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諸神靜止---M.貓子(完)

waterling 2010-1-1 00:58

∼第十六章∼


黑色的布幕從香奈可的腳下竄出,輕鬆的將刺眼攻擊撈進懷中。頭一次見到這奇異景象的香奈可重心不穩的摔倒在地,翠眼驚訝的看著從陰影中浮起的黑色貴公子。

在優雅的順順墨色長髮後,子夜被華美絲袖包裹的手臂伸向一邊,淡色陰影中似乎染上的金屬反光,驚愕的眾人呆愣的看著漸漸拉長的反光,接著才意識到光澤來源是兩把裝著籠狀護手的長刀。

以星月礦打造的刀刃藏在鋼鞘中,鑲著紅綠寶石的黑護手散發著冷冽銳利的氣息。子夜憐愛的將陷在影子中的雙刀抽出,一手一刀的將武器插到腰後,交叉的長刀讓人瞬間想起展翼的蝴蝶,和海盜旗上交疊的人骨。

「刀?」小落盯著子夜背後的凶器,小臉上寫著不以為然的表情。

「提米爾要我學些不噁心的招式。」

子夜回頭送上一計甜的過火的微笑。包圍三人的還柔人在此時回神,閃亮的法杖對準突然冒出的貴公子,正想再次讚頌咒文時,冰寒的黑風突然刮過他們的頸子,遭受攻擊的祭司們愣了一下,雙眼中的世界急速下降,落入一片紅海中。

倖存的騎士團成員呆呆的看著被斬下頭顱的夥伴,憤怒在他們的眼中擴大,完好無傷和被忍著淤血酸痛的男女緊緊握住手中的劍炳,踩著同伴的鮮血一步步逼近窗前的三人。

出鞘的雙刀上沒有任何汙漬,光靠風壓便將五六人的頸椎斬斷。子夜輕鬆的甩甩鑲著金粉的黑色刀身,他手中的武器和過白的肌膚點醒了準備進攻的還柔人,別在領口的金爪家徽更是讓其中幾人忍不住叫出聲。

「德、德里斯!?」

「魔族?可是怎麼都沒有感覺?」

戰慄的恐懼迅速席捲在場的還柔人,但對主神的信仰立刻讓他們收起害怕的眼神。不可以讓魔族餘孽污染日昇之神的國度!抱持著宗教狂熱的騎士團員堅定的持劍靠近敵人,而被當成目標的貴公子也停下甩手的動作,微笑的看著他們。

「等等!」

出聲制止的是站在子夜背後的香奈可。女軍官一手抓著無定之矛,一手將子夜拉到自己的背後,憤慨的破口大罵道:「你在做什麼啊!隨隨便便就把人砍頭了,這下子想解釋還是問問題都沒辦法了啦!」

「解釋?問問題?」子夜用刀尖指著滿臉兇光的仰日人,理所當然的道:「他們不會回答吧!」

「廢話!誰會想回殺人兇手兼仇人的問題?你把人命當成什麼了啊!」

在香奈可說話的同時,一名持劍的男人悄悄的逼近。精鋼所塑的長劍直直的刺向被對自己的香奈可,而就在劍尖即將劃破充滿彈性的肌肉時,男子的腰側突然傳來一陣劇痛,整個人也飛向旅館櫃檯,將木頭櫃撞出一個大凹洞。

憑直覺揮矛將男子擊倒的香奈可沒有改變身體的方向,握著紅矛的手雖然背在腰後,但另一隻手卻繼續指著子夜罵:「我總算知道卡西歐那麼討厭你的原因了,跟著一個喜歡惹事生非好戰份子同行,哪個人會好過啊!」

「同行...立場不同也算同行嗎?」子夜的問題換來香奈可滿臉問號的表情,他進一步解釋:「簡單來說,就是彼此是敵人的意思。」

「...敵人!?」香奈可一手提起子夜的衣領,翠眼嚴厲的瞪著對方笑咪咪的白臉問:「你沒對卡西歐作什麼過份的事吧?」

「接吻算嗎?還是讓他吐?」

「你這傢伙...」

香奈可抓著黑衣領的手僵硬的顫抖,女軍官的身體大幅度的旋轉,單靠一隻手便將子夜扔到人群中。還柔人在子夜落地前散開,其中幾人趁著香奈可還來不及收手時展開攻擊,數把長劍同時劈向女軍官的臂膀。

香奈可在攻擊者接近時蹲下,長而有力的腿掃向對方的下盤,而在翻倒的仰日騎士背後,不規則的金色爆球群緊接著襲來。香奈可兩手握著赤紅長矛,快速旋轉的紅杖彈開了攻擊,爆球轉而落在倒臥在地的不幸騎士臉上。

「可惡!」躲在櫃檯後的倖存祭司惱怒的抓著法杖。他從新凝聚精神,在心中醞釀對還柔女神的崇敬,微啟的口正要念出咒文時,他的左肩突然靠上了一個冰冷的重物。

「哎呀!有漏網之魚呢∼看來我還學的不夠。」

子夜將頭靠在祭司黃色的肩膀上,全身僵硬的男祭司還來不及呼救,脖子就被漆黑髮絲絞斷。從斷口噴出的血讓子夜整個人罩上一層紅霧,鮮豔的色塊短暫的佔據慘白肌膚,接著便像被布吸乾般逝去,再度恢復駭人的膚色。當然,黏附在黑髮上的血也一併消失。

「衣服...」子夜瞧了被血浸濕的高級套裝一眼,黑色布料雖沒變色,單濕潤感和腥味卻足以引起正常人的反胃。

「算了!」

子夜毫不在乎的拍拍滴血的衣擺,從櫃檯後站起來。旅館一樓中的戰鬥已經漸漸分出了勝負,騎士團中規中矩的攻擊方式對上擁有高超戰鬥本能的香奈可可說是極端不利。持劍的騎士雖靠平日的訓練,在腦中拼命預測敵人的攻擊,但〝理當〞直揮的紅杖每每在緊要關頭轉向左右,女子修長的身軀也準確無誤的毆、踢向 接近的男人,整個騎士團的攻擊步調也因此被攪的一團亂。

當兩名騎士團員奮力的以劍身壓著紅矛時,一柄長劍趁隙刺向香奈可的臉。無法移動武器的香奈可隨手抄起身邊的矮凳,銀白劍鋒雖穿了木頭椅,但也因此陷入拔不出來也前進不了的尷尬處境,手中武器也在香奈可的強扯下被奪去。

「椅、椅子!?」

被奪走武器的男人大叫,香奈可在用椅子痛擊對方的腹部後不削的道:「吵死了!打架時誰管這麼多。」

用無定之矛橫擋敵人的香奈可忽然將武器伸直,維持著下壓姿勢的男人頓時踉蹌的向前走了幾步。香奈可側身躲過下削的利刃,幾撮紅髮隨著劍身劃過而落下,當男人的身體與她相錯時,立起的長杖再次擺平,香奈可的腰往左右各扭了一次,讓跌倒的男人在撞上同伴之餘,兩人的腰上也被捕上一棍。

「需要我出手嗎?」站在櫃檯後的子夜對著香奈可招招手,他的提議聽起來相當多餘,尤其是當一樓站著的人只剩香奈可和小落時。

「一點也不需要,我不用殺人就能讓他們安靜。」

「但他們好像骨折痛的不得了啊。」

香奈可瞪了子夜一眼。她將武器靠到戒指上,寶石戒指沒有如往常般綻放光芒,赤紅長杖靜靜的貼著鑲著礦石的金屬物,沒有任何改變。

「咦?」香奈可敲敲紅寶石戒指,金屬環上的美麗石頭卻仍不為所動。

「供應源出問題了嗎?」

子夜單手撐著桌面翻過櫃檯。聞到濃烈腥味的香奈可本能的想避開,但一想到卡西歐送的戒指突然出問題,她也只好站在原地,等著〝似乎〞具備相關知識的人走過來。

子夜彎腰看看戒指,他脫下手套,蒼白的食指指尖對著紅寶石問:「我要摸了喔!」

「...要摸就快點。」

「哎呀∼好恐怖的臉。」子夜將指腹放到紅寶石切面上,紙一般白潔的嘴微微勾起,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供應源的力量沒有傳過來...不,是傳過來卻太過混亂而無法運作。」

「等等!你說的供應源是什麼?指卡西歐吧?太過混亂是什麼意思?」

香奈可口中的名字讓一直處於旁觀狀態的孩童神色乍變,嬌小玲瓏的身體無聲無息的靠向大人,紫色大眼中流露著前所未有的激烈波動。

「什麼意思啊...我想想,提米爾上課時是怎麼說的?」子夜用手指輕彈著背後的華麗刀柄,在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後才開口道:「收納戒指作為一魔法物品,故在維持其效力上除內坎法陣外,尚須身為法力供應者之供應源。提米爾是這麼說的,你的供應源應該。」

「好難懂...」香奈可皺著眉問:「總之就是和卡西歐有關對吧?那混亂是什麼意思?」

「戒指中的氣很混亂,亂的像要炸開一樣。」

在子夜說完話時,旅館的門窗縫細突然冒出金光。香奈可本能的將小落拉到背後,鮮紅的無定之矛擋在她和光線之間。下一刻,濃濃的血腥味覆蓋了兩人。

※※※※

在距離旅館一小段距離的翠綠山丘上,穿著白底金繡窄衣的金髮男人憂心的看著被削去一半的建物。站在男人前方的金袍女子緩慢的撫摸冒煙的七芒太陽杖,一條繡著金字的白布蒙住了她的眼。女子轉身伸出手,帶著書卷氣的男人握住白皙手掌,一面引導對方前進一面關切的問:「沒傷到我們的人吧?」

女子掂起腳尖,淡紅色的唇輕觸男人的臉頰,她以乾澀的聲音道:「旅館中的騎士團成員都倒在地板上,不會被光束掃到。你太緊張了,魄曦。」

「聽到那種慌亂至極的求救聲,我能不緊張嗎?我要過去確認。灰雨晨,你留在這裡等我。」

白陽騎士團長──魄曦躍上馬背,以白繩束起的整齊金髮因為座騎的起步而在晃動。在魄曦驅使愛馬前奔前,灰雨晨以手中法杖擋住了馬匹的去路,目不可視的暗黃髮女子抬頭對長官露出淺淺微笑:「那種擅自行動的他團成員,用不著太在意。」

「灰雨晨...」魄曦困擾的低頭看著自己的副官,在能力、操守和判斷上,灰雨晨都是無懈可擊的優秀祭司,但就是對人太過冷漠了些。

「烈陽騎士團和我們的分別只有團名。所有仰日人都沐浴在還柔女神的愛之光中,我們是一家人。」

魄曦的話換來灰雨晨輕蔑的冷笑,白陽騎士團團長端正的五官也染上了更加頭痛的色彩。蒙眼的女祭司立起法杖,舉起手拍拍上司黑色的駿馬,以蘊含著懷念和感謝的聲音道:「要不是魄曦,我和躍月一輩子都不可能住在仰日的核心之都,說不定還會被當成下層生物奴役終生呢!」

「你是很優秀的人才,躍月也是一匹很優秀的馬,就算沒有我也不會被埋沒的的。」

魄曦雙腳一夾,黑馬立刻載著主人奔向前方。留在原地的灰雨晨將手伸到腦後,將眼罩的繩結解開,白面罩下是一雙閃亮的黑眼,同時也是對還柔人而言罕見的瞳色。

「煩人的封印,這種無力的布條到底能封住什麼?」

灰雨晨將封印布丟到草地上。在她的眼中,任何遮蔽都是無用之物,遙遠的距離也在一瞬間拉近。女祭司的雙目鎖在遠去的騎士身上,騎士隨風飄動的髮絲清楚的像低頭可見的小花一般。

※※※※

黑色駿馬在一陣急馳後,優雅穩定的在破碎旅館前倏然停下。魄曦從金色的馬鞍上滑下,健壯的黑馬不安的用頭頂頂主人的肩膀。可惜將全副精力都放在旅館中的魄曦並沒有注意到座騎的異狀,他僅是如往常般以指順順閃亮的黑鬃,拔出配劍走入旅館。

被光束削去二、三樓全部,和一樓上半部的建物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樣子。魄曦避開木板碎片前進,他小心的留意每個微微顫動的木片、碎物,一旦發現底下有埋人的跡象,便立刻用劍鞘撥開碎木頭、破玻璃,將臥倒其中的昏迷男子扶起。

「痛!」

「骨折了?」

滿臉刮痕男人痛苦的點頭,魄曦輕輕的用手觸摸破碎皮甲下的淤血肌肉,男人的臉也同時不受控制的抽動。魄曦面帶歉意的望了對方一眼,將手掌平貼在骨折處,低聲唱頌:「以還柔女神之澤,賞賜予吾撫慰創痛之華,將一切苦楚在您之光輝下皆化作虛無。」

溫柔的光暈包覆著傷軀,魄曦小心的將男人移動到較平坦的地方,接著立刻開始尋找下一個被壓在殘破旅館下的騎士團成員。而就在魄曦扶起第七個人時,他的背後響起急促的馬蹄聲,他一面進行醫治一面回頭望,以張狂烈日為徽的騎士們正從山丘那方狂奔而至。

「發生什麼事了?魄曦!」騎在最前頭的中年人一下馬便使用命令語氣,方正的臉連看也不看默默站在廢墟堆中照顧己方團員的同僚,深藍色的眼珠嫌惡的看著倒在地上的部下。

「偉曦叔父。」魄曦微微灣下腰,恭敬的跟在叔叔壯碩的身軀後邊走邊說:「似乎是想提早捕獲敵人,但卻被狠很的反擊了。」

「擅自行動!」偉曦大步走向靠坐在斷牆上的屬下,他回頭看了魄曦一眼,繼續瞪著緊張不已的屬下道:「魄曦,我會負責教訓這幾個傢伙,你和你的人先回去休息。」

「姪兒告退。」

魄曦迴身走向破門外的躍月,黑馬不自在的在一群白馬中踱步,一見到主人歸來便高興的靠向前,微微蹲低身體讓魄曦上馬。

魄曦拍拍馬頸,正要踩著馬鐙翻上鞍時,他修長的身體突然停頓了一下,與天空同色的眼疑惑的看著腳下的影子。

「你還有事嗎?」

殘破旅館中的偉曦以平板的聲音發問。魄曦搖搖頭,迅速的騎到馬上,方才那種奇異的涼感...大概是錯覺吧?

※※※※

當魄曦將灰雨晨送到家,回到自己位於大神殿外圍的居所時,晴朗的天空已經染上了夕陽的色彩。

橙色的光暈沾染著白色建築,也讓站在門口的老婦帶上了微微的紅彩,等待主人歸來的老保母一見到從大道上騎來的黑馬,糾結的臉龐便立刻舒展開來。矮婦小跑步到路中央,對著魄曦猛揮手。

「我回來了。」魄曦從馬上跳下來,白皙的臉對擔心自己的老保母送出溫柔微笑。他一手牽著躍月的韁繩,一手扶著老婦問:「安睡夢,今天家裡有發生什麼事嗎?」

「唉唉!少爺不用擔心,我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的。」魄曦的保母自信的拍拍厚厚的胸口,短而有力的手拉拉少爺的衣領,待對方低下頭後才急切的道:「不過啊!今天小姐有來找過少爺,整個人看上去心情很不好呢!」

「是因為她的計謀失算了吧?沒什麼的,小晶好勝,氣幾天就沒事了。」魄曦將馬送入馬廄,正想再多說什麼時,少女尖銳的抗議聲狠狠的穿過他的耳膜。

「什麼叫做〝沒什麼的〞啊!哥哥你給我解釋清楚!」

在庭院的入口處,穿著美麗白袍的少女滿臉怒容的看著自己的哥哥,纖細嬌小的身軀散發著駭人的怒火,無法與身軀連在一起的吼聲源源不絕的從小口中吐出:「原本應該將目標引入大神殿再動手,沒想到那個戴假髮的卻提早出手!出手就算了!我居然還變成人質!這種情況...這種情況任誰都會說是我搞砸了聖命!」

兩兄妹的保母被嚇的往後躲。魄曦苦笑著看著盛怒中的妹妹,他回頭要老婦退下休息,接著才凝視著晶曦道:「但最後我們還是抓到他了,不是嗎?」

魄曦這話不提還好,一提晶曦的怒焰更是無法收拾的燃起。嬌小的聖女緊緊掐庭院圍牆上的小雕塑,咬牙切齒的道:「我們勞動了還柔聖上出手!這下可讓夜家的人高興了,尤其是那個幽夜!他老以為聖女的職位是他們家獨享的!我!」

「晶曦!聖女不能口出穢言!」

魄曦及時攔下了妹妹脫口說出的單字,察覺失言的晶曦雖安靜下來,但從她的表情看來,未來聖女的火氣一點也沒消。

「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魄曦將雙手放在妹妹單薄、顫抖的肩膀上,輕聲細語的安撫道:「若不是你以身為餌,矇騙目標上車,我們會花更多力氣抓人的。」

「...真的?」

「要是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偉曦叔父的手下,他們和目標的同伴交過手,下場非常悽慘,我相信目標的實力不會比自己的同伴低到哪去。」

晶曦沒有回話,不過凝起的五官卻已明顯放鬆。魄曦收回雙手,微笑的提醒妹妹:「大神殿的封門時間快到了喔!再不回去會被關在外面的。」

「我馬上回去。」

晶曦頭也不回的跑向大道另一端的神殿。魄曦目送著妹妹飄動的衣衫,淡藍色的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一直躲在大門後偷看主人的安睡夢悄悄的走近少爺,試探的問:「少爺擔心小姐嗎?其實我也不贊成讓小姐一個人住在大神殿,那裡...」

「我是在想今天上午抓到的那位先生。」魄曦收回目光,他看著自己長繭的手,輕聲的感嘆道:「看上去年紀和我差不多呢...不知道他的家人或妻小在哪。」

「少爺您對敵人太關心了。」安睡夢搖搖頭,拉著主人走向自家大門。在進門的那一瞬間,老婦的臉上再度出現興奮的表情,而幾乎就在同時,魄曦聞到了一陣濃的過火的玫瑰香。

「對了對了!少爺,今天咱們這兒有貴客上門啊!您瞧瞧,全都是一些體面的客人呢!」

安睡夢伸手指向廣闊的白石客廳。兩男一女一孩童正坐在柔軟的白羊毛長椅上;靠門最近的女子手中拿個一根又紅又長的手杖,翠綠色的眼睛讓人直覺的想到綠寶石,紅捲髮雖然有點凌亂,但一點也不減損女子充滿熱力的美貌;從膚色到微笑都只能用詭異形容的黑髮男子對著魄曦微微點頭,紫色墨鏡下是瞇成一條線的眼,黑色套裝顯然是外地樣式;坐的稍遠的孩童有著一頭罕見的銀色長髮,紫色的大眼毫無感情的盯著魄曦和安睡夢,比洋娃娃更嬌美的臉完全看不出性別。

最後,是坐的最遠,臉上帶著濃濃憤怒表情的少年,柔順的棕髮用昂貴的黑緞帶綁起,鮮紅套裝讓魄曦立刻聯想到那濃濃的花香。

「真是夠蠢的...」提米爾不屑看著因為術法而笑呵呵的老婦,至於另一未明顯不受影響的仰日男人?那種麻煩的東西請交給德理斯伯爵處理!

waterling 2010-1-1 01:00

∼第十七章∼


頭一次被魔族男人拉入懷中,對香奈可來說只有一個感想──這種事她絕對不要經歷第二回!

子夜身上的血腥味雖一閃即逝,但接下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無邊無際的廣闊空間,卻讓香奈可興起更強的反胃。她試著揮舞看不見的四肢,可惜除了貼著掌心的無定之矛外,張開的手指不但沒摸到任何具體的東西,連本該掠過指間的微風都感覺不到。

「別再亂動了,要不然身體會被我溶掉喔!」

子夜輕鬆的話語聲讓香奈可全身僵硬,她維持著伸展四肢的姿勢,沉默了好一會才發問:「這裡是哪裡?」

「影子裡。」

香奈可無法藉由聲音判斷子夜的位置,身體又礙於方才的警告而無法動彈,萬分無聊的她只能轉動著眼珠,不斷的將目光從眼前的黑暗移到另一片黑暗中。

「哎呀∼來了個人呢...」

子夜的輕語令人毛骨悚然。香奈可挑挑眉,強迫自己忽視從背脊蔓延開的涼意,壓低聲音問:「現在外面是什麼情況?還有,小落呢?我看不到他。」

「他也在影子裡,不過憑你的眼是看不到他的。好體貼的先生啊,就請他送我們一乘吧!不過在那之前我要先回去拿個東西。」

「拿東...!?」

香奈可周圍的靜止空間突然開始旋動,她努力的保持身體的穩定,可惜在毫無支點的虛空中,她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放由身體隨波逐流了。

「好了,現在要回去了。」

子夜的話一說完,另一次的空間晃動便又開始了,而在旋轉、流動的虛無中,香奈可彷彿聽見斷斷續續怒罵聲。

緊接在怒罵聲後的是突然轉白的空間,香奈可坐在潔白柔軟的羊毛椅上,她眨眨晶亮的綠眼,茫然的看著以白石雕塑的寬廣客廳,以金紋點綴的牆面、支柱看上去高雅而華貴,和先前待的旅店完全是不同層次的地方。

「香奈可?」

小落的呼喚和拉扯讓香奈可瞬間回神,她無意識的將小孩童拉近自己,一手護著小落,一手緊抓著無定之矛。在女軍官視線中除了熟悉的黑衣魔族外,還多了個棕髮藍眼的秀麗少年。

「接下來就拜託你了!提.米.爾∼」

子夜滿臉笑容的向少年拜託。身穿紅色華服的少年皺皺眉,修長的手臂緩慢的揚起,點點紅光在他的食指和中指間匯集,最後聚合成一朵含苞待放的鮮紅玫瑰,提米爾也同時放下手臂,嬌豔的玫瑰頓時被甩到地上,隱沒在白石地中。

濃濃的玫瑰香從花朵消失處蔓開,香奈可驚奇的看著空無一物的石版地。而小落也趁著對方鬆手的瞬間退到椅子的另一端。

「對了對了!少爺,今天咱們這兒有貴客上門啊!您瞧瞧,全都是一些體面的客人呢!」

「......!?」

而就在小落坐定位的同時,房子的主人和管家終於進門了。

※※※※

當雄偉的神殿圍牆出現在大道盡頭時,急奔的晶曦也放慢了腳步,她以與先前迴異的平穩步伐走向漸漸關起的大門。推著白鐵門的守衛在見到未來聖女後立刻放下手退到一邊,低著頭待嬌小少女穿過門縫走入神殿後花園,四名高壯的守衛才繼續閉戶的工作。

-趕上宵禁了...

晶曦將放鬆的心情藏在漠然的面具下,她面無表情的走進主神殿的黃金巨門,迅速的穿過以歷代聖女雕刻為柱的長廊,直直的往屬於自己的東花園。

柔美的淡紅色花朵悄悄的開在長廊與花園的交界,靜靜的在星夜下散發芬芳。晶曦的腳步在經過紅花的那刻停下,她銳利的藍眼因為想起種花者而轉柔,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撫過紅瓣。

這些花是哥哥在她搬入大神殿後種下的,特地從自家院子裡移來的植物雖非名種,但那清新淡雅的香味和姿態卻能讓晶曦產生哥哥就在身邊的感覺。

-就像和魄曦哥哥在一起...

晶曦腦中柔和的影像猛然散去,她不友善的轉身瞪著長廊,迴響在石板石牆間的腳步聲讓未來聖女想起一個人,一個她萬分厭惡的人。

「晶曦大人。」

幽夜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敬意。晶曦冷漠的看著倚靠還柔聖上之力保持青春少年外貌的夜家宗主,她白皙的臉上浮起高傲的表情,藍眼微微垂下,等著對方表明來意。

幽夜完全忽視晶曦的敵意,他皮笑肉不笑的向嬌小少女點了下頭道:「我奉還柔神上意,前來取走監禁在東花園的孽犯。」

「那個鋼克特的孽犯?」

晶曦驕傲的面具因困惑而裂出一條縫。幽夜抓住了這個機會,被厚眼鏡遮蓋的藍眸放出惋惜的目光,感慨的道:「神上大概是不放心東花園的防守吧!雖然看上去沒什麼價值,但那個孽犯至少還算是曾與斯菲爾同行之人,要嚴家看管才行。」

幽夜意有所指的話語成功的刺痛了晶曦,白衣少女沉著小小臉蛋,在瞪了幽夜好一會後才開口道:「你在懷疑我的能力嗎?」

「豈敢!若是未來聖女的能力不足,身為臣民的吾輩也會相當困擾的。」

幽夜邊說邊越過晶曦。他走向花園的中央,在白石堆砌的噴水池上浮著一個金色鳥籠,只是鳥籠中裝的不是鳥,而是被鋼絲緊緊綑綁,垂吊在籠中心的昏迷青年。

青年金黑交雜的短髮在星光下閃閃生輝,但墨色囚服卻被過緊的鋼絲扯出不少裂縫,粗糙的布匹也因此染上乾枯的血跡。幽夜苦笑地仰頭看著籠中的囚犯,以頗感意外的口氣問:「原來聖女有虐待犯人的興趣啊?」

「真無禮啊,幽夜大人,我只是想讓犯人沒有一絲一毫的逃脫機會。」重整態勢的晶曦輕輕挑眉,她揚起纖細的雙臂,朱紅小口讚頌著莊嚴咒語:「以還柔女神之名,撤除一切障壁阻礙。」

金色鳥籠迅速的消散在空氣中,被鐵絲纏繞的卡西歐也同時落入噴池中。被水花嗆到的他本能的開始猛咳,失焦的雙目眨了幾下,有色鏡片脫離眼球跳入水中,混亂的金眸在池水中載浮載沉。罕見的色彩讓噴水池前的晶曦露出錯愕的表情,她一反之前的冷眼旁觀,伸手將人拖到池邊。

晶曦粗暴的用手指撥開卡西歐的眼皮,渙散的金眸如星星般耀眼,未來聖女難以置信的放下手,陳述事實的話語因驚訝而微微顫抖:「淡金色的眼睛...是純血的?」

幽夜冷冷的看著晶曦的動作,輕笑的道:「大概是用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改變瞳色吧?鋼克特不可能有純血的還柔人。」

「轉生為吾族純血之體嗎?」

第三個聲音讓幽夜與晶曦陷入更大的訝異中,兩人愣了一下,連忙恭敬的對來人下跪。不知何時降臨的還柔女神踩著輕盈而急切的步伐靠近水池,當女神的裙擺處碰到池沿時,半浸在水中的青年也從水中浮起,軟癱的身子輕輕的落在還柔白嫩的雙臂上。

「還柔神上,請恕幽夜做事緩慢,竟讓神上親自前來取物。」在可能的責備出現前,幽夜搶先一步認錯。一旁的晶曦雖為錯失指責對方機會而生氣,但一想到總是明諷暗刺自己的敵手也有這麼卑微的時候,她的臉上還是浮起了淺淺的笑容。

「是我自己等不及,並非你的失誤。」

還柔的手指輕輕的撫過懷中人的額頭、鼻樑和嘴唇,最後停在被血漬沾汙的白頸。不會錯的!即使樣貌、裝扮都和印象中的〝他〞完全不同,但這種從體內散發的無邊探知力,她完全可以確定,眼前的人就是那位尊貴大人的肉身!為什麼之前攻擊時她沒有注意到這點?那麼強的法力灌入,會不會傷了〝他〞的身

「幽夜,這一路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晶曦,你也是,要保持體力進行追捕斯菲爾的動作。」

少年大主祭和未來聖女在對著女神的背影磕頭後離開。還柔憐愛的看著青年的臉,俊俏的五官痛苦的抽動,艱難的擠出幾個輕不可聞的字:「落...小......落...逃...」

※※※※

當火紅的夕陽完全落到山的另一邊時,白色客廳也陷入難熬沉默。被下了暗示的管家、傭僕喜滋滋的在客房和廚房間穿梭忙碌,可惜他們所散發的活力笑容無法沾染凝固的客廳,房子的主人和不速之客也一直持續著相視無言的狀態。

「請問...」被沉重氣氛壓的喘不過氣的香奈可舉起手,慎重的來回看著在場所有人道:「我可以問問題嗎?」

子夜對香奈可回以固定笑容。提米爾則是連看也不看女軍官,淡藍色的眼睛至始至終都停在客廳方桌的花瓶上。

「這算是默可吧?那我就問囉!」香奈可伸手指向正在看花瓶的提米爾,轉頭問子夜:「首先,我想知道這傢伙是誰?」

「這傢伙?你這個女人真沒禮貌!」

提米爾立刻對香奈可的不當稱呼發出抗議,可惜問話者和答話者都沒將心思放在他身上。子夜的眼輕輕的掠過心情盪到谷底的親弟,笑咪咪的回答:「他是我的弟弟,提米爾.德里斯,斯菲爾城的實質掌權者,我目前是他的傀儡!」

直率的回答不但讓香奈可和魄曦同感錯愕,連促成這個事實的提米爾也忍不住轉身正看著子夜。說出驚人之語的子夜困惑的看著反應激烈的眾人,理所當然的回頭問提米爾:「不是這樣嗎?你在繼承典禮完畢後不是說我只是蓋印章的工具?」

「我是有這麼說過。」提米爾頭痛的皺起眉,一面煩躁的以指敲桌一面道:「但是我也說過,不能在外人面前提這件事吧?」

「這裡沒有外人啦!」相較於提米爾的正經,子夜漫不經心的態度就顯的有些輕浮了。他伸出被黑手套包覆的指頭,一個一個的點著客廳內的人道:「弟弟、共同利益者、卡西歐的朋友...和俘虜。」

「俘虜?是指我嗎?」

一直靜靜的監視陌生人的魄曦終於發話,謹慎而低沉的聲音雖不特別,不過其中的穩重卻能讓人產生正對高山的壓迫感。香奈可的雙眼在魄曦出聲時睜大,但卻沒有人發現她的異狀。

「這間房子裡的全部人都是。」子夜低下頭,輕輕的撫摸掛在背後的刀柄,掛著甜美笑容的嘴訴說著毫無掩飾的殘酷話語:「集中在同一個地方、想殺的時候隨時都能下手,這不是俘虜是什麼呢?」

「真是非常具魔族個性的判斷法。」魄曦深吸一口氣,他的雙手輕輕的落到腰間的配劍上,如藍天般廣闊的眼眸清楚的映著子夜的黑色身軀:「會試圖反抗或逃脫,這也是俘虜的特性吧?如果我得勝的話,可以請德里斯伯爵走一趟大神殿嗎?」

「要打架?真不錯呢!我喜歡你的個性。」

子夜也將手伸到背後,當他正準備拔出雙刀時,提米爾猛然拉開他的手。斯菲爾的掌權者露出比先前更加煩惱的表情,不耐煩的抓著哥哥的手道:「你給我自制點!你把這個人殺了,接下來要躲哪裡?回斯菲爾嗎?」

提米爾的〝回去〞二字讓香奈可和小落同時錯愕的皺眉。被壓住雙手的子夜看著弟弟,大力的搖頭回答:「不行啦∼我們還沒找到卡西歐,不能回去的。」

「對了!子夜!」香奈可強行插入兩人的對話,她粗暴的抓住子夜的單肩,硬是讓背對自己的男人轉身。明亮的翠眼近距離瞪著紫色墨鏡,香奈可低沉的問:「剛剛那招可不可以用來找人?反正跑進影子裡全國繞一圈就行了嘛!」

「可以啊!不過假如對象是我接觸過了人,不用全國繞一圈就能找到了。」子夜微笑的臉微微轉向另一邊的提米爾,親切的繼續說道:「就像我帶提米爾過來時一樣,視線範圍內或接觸過物品的影子,我都能自由進出。」

「那卡西歐現在...」

「現在感覺不到他,所以也找不到人,似乎是被巨大的力量遮敝住了呢∼」以輕鬆的口吻打破香奈可的期待。黑色貴公子望著以熟悉頻率顫抖的肩膀,他的雙眉微微皺了一下,雙足也同時彎曲,以下降的重力和速度掙脫香奈可的手。

魄曦默默的看著爭執中的陌生人,白皙的手指緊緊的按著配劍的金柄,清澈的藍眼清晰的映著敵人。

「喂!仰日的騎士。」

魄曦微微轉動眼球,在不讓任何人離開視線的範圍內看向提米爾。斯菲爾最高輔佐大臣冷漠的凝視以全副神經警戒的騎士團長,高傲的伸手指著地板道:「你的房子裡已經植入我的花,在花香完全散去前,這座宅邸中的人都受制於我。這代表什麼意思你懂吧?」

「人質嗎...」魄曦苦笑著將手從劍柄上鬆開,修長的指尖輕輕的垂下,接著立刻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返回原位。

白色閃光從魄曦的腰間射向提米爾的腹部。來不及躲避的紅衣少年只能將手橫在腰前,一面往後傾一面看著鋒利劍尖逼近自己。

魄曦如飛鳥般迅速優雅的突刺,不過就在他即將貫穿眼前的血色禮服時,一陣猛烈的撞擊將魄曦手中的劍震掉。香奈可在以無定之矛撞向劍身後,立刻舉起紅矛瞄準魄曦的背部揮下。

長杖捲著疾風衝向毫無防備的背脊,魄曦沉下身體準備忍受疼痛,但冰冷的鋼鐵長棍卻沒如預期般重重落下。香奈可輕輕的用無定之矛拍了一下魄曦的背,一手握著武器一手指著騎士團長錯愕的臉龐道:「別動歪腦筋喔!雖然我看起來像個弱女子,但本小姐可是鋼克特現役軍人呢!」

坐在羊毛椅上的小落面無表情的指著香奈可問:「弱女子?」

「我是說〝看起來像〞...」

在小落對香奈可搖頭的同時,提米爾快步走向子夜。他重重的扯了一下黑色絲袖,低聲的對自家兄長道:「好了,事情都處理完了。送我回去。」

「咦?這麼趕?不留下來玩玩嗎?」

提米爾瞪著子夜的笑臉,如匕首般銳利的雙眼毫不留情的瞪向對方道:「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你名義上雖是斯菲爾的主人,但事實上有你沒你斯菲爾都能運作的很好;但我就相反了,假如我沒事鬧個失蹤,整個行政流程就會嚴重停滯。這點我提醒你好幾次了吧?」

子夜認真的低頭算道:「嗯...我記得你說了五次。這是不能陪我玩的理由?」

「廢話,送我回去。」

提米爾伸出手,在子夜握住他的手將人拉近時,斯菲爾最高輔佐大臣不放心的提醒道:「雖然你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但若是德里斯伯爵隨便暴斃,也是會給我增加負擔的,把自己的命顧好一點!」

「是是是∼我勞苦功高的弟弟。」

當提米爾踩到子夜的影子時,整個人立刻像落入水池般消失無蹤。子夜低頭對著弟弟消失的地方發呆了幾秒,接著才抬起頭走向白椅。

「對了!小落,你對仰日有點了解吧?你覺得卡西歐可能在哪?要符合子夜說的〝巨大的力量〞喔!」

在客廳的另一端,香奈可正急著探尋卡西歐可能的去處。被當作詢問對象的小孩童低頭沉思,柔軟的銀長髮微微晃動,小落一邊搖頭一邊道:「八千年...變太多。」

「八千年?」

小落斷頭段尾的話不但讓香奈可滿臉問號,連一旁的魄曦也不經露出訝異的表情。可惜眾人並沒有時間釐清彼此的疑惑,身材豐滿的女管家笑盈盈的走進客廳,親切的請主人和陌生客人前去餐廳用晚餐。

「房間也準備好了,等諸位用過晚餐後,馬上就能沐浴休息了。」

安睡夢歡欣的領著客人走向餐廳,跟在最後面的魄曦趁機稍稍放鬆了下神經,疲倦的藍眼不經意的和回望的翠眼交會,視線交錯的兩人同時扳起臉望向別處。

-鋼克特的女人真是飆悍。

-聲音...聽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別開頭的兩人各自想個毫無交集的事物,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走向香味四溢的餐桌。

※※※※

周圍的景象就像打結的棉絮般混亂。

各色絲線不斷的纏繞他的眼珠,毫無間斷的隆隆雜響則佔據耳朵,連單純的呼吸中也包含著各種難以分辨的氣味。

無限制湧入的資訊將他捲入暗潮洶湧的大洋,任憑海水拉扯撕裂著意識,支離破碎的自我徬徨的隨波飄蕩,直到周圍傳來較清晰的話語聲,他才吃力的重新凝聚四散的模糊意識。

「真奇怪...還柔神上為什麼要把這個男人帶到神居呢?」

混著大量雜音的聲音勉強能辨識出發話者是女性,但光是要從眾多聲音中揀出這一小段話,就已經讓他全身出汗了。

「不清楚,但神上很在意這個鋼克特男人,要我們好好照顧他。身為服侍神上的祭司,我們只需要知道這個。」

「是為了引那個孽賊來吧?名字叫做斯菲爾的那個,沒錯吧?」

隨著斯菲爾三字的出現,他眼前的混亂也突然換成一座坐滿客人的酒館,銀髮小孩童頭一次報出的名字是...?他還來不及釐清腦中的景象,狂亂的棉絮便又佔據了一切。

「就是斯菲爾,神上似乎非常厭惡那個孽賊,等到逮到人後會狠狠施以聖刑吧!」

-斯菲爾...聖刑...小落!

混亂的棉絮猛然分開又聚合,由彩色絲線編織成的人形環繞在他周圍,剩餘的紅色、綠色、藍色、土色等線條則填滿了每一吋地方。他張大了眼凝視走過床邊的其中一人,一縷金絲環繞在人形體內。那個是弱點,毀掉!他伸手輕易的扯段金絲,彩色人形立即化為一團紅絮倒地。

其他的人形開始往四周快速移動,但卻被他一一追上扯斷金絲。不可以放過、要全部除掉、會對小落不利、除掉除掉除掉...

當他拉斷最後一個人形時,卡西歐突然發現自己站在一面穿衣鏡前,刺眼的紅液從他的髮稍上滴落,白色的衣袍也噴滿赤色濕印,不屬於自己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從臉頰落到衣領。

媽媽、父親、神上救我、放過我、好痛、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鮮血和死前的哀痛從女祭司們被扯破的動脈中流出,匯集到卡西歐的腳下。劇烈的疼痛和思念毫無保留的衝入他的體內,蔓延在每根血管每束神經中。卡西歐面目扭曲的抓著自己的脖子和胸口,他殺了無辜的人了...只是因為那些人說了無關緊要的話了...他殺了...殺了......

紅色的手指深深的插入黑髮中,卡西歐全身顫抖的坐在血水中,對著晶亮鏡面的嘴唇一面輕顫一面擴大,最後化為淒厲的吶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落,快逃...當一切都被血海覆蓋時,只有這幾個字僅存在他心中。

※※※※

「!?」

已經窩在被子裡的小孩童猛然坐起,而在浴室中洗澡的香奈可也停下動作,怪異的沉默瀰漫在客房中。

「卡西歐...沒事吧?」

香奈可的聲音透過浴室門傳來,毫無自信的問句沒有換來任何答覆。銀髮孩童仰望著漂浮在大神殿上方的金島,被棉被覆蓋的小手緊緊握拳。

-只有一瞬間,但在那裡...卡西歐。

waterling 2010-1-1 01:02

∼第十八章∼


「小卡西!?」

一抹黑影突然遮斷了從窗外灑入的月光,同時響起的落地聲也驚走了夜晚的寧靜。

從床上彈坐起的薄仙人披著一頭散髮,冰冷的額頭上布滿汗珠,他將手伸向胸口,橫掛在心臟上的長刀疤不斷的抽扯著神經,熟悉而難熬的痛楚遍布全身。

「怎麼了?薄仙大人。」

文書官柔潤的輕語緊貼著門扉,薄仙人一面將被手撞落的捲軸拾起,一面忍著劇痛輕鬆回答:「不小心把卷子弄掉了。下去休息吧,書兒。」

「那書兒退下了。」

細碎的腳步聲緩緩遠離木門。薄仙人伸手撥開黏在額頭上的黑髮,另一手輕輕的在空氣中劃了幾筆,一個大紅色捲軸立刻浮現在他的掌心上。

長髮垂地的仙人默默的展開長卷,白色絹紙升起一行行黑字,薄仙人迅速的掃過上頭的字句。被看過的墨跡靜靜的沉回捲軸中,他低頭看著空白的紙張,凝視了近半小時後才收起紅卷,輕輕的將其拋起,消失在稀薄的月光中。

「諾奇亞,小卡西這次的工作是在仰日喔!那裡雖然是還柔的居所,但至少是個穩定安全的地方,應該...不會出什麼亂子。」

薄仙人對著寂靜的黑暗說話,他將手伸向腰間,撫摸著繫在腰帶上的半環青玉,清涼滑潤的觸感讓薄仙人想起擁有另一半玉的女子。

「你最近很少寫日記,食言食太多會發胖的。」

薄仙人輕敲著玉環,清脆的聲音回盪在床帷間,規律的敲擊聲一下一下的將他眼皮敲下。

「我能任意查閱一切的文章字句,但卻看不到沒寫下的訊息,這點你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告訴我你發生什麼事了......拜託...」

無言的月光灑在滑落地面的黑髮上,撫摸著青色衣袍中寬長的刀痕。薄仙人以近乎呻吟的壓抑聲調喃喃自語,無法傳達的話語如絮般輕易地被吹散在夜風中。

※※※※

炫目的朝陽翻過山坡,降臨在白色國度中。金色的光暈也同樣籠罩在魄曦的別墅上,明亮的光線雖能驅走黑夜,但卻無法將盤旋在屋內的寒氣吹散。

位於二樓的餐廳如往常般明亮整潔,溫暖的晨光穿過落地窗照在白色桌巾上,也照耀著光滑白皙的瓷盤。

瓷盤中夾著炒蛋、醃肉和蔬菜的薄餅散發著香氣,魄曦面無表情的用刀叉切割白餅。用過餐後要去馬廄牽躍月,接著上大神殿向神上請安,順便參加大主祭會議,最後...低頭用餐的騎士團長雖盡可能的忽略餐桌另一邊的男女,但對方製造的聲音仍源源不絕的滑入他的耳朵。

「小落,不要一直看窗外,吃飯時要專心。」

早已將盤中、杯中食物清理乾淨的香奈可皺眉看著小落。小孩童每嚼了幾下就轉頭看向落地窗,瓷盤上兩捲薄餅連四分之一都吃不到,新榨的柳橙汁更是一滴也沒碰。

「有什麼關係呢!這麼刺眼的景色可不是天天看的到啊∼」子夜用銀刀攪拌著盤上的食物,被切成細絲的餅、餡難看的捲成一團。站在他背後的女僕臉色發青的看著客人的動作,僵硬的表情直到有人出聲才獲得解放。

「甜。」小落用刀子戳動躺在瓷盤角落的小甜餅,以擠花器塑型的玫瑰小餅是廚娘刻意為嬌美孩童所烤的,但香甜的餅乾卻只換來小客人眉角不悅的抽動。

女僕立刻跑到小落的背後,親切的詢問:「怎麼了?」

「不喜歡...甜。」小落以極平板的聲音回答。女僕花了一會功夫才將討厭和餅乾連在一起,她連忙將盤子上的甜食挑起,包在手帕中送回廚房。

在女僕離開後,小落再次看向窗外的浮島,以近乎自言自語的音量道:「那裡。」

「咦?」

「!?」

香奈可和魄曦同時抬頭看向小落,但小孩童顯然不是對著這兩個人說。沉靜到令人有窒息之感的紫眸正對著子夜,而被凝視的那方也回以甜膩的微笑。

小落輕輕的閉起眼,小小的背脊靠在比自己大三倍的椅背上,一面敲著桌面一面問:「過去?」

「試試看吧!剛好在可見範圍內。」子夜放下刀叉,他將手掌平放在桌上,被絲絨手套包覆的掌心沒有陷入影子中,反而讓漆黑的色塊泛出陣陣光暈。

小落靜靜的看著光暈散去,薄窄的肩膀微微垂下,以些微失望的表情問:「失敗?」

「唉∼法力的濃度太高了,我找不到入侵的管道呢。」子夜動動手指,彎曲關節的動作帶著些許不流暢,黑色貴公子不動聲色的扯了下嘴角,將目光轉回對桌的小落身上。

「等等!你們剛剛想侵入神上的居所,對吧?」魄曦的雙手拍上桌面,太過激動的他一不小心就撞翻了果汁,柳橙汁液將白桌布染成一片金黃,也把正在奮力解讀小落、子夜對話的香奈可嚇一跳。

「是啊,不過好難進去喔!那個亮晶晶的島。」

子夜輕撫發燙的手心,墨鏡下的眼輕輕的滑向走過餐廳門外的女僕。掛著奇異笑容的白嘴勾起魄曦強烈的危機感,金髮藍眼的騎士團長挫敗的坐回椅子上,低頭沉默一會才伸手招來女僕。

「我要去神殿了,麻煩你把我的外袍拿過來。」

魄曦在女僕的幫助下穿上剪裁複雜的白袍。當他沉著臉走向門口經過香奈可時,女軍官的翠眼直直的看著魄曦。猶豫的目光讓被注視的對象停下,回頭警戒的道:「沒有神上的許可,誰也上不了神居,就算你們把腦筋動到我頭上,結果也一樣。」

在聽到魄曦的聲音後,香奈可的臉上浮起奇怪的緊張,她大力的揮手解釋道:「不、不是這個啦!我是想問別的。」

「別的問題?」

魄曦疑惑的看著香奈可,他轉身正對著紅髮美女。欲言又止的女軍官緊緊皺起眉,過了好一會才開口問:「我可以在客廳做日常訓練嗎?那裡的空間還蠻大的...」

「這種事問我?」香奈可的問題正常的讓魄曦差點露出淺笑,想起彼此敵我關係的他及時扳起臉,轉身邊走邊回答:「別把東西打壞。」

「我會注意!晚上見了∼」

香奈可毫無緊張感的道別再次刺激魄曦的表情,但就在他的臉偷偷浮起苦笑時,黑色貴公子與小孩童的驚悚對話立刻壓下了輕鬆的情緒。

「偷溜不行,那就直接殺過去吧!我想做些有趣的事啊∼」

甜甜的語調和毫無掩飾的字句深深的刺入魄曦的心頭,已經走到門邊的他站在原地,全身僵硬的任憑話語聲不斷的滑入耳中。

小落放下刀叉,伸手指著子夜道:「你。」

子夜愣了一下,慘白臉龐上的笑燦爛的幾乎要將嘴角撕裂,被墨鏡遮蔽的白瞳若隱若現的望向孩童,黑色貴公子以極輕的語調問:「全部交給我?為什麼?憑你的力量...」

小落搖搖頭,念經似的吐出一長串話:「神戒:不可任意屠殺生命、不可主動攻擊神祇。汝,終結觸犯神戒之神。」

-終結...違反規定的神祇?

