我可以叫你皓皓學長嗎？」
　　「啊？…我…」
　　現場氣氛開始熱絡起來，讓江承皓更加不知所措，只能一再傻笑回應。
　　「喂喂！承皓，你不要再笑了，學弟們都快昏迷了。」
　　「咦？喔…」
　　江承皓趕緊收回自己過火的笑容，一旁的學長看了直誇張地搖頭。
　　「他們兄妹真是造孽啊！你們這些傻小子，承皓還有一個號稱中文系花的雙胞胎妹妹咧！你們要是看到她，不全都昏死過去了？」
　　「妹妹？一定是個大美人！好想看看喔！」
　　「皓皓學長，可不可以介紹你妹妹給我認識？」
　　「拜託啦！介紹一下嘛！」
　　「承皓是很疼他妹妹的喔！就憑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子，別妄想啦！更何況，小蕓是出名的難追呢！連中文系那個超強的帥哥隊長都鎩羽而歸咧！」
　　「咦？真的喔？…」
　　一片哀鴻遍野中，原本圍繞在自己身上的話題，又被轉移到雙胞胎妹妹身上去了，江承皓暗自苦笑，這樣的結果或許還是應該感謝一下小蕓吧！
　　但是，在學弟和學長們鬧成一團的熱切氛圍之中，唯有一個人似乎顯得興致缺缺，只是佇立在一旁微笑看著大家討論。
　　「皓皓，學長叫我去借一台新球車，陪我去啦！」
　　「咦？喔，好好…」
　　還沒探清狀況就被余曜文匆忙拉走，江承皓趕緊回頭張望，匆匆一瞥之下，發現正是那位「運動型」學弟，而對方帶笑的視線，也正好向自己投射而來...

　　「糟了！糟了！小亢的散步時間到了！」
　　拎起背包，江承皓慌忙地跑了起來，衝出校門往家裡的方向直奔。
　　被學弟糾纏著要家裡電話而無法脫身，江承皓擔心無法散步的愛犬又會開始亂哭，小時候沒有教好規矩，果真長大以後禍患無窮…他已經為了小亢愛哭的事情被鄰居念了好幾次，連爸媽都開始責備他。
　　可是，一看到小亢像微笑一樣可愛的臉龐，他就無法狠下心整治愛犬。
　　『小亢，要不是我愛你，早就被你氣到崩潰了。』
　　好幾次，他都只能捧住小亢的臉悲傷低語，卻也無計可施，只好一再寵溺下去，讓這隻不知自製為何物的小狗把他綁得死死的，就像擁有同樣名字的那個人一樣…
　　「唉…」
　　一想到那張輕浮的笑臉，江承皓大大地嘆口氣，隨著和校隊對決的時刻來臨，必須面對那個人的時間也越來越緊迫，怎麼所有的事情都在後面逼著他拔足狂奔啊！
　　「叭！叭！」
　　身後傳來的喇叭聲，讓江承皓下意識地往路邊一閃，然而經過的機車卻在他面前停了下來，帶著半罩式安全帽的騎士，露出燦爛的笑容向他打招呼。
　　「嗨！學長，需要我載你一程嗎？」
　　「咦？你是…」
　　「真是的，剛還跟你說再見，現在竟然就忘記我的名字了。」
　　應該是系隊的新生吧！
　　江承皓露出抱歉的微笑。
　　「不好意思，這一次進來的新生很多，一時記不起來。」
　　「我姓陽，太陽的陽，不過綽號太多，不知學長要叫哪一個？」
　　脫下安全帽，站起身來的男孩看起來頗高大，卻喚起了江承皓的記憶。
　　『我什麼位置都能打，配合度很高，攻擊、舉球都沒問題。』
　　因為身高和外表倍受矚目的新生，當時這樣宣稱著。
　　
　　「你是崇煜，陽崇煜嗎？」
　　「是啊！學長終於想起來啦！我在列隊的時候，你好像一直在看我，我還以為你會對我印象深刻咧！」
　　自己的探查動作還是太明顯吧！…江承皓尷尬地苦笑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身為學弟的陽崇煜，態度反而自在多了。
　　「學長，看你跑得那麼急，要去哪裡？我載你吧！」
　　才認識一天，連名字都記不得的學弟對自己伸出援手，讓江承皓感到相當不好意思，可是這個時候，接受好意似乎是皆大歡喜的作法。
　　「好的，謝謝你了。」
　　江承皓才剛接過安全帽跨上機車後座，身為駕駛的陽崇煜立刻回頭詢問。
　　「學長要去哪？」
　　「回家，我家就在附近，不會很遠…這條路到底左轉，我家在左邊有狗屋的那間。」
　　「喔！真的滿近的嘛！學長家還有養狗喔！」
　　「嗯…」
　　「真好，我也想要一隻狗呢！可是我住宿舍沒辦法養。」
　　機車平穩地發動之後，往預定的方向前進，而正在騎車的陽崇煜，還是不斷開口和江承皓攀談。
　　「那麼，學長以後要叫我什麼呢？」
　　「嗯？…」
　　「我綽號超多的，小時候同學叫我小太陽啦！很丟臉吧？…現在大多是小日、蟲蟲、日日安…還有日立冷氣咧！」
　　這個學弟應該很有人緣吧！才會被大家取了許多綽號。
　　像余曜文一樣屬於開朗類型的學弟十分健談，很快就和所有學長及隊友打成一片，不過因為頎長俊俏的外表而被問到有沒有女朋友時，答案卻出人意表，據說和朋友相處愉快的他，對女生出奇的冷淡。
　　不過，的確是球隊中值得期待的新星，打球的時候相當沉穩，雖然球技還不是很純熟，但在新生當中算是實力堅強，也很有潛力。
　　「我叫你崇煜就好，可以嗎？」
　　「沒問題！到了，是這間吧！」
　　很快地，自己要跑上好幾分鐘的路途，瞬間被縮短了。
　　
　　機車在自家院子裡停下，從狗屋裡衝出來的愛犬，對著陌生機車大聲吠叫，卻在看到主人跳下車之後，立刻開心地表演拿手的旋轉跳躍。
　　
　　「這就是學長家的小狗嗎？是柴犬啊！真可愛，不愧是學長養的狗！」
　　聽到意義不明的讚美，江承皓一時還反應不過來，陽崇煜已經蹲下身來，保持和小亢同樣高的視線，微笑看著那圓溜溜的雙眼。
　　「小狗狗，你好啊！…嗯，還是很怕我的樣子喔！」
　　愛犬雖然停止吠叫，卻還是不斷往後退，江承皓安撫地摸著小亢的頭。
　　「抱歉，它比較怕生。」
　　「沒關係啦！等它認識我以後就不會怕了。」
　　陽崇煜乾脆地站起身來，露出燦爛笑容開口。
　　「學長，下次我可以來你家玩嗎？」
　　難不成，這個學弟所有親切的舉動，也都是為了接近小蕓嗎？
　　江承皓防備地望著陽崇煜，只見對方陽光般的笑臉泛起苦澀。
　　「你放心，我不是對你們家妹妹有什麼企圖…不過說起來，學長的妹妹也算是學姊吧！總之，比起小蕓學姊，我對學長還比較有興趣。」
　　「喔…啊？…」
　　「這樣還聽不懂喔！我不喜歡女生啦！」
　　就像在說自己不喜歡吃紅蘿蔔一樣自然，相對於江承皓一臉詫異，陽崇煜的態度絲毫不扭捏。
　　「我國中時代就發現了，我喜歡男生。」
　　啊？好像，聽到了了不得的消息…
　　在這種時候，江承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喔…很好啊！…祝你幸福…」
　　「不是啦！學長，你在說什麼啊！真是可愛耶！」
　　明明是學弟，卻大膽地伸手撫弄他的發頂，江承皓不甘心地望著這個開始沒大沒小的學弟，卻對上親切中帶著認真的笑容。
　　「其實我是想問學長，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
　　「咦？」
　　江承皓的眼睛瞪大到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陽崇煜才面露疑惑地歪頭低吟著。
　　「是我搞錯了嗎？…我聽說學長一直沒有女朋友，而且，你今天也一直在看我，我還以為你跟我是同一種人咧！」
　　「同一種人？…」
　　反覆重複著這四個字，江承皓咀嚼其中的意義，嚴格說來，自己只喜歡過一個人，而那個人確實是男生，所以他們說不定真的是同一種人吧！…
　　但是，他也不可能就這樣答應跟人家交往啊！
　　「汪！汪！…」
　　沉思被愛犬的吼叫聲打斷，江承皓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一抹飛揚的身影已經衝到眼前，他必須努力撐住自己的身體，才沒有被撲倒，接著，有力的狗爪壓上他的胸口，憨厚的大頭伴著笑臉湊了上來。
　　「小皓！」
　　總是令他心痛的呼喚聲傳來，聽起來卻有些氣急敗壞。
　　「小皓？」
　　陽崇煜看起來有點困惑，但看到撲在江承皓身上的黃金獵犬趕緊一臉無辜地坐在一旁，立刻露出曖昧的淺笑。
　　「原來是這樣啊…學長，那就我先走羅！你考慮一下我的提議，明天練球的時候見。」
　　「嗯…明天見…」
　　不知道陽崇煜對現在的狀況了解多少，但最大的危機逼近眼前，江承皓已經無暇顧及了。
　　
　　機車的引擎聲逐漸遠去，江承皓嘆口氣，看也不看正往自己這邊跑來的顏航生，只是摸摸黃金獵犬的頭，輕輕說了聲抱歉，然後牽著小亢轉身離開。
　　「喂！江承皓，你們在說什麼提議啊？」
　　竟然連名帶姓的叫？
　　知道對方故意想要激怒他，江承皓還是充耳不聞的繼續往前走，但惱人的追問還是緊跟在後。
　　「喂！他為什麼摸你的頭髮？」
　　「不幹你的事！」
　　「乾我的事，你為什麼讓他摸你的頭髮？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提議？」
　　因為跟著顏航生和巨大的黃金獵犬，愛犬又開始神經質地吠叫起來，江承皓不得不停下腳步，轉過身去面對那個陰魂不散的人。
　　「你真的很煩耶！他是我系隊的學弟啦！」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提議什麼？」
　　「他問我要不要跟他交往。」
　　聞言的顏航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像被雷劈中一樣呆立著，江承皓以為已經可以擺脫對方糾纏，又開始快步往前走，沒想到顏航生還是急忙追了過來。
　　「他問你要不要跟他交往？你是同性戀嗎？」
　　「同性戀？…」
　　對於顏航生充滿貶抑的語氣感到不悅，江承皓忿忿地回頭瞪了他一眼，賭氣地開口。
　　「是啦！是啦！因為喜歡過你，所以我變成同性戀了，高興了吧！那你咧？侵犯過同性戀的傢伙，又算是什麼東西？」
　　被堵得啞口無言的顏航生愣了一下，腳步卻還是緊追不捨，精神緊繃到極限的江承皓，忍不住破口大罵。
　　「滾開！不要再來煩我！我做了什麼，要跟誰交往，都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你喜歡我耶！」
　　「這是什麼道理啊！」
　　自己的告白被拿出來說嘴，江承皓感覺到血氣往腦袋直衝。
　　「更何況，我是說我喜歡『過』你，這已經是過去式了好嗎！」
　　謊言…
　　「那一次約會結束後，我對你也沒有任何喜歡的感覺了。」
　　天大的謊言，卻說得相當順口。
　　
　　但收到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始終緊跟在身旁的人，像沒了電池般停住腳步，不再追隨而來。
　　「我們球場見吧！」
　　丟下最後一句話，江承皓咬著牙繼續往前走。
　　
　　他不敢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又會心軟，又會眷戀留在那個人身邊的感覺…
　　現在，他只會把這個人當成戰勝的目標，而不再思考自己的心意了，他唯一的目標只有真正戰勝這個人，在他的面前昂首闊步。