魄曦以眼角餘光掃向小落。擁有大主祭位階的他在幼年時便熟記各種訓誡、神典,但卻從未聽聞有關於神明的規定;尊貴的神祇不是引領眾人前進的標竿嗎?如此全知的存在為什麼會需要規範?

「告訴還柔。」小落正對前方的紫瞳突然轉向破曦,暗藏在紫眸中的火焰猛烈的衝擊是現的另一端。小孩童輕輕的抬高下巴,斜瞪著挺拔的仰日騎士團長:「別忘了...我的權責。」

穿著厚重白袍的魄曦深深的吸了口氣,無溫的絲線緊攀住他的關節,騎士團長使力運動身體邁開步伐,將寒氣拋諸腦後。

「喂!子夜,雖然搞不清楚你們剛在說什麼,但我可不準你像昨天那樣搞大屠殺喔!」

香奈可規勸的話伴隨著陽光灑在魄曦身上,一大早就經歷好幾次精神折磨的騎士團長無奈的敲敲自己的額頭,心中暗自祈禱在自己回來前,活力充沛的女軍官能震的住場面。

※※※※

當魄曦進入以金箔裝飾的大神殿朝陽廳時已經晚了,每月一次的大主祭會議也開始了一段時間。

身穿滾金白袍的長輩們將目光轉向遲到的晚輩,一張張藏在成不同年齡外表下的老臉正對魄曦,也讓年輕的騎士團長感到萬分尷尬。

「雖然神上的力量停止了我們的年齡,但過多的等待仍讓人感到厭煩。入座吧!魄曦。」

擔任主席的女大主祭溫柔的話語中隱含著抱怨,魄曦在滿懷歉意的深深一鞠躬後趕緊坐下。端坐在圓桌旁的晶曦皺眉看了兄長一眼,小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站在椅子後的灰雨晨將備妥的資料和熱茶放到白石桌面上,魄曦感謝的點點頭,並且動手翻翻文件。密密麻麻的文字完全雖映入眼簾卻難以形成有意義的句子,靜不下心的魄曦放棄的蓋上文件,任憑自己的心思飄蕩在與會者的激烈交談外。

不可任意屠殺生命、不可主動攻擊神祇。汝,終結觸犯神戒之神...魄曦失神的攪拌著琥珀色的茶水,旋轉的水波一如他的思緒般迴旋糾結,直到叔父的話語聲竄入,才將魄曦拉回現實。

「我認為最快的方法是:將孽賊斯菲爾的同伴──也就是那名被俘虜的鋼克特人──蹂躪一翻後,吊在大神殿的柱子上,這樣孽賊一定會立刻現身,這樣也省了找人的功夫。」

圍繞圓桌的大主祭們低頭交換意見,而其中不少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淺笑。魄曦的雙眼大張,即使對方是神上所指示的敵人同伴,但這種卑劣的引蛇出洞法,他無論如何也無法認同。年輕騎士團長握在大腿上的拳頭緊緊縮起,苦思著能讓偉曦收回提議又合情合理的話。

「我們不能這麼作。」

灰雨晨冰涼的聲音消去了朝陽廳中的碎碎細語,出身卑微、位階不足的她無視席中傳來的不友善目光,冷靜的說出自己的理由:「卡西歐•猶安,也就是我們捕捉到的孽犯,並不是普通的鋼克特國民,他具有信差工會六星信差和鋼克特軍方顧問的身分;若是仰日拘禁此人的消息曝光,難保信差工會和鋼克特軍方不會介入。尤其是前者,誘捕信差是該公會最厭惡的行為。」

「鋼克特那個國家就算了,但信差工會就...」

「信差工會的成員遍布整個仰日...不,是整個大陸都有他們的據點。」

「萬一他們聯合其他工會怎麼辦?像是鍛器工會之類的...」

儘管與會的大主祭盡量壓低音量,但紛雜細碎的話語聲仍讓金色的會議室充滿了浮動的氣氛。眾人的動搖讓魄曦鬆了一口氣,但坐在他斜前方的偉曦卻直瞪著灰雨晨,暗藍色的眼眸中環繞著冰寒的氣息。

「那麼,白陽騎士團的副團長有何高見呢?」

魄曦驚訝的抬頭看相發言者,以充滿酸諷口吻發言的不是叔父,而是掛著冷笑的晶曦。

「恕灰雨晨僭越。」在發言前,灰雨晨先向在場的大主祭們鞠躬,在稍稍停頓了一會後才開口道:「假如情報提供者的資料正確,那麼孽賊們現在一定在探尋她們被擄的同伴,所以,我們只要透露〝大神殿抓到了一名人犯,近日將決定處理方式〞,如此一來,孽賊們肯定會自投羅網。」

苦惱中的大主祭們總算露出了笑容,但就在眾人感到輕鬆時,灰雨晨補上了一句警告:「不過如果要採取這個方法,大神殿也會陷入危險中,不但要加強戒備,諸位大人也有重傷甚至喪命的可能。」

「就這麼辦。」

在其餘大主祭來的及反應前,偉曦便起身同意灰雨晨的提議。爽快的反應讓熟知烈陽騎士團團長為人的魄曦驚訝的微張著口,久久不能閉闔。

偉曦環視周圍一張張騷動的臉,以嚴厲的語氣強調:「為了早日達成還柔神上的托付,這是必要之險!」

眼見沒有其他發言,主持的大主祭舉起法杖輕敲地面道:「既然大家已經有定見了,那麼今天的會議就此結束。散會。」

一宣布散會,在座的大主祭們便紛紛走出朝陽廳,灰雨晨也在微微欠身後暫時向魄曦暫時告退。

身著白袍的男女一個個經過金色門框,魄曦獨自守在出入口,淡藍色的眼珠搜索著斷斷續續走出的人,待嬌小且面帶怒容的少女走出後,他立刻伸手將對方拉出人群。

「怎麼了?灰雨晨說錯話了嗎?」

魄曦關切的詢問妹妹。晶曦瞪了他一眼,大動作的甩開魄曦的手道:「〝誘捕信差是該公會最厭惡的行為〞,你那個副官對我很有意見嘛!」

「灰雨晨只是說不能讓信差工會知道我們使用的方法,不是指摘你抓人的手段。」魄曦拍拍晶曦的肩膀,柔聲安撫道:「你太多心了,別把自己繃那麼緊,身體會搞壞的。」

「升神儀式就快舉行了,我不能再出錯了,要不然聖女這個位子...」

「是你的就是你的。」

魄曦重複著已經說了無數次的話,晶曦煩躁的揮揮手表示了解,而當嬌小的準聖女消失在雪白走廊的轉角時,魄曦的背後也傳來腳步與法杖觸地的聲響。靜靜守在另一面牆後的灰雨晨拖著細碎步伐走近,冷笑著問:「小公主又鬧性子了?」

「灰雨晨!」

魄曦苦笑的瞪著灰雨晨,瘦高的女主祭聳聳肩,以毫不在乎口氣道:「不過我的發言可沒針對你妹妹喔!我是因為你不希望偉曦的提案過,所以才出言阻止了。」

「謝謝...」魄曦眉間的縐紋稍稍緩和了一些,但也想起了另一件更頭痛的事。他不動聲色的看向四周確定沒人,接著才將灰雨晨拉到走廊角落低聲的細語一番。

灰雨晨的神情隨著魄曦的話改變,略帶輕挑感的冷笑漸漸轉成嚴肅的面無表情。最後,能幹的白陽騎士團副團長面色凝重的問:「確定是斯菲爾一行人嗎?」

在將昨夜到今朝的事簡單交代後,魄曦心中的大石雖沒全卸下,但也舒緩不少。他搖搖頭,無奈又困擾的回答:「我沒問,他們也沒說。但照對方對俘虜的關心程度,我想應該錯不了。」

「那就別驚動對方,也別讓你妹妹知道。」灰雨晨的臉上在次浮起蘊含諷刺的冷笑,她以法杖碰碰上司的肩膀,邊走向前走邊道:「不過這下子我們的搜索工作就變的輕鬆又安全了。」

「但我回家時可就緊張又危險了。」魄曦跟上灰雨晨的腳步。距離妹妹正式成為聖女只剩十天,但他的精神並沒有一點如釋重負的輕鬆,反而是局勢惡化的預感在心中逐漸蔓延。

※※※※

晴朗的夜空灑滿了星斗,白色花園中的葉瓣也因此披上晶瑩的色澤。嬌嫩的花草隨著晚風輕輕搖晃,安靜的歡迎著主人的歸來。

即使清楚的知道搜索的目標不在街道、民舍或任何荒地中,但魄曦仍忙到月牙高升之時才歸來,走了一整天的身體帶著些許疲態,和身旁精力充沛的愛馬形成奇異的對比。

「少爺∼」

安睡夢快活的從大門內奔出。她的手中拿著柔軟的毛巾,一面領著主人進門,一面擦拭魄曦臉上的汗珠,同時嘴裡還不忘交代今天一天客人們的動向。

「那幾位大人們今早突然向我要地圖,我怕弄壞了少爺的東西,所以請人上街買了幾張新的。他們研究地圖研究了一整天呢!而且那位漂亮的小少爺還把二樓客房的窗簾全拉起來,直到太陽下山才...」

魄曦在老管家的話語陪伴中進入客廳,他稍稍用雙眼將四周掃了一遍,乾淨整齊的會客廳沒有一點減損,而這也讓魄曦微微鬆了口氣。他轉頭輕柔的打斷安睡夢的話問:「客人們還在二樓嗎?」

「還在還在!都在二樓盡頭的那間雙人房裡。少爺也要上去嗎?那我待會讓女僕把晚餐送上去。」

魄曦點了下頭,送走女管家。他望著帶著些許弧度的大理石樓梯,在深深吸氣調整心情後,金髮藍眼的白陽騎士團團長作出嚴肅的表情,朝著管家所說的房間前進。

當魄曦打開門時,房內的景象完全不像他所想的混亂。雖然數張仰日地圖攤在地上、床上,但總括而言,客房內的擺設並沒有多大改變,除了一兩張椅子外,家具和裝飾品全都安靜的待在原處。

「啊!你回來了啊?」

坐在蕾絲床上的香奈可抬起頭,以爽朗的微笑向入房者打招呼;魄曦雖感到微微的不妥,但在那令人舒服的表情影響下,他仍輕笑了下回應。

「不行喔∼」坐在木雕椅上的子夜低頭看著地圖,但說話對向卻是站在門口的魄曦,黑色貴公子頭也不抬的對騎士團長搖搖食指:「香奈可已經和卡西歐私定終生了。」

香奈可愣了一下,接著才在腦中將子夜的話翻成她所能理解的字句,又羞又怒的女軍官急著澄清,不過另一人卻搶在她之前發言。

「私、私定終生!?」魄曦雪白的臉迅速漲紅,一向沉靜的聲音也瞬間變調:「我對香...香奈可小姐並沒有那種意思,你別亂造謠!」

跪在地上看地圖的小落點點頭,一邊用蠟筆勾劃重要地標一邊道:「同意。單戀、好朋友。」

小落的話引來香奈可和魄曦的不解,兩人同時皺起眉望著美麗的銀髮孩童。

「咦∼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已經進展的差不多了呢!」唯一聽的出小落話中意的子夜惋惜的道。房內另外兩名大人也將目光從孩童移到魔族身上,無言的請求對方解釋。

子夜回視著射向自己的目光,理所當然的說出自己理解的意思:「同意仰日先生的話。香奈可是單戀,因為卡西歐只把她當成好朋友。聽不出來嗎?」

「...誰聽的出來啊?」

香奈可的結論換來子夜的困惑和魄曦的同感。小孩童默默的望著表情各異的大人,他敲敲手中蠟筆,好讓眾人的注意力回到地圖上。

「這裡,近。」小落的蠟筆筆尖指著地圖中央偏東的地方,標示為鐘樓的建築物緊鄰著神居的邊緣,同時也是大神殿外最高最接近環柔居所的跳板。

「這句要翻譯嗎?」

子夜笑瞇瞇的詢問香奈可,被剛剛的話搞的有些心神不寧的女軍官瞪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回道:「不用。」

魄曦望著一群打神居主意的〝客人〞,腦中回想起早上灰雨晨的話。他嘆了口氣,一面帶上門一面道:「你們...在我家時小心一點,別讓人發現了。」

「為什麼?」

清冷直接的問句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小孩童之口,魄曦關門的動作稍稍一緩,掙扎了一會後還是說出實話:「我妹妹是下屆聖女,近日要舉行升神儀式。算我求你們了,別作出會讓她地位不穩的事。」

「...快死了。」

房門在完全闔上的前一刻被撞開,魄曦睜大了眼,雙目緊緊的鎖著小落問:「誰快死了?」

「你妹妹。」小落放下蠟筆,紫瞳中倒映著魄曦激動的臉龐,以幾近冷血的平靜道:「升神,神取體噬魂。」

「升神儀式就是神明取走軀體,吞噬靈魂的行為。」將破碎字句翻譯成文的子夜淺淺的微笑,甘甜的話語讓魄曦的臉部表情從驚訝轉成扭曲:「哎呀∼既然都要死了,那地位什麼的也不重要了吧?這麼說起來我們可以為所欲為了。」

waterling 2010-1-1 01:04

∼第十九章∼


子夜正對著魄曦,甜美燦爛的微笑和蒼白扭曲的臉龐遙遙相望,年輕的騎士團長緊緊握拳,僵持了好一會後才以顫抖的聲音道:「你...說、說謊!神上不會這樣對待祂的子民!」

魄曦的話沒有激起子夜任何不悅,他輕鬆的晃晃靠在椅腳上的雙足,以一貫的完美笑容面對質疑:「不信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轉述別人的話。」

魄曦僵硬的抬起握拳的手壓上白木門框,淡藍色的眼眸好似被搖晃的水面般,顫動不定的瞪著小落。孩童也仰頭正視對方,美麗的紫瞳深邃而潔淨,找不到一絲動搖或欺瞞。

白色門扉被重重甩上,緩慢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香奈可對木門投以擔憂的視線,翠綠清澈的眼眸久久無法從破曦消失的地方移開。

香奈可對著門扉皺起眉,不確定的開口問:「小落,你說的...」

「實話,策反。」

小孩童折好地圖,水晶般的紫眼望向玻璃窗。漆黑無涯的天空中飄著一個金色島嶼,小落平靜無波的瞳孔漸漸收起,尖銳的貓眼緊夾著放光之島,細小的汗珠爬上他白嫩的額頭,孩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坐在地毯上閉目休息。

小落頹弱的模樣引起香奈可的注意,她擔心的跳下床跪在孩童面前,輕輕伏起垂下的小肩膀問:「怎麼了?身體不舒服?肚子餓?還是太累了?」

「看到了。」小落低著頭,從額頭上垂下的長髮遮蓋了他的眼眸,隱藏在銀絲後的紫瞳雖未對著香奈可,但立體到伸手可觸的影像卻清晰的傳到女軍官的腦中。

香奈可的眼框微微泛淚。她看到一堵牆,背光的牆面看不出確切的色彩,不過卻能從深淺不一的污漬中發現牆面沾上了某種深色液體;但這些都不是重點,讓香奈可忍不住流淚的是靠坐其中的青年,青年所穿的衣袍上沾滿了與牆同色的污塊,張到極限的金眼充斥著濃濃混亂,急促的呼吸像是要掏空全身氧氣般用力;以雙手緊抱肩膀的卡西歐坐在雜草上,褐色的乾血鑲滿了他的指甲、沾黏住金黑交錯的髮絲,顫抖的身體則寫滿了恐懼。

香奈可對著牆前的人伸出手,指尖撞上小落背後的桌腳,也將她帶回現實中。香奈可回頭激動的看著喘氣中的孩童,掉淚的眼尋求著對方的解釋。

「卡西歐,神居。」終於平復呼吸的小落簡短的回答,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覺醒過早、喚神儀式不完全...沒想到他也有為力量不足煩惱的一天。

「卡西歐看起來好慘啊∼」子夜從椅子上站起來,和香奈可一同窺視卡西歐的他完全沒有一絲擔心的樣子,慘白面容上的笑華美的讓人無法逼視,也詭異的讓人背脊發寒。

「你也看到了?」

香奈可驚訝的望著子夜。黑色貴公子微笑的點點頭,一面取起床上的浴袍一面回頭對小落道:「我洗澡的時候,不可以用剛剛那招偷窺喔!」

被點名的孩童認真的思考了一會,細幼的手臂輕輕舉向子夜,小手指比出監護人愛用的罵人手勢回答:「去死。」

※※※※

明亮到有些刺眼的陽光照在圖書館的落地窗上,搖擺在熱和舒適間的溫度逼走了館中大部分的使用者。抱著書本的男女愉快的討論午餐的菜色、即將到來的升等測驗,少數幾位經過角落書櫃的祭司不經意的往落地窗看去,也同時發現坐在木階上的俊秀男人,高貴的白底滾金袍使他們愣住,接著才興奮的奔向一層樓高的書櫃。

「魄曦大人?」

只在能在典禮上偷偷窺視的大主祭就在伸手可觸,驚訝的暗黃袍祭司們顧不得遠方漸漸客滿的餐廳,一個個捧著書策跑到書櫃下。驟然被包圍的魄熙有點驚慌失措,但他仍爬下梯子面對眾人,掛著淡淡黑眼圈的臉也勉強擠出笑容。

「啊!是本人!真的是魄曦大人。」

憑著遙遠記憶認出人的女祭司歡欣的大叫,魄曦連忙比出安靜的手勢,女祭司背後的男祭司也快速的遮住同伴的口,興奮的氣氛一下子被寂靜的低調所取代。

「對不起,我不想讓其他人發現。」

魄曦不好意思的向女祭司道歉。被人堵著雙唇的黃袍少女用力搖頭,迫不及待的推開同伴的手問:「大人是來執行特別工作的嗎?需不需要我們幫忙?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

「不、不用了,我還有資料沒查到。你們快去用餐吧,太慢去會占不到位子的。」

魄曦尷尬的揮手。心虛的話語和動作幸運的沒引起實習祭司的注意,失望的男女點點頭,在走向門口時還不望回頭觀望。

當實習祭司消失在圖書館後,魄曦躁動不以的心跳才慢慢恢復平靜,他倚著木梯調整深呼吸,接著才爬回高層繼續面對瀏覽到一半的書架。

紅木製的書格中擺滿了古籍,厚重的書頁被時間染上黃暈。魄曦仔細的辨識以彎曲花體字寫成的書名,一但發現與心中問題相近的名稱便立即取出,放置在梯子旁的袋子中。

為了反駁或確定家中敵人的話,魄曦有生以來第一次翹班。

裝滿提袋的書本重且不易搬動,但珍貴的古本也經不起摔,魄曦只好一面扛著褐色袋子,一面小心的從梯子上降下。

在雙足落地後,魄曦馬上走向最近的桌子,將一本本精裝書籍放置到六人長桌上。淡黃色的紙張紀錄著仰日的歷代聖女的資料,一幅幅優美的繪畫代表一位位升神的少女。魄曦仔細的比較儀式前與儀式後的圖樣,可惜制式美化的插畫無法傳達真實,他只好將目光移到文字上。

魄曦從來沒這麼討厭千遍一率的經文。歌誦聖女美好品德與升神儀式之華的文字令人生厭,而其中的內容除了讓魄曦再次溫習儀式程序外毫無助益,煩躁的騎士團長闔上書本,正要將手伸向另一冊古籍時,沉重的精裝書主動滑到他面前。

「老書的魅力比我還大?」灰雨晨的黑眸中映著魄曦的臉。擅自解下雙目封印的她隨便的翻翻桌上資料,不以為然的皺眉道:「這種儀式性的東西你看的還不夠多嗎?」

「我不是在看儀式流程。」魄曦邊說邊翻開眼前的書,他不安的看看周圍,接著才壓低音量道:「我想查看看歷代聖女在升神後,人格有沒有發生明顯的轉變。」

灰雨晨不感興趣的挑挑眉道:「哦?很有趣的問題,雖然我不清楚知道這種事有什麼意義。擔心你妹妹性情大變?」

「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魄曦放在書頁上的手掌微微收緊,停頓了好一會才開口道:「我擔心的是...升神儀式會殺了晶曦。」

「我沒聽說過升神儀式會導致暴斃。」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魄曦的腦中浮起小落的話和子夜輕挑的翻譯,昨夜的記憶是如此清晰可聞,不過一旦變成要從自己的口中吐出,卻成了艱難的任務。魄曦又是咬唇又是握拳的瞪著灰雨晨,掙扎了足足四五分鐘才接下去道:「我聽說...升神儀式會奪...奪走聖女的...魂魄。」

灰雨晨拉開椅子坐在魄曦身邊,她做出翻書閱讀的姿勢,輕聲細語的道:「是你家客人提供的情報?可信度有多高?」

「我不知道。」魄曦瞪著眼前的紙張,講述還柔教義的經典讚頌著聖女升神後的光輝、與女神合為一體的神聖,枯燥的文字讓他想起平靜到近乎寒冷的紫眼,魄曦知道受敵人影響是愚蠢的,但在一連串毫無斬獲的尋找中,他卻越來越相信與害怕小落所說的話。

「不用找了,裡面不可能有你要的東西。」灰雨晨雙手一揚,直接將書本闔上,她以尖銳的口氣回應上司的疑惑:「小偷會在日記裡寫出自己的犯行嗎?」

「灰雨晨!」

「不是嗎?」灰雨晨輕易的堵住魄曦的話,她取出收在口袋中的遮眼部,一面緩慢的繫上封印一面道:「會讚美神上的,也只有受惠者和愚者吧?還柔女神或許耀眼神聖,但卻不仁慈啊!」

「又說這種話了。」魄曦露出相當難為的表情,放輕了聲音道:「我相信還柔神上的恩澤會降臨在有能人的身上,就像以最快速度升到主祭位的你。」

「我的地位是靠自己取得的,而且...我最高也只能升到主祭了。沒有缺額,而我們的大主祭又都是老不死,哪有可能主動交出位子笨笨的等升天?」即使遮蔽了雙目,灰雨晨依然散發著尖銳不可親近的氣息,如同帶刺玫瑰般拒絕他人的碰觸。

「大主祭是有任期的...」

「任期是可以續任的,只要還柔神上同意。」灰雨晨打斷了魄曦的話,兩人間也立起了沉默的高牆,將一切語言阻擋在外。

「...住在你家的客人,有女的嗎?」

出乎意料,率先開口的人是灰雨晨。魄曦微微訝異的看著副官,他點點頭,疑惑的回答:「有位鋼克特的女軍官,紅頭髮、綠眼睛,看上去相當亮眼,是位美女。另外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孩子,是男是女我就不清楚了。問這個要作什麼?」

灰雨晨輕輕的笑了下,輕鬆的聳聳肩道:「隨便問問而已,別在意。別把時間耗在圖書館裡,我們去拜訪本屆聖女的家屬。」

※※※※

仰躺在雙人大床上的香奈可目光呆滯,潔淨翠眼正對著拉緊的窗簾。白色簾布因為夕陽而泛紅,而當紅光完全逝去時,香奈可慵懶的身體立刻彈起,衝向前拉開白簾,同時將頭伸出窗戶大力呼吸。

解除禁錮的香奈可的往下望,提著油燈的安睡夢正在為花園點燈,坐落在白石欄柱上的燭台有如閃爍的星子,柔和的照亮周圍的花葉石牆。

細碎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香奈可以雙眼捕捉魄曦的身影。牽著愛馬緩步而行的騎士團長有著說不出的頹喪,而當他走近家門時,掛在窗台上猛揮手的香奈可理所當然的映入淡藍眸子中。

「隨便露面妥當嗎?」魄曦分不清自己的話是出自關心還是諷刺,他仰頭看著以大動作歡迎自己歸來的敵人,一面將韁繩交給安睡夢一面等待對方的回應。

「小落說日落後就安全了,放心吧!」香奈可將身體挺出窗台,拉長了脖子說話:「你看起來很沒精神喔!身為團長的沒士氣,底下的人要怎麼辦?」

「說的也是...」魄曦微微放鬆了肩膀,他閉著眼呼吸著充滿淡淡花香的空氣,在稍作休息後張開眼看著香奈可,裝滿猶豫的藍眸僅是沉默的望著窗中的香奈可。

香奈可被魄曦瞧的渾身不自在,她稍稍退回房間內,略帶警戒的低聲問:「看什麼看那麼久?」

「咦!?」魄曦愣了一下,他迅速的壓低頭,含糊不清的解釋道:「我...件事不知道說出來妥不妥當...」

「你不說我哪知道妥不妥當啊!」

香奈可的話催促了魄曦,年輕的騎士團長雖猶豫,但仍開口問:「飯後可以和你談談嗎?」

「和我?」

香奈可訝異的用手指指著自己,她的反應讓魄曦立刻別開頭,滿臉通紅的道歉:「我太唐突了!非常抱歉,剛才的話就當作...」

「那我們要到哪裡談?你房間、我房間還是客廳?」

香奈可打斷了魄曦的話,也化解了對方臉上的尷尬,而就在騎士團長鬆了一口氣準備進屋時,他的耳朵捕捉到一連串細微的馬蹄聲。魄曦三步作兩步疾走至花園門口,朝著大階的淡藍色眼瞳微微縮起,在看了遠方以眼後即刻轉身對香奈可道:「躲起來!」

香奈可觀上窗子退回房內,花園中的魄曦安靜的點了下頭,他背後的窗戶也同時放下窗簾,緊緊的隱藏住房中的動向。

魄曦站在花園門外。當騎著白馬的仰日騎士到達門口時,每個人都被最高階騎士團長親迎的尊貴待遇弄得無所是從,一夥人你看我我看你,領頭的騎士雖立刻下馬立正站好,但僵硬的嘴巴卻遲遲無法吐出早已準備妥當的說辭,而擔憂著房內人的魄曦也僅是微笑看著對方拖延時間。

「奉、奉幽夜大人之命,恆陽騎士團團長猛追恆帶隊搜索...不!是進行魄曦大人府的安全工作。」

高魄曦一個頭的黃髮騎士僵硬快速的說出來意,魄曦了解的點頭退到一邊,緊張而不敢冒犯的中階騎士們猶豫的看著空曠的花園石徑,直到魄曦作出請進的姿勢才不好意思的步入別墅大門。

魄曦跟在騎士後頭,當他進入門廊,經過白色石柱時,躲在柱子後的安睡夢馬上拉住主子的衣袖,緊張的問:「那個、那個這些人是來作什麼的?我們府上可沒藏不乾淨的東西啊!」

魄曦尷尬的笑了下,事實上這群人找的東西就在府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擔心,魄曦顧作輕鬆的回答:「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對了,怎麼沒看到子夜先生?」

「子夜先生太陽一下山就出門了,說是要去城裡晃晃。」

安睡夢的話讓魄曦的腳步猛然停下,他之所以能放心的讓騎士團進來,是因為清楚子夜來無影去無蹤的移動、藏人術法,但現在卻得知對方不在屋子裡,魄曦白皙的臉上不經閃過一抹暗青。他加快腳步越過前方的騎士,而背後的安睡夢也提起裙子跟上。

「還有啊!那個漂亮的孩子從今早就睡個不停,要不是其他客人說這是在儲備體力,我還以為這孩子沒命了呢!」

安睡夢的話加大了魄曦的步伐,他以令旁人詫異的驚慌奔上二樓,在騎士開門前扭開客房的木門。

窗戶大開的房間看上去雖不算整齊,棉被上也還留著躺臥的痕跡,但也沒見到半條人影。魄曦愣愣的看著有人跡卻無人在的客房,站在他背後的高壯團長探頭朝房裡望了幾眼,回頭對部屬下令:「這裡沒人!去搜下一房。」

「是!」

騎士們在同聲回話後馬上前往下一間客房,密集的腳步聲穿過魄曦的耳朵,在完全安靜後,金髮的年輕騎士團長拖著雙腳走向床鋪,直直的讓自己的臉、身體倒在柔軟棉被上。

「少爺!」

以為主子身體不適的安睡夢緊張的靠過來,魄曦揮揮手要對方退下。趴在大床上的他輕輕的擰著床單,太奇怪了,無論是懷疑神上的自己,還是包庇敵人的行為,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

在發現有人要搜房子後,香奈可立刻抓著無定之矛衝到隔壁房。她隨手抓起一件長袖浴袍,抱起窩在床中央熟睡的小落,用力的以浴袍袖為繩,將兩人緊緊綁在一起,而就在這個時候,花園中也傳來交談聲。

香奈可抱著綁在胸前的小落,靜靜的坐在窗前的地毯上,當她發現外頭完全安靜時,女軍官謹慎的從窗縫中往下看,回歸寂靜的花園只見火光閃動,和幾匹在園中踱步的白馬。

「我們要跳下去了。」

香奈可低頭對睡的極沉的小落輕語。她小心的打開窗戶,修長的身軀即使拿著武器、抱著孩子,但在讓雙腳落在一樓窄簷時,香奈可仍沒有激出一絲聲響,就連由屋簷跳到柔軟草地時,周圍的馬匹也僅是抬頭看看便罷。

「打擾你們休息了。」

香奈可對馬兒輕輕的點了一下頭,接著便立刻翻過圍牆走向不遠處的暗巷。拜昨日的地圖研究所賜,她對魄曦家周圍的巷道還算有點基本印象,抱著孩子的女軍官迅速閃入窄而暗的巷子,她明亮的翠眼斜視停有馬匹的花園。

騎士們上馬準備離去時,香奈可心中的緊張也減了幾分,但就在下一刻,其中一名騎士的眼突然望向窄巷。

騎士回頭對團長低語了幾句,五六雙藍眼隨即投向窄巷,香奈可咬牙切齒的左右張望,在苦無藏身之處下,她也只能抱著小落往巷子另一頭跑。

「等等!站住!」

從魄曦花園中追出的騎士們紛紛跑向巷子,活動不易的巷弄雖稍微拖慢了他們的速度,但也無法有效的拉開距離。香奈可一面閃過巷子中的推積物,一面將持矛的手背在背後防備攻擊,而就在她即將拐入大道時,窄巷出口冷不妨晃過一條人影,不但擋去了香奈可的路,兩人也狠狠的撞在一起。

香奈可趴在陌生人的身上,一把白晃晃的長劍也跟著刺向毫無防備的背脊。香奈可以手撐地,翻身以紅矛掃向騎士,極猛的力道撞飛的劍,也讓出手者痛的倒在地上打滾,同時,她的身下也傳來一聲悶哼,被當作〝地〞使力的陌生人滿臉發青的看著上方,黑色袍子下的肩膀早已被壓出淤血。

「啊!對不起!」

香奈可起身,並將路人服起,但騎士們的追擊並沒有間斷,就在這短短的空檔間,另外五名追來的男人包圍了兩人。香奈可頭痛的皺皺眉,伸手將陌生人推開道:「抱歉,撞傷你了,請快點離開吧!」

「他們要攻擊你?」

小聲、乾且沙啞的聲音從陌生人口中傳出,而對峙中的人馬也終於將目光放到路人身上。陌生人有著一頭深灰色、半長不短的頭髮,和與暗色髮絲、尋常五官不相稱的火紅雙眼。年約三十出頭的陌生男人在眾人的注目下拾起地上的黑色長杖,將近三百公分的墨法杖頂著繁複的幾何框架,也讓香奈可想起某個相似的物品。

「你是巫師!」

香奈可指著對方大叫,灰髮巫師點頭,緩慢的動作充滿了寧靜感,陌生男人再次詢問:「他們想要襲擊你,是吧?」

「沒錯,所以你快點走吧!」香奈可將目光移回包圍自己的騎士,她不解為什麼男人要如此關心這點,直到翠眼不經意的望見懷中的小落,才想起在外人眼中自己是什麼樣。

-抱著小孩,在夜晚被男人襲擊的無辜婦女?

「你可以撐一分鐘嗎?」陌生男人以平靜到近乎慵懶的表情掃視周圍,灰色劉海下的紅眼漾著火光,在騎士團員心中種下恐懼的幼苗。

「撐一分鐘?」香奈可繼續監視著周圍。好在還柔人不喜歡在晚上出門,要不然她的處境絕對比現在慘。

「巫師施法需要時間,所以需要戰士或旁人拖延。你和巫師相處過嗎?」男人緩慢的移動過長的法杖,細微的低語催人入睡。

「有,只是我認識的那個巫師兼職戰士。」

話一說完,香奈可便如箭般射向正前方的敵人。沒料到對方會主動出手的騎士頓時亂了手腳,在急著擺開陣勢時,也忽略了正在念咒的陌生巫師。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灼熱之炎...」

巫師沙啞的聲音搭配著香奈可毫無修飾的攻擊動作,被列為頭一號攻擊目標的騎士早已失去意識倒在地上,他驚愕的同伴從四方拔劍刺向敵人,但卻被香奈可利用時間差別左掃二劍、右捅雙腹,四名騎士一下子陷入掉劍或身體巨痛的的窘境。

「包覆蓋吾輩以防禦,並以不可之姿灼燒吾敵...」

「啊!已經不用...!?」

正當香奈可想制止巫師施法時,她的頭頂突然灑落箭雨,香奈可錯愕的一面旋轉無定之矛,一面努力的想護住胸前的小落,但綿密的落箭怎能靠長矛防禦?穿過縫細的利箭毫不留情的逼向香奈可。

「張狂之火罩。」

高熱、狂亂的弧形火罩吞噬了箭雨,飆飛的焰絲甚至掃上屋頂,席捲躲在上頭的弓箭手。寧靜的黑暗瞬間被哀嚎和刺眼火光所打破,香奈可目瞪口呆的看著毫無止息跡象的火炎,她的腳底傳來熟悉的甜涼聲音。藏在影子中的子夜半是好笑半是責備的道:「哎呀∼就是想燃烽火找人,也沒必要燃出顆火球吧?」

「子夜!」香奈可跪在自己的影子上,焦急的道:「趁現在帶我回去!」

「沒問題∼」

香奈可的身軀緩緩溶入影子中,在上半身完全消失前,她伸手掏掏口袋,最後摸出一枚珊瑚戒指,遞向陌生巫師道:「謝謝你,我現在身上沒什麼值錢的,就先用這個當謝禮吧!」

陌生巫師接過戒指,紫珊瑚鑲在黃金座上,看上去雖華貴,但仔細一瞧便會看初不過是個尋常飾品。陌生巫師收起戒指,對著只剩頭顱的美麗女子道:「我的名字是伊爾•卡資慕尼。你呢?」

「香奈可•孟迦。下次見面時,我會請你吃飯的!」

香奈可的五官、髮絲消失在陰影中。伊爾手中的法杖輕輕一晃,解除了燃燒不止的赤焰。他低頭看著影子,淡黃色的手指輕捏著戒指,以沙啞不易聽辨的嗓音輕聲呢喃:「香奈可.孟迦...鋼克特的女龍騎。」

waterling 2010-1-1 01:06

∼第二十章∼


當香奈可穿過影子回到魄曦府中時,第一眼看到的是凌亂的床、放在小矮櫃上的花瓶,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她措手不及的從天花板摔到床上,雖然勉強伸直雙臂撐住了身體,但毫無預警的急速下降仍將女軍官嚇出一身冷汗,香奈可一面解開綑綁自己與小落的浴袍,一面惡狠狠的瞪著優雅落地的子夜。

「我換了新方式喔∼好不好玩?」微笑的魔族伯爵完全無視同伴的怒火,蒼白手指得意的點點自己的臉頰,得意的仰頭對著天花板道:「從上面出來別有一番風味呢!」

白白軟軟的枕頭瞬間拍上子夜的臉,香奈可維持著高舉手臂的姿勢,綠眸怒瞪著貴公子道:「我差點就壓到小落的!下次選安全一點的脫離方式!」

子夜平舉前臂接住枕頭,困擾的看著熟睡的小落道:「明明就沒有壓到...」

「壓到還得了!」

香奈可抄起另一個枕頭丟向子夜,子夜偏頭閃開柔軟的攻擊,墨鏡下的眼睛突然對向小落,白的嚇人的嘴勾起不懷好意的笑。

香奈可困惑的看著子夜表情的轉變,翠眸看看小落又看看笑的詭異的貴公子,最後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暗色大人警告:「要是你打小落的主意,別說是我了,連卡西歐都會罵人的喔!」

「我只是在想難得可怕的小公子睡的不醒人世...」

子夜走向床沿,香奈可平伸雙臂護住背後的小落。噙笑的魔族伯爵彎腰捧起一束銀亮柔絲,輕聲細語的提議:「我們要不要來玩換裝遊戲?」

「換裝遊戲?」

香奈可腦中的字彙和知識無法解讀子夜的話,她以眼神催促對方解釋,而輕撫長髮的貴公子也回應了香奈可的問題:「就是一種讓美幼童穿上洋裝的遊戲,最近斯菲爾很流行這個喔!」

香奈可瞬間沉下臉,伸手抽回銀色髮絲道:「...聽起來很變態。」

「但是小落穿起來會很可愛喔!」

甜美的語氣和笑容彷彿訴說著美麗孩童換裝後的美好可人,香奈可煎熬的看著說服力十足的子夜,拖了許久才僵硬的開口道:「不可以讓卡西歐知道。」

「當然。」

在子夜保證時,客房白門也被人用力打開。握著門把的魄曦全身僵硬,端正的五官被緊張所佔據,張到最大的淡藍眼眸久久無法恢復,微開的雙唇也喘著氣。

「我們回來了。」

香奈可舉起單手,而魄曦的身軀也一同軟下,差點跪到地上去的騎士團長看起來比返家時更加疲憊,曲著雙膝的他閉眼休息了一會,接著才萬分擔憂的站直身體問:「沒受傷吧?我剛剛聽說烈陽騎士團雇了傭兵在街上埋伏...」

香奈可搖搖頭回答:「我沒事。埋伏的弓箭手已經全數解決了,不過出手的是一個拿長法仗的灰髮巫師。」

「灰髮?」魄曦低頭約略思尋了一番,進一步問道:「眼睛是什麼顏色?」

「紅的,而且紅的像要燒起來一樣。」香奈可歪頭想了會,再補上一句道:「他叫伊爾•卡資慕尼。」

一聽到香奈可報的名字,魄曦整個人驚訝的幾乎要跳起來,他急促且激動的問:「伊爾•卡資慕尼!?那不是火之真理嗎?」

魄曦的問題也使香奈可感到吃驚,但也同時不解。她眨眨大眼,擊掌問道:「這個稱呼聽起來很偉大,是做什麼的?」

「巫師城的組織架構大致由培養基礎巫師的底院、城鎮領導,和其上的四元素院構成。各院的領導者稱為真理巫師,地水火風四位真理巫師主導巫師城的重大決策。以上是阿卡亞老師的課本內容。」子夜以嚴肅的口氣模仿自家老師的模樣,香奈可和魄曦雙雙張眼盯著他,成為目光焦點的貴公子脫去背書時的正經,再次露出輕鬆的笑道:「哎呀∼隨便遺忘別人的存在是很失禮的喔。」

「少爺∼啊?客人們也在呀。請快點下去吧,餐點快涼了。」

安睡夢的催促解除了房間內的僵硬氣氛,子夜笑咪咪的與門口魄曦、管家擦身而過,香奈可也隨後跟上。魄曦在兩人交錯時抬手輕觸對方的背,低聲道:「晚餐後...在客廳談。」

香奈可笑了一下,舉起手拍拍騎士團長的肩膀,艷紅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

※※※※

在用過餐後,魄曦遣退了客廳中的傭人,獨自一人準備好茶點坐在羊毛椅上等待香奈可到來。

坐在繡花白桌巾上的胖瓷壺雖蓋著蓋子,但溫暖的蘋果香仍一絲絲的穿過壺口飄散在空氣中。魄曦凝視著垂直的清煙,如果人與人之間也能如此直接單純不知有多好?他不用懷疑別人,也無須隱藏自己。

「抱歉!讓你久等了。」

穿著寬鬆襯衫的香奈可快步走下樓梯,簡單束起的紅髮輕快的在肩上跳動。魄曦有些意外的看著女軍官輕鬆的模樣,輕蹙雙眉問:「這麼放鬆妥當嗎?你們現在在敵人家裡,而且不是還有同伴要救?」

香奈可沒有收起閒逸的姿態,她不在乎的聳肩回答:「路線探查和作戰計畫都已經完成了,身為作戰人員的我目前只需要維持最佳狀態,好好休息就夠了。」

「原來如此,果然是專業人士。」魄曦邊問邊端起胖瓷壺,香甜的蘋果茶從壺口滾落金邊薄杯。

魄曦將七分滿的瓷杯推向剛坐下的香奈可。香奈可用雙手捧起精美小杯,她沒有品嘗溫暖的茶水也沒有說話,僅是用翠綠眼瞳看著晃動水波,微微下垂的嘴角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事。