　　他一直很嚮往進入那個世界。
　　從被線條限制住的地方作為起點，跳躍、騰空，然後揚起手臂、收腹，將眼前的球，往應該落下的地方擊出。
　　看著飛揚的塵土，聽著哨音響起，等待隊友們的歡呼…
　　
　　這就是那個人所在的世界，在同一個飛躍的晴空之下，衝破所有的藩籬，超脫所有的限制，獲得戰勝自己與別人的喜悅，那個人用全身所感受到的感動，他什麼時候才能擁有呢？
　　
　　為了這一刻，自己等待了多少時間？…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間發生。
　　這一場解決所有恩怨的比賽，終於來到了最後的決勝點，只差一步，他們這支曾經落沒的隊伍，要向所有人宣示他們的重生，而他，要在那個人的注視之下，正面對決。
　　負傷的舉球員在背後下了難以理解的指令，明明腳傷已經無法負荷長距離的舉球，卻還是堅持在隊長擔任主攻的掩護下，送出偏球場外側的四號攻擊，將所有的成敗，由他一肩承擔，相信著他，可以承擔。
　　
　　『去吧！』
　　
　　凝視著劃過網前的彩色球影，體內流竄的熱血，都為了這一刻的到來而沸騰…
　　
　　
　　「皓皓！你太棒啦！」
　　「我們終於贏啦！」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掌聲在耳邊圍繞，身體被輕飄飄地拋在半空中，還有點不真實感。上下恍惚的視線中，隊友的歡笑與哭泣，氤氳了眼眶，但眼角餘光彷彿看到那個人頹喪的表情，就像他在網前擊球奪得勝利的瞬間，既訝異又懊悔的眼神…
　　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是不是終於能正大光明的宣告，他終於戰勝了那個人的掌握呢？是不是從此從桎梏中解放了？
　　
　　
　　
　　
　　「學長，你們和校隊比賽真是精彩呢！你怎麼會這麼帥啊？」
　　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學弟，以近乎崇拜的口氣說著。
　　「害我看著看著，都忍不住又愛上你一次了。」
　　「嗯？…」
　　江承皓忐忑不安地走在陽崇煜身邊，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反倒是說出驚人之語的陽崇煜，仍踏著雀躍的腳步微笑著。
　　「別露出這麼困擾的表情好不好，我當然知道學長對我沒有意思啦！只是，我還是不死心希望你有一天也會喜歡上我。不過你今天肯陪我出來，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嗯…」
　　除了苦笑，江承皓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早在被學弟提出交往要求的第二天，他就已經明確的回絕了。
　　『學長有喜歡的人是吧？』
　　陽崇煜露出開朗的笑容問著，他卻無法明確回答。
　　『有也好，沒有也好，我希望你能試著認識我，說不定有一天你會改變心意。』
　　
　　面對態度乾脆又充滿自信的學弟，江承皓反而更不知該如何應對，如果他能就這樣喜歡上這個人就好了，扯緊的心是不是就能放鬆一點…
　　
　　悠閒地走在熱鬧街道的陽崇煜，似乎沒有發現他複雜的眼光，只是張望著運動用品店陳列的球鞋。
　　「我想買雙排球鞋，不過款式好像比較少喔！很少有球鞋是排球專用的。」
　　「是啊…」
　　「中文系隊長穿的那一雙就還滿好看的…對了！那天比賽時我看到他的時候嚇了一跳呢！原來就是那隻黃金獵犬的主人喔！你們是鄰居嗎？」
　　意識到陽崇煜嘴裡提到的是誰，江承皓的神經又開始緊繃起來，只能敷衍的點點頭。
　　「不過，還真巧呢！他家的狗竟然叫小皓，我還以為他跟學長親密到可以這樣叫你。」
　　「沒有，我跟他不熟。」
　　「可是學長和他握手的時候，看起來很生氣耶！我們還以為你們會打起來咧！他跟你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我只是看他不順眼。」
　　「因為他想要追小蕓學姊嗎？你有點過度保護學姊了吧！」
　　聽著陽崇煜調侃自己的笑語，江承皓只能苦笑著保持沉默，他和那個人之間的戰爭，已經不能再以小蕓當藉口了。
　　
　　雙方開戰前禮貌性握手，伸出的手卻被對方以挑釁的態度緊抓不放。
　　『你的小男朋友在場邊看著你，替你加油呢！』
　　湊近自己耳邊說的話語，充滿輕佻與嘲諷。
　　『今天輸了以後，可別躲進他懷裡哭。』
　　『可惡！』
　　終於，所有壓抑的情緒，在賽前的緊張氣氛擠壓中爆發了，被踐踏的心意、被鄙視的情感…這個人總是知道怎麼讓他失控。
　　
　　「皓皓！」
　　身後的呼喚聲喚回飄遠的意識，江承皓回過頭去，卻看到意想不到的組合。
　　「海堯…隊長？」
　　向峰悠閒地踱步前來，向兩人點點頭，因為球賽腳傷而走路一跛一跛的林海堯，看起來心情相當好。
　　「咦？你就是也想加入排球社的崇煜吧！怎麼今天所有的人都到這裡來逛街啦？」
　　「剛還遇到那個愚蠢的大個子，他跟小蕓在一起。」
　　「小蕓？…」
　　聽到向峰的話，江承皓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難以想像所聽到的畫面。一旁的林海堯也戰戰兢兢地問道。
　　「難道是之前輸給中文系的那個代價嗎？」
　　絕對不是！那一次，自己已經付出沉痛的代價了…那麼，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喂！小不點，我餓了。」
　　對別人的事情一向興趣缺缺的向峰，沒說幾句話又開始不耐煩起來。
　　「喔，好啦！皓皓學長，崇煜，我們先走羅！」
　　「拜拜！」
　　身旁的陽崇煜開心地揮手道別，江承皓卻若有所思地望著兩人來時的方向。
　　「學長，你怎麼了？」
　　「啊？沒什麼…」
　　「你在擔心小蕓學姊喔？…啊！說人人到，那不是小蕓學姊嗎？啊！她果然跟中文系隊長走在一起耶！」
　　順著陽崇煜所指的方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高大身影，掛著和往常一樣故作親切的笑容，身上穿著的立領運動外套，就是那一次先甜後苦的「約會」中，緊緊困住他的枷鎖…
　　「皓皓！真的遇到你了。」
　　美麗的波浪鬈發搭著甜美笑靨，遠遠就瞥見他倆的江承蕓，拋下臉色變得凝重的顏航生，蹦蹦跳跳地來到兩人面前。
　　「我記得你說小陽找你來這裡買球鞋嘛！果真遇到你了耶！啊，對了，我都把小陽撇在一邊了，你好啊！」
　　「學姊好。剛才遇到隊長和海堯，他們說有看到你呢！」
　　「喔，他們兩個感情很好呢！這就是我們社裡的最佳組合，怎麼樣？小陽，要不要趕快加入我們啊！」
　　「當然想啊！我想當第二舉球員呢！」
　　和誰都相處融洽的江承蕓，以及和誰都聊得來的陽崇煜，兩個人就像認識已久的學姊弟一樣，愉快地交談著，被晾在一邊的江承皓，當然也不想跟同樣被冷落的顏航生說話，但是每次面對這個人，他就開始侷促不安起來。
　　更何況，剛才自己的妹妹和這個人走在一起的畫面，怎麼看都像人人稱羡的情侶，自己和這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就只像感情不怎樣的朋友。
　　「唉…」
　　江承皓輕輕嘆口氣，雖然想要沉默地等待這段對話結束，卻發現顏航生的目光開始游移起來，不斷地在他和陽崇煜之間飄忽，從眼角餘光看去，好幾次顏航生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他只想裝做沒看到。
　　
　　「學姊，你們也出來逛街啊？」
　　「爸媽都跑去南部旅行了，皓皓也被你占據了，難得家裡沒大人，我想在外面玩晚一點再回家嘛！剛好遇到這個失意的學長，就一起逛逛啦！」
　　「什麼失意嘛！」
　　發現自己成為話題中心的顏航生，浮現不得已的苦笑。
　　「你看起來心情很差的樣子啊！」
　　「因為輸球給我們，不服氣嗎？」
　　江承皓一開口，極差的口氣不但嚇到其他人也嚇了自己一跳，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對那個人說出口的話就是很衝…
　　氣氛一下子變僵，笑容盡失的顏航生只是無言地望著他，卻沒有出言反駁。
　　「喂！皓皓…」
　　夾在兩人中間的江承蕓，努力擠出笑容，還是沒能多說些什麼。
　　江承皓也感覺到自己把氣氛弄僵了，卻不知如何排解，這是他最不懂得處理的事情了。
　　於是，只想趕快逃離的江承皓抓起學弟的手，旋即轉身離去。
　　「我們還要去買東西，先走了。」
　　「皓皓…」
　　在江承蕓擔心的注視下，還有一股充滿複雜負面情緒的視線，恍如想要刺進他的身體般直射而來。
　　「崇煜，走了。」
　　「咦咦？喔…小蕓學姊拜…」
　　江承皓半推半拉地拖著道別都還說不完的陽崇煜，擠進街道的人潮中。

　　「打擾羅！」
　　向著無人的玄關大喊，陽崇煜意義不明的舉動，讓江承皓一時啼笑皆非。
　　「不是說了嗎，我爸媽這兩天不在家。」
　　「以防萬一嘛！第一次到人家家裡要有禮貌啊！」
　　陽崇煜故意裝成一本正經的樣子，在玄關脫下腳上的球鞋，才小心翼翼地踏進屋內的地板，惹得江承皓暗自微笑搖頭。
　　「你先在客廳坐一下吧！你要喝點什麼嗎？」
　　「水就好，謝謝學長。」
　　將水杯遞給陽崇煜，江承皓也跟著在沙發上坐下，一邊思考著是不是應該把對方要看的排球社照片和錄影拿到客廳就好，畢竟讓一個對自己有好感的男生進臥房，怎麼想都怪怪的…
　　
　　「聽說學長是念大學的時候才開始打球的，算算才練了一年多就這麼厲害喔！」
　　感覺到氣氛有些沉默的陽崇煜，馬上打開話匣子。
　　「學長為什麼會想要打排球？」
　　「為什麼…想要打球嗎？…」
　　因為，想要見識那個人所在的世界…
　　想想自己打球的原因，江承皓自己也覺得可笑。
　　不過他最終發現，再怎麼接近那個人所擁有過的感動，自己還是進不了那個人的心裡。
　　高大的身軀旁依偎著甜美的笑靨，和諧又令人欽羡的畫面，卻像深入胸口揮之不去的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究竟想要訴說些什麼？
　　或許，自己根本就不應該期待這些未說出口的話，只會換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罷了。
　　
　　當江承皓又自顧陷入沉思中，身邊卻傳來清晰的嘆息。
　　「是因為顏學長嗎？」
　　江承皓訝異地望著陽崇煜，對方所說的話語雖然輕描淡寫，但臉上的表情卻相當苦澀。
　　「他應該就是學長喜歡的人吧！雖然我一直裝作不知道，其實有些事情在我看來，比當局者還清楚…」
　　為什麼還是被發現了呢？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隱藏得很好…應該說，壓抑得很辛苦，可是，還是被看穿了嗎？
　　「學長雖然話不多，可是對誰都很親切，我們都覺得你是一個很可愛的學長，可是，只有顏學長可以看到你的另外一面，能夠左右你的情緒…不過，他喜歡的似乎是小蕓學姊？」
　　心又被利刃狠狠刺中一般的疼，腦裡浮現的全是兩人並肩同行的畫面。
　　「是啊…我被他狠狠甩過幾次…」
　　提起傷痕累累的過往，江承皓蹙起了眉，低著頭不再說話。
　　突然間，眼前浮現陽崇煜安慰的笑容，修長的身軀蹲在自己腳邊，像只忠實的狗兒，用祈求的眼神仰望著他。
　　「學長，跟我說，我想聽…我想要知道你的悲傷、憤怒，我想了解你所有的情緒，就算你還想著別人，我也會努力讓你忘記他…我也會努力為成一個優秀的舉球員。」
　　「舉球員？…」
　　「我希望我們能有絕佳的默契，我希望學長能在我的協助下得分，然後送給我一個專屬於我的笑容。」
　　凝視著陽崇煜認真的神情，他只覺得心好痛，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心疼。
　　「所以，我不行嗎？我真的，很想看到學長開心的樣子，想要你因為我而開懷地笑，從今以後，你站在球場上的原因，就是為了我。」
　　「崇煜…」
　　比自己還年輕的俊俏臉龐湊近眼前，認真的神情令人無法隨意移開視線，但就在下一刻，整個人已經被陽崇煜緊緊擁住。
　　攬在自己背後的修長雙臂，漸強的力道訴說著堅決，面對這麼誠摯的情感，可悲的事，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對不起，嚇到學長了吧？」
　　陽崇煜輕輕推開江承皓，陽光般和煦的臉上淨是苦笑。
　　「我本來想慢慢來的，可是看到學長難過的表情，我就忍不住…」
　　「我看起來…很難過嗎？」
　　「之前看起來很難過，現在看起來很困擾。」
　　江承皓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之後，逃避似地從沙發站起身來。
　　「我去洗把臉。」
　　在陽崇煜無奈的視線下，江承皓沿著樓梯，直接往二樓的浴室跑去。
　　
　　嘩啦啦的冰涼水花潑濺在發熱的臉龐，江承皓從鏡子裡看著自己狼狽的表情，一直以為藏得很好的心意被察覺了，而同時，卻聽到動人的表白…
　　和那輕浮笑容完全不同的真誠雙眸，這個人，確確實實的在凝視著自己，而不是小蕓…真正喜歡著，身為男生的自己。
　　
　　鏡中的自己看起來相當不知所措，但是，長久以來自己單方面的付出，一再追趕無法跟上的距離，已經令他身心俱疲。
　　或許，他應該就這樣接受另一個人的心意，然後，慢慢地愛上這個願意為自己付出的人…
　　
　　「唉…真的可以嗎？…」
　　喜歡、不喜歡，應該不是自己可以輕易控制的，不然心也不會總是這麼痛。
　　踏出浴室，江承皓深吸一口氣，決定回房間選一些有趣的照片，先衝散剛才尷尬的氣氛。
　　然而，才剛走到房間門口，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扭開來。
　　「哇啊！」
　　眼前突如其然地閃出一道人影，嚇得江承皓忍不住發出驚叫，而來者也受到驚嚇而微微彈跳了一下，但旋即擺出一張臭到不能再臭的臭臉。
　　「喂！江承皓，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才想問你咧！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跟小蕓在一起嗎？」
　　瞪視著顏航生這個不速之客，江承皓只覺得自己把一生的耐性都磨在這個人身上。
　　「我從你家陽台進來的。」
　　「你在我房裡幹嘛？你這種行為根本就是犯罪！」
　　「我不是說了嗎，我要跟你談談。」
　　「我不想談。」
　　轉身就走的江承皓，才衝到樓梯口，又被一把拉住，顏航生頂著嚴肅到恐怖的神情，橫身擋住他的去路。
　　「你真的在跟那個小鬼交往嗎？」
　　「還沒，不過我有這個打算。」
　　連自己也不知道這句話的真實性，江承皓只是衝口而出，卻讓顏航生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你真的要跟那個同性戀在一起喔？」
　　「你不要開口閉口同性戀、同性戀的叫好不好！就算是同性戀，至少他喜歡的是我，是身為男生的我！更何況…」
　　為什麼自己說的話總是戳到自己的痛處？
　　「他絕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他跟我說過什麼，不會忘記他對我的心意…」
　　又開始一臉痛苦的顏航生沉默了，江承皓咬咬下脣，他絕對不想再看到這種表情了，好像自己逼迫著他一樣，可是，他只是不想一再陷入不明的泥沼中，他想要自由。
　　再望了那高大的身影一眼，江承皓邁開步伐準備離開，但拉住自己的手絲毫不肯放鬆，反而更緊緊地握住他。
　　「放手！」
　　「不要走。」
　　「我叫你放手！」
　　「不準走！」
　　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刺痛耳膜，隨即一股粗暴的力量壓上他的脣，知道自己再度被莫名其妙的強吻之後，江承皓用力推開侵犯自己的人，憤怒的情緒讓他連呼吸都難以順暢。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不要再這樣亂來！」
　　「如果我不是同性戀…不是本來就喜歡男生…就不能喜歡你嗎？」
　　這是，什麼意思？…
　　
　　腦袋完全無法解釋這段話的意義，江承皓困惑地看著顏航生沉重的表情。
　　「如果我永遠也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就不能喜歡你嗎？」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像是呢喃又像是低吼的話語，回盪在耳邊，還來不及咀嚼其中的意義，雙手又被緊緊攫住，一陣狂亂的親吻席捲無防備的脣。
　　「嗚嗚…」
　　江承皓使力的掙扎，但手才一掙脫又被緊攫住，才剛避開侵犯自己的脣，馬上又緊追不捨。在拉扯追趕之間，還是逃不出顏航生莫名的襲擊。
　　「你到底…唔！…還想要怎樣？…嗚…」
　　「我只是…我只是想…」
　　總是欲言又止的脣，無法完整訴說想要表達的話語，突然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了上來。
　　「你幹什麼！放開學長！」
　　怒吼聲伴隨著沉重的聲音，壓製自己的力量消失了，很快地，地面發出重物落下的聲響。江承皓定眼一看，才發現顏航生以狼狽的姿態跌坐在地上，臉上浮現被毆傷的痕跡，以及怒不可抑的神色。
　　「你…還好吧…」
　　對江承皓的詢問充耳不聞，顏航生抹去嘴角的血漬，忿忿地站起身來，走向給了自己結實一拳的陽崇煜。
　　「你這個同性戀的死小鬼！」
　　「你說什麼！」
　　陽崇煜緊繃的臉上彷彿燃燒著怒火，第一次看到學弟露出駭人的怒色，江承皓也察覺到衝突即將一發不可收拾。
　　兩人怒目相視的同時，也開始挑釁似地接近對方，害怕兩人有所衝撞的江承皓，趕緊擋進兩人中間。
　　「崇煜，你先回去吧！」
　　「我不要！」
　　一向對自己言聽計從的陽崇煜，以堅決的口氣拒絕，又立刻瞪視著顏航生開口質問。
　　「你剛才在對學長做什麼？」
　　「你看不出來嗎？接吻啊！」
　　看顏航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江承皓也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反駁，而陽崇煜憤然地握緊了拳，狠狠瞪著顏航生。
　　「這也算嗎？我只看到你強迫學長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他不想？我告訴你，我們可是兩情相悅。」
　　「喂！你亂說什麼？兩情相悅個頭…什麼？！…」
　　終於聽懂顏航生的話之後，卡在兩人之間的江承皓怔住了，只是瞪大了眼望著顏航生緊繃的側臉，而身後的陽崇煜也跟著開口逼問。
　　「學長，你還喜歡這個渾蛋嗎？」
　　「啊？我…」
　　「說我渾蛋？你這個死小鬼，就算小皓不喜歡我，也不會喜歡上你。」
　　「小皓？你不要叫得那麼親熱，一再傷害學長的明明是你。」
　　「我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我要從現在開始對他好，怎麼樣？」
　　「你臉皮太厚了吧！你知不知道你讓學長多難過…」
　　「崇煜，不要再說了…」
　　深怕陽崇煜泄漏了自己對這個人還存有眷戀之心，江承皓趕緊試圖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可是才一轉頭，顏航生又在他身後跟著叫囂。
　　「這也不幹你的事！你算什麼東西？」
　　「顏航生，你給我少說兩句。」
　　「乾我的事！我第一次看到學長就喜歡上他了，從來沒有改變過。」
　　「要來比是嗎？一直都喜歡他又怎樣，他說我從小時候就喜歡他了，怎麼樣？」
　　「顏航生，你很幼稚耶！不要再把小時候的事情…」
　　「可是我從來不會讓學長難過，我對他好的時間比你久！」
　　「崇煜…怎麼你也…」
　　面對這兩個已經將他視若無睹的人，江承皓只覺得頭疼欲裂。
　　比這些可笑的東西有什麼意義嗎？怎麼沒有人問問他的心情啊？
　　「喂！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
　　「反正他喜歡的是我，你想都別想！」
　　「顏航生，我已經說了，我對你已經沒…」
　　「你看，學長都說對你已經沒感覺了。」
　　「閉嘴！他還沒說完！」
　　盛怒之下的顏航生出手推開陽崇煜，被推得倒退幾步的陽崇煜，怒火更是一發不可收拾，怒氣沖天地衝回來，不顧江承皓的阻攔，也伸手用力推了顏航生一把，兩人的怒吼和對罵，隔著江承皓爆發。
　　「死小鬼，你想開打是嗎？」
　　「來啊！我早就想揍你那張虛偽的臉！」
　　「好啊！來啊！」
　　「來啊！」
　　兩人互相叫囂的火爆場面就在眼前，夾在兩人中間的江承皓已經疲於奔命，不知該先安撫哪一個，就在自己遲疑的片刻，顏航生已經一拳揮上陽崇煜的左臉。
　　「顏航生！你幹什麼！」
　　江承皓趕緊拉住顏航生的手臂，卻遲了一步，在無防備狀況下被毆打的陽崇煜，撫著疼痛的面頰咬緊牙，從眼底散髮出殺意。
　　「媽的，你來真的！」
　　「崇煜，不要這樣！」
　　「學長，你讓開！」
　　被江承皓一把抱住的陽崇煜，不斷發出怒吼。
　　「我一定要揍死他！」
　　「小皓，不要攔他，讓他來啊！」
　　「你們不要鬧了！」
　　「學長，放開我！」
　　「小皓，快點閃開！讓我教訓這個死小鬼！」
　　「不行！你們都給我冷靜下來。」
　　顏航生企圖伸手把江承皓從陽崇煜懷裡拉走，但江承皓一點也不肯鬆手，努力抱了個死緊，但想要跟顏航生一決勝負的陽崇煜，也不斷想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
　　「學長，快走開！」
　　「小皓，放開他！」
　　在兩人不斷的拉扯之下，江承皓再也無法抵抗這股意外結合的力量，即使努力掙扎，身體還是在不情願的情況下被推開，失控的強大力量將他推擠成失去平衡的狀態，無法站穩腳步。
　　『糟了！』
　　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很快的，失衡的身體跟著詭異地向後仰。
　　「哇啊！…」
　　「學長！」
　　「小皓！」
　　發出驚叫的同時，身體似乎被什麼攬住了，但還是無法阻擋崩潰的平衡，整個世界瞬間在眼裡旋轉起來。
　　「砰！咚！咚！…」
　　「學長！學長！…」
　　隨著物體的碰撞聲和陽崇煜的呼喚，令人暈眩的天旋地轉之後，顛倒的世界終於恢復正常，彷彿被暴風捲入的身體隱約感到一陣陣的疼痛，江承皓忍不住發出呻吟。
　　「好痛…」
　　張開眼睛張望四周，發現自己躺在樓梯的底端，剛才似乎是滾下樓梯了，但才想要起身，卻感覺到自己身下還壓著另一個人。
　　江承皓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只看到那總掛著輕浮笑臉的人，正慘白著一張臉，五官痛苦地扭曲著。
　　「你怎麼樣了？你沒事吧？」
　　沒有回答自己急切的詢問，歪斜地躺在地上的顏航生，彷彿忍耐著極大的痛楚，咬緊了牙無法言語，發絲散亂的額頭不斷冒出冷汗，只是抱住了左手，發出急促的喘息。
　　不祥的預感，一口氣成真了…
　　
　　
　　「左手骨折？！」
　　 總是細聲細語的媽媽，此刻尖銳的嗓音似乎有意刺破他的鼓膜。
　　「天啊！你這個笨兒子！怎麼會搞成這樣？」
　　「孩子的媽…」
　　溫柔的臉龐，氣到彷彿連青筋都曝露出來，連爸爸的話也聽不進去。
　　「你們幾個孩子是在玩些什麼？都幾歲啦？怎麼會從樓梯上摔下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還要航生去救你，結果你沒事，他倒摔了個骨折！」
　　站在顏家的客廳，江承皓低垂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要怎麼解釋事情的經過？要怎麼告訴這一屋子大人，他們三個男生之間的糾葛？…
　　愉快旅行中的爸媽為了這場意外緊急地跑回家裡，也立刻通知顏航生遠在台北的父母趕來，江承皓就像個闖了彌天大禍的小孩，只能呆立在原地等待宣判。
　　「小皓也不是故意的，一時沒站穩嘛！」
　　顏航生的母親溫柔地笑著，輕輕拍著江承皓的肩安撫他。
　　「是航生自己要去護著你的，他一定也知道後果，錯不在你。」
　　江承皓的頭低得更低了，從樓梯上滾下來卻只有輕傷的自己，全是因為顏航生充當肉墊抱住他翻滾的結果…
　　「唉…」
　　媽媽誇張地嘆了口氣。
　　「皓皓，媽媽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結果你的不小心，卻害得航生骨折…骨折耶！他不是排球隊長嗎？這一陣子不是有什麼系際杯嗎？這下怎麼辦？別說比賽了，他的生活起居也會大受影響，更何況他自己一個人住，誰來照顧他啊？他們家的狗狗要怎麼辦？」
媽媽連珠炮的責備，江承皓完全無法招架，顏航生的父親趕緊出聲緩頰。
　　「我們會想辦法的，請假個幾天應該沒問題啦！」
　　「你們夫妻不是都有工作嗎？最近又是忙的時候，這怎麼行呢？也不知道航生什麼時候可以復原…可憐的孩子，還打著石膏…」
　　緘默而沉重的氣氛彌漫著，媽媽說的一字一句都刺痛了江承皓的心，想起顏航生躺在床上的蒼白臉龐，他就難以承受。
　　「那就這樣吧！」
　　過了好半晌，口氣終於稍微恢復平靜的媽媽，走到江承皓面前再度開口。
　　「皓皓，航生是為了你才受傷的，從今天起，你就負責照顧航生，直到他手上的石膏可以拆除為止。」
　　「什麼？！」
意思是要他去當那個傢伙的男佣嗎？這太不公平了！
　　「不用這樣啦！這樣小皓太可憐了，而且小皓也有自己學校的事情不是嗎？」
　　顏航生的母親苦笑著推拒，讓江承皓燃起了一絲希望，但看見媽媽堅持的神情，肩膀馬上垮了下來。
　　「他哪有什麼事？除了排球社以外，不是跑出去拍照就是看電視，老是看那些裸體還屍體的節目。」
　　江承皓正想出言反駁，卻被媽媽嚴厲的目光制止。
　　「反正我們就住在隔壁，只是讓皓皓多照顧一下航生，彼此也有個照應罷了，不成問題的。」
　　「是這樣嗎？…」
　　顏航生的父母彼此對看一眼，似乎開始考慮這個提議，江承皓不斷在心裡祈禱，希望他們會推翻這個想法，因為實在太離譜了，為什麼他要去照顧那個人？
　　雖然覺得很愧疚也很心疼，可是他又沒有拜託顏航生來救他…
　　「好吧！那就拜託小皓了，請你幫我們照顧航生幾天，麻煩你了。」
　　「哪裡會麻煩？一點都不麻煩，是吧！皓皓？」
　　媽媽用充滿脅迫的眼神瞪視著江承皓，表示大勢已定。這時，他也只能在心中埋怨，上天總是不肯傾聽他的祈禱。
　　早知道他必須充當男佣服侍顏航生，還不如摔下去骨折的是自己…