「味道不喜歡嗎?」

魄曦關切的傾身問。香奈可搖搖頭,艷麗的臉龐掛起悲傷的笑,以雙手小心翼翼的包著茶杯道:「卡西歐也很喜歡喝茶喔!尤其是綠茶。你倒茶的動作和他很像。」

「香奈可小姐...」

「雖然、雖然心裡知道應該要放鬆好好休息,可是、可是我還是很擔心他啊!」

香奈可的肩膀開始顫抖,魄曦連忙伸手接過杯子,掏出手帕遞給對方。一顆顆溫熱的淚珠滑過香奈可的臉頰,女軍官抓著手帕壓在自己的雙眼上,白色手巾迅速的被染濕,她的聲音也變的更加哽咽窒礙:「那、那種樣、樣子!為什麼卡、卡西歐要遇、遇到那種事!被、被搞的要死不活的,他明、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啊!」

魄曦輕撫著香奈可的背順氣,淡藍色的眸子因為女軍官的痛苦而低下微閉,而當香奈可終於平復下來時,他滿懷歉意的道:「對不起。」

「啊?不不不不!」香奈可含著眼淚猛揮手,口齒不清的啊嗚一陣後才勉強吐出完整的句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反正、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啊!」

「不,我是服從神上的神諭行動,就這點而言,的確是故意的。」魄曦苦笑著放下茶杯,微微鬆弛的背脊靠上柔軟羊毛墊,自嘲的道:「而且還是毫無理由認同。不,這樣說也不正確,神上本來就是不容懷疑的存在...但既然如此,我為什麼會對升神儀式害怕呢?」

香奈可的注意力被混斷的碎語所吸引,她彎身向前,以看到驚奇動物般的表情盯著魄曦,直到對方感到異狀才慌張的退後轉移話題道:「你們的信仰真的是很堅定呢!」

魄曦愣了一下,理所當然的回答:「這是一定的啊。我們都是還柔神上的血脈,出生時吸吮神上的光輝,死後也將回歸神體,和神上一起共處於樂園中。」

「死了之後才能去樂園嗎?」香奈可皺皺眉,頗不認同的道:「那我寧願活著的時候靠自己去樂園。」

「人是無法自己到達樂園的,只有神才可以,而還柔神上會引領我們前去樂園。」魄曦停下話,喝口蘋果茶潤喉,當他再度開口時,說話的口氣已不復先前的肯定:「應該是吧。」

香奈可手足無措的看著落寞的魄曦。這不是說『相信你們的神』這類話就能安慰的,因為她一點也不信任對方的精神支柱,但假如背著良心出言安撫,憑自己常被卡西歐掛在嘴上說的爛演技,魄曦一定會看出她的口是心非。

最後,魄曦自己尷尬的笑了笑,恢復挺直的坐姿苦笑道:「抱歉,我把話題帶遠了。我想問的事你可能會覺得失禮──關於與你同行的孩子,他的話可性度有多少?」

「你是說小落?就我所知,那孩子沒說過謊喔!」

香奈可不假思索的回答讓魄曦瞬間沉下臉,他忍不住回想起下午和灰雨晨一起拜訪前幾屆聖女家人的經過:所有人都面帶歡欣的回憶自家親人的過去,但卻沒有一人說過聖女升神後曾返回舊家,而這些住於神居的少女也清一色的符合女神嚴肅高貴的形象。

魄曦握著杯耳的手指微微縮緊,散開的金髮軟癱在他的肩上,頹喪的年輕騎士團長低頭沉思了許久才緩慢的確認問:「意思就是,他不會說假話?」

「不過小落告訴你那些話也有策反的用意啦!」

香奈可故作輕鬆的安慰。魄曦露出疲憊的淺笑,伸手端起茶壺將杯子倒滿,他安靜的看著細細滑下的水流,直到水流乾枯,年輕的騎士團長都沒說出半個字。

「很害怕嗎?」

香奈可的猛然發問。魄曦放壺的手微微一頓,白皙臉龐上的淺笑也因此破裂,他低著頭用長髮遮住自己的表情,以顫抖的低音回答:「我只有晶曦一個妹妹,一個家人。」

「那你的父母呢?」話一出,香奈可才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她用雙手徒然的死按住雙唇,翠眼又怒又愧的慌張滾動。

魄曦輕輕的拉下香奈可掩嘴的手,平靜而淡然的回答:「他們過世很久了,當時我十五歲,晶曦七歲時。」

「我不知道這樣說妥不妥當啦!但是...」香奈可慎重的起身彎腰靠向魄曦,以相當正經的口吻問:「你要不要叛變?」

魄曦嚇了一跳,也跟著站起來訝異的問:「叛變!?怎麼突然說這個?」

「因為你不希望自己的妹妹死啊,但小落又不是會說謊的人。雖然他後來補上了一句策反...」香奈可將自己摔回椅子上,她一邊揮手一邊端起杯子道:「不過這是說我啦!假如我是你,一定會叛變的。你的決定呢?」

「我不知道。」魄曦深深的吸口氣穩定情緒,混亂的腦袋和不清的資訊無法讓他無法下決定。明天問問晶曦的意見吧!即使心中惦記著灰雨晨的警告,但他已經無助到必須不擇手段獲得真相了。

※※※※

魄曦的緊繃的神經病沒有因為交談而紓解。連續兩天沒入睡的他恍惚的走在大神殿白廊上,輕微搖晃的步伐讓來往的祭司忍不住停下來好奇觀望,而精神不繼的魄曦也完全沒發現周圍的異樣目光。

「您已經走過頭了,團長大人。」

灰雨晨冰乾的聲音如冷水般驚醒了魄曦,他回頭看著背後的副官。戴著眼罩的瘦高女子雙手抱著金皮書冊,繡著封印的罩子看上去雨平常有些不同,魄曦愣了一下,接著才意識到那不是熟悉的繡金白布,而是繡金白網。

魄曦訝異的走向灰雨晨,雙目直盯著眼罩許久才開口問:「灰雨晨,這是...?」

「這個?」灰雨晨伸出食指碰碰網罩,輕描淡寫的回答:「我換眼罩了。」

「為什麼?」

「我不知道,是幽夜大人下令的,好奇的話就去問本人吧。」灰雨晨走向魄曦,她空出一隻手不容拒絕攬住上司臂膀。

在去除眼部的障礙後,灰雨晨的動作明顯快多了,睡眠不足、身軀輕飄的魄曦就這麼被對方拉著跑。步調不一的兩人穿過長長的白廊,在行進間,魄曦不經意的瞄見副官手上的書,書皮上醒目的白色花體字清楚的標示這是屬於密經閣不外借的文件。

灰雨晨感受到魄曦疑惑的目光,她沒回頭看上司,僅是一面前進一面回答:「和公用圖書館比起來,機密文件更有可能貼近事實。」

魄曦反抓住灰雨晨的手臂,在讓對方停下腳步後緊張的道:「你會被懷疑的!」

「有好理由就不會,譬如〝下屆聖女之兄想更了解升神儀式〞。快點回團長室看書吧。」

灰雨晨再次拉著魄曦前進,而當他們經過某個大房間時,幽夜的聲音突然從金色大門的另一端傳來。

「嚴格說起來,晶曦那小姑娘並沒有飛上枝頭做鳳凰。」

幽夜的聲音中帶著輕蔑,魄曦也因此停下腳步。他輕輕的撥開灰雨晨的手,猶豫了一陣後仍側身偷聽房內的對話,而幽夜的話也如匕首般貫穿魄曦的雙耳。

「威風也只有威風儀式上那一段,接下來神上可是會把她吞的連個魂都不剩啊!」

魄曦的拳頭只差半公分就撞上金門,灰雨晨細瘦的雙臂緊緊的抱住上司的手,及時制止了對方失控的動作。

「冷靜點。」

灰雨晨試圖用聲音穩住魄曦,但年輕騎士團長僅是顫抖的抽回手臂,一面瞪眼搖頭一面後退。當他的背靠上冰涼的白日礦牆時,魄曦突然轉身狂奔。措手不及的灰雨晨無奈的看著不斷撞倒人,卻絲毫沒有減慢速度的上司,直到靠近她的金門被推開才又恢復冷漠的表情。

幽夜推推鼻樑上的厚鏡片,抬頭微笑的望著灰雨晨問:「剛剛是魄曦大人嗎?」

「是的。」

灰雨晨恭敬的低頭垂眼。幽夜將目光從高瘦女子移到長廊末端,莊重的笑容摻入了些許不屑,他對著空無一人的白廊底處揮手道:「再見了,身為白陽騎士團長的魄曦大人。」

※※※※

魄曦的腦中重複著幽夜的話語,他慌張的朝妹妹的居所奔跑。在連續拐過好幾個彎、跑過好幾條長廊後,淡紅色的小花終於出現在白廊盡頭,但當魄曦要踏入晶曦的花園時,寧靜的入口突然降下兩柄鐵槍,交叉的鐵槍擋住了魄曦的去路,也讓他的臉上瞬間浮起錯愕的表情。

「請讓我過去!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晶曦!」

魄曦說話的口氣難得激動,不過守們的黃衣祭司卻完全聽而不聞,兩位祭司以同樣的制式口吻回答:「非常抱歉,晶曦大人正在進行升神前的齋戒,這段時間謝絕所有訪客。」

祭司的回答讓魄曦更感疑惑,他緊皺雙眉問:「齋戒?那不是五天後的事嗎?」

「升神儀式提前了,預計三天後在神居舉行,請魄曦大人如期參加。」

異口同聲的冰冷聲調讓魄曦全身發毛,他看著緊黏在一起的鐵長槍,靠在無溫石柱上的兩張側臉直直的盯著花園內側。毫無妥協、縫細可探的拒絕祭司讓魄曦無法問下去,他遺憾又焦急的拉長脖子往園內望,只有幾尺之距的小屋在花叢、噴泉間若隱若現,但冰冷剛直的鐵槍卻硬生生的切斷前進的路。

魄曦在花園出口駐足了相當久的時間,直到祭司冰冷的請他離開,失望的騎士團長才依依不捨的緩慢轉身往回走。

※※※※

當魄曦提早從大神殿歸來時,家中的管家、傭人全都被主人的模樣給嚇到了。一向給人穩重有禮印象的他髮辮毛亂,整齊的大主祭袍上布滿了以手捏出的皺折,同時,早上出門時的恍惚狀態也變的更嚴重了。

「少、少爺?」

安睡夢擔心的走向輕飄飄的魄曦,她伸手想拉住主人的臂膀,但卻反被魄曦一手揮開。左搖右晃的騎士團長以令人憂慮的不穩腳步爬上樓梯,在進入房間關上門後,尖銳的大叫立刻讓所有人遮住耳朵。

「少爺!」

「主人!」

「發生什麼事了?」

「哎呀∼原來耳朵也會痛。」

「睏......」

女傭、管家和寄宿者全部聚到主臥室門口。從走廊另一端跑來的人和從一樓踩階梯上來的人撞在一起,兩方人馬花了一翻功夫拉開彼此的距離,但仍有幾名傭人不小心被壓上門板。

安睡夢連忙打發幾位女傭將流鼻血、淤青的傷者帶下,被縐紋環繞的眼睛看看房門又看看趕到的客人,含淚的眼眸傳達著無言的請求。

「我知道了!我們負責進去問。」

香奈可毫不猶豫的拍胸,同時用另一手跩住子夜的手腕,在沒有徵得主人同意之下,直接拉著對方一起重重的撞倒上鎖的門。

扯開髮辮的魄曦趴在雙人白床上,修長白皙的十指深深的刺入柔軟的墊子中,金色頭顱彷彿要塞住呼吸般的死按在床墊上,極度用力、僵硬的身軀讓闖進房的香奈可也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出去!」

野獸般的吼聲讓人幾乎無法與幾日前的魄曦聯想在一起,圍繞在門口的傭人在全身一震後立刻抓著裙擺跑下樓。香奈可本來也想跟著管家、女傭們一起離開,不過她的雙足才剛移動,魄曦乾啞的聲音就攔住了女軍官。

「不!不是你...不是你們,留下來。」

如枯木般空乏脆弱的顫音留住了三人。從墊子上翻身坐起的魄曦看上去相當憔悴,撐在床墊上的手臂也頻頻顫動,他疲憊的低頭看向倒地門板,以細薄的聲音道:「可以請你們把門扶回原位嗎?」

香奈可迅速的點了下頭,掀起白門放回門框上。她轉頭看向默默找地方坐下的小落,和滿臉笑容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子夜,兩名同伴似乎都沒有開起對話的打算。

最後,香奈可只好自己坐到魄曦旁邊,小心翼翼的問道:「魄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魄曦垂著頭,氣如懸絲的回答:「是真的...」

「真的?什麼是真的?」

「升神會死人是真的吧?」

此話一出,香奈可立刻惡狠狠的瞪向子夜。表情輕鬆的黑色貴公子不在乎的聳聳肩,微笑的繼續道:「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我們說的才是真話。」

「子夜!不要說的那麼直接!」香奈可回頭想找東西丟過去,但她的手才剛碰上枕頭邊,魄曦就按住了她的手。

「他說的是實話。」魄曦鬆開手,他緩慢的移動身體靠在立起的白枕上,輕輕吸一口氣問:「你們想好潛入神居的方法了嗎?」

「從神居附近的塔上去,子夜說他要負責。」香奈可伸手指向一旁的子夜,對方適時的露出充滿信心的笑容,不過那張臉上的表情顯然無法爭取到香奈可的信任。

「我有更安全的方法。」

魄曦的話雖輕,卻驚動了在場所有人。子夜驚訝的微微張嘴,低頭發呆的小落也將目光移到魄曦身上,但反應最激烈的還是香奈可,女軍官雙目大睜,雙手撐著枕頭,以幾乎要貼上對方臉部的距離驚叫:「你的意思是要幫我們嗎?為什麼?」

魄曦痛苦的皺了下眉,香奈可還來不及聯想到是自己的聲音過大,子夜就笑著道:「耳膜會破掉喔!香奈可真暴力。」

「啊!對不起!」

香奈可立刻往後縮。魄曦黯淡的藍眼中映著女軍官鮮豔的紅髮,他緩慢的點頭,以乾澀的氣聲回答香奈可的疑問:「三天後的升神儀式會開放部分祭司、人員進入神居,我可以把你們安插在吟誦團中,這樣就能在毫無阻礙下混入神居。但條件是,你們要幫我阻止升神儀式。可以嗎?」

「但我們的目的是救人...」

「可以。」小落打斷了香奈可的話,紫色大眼凝視著癱在床上的騎士團長。小孩童從木椅子上滑下,無聲的走向床緣,細嫩小手握住長繭的大手,銀鈴般清澈悅耳的童音平靜的道:「契約成立。」

waterling 2010-1-1 01:08

∼第二十一章∼


在達成協定後,魄曦足足睡了一整天,不過這並不代表他終於能放鬆自己好好休息,而是廚子放在食物中的安眠草發揮了作用。

安睡夢悄悄的拉緊窗簾,仔細擋住窗外的每一絲夕陽。身寬體胖的管家輕手輕腳的走過床邊,暗藍色的眼珠子中浮著主人的睡顏,耀眼金髮凌亂的散在額頭、枕頭上,魄曦疲倦蒼白的臉龐看的老婦一陣心酸。

安睡夢想撥開魄曦額頭上的髮絲,但在害怕驚醒少爺的情況下,她僅是小心的拉高棉被,低頭不放心的看了主子一眼後,安靜的退出主臥室。

女管家靜靜的掩上門,在向手在門邊的客人微微一鞠躬後提起裙子走下樓。靠在牆上的香奈可偷偷轉動門把,從細縫中窺視房內,伏捲在被單中的魄曦也同時動了動,她連忙關上門,躲開那雙初醒的迷濛藍眼。

「起來了?」子夜將手中的紅茶杯放回牆邊圓桌上,彎彎的無色嘴唇似笑非笑的問:「你很在意那個仰日人,他有什麼特別的嗎?」

香奈可觸電般的震了一下雙肩,支支吾吾的看了子夜好一會才勉強擠出話來:「我們借住在他家,特別注意也是正常的吧!」

子夜點點頭,笑瞇瞇的指著香奈可道:「在說謊呢!」

「子夜!」

香奈可瞪著子夜,笑容甜美的貴公子卻望向女軍官背後的白門。換上儉樸白衫的魄曦維持著開門的姿勢,剛睡醒的藍眸露出吃驚的色彩,他沒料到會有人守在房外。

「我…睡晚了,抱歉。」

魄曦紅著臉向眾人彎腰道歉,而他的多禮也招來香奈可的不好意思。女軍官慌慌張張的學起對方的動作,同時微微抬著頭關心的問:「精神好一點了嗎?要不要再去躺躺?」

「我已經睡太久了,太陽都下山了…」魄曦淺淺的笑了下,他動動手臂,略帶僵硬的動作是身體長期不動的後遺症。

香奈可了臉瞬間變色。以為冒犯到淑女的魄曦想開口道歉,沒想到對方先一步揪起白衫領,對著魄曦大吼:「才不會太久!你忘了你是兩天沒睡覺的人了嗎?才不會睡太久!」

「是、是…不會睡太久……」

魄曦的話漸漸轉弱,但在香奈可察覺到自己失態前,子夜就很不給面子的大笑起來。一連串的嘻笑聲讓香奈可的臉一點一滴的轉青,她尷尬的慢慢鬆手,滿臉通紅的轉身面向牆壁。

子夜笑到整個人靠在牆上又滑坐到地上,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止住笑,以手撐著牆站起來道:「不行∼不行∼卡西歐和我已經看慣你的暴力動作了,但其他人可會被嚇死的呢!」

「才沒有那麼誇張....」

香奈可斜眼瞪著子夜。剛脫離驚嚇狀態的魄曦看著兩人,一絲笑聲從他的唇中蹦出,雖然魄曦及時伸手遮住口,但香奈可烙鐵般灼熱的視線仍落到他身上。

坐在高椅上的小落輕輕跳到地板上,他走到香奈可身邊拉拉對方的褲子,指著憤怒的艷麗女子道:「香奈可,可怕。」

香奈可愣了一下,因為怒火而飆紅的臉再次轉青,她垂頭喪氣的走回方才面壁的地方,安靜的用額頭抵著白牆,沉默了許久才小聲的道:「對不起,魄曦,我老是說錯話做錯事…」

「不,請不要這麼說。」魄曦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猶豫了一會才拍上香奈可的肩膀,看著對方的側臉誠懇的道:「你說的話讓我感覺非常溫暖,就連責備的語言也一樣。」

「魄曦、魄曦你也是啊…」香奈可的下巴低的幾乎要貼上脖子,說話聲更是像從齒縫中擠出般的細不可聞:「你的聲音和語氣…聽起來很像我的大哥,聽起來有種懷念的感覺。」

魄曦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淺笑道:「像尊兄?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覺得你待我特別親切。」

「也不只有這個原因啦!魄曦的聲音本來就好聽,個性又溫柔…」

香奈可努力的在腦中翻出自己對魄曦友善的原因,可是卻沒發現這些特質都和親大哥、卡西歐相符。忙著找理由的女軍官看上去相當慌張,而魄曦也再次被逗笑,主動為對方轉移話題道:「尊兄今年幾歲?是從事什麼工作的?」

「大哥他…」香奈可皺起眉,她的雙手輕扯著衣襬,足足沉默了數分後才開口回答:「十年前去世了,是在出診時被搶劫犯的車撞到,當場死亡了。」

魄曦的臉上閃過一抹錯愕表情,他望著香奈可微縮的身軀,猶豫了一會後,將雙手輕輕放上對方的肩膀道:「對不起。」

「啊?你不用道歉啦!」香奈可連忙揮動雙手,撐起笑容道:「我的兄弟姊妹很多,和魄曦只有一個妹妹不一樣。不用擔心我!」

「啊∼都不對我們說實話,香奈可好見外∼」

子夜半開玩笑的抱怨讓香奈可縮起頭,魄曦趕緊在腦中想解套詞,可惜和女軍官同屬耿直之人的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到好說法。不感興趣的小落則默默的走向樓梯,而就在他的一隻腳沾上階梯時,上鎖的大門居然打開了。

提著布袋子的灰雨晨與小落搖搖相望。嬌美的孩童輕輕的掃了對方一眼,小手握拳敲敲木製扶手,提醒樓上尷尬的大人下來接待訪客。

「灰雨晨?」

魄曦的手從香奈可肩上抽離。他快步跑下樓梯,藍眸訝異的看著突然到訪的副官,困惑的久久無法說出一句話。

灰雨晨的視線掠過魄曦的肩,望向二樓走廊上的黑衣男子與紅髮女子,網罩下的黑眼微微斂起。灰雨晨快速的收回目光,鬆手將提袋放在矮桌上道:「你想把他們藏在吟誦團裡吧?如果想這麼安排,不趕快練習可會穿幫的。」

魄曦又驚又疑的眨眨眼,他看了看提袋中的吟誦詞本,再看看正在為五弦琴調弦的灰雨晨,茫然的問:「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是一個很會揣摩上意的副官。」在固定好琴弦鬆緊後,灰雨晨將半隻手臂長的木琴放下,同時也伸手解開眼上的封印。漆黑的雙珠不帶感情的映著三名陌生人,魄曦的副官以一貫的冰乾語調道:「自我介紹就免了,馬上開始練習吧。」

※※※※

燙金字的泛黃詞本像是一間沒有裝門的房子,不但讓香奈可無法進入,甚至還讓她找入口找的暈頭轉向。一行行優美的花體字考驗著女軍官的聯想力,香奈可死盯著字詞卻無法將內容翻譯進腦子裡,她挫敗的將本子放回白桌上,轉頭看向身旁的同伴。

早早翻完全本內容的小落正一口一口的喝著紅色飲料,玻璃杯中的液體散發著香奈可頗感熟悉,一時之間卻想不起是什麼東西的香味;還在閱讀中的子夜則掛著詭異的笑容,彷彿手中拿著的不是神聖的讚誦詞,而是奇怪的笑話書。



香奈可皺了下眉,想探頭看看子夜看什麼看的滿臉詭笑,但她才剛拉長脖子,一疊書就重重的砸上紅艷的髮絲。

「不要分心。」

灰雨晨抽回手。香奈可摸摸被打痛的頭頂,嘆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再度面對美而無意的文字,不過當她翻開書時,耳邊也響起了柔潤的朗讀聲。

「讚美吾主,清靈晨曦驅除永暗;讚美吾主,耀眼午日暖蓋召安;讚美吾主,飄乎橘陽召吾歸天。」

魄曦沉穩的念著令人眼花撩亂的花體字,香奈可邊聽邊對著詞本點頭。在了解意思後,張牙舞爪的圖像也漸漸與她所能理解的文字相連,而在讀完一頁後,女軍官忍不住讚美道:「好厲害∼唸的好順!」

「這是當然的,」灰雨晨冰冷的聲音澆熄了香奈可的欣喜,埋首文件堆的黑眼副官微微抬起頭,銳利的視線彷彿刀刃般切割著聽話者:「魄曦大人可是尊貴的大主祭,閱讀古體文或花體字對他來說不過是雕蟲小技。」

「灰雨晨!」魄曦輕聲的喝責自己的副官,而灰雨晨也立刻轉開臉,魄曦無奈的看著冰冷的側臉,搖搖頭再次將目光放回詞本上。

別開頭的灰雨晨默默的拿起桌上的眼罩,將罕見的失落神情封在網罩內。她側耳聽細聽著魄曦暖柔的吟誦聲,封印下的黑眼緊緊閉起,而當雙目再次開啟時,灰雨晨又恢復了一貫的無溫冷漠。

「你們兩個已經看熟誦詞了吧?」

灰雨晨的雖使用問句,但其中卻蘊含著不容反駁的強硬。小落和子夜對看了一眼,小孩童放下杯子直視前方,悠閒的貴公子則輕輕點了下頭,等待灰雨晨進一步發話。

「朗讀一次,你先。」

灰雨晨伸手指向小落。美麗的孩童微微挺起身體,紫眼連瞄都沒有瞄桌上的詞本,一大串繞口的頌詞便從他的口中輕易滑出。

「背起來了…」香奈可目瞪口呆的看著默默端起玻璃杯的孩子,小落悅耳的聲音為枯燥誦詞加了不少分,但聽在耳裡卻似乎少了什麼。

子夜適時的解答香奈可的疑惑,他微笑的拍拍手,不知是真心還是諷刺的讚美道:「好厲害喔∼一整段都沒有高低起伏呢!」

小落用單手掐起詞本封皮,紫眸輕輕的掠過上面的文字,搖搖頭道:「無聊。」

「因為這邊是無聊國啊。」

子夜的批評引來灰雨晨的注目,同時也讓魄曦不知如何是好,感覺到氣氛僵硬的香奈可連忙出來打圓場:「別這麼說嘛!這裡有趣的事也挺多的啊!比如說…比如說…」

「換你唸。」

灰雨晨將詞本丟到子夜面前,書本砸上桌面的響聲讓客廳頓時陷入寂靜中。子夜拿起擲過來的詞本,翻了幾頁後以雖不如小落動聽,不過更具感情的語調唸完整篇頌詞。

「這樣子可以嗎?」

子夜歪頭笑了笑,客廳中的氣氛在他唸誦中漸漸從灰雨晨的怒火中解脫,但卻反而落入了某種令人說不清的詭異中。

正對子夜的灰雨晨眉角抽動,她低頭看著對方桌上的詞本,簡單的吐出兩個字:「表情。」

子夜似乎聽不懂灰雨晨的意思,他自顧自的仰頭看著天花板道:「表情怎麼了?我可是很努力的讓它變的有趣呢!」

「不用有趣!」灰雨晨單手按著太陽穴,掙扎了好一會才說出心中的想法:「而且…你那個是淫蕩!」

「這麼嚴重?」

子夜轉頭徵求同伴的意見,香奈可臉色發青的點點頭,而灰雨晨的目光也因此轉到女軍官身上。繡金眼罩正對著紅髮美女發白的臉,隱藏在網罩下的黑眼冰冷而銳利的逼視香奈可,直到對方乖乖的捧起詞本。

香奈可清清喉嚨,翠眸緊緊的鎖在優雅文字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終於開口唸出頌詞。鏗鏘有力的讀書聲讓在場者精神一振,但過分剛強的語氣卻也讓頌詞變了調。

在唸完頌詞後,香奈可用力的闔上書,像左右張望問:「完畢!怎樣?聽起來怎樣?」

「聽起來…」魄曦輕皺起雙眉,僵硬的嘴唇微微顫動,卻遲遲沒發出半個音。

「軍歌。」小落代替魄曦回答,幼美的孩子平靜的解釋:「硬,很兇。」
香奈可臉上的期待之情瞬間破滅,她重新打開頌詞本,在細細的讀了一次花體字後低聲問:「這個不是要讀的很有氣勢,讓大家充滿希望嗎?」

「外行人…」

灰雨晨惱怒的起身走向窗戶。香奈可的求救視線投向魄曦,正想起身安撫副官的騎士團長也只好坐回椅子上,抽出一本頌詞道:「我示範一次,你們專心聽。」

三雙色澤不同的眼睛同時望著魄曦,魄曦不自在的翻開書,同樣的文字從他的口中流洩而出。柔軟低沉的嗓音、分配得當的長短拍子賦予文字活力,也慣入了神聖之氣。

因為魄曦的優美朗誦而呆滯的不只香奈可,原本漫不經心的子夜、小落也隨著文句的推進而漸漸專注。而當魄曦唸完一整段時,三人甚至誇張的拍起手來。

魄曦的臉微微泛紅,他略帶緊張的放下詞本問:「記的住拍子和語氣嗎?要不要我再重複一次?」

香奈可用力的點頭,而當魄曦再次捧起詞本時,淡藍色的眼不經意的掃過灰雨晨走向門口的背影,他訝異的將書本放回桌子上,起立快步追到門口。

「我還有公務。」灰雨晨冰冷的聲音如一堵牆般阻格了魄曦的腳步,瘦高的副官轉身面對呆住的長官,在以無可挑剔的完美姿態向對方鞠躬後,旋即推開大門走出別墅。

魄曦又驚又惑的看著靜靜掩上的門扉,而在他的背後,香奈可求救的聲音突然傳進他的耳中,金髮藍眸的騎士團長依依不捨的退了一步,轉身走向坐滿盟友的羊毛椅。

※※※※

當隔天早上魄曦醒來時,迎接他的是從隔壁房傳來的詭異朗讀聲。牆壁另一端的讀頌雖完全依照昨晚所教授的節奏,不過冰冷、甜蜜和剛強的三重奏仍催人頭痛,魄曦一面敲著太陽穴一面翻身下床,在換下睡袍、紮好髮辮後立刻走向客房。

讀書聲在魄曦開門的瞬間停下,僅靠一夜就練出的默契值得嘉許,但卻無法掩蓋三種聲調各自的缺點,和疊在一起後的吵雜。魄曦臉色發白的看著神態自若的客人們,沉默了好一會才問:「你們…考不考慮換一下語氣?比如說放柔一點?」

「換語氣啊…」

魄曦的建議招來香奈可苦惱的低語,盤坐在床上的紅髮女軍官無奈的拍拍書皮,垂下頭回答:「我也很想啊,可是一想到這是在讚美綁架卡西歐的混蛋,我的殺氣就越唸越重了。」

「混、混蛋?」

「還柔。」

小落冷淡的補充讓魄曦的臉色由白轉青。年輕騎士團長將額頭抵在門框上,花了一番力氣調整面部表情後,才轉頭僵硬的笑著問:「那麼…要不要試著把讚美的對象想成別人?」

房內的客人互相對望了一眼,三人同時想起某個黑髮金瞳的帥俊青年,彼此的臉上也浮起不同表情。

「試試看吧!」香奈可深深吸了一口氣,凝神看著手中的花體字,當她再次唸起頌詞時,話語聲雖不如魄曦柔美,不過也較先前輕緩許多。當一頁唸罷後,香奈可對魄曦投以詢問目光,而對方也以微笑表達滿意。

「過關!下個換…小落!」

香奈可將詞本遞給地毯的上的小落。銀髮孩童慢慢的翻動書頁,水晶般瑩美的紫眸中映出花體字,他閉上眼,在腦中喚醒監護人的形象,白皙小臉流露出可人笑容,銀鈴嗓音也頭一次帶上了溫度。

魄曦完全沒料到自己的建議能造成如此大的改變,他欣慰的點點頭,稱讚道:「非常好。那麼下一位…」

「哎呀∼壓力好大。」子夜虛假的皺皺眉,就聲音、語氣而言最沒問題的貴公子吟誦著花體字,優雅準確的發音相當悅耳,但即便如此,在場聽者的表情──尤其是兩位大人──仍漸漸被驚嚇和輕微抽動所佔據。

唸完頌詞的子夜再度恢復一貫的甜美微笑,可惜香奈可和魄曦顯然笑不出來,單純的騎士團長甚至不知所措的漲紅雙頰,轉身惶惶不安的盯著門框。

香奈可的驚恐不亞於魄曦,她強撐起精神,嚴肅的問:「子夜,你老實說,剛剛腦子裡在想什麼?」

「卡西歐啊?就跟你們一樣。」

子夜的回答擴大了香奈可的不安,女軍官的眼神從困惑轉為銳利,她以拷問戰犯似的兇勁傾身靠近貴公子,低沉的追問:「那卡西歐讓你想到什麼?」

「想到我們至今的交往啊!譬如說第一次見面時貫穿他四肢的畫面、把他壓在床上時的興奮感,還有接吻時嘴唇的觸感。哎呀哎呀!還有知道他是我未婚妻時,他的狂態!咦?香奈可,你怎麼了?」子夜陶醉在回憶中,而當他注意到香奈可由白轉紅,由紅轉黑的臉時,美麗的女軍官早已呈現雙手握拳,雙肩顫抖的姿態了。

香奈可默默的轉身背對子夜,細碎陰沉的低語斷斷續續的從朱口傳出:「忍到卡西歐回來…只忍到卡西歐回來…然後就把這傢伙揍到全身淤血、一個月下不了床…不!是一個月出不了醫院……」

「我不打擾你們練習了,暫別。」

魄曦邊說邊轉身關上門,修長的身軀迅速消失在白門後。清脆的木板響聲將香奈可敲離怨恨的迷霧,她急急忙忙的跳下床,扭開門對著下樓的魄曦大喊:「加油喔!要一起救出心愛的人!」

停在階梯上的魄曦被突然的呼喊給嚇愣了,他羞澀的微微一笑,稍稍點了下頭後繼續下樓的步伐。

香奈可翠綠色的眼珠子牢牢的映著魄曦的背影,直到身穿繡金白袍的身軀消失在大門後,她才慢慢的走回房間。使香奈可望著魄曦輕輕飄動的衣襬,她不自覺的想起親大哥的醫師袍,哥哥最後一次出診時,自己也是像這樣站在二樓,遠遠的看著兄長的白袍滑出門外。

──如果當時大哥晚點出門,是不是就不會遇到搶匪了?

「太不吉利了!」香奈可用力的甩頭,過去的影像被狠狠拋出腦袋,而唯一留下的,僅有那抹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色,如晨曦般純潔溫暖的背影。

「香奈可∼我們再玩一次合聲吧!」

子夜輕柔的呼喚聲讓香奈可猛然想起對方幾分鐘前的邪惡表情,女軍官立即換上一張憤怒的臉,在轉身甩門進房後,高亢灼熱的女聲也同時穿過木板驚動傭人。

「子夜,你要是再敢擺那種不知道在打什麼主意的大魔王表情,我就立刻用無定之矛把你打上神居!」

waterling 2010-1-1 01:09

∼第二十二章∼

透明的陽光穿過窗扉,讓一塵不染的白客廳看上去更加聖潔。在客廳中央的羊毛長椅旁,三名身穿著鵝黃長袍、頭覆白布的男女。其中一名女子慎重的看向同伴,嚴肅的問:「頭髮?」

「已經全部藏在假髮裡了!」子夜抬起手拍拍裹髮的軟布,用寬金帶固定在額頭上的布料完全遮住了染色的黑髮。

「衣服?」

「好。」小落面無表情的拉拉黃袍,即使曾特別修改過,這件衣服對孩子來說仍大了些。

香奈可滿意的點點頭,轉身面向搬到客廳的大鏡子,仔細的看著暗藍色的眼珠子道:「眼睛的顏色也靠金粉改變了。現在是一切就緒,只等開始了。」

「不過我們的騎士團長卻不見人影,是睡在大神殿嗎?」

子夜輕飄的聲音勾起香奈可的不安。女軍官低頭不語的將手伸入袍子裡,再束腰的黃帶中插著分成三節的無定之矛,和與主人失散的漆黑法杖。

當香奈可再度抬起頭時,灰暗的表情早已消失無蹤,重新打起精神的她理所當然的答道:「慶典開始前總會特別忙吧?為了省交通時間住一夜也是很正常的!」

子夜像是有什麼興發現般輕輕一笑,走到鏡子前靠著自己的身影道:「不過在那麼忙的情況下還能抽空送地圖和偽裝粉,團長先生還挺會摸魚的嘛!」

「想說什麼就直說!那種拐彎抹角的方式我可聽不懂!」

香奈可轉身狠瞪著子夜。閉著眼的貴公子輕浮的聳聳肩膀,他脫下絲絨手套,將白如紙的手伸向正撩著衣襬到處走的孩童,輕聲細語的道:「小落,拜託了。」

在香奈可疑惑的目光下,孩童的細嫩雙掌覆蓋上大人的手背,激烈刺眼的黑電在剎那間纏繞住子夜慘白的皮膚,延續了許久才慢慢淡去。達成所願的貴公子輕輕甩動手掌,看上去似乎沒有想解釋的意思,香奈可只好自己開口問:「子夜,那個是在幹麼?看起來和旅館時的東西好像。」

「加強契約…不過卡西歐說這個比較接近詛咒。」子夜親吻無色肌膚,黑色舌尖舔著自己的手背,讓微微模糊的低語染上了些許異色:「這樣,在接近卡西歐時,手就會痛的讓人受不了……以剛克特的話來說,就是雷達的功能吧?」

香奈可瞪大眼睛,難以相信的提高音量叫道:「痛的讓人受不了?你是被虐待狂啊?」

「不是,不過痛能讓我想起卡西歐。頭兩次見面時,我都被炸的好悽慘呢!第三次沒發生什麼事,不過第四次的魔法也很痛…」

「…子夜。」香奈可打斷了子夜的話,她轉成深海色的眼眸中充斥著訝異,美艷的臉也被黑影籠罩,女軍官默默的將小落從子夜身邊拉開,慎重的指著貴公子道:「你這個變態!」

喧鬧聲在香奈可說話的同時經過別墅。站在大門旁的安睡夢緩緩推開門扉,耀眼到令人無法逼視金色狂潮也穿過門縫展現在眾人眼前。

※※※※

對神的景仰和激情佔據了仰日首都的街道,放射狀的大道全被或深或淺的黃色遊行隊伍所填滿,城中建築物也掛著金色布條,就連白色牆壁也被神居所散發的光芒給染黃。

香奈可跟著其餘吟誦團員走向大神殿,一路上她頻頻的回頭確認小落有沒有跟上,最後甚至直接用繩子將兩人的手綁起來。當吟誦團員見到大神殿的入口時,全體團員都興奮的提前念出頌詞,狀況外的三人頓了幾秒才開口跟上,好在眾人的注意力都停在皓白神殿和耀眼神居上,從吟誦團員到守衛祭司都沒留意慢了幾拍的陌生人。

「行禮!大主祭到!」

站在門柱兩旁的祭司吹響金屬喇叭,行進中的人群停下腳步,紛紛低頭靠讓出路。依著眾人之舉退後垂頭的香奈可偷偷轉動眼珠,斜瞄經過的大主祭們。威風凜凜的騎馬中年男人、蓄著白鬚略帶老態的乘車年邁者、身材苗條舉止莊重的步行女子……七八名大主祭依序經過人群進入大神殿,但在這些身著華美衣袍、頭戴金冠的人之中,卻沒有她所熟悉的臉。

「不用找了∼團長先生不是在大神殿待了一夜嗎?已經在大神殿的人是不需要再進一次的。」

子夜涼滑的聲音讓香奈可差點抬頭,周圍虔誠的氣氛及時壓下了她的頸子,待大主祭與護衛完全消失在神殿入口後,女軍官才站直身體低聲道:「我只是找找看而已,又不是非得見到人。」

「不安就直說啊!雖然我不會安慰你。」

子夜突然收起輕鬆表情,轉身面向前方,而香奈可也連忙做出相同動作。在不知不覺中,三人已經隨著群眾來到雕著太陽圖騰的白石大門前。紛雜的還柔人自動排成整齊行列,從懷中掏出寶貝的證明文件,呈給站在入口的護衛和祭司。

當香奈可三人將偽造資料遞給黃衣祭司時,祭司的眼中閃過驚訝,興奮的問:「曦家推薦的人!你們認識聖女大人和魄曦大人嗎?」

「是、是啊!不過我們只見過魄曦…大人。」香奈可生澀的裝笑。

急著進入大神殿的人迅速轉開祭司的注意力,也讓女軍官鬆了口氣。通過檢查的三人慢慢走過白門,灑著金箔皓色大道迎接著儀式參與者,連續不斷的悠揚樂聲則伴著人們的吟誦聲充盈了整座雪白神殿。

「神居!神居!」

柔和的朗誦猛然轉為興奮的呼喊,香奈可和眾人一起抬頭看著天空。被陣陣光暈包圍的浮空之島由邊緣緩緩垂下條條金絲,數條細絲綑綁著一條葉狀小船,半透明的金舟與地面中隔著薄薄一層空氣。

當小船就定位後,手持太陽法杖的祭司立刻四人一組守在舟旁,嚴肅的再次檢視人們的證明文件,同時幫助符合資格者登上輕輕晃動的金船。

「好、好漂亮…」

比黃金更加耀眼,水晶更加純粹的小船讓香奈可忍不住開口讚嘆。她一面瞪著下降金舟一面拉扯子夜的臂膀,想拉著低頭的貴公子一起欣賞,但子夜卻以與纖細手臂不相稱的大力揮開。皺著黑眉的魔族伯爵刻意拉下額頭上的白布,淡淡的陰影也覆上了他的眼。

子夜的動作讓香奈可愣了一下,她微微靠向子夜,低聲問:「你不想看?」

「對我來說太刺眼了。上船吧!」

子夜撩起衣襬踏上金船。船隻在載滿十人後緩緩上升,眾人腳底下的仰日首都──耀隨著高升而縮小,太陽型的城市也漸漸映入眼簾。香奈可和其他吟誦團員一同攀著船緣向下看,滿臉驚奇、通身興奮的女軍官完全融入周圍氣氛中,而當神居的光輝照射到舟船上時,她甚至同眾人一般驚呼了起來。

「還柔神上!」

「喝!」

夾在一堆大人中的小落凝視著香奈可,轉頭看向子夜道:「殺氣…」

「哎呀∼反正其他人也聽不出來,別在意。可以請你牽著我的手嗎?這裡太亮了,但又不能戴墨鏡…」

小落握住子夜的手,而回神的香奈可也連忙回到同伴身邊。三人一同踏上神居柔軟的土地,與眾人一同走向散發美麗金光的高聳神殿,這一路上香奈可仍維持著東張西望的好奇模樣,小落雖然也跟著轉動小腦袋到處亂瞄,但紫眼中的嚴肅目光卻在在顯示了孩童並不是來觀光的。

「手?」

小落問。子夜低頭看看被細粉改變膚色的手,他輕輕的勾起嘴角,頗為滿意的回答:「開始痛了,看樣子魔法師先生果然在這裡。」

「哇∼這東西近看還真高…」香奈可仰頭看著雕有巨大太陽的神殿,插入雲海中的金色建築物就算放在剛克特也稱的上高樓,而布滿牆面的人物浮雕更大大加強了這座神殿的尊貴氣勢。

「聖舞團團員!聖舞團團員!」

「侍衛祭司請馬上過來集合!」

「觀禮者到這裡!」

「吟誦團團員請到這邊集合!」

舉著白色長旗的男祭司奮力的在人海中吶喊,亂雜的群眾也緩緩朝屬於自己的集合地點移動。香奈可牽著小落走向巨大神殿內,在能直接看到殿頂的大廳中,高喊〝吟誦團員〞的黃袍祭司正站在一樓大廳中央,在揮舞旗子的同時,他周圍的人牆也迅速增厚。

一直朝著黃衣祭司移動的香奈可突然停下腳步,偽裝成暗藍色的眼珠流露出困惑的表情。從背後推擠她的吟誦團員打斷散女軍官乍現的不安,香奈可快步走向集合旗,卻沒發現周圍的人總是有意無意的稍稍讓出空間,將三人引到正中央來。

「事情似乎變的有趣了…」

子夜的細語被沖散在腳步聲中,而當三人順利站在黃衣祭司面前,正要拿出偽造文件報到時,一臉肅穆的男祭司眼中突然閃過一絲電光,香奈可本能的將小孩童拉近自己護在懷中。

男祭司手中的太陽法杖用力的撞上地面,包圍三人的吟誦團員也脫離了靜止的狀態。七八十人如漩渦般拉扯站在中心的人。香奈可一面緊抓小落,一面努力的往出口前進,無奈包圍他們的偽吟誦團員實在太多了,一不留神小落就被襲來的人群捲走。

「小落!」

香奈可奮力的從人縫中伸出手。小落細柔的銀髮、幼嫩的四肢被陌生人粗暴的拉扯,小小身軀正要被完全埋沒時,一隻黑色手臂纏了小落的腰。

「分開找人吧∼小心別被陌生人非禮了喔!」

不知何時換回漆黑裝束、戴上紫色墨鏡的子夜微笑的向香奈可揮手,一臉愉悅的他在向同伴簡單告別後再度隱入敵人的白袍中。

香奈可目瞪口呆的看著消失的黑影,被偽吟誦團員抱住的手臂微微顫抖,美艷的女軍官猛然甩開身上的束縛,扯下覆髮白巾扔到地上大叫:「你說哪個人會被非禮啊!」

※※※※

「香奈可!」

站在四樓走廊上的魄曦雙手緊按著白色欄杆,淡藍眼眸中映著一樓混亂的人群。他清楚的看見子夜和小落被推進大廳角落的暗門中,而氣的摔頭巾的香奈可雖慢了幾分鐘,但仍消失在另一面突然翻轉的牆後。一身華麗儀式袍的騎士團長錯愕的看著人群消失在大廳中,一時間他差點衝動的想直接往下跳,好在灰雨晨及時抓住魄曦的肩膀,冷靜的低語:「過當的舉動會引起旁人的注意,也會破壞我們的行動。」