　　凝視著沉睡中的臉龐，江承皓的心裡也沉重起來。
　　「你這個笨蛋…」
　　即使知道自己的輕聲低語，無法被沉睡中的顏航生聽見，卻還是忍不住說出口。
　　
　　露在棉被外的手臂布滿瘀青和擦傷，更別提打上石膏的左手有多怵目驚心，江承皓難耐地將視線調回臉上，但額頭上殘留輕微的傷痕，輕蹙的眉頭訴說著睡夢中仍感到不適，江承皓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企圖撫平糾結的眉心。
　　
　　『小皓！』
　　觸動心弦的呼喚聲，再次回盪在腦海中，接著，卻是痛苦的呻吟。
　　
　　「笨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伸手撥開散在顏航生額前的發絲，江承皓幻想著能就此看穿這個人內心的想法，卻徒勞無功，眼前浮現的，是隱藏在額角的傷痕，早已愈合的淡色疤痕看起來像是陳年舊傷。
　　「那是航生很小的時候受的傷，不是這一次摔的。」
　　溫柔的嗓音從背後響起，江承皓回過頭去，顏航生的母親帶著親切笑容走了過來，他輕輕地點頭示意，小聲開口問道。
　　「是那場車禍嗎？」
　　「車禍？不是車禍啊！」
　　「咦？可是他說，他小時候出過一場嚴重的車禍，所以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喔…那是我和他爸爸的說法，其實不是車禍，他是自己摔下車的。」
　　「自己摔下車？」
　　顏航生的母親為笑著點點頭，輕撫著那道傷痕。
　　「那時候我們想到帶他回台北去，結果他又哭又鬧的不肯回去，我們只好硬把他架上車，好不容易他稍微平靜一點了，卻看到你跑出來找他，他又鬧了起來。」
　　所以，當時那輛呼嘯而過的車上，以為再也見不到的人，其實正不捨地凝視著自己…
　　「當時我們都趕著走，怕讓他下車跟你道別，就不肯跟我們走了，所以還是狠下心把車子開走，小皓，對不起，那時候你看起來很傷心的樣子呢！」
　　路的盡頭，永遠也追不到的人…
　　「過一陣子以後，他哭著鬧著也就安靜下來，本來以為他死心了，誰知道他偷偷把車門的鎖拉起來，自己打開車門跳下去，想當然爾，他摔得頭破血流的，嚇死我們了。」
　　回憶起當時的情況，顏航生的母親似乎還有些魂甫未定，露出無奈的笑容。
　　「小時候不懂事，他總是在電話裡嚷著『要跟小皓結婚』，也搞不清楚你明明是個男孩子，我們怎麼跟他解釋也不聽，他奶奶總是被他搞得又氣又好笑。受傷以後，他似乎忘了你的事情，不過現在看到你們能做好朋友，我們心裡的愧疚也能減輕一點。」
　　想起當時無力的情景，以及自己被遺忘而受過的傷害，心底還是陣陣抽痛，但江承皓還是搖搖頭，裝作不在意的樣子。
　　「請不要覺得愧疚，這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已經忘了。」
　　「也是，現在怎麼樣比較重要。小皓，拜託你，這幾天請你幫我們照顧航生，也請你繼續和他做朋友，他每次提到你的時候，看起來都很快樂。」
　　
　　很快樂嗎？…
　　
　　曾經以為自己在這個人心目中沒有任何意義，以為能夠占據這個人的心的人，是和自己擁有相同笑靨的另一個人，但是…但是…
　　
　　『我們是兩情相悅！』
　　『我要從現在開始對他好。』
　　『如果我永遠也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就不能喜歡你嗎？』
　　
　　許久不見的真心笑容，在江承皓的臉上綻放，突然間，他很想看到那雙充滿自信神采的黑眸，在自己眼前閃耀，然後，有許多的話，他想要再一次從這個人的嘴裡聽見。
　　
　　
　　
　　
　　「小~皓~~~」
　　聽見拉長尾音的呼喚聲，江承皓後悔了，他真希望這個傢伙能趕快閉嘴。
　　「江~承~皓~」
　　「來了啦！」
　　不耐煩地吼回去之後，江承皓趕緊關上瓦斯爐，套上隔熱手套，將熱騰騰的湯鍋端起來，一股作氣端到客廳，卻看到顏航生用握著筆的右手緊壓住桌上的筆記本，一邊將頭和肩膀擠在桌上磨蹭。
　　「你在幹嘛？」
　　「風太大了，筆記一直飛來飛去沒辦法抄啊！」
　　顏航生努力掙扎的可笑模樣，江承皓看得目瞪口呆，這個天才，竟然想用頭和肩膀來壓平筆記本上的輕薄紙張，真是服了他…
　　「你不會把窗戶關起來喔？」
　　「一隻手沒辦法關啊！」
　　聽到顏航生的話語中帶著委屈與無奈，江承皓默不吭聲地先將湯鍋放下，很快地關上窗戶，回到桌前。
　　「先別抄了，吃晚飯吧！」
　　「嘖！又是鹹稀飯喔！」
　　顏航生的抱怨，換來江承皓的白眼。
　　「我媽說你受傷要吃清淡一點，不能吃太油膩、太刺激的食物。」
　　「可是每天都吃這種東西，很膩耶！」
　　「哪有！昨天是小魚和莧菜煮的，今天放的是青江菜、紅蘿蔔和絞肉。」
　　「都是稀飯啊！」
　　不理會顏航生的抗議，江承皓還是將稀飯舀進大碗裡，擺在他面前。
　　「有得吃不錯了，反正我只會煮這種東西，要不要吃隨便你。」
　　「好啦！」
　　「我都陪你一起吃了，不要抱怨好不好！」
　　江承皓無奈地也為自己添了一碗，在媽媽的交代下，為了避免油鹹的外食或其他有香味的食物對顏航生造成折磨，連他也跟著禁止食用。
　　「算了，看在你穿圍裙很可愛的樣子，我還是吃吧！」
　　「你！…」
　　江承皓脹紅著臉脫下圍裙，立刻忿忿然地甩在一邊，而顏航生只是悠閒地托著腮，一臉可惜地嘆息著。
　　「是很可愛啊！還有小狗的圖案呢！」
　　雖然江承皓很想耍脾氣不穿圍裙，但「輕微的」潔癖，讓他無法在沒有遮蔽的情況下進入別人家的廚房，只好忍氣吞聲下去。
　　「吵死了！吃飯啦！」
　　「幫我吹涼。」
　　顏航生毫不客氣的態度，氣得江承皓咬牙切齒，這個傢伙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嗎？
　　「自己吹啦！」
　　「好吧…」
　　又是那故作可憐的樣子，雖然江承皓已經打開電視盯著螢幕，眼角餘光卻還是忍不住會瞥見顏航生辛苦地低頭猛吹的樣子。
　　「算了，我來弄啦！」
　　端起微燙的碗，江承皓認命地開始翻攪滾燙的稀飯，故意忽略朝自己投射而來的帶笑視線。
　　「吃吧！」
　　把碗放回顏航生面前，江承皓看也不看他，只是逕自盯著電視螢幕。
　　
　　『親愛的，讓我來看看你發生了什麼事吧！』
　　女法醫用溫柔的口氣說著，接著畫面出現的是從屍體裡取出的內臟。
　　「咳咳！…」
　　猛烈的咳嗽聲傳來，似乎被噎到的顏航生立刻面紅耳赤起來，江承皓趕緊拍著他的背，等咳嗽緩和下來。
　　「小皓，吃飯時間不要看這種東西好不好？」
　　「反正我只會看有裸體跟屍體的電視節目。」
　　江承皓字字帶酸的話語，讓顏航生苦笑起來。
　　「好吧！那你看吧！」
　　雖然顏航生表現得很配合，江承皓還是刻意將電視的聲音扭大，顯示他的不甘心。
　　
　　今後除了上課和社團時間，他都得陪在這個人身邊，昨天試著煮個稀飯就花了兩個多小時，今天顏航生的母親回台北之後，以後所有生活起居的照料責任似乎都落在自己身上了…想到就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除了料理三餐之外，還要做些什麼？
　　收拾屋內、抄筆記、倒垃圾…還有，現在要照顧的狗兒變成兩隻，其中一隻還是活潑好動的龐然大物…
　　
　　「皓皓，你還好吧？今天才第一天呢！你就已經累得不成人樣了。」
　　看到江承皓忙得像個陀螺一樣，才剛倒完垃圾，一下要喂食量很大的黃金獵犬，一下又要替不愛碰水的小亢洗澡，還得趕回去照顧嗷嗷待哺的王子。
　　江承蕓浮現憐憫的目光，看著只能在家裡短暫停留的江承皓。
　　「我可以幫你照顧小亢啦！你專心料理顏學長家裡的事情吧！」
　　「小蕓，謝謝你。」
　　「媽媽說顏學長是為了保護你才受傷的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面對江承蕓好奇的神情，江承皓只能沉默，事情的真相，只有他們三個人才知道，而他們都很有默契，絕對不會說出去。
　　「那天你和小陽走了以後，顏學長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樣子，後來就說有事要先走了，害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去看電影，你們三個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我得去買狗食了。」
　　「皓皓好奸詐喔！每次都不肯跟我說。」
　　江承蕓不甘心地嘟著嘴，江承皓露出苦笑，憐愛地摸摸愛犬的頭之後，依依不捨的交代著。
　　「小亢就拜託你了。」
　　「小亢好可憐，主人要去愛別人家的狗狗，不要你了喔！」
　　「小蕓！」
　　「好啦！我會好好愛小亢的，是不是啊？」
　　抱起嬌小的柴犬，江承蕓湊近小狗露出驚恐的臉龐磨蹭，江承皓覺得心裡在淌血。
　　小亢，對不起…
　　「你快走吧！等一下媽媽看到你在這裡摸魚，一定會生氣的。」
　　「好吧！晚安…」
　　
　　和江承蕓及愛犬道別之後，江承皓以沉重的腳步朝大型商場前進，買好紙條上列的每樣東西之後，又以更沉重的腳步，拖回顏航生的家。
　　一進入玄關，許多雙陌生的鞋子凌亂地擺在門口，客廳裡傳來喧鬧的聲音。
　　「骨折喔？這麼嚴重啊！」
　　「怎麼會受傷啊？」
　　「我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雖然還是和往常一樣故作輕鬆的語氣，隱藏的一絲無奈，還是讓江承皓感到愧疚。
　　走近客廳，幾個中文系隊的球員，和曾經見過幾次的女孩子，正你一言、我一語地圍著顏航生，被圍繞其中的顏航生，還是很快察覺到他的歸來。
　　「小皓，你回來啦？」
　　聞言的客人們，也跟著回頭注視著江承皓，其中還是有人眼尖地認出他來。
　　「咦？你不是排球社的…」
　　「小皓是我的鄰居，他媽媽好心請他來照顧我一陣子的。」
　　鄰居？…
　　江承皓心裡相當不是滋味，反正，自己的介紹詞一定不是「朋友」、「鄰居」、「排球社的敵人」，要不然還會有什麼？…
　　還有，媽媽哪裡好心啊？明明就是用威脅的手段強迫他來做苦工。
　　
　　「我想起來了，承皓以前還來隊裡幫忙攝影呢！如果不是功課忙，說不定會成為我們的專屬攝影師呢！」
　　「現在可是球場上的敵人啦！隊長和校隊一起比賽的時候，不是還輸給承皓他們嘛！哈哈…」
　　「看來校隊的陣容還是比不上我們系隊呢！」
　　哼！跩什麼！以排球社現在的陣容與默契，絕對可以把中文系打得落花流水…
　　聽著女孩的笑語，江承皓在心中暗自駁斥，然後，默默地走進客廳旁邊的廚房，圍起被嘲笑有小狗圖案的圍裙，清洗擺在洗手槽裡的碗盤。
　　「唉…」
　　突然間，他想起「灰姑娘」這個故事…
　　
　　客廳裡，依舊傳來陣陣喧鬧，聽起來相當刺耳，突然間，不知道是誰沒神經丟下一句話，改變了氣氛。
　　「那系際杯不就泡湯了嗎？」
　　一片沉默之後，客廳傳來聲聲感慨，江承皓將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悄悄溜到一旁觀察客廳的狀況。
　　「這也是沒辦法的…」
　　顏航生的笑容，還是有些僵硬，其他人也只是面面相覷。
　　「沒有隊長，我們要怎麼辦啊？」
　　「比賽還是要打下去的，我還是會指導大家練習，我想你們應該沒問題的，努力撐到校慶的決賽啊！那時候我說不定就能上場了。」
　　笨蛋！骨折哪能這麼快開始打球啊？顏航生自己一定最清楚了…
　　他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強迫自己以笑容面對隊友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無奈的心情，江承皓就覺得一陣心痛。
　　無法再繼續注視這樣強顏歡笑的表情，江承皓回到油膩的碗盤前嘆息。
　　
　　
　　
　　
　　關好最後一扇窗戶，檢查大門的鎖，江承皓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等一下就可以回家睡覺了吧！」
　　「小皓！小~皓~」
　　任性的獨臂王子又開始呼喚他了，江承皓的肩膀整個垮了下來，他就知道身為灰姑娘的自己，沒有這麼容易被放過。
　　「又幹嘛啦？」
　　「到浴室來一下。」
　　「幹嘛？」
　　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喊話，喉嚨還滿痛的，但顏航生還是不死心地繼續叫他。
　　「快點啦！」
　　真是的，什麼時候才能放他回家睡覺啊？
　　「好啦！來了啦！」
　　江承皓嘆口氣，還是認命的走向浴室，才一推開門，一陣氤氳的熱氣飄了出來，用手揮開模糊視線的水蒸氣，小心翼翼地踏進潮濕的浴室裡。
　　「你又要幹嘛？…哇啊啊！…」
　　散開的朦朧水氣之後，高大健碩的赤裸身軀赫然矗立眼前，雖然是只是「背部全裸」，很少看到真人裸體出現在眼前的江承皓，還是嚇得大聲慘叫。
　　「叫那麼大聲幹嘛！沒看過喔！你這樣要怎麼當一個出色的攝影師啊？」
　　顏航生沒好氣的回過頭看了他一眼，用唯一可活動的右手指著自己的背。
　　「我洗不到啦！拜託你了。」
　　說得這麼簡單，江承皓不悅地盯著那寬闊的背脊，在心中痛苦吶喊著，為什麼他必須做這種事情？…
　　察覺到江承皓扭捏的態度，顏航生硬是把沐浴乳的瓶子塞進他手裡。
　　「好冷喔！快點啦！你們排球社不是有淋浴間嗎？大家看來看去很平常吧！」
　　「哪有啊！那是有隔間的好不好！更何況，我們才不像你這麼變態。」
　　雖然男生之間多少會做些蠢事，像是觀摩或比較之類的…也發生過把人推進淋浴小間的慘事，余小開和社長就是犧牲者…
　　所以，他才會每次都躲在淋浴小間裡支持到最後一刻才出來。
　　
　　「算我變態好了，麻煩你快點吧！我快冷死了。」
　　「好啦！」
　　江承皓苦著一張臉，將手中的沐浴乳抹上擁有健康膚色的後頸，沿著背部抹勻，而顏航生就像一尊雕像，動也不動地等著他完成動作。
　　
　　手掌滑過結實而具有彈性的肌理，在殘留在掌心的觸感相當不可思議，甚至令人有些沉迷…這是，他所喜歡的人的軀體…
　　
　　「好了嗎？我可以衝水了嗎？」
　　瞬間從暴走的妄想中清醒，江承皓立刻拿開自己的手，在顏航生背後脹紅了臉。
　　「嗯嗯，好了！…」
　　好丟臉，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啊！現在他只想趕快離開這個讓腦袋變得奇怪的地方。
　　「那我出去了。」
　　「我想泡澡。」
　　「咦？」
　　王子的要求有點詭異，江承皓語重心長地搖搖頭。
　　「你手上打著石膏，不要在潮濕的地方待太久比較好。」
　　「拜託啦！一下就好。」
　　就像那隻黃金獵犬被迫梳毛時一樣無辜的眼神，由上而下凝視著自己的顏航生，竟然看起來像大型犬一樣惹人憐愛。
　　「好啦！真麻煩！反正斷手的是你…」
　　江承皓一邊叨念著，一邊迅速清洗浴缸，再注進溫熱的水調整水溫。
　　這時，身邊也傳來斷斷續續的水聲，知道顏航生已經開始清洗全身，江承皓立刻變得戰戰兢兢起來，視線絲毫不敢亂瞄，只覺得浴缸裡的水位上升好慢…
　　
　　終於，在身旁淋浴的水聲停止沒多久，浴缸裡的水也將近八分滿了，江承皓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水放好了，我可以出去了吧！」
　　「不可以。」
　　才跨進浴缸裡坐下，王子殿下又開始發號施令。
　　「在這裡陪我吧！」
　　「你洗你的澡，幹嘛叫我陪啊！一整天給你折騰得很累耶！」
　　「你坐在這裡陪我聊聊天也好嘛！要是我一不小心沉到浴缸裡淹死怎麼辦？我現在很虛弱喔！沒辦法救自己。」
　　「虛弱個頭！淹死你好了！」
　　嘴上不留情的咒罵著，江承皓大步的朝浴室門口走去，但很快又停住腳步，轉身走回浴缸旁，誇張嘆口氣之後，一屁股坐下。
　　「可是我不太會聊天。」
　　「沒關係，這是我的專長。」
　　在朦朧的水氣中，輕浮的笑臉竟然顯得迷人…
　　
　　江承皓趕緊逃避似地別過頭去，卻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始終沒有停止紅潮的臉龐。

　　「I can’t smile without you…」
　　王子殿下哼著歌，悠閒地泡在溫熱的浴缸中，眼睛不知道該看哪裡的江承皓，只能盯著擺在浴室裡的陳舊水果日報。
　　「小皓，系際杯要加油喔！」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怔住了江承皓，回頭看向顏航生，對方只是還以故作輕鬆的笑臉。
　　「觀光系和中文系被分在同一組吧！本來以為又可以跟你交手了呢！你在和校隊那場比賽的最後一擊，真是徹底打垮我了，我還妄想要復仇呢！」
　　「對不起…」
　　「道什麼歉啊！真是的…是我自己來不及把你拉回來，要不然我們應該都會平安無事，也不會害你被伯母責備。」
　　右手掬起溫水，顏航生看著水從指縫中流過，再重複握住、流過的動作。
　　「更何況，比起不能參加系際杯，我更不希望受傷的是你。」
　　可是，自己也不想看到他受傷啊！
　　但是顏航生輕描淡寫的話語，聽在江承皓耳裡，卻比任何甜言蜜語都令人陶醉。
　　雖然想要開口回應，他才發現，自己連怎麼呼喚對方都不知道…
　　「小皓…」
　　迫不及待的呼喚聲搶先傳來，江承皓還來不及反應，顏航生已經舉起濕漉漉的右手，攬上他的頸項，不忍心抵抗受傷的人，江承皓任憑對方壓下自己的臉，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為到連彼此的吐息都感受得到。
　　「告訴你一個秘密…」
　　令人怦然心動的深刻黑眸近在眼前，蠱惑地凝視著他，溫熱的氣息掃過耳畔，江承皓只覺得心臟快要跳出胸口。
　　「剛才我說想要泡澡，是因為…你幫我洗背的時候，起了生理反應啦！…」
　　「什麼？！」
　　全身的熱度倏而增高，察覺到對方戲謔的意味，江承皓立刻掙脫顏航生的手想要逃離，卻被狠狠地一把扯回。
　　「哇啊啊…」
　　失去重心的江承皓髮出慘叫，跌進了溢滿溫水的浴缸。
　　「嘩啦！…」
　　隨著水聲，江承皓狼狽地想從浴缸裡爬起來，卻聽到顏航生的朗笑，心頭更是火冒三丈，心一橫，索性跟著坐在浴缸裡，指著顏航生的鼻子大罵。
　　「你很無聊耶！都什麼時候了？要是石膏潑到水怎麼辦？」
　　「我有小心護著啊！而且，你真的很可愛呢！反應好好玩。」
　　「你！…」
　　江承皓正想出言抗議，胸前濕透的上衣卻被扯住，整個人又被拉近到顏航生的面前，再次被籠罩在黑色的目光之下。
　　「我只有一隻手是自由的，所以無法控制力道…可是，我很想問你…你還喜歡我嗎？」
　　再直接不過的問題，答案永遠都是同樣的，江承皓卻無言了，如果換回的還是傷害…如果自己還會被獨自遺留下來…
　　「小皓，如果你真的已經不喜歡我了，能不能試著再喜歡我一次？」
　　他真的可以表達自己的真心而不受傷嗎？
　　甜蜜地、強迫地吻過自己的脣，真誠地在耳邊傾訴一言一語。
　　「小皓，再喜歡我一次吧！…求求你…」
　　他真的可以嗎？
　　再一次，告訴自己一直喜歡著的這個人，他的心意從來沒有改變過…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電鈴聲，像是刻意打擾兩人似的，以令人煩躁的方式大聲催促著。
　　「我去看看是誰！」
　　江承皓趕緊跨出浴缸，隨手用大毛巾擦拭一下濕淋淋的衣服，將惋惜的嘆息留在身後，逃跑似地衝出浴室。
　　心臟很痛，因為跳動得太快了，快到超出可以負荷的範圍，快到讓他暫時無法坦然面對，因為習慣受傷的自己，對於唾手可得的快樂感到害怕。
　　
　　「呼…」
　　深呼吸調整自己的氣息，江承皓打開了大門，躊躇的身影浮現眼前。
　　「學長…」
　　不若往常般洋溢著陽光氣息，眉頭緊鎖的陽崇煜，神色複雜地佇立在門口，緊繃的氣氛似乎讓他忘記注意江承皓狼狽的模樣。
　　「小蕓學姐說你在顏學長家…」
　　「嗯，我媽媽要我來照顧他幾天。」
　　「學長，真的很對不起。」
　　面對陽崇煜突如其來的道歉，江承皓感到不知所措。
　　「崇煜？…為什麼道歉？怎麼了嗎？…」
　　「是我不好，如果我沒有跟顏學長起衝突，如果我沒有推開學長…這樣你就不會摔下去，顏學長也不會受傷…」
　　「這不全是你的錯啊！我們都有責任…」
　　「要不是這樣，你也不會再回到他身邊…」
　　「崇煜…」
　　「知道你為了顏學長受傷的事情來照顧他，我…我很痛苦…」
　　陽崇煜沉痛的表情怔住了江承皓，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年輕男孩，像負傷的狗兒，懊悔地靠在自己的肩上發出低吼。
　　「我真的很喜歡學長，這一點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人，更不會輸給顏學長，我絕對不會像他那樣傷害你，讓你露出那麼痛苦的表情…」
　　不用再被輕浮的態度刺傷，不需要承受嫉妒的痛楚，這個人願意付出所有心力來對待自己。
　　他都知道…但是，儘管如此，答案彼此都很清楚…
　　
　　「學長，對不起…我只能說對不起而已…」
　　不斷道歉的陽崇煜緩緩抬起頭，臉上擠出的笑容卻比哭泣還要悲傷。
　　「可是，我自己也很明白，我只會成為你的負擔…」
　　江承皓仰望著曾熱情向自己宣告愛意的學弟，從來沒有發現，拒絕別人的心意竟會讓他如此痛苦。
　　然後，以一個學長的身分伸出手，輕拍陽崇煜頹喪的頭頂，愛憐地撫摸著他的發梢。
　　「崇煜，謝謝你，謝謝你喜歡我。」
　　讓他知道自己是有人在乎的，讓他知道，還是有人的眼裡只注視著自己，在心裡想著自己，而不是另一個人。
　　「謝謝你…願意喜歡我…」
　　即使他的心，無法收回，無法回應。
　　
　　
　　『小皓，再喜歡我一次吧！』
　　只要回憶起那誠摯的請求，心臟就會強烈狂跳。
　　江承皓捂住了還是激動不已的胸口，等心情平復之後，回到殘留著熱氣的浴室，但他想見到的人卻已不見蹤影。
　　「已經睡了嗎？」
　　江承皓一邊喃喃自語著，腳步下意識地朝寢室前進。
　　
　　『如果沒有造成學長的困擾，我不想就這樣放棄…我還是要加入排球社，我要和學長一起打球。』
　　不斷對自己付出的學弟，臨走前還是這樣宣稱著，江承皓只能抱以無奈的笑，為什麼明知道會受傷，這個大男孩還是可以勇敢地一再奮鬥呢？
　　為什麼自己還是畏懼於過去…
　　內心深處的聲音不斷催促著他，應該要再鼓起勇氣，傾吐自己長久以來的心意。
　　然後呢？又會怎麼樣？
　　他就像童話裡的灰姑娘一樣，終於獲得王子的愛，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他不是惹人憐愛的灰姑娘，不是楚楚可憐的女孩子，而王子，也不是完美無暇，曾經狠狠踐踏他的心…
　　
　　輕輕敲著寢室的門，裡面卻沒有回應。
　　江承皓小心翼翼地扭開門，室內一片黑暗，藉著透進的光線，隱約可見橫臥在床鋪上的高大身影。
　　「真的已經睡啦？…」
　　雖然有點失落，但還是松了一口氣，江承皓苦笑著低聲說了「晚安」之後，再輕輕地闔上門。
　　「剛才我說的話，你就當作沒聽到吧！
　　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劃破了黑暗的寧靜，江承皓疑惑地再次推開門，發現背對自己的顏航生正坐起身來。
　　「你剛說什麼？…」
　　「我真是太自以為是了，也很卑鄙…我明明知道是伯母強迫你來的，還是裝作不知情要你留下，仔細想想，我簡直就像硬生生拆散你們的渾蛋。」
　　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
　　江承皓望著那冷漠的背影，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令他焦躁。
　　「我聽不懂你的話。」
　　「小皓總是在當爛好人，像我這樣糾纏不清的傢伙，你就要好好拒絕啊！如果你也喜歡那個小鬼，應該要早點告訴我，跟我說你要留在他身邊，不要在我面前上演生離死別的戲碼。」
　　「戲碼？…」
　　「在我家門口戀戀不捨的樣子，不是演給我看又是做什麼？沒想到我還像個笨蛋一樣苦苦哀求你，還是你覺得這樣很有趣？想報復我之前的錯嗎？」
　　「你不要總是任意糟蹋別人的心意，崇煜他…」
　　「不要再喊他的名字！」
　　怒吼聲回盪在暗沉的室內，江承皓很清楚，這是顏航生惱怒時的唯一反應，而高大的背影也看起來有些蜷曲，沉默而滯悶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流竄。
　　「你回去吧…」
　　半晌之後，得到的回應卻是逃避般的答案。
　　「伯母那邊我會跟她說的，算我求你，請你回去吧！…」
　　「顏航生，你真是一個…可悲的膽小鬼…」
　　江承皓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他所等待的王子，總是被無知矇蔽雙眼和真心，總是一再打垮他建立好的夢想。
　　「我馬上就回去，因為現在…我連聽到你的聲音都覺得憤怒…」
　　回應他的，還是無法探知情緒的背影。
　　「還有，崇煜並不是我喜歡的對象，我會來這裡幫忙，也不光是因為我媽強迫我來的。」
　　如果只是逼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沒有足夠的力量苦撐下去，不會在臨走前還想要確認對方是否安眠…
　　「總之，明天我還是會過來，我闖的禍自己會負責收拾好。不過你放心，你再怎麼不想看見我，只要你手上的石膏一拆，我馬上就會走人！」
　　話說出口的同時，江承皓也終於發現，想要表達自己的真心而不受傷，是不可能的。換回的，或許還是傷害…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已經不想再受到傷害了。
　　
　　可是，心還是很痛，就像當年追逐著沒有盡頭的路、就像被迫接受沒有愛的情事…就像了解身為男生的自己，不可能獲得另一個男生的愛的時候，一樣痛…