「我知道了,謝謝。」

魄曦抓著欄杆的手微微放鬆,但他的雙目仍鎖在暗門上。站在上司背後的灰雨晨輕輕的瞄了一眼大廳,湊上前貼著魄曦的耳朵道:「如果想在儀式開始前找到人的話,跟我來。」

灰雨晨的細語讓魄曦放開欄杆,帶著些許慌張的騎士團長咬著下唇苦思暗門可能通往的地方。不過幹練的副官顯然沒時間讓上司搜索腦袋,她一手抓住魄曦的臂膀,一面快走一面道:「那是通向反光迷宮──那個專門誘殺敵人鏡子地宮──的機關門,我們的行動大概已經被人看破了!」

「被發現了嗎…快點!」魄曦的步幅猛然拉大,他皺著眉望向四周的牆壁,記憶中四樓也有兩三個迷宮入口。騎士團長憑藉著模糊不清的印象在一片白茫中摸索,因為跟不上速度而落後的灰雨晨默默的看著上司,輕緩的提議道:「我們要不要先去找晶曦大人?昨晚因為和幽夜大人一起複習升神儀式,你們兩兄妹不是一直沒機會單獨說話嗎?」

「就算見面又如何?我沒辦法一個人把她帶出來。」

魄曦的雙手貼上牆面,試圖藉著手指的觸感找出隱密的門。守在他身後的灰雨晨維持著冷漠的表情,緩緩舉步靠近上司道:「若加上我呢?我們並不一定要靠外人幫忙。趁現在神居的人都在注意入侵者…」

「灰雨晨,你的意思是要我把香奈可當誘餌,丟下他們去救妹妹嗎?我不會也不想做那種事。」魄曦的動作由撫摸轉為敲擊,他不停的重複扣牆、覆耳傾聽的舉動,直到聽見空洞的回聲,魄曦白皙端正的五官才稍稍紓解了些。

「是嗎?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我的決定。」

焦急的魄曦沒有聽出副官話中的失落和玄機,他專注於尋找牆與門的接縫。難以察覺的細線浮現在藍眼中,魄曦推動牆面,翻轉的白牆將兩人旋入一片閃光中。

被鏡子覆滿的長廊被漂浮的金球所照亮,同時也折射擴散著光芒。太過耀眼的光線讓魄曦忍不住舉起手擋在眼前,他花了一段時間適應充滿強光的迷宮走廊。

灰雨晨一直安靜的跟在上司修長的身軀後,她抬起手緩緩的解開眼罩,凝視著前方飄動的白袍。魄曦袍子上的複雜金繡散發著陣陣光暈,從腰帶上垂下的金屬墜子在行進間輕輕碰撞,清脆的響聲回盪在狹長鏡廊間,也勾起了灰雨晨哀愁的微笑。

「你喜歡那個叫香奈可的女人吧?」

灰雨晨不合時的問題讓魄曦停下腳步,他轉過身困惑的看向副官,皺眉問:「怎麼突然提這個?」

「因為想知道。回答我,你很喜歡她,對吧?」

灰雨晨的黑眼中充斥著豐沛情感,這樣熟悉她的魄曦相當驚訝。完全摸不著頭緒的騎士團長微微點了下頭,以不確定的語氣回答:「我…很欣賞香奈可,她是個堅強的人,而且和她相處時也很輕鬆,不用特別注意什麼。」

一絲冰寒的笑容爬回灰雨晨的臉,她追問魄曦道:「只有欣賞?沒有喜歡或愛?」

灰雨晨的轉變使魄曦感到微微的不安,但他還是回答道:「喜歡是有,但談愛太快了吧?我們才相處不到半個月。」

「等到你們逃到剛克特,就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相處了。」

聽到灰雨晨如此固執的解釋,魄曦所幸順著對方的意思道:「…也許吧!不過她的確是位很有魅力又和善的小姐。」

灰雨晨的黑眼閃著銳利的危險光輝,她走向魄曦,一手扶著對方的下巴,一手身入主祭袍的衣袋中,掂起腳尖送上拙劣而火熱的吻。

魄曦淡藍色的眼瞳瞬間擴大,但這並不是因為灰雨晨的吻,即使那是一個如烈火般強勢灼熱的吻,讓魄曦瞳孔擴張的是腹部傳來的感覺。

無溫的鐵片擴散著寒冷,湧出的鮮血卻又溫熱了衣袍,魄曦修長的身軀一面顫抖一面後退,最後無力的靠上鏡子。

灰雨晨拔出刺向魄曦的短劍,貼著牆面的人體也滑落地面。深黏的血液如油彩般在鏡子上畫出粗直的紅線,灰雨晨的黑眸不帶感情的看著這令人心驚的畫面,她輕輕舔去嘴角的血珠,蹲下身對著魄曦道:「我是個配不上你的女人,但就是因為這樣,我也無法放你走。」

「你…為什……」魄曦驚惶的瞪著灰雨晨,他使盡全身力氣讓雙手押住腹部的傷口,可惜鮮紅的體液仍穿過指縫,將華美白袍和地板染成一片血漥。

「我只要有你就好了,只要有你,就算坐不上大主祭的位置也沒關係。」灰雨晨憐愛的捧起魄曦刷白的臉,凝視著渙散的藍眸道:「我曾經是這麼認為的。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將要失去你,所以……把大主祭的位子讓給我吧!」

灰雨晨張開雙臂擁抱血軀,赤紅色彩染上她的髮、她的衣,也沾上她的手、她的臉。灰雨晨如啜飲美酒般吸取從魄曦口中冒出的腥紅,悲喜交加的泣道:「你的職位和血,由我來繼承。」

「晶…」

魄曦顫抖的口似乎在吟誦著什麼。灰雨晨將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她赤色的指尖撫摸著上司轉白的嘴唇,輕聲抱怨著道:「好殘忍啊,到最後,我還是排在妹妹後面嗎?不用擔心,你的妹妹會在不知道她哥哥死亡的情況下,滿懷欣喜的成為還柔神上的新軀體。」

「!?」魄曦的藍瞳劇烈的顫動,由腹部伸展出的痛楚撕裂著他的神經,發白的嘴唇也僅能吐出不完整的碎語。

軟攤的身體稍稍向前傾,但旋即被灰雨晨按回鏡子上。她的手溫柔的掩上魄曦的雙目,為對方拉下眼皮,在靜靜的枕著上司肩膀好一會後,她才起身脫下長袍,覆蓋住鮮紅的身軀。

「你還真的下手啦?」

按門翻轉,幽夜帶著數名護衛走入鏡子長廊中。灰雨晨收起方才的狂態,低頭讓到一邊靜待幽夜走近。貌似少年的老大主祭蹲下審視被衣袍覆蓋的昔日同僚,他沒有掀開白袍,僅是滿臉不在乎的左看右看了一會,接著便揚起手招來護衛準備搬動血軀。

「可否請幽夜大人暫時別移動魄曦大人?」

灰雨晨打斷了護衛的動作,而眾人也一同看向這因為鮮血而更顯妖魅的女子。

幽夜推推鼻樑上的眼架,厚鏡片下的眼珠頗感有趣的看著灰雨晨道:「可以是可以,但我能聽聽這麼做的理由嗎?」

灰雨晨點了下頭,帶血臉龐萬分冷靜的回答:「魄曦大人和入侵者之一交往甚密,若是讓該名入侵者看到屍體,肯定會心神大亂,進而減低我方捕殺的難度。」

「原來如此,那麼為了還柔神上,我也只好讓昔日同僚暫時受凍了。」幽夜的語氣中感覺不到一絲抱歉或愧疚,他看也不看的跨過魄曦的身體,邊走邊說道:「向你的舊上司做最後的道別吧!白陽騎士團團長──灰雨晨大人。」

灰雨晨偏頭看著被自己衣衫覆蓋的長官,被對方生命染紅的朱唇掛著空洞的微笑,她凝視屍細語道:「我知道喔…你喜歡那種陽光又直率的女人,但我是無法成為那種人的,永遠都沒辦法。」

「灰雨晨大人!請您快點跟上!」

幽夜身邊的護衛出言催促,灰雨晨在跟上對方前匆匆回頭一望,苦笑著道:「我害死了你和你妹妹,所以,成為亡靈的你絕對不能放過我喔。」

灰雨晨繞過破曦,面無表情的跟上鏡廊前方的人群。漂浮在廊頂的金球照耀著被捨下的衣袍,也掩蓋了紅色的布料中的微弱的亮點。

waterling 2010-1-1 01:10

∼第二十三章∼


子夜放鬆身體隨著人群流動,除了勾在小落腰上的手外,全身沒一處是緊繃的。

偽吟誦團員在將兩人捲到鑲滿鏡子的奇怪地方後,立刻退回來時的走廊。子夜將小落放到地上,他興致勃勃的向周圍張望,圓形的鏡房連接著數條走道,向四面八方延伸的長廊彷彿縮小版的耀。子夜好奇的走向其中一條,沒想到他的頭才剛探入廊道,強面上的鏡子便突然掀開。

持劍的白袍男人以急快的速度劈向敵人的頸子,銳利的鐵刃抵在黑色衣領上,但卻沒有砍破任何東西。揮劍男子愣了一下,深藍色的瞳孔浮現冷焅詭異的笑,他連忙後退關上鏡門,不過當男子退回掩蔽處時,裡面的同伴卻以恐懼的表情看著他。

男子困惑著皺起眉,並帶著這個表情首身分離。

站在圓形地中央的小落看了看慢慢走回來的子夜,以平板的聲音問:「人?」

「是啊!全躲在走廊裡。」子夜失望的看著手中的黑刀,輕易染血的武器似乎挑起了貴公子的不滿。飽含不屑的白瞳微微的瞄向放射狀長廊,他淺笑著拉好塌掉的衣領,正想再度走向敵人躲藏之處時,漂浮在天花板上的小金球突然光芒大放。

明亮到可以燃燒空氣的光線在鏡面的反射下,形成足以遮蔽視線的屏障。子夜感覺到有數十把刀刃趁隙砍向自己,劍鋒雖穿不過他以純粹魔力形成的套裝,不過連串的打擊仍讓他感到小小的不適,黑色貴公子再次勾起危險笑容,手中雙刀同時砍向兩側。

乍現的光輝突然撤退,而子夜也重新睜開眼。斷裂的手臂、腳足躺在明亮的鏡子地板上,肢體內的血液慢了幾秒才從平齊的切口流出,浸潤著殺人者鑲有寶石的黑鞋。

「哎呀∼沒有頭呢。」

子夜聳聳肩,轉身面對背後的小落。假如圍繞子夜的氣氛是血腥,那小落無疑就是詭異了;撲向嬌美孩童的大人維持著刺擊的姿勢,對準孩子眉心、胸口的銳劍閃著致命之芒,雙膝更是為了加強力道而彎曲;不過做出如此完美攻擊準備的男人們卻僵硬的站在原地,仔細一看,這些人被固定的不只是肢體的動作,連飄在半空中的頭髮也如鐵絲般僵硬。

小落安靜的放下平舉的右手,玲瓏透徹的紫眸到映出攻擊者無法改變表情的恐懼眼神,孩童略帶疲累的嘆了口氣,轉身退到子夜背後。

子夜輕靈的跳到男人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一陣後,微微偏過身問:「不處理嗎?」

「浪費力氣。」

「那就由我代勞吧!」

以星夜礦融塑成的墨色彎刀輕輕抵上男人的脖子,當子夜想緩慢的割下對方的頭顱時,小孩童突然拉扯起套裝的衣襬,冷淡的道:「利用。等。」

子夜放下配刀,一臉不解的盯著男人的眼問:「唔?這種弱小生物還有利用的價值?」

「死的。」小落在說完話後走向圓形地中央,小小手掌掐起一小撮銀絲。細柔長髮被輕易扯斷,他揚手將落絲向上灑出,折射金光的銀髮如星子般耀眼,在半空中轉了幾圈後各至飛向角落。

分成三份的髮絲在落地時放出電光,黑色電光勾勒出一把巨大的鐮刀,並且紋在鏡子地上。小落輕輕轉動眼珠,在確定一切就緒後朝子夜點點頭。

如夜空美麗的刀刃斬下動彈不得的頭顱,而鏡子中的鐮刀也放出微微的暗光,黑色光輝沒有改變任何事,不過子夜的臉上卻浮起微微訝異的表情。

子夜用刀尖輕敲地板,一面製造裂痕一面回頭問小落:「似乎…少了什麼?」

「情緒,吃掉了。」小落坐在鐮刀柄的中段,比高級洋娃娃可愛上數十倍的小臉掛著看盡千年風霜的平靜,凝視腳邊的染血肢幹道:「悲傷、恐懼、留念、憤怒、狂喜…對死亡的,情緒。」

「哎∼真是奇怪的食糧。我不用特別顧慮你吧?」

小落沒有對子夜不負責任的問話做出具體表示,他緩緩閉起眼,默許了對方即將進行的瘋狂行徑。

在得到答案後,子夜將雙刀插入地面,他笑瞇瞇的伸出單手,興奮的看著放射狀走廊道:「那麼我就來試試這招吧!之前怕把提米爾的房子搞壞,一直不敢玩這個呢!」

包圍兩人的鏡面爬上細細的裂痕,並迅速的擴展到整個弧形牆,足以將人體中的液體、氣體榨出的壓力包圍著圓形地,同時向走道延伸。

漂浮在兩人頭上的小金球伴隨著子夜的動作綻放光芒,不過本該令人雙目緊閉的強光卻漸漸轉弱,忽明忽暗的小球在無形的壓迫中掙扎,最後終於失去光彩,整個圓地也陷入黑暗中。

細微的聲響艱難的穿過漆黑,一下一下的敲在耳膜上。米粒般的聲音模糊不清,但若仔細聽聞,不難從中發現玻璃破裂的響聲、壓抑痛苦的呻吟和骨折的聲音。

背完全壓制的金球再次放光,軟弱薄弱的照明與破敗的鏡子牆互相輝映,而在癱倒的牆面下,被以殘忍手法擠壓變形的人體正在做最後掙扎。

尚存一口氣的騎士團團員無力的瞪著大眼,看著黑衣貴公子走向自己。鑲著紅寶石的黑皮鞋停在一雙雙藍眼前,子夜蹲下身盯著動彈不得的男人,微笑著問:「爬不起來了嗎?」

去了半條命的騎士團員掙扎的想後退,但他們每退一步,笑容可掬的魔族就更進一步,強烈的恐懼逼的他們心跳加速,也讓傷口流出的血流猛然加大。

「子夜。」

拯救眾人的是孩童略帶不悅的呼喚聲。子夜起身遠離重傷的男人,坐在鐮刀柄上的小落伸出食指,雪白指腹上掛著短短血絲,黑色貴公子愣了一下,頗感意外的道:「只有這樣?我以為會傷的更重呢!」

小落以深遠的表情看著子夜,默默的走到大人身邊,微微抬起小腳,重重踩上黑皮鞋。

「好痛∼啊?」

子夜玩笑般的哀嚎突然中斷,他舉起施咒過的手,興奮又詭異的笑牢牢的掛在慘白嘴角。他以難得的低沉聲調向小落道:「從上面接近了喔!卡西歐…」

小落抬頭看向破了不少洞的天花板,些微金光透過破洞灑落圓地,合緩的光線在短時間內轉成尖銳光箭,如暴雨般毀壞僅剩的牆面,掩蓋了底下站立的雙影。

在石塊、塵埃與強光完全沉靜後,一抹金髮白衣的身影緩緩落地。還柔以罕見的激烈表情對著前方的黑色網罩,她灑下的猛箭完全卡在網子上,但最讓女神氣結的是那雙透過網眼看著她的紫眸,孩童焅美可人的容顏強烈的勾起她的憤恨。

「卡西歐…在哪?」

小落冷徹的語氣和還柔的表情形成強烈對比,女神扯動長而白的衣袖,一枚小小的太陽圖騰從袖口拋出,在半空中飛舞的圖騰快速變大。太陽尖銳的鐵芒插入地板,而被緊緊綁在圖騰上痛苦喘息的人,正是失蹤的金黑髮青年。

卡西歐失焦的金眸被血絲網住,凹陷且布滿細碎割痕的臉頰讓小落平靜的眼神倏然變色,就連一直輕鬆自在的子夜也收起了笑。

小落伸手拉住前進的子夜,指著黑網道:「解開。」

「咦?可是我想自己來耶!」

孩童瞪了大人一眼,將目光投向因為光箭而冒煙的黑網,無言的點出貴公子受傷的事實。

子夜頗感可惜的皺皺眉,將化為護網的手掌收回。焦黑的五指遲遲沒有恢復跡象,但當事人卻毫不在意的戴回手套,退到一旁道:「好吧∼那我就無聊的站在旁邊看吧。」

「你不會無聊的,子夜.德里斯。」有著少年嗓音和老人語氣的大主祭推開倒塌的牆,手持八芒太陽杖的幽夜領著四名隨從,由背後包圍子夜。戴著厚鏡片的老年大主祭皮笑肉不笑的盯著慘白魔族,自我介紹道:「我是幽夜,你的母親──琉夜孿生妹妹的兒子。」

子夜稍稍歪了歪頭,不在乎的聳肩道:「母親大人的名字我知道,至於你的?沒聽過。」

「你現在聽過了,我們夜家因為你的關係,損失了百年唯一的聖女候補。」幽夜垂下手杖,他的隨從也立刻散開圍住子夜。緊盯仇人的少年沉著的對女神道:「請神上放心,幽夜不會讓任何人干擾神上剷除孽賊。」

「別大意了,幽夜。」在與子民對話時,還柔又恢復了嚴肅尊貴的氣質,女神透過人眼注視子夜,緩緩的道:「你的敵人是真正的粹魔,沒有混雜一絲純潔之血的絕對之惡。」

「幽夜會小心。」

還柔的視線回到小落身上,她一面怒視孩童,一面張開手匯集周圍光輝。從四面八方聚集的光線化為一面張牙舞爪的太陽,足足比還柔的臉大上兩倍的金陽上插滿了利箭,閃亮的羽箭正是方才襲擊兩人的凶器。

「自從你反弒了我們共同的父親後,我就一直夢想親手除去你,落日之神──斯菲爾!之前在渺渺沒能阻止你的甦醒,但這次我不會再失敗!」

鑲滿金箭的太陽掃向小落,灼熱而閃亮的武器也同時迸發。銳利的箭簇撞上一大塊銀布,長布捲著箭支甩向還柔,還柔及時拉回太陽將飛矢收起,淡藍眼瞳因為敵人的轉變而更顯熾烈。

超過四百公分的寬銀布環繞在某人的肩膀上,依偎著墜滿紫色寶石的同色衣服。如黑夜般沉默的男人凝視著還柔,鐵色瞳孔像極了完美而鋒利的寶刀,躺在寬布、地上的紫髮則長的嚇人。

男人集英俊與美麗於一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讓人不經惋惜這真是浪費了那完美的五官。足以將人輕易絆倒的紫色長髮微微滑出銀布,接著立刻直直的垂下。為什麼會垂下?因為支撐重量的地板在與髮絲接觸的那刻,便立即像是不曾存在般的消失了。

「對,對…比起無害的孩童,殘酷俊美的死神才是你真正的姿態!」

還柔再次揚起手中朝陽對準了高挑的男人,而男人也以單手握住並扯斷紫髮,將化為黑色巨鐮的斷髮指向還柔。

「卡西歐…還給我。」

充滿磁性的迷人聲音重複自己的要求,小落──同時也是主掌落日與滅亡之神斯菲爾──絲毫不受對方激烈的情緒所感染,甚至連鐵色雙目都沒全停在還柔身上。

※※※※

連串腳步聲在窄窄的迷宮中激盪。空間所產生的回音激人耳痛,不過卻沒人想放慢或放輕步伐,腰配寶劍的騎士團員氣喘噓噓又無奈至極的追逐在他們前方飄動的白袍,生怕一個疏忽就跟丟了人。

「啊啊∼討厭死了!糾纏不休的男人最欠打了!要追女人去別的地方追!」

令騎士團員們最挫折的,是當他們跑的四肢無力時,前方的紅髮女子仍能不斷的丟出各種批評罵人的話,甚至趁機轉身撂倒幾位同僚。

「你、你停下來!」

跑在前頭的騎士團員話才剛說完,一記紅杖便毆上他的臉,在痛楚及驚愕中昏迷的團員直接往後倒,也拖慢了同伴的速度。

「該死!你們都跑不累的啊!」

香奈可回頭咒罵了一句,接著再度一步二階的上樓。在被硬擠到鏡子屋後,香奈可立刻被三十多名偽裝城吟誦團員的騎士團員包圍,她當下的計策是先脫離被包圍的不利處境,接著再伺機打倒敵人;本著這個簡單的計畫,香奈可馬上衝向人牆最薄之處,趁著對方對美女的輕忽,順利的在迷宮中亂奔。

「該跑…累的人…的人是你吧!」

在自尊心嚴重受挫的團員中,終於有人按捺不住出聲反駁,可惜跑遠的香奈可根本聽不見,反倒是發言者因為呼吸不順而落後了。

「唉∼從沒這麼感謝強行軍訓練過…」香奈可一邊低語一邊繞過轉角。

在確定追逐的人群落後後,她總算能放慢腳步稍做休息。警戒神經全開的女軍官悄悄的改變前進方向,她成功的聽見一大串腳步聲消失在走廊另一邊,香奈可終於鬆了口氣,轉身走向下一個岔路。

「啊咧?」

香奈可愣在原地。一隊穿著整齊的黃袍祭司和她正面相對,雙方都因為這突然的相會而呆了幾秒,不過也在極短時間內回神做出攻擊或逃跑。

「以還柔女神之澤!賞賜予吾掃除障礙之能!」

齊頌的攻擊咒語讓香奈可在心中大叫不妙,她本想在拉開距離後轉身迎擊,沒想到香奈可的雙腳才剛站定位,方才甩開的騎士團員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利劍出鞘的騎士團員、法術盡出的黃袍祭司;香奈可進退失據的站在兩者的中間點,她只能後退靠上鏡面以手護頭,等待敵人攻擊賦予自身的痛苦。

祭司們的法術與騎士們的寶劍相觸,但兩者卻都撲了空。本兩夾擊敵人的兩團人面面相覷,一同僵在窄窄的鏡子走道上。

※※※※

在攻擊到達時,香奈可背後的鏡子突然翻轉,讓她掉入一片無光中。

一隻濕涼的手遮住了女軍官的朱唇,坐在漆黑空間中的香奈可猶豫了一會,最後決定不反抗。她和陌生人一起屏住氣息等待鏡外人離去,兩人好不容易待到騎士、祭司的話語、腳步聲遠離,這才鬆開僵硬的身體。

「沒受傷…吧…」

「魄曦!」

即使發言者的氣息紊亂,但香奈可還是認出這是屬於魄曦的聲音。她驚喜的伸手想觸摸對方的肩膀,但黑暗中的人影卻往後縮,動作雖慢,不過也充分傳達了不想被碰觸的意思。

香奈可疑惑的收回手,頗感意外的問:「咦?你怎麼了?為什麼躲我?而且你手掌上好像有一股腥…」

「沒什麼…走…救人要緊。」

魄曦打斷了話,也刻意的轉移話題。即使聽的出對方聲音中的不正常,可是香奈可仍依著魄曦的話摸著牆站起來。她困擾的睜大毫無用處的眼睛,挫敗的道:「這麼黑…哪知道要往哪走啊!魄曦,這裡有沒有那種小金球啊?」

「有…但先別開…往、往前走。」

魄曦脫地的長袍摩出了細微聲響,也顯示著袍子主人的行動不便。可惜忙著適應周圍環境的香奈可漏聽了這點,她靠著牆壁前進,即使目不視路,但強健的雙腳仍漸漸加快,毫無窒礙的奔向黑暗中的彼端。

「魄曦,你溜出來救人不會被懷疑嗎?」

香奈可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她停下步伐回頭望,黯淡的長廊雖看不清人影的移動,不過緩慢沉重的拖行聲卻傳入了女軍官的耳中。發現同伴脫隊的香奈可皺皺眉向後叫道:「魄曦∼走快點啊!」

「你先…走…」

為魄曦的話作結的是重物落地的悶響,香奈可連忙跑向聲音來源。她伸直手臂,最後終於在無光的環境中順利碰到跪在地上的魄曦,而當女軍官傾向對方時,遠較先前濃厚的腥味也飄進了她的鼻子。

「血味好重!你受傷了?止血了沒?」香奈可蹲下來試圖找出魄曦身上的傷口,不過要在光線不足的暗道中進行這項作業實在太強人所難了,女軍官著急的亂摸一陣,仍無法確定對方受創的地方。

「香…香……」

頹軟的低語使香奈可停下動作,她側耳靠向魄曦的口,仔細傾聽對方的話。

「沿著…跡……上迴旋階……頂層…晶…救……」

在聲音中斷後,香奈可肩上的重量也猛然變重。魄曦的頭枕在她身上,急促的呼吸不斷吹上頸子,香奈可也嚇了一大跳。

香奈可將魄曦平放在地上,起身又急又氣的尋找可取得的光源:「我知道我知道!會去救你妹妹。真是的∼這裡到底有沒有照明設備啊!」

「天花…」

香奈可立刻伸手掃向頭頂,她的指尖迅速的接近半空中的金球,正想依著指示開啟光線時,她的褲管被魄曦輕輕扯動。氣若懸絲的騎士團長強撐起精神道:「別…等等…走…遠再開…」

「現在還等什麼等啊!」

香奈可毫不猶豫的握住小球,耀眼金光也隨之宣洩而出。球體的光輝灑落在魄曦身上,照亮了染滿紅紋的大主祭袍、因為失血過多而白的像張紙的臉,和一路隨著騎士團長舖演開的血道。

香奈可呆愣的看著眼前的慘狀,過度震驚的腦袋花了幾秒才將腦中畫面轉成可理解的訊息。她跪在魄曦鮮紅的腰旁,一面顫抖的從口袋中掏東西,一面聯珠炮似的說個不停:「你撐著點!我馬上拿幫你急救…收緊急救護箱的戒指在哪?我應該有帶在身上!在哪?放在哪裡?」

在經過一番亂翻亂扯口袋後,香奈可總算找到收納戒指,她以食指觸碰綠寶石幾下,但堅硬的有色礦石卻靜靜的坐在金屬環上,對主人的要求毫無反應。

「出來!出來!出來!出來!」

香奈可用力的敲打戒指。圓形寶石一下又一下的撞上鏡子地板,倒映人型的鏡面隨著她的出喊迸出一道道裂痕,交織的網路像蜘蛛網一樣的纏繞兩人的身影,也糾纏住香奈可的心。

「出來!快點出來啊!」

當香奈可大力的將戒指甩上地板時,堅實的寶石也瞬間裂開。有陵有角的碎片散落在鏡子地上,和滴落的晶瑩淚珠一同折射暈黃光線,香奈可邊哭邊再次揚起孤獨的戒座,軟弱的手臂無力的敲上鏡面,浸在寶石削和血水中。

魄曦冰冷的手輕輕覆上戒指。香奈可頓了一下,垂下翠眼望著瀕死的騎士團長,她試圖裝出笑臉安撫真正受傷的人,可惜不善偽裝的臉只能擠出僵硬的表情。

「再等會,還有其他…」

魄曦輕輕搖頭,香奈可勉強扮出的僵笑也隨之瓦解。騎士團長薄如微風的話語在無人的暗道中聽起來分外清晰:「早…就流…太多……」

香奈可焦急的截斷魄曦的話道:「血流太多了嗎?沒關係!只要找到輸血工具。我記得緊急救護箱裡有…」

滿身是血的騎士團長再度輕晃頭顱。香奈可扭曲的臉悲痛的看著對方的拒絕,咬牙切齒的問:「是誰下的手?」

魄曦沾著血花的白臉浮起無奈的微笑,他微微抬起手,而香奈可也立刻握住失溫的肢體,憑藉對方微弱的氣力指引,將手放上紅而硬的衣領。

「領拿…鍊……」

香奈可迅速的將手伸入領子中,慌張的她一不小心就將精緻的繡花白領撕開,不過衣服底下的串著小圓墜的金鍊也完整的呈現在綠眼中。香奈可解下墜鍊,魄曦染血的指尖點點墬蓋,女軍官也連忙照做。

圓蓋彈開,和魄曦有幾分相似的少女臉龐迎向香奈可的視線,因為淚水而閃動的綠眸看著金髮少女,接著才不確定的問:「這是…兇手?」

魄曦搖頭,香奈可連忙換個問題問:「那是你妹妹?」

騎士團長輕輕點頭,無力言語的他只能以眼神懇求香奈可,而滿臉淚水的女軍官也大力點頭承諾道:「我知道了!一定會把她救出來,帶你們兄妹倆一起到剛克特!」

魄曦的藍瞳充滿了愧疚,他痛苦的回望香奈可期盼的眼神,失色的嘴唇動了動,透過顫抖的肌肉傳達最後的訊息:對不起。謝謝。

「不要!我不…!?」

香奈可拉起魄曦的肩膀,一絲金光從騎士團長的腰間散出,那雙略帶靦腆的藍眼同時失去光彩,由反射靈魂的寶石墮為空洞的玻璃珠。

香奈可呆呆的看著面前人偶般的臉,直到溫熱的淚水劃過臉頰才回神。她靜靜的將魄曦放回地上,滾滾不斷的鹹水一滴滴拍上底下染血的臉,洗去了不該有的紅紋,香奈可的肩膀也微微動了動,淒厲哭聲粗暴的拍打牆壁。

waterling 2010-1-1 01:11

∼第二十四章∼


金影和紫影靜靜對視。小落白鐵色眼瞳中鑲著憤怒的昇日女神,等身大的黑鐮看上去近百公斤,不過拿在小落手中,卻像揮舞羽毛般輕鬆。

與長柄微微分離的鐮刃指向還柔,主掌死亡的神明再次重複自己的要求:「卡西歐,還給我。」

「還給你?別說笑了!」

還柔如疾風般撲小落,璀璨奪目的太陽卡上對方橫在胸前護衛的黑柄,相碰的金黑武器激盪出陣陣火花。還柔瞪著睽違近八千年的臉龐,毫無保留的將胸口怨忿吼出:「我絕對不會把創世神大人的身體交給你!」

尖銳的太陽光芒猛然轉動,也同時將黑柄拖向下。還柔趁隙抓起一把金箭刺向小落空曠的胸口,灼熱的利矢被另一隻手握住,耀眼金光掙扎了一陣後消逝在空氣中。小落面無表情的鬆手,在還柔退後前,輪起黑鐮掃向白色細腰。

即使有拉回金陽護住要害,輕輕揮擊還是使還柔重重撞上半坍的牆壁。碎石塊隨著女神的身體一同從牆上彈起落下。昇日女神氣勢不減的以雙手撐起身體,藍眸在緩緩上升時仍緊盯著漠然的敵人,以極為悲痛的語調問:「當你攻擊吾父時,也是如此狠毒的吧?當時附加在吾父身上的痛楚也是如此難受的吧?」

「不止。」大鐮隨著小落的動作旋出黑色圓環,墨色刀尖正對著還柔的鼻頭,低沉迷人的嗓子第三次重複所求:「卡西歐,還給我。」

「你還想毀滅吾父的肉體第二次嗎!」

還柔的身體放出萬丈光芒,小落如片紙般輕柔的往後跳。因為回憶而瘋狂的女神也蹬地追上,手中太陽激烈無比的反覆揮擊,毫無章法的攻擊一一被巧妙調整角度的鐮刀所接住,還柔改而徒手毆向小落的臉。

當拳頭被接下時,女神不怒反笑,她完全不顧因為碰觸而漸漸消失的手,金色烈陽抓緊機會切向小落的頭。銳利箭頭劃破了白皙的臉頰,當利刃想接進一步刺入骨頭時,小落一手拉人一手推刀,黑鐮迅速逼近白袍。還柔連忙跳起,可惜當她閃過致命劈砍後,停在半空中的身體立刻被刀面拍向所剩無幾的天花板。

再次撞上土石的還柔在落地後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她一面強壓下疼痛一面警戒,但出手毒辣的敵人卻沒如想像中展開第二波攻擊。

還柔疑惑的抬頭看向小落。紫髮男人將黑柄立在銀圍布上,從額頭冒出的殷紅血流掛在眉間鼻樑上。彎下的腰和喘息的嘴在在表示了他的氣力不繼,也讓處於弱勢的還柔露出笑容。

「喚神法陣啟動不完全,而你沉睡的時間又太短。這是創世神大人的賢明啊!雖然九千年前我沒能阻止你,但現在卻能親手手刃你!」還柔提著金陽走近倚刀而立的小落,被復仇喜悅所漲滿的女神忘了週遭,也忽略了如蝶飄近的黑影。

有最強最美礦石之名的星夜礦崁進還柔的背脊,她震驚的回身打出金箭。亮潔的銳矢沒入牆壁,早早移動位置躲避的子夜順勢抽回配刀,在對著驚愕女神禮貌一笑後,繼續拖著一串仰日護衛跳圓舞曲。

「幽夜!」

面對女神的咆哮,專注於記憶子動作的幽夜連忙躬身道歉:「非常抱歉!我不會讓他妨礙神上第二次。」

「記住你的話!」在說話時,還柔背後的刀傷也以驚人的速度復原,她將目光轉回前方,不過手持鐮刀的敵人卻不在原地,還柔愣了一會,強風也同時刮上女神的金髮。

還柔舉起金陽防禦,但小落的目標卻不是她的頭,黑鐮刀砍偏了角度,陷入束縛卡西歐的大太陽。鋒利的刀刃將人體與金日切開,小落隔著銀布單手接住倒下的黑髮青年,持鐮的手則折在背後接下還柔射出的金箭。

「還給我!把吾父的身體還給我!」

還柔一面尖叫一面以身體按著武器攻向紫髮銀眼的敵人。插滿箭矢的金陽一吋一吋的壓向小落,眼見就快越過肩膀劃破卡西歐的臉時,黑色大鐮猛然往反方向甩,金色太陽也在鐮刀的帶動下,將繡著寶石的銀衫滾出一條長長裂痕。

小落的傷口立即湧出鮮血,朱紅液體如他的長髮一般消去接觸物,由破洞的神居滴落底下的大神殿。染血的銀軀跪在地上,但小落臉上卻掛著釋懷的表情,他將手放在離卡西歐手臂上方幾公分的地方,小小的鐮刀從掌心落下,紋上蒼白皮膚。

在動作時,另一隻手無力的抓住小落的袖子,卡西歐以極乾枯的聲音輕喚:「小落…逃。」

小落金屬色的瞳孔漾起溫度,他隔著寬布將監護人的手輕輕拉開,一邊將人用寬布包起,一邊溫柔的叮嚀:「身體,不能碰,會消失。」

卡西歐渾濁的金瞳猛然晃動,費力的鼓動乾燥的嘴唇道:「左…左後。」

黑色鐮刀掃向卡西歐所說的位置,銳利的刀尖刺入還柔的胸口,偷襲失敗的女神連忙拔出銳器往後躍。她身上的傷口雖沒深到心臟,不過也夠讓還柔暫時無法行動了。

「子夜,接。」

小落將卡西歐拋向左跳右搖的魔族伯爵,子夜也輕鬆的踹倒想搶人的護衛,單手拎起被寬布包好的青年。

「咦∼交給我?這樣人家會容易死的!活動好不方便啊。」

子夜不知是真心還是假裝的皺眉抱怨,正在重生背部肌肉的小落瞪了他一眼,冷淡的回答:「才不會。卡西歐傷,你死。」

「哎呀∼這句話聽起來真像提米爾要我練刀時的口氣:『要是學不會,我就宰了你!』」子夜單手環在卡西歐的腰上,優雅移動的步伐活像是在跳雙人舞,也讓早就怒火攻心的護衛臉部更加猙獰。

「殺了你啊∼」

護衛之一一劍劈向子夜的腦門,黑色貴公子輕鬆的將身體傾向左,這個動作閃開了劍鋒,但也讓肩膀迎向候在那兒的金星,撞上美麗星星的軀體瞬間炸開,濃稠的黑液也順著手臂滑下。

幽夜的身邊環繞著無數星子,仰起的掌心更是不斷製造出更多炸裂之星。他充滿自信的對著子夜道:「要掌握你的行為模式真是費力,不過從現在起,你的一舉移動全都逃不出我的掌心。」

子夜微微一笑,正想衝向幽夜時,從天而降的繁星再度炸開他的肌肉、衣裳,其中一些甚至撞上包裹卡西歐的寬布。

「喂!」

恢復到一半的小落立即出聲警告,子夜抱歉的朝紫髮神投出一記苦笑,以軀幹護住布包。即使自己的身體不斷重複再生、毀壞的循環,他看上卻毫無緊張的樣子,甚至有心情對同伴提出建議:「小落,那位女士似乎很不滿你殺他爸呢,在送對方下地獄前,是不是該解釋一下啊?」

小落看著緩緩站起的還柔,以毫無感情溫度的聲音道:「神戒:不可任意屠殺生命、不可主動攻擊神祇。汝,終結觸犯神戒之神。創世神,屠殺生命。」

「那又怎樣!我們本來就是從吾父軀中誕生,若是吾父決定抹殺我們的存在,消失也是理所當然的!」還柔大聲的嘶吼,她不顧尚在淌血的胸口,在奔向小落的同時射出金箭,激烈的言語伴隨箭海飛向所恨之人。

箭矢被鐮刀打下,還柔失去手掌的臂膀揮向小落的脖子,快速反轉的黑刃削下了女神的藕臂,殘缺的身體則被一記飛踢送向龜裂的倒牆。

一口鮮血從還柔的口中吐出,因為痛楚而淚水盈盈的眼瞳依舊凝視著持鐮死神,她掙扎的想站起,重傷加上使用過度的人類軀體卻無法移動。

即使身體已經不能動作,還柔的凶悍仍不減,躺在瓦礫、破鏡堆中的她狠瞪著小落道:「明明已經擁有諸神中最強戰力,還想霸佔吾父的軀體……而且、而且竟然和差點導致世界滅亡的絕魔並肩作戰,你果然還是憧憬殺戮的惡神!」

小落的雙眉微微一皺,不以為然的搖頭道:「卡西歐是卡西歐,子夜是子夜。」

還柔再次嘔血,諷刺的望著小落道:「八千年不見,你連說謊都學會了。」

「唉唉∼打架時無論身體還是嘴巴都不能處於下風喔!」子夜帶著一群光球和四名護衛晃過小落面前,他依然處於一移動就會被炸的破破爛爛的窘境,而小落也因此用不以為然的看著金光閃閃的貴公子。

「譬如說這樣。」子夜突然轉身面對追逐自己的護衛,空出單手向男人們拋出飛吻:「來抓我啊∼可人兒。」

追逐的護衛瞬間止住腳步,四人換上一張驚愕的表情,接著馬上如野獸般邊吼邊追上子夜。

「哈哈哈!祿傑長老和情婦玩時的話好好用!」

在爆炸與嘶吼中遊戲的子夜奔向另一端。小落專注的凝視對方的背影一會,接著轉頭正經的指著還柔道:「老妖婆!」

還柔露出與護衛相同的呆滯表情,憤怒之火以極快的速度爬回她的臉上,受到汙辱的女神高聲尖叫:「你、你說什麼!居然用這種話形容我!」

「比我老,事實。」

「你等著,等著!等我換一具新身體後再宰了你!」小落毫無修飾的陳述擴大了話語中的殺傷力,還柔也氣的雙肩微抖,嘴歪眼瞪。女神憤怒的身體散出淡淡白光,脫離人體的光芒中包裹著一顆金球,她鮮活的臉部表情隨著光波離身而漸漸鬆弛,最後化為死者般的沉靜。

帶球白光如飛箭一般衝向頂端,小落回頭看了子夜一眼,後者微笑的向他揮揮手。在得到答覆後,持鐮之神的身軀微微飄起,小落的銀瞳鎖著離去光芒,墬著寶石的衣擺重重的拍了一下,迅速的追上白光。

在子夜分神目送小落時,四周的護衛也抓到了進擊的機會,四隻手四把劍撲向優雅黑影。持著單刀的子夜隨意一劈便讓他們的腕上一一留下血痕。

淺淺的刀口不致命,而且玩笑大於威脅,不過被當成小老鼠玩弄的護衛卻沒向先前那樣暴跳如雷,他們默默的和子夜背後的主子交換眼色,整齊一致的向後退了幾步,而黑色貴公子也如預期般的立刻舉足跟上。

星子霎時如灑沙般落下,量多而力強的炸裂星不斷的貼上子夜的身體,尤其是環住卡西歐的臂膀。被猛烈爆擊連續攻擊的肉體漸漸變細變爛,終至斷裂。子夜不以為意的將另一隻手伸向銀布包,可惜散在他周圍的星星快了一步,聚集成一條金帶將人捲走。

子夜的臉上仍掛著笑,墨鏡下的眼卻起了變化,可惜詭計得逞的人們卻沒留意到這一點。護衛一一奔向幽夜,高大的男人集合成人牆,牢牢的遮蔽住主人和俘虜。

「你們在做什麼啊?」

子夜清閒的走向護衛,他優遊自在的步伐活像是在散步,甜美的笑和完美的肢體移動卻隱隱約約勾起男人的不安。排在中間作為首領的護衛吞吞口水,強壓下本能的害怕道:「來賭賭吧!假如你能正確的分辨出自己的同伴和幽夜大人,我們就認輸退下;假如不能,你的性命就在此終結。」

「你們懷疑我的眼力?」

子夜的聲音首次失了甜意,慘白的臉龐一旦失去笑容,德里斯伯爵給人的壓迫感便更加明顯。被對方殺氣逼的全身發寒的護衛們僵硬的點頭,四人一同散開,手中寶劍兩兩一組對準地上人的咽喉。

倒在地上的人卸去了銀布,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看上去同樣憔悴,裸露的手腳上也掛著相同傷痕。這是仰日大主祭幽夜引以為豪的完美偽裝絕技:細金改容,化為粉狀的法力能輕易的改變他的容貌、身形,甚至能暫時模仿衣著,而敵人也每每被看似友人實則敵人的幽夜殺個措手不及。

「失禮,實在太失禮了。」子夜邊走向幽夜等人,邊無感情的低語,飄邈陰寒的呢喃回蕩在破碎的鏡子迷宮中。

詭異的貴公子微微垂著頭,拾起斷手接回肩上。可是他沒有將復原的手放上刀柄,相反的,子夜以嘴咬著中指尖拉下手套,以半焦半白的纖指指著一臉困惑的護衛道:「居然問我這種問題,你們不知道男人對這種質疑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嗎?」

「啊?」

護衛之一忍不住發出困惑的聲音,其他人則陷入茫茫然的表情中,黑色貴公子將指責對方的手往旁邊微微一揮。男人還來不及弄清楚腦中的疑惑和周圍的改變,他們採在腳底的影子就如刀片般立起,在急速的旋轉中將男人的下半身攪成碎片。

「慢慢等死吧,誰叫你們要問我那種笨問題。」

子夜懶散的踏著碎肉前進,微張的白瞳以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瞥了半死的幽夜一眼。解除改容的大主祭腹部被打出個大窟窿,刻意避開要害的攻擊殘忍的逼人承受死前的痛處,超越神經負擔的苦痛讓他對子夜踩在自己臉上的腳也毫無所感。

子夜彎下腰模仿自家老師的說教口氣,一面搖著食指一面親切的對幽夜道:「聽清楚了:質疑未婚夫認不出自己未婚妻是很失禮的舉動。記住了嗎?」

早成屍體的人無法回話。對死人失去興趣的子夜走向昏迷的卡西歐,在仔仔細細的將對方包回銀布後,站在血海中的他手指輕觸嘴唇,在仰頭看著因為還柔攻擊而直通天頂的大洞。

「要跳囉!卡西歐。」

子夜的黑色雙足大幅度彎曲,當他從地上彈起的瞬間,承受不了施力的地板也一並崩解,巨大碎石砸向底下的樓層。

※※※※

白色房間中垂掛著金色布幔和華美鑲嵌寶石畫,美麗的花籃依牆而立,芬芳香氣和莊嚴飾品充斥著聖女預備室,歡欣的氣氛則洋溢在每個守在預備室內外的女僕、祭司臉上。

穿戴整齊的晶曦坐在梳妝鏡前,站在她背後的兩名女僕小心翼翼的挽起聖女的長髮,將分成兩束的金絲盤起,繫上白緞帶。在綁頭髮時,晶曦一直心神不寧的看向白門,緊閉的門扉遲遲沒有動作,嬌小倔強的聖女也因此微微垮下了雙肩,面露失望之色。

雪門微啟,晶曦的雙目為之一亮,卻又馬上因期望落空而黯淡。留守在門外的女祭司從門縫中露出半張臉,輕聲詢問:「聖女大人,烈陽騎士團長偉曦大人、白陽騎士團副團長灰雨晨大人求見。」

晶曦的少女表情瞬間沉入聖女的尊貴嚴肅中,她輕輕點頭以示了解,對著女祭司下令:「請他們兩位進來。」

女祭司關上門,門扉再次打開時,進房的是頂著金色大主祭帽的壯碩中年人,和瘦高的配劍女主祭。

偉曦向著即將升神的晚輩行禮,跟在後頭的灰雨晨也做出同樣完美的鞠躬,不過過分精確的舉止一如往常的毫無溫度,僅是複製而無尊敬。

「這次儀式勞煩叔父甚多,晶曦在此謝過。」晶曦以裝出來的溫和微笑慰勞長輩。她沒有從矮椅上站起來,而這舉動與其說是自侍聖女身分,不如說是淺意識中對這位時時責備哥哥的叔叔表達不滿。

被家人升神的榮耀充盈的偉曦並沒有注意到對方細微的失禮,他高高的抬起下巴,以無限自豪的語氣道:「這是全仰日人求之不得的工作,聖女不用道謝。」

「那我就放心了。」在說完客套話後,晶曦強迫自己保持笑容望向灰雨晨,嬌小聖女以稍露緊張的聲音問:「灰雨晨副團長,你們的團長魄曦大人呢?」

「魄曦大人正在其他樓層做最後確認,以避免逃竄中的孽賊餘黨阻撓儀式。」

灰雨晨的話語聽上去遠較以往冰冷。晶曦略感奇異的將目光在女副官身上留了一會,以平靜的語調傳達自己的失望和懷疑:「哦?那真是辛苦魄曦大人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哥哥也能在儀式開始前看看這身衣袍。他真的在忙別的事嗎?」

「讓聖女大人失望了。」

灰雨晨簡單的結束晶曦的懷疑。對這個話題有反應的反倒是偉曦,不近人情的中年大主祭不以為然的蹙起粗眉,嚴肅的道:「晶曦,你是將要繼承還柔神上意志和力量的人,不能再事事都粘著魄曦。」

「這倒是。」晶曦犀利的藍瞳刺向叔父,偉曦的話莫名其妙的激起她的怒氣,嬌小聖女也頓時脫下偽裝露出尖銳本性:「要是再事事依靠哥哥,不僅外人會看輕我,連本家人都瞧不起我這個聖女了。」

偉曦愣了一下,隨即深感抱歉的低下頭退到一邊。

「如果沒別的事的話,就請兩位回去自己的崗位準備吧。」

晶曦閉起眼,也因此漏看了讓離房兩人停下腳步的奇特景象。靠著牆壁的白衣櫥緩緩滑向一邊,泛著暈黃光線的階梯出現在他們的眼中,而在老舊階梯上,站著一名足以震攝任何人的年輕女子。

女子在以單手推開衣櫃後,緩緩走出暗道踏上房間白地。她艷麗的臉龐掛著乾枯的淚痕,凌亂髒污的吟誦團服散著點點血跡,緊握紅杖的手指也有著些微淤血,而三三兩兩昏倒在階梯上的護衛正是那淤血的成因兼受害者。

偉曦和灰雨晨被闖入女子充滿壓迫感的肢體所嚇,兩人停頓了好一會才將手放上劍柄,輕輕拍醒閉目養神的晶曦,並且移動腳步擋在入侵者和聖女中間。

香奈可抬起頭,清澈翠眼沉重的掃過房內人的臉,她默默的掏出口袋中的金墬鍊,稍微比對過三人長相後,瀰漫兇煞氣息的美麗女子將臉轉向梳妝台前的晶曦問:「你是魄曦的妹妹,晶曦吧?我是代替你死去哥哥來救你的人。」

當香奈可以毫無起伏又萬分沉痛的聲音說出來意時,她握在手中的鍊子也悄悄從掌心滑下,垂掛在女軍官又紅又紫的指間中。輕輕搖晃的金墜如槌子般重重撞擊晶曦的心臟,嬌小少女疑惑的眨眨眼,彷彿在一瞬間成了不懂事世的稚兒。

waterling 2010-1-1 01:16

∼第二十五章∼

說明目的的香奈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三人中第一個回神的灰雨晨無聲的退到偉曦後方,以劍鞘輕擊中年大主祭的腿。瞬間驚醒的偉曦立即拔出劍,邁開大步接近香奈可。

香奈可的翠眸掃了偉曦一眼,封印熾烈火焰的瞳孔竟差點將中年騎士團長逼退。

「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無禮的對待讓偉曦放棄言語上的溝通,他雙手持劍拍向香奈可的腰,希望藉由重擊制服敵人,沒想到對方的赤紅長杖卻快了一步打下長劍,在將偉曦的手震麻震痛的同時,高速抬起的膝蓋也毆上中年祭司的腹部。

「你、你…」

偉曦抱著肚子搖晃了幾下,隨後便沉默的昏倒在地上。香奈可以腳將男人撥到暗道階梯上,將目光放到受驚的女僕身上。

察覺到自身危險的女僕慌張的跑向門口,香奈可在她們來得及握住門把前以手刀擊昏兩人。在解決完礙事的人後,她總算能將注意力放到晶曦身上。十指交握舉在胸前的嬌小聖女似乎還沉浸在方才的對話裡,淡藍色眼珠傻愣的看著香奈可。

晶曦的表情讓香奈可回想起魄曦沉睡在血泊中的面容,她強迫自己暫時將遺容驅離腦中,快步走向聖女道:「快點離開吧!從暗道應該可以順利溜出這裡。」

晶曦低頭看著香奈可伸出的手,僵硬的問:「你剛剛說…〝死去哥哥〞?」

「是的。」香奈可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情緒解釋:「魄曦他發現升神儀式會殺了你。他不想要你死,所以和我們談好條件,要一起把你帶出來,但中途卻被人襲擊身亡了。」

「什麼哥哥死了、升神儀式會殺人,這種大逆不道、背叛神上的話…你、你…騙人!」晶曦一把推開香奈可,後退的裙襬掃倒了矮椅,梳妝臺上的化妝品也被她的身體所撞翻。

「是真的!雖然是我們這邊的人先說的,但後來魄曦也求證過了。對吧!那個、那個?」香奈可將頭轉向灰雨晨,急於證明所言又不知道對方名字的她尷尬看著冷漠的副官,焦急的等灰雨晨開口。

灰雨晨未戴眼罩的黑眸微微瞇起,冷笑的臉龐讓香奈可感到深深的不安,不過女副官陳述的話卻又完全正常:「她說的是實話,魄曦大人的確交代過這些事,無論是升神的後果,還是委託救出晶曦大人都是實情。」

「那哥哥…」

「死了。」

陰寒的淺笑掛在灰雨晨的唇上。可是急著救人和陷於震驚的人都沒多留意,香奈可一把抓住晶曦的手,拉著雙足幾近癱瘓的聖女候補跑向衣櫥旁的暗道。

恍惚的晶曦猛然回過神,她甩掉香奈可的手,以全身力氣將高自己一個半頭的女軍官壓在牆上大叫:「你是哥哥的同伴吧?為什麼沒有陪在他身邊?為什麼沒有好好保護他!」

香奈可乾枯的眼眶再次湧出淚,她想開口道歉,翠眼卻越過晶曦的肩膀,看見灰指向自己的七芒法杖。

女軍官雙手反抓住晶曦的肩,大力的將自己和對方的身體扳倒在地。耀眼寬厚的金光射向香奈可靠過的牆壁,在白牆上灼出一個大洞。

崩塌的石塊摧毀了暗道入口,香奈可甩甩被砂石佔據的紅髮,她將失去意識的晶曦安置在身後,握著無定之矛的手隨時準備啟動武器上的雷射刀。

「為什麼攻擊我們?」

香奈可的問題惹的灰雨晨發笑,尖銳的笑聲空虛的回蕩在準備室中。她的五官因強忍笑意而扭曲,清冷的聲音也微微顫抖:「你沒聽到聖女大人的責罵嗎?好好想想,被魄曦所欣賞的女子。」

「責罵?」香奈可回想起晶曦的話,她不甚靈活的腦袋足足將聖女的怒吼重播三遍,沾上灰塵的臉因為理出頭緒而漸漸變色。女軍官瞪大了綠眼,緊盯著灰雨晨問:「你是魄曦的同伴吧?為什麼沒有陪在他身邊?為什麼沒有好好保護他?」

灰雨晨的手伸向衣領,她解開主祭袍的釦子,耀眼聖潔的金袍滑落地板,染上大片血跡的灰衣裙赤裸裸的映入香奈可的瞳中。

「你…你…」

「我怎麼會丟下他一個人呢?無論是殺人還是被殺,我都常伴在魄曦身旁。」

香奈可在灰雨晨清晰的話語聲中站起,她的眼眶緩緩顫抖,身體微微搖晃的幾下,瞬間彈向灰紅交雜的女子。

「你這個混帳東西!」

無定之矛由上而下劈向灰雨晨的額頭,女副官削瘦的身軀微微閃向一側,以微妙的移動躲過如爆雷落下的紅矛。而趁著香奈可因攻擊落空所產生短暫驚愕的剎那,灰雨晨指夾短刃揮向敵人咽喉。

灰雨晨舞出的銀白光帶被香奈可及時抬起的臂膀擋下,銳利的刀刃她的袖子上留下裂痕,鮮紅血液也立即湧出。為對方敏捷動作感到吃驚的香奈可按著傷口躍回晶曦臥倒的地方,她啟動無定之矛的雷射系統,手掌長度的藍刀成排竄出。

香奈可放開不再流血的傷口,洋溢在她臉上的憤怒雖沒消失,不過也稍微冷靜了些:「那個動作…你不是正規士兵吧?」

「猜對了,我和那些嬌生慣養的孩子騎士不同。在進騎士團前,我一直在幽夜大人手下從事暗殺工作。」灰雨晨踩著無聲步伐走向香奈可,她鼓動暗紅色的嘴唇,緩慢的移動猛然加快,奪命刀光再次劃向敵人潔白的頸子。

香奈可直接抓住夾有刀片的手,她硬生生奪下刺穿掌心的利刃。不過武器被搶的灰雨晨卻沒有露出驚慌之色,因為閃閃發光的七芒太陽早已分毫不差的瞄準昏迷聖女。

金色烈光再次發出,香奈可顧不及手痛,轉身撲向晶曦將人推開。坐在地上的聖女因為推倒的動作而躲過攻擊,但女軍官自己卻因為閃避不及而被光束削過肩膀。

「哇啊!」

挺直的肩膀頓時變的血肉糢糊。香奈可顫抖的將紅矛換到另一手,她一邊滴血一邊重新站起,眼瞳中的怒焰完全不因受創而熄滅。

「又要攻擊又要保護聖女大人,這樣的你是打不過我的。」灰雨晨的袖中滑出新刀片,一手持刀一手握杖的女副官冷笑的指著敵人道:「在死之前,還有什麼想說的話嗎?」

「魄曦…」香奈可瞪著灰雨晨,一個字一個字的用力將話語擠出牙齒:「他到最後都沒有說出你的名字,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他一直都是非常溫柔,無論如何都不會記仇或怪罪別人的好長官。」

灰雨晨的衣袖微微一晃,尖銳的刀片射向女軍官的喉頭。香奈可以紅矛撞開鐵片,她一個箭步向前,急速橫揮的長杖重重的拍上灰雨晨的腰。削瘦副官雖以法杖作出防禦,但整個人還是被猛烈的力道甩向梳妝鏡,躺在碎鏡和瓶瓶罐罐中。

「既然如此,你怎麼還殺的下手!」香奈可稍微止血的傷口迸裂,她完全不顧雙臂傳來的痛處,晶瑩淚珠隨著白靴踏碎滿地落花,女軍官一面衝向前一面吶喊:「你根本一點人性也沒有!」

坐在地上的灰雨晨挪動酸痛的身軀勉強躲過要害,但無定之茅的雷射刀仍刺入了她的腿。負傷的副官以手抬腳踹往敵人的腹部,香奈可斜向一邊避開踢擊,卻差點被對方鑲在鞋尖的刀片給劃傷腰側。

「沒有人性的是像你、像魄曦這種人啊!」

灰雨晨帶著強烈情感的話語伴著金陽甩出。香奈可反射性的舉起手臂防禦,卻忘了淌血的肩膀無法負荷敵人攻擊的力道,半紅半白的袖子瞬間與太陽推撞上臉頰,摔倒在花籃堆中。

「像是聖人一樣,什麼黑暗的地方也沒有,你們這些人…就是因為我是人,是有缺點的人,才會殺了他啊!」灰雨晨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她伸出乾枯的手指指著因為失血而些微頭暈的女軍官,彷彿在對群眾演講一般朗聲道:「人都是這樣的!如果有幸獲得一幅價值連城的名畫,沒有人會想把它交給真正有能力保管的人,每個人都會自私的藏在自己家裡,任憑畫作腐朽敗亡!」

「但是、但是…」香奈可撐著因為失血而開始暈眩的頭腦,再努力的從地上爬起來時,也盡己所能的尋找反駁的話:「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啊!卡西歐、魄曦他們一定不會這樣做的。」

「那只是少數人!大多數的人都是自私又骯髒的,但卻自以為聖潔。」

灰雨晨突然往後退,香奈可愣了一下,隨即發現對方正準備拉開距離讚頌咒語。女軍官抓著武器蹬地撲向灰雨晨,無奈蔓延在腦中的迷霧讓她一不小心便被矮凳絆倒,金色光束也立刻掩蓋了香奈可的身體。

香奈可以雙手護住頭,她感覺到光芒所產生的熱度,不過相對應的痛處卻沒出現,她疑惑的抬起頭,也看見了蹲在身邊展開金色大花的嬌小女子。

「哥哥…把哥哥還給我!」晶曦對著灰雨晨大吼。被多瓣花朵所接下的攻擊重新凝聚,但方向卻完全反轉,同樣巨大猛烈的光束射向削瘦的女副官。

灰雨晨為了躲避反擊而倒臥在地,當她想起身回擊時,赤紅長矛也同時捅向她的大腿。擊碎腿骨的劇痛使灰雨晨高聲尖叫,在下一刻,她的雙手也遭逢同樣的命運。

香奈可俯視因痛捲曲的身體,她用無定之矛撐住自己的身軀,痛苦的看著灰雨晨道:「就算是這樣,就算真的是你說的這樣…可是人命又不是東西!」

「咦?什麼東西!?」

晶曦的驚呼轉移了香奈可的注意力,她的眼中出現一個白光包裹的小金球,而金球的目標顯然是一路後退的晶曦。

香奈可想也沒想的跑進金球和晶曦中間。受到阻礙的白光繞過她的身體試圖碰觸聖女,在兩者接觸前,香奈可毫不猶豫的抱住嬌小身軀,讓光芒纏上自己的身體。

白色光波試圖侵入香奈可的身體,不過透明的電光卻立刻從女軍官被接觸的手臂竄出,粗暴的將光線彈開。

「那是什麼東西啊……」

香奈可拉著晶曦遠離顫動的光球,正當她為了奇異的變化吃驚時,頃刻間化作碎片崩壞的門扉更是讓女軍官瞪大了眼。

手持黑鐮,漂浮在半空中的紫髮男人筆直飛向金球,揚起的黑色巨刀劃破光芒落在球體正中央,小球掙扎了一陣,最後仍被裂痕佔據,一片一片掉落在地。

金球的碎片在落地後化為細粉消失,散亂的白光也收斂成一個透明的太陽。香奈可目瞪口呆的看看小球消失的地方,接著才抬頭注視突然冒出的男人,對方完美卻無溫的臉讓她猛然想起故人。

「小落?」

香奈可不確定的開口問。小落回頭看了她一眼,修長的身軀忽然跪下,香奈可連忙伸出手想扶住他,不過嚴厲回瞪的銀瞳已充分嚇阻了女軍官的動作。

「昇日之神還柔,意識破壞完成。」

在說完話後,小落的身體散出大量黑煙。孩童美麗的銀髮和紫瞳一絲不改的出現在香奈可眼前,小小軀體無力的倒臥在花瓣堆中,香奈可也趕緊跑向小落。

「怎麼了?你看起來很糟糕!」

香奈可用袖子拭去小落額頭上的汗,呼吸極度不順的孩子緊閉著眼,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勉強開口道:「卡西歐…子夜手裡。」

「卡西歐落到子夜手裡?啊不對!你是想說子夜在保管卡西歐?還是子夜救出卡西歐了?」

香奈可胡亂猜測了一輪,躺在她腿上的孩童緩慢的點頭,微微睜開眼看向自己破門而入的地方。

「哎呀∼香奈可你看起來好悽慘啊!」

子夜抱著卡西歐踩過破碎的門板。他掛在腰後的雙黑刀一路滴血,身後的白色迴廊更是被屍體和紅印佔滿。

香奈可輕輕的將小落放到一旁的羊毛椅上,再一拐一拐的走向子夜。她舉起手小心翼翼的撥開卡西歐眉毛上的金絲,略帶哭腔的呼喚:「卡西歐?卡西歐?張開眼看看我啊?」

長睫下的淡金眼瞳稍稍開啟,卡西歐爬滿血絲的眸子看了香奈可一下後隨即閉上,雖沒說話,不過已經足以讓女軍官安心了。

「太好了…終於又見到你了。」

當心情鬆懈時,肉體的強撐也隨之瓦解,香奈可帶著疲憊的微笑跌坐在地上。子夜低頭看了一眼對方仍在冒血的傷口,他脫下手套將掌心覆上紅色肩膀,被觸動痛處的女軍官上半身抖了一下,汗水血水遍布的臉浮起驚奇表情。

子夜放開手,光滑暗黑的薄膜緊貼香奈可破損的肩頭,黑色貴公子輕鬆的道:「雖然不是人類的皮,不過至少可以堵住傷口。」

「謝、謝謝。」

香奈可非常僵硬的道謝。魔族伯爵微微一笑,將手中的人慢慢放到女軍官腿上,他好奇的望向在房間兩端的陌生女子,偏頭問香奈可道:「那兩個,要怎麼處理?」

在調整卡西歐姿勢的香奈可突然提高音量,頗為不滿的道:「哇!卡西歐,你瘦的快比我輕了啦!」

累到無力言語的卡西歐瞪了香奈可一眼,尖銳的視線讓女軍官急忙轉頭回答子夜的話:「比較小的那一個是魄曦的妹妹,我想帶她一起走。」

「這樣啊∼不過那隻小的好像想殺那隻大的喔!」

子夜漫不經心的描述讓香奈可立刻將目光移向晶曦,她看看前進中的聖女,再看看枕在自己身上的卡西歐,因為不知道該先顧哪邊而滿頭大汗起來。

「卡西歐,給我。」

小落不知何時爬到香奈可背後,仍微微喘氣的孩子伸出小手。香奈可看著嬌弱的身子猶豫了會,她盡可能輕柔的將卡西歐交給小落,正想搖搖晃晃的撐起雙足走向晶曦時,子夜輕聲細語的道:「不要阻止比較好喔!那個女孩是真的恨著她想殺的人呢…」

「我知道,但是一旦殺過人…」

子夜的聲音突然轉大,完全蓋過了香奈可懊惱的話語:「不過這樣也好,沒有比當個活死人更慘的事了,還是殺掉的好。」

晶曦停下前進的腳步,她凝視著灰雨晨空洞猙獰的表情許久,最後舉起手中的鏡子碎片,反刺向自己的脖子。

「等等!」

香奈可伸長手想攔住晶曦,可惜她的指尖完全搆不到嬌小聖女的身體,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銀亮銳角點上白皙頸部,落入一整團黑髮的包圍中。

「子夜!」

香奈可感激的看著救回一條命的子夜,雖然先前子夜簡單化解晶曦的殺意,但她完全沒料到一向宰人如宰豚的魔族會主動出手。

「在卡西歐面前要熱血點,要不然會被討厭的…不過多餘的事做起來真討厭。」

子夜不舒服的皺眉聳肩,被黑絲捲住脖子、手腕的晶曦雙目含冰的望向他,緩慢的問:「〝沒有比當個活死人更慘的事了〞,這不是你說的話嗎?為什麼要阻止我。」

子夜投以甜美的微笑,他的髮絲倏然收緊,在將聖女勒昏後立即鬆開。黑色貴公子笑咪咪的對著倒臥的陌生人道:「因為你不是朋友,與我無關。我只是達成香奈可的願望而已。」

香奈可看著子夜甩動頭髮,將黑絲恢復微原來的長度,她吞吞口水,對著滿是笑容的白臉道:「我還在想,原來你也有溫柔的時候,結果馬上就說這種讓人全身發寒的話了…」

「咦∼香奈可真過分!居然這樣說人家。」

「不要用那種裝可愛的聲音說話!你的年紀已經破百了吧?」

就在香奈可操起無定之矛揮向子夜脖子的同時,一連串腳步聲也迅速逼近門外。白色木門微微顫開,子夜揚手拋出一枚黑彈撞上木板,破裂的彈體流出濃稠汁液,將入口牢牢封住,也讓另一端的人更加用力的拍打雪扉。

「這麼快就追來了?」

香奈可撐起身體走向晶曦,她扶起聖女,焦躁的尋找逃脫出口。被大隊人馬堵住的白門理所當然不列入考慮,坍塌的暗道一時半刻間也清不出路可走,想不出要往哪逃的女軍官急的直皺眉咬唇。

「這邊視野真不錯啊∼」

子夜輕鬆的聲音讓香奈可的著急瞬間昇華為憤怒,她不假思索的抓起身邊花籃,扔向坐在窗框上的悠閒貴公子。白藤花籃敲中子夜的額頭跳出窗外,魔族伯爵一面撫摸頭顱一面低頭遙望,垂直落下的籃子一路暢通的穿過層層屋簷,最後摔在神居邊緣。

「啊!門快爛掉了!」

香奈可又急又憂心的踱步。剛剛欣賞完自由落體的黑色貴公子將手伸出窗子,以玩興十足的甜笑問:「可以從這裡出去喔!」

「你找到出去的地方了?」香奈可欣喜的表情在知道對方指的是窗戶後立刻散去。她沉默的看了子夜一會,微低的聲音聽上去極為無奈:「子夜,正常人跳樓會死喔,而且我們這邊還有兩個完全沒辦法動的人。」

「如果可以在仰日的地上降落,我就可以把人拉進影子中。」子夜再次將頭探出拱形窗外,望著花籃摔碎的地方輕語:「有點距離,不過起跳時加點力氣就解決了。」

「又要進去那種東西裡啊?」香奈可露出頭痛的表情。雖然嘴巴上沒有同意,但她仍將晶曦抱到窗邊,並且伸出布滿褐色血跡的手幫助小落移動卡西歐。

「小落,你還有力氣嗎?」

香奈可慎重的問。使盡全身力氣背動監護人的孩童點點頭,不過他半瞇的紫眼已經透露了力竭的事實。女軍官心痛的皺起眉,扯下自己的袖子將小小手腕和卡西歐的臂膀綁在一起。

香奈可扯下另一隻袖子固定自己和晶曦的手臂,她用力的拉緊繩結,握住卡西歐的手腕,看著子夜道:「我抓卡西歐的手和晶曦的手;你抓晶曦和小落的手。可以吧?」

子夜輕輕點了下頭,他牽起晶曦和小落的手,失望的嘆息道:「不玩抱抱樂?」

「兩個人昏倒你要怎麼玩抱抱樂啊!」

一切就定位的香奈可沒多花力氣打人。她小心的拖著卡西歐走上寬寬的窗框,強勁的冷風順著高塔牆壁刮上女軍官的臉,香奈可深深的吸一口氣,雙目緊鎖站在房內的子夜道:「要跳了喔。」

「請∼」

子夜背後的白門終於崩落,沒有沾上黑液的木板一一化作碎片,一張張殺氣騰騰的臉透過破洞盯著窗前的人。香奈可心一橫,以背部向下的姿勢躍出窗外。

脫離窗子的身體在天空中短暫漂浮,香奈可看著籠罩頭頂的藍天白雲,正要因廣闊無邊的蒼穹所驚時,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重心猛然被往前拉。

在向前飛馳後,迎接眾人的就是大地的拉力。香奈可感覺到空氣由下而上擦過她的四肢、脖子,拉扯著髮絲一襬,而在下降後,她也總算有機會看見被子夜蹬壞的窗框。

「你的力氣也太大了吧!」

香奈可的話立即被強風帶走。和她面對面的子夜微微聳肩將頭轉開,女軍官本以為對方只是表示有聽到話,不過當他們穿過神居的陸地時,刺眼的光輝馬上醒目的出現在眾人腳底。

「網子!?」

由還柔祭司所集體釋放的大網包圍了地面。香奈可驚訝的大聲警告子夜,可是強硬的旋風阻礙了兩人的對話,眼見金網一吋吋接近,正對著她的貴公子卻仍是一副輕鬆悠閒的模樣。

香奈可氣的對子夜罵髒話,而就在這個時候,她感覺到手中所握的肌肉緩緩收緊。卡西歐努力的將臂膀伸向女軍官的腰間,香奈可愣了一下,趕忙折起關節將黑髮青年拉近。

收在香奈可腰帶上的法杖在接受主人的碰觸後,立刻恢復原本的長度。卡西歐緊握住黑杖,尚未完全脫離混亂狀態的腦袋吃力的浮現咒文,遠較平時緩慢的速度看的香奈可滿頭大汗。

金網的光輝已經近的能照上眾人的衣擺,張網的祭司也不禁露出歡欣之色。香奈可咬牙切齒的準備讓身體貼上網子,不過當髒污破損的衣擺沾上網眼時,她的身軀也被一陣清風托向前。

「翱翔…」

和卡西歐無力的聲音相反,他們飛行的速度快的嚇人,一眨眼便將祭司、金網甩在腦後。香奈可一口吐出鎖在胸口的氣,她想說些輕鬆的話,沒想到在脫離敵人包圍後,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堵牆。

「卡西歐!轉彎!轉彎!」

香奈可的話一說完,牽在一起的五個人便因為施法者失去意識而猛然跌在一起。留守在巷子裡的仰日人湧向摔成一團的人,香奈可灰頭土臉的抬起頭,而最後映入翠眼中的是自己快速升起的影子,和昇日之國刺眼至極的金色神居。

「唉∼終於不用待在這個讓人眼睛痛的國家了。」

這是香奈可有生以來第一次完全認同子夜說的話。

※※※※

當仰日人全為了入侵者跳樓而忙碌應對時,破碎的聖女準備室踏入了兩條黑影。

以黑絲為底,躍動火焰為紋的巫師袍襬盪過躺滿鏡片、花瓣和血跡的地板,灰髮紅眼的不顯眼巫師靜靜的停在還柔遺留的透明太陽前。

跟在後頭的綠髮男人將手臂放上火之真理的肩膀,他立體富魅力的五官、輕挑的動作和敞開的巫師袍領與伊爾嚴謹的氣質相異,不過兩人搭在一起卻又毫無不適之感。

伊爾放任對方的手搭上脖子,以一貫的沙啞聲音問:「你覺得如何?」

「已經親眼確認〝斯菲爾擊敗還柔〞,接下來沒我們的事了,交給維克吧!」綠髮男人拍了下伊爾的肩膀,轉身走向出口。他的衣襬上繡著粗粗的褐色平線,手中拿的法杖在樣式、長度上也不如對方,顯然在分院和階級上均和伊爾有落差,但是彼此的互動卻無距離感。

「凡賽斯。」伊爾叫住了正要離去的友人,沉聲問:「你和愛梅達.夏.維克都是地之院的極高等巫師吧?」

凡賽斯回過頭,理所當然的道:「是啊!怎麼了?」

「不去幫忙可以嗎?」

「剛克特的系統他比我熟,我去只會幫倒忙。」凡賽斯以手指順順半長不短的綠髮,轉身拉動同伴道:「離開前去喝兩杯吧!等〝那位〞出手,我們會忙死的。」

waterling 2010-1-1 23:31

∼第二十六章∼


在恍惚間,他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溫暖柔軟的東西覆上了額頭,令人放鬆的觸摸和淡雅的香味一同包圍軟癱的身軀,洗去了磨人昏沉酸痛。

「退燒了……」

溫潤的女聲中充滿了安心,熟悉的語調讓他全身一震,奮力扯動眼皮,雙目卻像是被巨石壓住一般完全無法張開。

「又是練習過度嗎?小卡西最近好像越來越不顧身體了。」

帶著濃濃書卷味的男低音由遠而近,他滑下來的被子也同時被拉回脖子上。承載重量的床墊微微下陷,沉靜的女聲再度響起:「這孩子一直都很辛苦呢,害怕被追過的學生們對他的要求和刁難越來越多,他卻一次也沒有向我抱怨過。〝我可以應付的〞老是微笑著說這種令人心疼的話……」

「和你一樣愛逞強。」

男聲停在額頭上,坐在他肩膀邊的人沒有答話,凹陷的墊子緩緩升起,暗示了女聲即將離去的事實。

──等等!

他擠出一切力氣想移動身體,軟弱無力的四肢被禁錮在空氣中,讓不斷緊繃施力的肌肉僵硬的顫抖。而當他終於劃破凝結氣體抬起手時,刺眼的白光也同時籠罩瞳孔。

卡西歐反射性的瞇起眼,他將手掌伸到雙目前遮擋光線,插在手臂上的透明細管也隨之滑動,靠上單薄的白衫。

緩慢擴張的金瞳花了幾分鐘才看清楚覆蓋全身的蛋型罩,和罩外的鐵色天花板。卡西歐不甚順利的從橢圓病床上坐起來,他的一隻手被七八條管線固定在床沿儀器上,另一隻手的輸送管則因為夢境中的動作被扯的零零落落,深入肌肉中的長針也幾近脫落,在偏白的皮膚上拉出絲絲紅線。

「醫院嗎……」

卡西歐還來不及整理思緒,耳側便傳來連串敲擊聲。綁著可愛馬尾的八、九歲孩子表情正經,雙手握拳的敲打阻擋自己和監護人的透明罩,越發用力的落拳頭讓白嫩肌膚漸漸染上紅暈。

「小落別敲了,你會受傷的!」

卡西歐邊制止小落邊移動酸麻的手尋找開啟消毒罩的按鈕。他按下方形鍵,透明殼緩緩掀起,罩緣才剛剛脫離床墊,小落就焦急的將身體擠進來,快速的動作看的卡西歐忍不住伸手扶著孩童的身軀以免對方受傷。

「卡西歐!卡西歐!」小落的手無法完全環住卡西歐的腰,不過他仍用力的用小手抓著薄薄醫院白衫,銀色頭顱緊挨著對方的胸口,小小臉蛋上掛著任何花朵都甜美的笑容。

卡西歐輕輕拍撫小落的頭,他看著激動的孩子,苦笑問:「真是的,叫那麼大聲,活像是我死而復生似的。」

「半個月。」小落抬起頭,嬌小的指頭指向卡西歐的金瞳,滿足的道:「沒看到。」

「半個月?這麼久!」卡西歐將頭轉向牆上的電子月曆,沉睡許久的腦袋快速的調出先前的記憶,黑髮青年臉上的表情也由驚訝轉為疑惑。

「小落,你確定是半個月?」

卡西歐皺眉詢問。小落肯定的點點下巴,從毛邊外套中掏出電子表,嚴肅的念出上面的計時:「半個月又十小時二十三分零五秒。」

「但是……我怎麼覺得記憶空白的時間!?」

卡西歐猛然瞪大眼。濃厚的血味瀰漫在他的腦中,淒厲的尖叫如銳劍般貫穿身體,不屬於自己的悲痛情緒擁塞在血管中。卡西歐呆滯的搖搖身軀,雙目呆滯的側倒回橢圓病床。

「卡西歐,回來。」

小落堅定平穩的聲音緩緩滲入卡西歐雜亂的意識。縮在床上的黑髮青年僵硬的眨眨眼,失神的看著前方好一會才留意到孩子的臉和自己鼻尖只隔了一公分左右,他的身體也嚇的瞬間往後彈。

「小落,別突然靠那麼近。」

卡西歐舉手按摩隱隱作痛的額頭。他的記憶停留在和香奈可、子夜和小落一起初剛克特圍牆,再細想下去就只剩下破碎的片段回憶。

「不舒服?」小落爬向床沿的救護紐,細小食指只待監護人一句話便會立即壓下圓紐。

「別叫護士來,我躺一下就沒事了。」卡西歐閉上眼,伸手摸向床頭的通訊器。五隻手指熟練的按下剛克特陸軍宿舍的號碼,不過在等待接通的嘟聲後傳來的卻不是熟稔的陽光女聲。

「我是剛克特野戰隊副隊長賈利安•馬吉斯少校,孟迦上校有事外出,請問有何重要事項需要在下轉達?」

攏長又正式的報名讓卡西歐微微愣了下,苦笑著道:「賈利安你說話還是老樣子啊……」

白色通訊器那頭的人立刻認出軍方顧問的聲音,賈利安的語氣也稍稍轉軟:「猶安先生嗎?您終於醒來了,我隊隊長這半個月來每天結束勤務後都守在醫院裡,執行工作時也相當不專心,希望您下次能多注意身體。」

「抱歉。請你告訴香奈可我沒事了,順利的話應該今天就能辦好出院手續。」

卡西歐的拇指滑向斷話鍵,不過在按下鈕前,賈利安開口就制止了他的動作。

「如果可以的話,在下希望您自己去向孟迦隊長報平安吧。」

野戰隊副隊長以堅定不容拒絕的語調請求。平躺在病床上的卡西歐困惑的想問理由,賈利安卻先一步語重心長的道:「在猶安先生去仰日的這段時間,孟迦隊長遭遇了痛苦的事。」

賈利安簡單扼要的交代十幾日前長官哭訴的內容,而卡西歐的表情也隨著中年少校的低語漸漸轉為凝重。最後,大病初癒的黑髮青年點點頭,向對方承諾道:「原來如此。謝謝你,我會盡快去找香奈可。」

「感謝。我還有任務要進行,暫別!」

卡西歐將安靜的通訊器放回床頭。漆成晴空色的自動門唰一聲的打開,捧著粉色花束的護士止住進房腳步,棕色眼瞳驚訝的看著被同事暱稱成睡王子的青年,雙頰為對方的注視而泛紅。

「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

卡西歐擺出最親切溫柔的微笑,站在門口的護士在他說出請託前便大力點頭。為了順利擺脫醫生護士,他必須在表情和語氣上下工夫了。

※※※※

香奈可站在自家肉舖二樓,她的背後是半身高的褐色細欄杆,正面則是薄薄的復古門扉。模仿木材的輕合金門像是一堵高牆般擋在女軍官的眼前,香奈可猶豫的緊皺雙眉,低頭看著手中托盤上的食物。

香奈可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充滿活力:「晶曦!我送午餐來了,請你開一下門好嗎?」

門的另一邊沒有任何聲音,香奈可重重的咬住下唇,重整情緒後再次開口道:「晶曦,拜託你開門,連續……」

「我不想吃。」

伏貼著門板的回答打斷了香奈可的話,極為冷淡的語氣讓人升起逃跑的衝動,但食物托盤上染血的墜鍊卻提醒了她的責任,女軍官的話語也轉硬:「你已經連續三天沒吃了吧?而且之前也老是偷倒食物,你這樣做魄曦會傷心的!」

「那又怎樣?哥哥會因為傷心就復活過來罵我嗎?」

晶曦的反駁重擊香奈可的胸口,她向後退了一步靠上欄杆,口齒不清的道:「魄曦已經不會回來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回來了。」

「既然如此,就讓我去找哥哥。」

「你說什麼?」

香奈可驚訝的問,門內的晶曦強壓下喉頭的顫抖,以輕輕晃動的聲音道:「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家人都死光了,在仰日的地位也沒了,什麼東西都沒帶出來,接下來就算把命丟了也沒什麼!」

魄曦強撐創傷懇求的模樣猛然竄入香奈可的腦中。她抓起托盤上的金墬,隨便找了個地方放好食物後,女軍官單手握住門把,毫不猶豫的扯壞門鎖,低頭對著坐在地上的晶曦大喊:「你以為魄曦是為了什麼才這麼努力的啊?他是為了誰才拖著被捅一刀的身體到處跑的?隨隨便便就要去死,魄曦…魄曦……」

「魄曦已經不會回來了。」晶曦重複香奈可說過的話,她仍背對著女軍官,手臂緊緊抱住雙膝,將頭埋入其中輕語:「什麼都沒留下…關於哥哥的東西…什麼都沒留下…」

香奈可看著縮成一團的前聖女,她閉起眼在心中反覆提醒自己,要交出去、要交出去,不可以自私……女軍官捏緊手中的墬鍊,忍住眼眶中的淚珠道:「有留下的,魄曦的東西有留下來的。」

「騙人。」

香奈可將項鍊垂在晶曦面前,盡可能平靜的道:「這是魄曦的項鍊,紅色的部分…是他的血。」

晶曦瞬間抬起頭,她搶下對方手中的金墬,哀痛的將染血項鍊壓在胸口。香奈可默默的觀看緊縮的嬌小身軀,她倒退的走出房間,以暴力開啟的門雖無法確實關起,但香奈可仍想辦法將門扉掩上。

眼眶滿是淚水的女軍官轉身面向走道,也見到了正在上樓的青年,青年混雜在黑髮中的金絲反射陽光,也逼出了香奈可鎖起的淚。

「我和伯父伯母打過招呼了,他們要我先上…!?」

卡西歐閉上嘴,輕輕拍撫伏在胸前的香奈可。女軍官的眼淚迅速染濕墨色長外套,微捲的紅髮隨著抽泣抖動,隱約的哭聲深埋在卡西歐的衣領中。

「對、對不起…眼淚停、停不下來……」

香奈可緊抓著卡西歐的肩膀,翠綠色的眼中不斷流出透明的水珠。卡西歐安靜的以雙手幫友人順氣,直到對方由大哭轉為哽咽才放下手。

「賈利安向我提過在仰日的事了,所以你不用強迫自己再說一遍。」

卡西歐掏出手帕幫香奈可擦拭殘留的淚水,女軍官笨拙的握住手帕,斷斷續續的道:「那個、那個我…對不、不起……你剛好就…就。嗚…」

「休息一下再說。」

香奈可點點頭,花了一段時間將呼吸條順後,才滿臉歉意的開口道:「對不起,你才剛好我就擺這副哭臉……」

「只要不是醉臉,基本上我都能接受。」

卡西歐的回答瓦解了香奈可的抱歉,她的眼神由悲傷轉成微怒,話語中軟弱的氣音也一掃而空:「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是那種會為了一點挫折就酗酒的人嗎?」

卡西歐搖頭,但接下來的話並和先前相較也沒好到哪去:「不會,你通常都是為了狂歡酗酒。」

香奈可的眉毛微微抽動,她一手拍上矮欄杆,抓住搖晃褐槓道:「快樂的時候喝酒有什麼不對?像你這種二十幾歲就天天泡綠茶看夕陽的才奇怪好不好!簡直跟老頭子一樣。」

「真抱歉啊,我就是喜歡安靜健康老人娛樂的二十歲年輕人。」卡西歐的臉上浮起冰冷的微笑,彎腰傾向香奈可問:「上次不知道是誰抱著頭,搖搖晃晃的敲我家門抱怨頭痛沒辦法上班的啊?快樂的喝酒很容易有痛苦的結局喔!」

「唔……那次是不小心喝過量,因為好不容易你生日,而且人又在國內。」香奈可垂下的頭猛然抬起,一雙翠眸瞪著卡西歐道:「等等!你居然抱怨我幫你辦生日會?太過分了吧!」

卡西歐毫不猶豫的回瞪,口氣強硬的道:「你幫我慶生我很高興,但別老是弄那種酒氣沖天的狂歡會,很令人困擾的耶!萬一喝醉了怎麼辦?」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卡西歐發酒瘋的樣子很可愛。」

一想起發酒瘋的回憶,香奈可和卡西歐的臉上就出現完全相反的表情。前者的怒火被愉快記憶沖散了一大半,後者則是瞬間換上一張鐵青的臉。

「什麼可愛的!丟臉死了!」卡西歐的手緊按著雙眼。那種完全失序的行為,亂七八糟的對話,只要一回想起他就只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香奈可看著完全抬不起頭的卡西歐,不解的偏頭道:「明明就很有趣……」

「不是你當然有趣!」卡西歐一手揮向矮欄杆,過大的力道差點讓橫槓翻下二樓。

卡西歐痛苦的模樣讓香奈可想起深藏許久的疑惑,她好奇的搖搖陷入可恥回憶的黑髮青年問:「不過卡西歐,我從以前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你會記得自己發酒瘋的樣子?正常人都會忘記不是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忘記……」

卡西歐將額頭緊扺在牆柱上。昔日痛苦的回憶讓黑髮青年陷入一片灰暗中,直到香奈可用力拍打肩膀他的肩膀,卡西歐才回到現實世界中。

「小落是不是在叫你?」

香奈可將手放在耳畔。微弱規律的呼喊聲漸漸清晰,悅耳動聽的童聲從一樓店面湧向二樓,迅速擴大的喊叫讓走廊上的兩位大人吃驚的對望。

「卡西歐卡西歐卡西歐卡西歐卡西歐!」

四隻腳在孩童的催促下快速移動。當卡西歐和香奈可下到一樓時,站在櫃檯後的斯文男人正以雙手環過小落的腰,和美麗妹妹相似的臉上掛著尷尬表情。

「卡西歐!」

小孩童在見到監護人後叫的更大聲,卡西歐連忙繞到褐色方櫃檯後輕輕接過小落。香奈可火大的瞪著自己的哥哥,被鎖定的孟迦家二子連忙揮手道:「我只是想抱抱她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沒做!」

香奈可看看把頭貼在卡西歐胸口的小落,再看看驚慌的哥哥,懷疑的問:「真的?說謊的話我會打人喔!奈吉雅哥哥。」

「當然!我才不會對小女孩出手!」

奈吉雅的辯解換來更奇怪的視線,卡西歐和香奈可瞇眼看著他,同時開口道:「是小男生。」

奈吉雅張大了眼,無法置信的驚呼:「咦?可是那麼可愛的臉和好聽的聲音……」

「這不怪你,他已經被誤認好幾次了。」卡西歐拍拍小落的頭,細聲叮嚀道:「他是香奈可的哥哥,不是壞人,知道了嗎?」

小落微微縮起脖子,不認同的回答:「不是卡西歐。」

「不想被抱只要好好拒絕就行了,用不著大吼大叫。」

「嗯。」

在教育完小落後,卡西歐才注意到孟迦兄妹驚奇的目光,他不解的回視兩人問:「怎麼了?」

「卡西歐。」香奈可將手放到友人的肩膀上,感嘆的道:「你越來越有當爹的樣了。」

卡西歐不以為然的皺皺眉道:「小落本來就是我的養子啊。」

「你領養了?」香奈可看著小落,她一直沒問卡西歐是怎麼處理小落的戶籍。

「從渺渺回來後就辦好手續了。對了,你晚上有空嗎?」

卡西歐突然轉開話題,香奈可愣了一下,點頭回答:「我請一整天的假。要做什麼?」

「北八區的觀景台今天開放,一起上去看待敵景。」卡西歐從口袋中掏出磁片。桶狀磁片在塞入櫃檯插入孔後立即放出立體影像,獨立於層層建築物上的橢圓多層台被一圈跑馬燈環繞,也提醒了香奈可今天對剛克特的重要意義。