　　
　　「喀啦！…」
　　反覆擺弄玻璃瓶罐的聲音令人感到不耐煩，發出噪音的人還是堅持用唯一可活動的右手，企圖扭開關得死緊的罐子，絲毫沒有求助的意思，但隨著時間過去，噪音只是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而已。
　　「喀啦！…喀啦！…」
　　江承皓嘆口氣，強硬地取過顏航生手上的牛奶瓶，不顧他抗議的眼神，兀自扭開來擺回他面前。
　　「喝吧！」
　　顏航生抿著脣不說話，知道他對於自己的行動不便感到懊惱，江承皓也不打算多說些什麼，他們這樣沒有什麼對話的日子，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天。
　　
　　自從那一次的決裂之後，江承皓還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每天持續著忙碌的看護生活，即使顏航生總是露出抗拒的眼神，用冷淡沉默的態度企圖讓他自動離開，但久而久之也就屈服了。
　　對於戀愛中的人而言，能夠照顧自己喜歡的人是多麼滿足、愉快的事情，對他們兩個人而言卻是折磨。
　　但江承皓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還是會因為能夠留在對方身旁而感到欣慰，但是自己這樣的心思，似乎顯得愚蠢而且多餘。
　　他曾經試圖他拋棄一切，但還是無法輕易拋下，但是，對方冷漠以對的表情，是不是代表對方可以輕易的拋下？可以輕易的不再心痛？
　　
　　沉默的氣氛持續好一陣子之後，顏航生撫著被簽滿名字的石膏低聲說道。
　　「我24號就會去拆石膏。」
　　江承皓轉頭看著顏航生，卻和這一陣子一樣，只看到沒有情緒的側臉，但他很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代表從那天起，他們終於可以擺脫彼此的糾纏了，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落，只能力求平靜地開口。
　　「那天我會和排球社的隊友去小木屋過聖誕，沒辦法陪你到醫院去。」
　　「我自己可以去，只是前一天可能要麻煩你幫我整理行李。」
　　「行李？」
　　「我奶奶25號要從美國回來，我爸媽叫我回家一趟，應該會待到元旦假期過完吧！」
　　回憶起那從門後透出的慈祥面容，這個人當時無預警消失的痛楚，再度連結起來，江承皓只能無言以對。
　　面對江承皓一貫的沉靜，顏航生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咽了回去，只是露出淺笑才開口。
　　「總覺得很久沒有跟你說過這麼多話了。你要不要也在這隻假手上簽個名？簽了名之後，你就自由了。」
　　自由了…
　　江承皓的嘴角泛起苦澀的弧線，他的心，早從十年前接受了那顆外表漂亮的巧克力時，就已經被這個人所囚禁，只顧著追尋、探進那個所在的世界，永遠沒有解放的一天。即使他奮力掙扎，努力遺忘…
　　到底還要多久，他才能真正的自由？
　　還要多久，他才能逃離一頭栽進的深淵，真的像鏡頭一次次所傳達的，能夠衝破一切藩籬，向著無雲藍天直奔的自由。
　　自己的願望，要什麼時候才能實現？是不是無論他怎麼祈求，都只能等待時間來撫平傷痛？
　　
　　
　　
　　「皓皓…皓皓！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啊？」
　　聽到雙胞胎妹妹嬌聲的抱怨，江承皓趕緊回過神來，熱鬧歡欣的聖誕夜似乎就在自己的失神之中渡過了。
　　原本喧鬧同行的夥伴們已經先行回到小木屋準備休息，但是，望著作為招牌景點的華麗聖誕樹，那頂端閃爍的星光，給了他許多錯覺，彷彿自己的願望可以就此實現。
　　
　　『我也希望大家平安快樂，我和小蕓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他在大家面前許了這樣的願望，但在內心深處，卻是祈禱不同的事情。
　　『請讓我忘記那個人…讓我可以離開他而不再感到痛苦…』
　　也許這兩個禱告是相同的內容，如果他要擁有幸福，就要拋下過去的痛苦才是啊！
　　
　　察覺到自己又開始恍神的江承皓，轉頭面對堅持陪伴自己的江承蕓，正一臉氣鼓鼓地望著自己。
　　「難得大家一起過聖誕，你卻臉色糟得像棄婦一樣。」
　　「棄婦？…」
　　看到江承皓摸著自己的面頰，江承蕓一臉受不了的樣子。
　　「不要當真好不好，只是比喻啦！可是你最近看起來心情真的很差呢！你們觀光系不是打進四強了嗎？我以為你會很開心呢！」
　　「我是很開心啊…」
　　「一定是照顧顏學長把你給累壞了，不過他今天就要拆石膏了呢！明天聽說要回去台北幾天，那你可就輕鬆啦！」
　　只要一提到那個人，江承皓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但隨即就是心痛的感覺。
　　眼尖的江承蕓沒有漏看這瞬間的動搖，踮起腳尖，伸出手撫摸著江承皓的發頂，就像兒時一般，溫柔地笑著。
　　「皓皓，我比誰都希望你能夠找到自己的幸福，所以，你老實告訴我吧！你是不是不希望放顏學長走？應該這麼說…你想留在他身邊嗎？」
　　「什麼？怎麼可能…」
　　江承皓心虛地別過頭去，卻感覺到血液涌上腦門，內心被窺視到的窘迫，讓他不知所措。
　　但江承蕓還是露出甜美的笑容，鑽到江承皓面前，強迫他和自己眼神交會。
　　「我們是兄妹吧！我們在同一個溫暖的空間裡變成完整的生命，從小就生活在一起…你為什麼還想要瞞我呢？」
　　「我對那個傢伙沒有任何好感，你不要再亂猜了。」
　　「你自己沒有發現，可是我看得很清楚，從以前到現在，你所有的情緒都被顏學長牽動著，你的心情好不好，只要看你們之間相處的狀況就可以猜到了...可是，你總是這樣，什麼苦都自己往肚子裡吞，從來不懂得像別人訴苦，這樣只會不斷傷害自己罷了。」
　　他曾經努力向那個人訴說自己的心情了啊！但當時被狠狠劃下的傷口還是常隱隱作痛，所以，他明白了那個人不可能給他想要的。
　　他只是不想再受傷，這樣也錯了嗎？
　　「小蕓，我不想提這件事情。」
　　「皓皓，你想要的東西，就要緊緊抓住啊！」
　　江承蕓擁住江承皓緊繃的身體，像要安撫他似的輕撫著他的背。
　　「就像你拍照的時候一樣，每一次你不是都先努力尋找你要的畫面，然後在最重要的那一刻，用力按下快門嗎？」
　　
　　『算我求你，請你回去吧！…』
　　但是，面對如此沉痛的拒絕，他又怎麼能繼續堅強地面對、掙扎？
　　
　　「你如果不在那個時間按下快門，就再也捕捉不到你想要的了…」
　　擁著他的力道又更強了，江承蕓抬起頭仰望著一臉徬徨的江承皓，還是保持著一貫的笑靨。
　　「你要否認也行，可是愛是不能嘔氣的…皓皓，你到底想要什麼？」
　　
　　不再受傷？遺忘？還是…
　　『想要什麼？…』
　　
　　溫柔的嗓音還在耳邊回盪，聖誕樹的光芒也已經熄滅。
　　昏暗的天色中，江承皓沿著旅遊指標的方向前進，可以觀賞日出的涼亭，只有自己獨自一人霸占。
　　
　　『小皓笑起來好可愛，很像我在阿里山看到的太陽。』
　　
　　「那叫日出啦！…」
　　喃喃自語著，江承皓看著微亮的山頭，突然間，他很期待可以看到日出的那一瞬間。
　　
　　『小皓，你真的好可愛，我好喜歡你。』
　　忘記自己誠摯心意的可惡傢伙！
　　
　　『小皓，再喜歡我一次吧！…求求你…』
　　厚顏無恥的苦苦要求他回頭。
　　
　　『剛才我說的話，你就當作沒聽到吧！』
　　又反覆無常的傷害他，讓他憤怒、痛苦、想念…
　　
　　凝望的前方，浮起了金黃色光芒，眼前寬闊山景逐漸染上耀眼的色彩，彷彿心也跟著被金黃的光波洗滌了。
　　於是，順著來時路，下定決心的江承皓，快步前進著。
　　
　　但是，或許自己還少了點勇氣，還少了點坦率，如果他已經盡了全力按下快門，即使捕捉到的畫面仍舊不完美，至少已經不再有遺憾。
　　
　　「我想要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一大早就下山喔！不多玩一會兒？」
　　小木屋的主人露出營業用笑容，對於等待首班接駁車的江承皓感到好奇，江承皓只是報以微笑，輕輕搖搖頭。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趕回家一趟。」
　　「這樣啊…那也沒辦法。通常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昨天一定都是玩通宵呢！多半睡到中午才起來退房，呵呵…」
　　「是啊！」
　　不善於聊天的江承皓還是隻能用笑容搪塞過去，以掩飾他徹夜未眠的疲憊雙眼，擠在一群早起的老人家們上車，的確還滿引人注目的。
　　隔著車窗，在小木屋主人的揮手目送下，車子往山下駛去。
　　「年輕人這麼早就起床了喔？真難得耶！」
　　「你們不是喜歡過那個什麼聖誕夜嗎？你一個人跑走不管女朋友喔？」
　　「有沒有人說你笑起來很可愛啊？」
　　微笑，點頭，搖頭，還是微笑…
　　難得有年輕的男生出現在車上，江承皓立刻成為老人家們的話題中心，面對難解的問題，他的答案都是「微笑」。
　　「你一定用這個笑容迷倒很多小女生喔！」
　　只是沒想到，曾經還迷倒過男生…
　　在陌生長輩們你一言我一語之中，江承皓壓抑著內心的焦躁，壓抑著馬上飛奔到那個人面前的心情。
　　曾經，他要自己一直保持著笑容，靜靜等待與那個人的重逢。但現在，時間的流逝快得令人感到害怕，然而，要與那個人見面前的等待，卻一分一秒都很難熬。
　　
　　「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
　　看著窗外蜿蜒的景色，蒙著清晨色彩的山景美不勝收，但江承皓的眼中只有手錶上行走的指針，而心底不斷浮現的影像，是車票上印著發車時刻的模糊數字，只是在整理幫忙那個人整理行李時匆匆一瞥而已，即使強迫自己反覆回憶，還是無法得到9點以外的線索。
　　「等著我…」
　　有些東西，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拱手讓出的。他已經不想再被獨自拋下。
　　
　　
　　「叮咚！叮咚！」
　　就像兒時一樣莽撞，江承皓不顧一切地按著熟悉的電鈴，響亮的鈴聲從室內傳到門口，彷彿催促著自己狂亂的心跳。
　　「叮咚！叮咚！…」
　　看著手錶，9點了，江承皓急促地按著鈴，屋內依舊靜悄悄地沒有動靜，就像他撥了無數次的電話一般，只剩下嘈雜的鈴聲而沒有回應。
　　「難道他已經走了？…」
　　已經盡力趕來還是撲個空的江承皓急得六神無主，突然間，自己一直慌亂撥打的手機鈴聲大作，嚇得他幾乎跳起來。
　　「喂？喂？」
　　『皓皓，你已經到家了喔？』
　　「小蕓，那個傢伙的手機撥不通啊！」
　　『咦？他好像說去台北的時候本來的PHS不能用，會換另外一個號碼，可是我還不知道耶！』
　　「咦？…怎麼會這樣…」
　　『顏學長已經不在家了嗎？你要不要去車站看看？』
　　「車站？對…車站…」
　　『喂？…』
　　等不及電話那頭的江承蕓回應，江承皓已經朝著火車站的方向拔足狂奔。
　　
　　在假日清晨空曠的街上，終於再次搭上計程車來到火車站，江承皓急忙張望著看板上的車次，從凌亂的數字當中搜尋他的目標。
　　「9點多的…往台北…往台北…有了！」
　　即將發車的時間，卻比手錶上顯示的時間少了幾分鐘，腦中一片空白的江承皓，不死心地衝到剪票口張望著北上的月台。
　　「不會的…應該還來得及…」
　　上天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耍弄他，不會讓他總是和那個人擦身而過，要他獨自啃噬被遺留下來的痛苦。
　　果真，他所尋找的那班車，正靜靜地停駐在月台上，卻同時間緩緩地開動起來。
　　「不會的…不會的…」
　　快速掠過的一格格車窗，映照其中的人影飛逝而過。
　　「不會的…」
　　除了發出無意識的低語，江承皓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這是多麼熟悉的痛楚。
　　『他剛才已經跟爸爸媽媽回去了，你沒有看到他們的車子嗎？。』
　　無論如何，他永遠追不上那個人離去的腳步，當他想要追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小皓，我們回家吧！走吧！』
　　就和那時候一樣，媽媽溫柔的勸告彷彿還在耳邊，但猛然回過神來，只能佇立在原地，再一次感受孤寂與哀傷的，只有自己而已。
　　總是不斷努力，還是抓不回流逝片刻的，只有自己而已…
　　
　　
　　「汪！汪！汪！」
　　宏亮的狗吠傳來，江承皓抬起疲憊的眼，帶著憨厚笑容的黃金獵犬，熱情地人立起來，而拴在一旁的嬌小柴犬，像要宣示主權似地，也不甘示弱地吼叫起來。
　　「好啦！好啦！你們都是好孩子喔！」
　　強忍著心底的酸楚，江承皓擠出笑容撫摸著狗兒們，這兩隻叫做「小亢」和「小皓」的狗兒，即使會互不相讓地爭寵、戰鬥，卻必須共同在這個庭園生活，真是個諷刺的景象。
　　「你們好好相處喔！要住在一起好一陣子呢！」
　　相對於黃金獵犬的熱情，認為被侵犯領域的柴犬，比平常更焦躁地吠叫著，不斷擠進江承皓的懷裡，看到愛犬急切的樣子，江承皓愧疚地苦笑著。
　　「小亢，對不起啊…你一定很難過吧！可是，小皓的主人不能在他身邊，這幾天都會很寂寞呢！你要對他好一點，珍惜一起相處的日子，不然，等你想念他的時候，就會悔不當初了…」
　　到底難過的是誰？寂寞的是誰？誰不在身邊？誰希望被好好對待？誰又會想念？誰會後悔？…
　　看著黃金獵犬咧嘴笑的樣子，江承皓不自覺地想起那輕浮的笑容，想起那個人就在面前隨著呼嘯而過的列車離去。
　　
　　再也難以承受這麼直接的傷痛，江承皓拍拍狗兒的頭，咬緊了下脣站起身來。
　　「我該回去睡一會兒了…不然一定會倒下來的，老是做些徒勞無功的事情，好累…」
　　轉頭看了乖乖坐在原地的黃金獵犬和焦躁不安的愛犬一眼，江承皓拖著沉重的腳步踏進家門，屋內靜悄悄的，父母似乎還在睡眠當中。
　　在玄關脫了鞋，江承皓下意識地看了櫃子一眼，當年「小個子」離去前曾經留下最後一件禮物的地方，現在還是空無一物。
　　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能還會像那時候一樣送他禮物呢？
　　江承皓自嘲地笑了，往屋內走去，總是擺滿早餐的餐桌寂靜無聲，而那個人，曾經厚著臉皮與他們一家同桌吃飯；沿著樓梯拾級而上，那個人曾經為了保護自己，和他一同滾落樓梯底端，結果兩人都付出的慘痛的代價…
　　為什麼，明明是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卻充滿了那個人存在的記憶？
　　為什麼，總是到了再也追不回的時候，才深刻地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那個人？
　　
　　「喀嚓！」
　　輕輕扭開自己房間的門，就在兩年前，曾像個醉鬼一樣蜷曲在地板上的高大身影，也沒有出現在木製地板上。
　　江承皓對自己的期待感到匪夷所思，無奈地嘆口氣，輕聲掩上門。
　　房間就跟自己離開的時候一樣，書桌上擺著跟社長借的雜誌，地上乾乾淨淨沒有一件雜物，而床鋪也…
　　「咦？！…」
　　本來應該好好折在床尾的棉被攤開來，還覆蓋在巨大的物體上。
　　「搞什麼？誰弄的啊？難不成那個傢伙臨走前還要整我？」
　　江承皓氣衝衝地趕過去，才發現自己的被窩裡，橫臥著他曾以為已經遠去的寬闊背影，曾因受傷還受到束縛的左手也擺脫了限制，正隱藏其中隨著規律的呼吸起伏著。
　　時光彷彿倒退回兩年前，在窗簾陰影覆蓋下的眉眼，還是令人動心不已，還是讓他的胸口，一次比一次抽痛得更厲害。
　　「顏…」
　　開啟的想要喚醒對方，卻不知道該怎麼出聲，伸出的指頭在顫抖，深怕一觸碰這個幻影就會消失。
　　但微弱的呼喚聲，似乎還是驚醒了顏航生的安眠，沉靜的眼皮輕輕地抽動之後，隨之綻放的是始終讓他難以忘懷的黑眸。
　　「是小皓啊！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等了好久。」
　　「你…你在這裡幹什麼？你不是…回台北了嗎？」
　　事情的發展都超出了原有的軌道，江承皓又開始感到慌亂，而身為混亂製造者，顏航生只是慵懶地抓抓凌亂的發絲，似乎等待自己的意識清醒，然後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台北喔！…嗯…我人已經到車站了，可是想想還是把票換了。」
　　「什麼？」
　　回應江承皓訝異表情的，是和往常一樣輕浮卻又有些靦腆的笑容。
　　「這一次，我想等到你再離開。」
　　
　　
　　----------------------------------------
　　要死啦！從十一點多就一直連到現在才連上鮮網，我不是故意遲到的啦！