香奈可重重的拍了下手道:「我差點忘了!今天是對合獸國抗戰勝利四十週年紀念日!」

「一起去看夜景吧,全國在八點二十分熄燈,那景象應該很壯觀。」卡西歐抽出一隻手拉動香奈可。在離去前,他朝孟迦家引以為傲的純手工廚房喊道:「伯父、伯母∼香奈可借我一下。」

「等等!卡西歐,把剛出爐的肉派帶去吃!」

身材寬廣、肌肉強健的孟迦媽媽從廚房中探出頭,站在粗勇太太背後的纖細中年男人優雅的向卡西歐揮手道別。他俊美的臉上雖已爬上縐紋,但昔日剛克特參謀部之花的風采仍保留在孟迦爸爸身上。

「香奈可!這次一定要奪走初吻才行喔!」

孟迦媽媽和奈吉雅一同大聲吶喊,香奈可順手抓起身邊的購物籃扔向母兄。早已習慣的孟迦爸爸熟練的以桿麵棍擊落籃子,微笑著目送女兒出門。

「沒有初吻。」

窩在卡西歐胸前的小落突然開口,香奈可困惑的看著孩子。有著美麗紫瞳的孩童平靜的道:「子夜。」

香奈可的表情漸漸轉變,最後當三人到達店外的停車格時,女軍官也無法克制的大吼:「那個混蛋魔族!」

※※※※

當三人來到觀景台時,耀眼的太陽早已半藏在地平線下,殘留的日影化作澄色彩霞,將雪色雲朵染的炫目無比。

撘載機車和乘客的升降梯在透明管中上升,剛克特的建築物也隨著距離拉高而縮小。街道、屋中的燈光在消逝的陽光中漸漸清晰,點點燈光像是被搬到地上的星空般美麗。

香奈可雙手貼在特殊玻璃上,翠綠眼瞳望著不斷往下滑的管牆,自言自語道:「已經過一百五十層了,再上去門票錢會很貴的。」

側坐在銀色機車上的卡西歐望了頭頂的樓層顯示器一眼,面無表情的道:「我會付錢。出院前查了一下自己的帳戶,多了一筆軍方匯款。」

「哦!已經進帳啦?飛梭將軍的動作真快。」香奈可回頭看向卡西歐,對方略帶疲憊的表情讓她呆了一下,隨即聯想起剛回國時的悽慘遭遇。女軍官感同身受的拍上友人的肩膀道:「被唸的很慘吧!」

「是啊…『到別國要低調』、『別增加老人家的工作量』、『和仰日交涉很辛苦的』、『乾脆讓你嫁到斯菲爾算了,這樣我們就不用負責威脅仰日了。』你們的空軍司令的話還真毒……」

卡西歐仰頭看著頂棚,裹著綠色樓層數的透明頂映著他苦澀的臉。即使早就知道剛克特軍的空軍總司令伊凡基•飛梭上將是有名的毒舌王,卡西歐還是被對方最後一句話給完全擊沉。

「你別怪飛梭將軍啦!他花了很多力氣處理仰日高層,不但沒應他們的要求交人,還幫你要到補償金呢。雖然用的方法有點卑鄙……聽說是威脅對方要把還柔女神失去意識的訊息公佈。」

香奈可試圖安撫陰沉的卡西歐,黑髮青年了解的點頭,運送三人一車的升降梯也同時到達最高層。

※※※※

橢圓狀的升降梯在一整片合金原地中突起。透明玻璃門收向兩側,卡西歐推著機車走往已經站了不少人的觀景台。伏在儀表板上的小落在入臺後就一直熟睡,安穩的睡容雖惹人憐愛,不過看在監護人的眼中,卻只有濃濃的擔心。

「卡西歐,你的兩道眉毛快黏在一起了。」

香奈可伸手指著卡西歐的額頭。黑髮青年沒有立刻答話,他一邊伸手輕輕搖醒小落,一邊不安的道:「我醒來時精神還很好,不過出醫院後就一直很睏的樣子。該不會是生病的吧?」

香奈可的腦中晃過在聖女準備室見過的景象:絕美男人握著刀、柄分離的巨大鐮刀,彷彿一輩子都沒剪過的紫髮帶著絲絨般柔亮的光澤,銀色瞳孔中則鑲著她萬分熟悉的表情。

「應該不是生病,是和…」香奈可猛然止住話,因為趴在儀表板上的小落正斜眼瞪著她。被寒氣爬滿全身的女軍官趕緊轉開話鋒道:「不過上頂樓的人還真多呢!」

卡西歐疑惑的看向表情僵硬的香奈可,他沒有進一步追問轉移話題的理由,而是順著對方的發言道:「我也這麼覺得。剛克特人對待敵景這項活動還真瘋狂。」

香奈可雙手叉腰,自豪的道:「這是當然的啊!四十年前的今天,整個西大陸都處於海洋另一端的強國──合獸國的威脅中。剛克特軍方面對敵人強大的海軍的登陸,定下了全國在八點二十分熄燈,擾亂敵船靠岸並以新開發的紅外線雷達指引我方攻擊的作戰,此次作戰在陸海空三軍的配合下成功殲滅合獸海軍!在當時西大陸國家中,完全沒被合獸摸到岸的,只有我們喔!」

「你記的還真清楚。」卡西歐將視線轉到觀景台的霓虹欄杆外,他俯視底下正在舉燈遊街的群眾,略為消沉的道:「感覺真好啊…全國上下都同心慶祝輝煌歷史。」

香奈可皺起雙眉,她伸手重重的拍向卡西歐的肩膀,而後者也因此差點撞上觀景台的透明護罩。

「你也是剛克特人,要一起開心才行!」

香奈可抓著卡西歐的衣領將人拉近糾正。卡西歐微微轉開金瞳,低聲道:「我是外來移民,而且總有一天會回巫師城。」

香奈可強勢的表情爬上一絲裂縫。她放開卡西歐,側頭凝視底下的閃閃燈光,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那有什麼關係!這樣卡西歐不就有兩個國家的節日能過了嗎?能炫燿的東西也是兩倍喔!」

卡西歐看著因為自己失態造成的窘境,他在心中暗罵自己,閉上眼換下落寞的神情,重整步調改變氣氛問:「熄燈景快開始了。想喝什麼?」

「啤酒!」

「烈酒!」

香奈可和小落同時舉手發言,卡西歐微笑的表情漸漸崩塌。他陰鬱的看著完全清醒的孩童,孩童回望不悅的監護人,小小手臂緊緊環抱,淚眼汪汪的道:「冷,酒。」

卡西歐的眉毛微微抖動,他轉身面向遠處的自動攤販,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只准喝一口。」

「好。」

看著卡西歐漸漸遠去的背影,香奈可以手軸撞撞小落的腰,感嘆的道:「厲害!卡西歐完全被吃的死死的了。」

「技巧。」小落趴回儀表板上,水晶般的紫眸斜望身旁的女軍官,語帶威脅的道:「不准說。」

「什麼不准說?」

小落閉上眼,疲憊的解答:「真正的姿態。」

驚訝在香奈可的臉上炸開,她彎下腰按著小落的肩膀,訝異的問:「那個大人的樣子?那個是你真正的樣子?」

孩童輕輕點了下下巴。香奈可困惑的盯著機車上的孩子,無法理解的道:「為什麼?看起來很帥啊!」

小落微微張開眼,他罕見的苦笑,搖頭回答:「害怕,卡西歐討厭。」

「才不會!我和子夜不都沒討厭你。」

「不想賭。」

當小落緩緩閉上眼時,一臉色灰暗的卡西歐也端著飲料走回原地。香奈可接過對方遞來的啤酒,女軍官以眼角偷看卡西歐略為消瘦的側臉,心思也從方才的對話轉到多日來讓她煩惱不已的問題。

卡西歐遙望被藍色光帶圈起的海港,他淡金色的瞳孔稍稍轉向身邊的友人,皺眉問:「我臉上沾了什麼嗎?」

「沒有啦,只是突然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香奈可遲疑的以指尖頻頻敲打圍欄,不安的轉動眼珠問:「如果你得到一幅很棒又很喜歡的畫,可是自己沒辦法好好保存,那你會怎麼辦?把畫留下來,還是交給能保存的人?」

「當然是交給別人。」

卡西歐的回答讓香奈可鬆了一口氣。黑髮青年將女軍官如釋重負的模樣盡收眼底,他若有所思的挑起眉毛,低聲問:「你想問的不是畫吧?」

「咦?被看出來了。」香奈可心虛的低下頭解釋:「之前在仰日有人說過同樣的話,不過她是會留下畫的人。」

「你說的是殺掉魄曦的女人?」

香奈可點點頭,繼續道:「灰雨晨。剛聽到時因為忙著打架,沒有想太多,不過回剛克特越想越怪。我會不會是那種平常時說交出去,真正面對時又捨不得留下的人呢?而我以前有沒有犯過這種錯呢?」

「以前有沒有我不知道,至少你已經知道要小心了,這樣不就好了嗎?」卡西歐拍拍香奈可的肩膀,周圍的燈光也再此時熄滅。

「時間到了嗎?好像有點早。」香奈可滿臉問號的四處張望。觀景台在失去漂浮燈照明後陷入一片漆黑,而臺下的街道也被黑暗籠罩,找不到半個光點。

「太早了,而且……」卡西歐攀著暗下的虹色欄杆,面色凝重的望向沉靜漆黑的街道:「熄的太整齊太徹底了吧?」

「說的也是。」淡薄燈光灑落香奈可的額頭,她仰頭向上看,同時伸手拉扯卡西歐的袖子大叫:「卡西歐,看上面!快看上面!」

美麗優雅的流線型要塞緩慢的穿越雲朵從天而降。堅硬深藍合金上的紅、綠燈光微弱的照耀黑暗國度,在一片閃亮星空之下,暗色巨塞的存在和壓迫感也猛然倍增。

「那不是剛克特空軍司令要塞──不落鷹?」香奈可指著停在剛克特正上方的龐大漂浮要塞。總是停在極高空中守護國土的暗色巨艦罕見下降,也成為整個剛克特中唯一的光源。

waterling 2010-1-1 23:37

∼第二十七章∼


剛克特陸軍總司令霍克霍.奧米加將軍無聊的撥弄下巴的鬍子。他掛著魚尾紋的眼向周圍張望,全面斷電的陸軍司令室中隱約能看見些許白光,手持照明條的技術人員正奮力的在陰暗環境中重新啟動電腦,煩人的工作使司令室中除了撬開鐵皮的聲音外,多了不少細碎的怒罵。

「主系統和輔助系統連接完成!」

「線路更改完成!」

技術人員紛紛起立向總司令報備,奧米加立刻下令開啟系統。司令室的照明設備和電腦螢幕大放光明,又隨即呈現一閃一滅的狀態,連同陸軍總司令在內的軍官也垮下了臉。

正當眾人認命的重新拿起工具準備執行三號計畫時,負責監測訊息傳送的短髮女軍官突然盯著閃閃滅滅的螢幕大叫:「非本地訊息傳入!來源判定是……空軍司令部!」

「空軍?是伊凡基嗎?」奧米加摸黑走向短髮女軍官。女軍官面前螢幕的閃爍間隔漸漸縮短,最後終於完全恢復正常,奧米加抬頭望向司令室中的其他電子設備,天花板的燈光雖仍沉默,不過大多數的器材都已順利重啟動。

「嗨!霍克霍,你那邊還真暗啊!」

重現光明的中央主螢幕上映著戴金框眼鏡的斯文老將軍,空軍總司令伊凡基•飛梭端坐在他位於空中要塞裡的大位上,明亮正常的空軍司令室讓所有陸軍軍官看的牙癢癢。

奧米加抓抓頭,無奈的攤在自己的椅子上道:「有駭客入侵,改變系統程式害我們電源完全中斷。你那邊沒事?真不愧是剛克特軍第一電腦工程師……」

「勉強沒事,在對方輸入病毒前被我發現,要不然你早被不落鷹給砸死了。」飛梭輕輕將眼架推高,習慣性的一手把玩自己的淡藍長髮,一手快速的敲擊鍵盤道:「海軍和民生系統也淪陷了。攻擊者是以陸軍的密碼入侵的,你最近有污衊什麼能人嗎?」

奧米加青筋半露的瞪著多年老友,搖頭否認道:「沒有!就算有你突然問我也沒頭緒。」

「沒關係,反正那也不是重要的事。」飛梭不在意的揮揮單手,鑲在薄薄螢幕中的纖瘦將軍往側邊看了一眼,不耐煩的催促道:「我已經幫你把病毒殺完了,發佈一級警報。」

「警報?」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嗎?」

「有敵人進攻?」

陸軍司令室中浮起一陣喧鬧。奧米加揚手要屬下安靜,緊皺眉頭嚴肅的凝視老朋友道:「伊凡基,一級警報代表全軍就戰時位置,隨便發佈會造成恐慌的!別為了一個駭客就搞的全國上下人心惶惶。」

「…算了,原諒你的無知。看你旁邊的螢幕,順便把四十年前的判斷力拉回來。」飛梭微怒的撇撇嘴,細長手指再次敲動鍵盤,將好不容易追蹤到的資訊傳過去。

奧米加疑惑的靠向短髮女軍官身邊,深棕色的瞳孔漸漸擴大,他滿臉驚愕的抬頭看向冷冰冰的同袍,指著藍色漂浮螢幕問:「攻擊集中在城牆和武器系統?」

「沒錯,指揮系統雖及時救回來了,不過廣範圍電子防護罩和城牆迎擊系統還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停電只是幌子。」

大螢幕中的飛梭往畫面外看了一眼,不耐煩的起身走下座位道:「好了,我的不落鷹已經下降到中零區正上方了,你也快點動作!」

浮在空氣中的半透明螢幕縮回放映器。負責廣播的年輕軍官轉頭等待上司的命令,陸軍總司令沉默的抬手,急促尖銳的警報聲也立刻透過指揮系統傳向每位剛克特陸軍士兵的隨身通訊器中。

※※※※

卡西歐和香奈可腰間的土色通訊器猛然震動,刺耳的鈴聲驚動了觀景台上的群眾,也讓兩人的表情由疑惑轉為錯愕。

香奈可掏出通訊器,黑色螢幕上有著她在演習時看了無數遍的軍方代碼,她皺起眉,不以為然的道:「一級警報?上面的人太緊張了吧!不過就是停電。」

「不管是不是太緊張,我們都要到司令部集合。」卡西歐一面啟動機車一面以眼將周圍簡單的掃一圈。全面黑暗的觀景台理論上該有預備電源,但卻沒有啟動支援,而他們又沒時間慢慢等……流轉的金瞳掠過失去動力的升降梯,停在大門敞開的緊急安全梯上。

「香奈可,上機車。」

女軍官乖乖的坐上機車,接著才藉由目光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女軍官美艷的臉龐微微發青,慎重的轉頭問卡西歐:「你該不會又要玩自由落體那招吧?這裡是兩百樓耶!」

「當作空降訓練就行了。」

卡西歐完全忽視香奈可的擔心,快速的啟動機車搖醒小落。小孩童揉著眼睛爬起來,迷濛的紫眸在見到監護人手中的透明小杯後瞬間發亮,兩隻小手奮力的搆上卡西歐的臂膀,急著將酒杯搶下。

「只能喝一口。接下來我們要……」

卡西歐叮嚀的聲音漸漸減弱,他無奈又頭疼的看著小孩童憋氣灌完整杯酒,待對方喝完後才接續道:「要很快的下降,你要好好抱緊我。知道了嗎?」

小落轉動身體,從面向機車頭改成面向卡西歐,小手緊緊的抓住監護人的大衣,認真的點頭。

卡西歐俯下身體將孩子夾在自己與車身間,扭頭向背後問:「香奈可,你呢?」

香奈可一臉陰沉的看看觀景台下面的漆黑城市,垮下嘴角問:「卡西歐,其實你很喜歡飆車吧?」

「別抱怨了,要不然你想用爬的嗎?」

話一說完,銀白機車就倏然啟動。車身急速衝向觀景台人員剛開啟的樓梯,守在門兩側的工作人員只感覺到一陣強風刮過身體,接著便看到流線型機車拉高車頭,以快到讓人無法出言攔阻的速度落入樓梯井中。

「一個月內第二次跳樓……」香奈可用力的抱住卡西歐和小落,修長有力的腿緊密的夾著機身,任憑由腳底旋上來的強風如何拉扯,女軍官都盡力固定自己和同伴。

快速放大的建築物有著說不出的奇異,不過三人卻都沒心情觀看,尤其是必須抓準時機開啟系統的卡西歐。即便身體充滿了因離心力而產生的剝離感,黑髮青年還是張大了眼直視向下,他在經過十樓的標記時將飄浮機能拉到最大,同時鬆開一隻手深入外套中,腰間約六十公分的法杖也同時恢復原本的長度。

「約束之風!」

拉扯眾人的無形之風突然化作複雜的細絲,將機車與層層牆壁纏繞在一起,大幅拉下下墜的速度,被當作支點的壁面也因此被剝下些許石塊。

雖然作了緩衝準備,但在飄浮系統與地面接觸時,車身仍劇烈的震動兩三下。

感覺心臟差點被震出身體的香奈可重重的喘了口氣,她爬下機車看著先一步離開座位開門的卡西歐,疲憊又無奈的道:「雖然已經跟你一起摔了好幾次,不過感覺還是很糟……」

「香奈可,過來幫我把門搖開。」卡西歐的雙手搭在旋轉把上,他一圈一圈的轉動手,緊合的門也一吋一吋的開出縫隙。

被點名的香奈可連忙下車走向鐵門,不過當她將手疊上卡西歐時,黑髮青年卻停止了施力。女軍官疑惑的轉頭看向同伴,卻發現對方雙手抱臂,金瞳擴張的站著發抖。

「卡西歐,怎麼了?冷嗎?」

香奈可擔心的扶住卡西歐的肩膀,黑髮青年神色恍惚的倒在女軍官身上,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斷斷續續的道:「接、接近了……好強大的…力量……」

「什麼力量不力量的,卡西歐你在說什麼啊?」

在香奈可發出疑問時,小落也跳下機車側身往門縫外擠。小小身軀施了幾次力就順利消失在門外,害怕孩子走失的香奈可將卡西歐放在牆邊,她加快轉把手的速度,在出口大到能供成年人出入後立刻追出去。

「咦?這又是什麼東西?」

在離開安全階後,降臨在香奈可眼前的是一幅詭譎的景象。滯留在中零區正上方的空軍要塞不知何時打開了電子防護罩,半圓形的透明罩像果凍般覆蓋剛克特上空,而將不落鷹逼至頻頻顫動的,則是從天而降的四色光束。

由綠、藍、褐和紅四種色彩不同的粗光交纏砸下。香奈可和其他走出房舍的人一同呆愣的看著劃破黑夜的巨光,直到一絲褐光穿過電子罩,滑落位於郊區的矮房。

近的讓人心跳停止的震動竄入了每個剛克特人的腳底。褐光輕輕摸過的房舍被大地所撕裂,猛然出現的地震讓地面裂出一個大口,位在遠處的人群雖無法完整看見裂口,卻能藉由紛紛矮房的倒塌陷落發現郊區的異變。

當周圍傳出第一聲尖叫後,惶恐的呼喊便迅速佔據街道。高抬下巴的香奈可吃驚的後退,她張大嘴巴靠在觀景台的桶狀壁上,翠眼中閃耀著四色束和與之對抗的要塞,久久無法言語。

「從天而降,串聯四大元素的廣巨之束,喚起地之鳴動,激起水之奔騰,嘯起風之狂吼,燒起火之絕滅。擾亂一切定律,吾之理即為真理,扭曲亦然。」

在一片喧鬧中,卡西歐略帶氣音的平靜話語格外明顯。香奈可低頭看向一臉倦態的友人,困惑的問:「你在說什麼?」

坐在地上的卡西歐撐起微微搖晃的身體,凝視著躁動的四色束道:「扭曲之理,不過這不是咒文,只是自述,我在巫師城時讀過。沒想到這輩子能親眼看見……」

「巫師城?那是巨大魔法囉?」香奈可心急的伸手指著打在要塞正上方的光束問:「有沒有辦法消掉啊?」

卡西歐單手扶著頭顱。從緊皺的眉頭和輕飄的聲音可以看出他身體的不適,處於半暈眩狀態的黑髮青年以法杖穩住身體,面色凝重的回答:「我不知道有沒有消去的方法,扭曲之理不是人使的出來的魔法,根據記載,它是……真理之神孟爾的絕招。」

「那我們不就等於被神攻…!?」

在香奈可說話的同時,一絲紅電光躲過不落鷹的火炮攔截,經過幾次折射後落在女軍官正前方。卡西歐連忙將香奈可往後拉,無端升起的火舌迅速吞滅街燈護欄,和來不及逃脫的人群。

「卡西歐!」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集合水之氣化作滂沱之勢,滋潤吾輩燙熱乾枯之心。〞

「猛勢之豪雨!」

香奈可朝卡西歐大叫,手握法杖的青年也同時在心中默念咒語。當漆黑長杖揮向痛苦的人們時,空氣中的毫微水珠也聚集成雨滴奮力的與大火對抗。暫時聚集出的陣雨無法完全澆熄火焰,但也讓沒被火苗沾到的人有時間找滅火器解救同胞。

肌肉燒焦的異味和滅火器的化學味混合,成為令人反胃的氣息。施放完中低階魔法的卡西歐雙手撐在地上,四周元素的混亂和自身虛弱的層度皆遠超出他的想像,紊亂的氣流張狂的拉扯尚未康復的身軀。黑髮青年緊抓著胸口喘氣,香奈可想扶起卡西歐,不過對方卻揮開她的手,以眼神暗示女軍官該先幫忙滅火。

「卡西歐,痛苦?」

小落的聲音和面容插入卡西歐與地面之間。黑髮青年以完美的演技和毅力裝出若無其事的笑,他緩慢的由跪姿改成坐姿,將小孩童拉入懷中責備道:「你剛剛跑去哪了?走失的話我和香奈可都會很煩惱的。」

「卡西歐,痛苦。」

孩童的話由疑問句轉為肯定句,澄澈不容一絲污濁的紫眸正對著大人,也倒映了卡西歐被戳破謊言的臉。

「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卡西歐微微瞇起眼。他胸口的疼痛在和小落身體接觸後稍稍減緩,取而代之的則是漸漸高漲的睡意。

「要、要被突破了!」

旁人的驚叫讓卡西歐瞬間清醒,他抬頭仰望與神之力奮鬥的空軍要塞,四色光束雖不似剛出現時粗大,卻已穿過電子護罩,即將與深藍色的裝甲接觸。

「撐住、撐住、撐住……」

香奈可手拉著消防水管,雙眼卻注視著以護罩和火炮防衛國土的不落鷹。顫抖的輕語呼應著周圍人的願望,同樣的字句也出現在每個緊張的剛克特人口中。

交繞的彩束排開電子,也讓底下的觀者發出悲鳴。香奈可雙手抱頭準備迎接衝擊,不過預期中的晃動、爆炸卻沒出現,她疑惑的再度抬頭,放心的閉上眼。

剛克特圍牆的防禦系統在最後一刻恢復運作,切斷了扭曲元素和要塞的接觸。為了自保而降至圍牆護罩內的不落鷹雖壓閠了部分高樓的屋頂,但和直接爆炸落相比,造成的損害已經算輕微了。

「呼……管圍牆的人該不會睡死了吧?這麼晚才出來支援。卡西歐,我們趕快去司令部吧!」

認為危機解除的香奈可踩著輕快步伐走向安全梯取機車,但是一連串閃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女軍官轉身面向南邊。爆炸的火光和響聲佈滿尚在黑暗中的南面圍牆,接著在一聲令所有人掩起耳朵的巨響後,阻擋致命光束的圍牆防護罩明顯變薄。

「有人在攻擊南邊發射器!」

香奈可的話一說完,眾人頭頂的光束就滑向減弱的南角,炫目彩光將黑色街道照的通明,毫不留情的摧毀所接觸的一切。

較先前更加劇烈的地震抖向人們,而眾人在躲避落物時,還要留意別被野火燒著,或是被竄出水溝的流水勒住。

卡西歐將小落壓到地上躲開無形的風刀。他朝著不遠處的香奈可大力揮手,抬高的手不時為了旋風、狂火暫時收起。而待女軍官回到身邊後,他立刻握著法杖集中精神,但卻遲遲沒有開口誦咒。

「卡西歐?」

香奈可伸手碰觸卡西歐的肩膀,她的指尖才剛撫上對方的衣服,黑髮青年就猛然拉大兩人間的距離。莫名其妙被拒絕的女軍官頓時升起一把無名火,雙手大力的將對方扳向自己,卡西歐鮮紅的嘴角也闖入她的眼中。

「你吐血了?」

香奈可極力拉近彼此的距離,而臉色發煫的卡西歐卻掙扎的想推開女軍官。他轉過身以袖子擦去嘴角血絲,不耐煩的道:「又不是第一次看我流血,大驚小怪什麼!」

「可是你才剛出院,身體狀況比較差……」

「沒關係!」

就在卡西歐咬牙切齒的說完話後,尖銳的流水突然撞破鐵皮蓋捲向香奈可的背。來不及也沒有餘力施法的卡西歐毫不猶豫的將香奈可和小落拉到自己背後,準備以身體護住女軍官和孩童。

卡西歐閉起眼繃緊肌肉等待痛處,不過接觸他肌膚的卻是柔軟細緻的布匹,和化作水花的水蛇。

卡西歐看著包裹自己的銀布,他愣了一下,隨即注意到搶在水流之前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男人淡紫色的長髮將與其接觸的地面消除,高挑的身軀完全遮蔽了卡西歐的視線。黑髮青年拖著由頭頂罩下的銀寬布,緩慢的移動到男人的側面,融合英俊和絕美的五官勾起他強烈的熟悉感,尤其是看到那雙與孩童髮絲同色的眼後。

卡西歐看著比自己高半個頭的俊美男子,愣了好一會才開口問:「小落?」

男人耀眼的銀瞳微微低下看了卡西歐一眼,修長的手臂劃出弧形,霎時平息了周圍肆虐的四大元素。

男子堅定的目光與孩童的慣有表情無異,卡西歐吃驚的直瞪著化作大人樣的小落,他的腦中頓時塞滿各種問題,一時間卻理不出頭緒發問。

「孟爾!為什麼?」

在卡西歐思考時,小落開始對天空大喊,低沉迷人的嗓音不因吶喊而有一絲一毫的破損,也使周圍的群眾忍不住轉向衣著奇異的美男子。

「孟爾!回答!」

黑暗天空呼應小落的憤怒,緩緩降下四顆不斷旋轉的彩球。現出部分精神體的真理之神旋動著代表地水火風的晶瑩珠子,輕快的舞動無言的嘲笑底下狼狽的人類。

小落冷漠的凝視飄在眼前的球體,不動的人與球似乎在進行某種交談,而隨著彩珠時快時慢的滾動,小落白皙的臉上也漸漸出現感情波動。

最後,小落的手伸向過長的紫髮。他扯下長髮化作黑鐮,以極大的動作和力道一擊劈開四枚彩球。消滅敵人傀儡的落日之神放開十指,任憑武器自行化回髮絲依附於頂。

自始自終,小落皆是背對著卡西歐。伸披銀布的青年一步步走向不知在想什麼的養子,他伸出手想觸摸小落的指尖,對方卻輕輕一躍就大幅遠離自己。

「小落?」

即使改變容貌、改變聲音,小落說話的方式仍一點也沒變,他難得的露出微笑,悲傷而愧疚的望著卡西歐道:「很快樂,和卡西歐,很快樂。」

──和小卡西在一起很快樂。

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相同的話相同的眼神。小落的話重重的敲擊卡西歐剛從疼痛中恢復的心,他無意識的搖頭,手腳並用的爬過層層瓦礫想靠近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解決以後…再在一起。」

──等到我覺得你合格時,我會親自授與你準巫師的資格,然後我們就像一往一樣在一起了……

卡西歐的腳猛然踩空,卡在倒牆的縫隙中。他完全無視受傷的可能,硬是將陷落的肢體抽出,些許皮膚、肌肉和褲管布也因此被刮下。

「卡西歐,最喜歡。」

──我最喜歡小卡西了,所以一定不會食言,我一定會接你回來……

「卡西歐!別動了,你會受傷的!」

從後面追上的香奈可接住卡西歐往後倒的身體。被回憶與現實所亂的青年粗暴的扭動肩膀想甩開女軍官,但在力量上本就不如香奈可的身體怎能做到。

「香奈可,卡西歐拜託。」

在見到香奈可點頭的動作後,小落揚手將躺在瓦礫堆中的寬布招回披上。他金屬色的眼瞳留戀的望向被慌張包圍的監護人,小落閉上雙目,在使肢體上升的同時輕聲告別:「再見,卡西歐。」

銀色身影溶化在夜色中,卡西歐愣愣的看著小落消失的地方,他乾枯的聲帶用力的鼓動空氣,卻無法發出聲音。

waterling 2010-1-1 23:41

∼第二十八章∼


微稀的星光從鏤空屋頂灑下,到映在環繞地板的水潭上。他躺在薄薄水面的中央,托著身體的橢圓石雕盤因流水環繞而清涼無比,沿壇緣點起的火苗則點亮了整個台面。

由四方拱門吹入的微風勾起他的棕髮,翠綠色的眼凝視著極為陌生的髮色、環繞軀體的褐、藍、紅、綠四顆彩球,和煦久不曾以實體觀看的高台屋頂,優雅五官不禁露出強烈的諷刺表情。

他撐起上半身,戲謔的偏頭向隱身暗處的人道:「不過如此啊∼你說是吧?渲帛。」

站在拱門影子中的人緩緩走出。薄仙人頭頂的金冠在閃動火光下時黯時明,黑亮的長髮漂浮在潭水上,溫文儒雅的臉龐如凍結般僵硬冷寒,瞪視對方許久才開口道:「孟爾……」

「幾千年沒見了,你還是待在那個人類的身體裡啊?」真理之神鄙視的皺眉,他不耐的搖動柔軟棕絲,指著對方道:「和你原本美麗的白髮和虹瞳比起來,這種黑成一團的身體有什麼好的?」

薄仙人沒有回話。他緊緊握住拳頭,墨色雙目稍稍閉起,給自己一段時間休息後才問:「你想做什麼?孟爾。」

「你的自制力還是令我汗顏,主掌文字與藝術的渲帛。」孟爾從玄武岩盤上走下,黑色皮靴踩著水面前進,每落下一步便掀起陣陣漣漪。

「我厭倦待在凡界的日子了,渲帛。」孟爾邊走邊揚手揮向拱門外:「無聊的人類、醜陋的世界和必須藉由其他生物補足力量的諸神。還是待在神界好,你說是吧?」

「大地女神正在進行修復神界的工作,我們只要等待就行了。」薄仙人的聲音低而壓抑,語句中的停頓也隨著孟爾的接近而拉長:「被創世神毀滅的神界不是那麼好修整的,你應該很清楚這點。」

「重點不是誰毀滅,重點是有沒有能力修。」

走過水面的孟爾停在薄仙人面前。他仰起頭模仿身體原主露出溫柔微笑,輕聲道:「我要解開創世神的封印,吸取他的知識和力量後,自己重建神界。」

「你會被反噬的。」

「只要我得到斯菲爾的破滅之鐮,先一步破壞創世神的意識核就不會。」孟爾滿意的回想一一實現的計畫,清閒自在的道:「為此我做了不少準備,比方說在渺渺展開不完全的喚神法陣、煽動還柔消耗斯菲爾的力量,和破壞未來可能敵人的國家。」

「所以你才攻擊剛克特?就為了這麼單薄的理由?」薄仙人的聲音首次出現情緒,但他隨即將心中的激動壓回,繼續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孟爾伸出手撫上薄仙人的胸膛,微微搖晃腦袋道:「不單薄,那個國家和在經歷重創後,仍扳倒創世神大軍的國度極度相似。曾和該國精英並肩作戰,並且穿著這具身體的你一定也這麼認為吧?我不想像吾父一樣栽在人類手中。」

回應孟爾的是薄仙人的沉默。孟爾愣了一下,隨即毫無誠意的道歉:「抱歉,剛穿上這具身體,在很多方面都還不習慣。我不該用你妻子的臉挖你的傷心處。」

薄仙人默默的退了一步,深沉漆黑的眼眸中鑲著孟爾的形體:柔順的棕髮垂在苗條的腰旁,明亮的翠眼充滿知性美,不媚也不艷的五官則洋溢著令人傾心的優雅。在他面前的是諾奇亞的身體,只是身上的衣服從繡綠紋的巫師袍換成合身的灰色褲裝。

吞噬了諾奇亞靈魂,並佔據對方優雅身軀的孟爾挺起身體。在朱紅唇瓣貼上薄仙人蒼白的臉前,穿著繡花藍袍的文字之神猛然往後退,他揚手揮向孟爾的臉頰,合攏的手掌卻在最後一刻停下。

孟爾露出尖銳嘲諷的表情,縮回身體道:「不打?是因為我們是孿生兄弟,還是因為這是你老婆?」

薄仙人凝視著孟爾的臉,從顫動的黑眸、滲血的拳頭可看出他的激動和自抑。黑髮仙人閉上眼,重整情緒後緩慢的開口要求:「我是來要諾奇亞的玉珮的,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它在哪。」

「我當然知道,這個女人的腦袋記的很清楚。」

孟爾從口袋中掏出綁在紅繩上的半環青玉。柔潤的翠玉保存的相當好,薄仙人伸手接下玉珮,當柔潤玉環接觸到他的掌心時,孟爾的倏然反握對方,如願的吻上孿生哥哥的嘴。

薄仙人誇張的以全身力氣甩開孟爾。他抬起手臂拭去嘴唇上的唾液,高挑的身體已不能維持文雅的姿態,軀幹和四肢都因憤怒和悲傷而萬分僵直。

「雖然得到了這具身體,知道了這個女人所有的記憶,但我還是不能了解啊……」孟爾的手指插入柔軟的劉海中,好奇的詢問薄仙人:「那個讓你拋棄美麗神體、擔下支撐大地的苦勞,和打不下手,名叫〝愛情〞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薄仙人閉上眼,他抓著玉珮轉身走向被寒風繚繞的拱門,緊抿著雙唇不作任何回答。

「這個身體在吻你的時候沒有任何感覺,即使我完全知曉你們的相遇和相處,還是沒有任何感覺。這就是愛情嗎?渲帛。」

在薄仙人以捲軸將自身包裹移動前,他最後聽到的是諾奇亞輕柔優雅的聲音,和孟爾狠狠灑鹽的無情話語。

※※※※

「歡迎回來,薄仙大人。」

在主子的身影一出現在方形廳的中央時,守在一旁的文書官立刻端著茶水,關心的迎上前。她驚訝的發現薄仙人掛著血絲的手,連忙將茶杯放到一旁的窄木桌上,伸手從寬袖中掏出絲巾,小心翼翼的擦去血痕。

「要不要叫療官過來?」

薄仙人搖頭,他一如往常略帶懶散的揮揮手,以摻著一絲邪氣的淺笑道:「我可不想打擾療官實驗,老先生生起氣來可是很可怕的。」

「但是……」

「自我療傷是神明的基本功能,別擔心我。」薄仙人輕拍了文書官烏黑的頭頂兩下。潑墨行會的高層幹部多半知道他真正的身分,尤其是隨侍在側的這幾位。

文書官無奈的看著不著痕跡拒絕關心的主子,文雅纖細的美人轉而改變話題問:「那您見到孟爾大人了嗎?」

「見到了。」薄仙人的雙唇微微開啟又隨即閉上。他深邃的黑眸小幅度的轉向一側,在省略和孟爾會面的大半經過的同時,也躲避著文書觀的目光問:「道行船準備怎樣了?可以開航到剛克特救援了嗎?」

「再半個鐘頭就能完成補給物的裝卸。」文書官微微抿著朱紅雙唇凝視薄仙人,鼓起勇氣問「諾奇亞夫人……出事了嗎?」

薄仙人的眼瞳轉回文書官臉上,他愣了一下,苦笑的自嘲道:「我表現的那麼明顯啊?看來最近騙人的功力下降了。」

文書官趕緊大力搖頭,插在烏黑頭髮上的墬飾和耳環一同搖動,美麗纖細的女子急著解釋:「不是的,屬下只是憑空臆測。」

「別緊張,我開玩笑的。」薄仙人端起瓷杯,淡橘色的茶水灌入乾燥的喉嚨。他做出品茶的模樣,閉起眼一面聞香一面對文書官道:「麻煩你再去港樓確認一次道行船的進度好嗎?我想待在這裡享受一下香茶美月。」

文書官陰鬱的看著薄仙人的臉一會,接著才欠身離開方廳。在腳步聲完全遠去後,薄仙人才緩慢的睜開眼,他握著從孟爾手中要回的玉珮,一步步走向角落的橢圓長鏡。

鏡中站著一名頭戴金冠,肩披黑髮,身著華袍的男子。薄仙人將玉珮抵上胸口,鏡中人也做出同樣動作;他以指尖挑開衣領上的釦子,鏡中人也掀開衣襟;他的胸口橫著一道粗且寬的醜陋刀疤,鏡中人當然也有。

「我沒事的。」薄仙人將手掌貼上鏡中人的臉頰,輕柔微笑道:「因為幾乎一樣的事情,我早就經歷過了,」

胸上由落日之神留下的疤痕猛然躁動。薄仙人握著玉貼著鏡跪下,他顫抖的搖頭,將身體的重量完全靠在玉和鏡面上,忍著劇痛輕聲道:「沒事的,只是……請讓我靠著你們一會,諾奇亞、薄仙。只要一會就行了……」

寬廣的紅色方廳中除了不規律的喘息聲外,只聽的見窗簾被風吹動的翻飄聲。隨著薄仙人跪下而翻倒的瓷杯空空的倒蓋在木頭地上,灑出的茶水弄濕了仙人赤裸的胸口和衣袍,而先前飲下的花茶,似乎也一滴滴的穿過閉起的眼瞼,順著精亮鏡面滑下。

※※※※

遭到破壞的圍牆冒著黑煙,殘頹的鐵壁訴說著十幾分鐘前剛克特破滅的安全。帶著油臭味的煙霧驅散了夜晚的清靜,也讓站在雜草叢裡方便的男巫師皺起鼻子,躲在陰暗處解決生理需求的他急著拉好褲襠,回到同伴中。但就在男巫師整理好黑袍時,後腦杓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野戰隊副隊長賈利安•馬吉斯在擊昏男巫師的同時掩住對方的嘴。沉著的副隊長將人輕輕放在雜草堆中,他微微揚手,周圍立刻冒出五名身穿墨綠戰鬥服的野戰隊員。

賈利安指了男巫師一下,其中一位隊員立刻將人的手腳以黑繩捆在一起。另一人則撿起掉落的巫師杖,向上司投以詢問目光。

「交給工兵隊輾掉。」賈利安以氣音指示。

壓低身體拖著法杖和俘虜的隊員消失在圍牆裂縫後。賈利安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電子錶,他揮手將隊員招到身邊,轉身在長長雜草的掩護下移向遠處晃動的光源。

四散在光源周圍的野戰隊員寂靜的前進,不過當墨綠色士兵從草堆中站起時,迎接他們的除了七八名慌張巫師外,還有一臺有如無葉枯木的白色機器。

「趴下!」

賈利安大叫。〝枯木〞的枝幹快速轉動瞄準入侵者,淡淡藍光在枝頭凝聚,就在光束即將迸發之刻,無形的箭羽精準的削去枯木槍頭。

「攻擊!宰了那些混蛋!」

香奈可的怒火伴隨空箭射入巫師團中。遲到的女軍官揮舞著赤紅長杖,先被空箭嚇到,又被香奈可嚇呆的巫師們向並列的酒瓶般連串倒地,少數幾位及時回神的人也在來不及念咒的情況下被其餘野戰隊隊員撂倒。

賈利安的臉上還沾著泥土和細草,他舉手向長官行禮,同時面無表情的道:「隊長,你錯過集合時間了,這已經是最後一個目標了。」

「對不起,警戒發出時我剛好在反方向,而且一路上又發生很多事。」

在尷尬的苦笑道歉時,香奈可的翠眼不放心的頻頻轉向幾尺外的大樹頂。賈利安順著上司的眼神望去,在約略看出樹中人的身形後,低頭稍微靠近香奈可問:「猶安先生怎麼了?」

「身體好像還沒好。」香奈可露煩惱的表情,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接著才說出真正的不安:「然後好像又變回剛來剛克特的樣子了。」

面對香奈可挫敗的表情,賈利安凜神正經的說出怪話:「演技啟動率百分之一百狀態嗎?」

「沒錯。」香奈可萬分頭痛的抓抓紅髮低語:「平常就很難猜他在想什麼了,現在又……我知道他需要幫助,但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難不成要把人抓來灌醉看看?」

「之前有發生什麼異常的事件嗎?」

賈利安平穩的聲音稍稍安撫了香奈可,女軍官略為整理出發前發生的事,以最簡潔的方式回答:「那個借住在卡西歐家那個很漂亮的孩子,在二次變身後走掉了。」

「那猶安先生有做出什麼決定嗎?」

賈利安的問題讓香奈可的臉瞬間籠上一層黑影,美麗的女軍官無力的道:「有。發呆十秒鐘後把我拉上機車,然後超級冷靜的一路飆到司令部。」

賈利安低頭輕搓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會後說出結論:「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行徑,但卻是猶安先生的一貫作風。」

香奈可挑挑眉毛,臉上毫無表情的道:「你的意思是卡西歐不是正常人?」

賈利安否定的搖了一下頭,嚴肅的解釋:「不,我的意思是在面對自我需求和他人需求時,猶安先生的選擇與眾不同。換而言之,在宣洩情緒和幫助我們之間,猶安先生絕對會選後者。」

「前半部聽不懂,後半部完全贊同,卡西歐就是因為這樣才老是搞的破破爛爛的。」香奈可的目光再次飄向大樹。已經從狙擊點下來的卡西歐在黑夜中相當模糊,若不是有銀色機車的反光,黑髮青年幾乎要融入夜色裡了。

「猶安先生不是正職軍人。」賈利安如長輩一般將手放上香奈可的肩膀,剛毅的臉掛著不太有美感的微笑,肯定的道:「雖然我不是奧米加將軍,但我相信將軍不會強迫猶安先生配合軍方的行動。去推他一把吧!他想去找那孩子。」

「謝謝……」香奈可反握住對方粗糙的手,翠色眼瞳含著淡淡淚光,愧疚不甘的咬牙道:「我沒有辦法像你、像卡西歐一樣不問就知道別人在想什麼,不管怎麼想怎麼觀察都沒辦法,窩囊死了!」

「人都有無論如何都無法達成的事。」賈利安不重不輕的捏香奈可的肩膀,中年軍官平凡的灰眼堅定的凝視比自己小十多歲的上司,鼓勵道:「但相對的,也有只有自己才能達成的事。去吧!我們會在司令部等你。」