　　江承皓俯視著還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的顏航生，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又喝醉了嗎？」
　　「怎麼這樣說啊！真是的…就當我是在說醉話，忍耐點聽我說完吧！」
　　顏航生從被窩中坐起身來，露出的左手肘還是纏繞著繃帶，感覺到江承皓的視線之後，臉上浮現苦笑。
　　「我想你還記得兩年前的今天，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雖然沒有回答，但江承皓變得緊繃的表情，還是透露了他的慌亂，顏航生的神色瞬間複雜起來。
　　「雖然你覺得那是一場錯誤，我也內疚了很久，可是現在想想，對我來說，也沒那麼糟…怎麼說呢…或許我還是沒辦法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但是，就從那時候開始，我已經再也忘不了你。」
　　忘不了你…
　　對方所說的一字一句，清晰地穿過耳膜，傳進心裡卻是如此飄忽，江承皓望著顏航生認真的表情，還是無法輕易相信這一切不是夢境。
　　「說真的，手受傷的時候我真的很沮喪，不能打球，想做什麼都不能做，覺得自己就像個只能倚賴別人生存的廢物，還常常麻煩你，害你累得半死，可是，我還是自私地希望你留在我身邊。」
　　留在對方身邊嗎？…
　　臉上感覺到掌心的溫度，連內心也跟著熱起來，一切還是恍惚得不像真實發生過的。
　　
　　看江承皓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顏航生企圖喚醒他似地用指尖揉著他的臉頰。
　　「昨晚我根本睡不著，明明很累，卻怎麼也無法闔眼，結果今天整個人都呈現恍惚狀態，沒想到你看起來比我還要恍神呢！」
　　自己也是夜不成眠啊！
　　所以，這一次，他真的可以相信這個人所說的話了嗎？可以相信自己不會再被遺忘了嗎？…
　　
　　「在車站大廳等車的時候，明明是自己坐在那裡，卻還是習慣想用眼角偷瞄你的表情，真是白痴，你明明就和朋友出去玩啦！又怎麼會在我身邊呢？」
　　顏航生發出自嘲的嘆息。
　　「等我回台北，又有好幾天看不到你了，應該說，你也不會想再靠近我了，畢竟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嘛！只要一想到你不在身邊，我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有一些很模糊又很奇怪的影像閃過…」
　　看著對方下意識按著太陽穴的動作，江承皓的胸口一陣痛，他知道那是回憶過往時的痛楚。
　　「我還是不太記得所有的細節…可是，我好像看到小時候的你，從一扇車窗外面跑了過去，然後…我想叫你，可是你沒有聽到，只是一直跑，離我越來越遠…」
　　追逐不到的人，和無法被追趕上的人…原來，他們一直持續著這樣的拉扯嗎？
　　「那是一種很痛苦的感覺…其他的，還是不記得了。我只要一想到又要再一次忍受那種痛苦，我就沒辦法強迫自己搭上車，一直好想好想見到你…」
　　身體被輕輕擁進了比自己還要寬廣，帶著淡淡菸味的胸口。
　　「才一天沒見，我就很想你…小皓，我好想你，好想你…我才知道，現在我眼裡看到的，想到的，已經全部都是你了…」
　　在自己耳邊不斷訴說著想念，江承皓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心口涌上眼眶。
　　曾經為了這個人飽受內心的折磨，曾經為了這個人獨自落淚，他被這個人傷害至深，可是，他卻還是為了這一刻而感動。
　　「小皓…」
　　已不再稚嫩的男性嗓音，保有兒時的熱切，不斷地重複呼喚著他。
　　「小皓…或許我永遠也想不起來我們小時候的感情有多好，可是，我喜歡你的心情，一定是和小時候一樣，不會改變。所以，請繼續留在我身邊好嗎？」
　　哽咽的口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是更緊緊地將自己的面頰貼上起伏的心跳，這是第一次，他感覺到兩個人擁有同樣強烈的心意。
　　「說也奇怪，為了不被你爸媽發現，我躲進棉被裡等你，沒想到一躺在你床上就睡著了呢！或許在感覺得到你的氣息的地方，很令我安心呢！好像做了好長的夢…醒來以後有一種等了很久的錯覺，不過，看來你比我想像中更早回來，真是太好了…」
　　「我是回來找你的。」
　　所有梗在喉嚨的話，還是不自覺地衝出口了，江承皓聽見自己變得扭曲滄桑的聲音，頭低得更低。
　　「找我？…」
　　頭頂傳來的聲音有些疑惑，但很快轉變成愉快的笑聲。
　　「所以，我可以這麼認為嗎？你是為了…」
　　「叩！叩！叩！」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凍結了兩人所有的動作，愕然地望著門口。
　　「皓皓，你回來了嗎？」
　　是媽媽！
　　江承皓不顧顏航生詫異的眼神，第一時間將棉被蓋上他的臉，迅速抹去殘留在眼眶的熱流，輕聲地交代著「不要出聲」後，朝門口大聲回應。
　　「是！我已經回來了。」
　　門跟著扭開了，剛睡醒的媽媽將臉探進屋內，江承皓忍住心臟要跳出胸口的恐懼，悄悄地壓著棉被。
　　「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啦？小蕓呢？」
　　「我有點不舒服，所以就先回來了，小蕓還在那裡玩。」
　　「是喔？你還好吧？哪裡不舒服？」
　　「失眠啦！我睡一覺就好了。」
　　「對喔！你從小就會認床嘛！小木屋的床睡不慣喔？」
　　「嗯嗯…」
　　好丟臉，自己會認床的事情一定被聽到了…
　　「好啦！那你休息吧！多睡一會兒，我跟你爸出去走走，回來給你帶點好吃的。」
　　「好…」
　　江承皓含糊的答應著，心裡只希望媽媽趕快走。終於在他的祈禱之下離開房間，聽到關門的聲音，而手邊的棉被開始顫動起伏，隱約地傳來笑聲。
　　江承皓懊惱地嘆口氣，一把掀開了棉被。
　　「你笑什麼啦！」
　　「原來你會認床喔？」
　　原本戲謔的笑容，卻很快地轉變成滿足的神情，顏航生輕撫著江承皓氣鼓鼓的面頰，溫柔的撫觸讓他生氣不起來。
　　「可是小皓卻能在我家的地板睡著呢！所以你也跟我一樣，喜歡待在有我的地方嗎？」
　　「嗯…」
　　「小皓，我也很喜歡待在有你的地方…」
　　心跳一口氣加速起來，江承皓俯視著那漾起淺笑的脣，正坦率地吐露自己的心情，突然間，他很想知道，這個時候，對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渾身發燙？
　　「小皓？…」
　　不要再囉嗦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江承皓低頭壓上了不肯安靜的脣。
　　果真，和自己一樣會顫抖、發熱，溫度甚至比自己還高…原來這個人，也是會因為自己的舉動而動搖。
　　
　　一直訝異地凝視著自己的黑眸，開始閃爍著愉快的光芒。江承皓這才驚覺自己做了大膽的舉動，想要立刻退開，卻被扣住後頸，兩人的脣再一次靠近到只剩幾公釐的距離。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親我呢！」
　　溫熱的氣息似乎有些紊亂，拂過在因不知所措而微啟的脣。在小時候總是直接訴說「喜歡」的脣，用灑落在面頰的吻催促他坦承自己的心情。
　　「小皓，所以你喜歡我嗎？」
　　「嗯…」
　　「一直喜歡著我嗎？」
　　「嗯…」
　　「那你跟我說一次好嗎？」
　　「你別得寸進尺。」
　　江承皓企圖躲開的臉龐，還是被顏航生緊緊捧住，再次用親吻安撫著。
　　「小皓，說給我聽嘛！叫我的名字，說你喜歡我。」
　　這個人真是太狡猾了…明明知道他無法抗拒…太狡猾了…
　　「我…不知道該叫你什麼…」
　　終究還是屈服的江承皓，凝視著帶點輕浮氣息的嘴角，等待答案。
　　「就是第一次聽到你喚住我那樣啊！你還記得嗎？」
　　怎麼會不記得…
　　那個他曾經以為再也喚不出口的名字，曾經在淚水中不斷嘶喊著名字。
　　「小亢…」
　　「小皓，說給我聽。」
　　或許，自己從十年前分離時就開始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不是為了道歉，不是為了笑談過往，而是為了呼喚那個始終無法說出口的名字，是為了讓他們從陌生的兩個個體，成為彼此羈絆的重要存在。
　　「小亢，我喜歡你…」