香奈可重重的點頭。她目送屬下拖著俘虜和鐵枯樹沒入毀壞的圍牆中,女軍官吸入一口悠長的冷空氣,再慢慢將微溫的氣息呼入寒夜中,轉身一步一步走向佇立在樹下的人。

「解決了?」

卡西歐靠在銀機車上,微微偏斜的體態和尋常無比的語氣看不出一絲異樣,但若拿先前發生的巨變來看,沒有異樣就是最大的異樣。

「賈利安他們要先回司令部集合。」香奈可裝出生澀的微笑。她不自然的向左右張望,活力十足的聲音猛然染上哭腔,急切的懇求道:「吶卡西歐,拜託你哭一下鬧一下好不好?不用這麼正常,沒有人要你這麼正常的啊!」

「現在是做那種事的時候嗎?」

卡西歐不認同的瞄了香奈可一眼,轉身檢查機車性能。一如往常平靜精明的側臉清楚的訴說著主人不想再談下去,香奈可憂心忡忡的看著武裝自己的卡西歐,悲傷的輕聲道:「那去找小落呢?你很想去追他吧?」

卡西歐調整儀表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而當他從重新進行調整工作時,十指的運動明顯的有了僵硬感。

見到卡西歐的反應,香奈可忍不住在心中感謝屬下的建議。她將手搭上黑髮青年的肩,望著對方的背影催促道:「去找小落吧,人應該還沒走遠。」

「小落是消失,不是用走的。」

卡西歐否定香奈可的話中帶著些許無力。香奈可亦加重了按在好友肩膀上的力道,過強的施力幾乎讓卡西歐的肩膀斜向一邊,女軍官的怒吼也更趨強烈:「那又怎樣!憑你的人脈、能力一定能查出小落上哪的啦!你車上有放常備行李吧?快去追他啊!」

卡西歐揚起手,猶豫了許久後,他仍強推開了香奈可道:「我……不能再這個時候拋下剛克特。」

「剛克特又不是第一次被別國攻擊,我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香奈可的吶喊沒有得到回應,她挫敗的看著青年黑色的背影,轉身準備跟上撤退的同僚。但女軍官的黑靴才剛向前踏了幾步,卡西歐的聲音便從背後傳來。

「真的可以嗎?」

卡西歐的聲音輕如晚風。香奈可愣的一下才了解對方所指的是什麼,她迴身奔向黑髮青年,雙手緊緊的環繞對方的腰,額頭抵在夜色外套的領子上,低聲叮嚀道:「快去快回。」

卡西歐微微點了下頭,他輕輕的解開香奈可的手,騎上機車道:「幫我告訴總司令他們請小心點,能使用扭曲之理的只有真理之神孟爾。」

「我知道。卡西歐才要小心呢!別缺手缺腳的回來!」

香奈可的聲音和空氣一起往後流動。卡西歐從後視鏡中看著香奈可逐漸縮小的身影,在紅髮女軍官完全消失才移開目光,而幾乎就在同時,和先前一模一樣的漲裂感再次擾亂他全身肌肉。

──扭曲之理……

卡西歐努力控制激烈顫抖的身體,在幾乎使機車翻倒的情況下掉頭。只可惜耀眼的四色束已先一步從雲端降下,穿過毫無防備的夜空,貫穿剛克特的土地。

※※※※

在遙遠的巫師城四元之塔上,有另一人正以完全相反的表情觀看著無神之國。孟爾凝視水潭中劇烈掀動的土地、憑空凝聚的烈火、翻騰亂舞的水流和狂暴殺人於無形的疾風,他面露愉悅笑容,跪下身以指尖觸碰平靜的潭面,滿意的呢喃:「就快成了……渲帛,我的願望和你的自由,就快到手了。」

waterling 2010-1-1 23:50

∼第二十九章∼


被盛開花朵包圍的提米爾悠閒仔細的以剪刀修剪枝葉。他自行設計的花器由一名長著猴子尾巴的雜魔捧著,淡藍色的眼眸則在五顏六色的繁花中流轉,最後終於選中一叢散著淡紅光暈的五瓣花上。

斯菲爾地下主人以輕快的步伐接近花兒,尖銳的剪刀口溫柔含住綠色細莖,正要切斷乾淨俐落的綠莖時,一聲完全破壞黑夜寧靜的尖叫聲讓提米爾險些剪出斜刀口。

提米爾少年般的臉浮起極為不悅的表情。他迅速的將剪刀交給隨侍在側的雜魔,毫不猶豫的走出花園穿過長廊,拐過幾個彎後停在一扇高大華美的門扉前。

站在門兩側的守衛恭敬的低下頭,一同伸手拉開德里斯伯爵起居室的大門。而在巨門開出一條足以讓瘦小者穿越的縫隙時,發出淒厲尖叫的女僕也雙手抱頰的奔出,撞上正對大門的提米爾。

守衛立刻將瘋狂的女僕從主人身上拉開,站在一旁等候命令。提米爾頭疼的看著不斷掙扎嘶吼的少女,揮揮手要守衛將人帶下去,照往例發遣散費和精神賠償金給女僕的家人。

渾身盔甲、擁有灰熊血統的雜魔守衛在行禮後熟練的將少女拖走。提米爾稍稍瞄了離去的男女一眼,無聲的嘆了口氣後穿過華美的星夜礦大門,面對不知道已經嚇瘋多少女僕、男僕的現任德里斯伯爵。

反跪在繡花沙發上的子夜似乎不知女僕發瘋的原因,過白的臉上仍帶著孩童般歡欣的笑,揚手向進門的弟弟道:「哎呀∼提米爾你來的真是時候!我變出了新玩意喔,剛剛才練成功,現在正好向你表演。」

提米爾面無表情的看著趴在椅背上的哥哥,他走向靠牆的圓椅,靜待對方口中的〝新玩意〞。

「那我要開始表演囉∼」

子夜將沒戴手套的手掌靠在一起,慘白的掌心漸漸凸起,直至肌膚無法承受張力而爆裂。爆裂的傷口湧出黑色血液,本該由聚攏雙手滴到地毯上的黑血沒有向平面散開,而是向打毛線般的互相交織,最後變成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還沒完喔!」子夜微笑的制止準備開口的提米爾,他纖細的中指突然垂下,軟綿綿的掛在掌上。同時,開在肌膚裂口上的花朵也被白色花莖撐起,脫離子夜的手。

「送給你。」

子夜將以血為瓣、骨為莖的黑玫瑰送到提米爾面前。後者默默的接下花,低頭看了哥哥輕輕一甩就完好如初的雙手,冷漠的問:「你把花送給女僕了?」

子夜點點頭,坐到一旁的方櫃上道:「因為米妮亞想要玫瑰啊!所以我就憑印象複製了一朵給她。很像吧?我是模仿你之前單獨插在瘦花瓶裡的花喔!」

「是很像,不過生長方式不一樣。」提米爾面不改色的將血骨頭花收到褲袋中。整個斯菲爾中能以如此冷靜的態度面對德里斯伯爵災難的只有伯爵的弟弟,所以矯正對方的工作自然也落到提米爾身上。

「你只會用這種噁心的方法製造花嗎?這種行徑根本是對此種美麗生物的汙辱!要花不會從花瓶裡抽一枝啊!平常教你的那些知識、常識全都被人類吞了是吧?真不知道你頭上這顆東西是用來做什麼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拿顆笨蛋的腦子和你交換,看看惹出的事會不會少一點!」

提米爾的怒罵聲取代先前女僕的尖叫聲,重重的敲擊歸位的的守衛。有著熊耳和部分熊毛的守門者互看一眼,一同伸手壓住耳朵。

子夜一面走向房中央放茶水的小桌,一面聽提米爾的連串怒罵。而當藍眼的少年魔族吼完一長串話時,他也端著水走回原位,將水杯遞給口乾舌燥的弟弟問:「總而言之,就是不能用這種方式送花。是吧?」

「不只送花。」提米爾在接過杯子的同時握拳敲了子夜的頭一下,嚴厲的道:「不管是什麼東西都不準用這種方式送或製造,除非你存心要把對方逼瘋!」

「咦∼那可以當武器用嗎?」

「隨便你。不過用完記得滅口,我可不想讓人知道堂堂德里斯伯爵幹過這種事。」在回話時,提米爾不禁開始重新考慮對女僕的處置。目前為止被子夜搞瘋的下人都沒有恢復神志的跡象,就這點而言,似乎值得觀察一陣子再下決定。

「那這件事就解決了,接下來討論下一件事吧!」

「下一件事?」

提米爾疑惑的皺起雙眉。子夜走向窗邊,戴上手套的黑手一把撩起大紅窗簾,掛著滿天星斗的黑夜和底下散著零星火光的沙漠映入兩人的眼中。

「我可以過去那裡嗎?」

子夜伸手指著遼闊無邊的黑暗沙漠。端坐在椅子上的提米爾順著兄長的手指看過去,他煩躁的想叫對方直接點明話中意,繽紛的四色細光便從遙遠的天邊落下,墜落在地平線中央。

「哎呀∼打出第二發了呢。」

相較於提米爾瞬間變色的反應,子夜卻像是個看戲的觀眾,微笑斜視重複出現的舞台效果。

「之前已經有過一次了?」

提米爾快步走到窗前。即使距離遙遠,他仍能察覺到筆直的地平線起了些微波動,對力量特別敏感的魔族之身也本能的感受到細光所蘊含的強大力量。

「是啊,第一發出現的時間大概是二十多分鐘前吧。」

提米爾看了毫無正經感的兄長一眼,伸手拉拉牆上的金把搖響管家房的鈴鐺。而在隔了幾分鐘後,受到招喚的男管家迅速優雅的跑進伯爵房。

「伯爵大人、提米爾大人。」

管家行禮的動作被提米爾打斷。棕髮藍眼的少年魔族微微揚手催促下人走到窗邊,待人站定位後立刻指著漸漸消散的細光問:「你之前有看過這個嗎?」

穿著合身保守灰套裝的管家朝窗外望了一眼,搖頭回答:「小的沒看過,但女傭們曾經大叫說有奇怪的光掉下來。」

「大概是幾分鐘前?」提米爾進一步問。

「二十快三十分鐘前。」

「我知道,回你房邊吧。」

提米爾讓管家退下,他的目光回到子夜身上,語氣冷淡的問:「你知道〝那裡〞是哪裡嗎?」

「斯菲爾的西邊……」子夜偏頭看著沉默的沙漠遠端,雙手一拍欣喜的答道:「好像是剛克特呢!沒錯,是卡西歐住的剛克特!我可以過去嗎?」

「過去做什麼?」

「好像發生大災難了,我想過去玩。」

子夜的回答讓提米爾撐在窗框上的手險些滑下,他瞪了對自己回答極為滿意的兄長一眼,沉聲道:「既然知道人家發生大災難就別去,你這個活動人禍……」

子夜輕扯著提米爾作工精細的血色套裝,以又甜又膩的聲音道:「可是重要的未婚妻在那裡啊∼」

聽到子夜的話,提米爾似乎想起了什麼,他拉鈴再次招喚管家,同時對身邊的伯爵繼承人道:「講到未婚妻,前陣子白博夫人送來的女爵錄你看了沒?有中意的人選記得跟我說一聲。」

子夜困惑的歪了歪頭,理所當然的道:「父親大人不是很早就決定好了嗎?〝帶著繼承戒指進入斯菲爾者將成為下一任德里斯伯爵夫人之位。〞」

「說到這個,在你出遊時我收到了一封有趣的信。」

灰衣管家在提米爾說話時步入伯爵房,少年魔族揚手要對方停在門口,接著才背對著管家說出指示:「把那封從剛克特的信拿過來。」

管家向主人的背影點了下頭,灰色身軀立即消失在黑走道中。

子夜朝管家離去的地方望了一眼,好奇的湊近提米爾問:「什麼信?」

「你未婚妻寫給你的。」提米爾從管家手中接過白色信封,轉交給子夜道:「非常正式的解除婚約信。」

提米爾才剛說完〝解除婚約信〞五個字,躺在子夜掌心的雪白信件就沒入黑絨手套中。以極快速度毀屍滅跡的德里斯伯爵拍拍雙手,笑咪咪的繼續先前的話題:「提米爾,讓我去剛克特嘛∼」

「你還真不死心……算了,反正被纏的又不是我。」

提米爾低頭向管家交代的一些事,對方點了下頭後隨即離去,而當人再次回到伯爵房時,灰衣管家手中捧著一個以高級木材製成的小方盒。

「把這個帶去,堂堂德里斯伯爵可不能幹賒帳或欠錢這種事。」提米爾將木盒掀起。

分成兩格的小空間各裝著細碎的星夜礦,和一顆顆露珠大小的藍色結晶物。提米爾蒼白的手指輕輕撥弄盒中物,面無表情的向兄長解釋:「一小片星夜礦碎片至少值十枚金幣,別讓人坑了;藍色的是水之凝晶,用法去問你的巫師未婚妻。兩樣連同盒子都不準搞丟,知道了嗎?」

「知道了。」子夜將盒子輕輕拋起,鑲著黃金和寶石的盒身在落入他撩起衣擺的同時消失無蹤。熟練的以身體收好物品的他拍拍衣服,微笑的靠近弟弟問:「回來時要我帶什麼土產嗎?」

「不……」提米爾拒絕的話漸漸轉小,他淡藍色的眼眸帶著魔族的狠辣和商人的銳利。斯菲爾實際掌權者思考了一會,重新開口道:「南沙漠的布魯特子爵馬卡亞爾,那個鼠輩多次阻撓斯菲爾和調月的貿易,去把他的人頭帶回來。」

子夜表示了解的點點頭,他輕盈的跳到提米爾面前,確認問:「只有人頭嗎?」

「一旦拿到後立刻包在花裡送回來。還有,手法巧妙點,別讓人抓到是斯菲爾出的手。」

提米爾的聲音突然中斷,少年魔族冷漠的瞪著放大的白臉,直到子夜離開自己緊抿的嘴,才接續未完的話道:「動的手。剛剛的動作是怎麼回事?」

「告別吻啊!煮飯的希希蜜亞告訴我的。」

提米爾側頭對身旁的管家輕語:「開除那個女的。」

「是。」

「好∼該做的都做了,我要走了喔!」子夜倒退至牆邊,面光的身軀在壁上印出一塊黑影,他對著弟弟和管家招招手,一面將身體隱入影子中一面道:「我會帶人頭土產回來的。」

「要導正伯爵的不良行為真是大工程啊,主人。」

灰衣管家感慨的遞上茶水。提米爾一口喝乾杯中水,疲憊的嘆氣道:「他沒直接用嘴吞盒子,我就已經很有成就感了。」

※※※※

被扭曲的大地劇烈震動,裂縫、突起和坍陷的道路好幾次讓卡西歐差點摔下機車,他遠望著被火焰吞沒,並一寸一寸被土地吞沒的剛克特白牆,急躁的在忽高忽低的泥地上前進。當卡西歐好不容易回到剛克特的國界時,他的五感第一個接受到的不是視覺上的震撼,而是聽覺上的撕裂。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香奈可野獸般的吼叫讓卡西歐的雙耳泛痛,他看見女軍官以全身力氣壓向前,鮮紅且噴出無數雷色刃的無定之矛顫抖穿越以砂石、強風交織的障牆壁的接近另一名奸笑的男人。

有著殭屍般乾枯臉頰的陌生男子戴著後眼鏡,和繡著地之院花紋的巫師袍。卡西歐的腦中浮起對此人萬分模糊的記憶,但他還來不及細想,一把帶著鎖鏈的短刀就對著腦門飛來。

卡西歐滑下機車躲過攻擊,第二發鎖鏈刀也即刻釘在黑色皮座上。他小心的朝飛刀來處瞄了一眼,兩名擁有魔鬼身材的性感護士冷漠的站在陌生男子旁,少女般細嫩的臉龐精準的對著卡西歐的位置。

「好久不見,猶安先生。」陌生男子沒有回頭,他對著發狂攻擊護壁的香奈可裂開嘴,嘲笑對方的怒火。但即使他主動向卡西歐打招呼,默默抽出法仗的黑髮青年依然想不起男子是誰。

「愛梅達.夏.維克!!」

香奈可的嘶吼勾起了卡西歐的記憶,他腦中的回憶之書緩慢翻動,最後調出剛克特工兵部隊副隊長愛梅達.夏.維克的檔案。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剝奪吾敵之力!〞

「諸法歸無!」

卡西歐解除了愛梅達的沙風之壁,捲著細沙的風牆迅速瓦解,香奈可也一個箭步踏向貌如殭屍的男子。

但就在香奈可即將重擊對方時,護士之一以身護主,美麗的女子頭顱當場碎裂。熾烈的火蛇同時時穿過愛梅達的肩膀,在燒燙女軍官可四肢的,並已極快的速度將人捲向剛克特圍牆後寬深的裂縫。

「約束之風!」

卡西歐指向香奈可的法杖拋出風絲,試圖將飛在半空中女軍官拉離裂縫。不過就在他施法的同時,白衣護士以人類難有的速度和力道射出鏈刀,卡西歐雖移動的位置,但手臂仍中了一刀,及時射出的透明長絲也被另一名護士同時斬斷。

卡西歐親眼見到香奈可帶著渾身火焰,落入大裂縫中。沒入肌肉中的短刀被用力拉回,有著微微倒勾設計的刀身不但拉出了血、勾出了肉,但卻沒讓黑髮青年露出一絲痛處。

卡西歐完全沒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傷口上,他的眼中還留著香奈可的殘影,在紅色身影剝落後,黑髮青年才在次映入敵人的面容。卡西歐不顧還在冒血的傷口,兩枚照明彈混著紅絲一同投向愛梅達。刺眼的閃光讓前工兵隊副隊長抬起手遮住眼睛,卡西歐也趁機靠近對方,一杖揮向敵人的腰部。

無表情的性感護士以手臂保護主人,卡西歐愣了半秒,隨即透過毫無傷痕的水嫩肌膚,和女子眼中所反射的紅光猜到對方的真正身分。

「擬似人……」

剛克特軍方因害怕招致他國反感而停止的擬似人計畫,依照其研究所建造的鋼鐵電腦人正站在卡西歐面前,同時手握匕首刺向他的腰。

「很美麗吧!這可是我這麼多年待在剛克特所獲得的少數報酬呢。」

愛梅達撫摸著完全照腦中設計製作的美臀,以尖銳單薄的聲音大笑道:「和那個掉下去的暴力女比起來,她們才是美麗可人的殺人工具啊!」

前工兵隊副隊長的笑聲還沒停歇,三枚圓形炸彈就滾到他腳邊,愛梅達難聽的笑倏然止住,整個人也被火光包圍。

在退後同時丟出炸彈的卡西歐快步跑向香奈可落下的大裂縫,他沒多看愛梅達翻滾的身體和靜靜展開滅火功能的擬似人一眼,所以也沒看到集中在敵人身上的雨點。

「香奈可!還有意識的話就出出聲。」

卡西歐對著香奈可摔落的深谷大喊。漆黑的地縫模糊的反射他的聲音,黑髮青年焦急的皺了下眉,正想抓著法杖往下跳時,滾燙的氣息猛然纏上卡西歐的。

劇痛和焦味傳進卡西歐的腦中,他垂下頭看著貫穿腹部的火焰長矛。矛上猛烈躍動的火絲在漆黑荒野中格外耀眼,也照亮了中招者和出招者。

灰髮紅眼,一不留神就會被人忽略的火之真理和綠髮友人從倒牆斷壁中走出,而另兩名及時喚出雨水的雙胞胎巫師也同時離開隱身的雜草堆。

──早該想到這裡的巫師不只一個的……

卡西歐又氣又痛的跪在草地上,在擊中目標後本開漸漸消失的火矛依舊活力十足的折騰他的內臟,試圖維持意識清晰的黑髮青年終於敵不過體內肆虐的火氣,倒入一片黑海中。

「別亂動,親愛的。」

隨著黑幕升起的是清楚到令人厭惡的甜涼聲音。

從黑浪中站起的子夜仔仔細細的將卡西歐包在影布中。黑色薄布不但緊密浮貼穿孔的肉體,也吞滅了火焰矛。掛著親切微笑的貴公子優雅的向眾人欠身,在五雙人眼兩雙電眼的注視下,抱著昏迷的青年消失在黑夜中。

矮矮的雙胞胎巫師之一立刻衝向子夜。藍髮藍眼的娃娃臉充斥著絕不放過敵人的氣勢,不過他向後擺的手臂卻被同伴一把抓住。藍眼綠髮、衣襟輕敞的巫師凝神監視子夜消失的地方,在確認對方確實離去後,他才將手放開,緩緩滑向下一個目標。

「不能這麼衝動,可愛的瑪莉……」

「啪!」

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地之院極高等巫師的話。被襲臀的雙胞胎巫師狠瞪著同僚,他抓起貼在身上的手,看上去僅十五六歲的清秀小臉因為憤怒而糾結,咬牙切齒的道:「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是故意的……」

雙胞胎巫師洋溢剛強感的聲音讓凡賽斯愣了一下,他面露歉意的抽回手道歉:「啊!原來是馬丁亞,我不小心把你認成你姊姊瑪莉亞,對不起對不起。」

馬丁亞回頭看了姊姊一眼,他小小的肩膀微微抖動,低頭陰深的道:「認成我姊姊……我懂了,你真正的目標是我姊姊……你居然想非禮我的姊姊!」

一連串模糊的咒文從清秀男孩的口中傳出,凡賽斯掩住失言的嘴,而站他身後的伊爾則默默的從朋友身邊走開,退到倒塌的大牆後。

急流和冰石從天而降,同時纏上凡賽斯的身體。被同伴狠狠逞罰的地之院巫師一面快速的念咒架起防護,一面淚光閃閃以眼神的向火之真理求救。

伊爾輕輕嘆了口氣,看著被水柱包圍的友人,搖頭無奈的道:「自作自受。」

「火之真理大人。」

雙胞胎中的姊姊輕聲呼喚背對自己的火之真理。伊爾轉過身安靜的看短髮女孩,默默等待對方說話。

瑪莉亞說話的聲音不同於弟弟,聽起來十分細膩柔軟:「剛剛不追擊真的可以嗎?那個魔族極有可能是預兆書上的阻礙者之一:甦醒的魔源。」

「我相信凡賽斯的判斷。」

伊爾簡短的回覆瑪莉亞的問題,他想將目光放回綠髮友人身上,可惜卻有人不識相的插話。愛梅達甩著濕透且破爛的袖子,以尖銳的話聲諷刺問:「基於膽小所作出的判斷嗎?既然已經處理掉〝剛克特的女龍騎〞和〝失位的風之真理〞,我們不該趁勝追擊嗎?」

脫離水波肆虐的凡賽斯露出驚慌的表情,他對著愛梅達伸出手,不過卻已趕不上伊爾毫不猶豫揮出的拳頭。

愛梅達重重的摔在泥巴地上,他錯愕的看著瞬間由靜轉怒的伊爾,同時也被那張易被忽視的臉上燃燒的熾焰所懾。

「伊爾!住手還有住口!」

凡賽斯急忙抓住念咒念到一半的火之真理。對方躍動的朱目平視著他的,快速爆發的憤怒快速熄滅,伊爾冷冷的看了泥濘中的愛梅達一眼,轉身走向遠處的營地。

「神經敏感點,伊爾脾氣很糟的。而且……」

凡賽斯伸手想拉起愛梅達,但卻被對方拍開。又濕又破又髒的地之院極高等巫師在性感護士的攙扶下爬起來,推推圓框不削的瞪了同院夥伴一眼,帶著有頭和無頭的擬似人護士追上火之真理。

望著愛梅達拼命想向伊爾搭話的背影,凡賽斯輕聲補上最後最重要的一句話:「而且他很不喜歡你。」

waterling 2010-1-1 23:54

∼第三十章∼


身體彷彿要溶化了……

他知道自己的嘴巴大口大口的呼氣,也清楚十指正緊抓著軟布。但能得知外界情況的雙目卻像上膠般完全無法開啟,其他有感覺的軀體、器官也完全脫離控制,僅是不斷傳達燒灼和足以撕裂神經的痛楚。

當痛苦升到他難以想像難以忍受的強度時,清涼平靜的氣息倏然竄入身體,一點一滴的將意識和散發劇痛的神經撥離,而他也放鬆的依著氣息牽引移動。

「撐下去,小卡西!你一定要撐下去!」

扣在手腕上的力道硬生生的將意識拉回,再次跌入瀰漫高熱和折磨的身體。他聽到熟悉的呼喚,卻無法分辨這是誰發出的,更不能回應洋溢悲傷的聲音。

「再忍耐一下就好了,我一定會把你救回來……」

極盡安撫的細語一絲一絲的將折騰軀殼的不適抽離,不過他依然能感受到那誘人安寧的吹撫,以及緊緊握住自己的溫暖

※※※※

卡西歐看著橫在眼前的色塊,模糊暈散的褐色十字緩慢的凝聚,最後終於化為熟悉的雕刻木框。他眨眨淡金色的眸子,緩慢的辨識出這是文州客房中的床頂,但卻想不清自己是怎麼來的。

「唔……」

卡西歐試圖以手撐起上半身,但他卻舉起動一隻指頭的力氣都擠不出來。渾身發燙的黑髮青年只好放棄移動身體,轉而以雙目觀看四周。

金瞳緩緩轉向一側,卡西歐看見一片黑海,他凝神仔細一瞧,這才看出伏在床上的是沒戴頭冠的薄仙人。薄仙人漆黑的長髮僅用一條白緞束起,分散在床墊、地上的髮絲看上去相當零亂,完全不符黑髮仙人平日的悠閒形象。

卡西歐的視線往下走,他發現自己的手腕上扣著對方的手。趴睡在床沿的薄仙人似乎維持這個姿勢一段時間了,被當作枕頭和扣環的五指早已開始泛紫,在陽光下顯的分外清晰。

卡西歐的腦中晃過在劇痛時聽過的呼喚聲,他微微瞇起眼,張大口試圖將薄仙人喚醒。

「薄仙……薄仙?」

卡西歐吃力的鼓動乾枯喉頭,氣不足力全空的聲音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發燒中的黑髮青年只好閉上嘴,默默等待對方醒來。

在薄仙人睡醒前,有另一人走進房間。身著墨色袍子、肩背舊藥箱的老者一步一步走向木床。駝背老人抬頭瞧了卡西歐一眼,刻滿縐紋的粗臉泛起微笑,伸手輕輕搖晃薄仙人的肩膀道:「呦∼快起來啊!雖然我知道你好幾天沒睡了,但是寶貝兒子救回來了囉。」

被叫醒的薄仙人剛開始還帶著些微的迷茫感,可是當他見到卡西歐半開的眼眸時,臉上的睡意瞬間一掃而空。黑髮仙人靜靜的凝視著養子許久,接著才深吸了口氣,癱倒在床上。

「真是的……做人父親怎麼能這麼頹喪呢?振作振作!」

老者拍拍薄仙人的肩,將藥箱放在床邊矮桌上,微笑的詢問病人:「還記得我是誰嗎?小傢伙。」

卡西歐的嘴唇微微開闔,輕輕吐出〝療官〞兩個字。矮小駝背的老人放心的點點頭,從木箱中取出寫著〝冰〞字的白絹,一面將病弱青年額頭上的無字布換下一面道:「你剛脫離危險期,而且因為身體裡還有火氣的關係,還有點發燒。暫時別擔心自己以外的事,知道了嗎?」

黑髮青年沉默的望著療官,金瞳中流露著知道周圍狀況的表情。卡西歐的肩膀微弱的抬起,卻被一旁的薄仙人壓回床上。

「等你能下床後,想問什麼都不會有人阻止。」

黑髮仙人的臉上已完全看不到一絲無力或疲憊。他踩著清閒的步伐,走到門邊敲敲木板朗聲道:「請進來,瑞柏恩先生。」

「打擾了。」

沙啞低沉且充滿溫暖的聲音隨著高大男人一同進入房中,男子沉穩的藍眼望向床上的卡西歐,苦笑著搖搖頭道:「還是一樣容易受傷呢!我的大王子。」

「法恩……?」

卡西歐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法恩緩緩靠近木床,他的厚掌輕易的包覆對方消瘦的手,令人安心的低語道:「我現在是你的專屬保鑣。看在往日情分和我剛出世的孩子份上,你可要老老實實的休息啊!」

卡西歐斂起眼,不情願的以沉默答應對方的請求。他試圖動動躺在棉被中的手,指關節僅能作出小幅度的彎曲,接著便被疲憊和酸軟佔據。

「我要去文書官那處理一下工作,有什麼需要就向保鑣說。知道了嗎?」

薄仙人彎下腰對著養子交代,卡西歐也眨眨眼表示了解。仙人放心的轉身走向門口,他腰間的雙玉劃過黑髮青年眼前,卡西歐愣了一下,接著立刻瞪大雙目,直到療官的視線轉向自己才恢復正常表情。

※※※※

當卡西歐能下床時,已經是七天後的事了,若是加上先前昏迷的時間,他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半月。

載著傷患的木輪椅在走道上發出微響。負責推動的法恩以和高大身軀不符的細心注意著椅身的平穩,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震到臉色蒼白的青年。

卡西歐安靜樣子讓法恩直覺感到不對。但他並沒有主動開口詢問,只是默默的依著對方的意思推動輪椅,在文樓走廊上四處閒晃。

褐色輪椅來到樓梯口,吵雜的人聲從樓下傳來。卡西歐微微側頭望向聲音源,他看見了站在樓梯上大吼大叫的男人,男人身旁的奴僕奮力的阻止對方往上爬,卻完全拉不住半發狂的人。

在法恩來的即將輪椅推離前,卡西歐先一步認出滿頭亂髮的男人,並且開口呼喚對方的名字:「奈吉雅?」

「卡西歐!我終於找到你了!」奈吉雅以帶著狠勁的聲調大吼,他不顧手腳尚被人緊緊往後拉,拉長了脖子吶喊:「香奈可呢?她是和你在一起吧!為什麼她不在這裡!」

卡西歐的身體瞬間僵硬,他彷彿重新目睹了一次紅髮女軍官被火舌捲入深淵的畫面,飄散在空中的紅髮、明亮的火焰和斷裂的風束……卡西歐面容糾結的凝視著香奈可的二哥,微抖著嗓子對奴僕們道:「請讓他上來。」

奴僕們互相對望了一會,有志一同的大力搖頭。他們不能讓瘋狂的男人接近少主,尤其是在坐在輪椅上蒼白青年連一點自保能力都沒的時候。

「拜託,我有義務當面回答他的問題。」和接受的指責……卡西歐沒有說出最後一句話。

奴僕們放開了焦急的男人,卡西歐靜靜等待奈吉雅踏上階梯站在自己面前,守在輪椅後的法恩想擋在兩人間,但卻被黑髮青年輕輕推回。

「香奈可在哪?」

奈吉雅重複著四十多天來逢人便問的問題,他和妹妹同色的眼眸爬滿血絲,暗紅色的短髮也相當零亂。卡西歐扣在輪椅扶手上的指頭稍稍縮緊,他深吸了口氣,緩慢的開口回答:「香奈可被巫師城的人襲擊,摔到陷落的谷地裡了。」

「她摔下去了?她摔下去了?」奈吉雅像是聽到陌生語言般的不斷複述卡西歐的話,而每問一次,他修長的身軀就繃緊一分。當問到第六次時,奈吉雅僵直的雙臂猛然搭上卡西歐,一把將坐在輪椅上的人提起咆嘯道:「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為什麼還讓她發生這種事!為什麼她掉下去了,你卻坐在這裡!」

法恩立刻抓住奈吉雅的手腕。他想在不弄傷彼此的情況下將兩人分離,不過卡西歐望向保鑣的眼中卻充滿了懇求,懇求法恩讓奈吉雅發洩情緒。悲傷自責的金眼讓法恩微微一愣,然而就因這小小的動作間斷,力氣上略遜妹妹的奈吉亞便抓到機會用單手將卡西歐往牆上扔。

飛向牆壁的卡西歐沒有做出任何防禦動作。法恩放開手躍向黑髮青年的落點,但當他伸平長臂準備接人時,卻有另一雙手從地板竄出安穩的環住卡西歐。

「會被扣薪水的喔!大哥。」

子夜輕柔的從背後摟著卡西歐的腰和胸。漏接的人、丟人的人和被丟的人全露出訝異的表情,滿臉笑容的慘白伯爵皺皺眉,將口貼在卡西歐的耳邊問:「沒人告訴你我在這兒嗎?」

吹在耳畔的氣息搞的卡西歐全身不對勁。他掙扎的想推開纏在身上的黑手,沒想到反倒拉扯到傷口,痛的他雙腳一彎靠向子夜,只能以言語抗議:「子夜,把你的手放開……還有不要靠那麼近說話。」

「咦∼為何不可以?我這麼做會有什麼關係嗎?」

子夜依然緊貼著卡西歐的脖子呢喃。彷彿被水蛇勒住全身的黑髮青年不顧傷勢的大力扭動身體,堅決的喘息道:「因為……因為我會和你絕交!聽到了沒?聽到了就給我滾……滾遠點…」

子夜的頭微微一歪,似乎打算用裝傻逃避卡西歐的要求。站在兩人背後的法恩無奈的嘆了口氣,他伸出厚實有力的手將弟弟拉開,嚴肅的訓誡道:「別玩了!你忘了當初薄仙人要你答應的事嗎?不想被趕離未婚妻身邊就安分點。」

「是∼」子夜往後退了一步,改由法恩將卡西歐扶到輪椅上。

在兩人經過階梯前時,奈吉雅再次將手伸向前。法恩機警的往側面踏了一步避開對方的手。但卡西歐卻往反方向移動,左右搖晃的身體靠向奈吉雅被怒火包圍的手。

高大保鑣和階梯上的奴僕連忙阻止兩者交會,不過和實際的動作相比,子夜涼涼甜甜的話語顯然更有用。

「如果你碰到卡西歐的話,骨頭和神經會被抽出來喔。」

帶著笑意的輕語將所有人瞬間凍結,就連早已看過魔族伯爵殘忍行徑的卡西歐,也忍不住轉頭吃驚的望著子夜。不過奈吉雅火熱的視線讓他迅速脫離驚訝,黑髮青年低下頭,沉聲慢慢的道:「這是我該負責的。我沒有保護好香奈可,沒有保護好奈吉雅的妹妹。」

「所以就必須被打?」

卡西歐以點頭回答子夜的問題,他原以為這樣就能讓對方了解奈吉雅憤怒的正當性,不過魔族伯爵的思考迴路顯然超乎正常人想像。子夜白的過火的手指輕敲著牆面,略為思索一番後,他突然恍然大悟的笑著道:「我知道了!這是債務關係!所以只要債權人消失,一切就解決了!」

卡西歐的臉上閃過緊張表情,他轉向子夜,慎重的問:「等等,子夜你說的消失該不會是……」

子夜輕輕一笑,他優雅的抬起手,在答話同時,話化為黑刀的五指迅速射向奈吉雅:「死亡。」

「住手!」

卡西歐撲向奈吉雅。法恩抽出巨劍遮蔽住雇主,帶著金屬光澤的尖刃撞上劍身後彈了一下,接著才縮回主人身邊。被這一連串動作所嚇著的奴僕再回神後立即將奈及亞拉下樓,不過在卡西歐和孟迦加二哥分離時,對方毫不猶豫的送了他一記重拳。

卡西歐的身體撞上劍身,法恩及時拉住沿著巨劍往下滑的黑髮青年。他沉著的藍眼罕見的露出兇光,但在高大保鑣出手前,有另一人先一步賞了奈吉雅一巴掌。

「我在下面忙的要死,你卻在這裡欺負病人!太丟人了!」

金髮藍眼、頸垂墬鍊的嬌小少女憤怒的大吼。少女的白裙上沾著傷患的血跡,手中還抓著急救用的紗布、繃帶,顯然是剛從病人身邊趕上來抓人的。

奈吉雅的憤怒在見到少女後轉成害怕,他往上踏了一階,小聲道:「小晶……」

晶曦纏繞著繃帶的手揮向奈吉雅的頭,矮矮的前聖女氣勢凌人的掐著高自己兩個頭的耳朵,邊將人往下拉邊罵道:「改口!我什麼時候允許你用這種方式叫我了?糟糕的東西!」

「晶曦,好痛啊!」

「廢話!不痛的話我幹麼抓那裡!」

在晶曦將奈吉雅拉下樓時,她清澈的藍眸望了卡西歐一眼,矮小的前聖女停下腳步,低聲道:「事情已經發生了,除了接受以外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好好養傷,猶安先生。」

卡西歐目送著晶曦遠離,金瞳的視線緩緩滑向樓梯下。在層層走廊、階梯間,他隱約能看見靠臥在牆上、地上的男女,這些人的身上多多少少都帶著白繃帶或紅血塊,有些甚至缺手缺腳,同時,這些人的身上都穿著剛克特人喜愛的服飾。

卡西歐坐回輪椅上,他再次看向文樓底下的人,抬頭向保鑣請求道:「法恩,可以帶我到頂樓嗎?我想看看剛克特。」

「當然可以。」法恩握住輪椅把手,在推動椅子前,他不忘回頭對準備跟上的弟弟道:「你留下。太黏人的男人會讓妻子討厭的,知道了嗎?」

子夜停在原地,好奇的問:「這是大哥追大嫂時的經驗嗎?」

「算是吧!」

法恩將輪椅推向另一邊的樓梯口。當他打算以雙手搬起椅子上樓時,卡西歐突然開口道:「你還真以為我是他的未婚妻啊?我早在幾個月前就寄解約信給那傢伙了。」

法恩聳聳肩,一面爬樓梯一面回答:「我猜他八成還沒拆封就把信毀了。告訴你一個魔族間用來強制解除婚約的方法──和婚約者決鬥並獲勝。」

「我哪有可能打贏那個變態……」

「你可以找人代打。」

法恩的話讓卡西歐的腦中瞬間飛過幾張熟悉的面容。黑髮青年低下頭,在花了一段時間排去胸口的糾結感後,才故作輕鬆的開玩笑道:「很遺憾,我認識的變態只有你弟弟一個。」

※※※※

在兩發扭曲之理落下後,剛克特的境內的建物逼近全毀,直接承受攻擊的中零區更是被挖出了直徑和深度都是幾百公尺的大洞,陷落的裂縫由心臟區蔓延到整個國土。

可悲的是這並不是巫師城攻擊的結束,當慌亂的剛克特人逃出自己的家園,準備登上潑墨行會派出的救援船時,展在他們面前的是巫師、擬似人的伏擊。但奇怪的是這些人並不直接攻擊潑墨行會的人員,他們將焦點全放在又傷又累的剛克特人上,若是其他人主動攻擊,巫師們的反應全是躲避或撤退。

連串重傷讓經由陸路逃至文州的剛克特人不到三十分之一。雖然少部份人表示有看到其他國民踏上海軍軍艦、隨不落鷹離境或留在國內,但依照薄仙人的推測,剛克特的生還者恐怕不到十分之一,而且彼此間無法取得聯繫。

在簡述完這一個半月發生的巨變後,法恩伸手拉好卡西歐肩上被風吹下的毯子,淺笑著道:「別告訴別人是我說的,我還不想丟工作啊!」

卡西歐點了下頭。他的雙眼越過紅色欄杆,落在沙漠另一端的大坑洞上,昔日包著銀皮的科技國如今像是被人從地底引爆一般慘烈,僅剩斷裂圍牆能區分漠地與曾是被稱為〝剛克特〞的土地。

在剛克特通往文州的道路上橫了一排奇怪的突起物,和沙漠同色的凸物相當不易察覺。卡西歐稍稍挺起身體望向遠方,雙目緊鎖異物問:「那些土色的東西是什麼?」

「哪裡?」

法恩順著卡西歐舉起的手往下看,他露出嚴肅的表情,盯著凸物道:「你找到好東西了。那是用來在沙漠機動攻擊的車子,裡面裝著準備攻擊逃難者的巫師和擬似人。」

「看起來有點眼熟……」

「當然,那是從剛克特軍方的車輛改良的。」法恩的話引來卡西歐疑惑的目光,高大蒼白的魔族保鑣以略帶悲傷的眼神回視,緩緩的道:「剛克特軍方中有巫師城的臥底,目前已經確定是陸軍工兵隊副隊長──愛梅達.夏.維克。」

「愛梅達……我有在圍牆外看過他。」

「他現在是巫師城地之院的極高等巫師。」法恩微微皺了一下眉毛,他再次拉高卡西歐身上的毛毯,緩緩推動輪椅道:「有點冷了,我們下去吧。」

卡西歐將手放在轉動的輪子上阻止木圈滾動,他回頭望著法恩,輕聲請求道:「我可以獨自留在這裡一會嗎?」

法恩的臉上閃過擔心表情,他本想立刻拒絕,但卡西歐平靜眼神下的激流令人不忍回絕。法恩默默的點了下頭同意,彎下腰不放心的道:「想下來時就敲敲輪椅,我會守在樓梯那裡。別待太久。」

「我會注意。」

法恩轉身走向下樓的樓梯。不過就在他將要踏上階梯時,遙望遠方的卡西歐突然開口問:「薄仙人腰帶上垂的玉……是一塊還是兩塊?」

奇怪的問題使法恩皺起眉毛,但他還是認真的思考了會,不確定的回答:「我印象中是一塊。不過我不常和老闆見面,這個問文書官可能比較清楚。要我幫你問嗎?」

「不要!絕對不要!」

卡西歐異常堅決的聲音讓法恩忍不住轉身。高大保鑣凝視著黑髮青年的背影,溫暖而蒼白的手緊緊握起,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卡西歐,我知道我比不上你的老朋友,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非常樂意……」

卡西歐打斷了法恩的話,他轉過頭,以完全找不出破綻的拘謹微笑道:「謝謝,我沒事的,只是需要一個人整理一下發生的事。」

「……別太逼自己。」

在留下最後一句話後,高大保鑣的身軀一階一階的消失在樓梯口。法恩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卡西歐側耳等待木板地完全安靜下來,他正對剛克特的臉浮起細微的抽蓄,身體也由平靜轉為輕顫。

卡西歐彎下腰將頭埋在膝蓋裡,受傷的腹部因為擠壓而隱隱作痛,甚至逐漸惡化成劇痛。可是黑髮青年並沒有因此改變姿勢,金黑交雜的短髮隨著頭顱抖動輕拍雙膝,薄薄的遮蔽讓主人細碎哀鳴更加模糊。

「不在了……香奈可、小落、剛克特,還有老師……全部不在了。還沒道歉還沒告別……還沒叫過母親……不在了……」

卡西歐緊緊抓著裹身的毯子。在一片黑暗中他看不見美麗的澄色夕陽,卻能清楚的看見不在眼前的美艷軍官、紫髮孩童,和原由溫柔養母隨身攜帶,如今卻掛在養父腰間的玉佩。

waterling 2010-1-2 00:00

∼第三十一章∼


小落猛然轉醒。他凝視著獸皮帳棚的骨頭架,紫色大眼微微偏向左右,在確定同行的

歌舞團員仍沉睡在夢鄉中後,小孩童從毛毯中抽身爬起,掀起帳門走向外頭的營火。

被四個褐色帳棚包圍的火焰在沙漠中靜靜燃燒。小孩童坐在營火旁,他的身邊是零散

的舞衣、道具,再遠一點的地方則是團員喝剩的酒壺。

在離開剛克特後,小落馬上發現自己的力量並不足以直接到達孟爾的所在地。沒有交

通工具的情況下他只能選擇一步一步走到巫師城,而途中與小落相遇的,正是眼前的

旅行歌舞團。

──不是好人。

當小落第一眼看到歌舞團長時,他就知道對方完全不是基於好心收留自己,歌舞團員

由上而下都用一種觀看值錢貨物的眼神盯著自己。即使所有人都裝出一副親切有愛心

的模樣,但在小落超過萬年的經歷中,這種包著糖霜的眼他已經看太多了。

──說不定一到綠洲就會被賣掉……

即使清楚知道對方的意圖,小落還是決定和歌舞團同行。人類無法對他造成什麼傷害

,現階段只需要考慮怎麼接近巫師城,至於之後的問題?之後再解決。

一陣冷風刮向營火,小落的身體抖了一下,卻沒有回營帳的意思。其實就算溫度降到

零下、升到破百他的身體都不會受影響,不過在卡西歐的細心呵護下,小落也漸漸習

慣了正常人喜歡的溫度。

一想起俊俏的監護人,回憶就如潮水般奔來。小落抬頭想脫離腦中的影像,沒想到鑲

滿明星的夜空反倒勾起更清晰的記憶。

在送德里斯伯爵的那趟路上,當卡西歐從道行船上摔出去,小落和法恩到達章州後,

他也是一個人望著夜空等待著銀機車出現在沙漠的另一端。那是小落第一次體會到等

人的滋味,當一張張臉孔掠過眼前,卻張張都不是所思之人時,心中的沉重感令孩童

心驚又害怕。那次經驗讓他發現自己對監護人的執著有多深。

「一樣?卡西歐。」

說不定卡西歐現在也在等自己回來,一想到這種可能,小落突然深深的愧疚了起來。

他知道表面上獨立的監護人其實很怕寂寞,這點在卡西歐夢中哀嚎的語句中說的很清

楚。

──老師……不要拋棄我……不要趕我走!老師!