　　
　　皓日東升終於進入尾聲了喔！點閱之前請先確定有沒有看過27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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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亢！」
　　跑在被雨淋濕的路面，腳步搖晃顛簸。
　　「小亢！」
　　無限延伸的路看不見盡頭，藍色的轎車逐漸遠離。
　　「小亢！」
　　車裡的人，聽不見他的呼喚。
　　
　　持續奔跑讓腳步沉重起來，直到再也跑不動為止，直到跌倒在濕滑的地面。
　　
　　「好痛…」
　　眼前被不停歇的淚水模糊。
　　心好痛，腳好痛，好痛…為什麼讓他這麼痛苦呢？為什麼呢？…
　　
　　「小皓。」
　　溫柔、低沉，令人心跳不已的呼喚聲傳來，他仰起頭，看到的是逆光的臉龐。
　　「小皓，我回來了。」
　　他已經不用再獨自舔舐傷口，不用再強忍悲傷了嗎？
　　「小皓的笑容最可愛了，所以，不要哭了喔！」
　　輕柔的指尖撫上自己的臉龐，他輕輕地笑了。
　　他不用再哭泣，因為他所等待的人已經歸來，他要用最燦爛的笑容，迎接他等待已久的這一刻。
　　
　　
　　「小皓…小皓！」
　　呼喚聲突然間變得急促，就近在耳邊的聲音，有點吵雜。
　　「嗯？…」
　　「小皓，醒醒啊！要到台北了喔！」
　　仰望的臉龐變得清晰，江承皓睜開了沉重的雙眼，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黑色瞳孔。
　　「咦？…什麼台北？」
　　「天哪！你怎麼會這麼可愛啊？」
　　江承皓還搞不清楚狀況，整個人又被緊緊擁住，但馬上聽到慘叫聲。
　　「好痛！痛痛痛…」
　　終於清醒過來的江承皓，趕緊掙脫顏航生的懷抱，這個得意忘形的傢伙，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還有傷在身，竟然連「殘破」的左手也伸過來抱他。
　　「拆了石膏不代表沒事了吧！應該還是要好好照顧啊！」
　　「知道啦！所以就拜託你羅！如果沒有小皓在身邊，我一定會很可憐的。」
　　輕浮的甜言蜜語，聽在耳裡，內心還是感到一陣悸動。
　　
　　為了掩飾自己的動搖，江承皓坐直了身體，轉頭望向窗外的景色，火車快速飛馳而過的街景，掠過比麟節次的高樓大廈。
　　
　　「小皓，你剛才在做什麼夢啊？怎麼一下皺緊了眉，一下又笑得很開心？」
　　「咦？沒有啊…」
　　江承皓心虛地持續看著窗外，即使撕裂了嘴也不會說自己夢到了什麼。
　　「沒想到小皓在火車上還能睡，你不是會認床嗎？」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啦！」
　　「好！好…不提了。」
　　顏航生將滑落的外套拉回江承皓的身上，感到一陣暖意的江承皓，也就不再抗議，只是靜靜地感受這份溫暖。
　　突然間，蓋在外套底下的手背上，傳來偌大掌心的熱度，然後自己的手被緊緊住了。
　　江承皓轉頭看著身旁的顏航生，只對上滿足的笑靨。
　　「我現在真的覺得很幸福喔！」
　　直接的甜言蜜語再次襲擊而來，江承皓力持鎮靜地沉默不語。
　　握住自己的手彼此交纏，顏航生像只撒嬌的大型犬一樣，將頭靠上了他的肩。
　　「我本來以為我可以像當初所承諾的那樣，就照你的期望忘記你，從你眼前消失，可是我還是一直想遇到你，一直偷偷看著你在房間裡的一舉一動…」
　　感受到江承皓投射而來的詭譎眼神，顏航生尷尬地笑笑。
　　「對啦！你要說我是跟蹤狂我也無話可說。」
　　江承皓嘆口氣，果然，自己一直被偷窺著，但一想到自己也常張望對面的狀況，似乎也是偷窺的舉動。
　　「第一次在學校的球場上看到你，我差點要衝過去找你，可是想到你不想見到我，而你又和排球社的玩在一起，還是忍住沒有去打擾你。」
　　想起自己也有過類似的心情，江承皓暗自露出會心一笑。
　　「但是，那天看到你被別人親密地拉回球場，我又覺得受不了，當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站在你面前跟你打招呼了。」
　　「哪裡親密啊！我是被他們強迫架回去的…」
　　「因為你不想見到我吧？」
　　有點苦澀的話語，卻是真正的答案，不知如何回應的江承皓，只是默默地回握了顏航生的手。
　　「小皓，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喔！…」
　　不厭其煩地訴說著愛語的脣，又在耳邊輕聲傾訴。
　　「所以，到我家以後，可不可以…」
　　聽到確切的內容之後，終於了解對方邪惡念頭的江承皓，立刻掙開握著自己的手。
　　「顏航生，你只會想那種事情嗎？」
　　「嗯。」
　　「嗯你個頭啦！」
　　被甩開的手很快又纏了過來，顏航生用無辜的笑容望著江承皓。
　　「你都不想嗎？我真的很想抱你耶！連做夢都會夢到聖誕夜那一次…」
　　「不準夢到這種事情！還有，那麼可恥的回憶給我忘記！」
　　這個人，該記得的一點都不記得，不該記的全記住了。
　　「只要我們小聲一點，應該不會被發現。」
　　「喂！聽我說話好不好！」
　　想要破口大罵的江承皓，還是顧忌兩人周圍還有其他乘客，只能壓低音量責備顏航生。
　　「都說了不準胡思亂想，你回台北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為了回去看奶奶啊！」
　　顏航生理直氣壯的回答。
　　「還有為了跟你在一起，我要每天都跟你在一起。」
　　這個人，原來很愛說這種令人難為情的話啊！…可是還是很動聽…
　　「我只跟你回去一天，我還要回學校上課。」
　　「咦？這樣我會很想你喔！你不在的話，我只好想著你那個…」
　　「閉嘴啦！」
　　江承皓用力捂住顏航生的大嘴巴，未被掩藏的黑亮雙眼立刻透齣戲謔的光芒，知道顏航生故意戲弄他之後，江承皓氣呼呼地放下手。
　　「你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謝謝誇獎，我現在已經知道，小皓說的討厭都是喜歡的意思。」
　　「你！…算了！」
　　放棄繼續爭辯的江承皓，在顏航生愉快的笑容下別過頭去。
　　
　　這個又好色、又輕浮，老愛說甜言蜜語哄騙他、欺負他的男人，卻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放手的人。
　　或許，愚蠢的自己，早就十年前就已經栽在這個狡猾的人手中，被他用漂亮的小禮物緊緊拴住了…
　　
　　『笑一下讓我照嘛！好嘛！笑一下！』
　　稚嫩的聲音，和握住藍色相機的小手…當時到底照到了什麼畫面？
　　
　　從窗戶反射的影像，江承皓看到自己脣邊浮現的微笑，有所體悟的笑容，逐漸暈開成燦爛的笑靨。
　　
　　那一次按下的快門，即使沒有留住真正的影像，卻將兩人緊緊鎖進同一個時空，從那一瞬間起，在彼此的眼裡和心裡，綻放出如朝陽升起般的笑靨，永遠封存…

(完)

我的天空 2009-12-22 13:53

很好看的文呢~開頭有點悲傷...
但最終他們有在一起~^^
多謝分享~

though 2010-5-9 13:19

這是未完的意思?
嗯...
應該是我...
找不到下一頁...
不過還是很好看
志藍...第一次接觸呢...
good

就是...有完整版的嗎?
拜託...

[[i] 本帖最後由 though 於 2010-5-9 18:03 編輯 [/i]]

though 2010-5-9 19:06

哎哎哎

sorry
是電腦更新問題...
我拼命按重新整理...
吁~終於有了!
真棒真棒!
還是覺得小工很惡劣又花心= =
比較喜歡學弟...
最喜歡那兩隻狗狗>///<

lan0328 2010-8-24 21:16

黃金獵犬和柴犬甚萌
志藍的小說
每次看都有種糾心的感覺
不過也因為這樣他們會更珍惜自己的幸福吧
感謝樓主分享ˇ

xx[Cynthia]xx 2010-8-31 01:44

小亢可能一直想到的笑容﹐不是小蕓的﹐而是小皓的﹐畢竟他們是雙胞胎啊！

小皓還真可憐﹐剛開始的心就被傷得破碎！

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忘了自己﹐還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喜歡誰﹐感覺還真不是人受的！

琰月 2011-1-2 00:33

:17: :17:

前面的文好悲喔~~

還好最後大家都快樂~~

superhtm 2011-1-23 20:39

咦-.-...
很明顯的未完啊..
怎麼會這樣齁!!!!

Siouna 2011-3-20 14:53

這個作者的文章雖然乍看之下都很平淡
但其實都令人感到溫馨還有其中蘊涵的深刻的情感
很好看
謝謝分享

katlpy 2011-3-20 16:10

感覺上小皓有點可憐LA，
因為妹妹的關係而自卑，還被唯一的依靠給忘了

紫魅 2011-3-20 22:42

一開始還以為是悲文
以為是個活在另一個人底下生活的故事
還好不是太悲的文

小浪 2011-3-20 23:36

很好看耶
一開始有一點有悲傷
後來終於一起了
謝謝分享

佑倫 2011-3-20 23:40

沉重的開頭
好在有個完美的結局
謝謝分享:107:

雨燁 2011-3-21 22:36

好心疼小皓...
被丟下 被遺忘 ...
一直放不下的人卻以為那個懷念的笑容是讓自己很有壓力的妹妹...
雖然妹妹不是故意的...

candydemon 2011-3-24 15:59

小皓可能被傷怕了吧
硬就是都說些與心理相反的話
啊..不就好佳在小亢不放棄
不然兩人就真的就這樣分開了啦
  
我覺得小皓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只覺得別人做的都是在傷害他
也不願相信別人說的真心話
唉.........看了是有點生氣啦
厚~~~有話就要說..有愛就要大聲說出來啦!!!!

Minori 2011-3-24 18:13

好甜蜜喔！
雖然小皓很彆扭，
但是終於還是被收服了呢！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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