對於卡西歐的夢話,小落一直把它當作秘密小心的收藏起來。每次黑髮青年哭泣的時

候,他會立刻伸出嬌幼的小手輕輕環抱著金黑交雜的頭顱,直到對方放鬆平穩的安靜

下來,小落才默默的縮回棉被中。

如果能恢復真身,他就能真正的擁抱、安撫卡西歐,但那具會消去一切的肉體也將同

時讓黑髮青年化作虛無。這兩者的關係正如孟爾在剛克特時所說的:憑你的身體,你

想擁抱誰?誰也不能。

小落隨手撈起一壺酒,琥珀色的酒汁在灌入口中的同時也染濕了他滾白毛的衣領。淡

薄的劣質酒喝起來一點味道也沒有,用大鍋煮成的肉湯更是難以入口,同行的歌舞團

員睡覺打呼磨牙使人難以入眠。不過和這些相比,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看不到監護

人修長俊美的身姿,聽不到那悅耳男中音的訓話,和不能接受那雙美麗金眸的凝視。

好想回去找卡西歐,可是……

──你不需要知道我行動的理由,無論如何,我都已經觸犯了神戒。到巫師城來找我

吧!斯菲爾,一個人過來就好。別忘了先前封印創世神時,因為你的疏失造成的後果



孟爾的話在小落的腦中回響。對數千年前封印創世神時發生的事,他已經快記不得了

。印象中他和渲帛及渲帛的朋友──也是渲帛現在宿體的原主──一同面對想滅世的

創世之神,自己雖然成功將創世神打出神體,卻不小心讓逃出的精神體附上渲帛的朋

友。

小落毫不猶豫的斬殺創世神的新肉體,封印其意識。而接下來渲帛好像拋棄了自己的

神體,轉而寄宿在那具失去生意的人類上。

──我不能忍受無法再看到薄仙的臉。

當時渲帛穿著人類的身軀,以悽慘的笑容告訴他換身體的理由。

──為什麼沒有像渲帛道歉?

小落無聲的指責自己。那時他無法理解文字之神的舉動,現在卻完全能體會對方的意

思,他也無法忍受不能再見到卡西歐。所以當孟爾輕輕點醒那段快要遺失的記憶時,

小落才會義無反顧的選擇離開。諸神間的戰鬥太危險了,他不賭不起也不想賭卡西歐

的安全。

──卡西歐……

想要把你緊緊的護在懷中,可是我現在的身體無法遮蔽你,而另一具身體則會消去你

;想要長長久久的待在你身邊,可是現在只有遠離才能保護你,留下只會將你捲入危

險中……從來不知道自己心能生起如此強烈的情緒波動,小落抓著胸口。細嫩的臉頰

上傳來濕潤感,他疑惑的伸手撫摸臉龐,赫然發現沾濕肌膚的水珠子竟是從眼中流出

,一萬多年來第一次出現的,名為〝淚水〞之物。

「卡西歐……卡西歐……卡西歐……」

銀鈴般清靈動聽的呼喊在迴盪在跳動營火中,小落一次一次的重複思念的名字,小而

鮮紅的心臟痛苦的快裂成碎片。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的體會到寂寞,也從來沒有

這麼討厭身為神明的自己。

寬廣的星夜和無邊的沙漠相連,小落丟下酒壺,徒然的回頭望向剛克特的方向。除了

能隱約知曉卡西歐仍活著以外,他只能感覺夜風撫過肌膚的冰冷,和含在口中的劣質

酒。

──沒有味道……

※※※※

卡西歐被邀到法恩家作客。

卡西歐本打算在能下輪椅後,立刻投入照顧難民的工作。不過他身邊的親友們顯然不

願意讓重傷初癒的人過度勞動,於是在黑髮青年提出請求前,法恩先一步在老闆的默

許下,以介紹家人為由轉移卡西歐的注意力。

卡西歐坐在法恩的風沙獸上,緩緩穿過熱鬧的文州大街,繞進小巷弄中。法恩牽著騎

獸的韁繩,一路上他除了注意來往商旅、傷患外,更多的時間是悄悄將眼角餘光放在

雇主身上。

「我看起來有那麼糟嗎?」

騎在健壯獸身上的卡西歐突然開口。法恩收回視線,搖搖頭回答:「看上去已經好多

了,但是還不到能完全放心的地步。而且我總覺得你好像又變瘦了……」

卡西歐遠望著街道間的行人,他微微撐起身軀,一面注視路人一面分心道:「送來的

藥湯我都有喝光,米粥也沒剩下過,要是這樣也能瘦,我的身體也太異常了吧?」

「說到這個,女僕說你最近很會製造垃圾啊!該不會是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了吧?」

法恩半開玩笑的話語使卡西歐微瞬間收緊十指。可是背對他的保鑣並沒有看到青年的

變化,而卡西歐也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問:「路上掛潑墨行會會旗的人會不會有點多

啊?好像比平常增加了一倍以上。」

「的確增加了一倍以上。」法恩深藍色的眼眸輕輕掠過身邊藍底紅字的三角旗,無奈

的道:「不過這可不代表潑墨行會組織擴張,而是因為巫師城的人最近在攻擊進入文

州,而且沒有懸掛會旗的商隊。」

卡西歐皺起眉,擔心的凝視多到快形成旗海的會旗道:「為了保護商隊所以大量發放

會旗嗎?但這樣也會製造讓敵人魚目混珠潛入的機會吧?」

法恩忍不住輕笑,卡西歐困惑的低頭盯著他,高大保鑣趕緊收起笑解釋:「我想到幾

天前老闆說的話,你們父子想到同樣的東西呢。」

「我和薄仙人並不是父子。」話一出口,卡西歐才警覺到自己的口氣太過陰沉,他迅

速的改變聲調,完全不給法恩開口機會的立刻接話:「假如我們是真的父子,那肯定

是成天吵架那型。」

「是嗎?不過我覺得你們個性上很像啊。啊!光顧著說話,差點就要走過頭了。」法

恩苦笑的拍拍頭,他伸手敲敲薄門板,朗聲呼喚道:「希維娜!我帶客人回來了!」

門的另一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閉的木門被大力掀開。一抹黑影撲向法恩,欣喜甜

美的女子聲也同時響起:「歡迎回家∼我的王子!」

「希維娜,收斂點,還有客人在呢。」

法恩憐愛的拍撫妻子的背。希維娜金髮中的黑貓耳舒服的微微垂下,裙子下的尾巴也

輕輕揚起,幸福的感覺不言可喻。

在和丈夫充分擁抱後,希維娜琥珀色的貓眼轉向卡西歐。她仔仔細細的將黑髮青年從

頭到腳瞧了一遍,貓一般柔軟偏黑的身體彈向對方,熱情的勾著卡西歐的脖子問:「

你就是法恩老闆的養子嗎?是個帥哥呢∼」

「希維娜∼」

法恩沉聲呼喚妻子的名字,與黑貓混血的雜魔女子放開卡西歐的脖子,伸手拍拍比自

己高三個頭的丈夫道:「別吃醋別吃醋,最帥的當然是我的王子殿下。」

「我不是指這個。卡西歐的傷口剛癒合,你動作放輕點,雜魔的手勁可是很大的。」

法恩將妻子拉回自己身邊,他苦笑的縮了下脖子向卡西歐道歉,接著才柔聲問希維娜

:「孩子還好嗎?」

「小乖乖幾個小時前睡著了喔!午餐已經做好了,快點快點進來吃吧!」

希維娜拉著丈夫走進沙磚平房中,法恩在被完全拉入門裡前不忘抓住卡西歐的袖子將

人帶入。黑髮青年腳步微蹌的跨過門檻,淡金色的瞳孔中鑲著高大保鑣和纖細貓女的

身影,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無聲的呢喃。

──家人嗎?

※※※※

正如希維娜熱情的性子一般,雜魔姑娘煮出來的菜也同樣火辣。紅紅綠綠的食物排了

一整桌,香到有點嗆鼻的氣味瀰漫了整個飯廳,卡西歐略微訝異的看著明顯過多的菜

餚,直到法恩將手放在他肩膀上,黑髮青年才回神。

法恩為卡西歐拉開椅子,他瞧了一眼圓桌上的菜色,面帶歉意的道:「抱歉,希維娜

吃慣重口味的東西,不過也有幾道是比較清淡的。」

「不,我並不怕吃辣,只是份量……」卡西歐盯著幾乎快看不到桌面的餐桌道:「這

麼多吃的完嗎?」

「吃不完就收起來下餐繼續吃。哎!」

法恩猛然停下話,側耳細聽著空氣中的聲響,直到那微弱聲音擴大成嬰兒的哭聲。認

出寶貝兒子叫聲的法恩尷尬的看了客人一眼。卡西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體貼的順

勢道:「對了,我還沒見過你的孩子呢!乳名叫小乖乖嗎?」

「……本名。」

「咦?」

「那個是本名,跟妮妮一樣是我老婆取的。」

在法恩以充滿遺憾的語氣答話時,希維娜已經抱著哭鬧嬰兒走出臥室。遺傳了母親貓

耳和父親膚色的小小孩揮舞著圓拳,遲遲不肯安穩的待在希維娜的懷抱中,也因此讓

貓女慌了手腳。

「可以把孩子給我嗎?」

卡西歐伸出手,希維娜遲疑了一會才小心的將嬰兒放到客人伸出的手上。黑髮青年以

令人驚訝的熟練動作抱好嬰兒,他伸出手指逗弄孩子,溫柔的動作和輕語漸漸使小小

孩露出笑容,轉而高興的抓著卡西歐不放。

卡西歐將安靜下來的嬰兒還給希維娜。後者在接住兒子的同時,忍不住看著黑髮青年

驚嘆道:「好厲害……你帶過孩子嗎?」

「以前住百花區時幫鄰居帶過幾個。孩子是很敏感的喔,只要照顧者的動作、聲音讓

他沒安全感,立刻就會鬧個不停的。夫人,手請過來一點。」

卡西歐小心的幫希維娜調整姿勢。插不上手的法恩默默的站在一旁觀看,他似乎想到

了什麼,沉著的臉上浮起微微惡意的表情,彎腰靠近黑髮青年道:「我慢慢理解弟弟

那麼想娶你的原因了。」

卡西歐的金眼瞬間射出兇光,他回頭瞪了法恩一眼,邁開大步走向門口道:「打擾了

你們甜蜜的夫妻生活真是過意不去,這頓飯還是請我的未婚夫來吃好了。告辭!」

法恩連忙抓住卡西歐的手臂,他輕易的將病弱青年拉回飯桌前,賠罪道:「卡西歐,

別這樣嘛!我道歉,道歉!拜託你別叫那個危險份子過來,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

讓子夜答應不接近小乖乖的啊。」

「那就別再談那種搞笑婚約。真是的……他可是你弟弟耶!斯菲爾那邊完全不管這件

事嗎?」一想起子夜,卡西歐便不由自住的煩躁起來。他微怒的拿起桌上的薄陶杯,

正要將杯中物灌入喉中時,黑髮青年突然鬆手將杯子摔到地上。

「卡西歐?」

法恩扶住折腰往地上乾嘔的客人。卡西歐難得慌張的揮動手臂,急促的大叫:「水!

給我水!」

希維娜遞上水杯。卡西歐馬上用清水漱掉口中的液體,他花了一段時間搭著桌面調整

呼吸,接著才疲憊的解釋道:「不小心喝到酒了……」

希維納沮喪的垂下貓耳,低頭道歉:「對不起,我以為對水就行了……」

「別在意,是我的體質對酒精太敏感。」卡西歐微微一笑。當他的眼眸不經意的掃過

桌上的其他酒水時,黑髮青年的笑容猛然僵住,不過也隨即恢復正常。

「想到那個孩子了?」

法恩切中紅心的問題讓卡西歐差點再摔一次杯子。他無語的望著被沖淡的葡萄酒,過

了許久才重新戴上微笑面具道:「仔細想想,對小落的事我一件也不清楚。我不知

道他為什麼會變成大人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更不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

「裡面有些問題我或許能為你解答。斯菲爾,落日之神;諸神中戰力最強的神,原是

為了封印魔源之神而誕生的持鐮者,在成功斬殺魔神後成為制裁和封印作亂者的神明

,他的強大甚至連創世神都不是對手。」法恩複述從薄仙人那兒打聽到的資訊,他寬

闊厚實的手掌輕輕拍撫卡西歐的肩膀,安撫對方道:「別擔心那個孩子了,要傷他比

傷你難上數十倍。」

卡西歐沉靜的表情霎然轉變。他興致勃勃的盯著滿桌菜餚,拿起筷子夾起最靠近的菜

餚,轉頭對法恩道:「你不介意我先開動吧?」

「請。我保證其他食物裡絕對沒有加酒。」

「那我就不客氣了。」

卡西歐將紅色的菜放入口中,他朝希維娜露出滿意的微笑,貓耳女主人放心的坐到自

己的位子上。黑髮青年用力的咬咬菜葉和菜梗,在將食物送入胃之時,他的心中響起

了真正的感覺。

──沒有味道……

※※※※

卡西歐躺在房間的床上,金瞳直視著天花板的仙人圖。

衣帶飄飛的仙女溫柔的俯瞰著他,黑髮青年失神的回視飛仙。什麼也不准作、什麼也

不能作,在被趕離巫師城後,這是他第二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無力感。他不能回頭去

找老師,因為老師不准自己回去;他不能去找香奈可和小落,因為……

「!?」

卡西歐掩住口,他伸手往床底下撈,在抓出一個陶甕後立刻低頭朝裡面吐。幾乎沒經

過消化的食物迅速的將圓甕裝到半滿,黑髮青年半虛脫的放下容器,倒回床上喘氣。

嘔吐的情況已經持續三天了,失眠則是五天前開始,以這種身體不要說回剛克特找人

了,光是要離開文州都是問題。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抽離此物之水氣,將其聚集於吾之掌中

。〞

「凝晶之水珠……」

嘔吐物逐漸硬化,最後收縮成充滿皺折無法分辨的物體。卡西歐將凝結在掌心的藍色

結晶丟入甕中,他縮起身體,低聲道:「太難看了,卡西歐•猶安。為什麼只有你安

全的躺在這裡?老師、香奈可和小落卻都不在?」

「猶安先生,你剛剛有呼喚我嗎?」

門外女僕的詢問讓卡西歐微微一震,他撐起身體對著木門道:「沒有,我並沒有發出

聲音。」

「那是我多心了,請好好休息。」

刻意放柔的女子聲令卡西歐回想起在法恩家作客時的情景,和其他許許多多被當成易

碎物品對待的回憶。卡西歐知道周圍的人是多麼小心翼翼的不傷到他,所以自己也該

回應對方的期待,期待破損的身體復原、期待破碎的心補全,期待不是他的期待。

──我明明是害香奈可掉下去的人……明明是拋棄剛克特的人……明明是被老師趕出

巫師城的人……明明是不被需要的人……明明……

卡西歐的十指緊緊捏著腰部的傷口,但當癒合的裂口即將滲血時,他卻放手讓變形的

肌肉漸漸縮回原狀。應該被處罰、好想被處罰,可是只要在身上留下傷痕,那些愛護

他的人便會傷心,在彼此願望的拉扯下,卡西歐只能倒在舒服的床上攻擊自己。

──我為什麼躺在這裡?我這種人為什麼可以躺在這裡?我這種毫無用處的人為什麼

可以安全的躺在這裡?我這種毫無用處只會成為負擔的人為什麼可以安全而不是以死

亡著狀態躺在這裡?

「老師、香奈可、小落……」

卡西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的體會到寂寞,也從來沒有這麼討厭自己。老師身邊

沒有小卡西仍可以活的很好;香奈可身邊沒有卡西歐仍可以過下去;小落身邊沒有監

護人仍可以保護自己。其實想黏在養母、朋友和小孩童身邊的人一直是他,會在失去

對方後就陷入絕望的也只有自己。

尤其是小落。因為美麗的孩子一直都只對他笑,所以卡西歐也以為孩子是專屬於自己

的;因為可愛的孩童一直都只跟著他,所以卡西歐也以為孩童是不能沒有自己的;因

為……好多因為和不真實的以為,但其中最虛假的一個是以為自己是孩童的唯一。

黑髮青年將臉翻回正面,他拱起身體,竭盡所能的張大嘴。好想尖叫、不能讓其他人

擔心、好想尖叫、不能讓其他人擔心、好想尖叫、不能讓其他人擔心、好想……好想

……好想死!

卡西歐粗暴的扯下掛在牆上的法杖,杖頂的菱形尖框疾刺向他的胸口,不過卻落入柔

軟的掌心中。滿眼血絲的卡西歐瞪著子夜抓住法杖的手,發狂的對壓在身上的黑色貴

公子又咬又踢。

除了臉和被衣料包裹處外,子夜慘白的皮膚幾乎全都被撕出傷口。不過他自始自終都

以一貫的甜美微笑俯視黑髮青年的狂態,直到施暴者體力不支停下動作後,他才開口

道:「花時間破薄仙人的結界真是花對了,看到了很精采的東西呢。」

卡西歐渾濁的視線漸漸恢復清晰,當他發現正對自己的臉是屬於誰後,黑髮青年的軀

殼也同時僵直,全身顫抖的道:「剛剛的……不可以告訴別人!拜託子夜!不要告訴

任何人!」

子夜以雙手雙膝撐起身體,他散開的黑髮從耳側宣洩而下,如布幕般攏罩卡西歐的頭

顱,讓彼此都不能看見除了對方以外之物。黑色貴公子微笑的看著底下青年惶恐的臉

,點點頭道:「我本來就不打算和其他人分享,甚至在進房前就把站在外頭的女人弄

昏了喔!不過既然卡西歐你這樣請求,那就算是提米爾問我也不會說。」

在獲得承諾後,卡西歐的體力也頓時被抽乾。他偏頭望著子夜的黑髮,有氣無力的道

:「別擋在我上面。」

「送我一個熱情如火的吻我就離開。」子夜將重心移到同一邊,空出的手輕輕撫摸卡

西歐的臉頰,欣喜的讚嘆道:「看啊!卡西歐……就算是痛苦和絕望展現在你身上,

你仍是如此美麗,美的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死變態……」

卡西歐連瞪眼的力氣都擠不出來。他微微瞇起眼,又來了……明明感覺到疲憊,意識

卻完全安靜不下來,當然也無法入睡。

「我和其他人不一樣,無論是有活力的卡西歐、煩躁的卡西歐還是半死不活的卡西歐

,我全部、全部都很喜歡!」子夜彎曲手臂關節,下降到和卡西歐只隔一層薄薄空氣

的距離,貼著對方的臉道:「為了答謝你讓我看到這麼美的事物,請讓我達成你的願

望吧。」

「我的願望?」卡西歐困惑的看著子夜。在黑髮的遮蔽下,貴公子的以闇影剪裁成的

套裝更顯漆黑,像是無星之夜般攏罩木床。

「我知道喔∼卡西歐心裡有傷口,可是光靠溫柔或體貼是沒辦法讓傷處復原。所以我

來了,來安慰你喔……」

子夜低語如摻毒糖漿般危險甜蜜。卡西歐感覺到自己的四肢、精神都被對方冰冷的觸

手所纏繞。慘白貴公子的臉緩緩降下,正要貼上底下人的嘴時,黑髮青年猛然回神抬

起手臂抵住對方的下巴。

子夜的手輕輕握住抗拒自己的臂膀,他藏在墨鏡和眼瞼中的白瞳略微開啟,一面凝視

全身緊繃的卡西歐一面輕聲細語:「放輕鬆,卡西歐。如果你想要花,我就把全世界

的花都放到你面前;如果你想要屍體,我就把全世界的生命都毀去送到你面前;如果

你想要受折磨……我就帶你去體驗極致的痛苦和快樂,不用思考也沒有思考,全然以

本能前進的世界。我喜歡你喔,卡西歐。只要是你希望的,就算是世界或是我的命都

沒問題呢!」

卡西歐抬高子夜下巴的手坍塌,偏冷的體溫壓上他的唇。黑髮青年閉上眼,沒有回應

也沒沒有拒絕,當然也沒有愛。

──太難看了,卡西歐•猶安。你為了自己舒服連別人的感情都拿來利用。

只有責備的話語、逝去的友人和木頭的搖晃聲在卡西歐的腦中反覆迴盪,直到肌肉撕

裂的疼痛和跑遍全身的顫慄吞滅意識,他才體會到久違的安靜。

「睡吧!卡西歐,我會守著你的。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別想見到你現在的樣子。」

在魔族伯爵說完話前,身心皆被掏空的黑髮青年便沉入空白,昏死在覆蓋床面的黑髮

中。上身赤裸的子夜勾起落在地上的套裝上衣蓋住卡西歐,他凝視著青年摻金的烏絲

和輕輕開闔的口,靠著牆壁仰頭對著窗外沙漠微笑道:「在叫你喔……小落。再不回

來,你的東西就要變成我的了呢。」

掛在橘色天空中的太陽迅速沉沒,換上柔和星月照耀漠地。微稀的星光不足以照亮房

內空間,卻讓摘下墨鏡的黑色貴公子能睜開眼看清周圍。子夜朝著門口看了一眼,毫

不在意的甩甩手,先前被他勒昏的女僕頓時消失在木門影子中。

waterling 2010-1-2 00:08

∼第三十二章∼


躲藏在沙漠中的窄小合金車被烈陽曬的火熱,守在裡頭的人雖有冷卻系統守護,但仍無法完全擺脫悶熱。穿著巫師袍的男女和身披皮、鐵甲的傭兵一邊擦汗一邊由小窗窺視乾燥黃沙。

「伊爾,敬你對高溫完全沒反應的身體。」

凡賽斯高舉酒杯對著友人,他上身釦子逼近全開,略帶輕浮感的俊臉爬有汗珠。相較之下,依舊保持整齊儀態專心閱讀書籍的火之真理的確令人肅然起敬。

伊爾將頭抬起看了凡賽斯一眼,伸出手指指著木酒杯冷漠的警告:「喝酒會讓身體熱起來,想散熱的話把酒精塗在身上會比喝進肚子裡有用。」

「好建議,不過我更想讓酒精麻痺神經。」

凡賽斯將啤酒一飲而盡。地之院的頭號花花公子極為自然的朝合金車另一端的女傭兵送出微笑,在順利看到女方雙頰飄起紅霞後回頭感嘆道:「如果不是這種溫度,我的心情會好非常多。」

伊爾沒有將雙眼從紙頁上移開,安靜易被人忽視的火之真理以唸書般的平板語調道:「如果不是這種溫度,瑪莉亞和馬丁亞就會一起待在這裡。然後你和美麗傭兵滾上床的美夢就破滅了。」

連續被伊爾澆冷水的凡賽斯收起不正經的表情,慎重的詢問面無表情的好友:「伊爾,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埋首書籍的伊爾終於正眼看向凡賽斯。他將手伸入一旁的布包,抽出一大疊黃色粗紙丟到對方面前:「看過那疊帳單了嗎?」

「帳單?」凡賽斯拿起黃紙,隨著紙張的輪轉,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綠髮巫師眉頭緊皺的放下粗紙,盯著友人問:「你該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吧?我這幾天都守在車子裡,哪有時間去妓院還賒帳?」

「但筆跡和印章都找不出錯誤,所以我們也只能認帳。」伊爾伸出手指點點債務人簽名。飛舞圓滑的字跡一如凡賽斯在其他文件上的簽名,連熟悉綠髮巫師的他都看不出破綻。

「也就是說又多一筆支出了。」凡賽斯將帳單放回布包中,無奈的一樣一樣回想這十幾日來的異常單據:購買物資的價錢比議價時高了一倍,不過卻找不出更改的痕跡、貨量的數量比所訂的還少,但商人出示的單據卻完全符合送來的量、明明沒訂卻被運來,且簽名印章毫無瑕疵……種種錯誤一點一滴的影響他們的行動,甚至讓凡賽斯開始考慮提前撤退的可能。

伊爾點頭同意,並且補充道:「也讓馬丁亞又發飆一次。他很生氣說:『這種品行的人也趕追求姊姊。』」

「看來只能提前行動了。」凡賽斯望向貼在牆上的地圖。這張將大街小巷標示清清楚楚的圖畫是潛入文州的間諜所繪,其中有某幾條巷子被紅線圈起,以赤色大字註明〝剛克特〞。

伊爾看了地圖一會,不放心的問:「我們不能和文字之神正面衝突,若想攻擊剛克特的人,非得將人趕出文州才行。這需要很精細的操作,準備上來的及嗎?」

「混進文州的人員還有點不足,不過這點只要請他們加班就行了。」凡賽斯掛著戒指的手指沿著街道走向沙漠。俊俏的臉勾起輕挑的笑容,他將另一隻手搭上灰髮友人的肩膀,眨眨眼貼著對方的耳朵輕聲道:「反正到時候將老鼠熏出洞的又不是我們,用不著擔心啦。」

伊爾沒有看靠在身上的好友,他過長的巫師杖指向正對自己的小窗,火之真理緩慢平穩的低語:「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灼熱綿長之焰,從我方射向彼方,如大蛇般攪裂吾敵……長遠之火蛇。」

火焰之蛇的身軀迅速飛向窗外,赤紅蛇身準確的纏上沙漠中的小點,狠狠的將其壓成碎片化為灰燼。完美的攻擊令火之真理不自覺的微笑,卻讓地之院的極高等巫師感到一陣惡寒。

凡賽斯擠到小窗前,可惜渺小遙遠的影子不是他所能辨認的,綠髮巫師只能回頭詢問默默微笑的友人:「伊爾,你剛剛打的是……?」

伊爾的肩膀因為詭笑而漸漸發抖,火之真理紅而耀眼的赤瞳閃閃發光,直盯著窗口道:「愛梅達。人還活著,我只是毀掉擬似人的頭。呵呵呵呵……」

「……你又把遠距攻擊能力用在報仇上了。」

凡賽斯搖搖頭,抬手招來巫師和傭兵。在命令對方前去救援愛梅達的同時,他還必須注意安靜竊笑的火之真理,慎防伊爾再度出手襲擊同院同僚。

※※※※

褐色書房內只聽的到毛筆與紙張摩擦的細聲,和偶爾響起的杯盤碰撞聲。薄仙人手拿黑筆,流暢的字跡不斷的補滿捲軸的空白,攤開的長白絹不只佔據了整張桌子,甚至還滑落在暗紅地板上。

「好了,這樣應該差不多了。」

薄仙人放下毛筆,修長的指尖輕輕點了一下雪白絹面,絹上優美的黑字頓時改變了形體,化為一張張蓋有巫師城印記和其負責人簽名的訂單,消失在高級白布上。

「辛苦您了。請喝茶,薄仙大人。」

文書官遞上新泡的香茶。花了一整天偽造文書的薄仙人轉轉手臂接過茶水,墨色眼瞳朝徒弟的腋下瞄了一眼,微笑問:「結果你還是去找那本書了?」

「書兒並不是不信任薄仙大人的判斷,只是……希望自己能更掌握未來一些。」文書官將夾在手臂下的書冊放到方桌上,封面破損嚴重的褐皮書皮上寫著三個粗糙的細字──預兆書。

薄仙人沒有將目光放在古書上,而是頗感興趣的斜眼盯著文書官問:「那看完後有找到你要的東西嗎?」

文書官以帶著歉意和失望的笑容回答:「似乎沒有。裡面的文字脫漏的非常多,而且沒有直書任何事件的結局。」

「預兆書是創世神滅世前的女預言家寫下,又親手閠去的老書。經歷這麼多歲月和變故,會不完整也是正常的。」

薄仙人懶洋洋的挑起幾頁泛黃紙張,輕易的念出上面模糊不清的黑體字:「規律的真理被扭曲,……神意圖……界毀滅……阻止者……人:失位的風之真理,其名……、剛克特的女龍騎,其名為香奈可•孟迦、落日之神斯菲爾、甦醒的魔源,……名為……斯。真是一團有看沒看都一樣的敘述啊!」

文書官小心的闔上古書,她凝視著師父閉目飲茶的側臉,文靜美女垂眸猶豫了好一會,才鼓起勇氣問:「……失位的風之真理,指的是諾奇亞夫人嗎?」

「可能吧!不過既然沒直接看到名字,只要扯的出理由,要說是誰都沒問題。」

薄仙人輕鬆自在的態度反而讓文書官無法說出真正想問的問題。黑髮彩袍的優雅美人退了一步欠身告辭,帶著哀愁自責的表情走向門口,也正好和入門的法恩擦身而過。

高大壯碩的保鑣回頭看了文書官的背影一眼,皺眉向桃木椅上的老闆問:「你對文書官說了什麼嗎?她看起來相當糟啊。」

「正確來說是沒說什麼。」

薄仙人將手比向一旁的紅木椅,意示對方坐下。而在法恩坐定位後,黑髮仙人才以微帶緊張的口氣問:「卡西歐這幾天過的怎麼樣?」

法恩苦笑,嘆了口氣聳聳雙肩回答:「正常的太過火了,讓我常常搞不清楚需要照顧的是他還是我。不過和先前合作的經驗比起來,他的反應力和注意力都下降不少。」

薄仙人微微皺了下眉,他放下茶杯,面色沉重的道:「壓抑嗎……這麼說起來我們這些長輩反而造成他的壓力了。除此之外,那孩子還有什麼異常的地方嗎?」

「異常的……」法恩倏然想起幾日前卡西歐在頂樓平臺上問的話,高大保鑣陷入承諾和對黑髮青年照顧的兩難中,而最後讓他作出決定的,是卡西歐當時幾近失控的阻止語。

「他問我老闆腰上掛的玉是一塊還是兩塊。」

當法恩轉述完卡西歐的問題後,薄仙人立刻伸手撈起腰帶上的翠玉。黑髮仙人微怒的扯了下嘴角,低聲道:「我太大意了,以為他剛醒來不會看到這個。」

「一塊玉兩塊玉有什麼差別嗎?」

法恩問。薄仙人先以眼角餘光確定窗外沒人外後,才靠向高大保鑣的耳邊道:「其中一塊玉平常是放在內人,也就是卡西歐的養母身上。」

「所以…!?」

法恩沒有說出自己的推論,他睜大藍眼詫異的看著薄仙人。仙人點頭,無言的證實屬下的猜測,兩人間的空氣也瞬間凍結。

打破沉默的是薄仙人,他將兩塊半圓玉放在掌中撥玩,搖頭緩慢的道「我還不打算告訴他諾奇亞的事,結果反倒是那孩子自己注意到了,真是太失策了。」

法恩望著老闆析不出真實表情的微笑,以低沉沙啞的聲音問:「卡西歐把養母看的很重嗎?」

「他等諾奇亞接他回去等了七年了,而且這七年都照著養母的指示,沒有發半封信回巫師城問諾奇亞的近況。」薄仙人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再次重複同樣的話道:「我太大意了。」

「那這對卡西歐可是大打擊。」法恩的眉毛微微一顫,他看向薄仙人沉思的臉,嚴肅的道:「除了玉之外,卡西歐最近還做了相當奇怪的事。」

「什麼事?」薄仙人瞬間脫離自己的思緒,轉頭直盯著法恩催促他說下去。

「他要求和我弟弟住同一房,而且這幾天幾乎都不出房間。女僕要是想進房,通常都會被我弟弟擋回去,照顧的工作似乎也落在子夜身上。」法恩以困惑加訝異的表情說完這段話,同時為了怕主子不了解其中的怪異,他還不忘補充道:「卡西歐以前可是很怕子夜的!光是被子夜碰到身體就會緊張的又打又罵的,更別談主動接近對方。」

薄仙人邊聽邊端起未喝完的茶水,深色眼眸封藏著快速旋轉的思緒。黑髮仙人安靜的飲乾香茶作出結論:「他也許發現了什麼我們沒發覺的事吧!」

「然後以此威脅卡西歐?那小子……」

法恩的臉色一下子從嚴肅的蒼白轉成憤怒的通紅。黑髮仙人晃晃手中檀香扇要他暫且息怒,語氣輕飄語帶保留的道:「如果是這樣還算好呢,我擔心是更嚇人的理由,比如說……因為某種原因,那孩子把你弟弟當浮木用了。」

法恩的露出更加吃驚的樣子,大力搖頭不贊同的道:「浮木?我弟弟?我一點也不認為他有安慰人的才能!」

「所以我才說威脅還算好。」薄仙人悠悠瞄向雕花木窗,輕聲道:「弄不清原因的原因才糟糕。」

法恩從椅子上站起來作出告辭的動作,略帶不安的道:「我去問問子夜吧!就算他不是敵人,作為朋友的危險性還是很高的。」

薄仙人遞出木片扇擋住法恩的去路。高大保鑣不解的回視老闆,黑髮仙人平靜的將人壓回座位上,放下空茶杯道:「那孩子難得主動要求什麼,就依了他吧。而且說句老實話,現階段潑墨行會沒有惹德里斯伯爵生氣的籌碼。」

「這不用擔心,斯菲爾那方是提米爾做主,不會讓子夜亂來。」

法恩二次站起,也二次被薄仙人輕輕按下。潑墨行會之主緩緩搖頭,進一步說清心中擔憂道:「我所顧慮的不只是斯菲爾的勢力。我最擔心的是子夜•德里斯這個人,身為一個魔族,他的力量勝過族中任何一個人,同時最可怕的是這股力量仍不斷增強。」

法恩同意的點點頭道:「這點我也有感覺。他已經比剛出斯菲爾時強上好幾倍,但這也快到身體負荷的極限了吧?」

「離極限還遠的很。」薄仙人伸手提起白瓷壺,在自己和法恩的杯子中注滿透明清水。潔淨的水面中彷彿上演著某場他萬分熟悉爭鬥,黑髮仙人將回憶拋出腦中,開口問:「你知道魔族誕生的傳說吧?」

「知道,據說魔族是從創世神丟棄的元素中誕生。當時聚集在一起的魔源接觸到動物便分化出雜魔,接觸到昆蟲則生出下魔。而什麼外物都沒混合而生的,便是粹魔。」法恩簡單的說出魔族的起源。他雖對本族的歷史頗清楚,卻弄不清子夜和誕生傳說有什麼關係。

「沒錯,不過粹魔並不是真正純粹的魔族,粹魔的身體裡有昇日之神還柔的血;相對的,還柔人的身體裡也有魔源的血。」薄仙人喝口水潤潤喉,接著才在法恩的驚愕目光中繼續說下去:「最初,有一個完全不摻雜任何物質,完全由魔源中誕生的魔族,諸神稱呼他為絕魔,或魔源之神。魔源之神非常強大,他在孩提時便殺了星辰女神,還差點吞了星辰之力。此舉造成諸神間的恐慌,但糟糕的是沒有一尊神能打敗魔源之神。所以創世神採剩餘的星辰之力,再加上自身三分之一的力量,創造了無法製造任何物品,卻能消去任何物品的封印者──落日之神,這才順利毀去魔源之神的身體,並將精神和力量分開封印。而為了怕從魔源中再度生出絕魔,昇日之神捐出自己的血液混入其中,並抽出彼方之血注入自己的子民身體中作為封印。」

「子夜是絕魔……你是這個意思吧?」

薄仙人微微點頭,帶著絲絲邪氣的臉作出疲憊的樣子,半開玩笑的道:「還柔與魔族的結合,令尊當時沒料到這就是製造最強魔族的公式吧?」

「我們根本沒想到魔族能讓還柔人受孕。」一想起族人發現還柔女子懷孕時的景象,法恩仍能感受到眾人的驚訝,當時每個人都以為會生出怪物,沒想到被認成〝怪物〞的魔族,才是魔子的真正姿態。

「你或許會覺得我無情,但我可是非常慶幸子夜的婚約者是那孩子。」薄仙人突然勾起不懷好意的邪笑,聳聳肩膀道:「無論就政治、安全或經濟地位來說,斯菲爾都是很好的親家。」

法恩看著恢復不正經表情的主子,搖搖頭苦笑道:「喂喂喂!說這種壞心眼的話會被卡西歐痛毆啊!你們父子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不合吧?」

「那倒不是,我們不合是因為同性相斥。」薄仙人將目光放到腰間的雙玉上,他以指尖憐愛的撫摸翠玉一陣後,轉移話題道:「巫師城那方的資金和物資應該都快到極限了,這幾天可能會有大動作,叫下面的人小心點。」

「我會去傳達。告辭了,薄仙大人。」

法恩高大優雅的身軀消失在門後。薄仙人端起茶漱漱口吞下,深色眼眸滑向緊靠腿部的綠玉,輕聲細語道:「說謊者和說謊者是不可能處的來的。你說是吧?諾奇亞……」

※※※※

當卡西歐甦醒時,窗外的天空已經從清晨走到黃昏,且即將陷入黑夜了。睡了整個白天的黑髮青年神色朦朧的眨眨眼,一轉頭就見到坐在床上的魔族伯爵。

「晚上好,卡西歐。」

子夜華美的黑衣沒扣半個釦子,僅是將雙手穿過袖子,隨性的穿在身上,不過下半身的長褲和腰帶倒仍維持著整齊狀態。卡西歐呆呆的望著又白又黑的室友,慢吞吞的移動雙腿想下床,卻被由下而上傳來的刺痛給壓回軟墊上。

「哎呀∼卡西歐又亂動了,真是勞碌命啊!」

子夜微笑的幫卡西歐拉好滑下的棉被,他輕易的將幾乎使不出力的黑髮青年從床中扶起。流暢的動作讓卡西歐忍不住微怒的問:「你怎麼一點事也沒?」

「因為我的體力本來就比卡西歐好啊。而且……」子夜靠向卡西歐,貼著對方的肩膀柔聲道:「技術上也有差。」

卡西歐的臉猛然脹紅。他伸手推開子夜,背對對方許久後才吞吞吐吐的問:「你……對那種事會不會……會不會太熟練了?」

「因為上輩子有很豐富的經驗。」

黑色貴公子一貫的奇怪答案讓人無力。卡西歐放棄追究關於上輩子的意思,在不牽動腿部肌肉的情況下移動身體,花了好一番力氣才到達床沿。

「想要什麼我可以幫你說啊。」

子夜試圖將下巴擱在卡西歐的肩膀上,卻被對方機警的閃開。黑髮青年伸手抓下牆上的法杖當柺杖,步履輕搖的一面遠離木床一面道:「我不是去要什麼東西,只是想露個面。」

「露面?」

「免的外頭的人以為我被你吞了。」

卡西歐敲敲門板,不過卻得不到回答,他這才想起守在房外的傭人已經被子夜〝禮貌〞的請走。黑髮青年只好忍著痛走出門外,朝著樓梯口的青衣女傭呼喊:「姑娘∼可以請你幫我向廚房要點食物嗎?」

女傭以熱情大力的點頭回應好幾日不見的少爺,靈活的身軀迅速的消失在樓梯下。在確定傭人離開後,卡西歐靠在牆上深吸一口氣稍作休息。這幾天過的與其說是平靜,還不如說他累的沒辦法多作思考,每天不是在床上打滾就是在床上昏睡,就連作夢的力氣也提不出來。

「跟被榨乾沒兩樣。這就是縱慾的感覺嗎?」

卡西歐抬起手蓋住雙眼。在他的雙腿受不了身體重量跌落地板前,子夜纖細卻蘊含強大力量的手臂先一步勾住了卡西歐,將人帶回房內。

「一直待在外面會著涼的喔。」

子夜輕輕的將人扶到圓木桌旁的椅子上。卡西歐看了他一眼,低頭沉聲道:「子夜,我這樣可以嗎?明明就對你沒……」

「噓∼」子夜以食指壓住卡西歐的唇,以甜膩膩的聲音呢喃:「說這麼體貼可愛的話會被我吃掉喔!」

「子夜……你以為我不會生氣嗎?晚上想睡走廊就說一聲。」

此話一出,黑色貴公子立刻退到一邊,作出一副聽話下人的謙卑模樣,讓卡西歐差點將送入口的水噴出。

「不管卡西歐對我有什麼感覺,我對你的情感都是一樣的喲。」子夜坐到卡西歐身邊,輕輕撩起對方金色的髮絲讚美道:「無論是什麼情緒什麼行為,你身上都散發著我所不及的美麗光彩啊。」

「你的變態也是無人可及。」卡西歐移動脖子拉回頭髮,他的雙眼不經意的掃過水杯中的倒影,黑髮青年露出悽慘的笑,低頭看著杯子道:「現在這個樣子……要是被香奈可看到肯定會被揍一頓。」

「她揍不下手的。」子夜以手撐著桌子靠向卡西歐,雪白的臉上掛著好奇表情,輕輕的問道:「會怪我沒去找香奈可嗎?」

卡西歐沉默的看著子夜鼻樑上的紫色墨鏡,他緩慢僵硬的將杯中水喝完,這才回答道:「香奈可會出事是我的責任。」

「又開始自責了。」子夜的聲音完全不帶體貼或溫柔感。他像是在欣賞藝術品般觀察卡西歐的表情,直到窗外傳來呼喊聲才轉開視線。

卡西歐反射性站起,過快的動作牽動傷肌,他連忙扶著桌面穩住身體,轉頭問子夜:「外面怎麼了?」

「外頭∼」子夜走向窗子,他將上半身探出窗戶左右張望,笑咪咪的收身指著不遠處燃燒的街道道:「失火了。」

waterling 2010-1-2 00:14

∼第三十三章∼


剛克特陸軍總司令霍克霍.奧米加躺在草編床上,燒傷的左手臂纏繞著繃帶,骨折的左腳也還綁著固定架。不過即便如此,陸軍司令尚可移動的右手仍抓著附槍管的闊口藍刀,隨時保持警戒狀態。

臨時搭建的石磚屋外傳來士兵蹬靴的聲音,健朗的男聲以軍中特有的有力腔調道:「奧米加將軍,野戰隊對員寇區上尉求見。」

「請進,寇區上尉。」

在奧米加的同意下,目前代理野戰隊隊長職務的寇區迅速的倒退進屋。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臉上貼著大大小小膠布的軍人轉身作出敬禮動作:「報告總司令!屬下想調派人力至第二零三號收容區參與滅火作戰,但如此一來守備兵員將縮減,請總司令下定奪!」

奧米加點頭同意道:「去吧!借住在別人家就夠不好意思了,要是再捅出什麼簍子豈不太丟人了。目前有燒到文州的居民嗎?」

「沒有!起火點是在我方營區中,就風勢而言也沒有蔓延到文州居民的跡象。」

奧米加鬆了口氣,老將軍正想要屬下下去時,他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放心的表情也頓時消失無蹤,一臉嚴肅的問寇區:「起火原因確定了嗎?」

「似乎是路過商旅引燃了炮竹燒到房舍所引起的。」

「也就是說可能是不小心,也可能是……故意不小心。寇區上尉!」

奧米加沉穩且中氣十足的吼聲讓寇區瞬間挺起胸膛,老將軍抓著床邊拐杖站起來,慎重的指示道:「將非戰鬥人員和負傷的戰鬥人員移往文州其他區,同時盡全力滅火!」

「是!」

寇區旋身轉向門口。在他踏出臨時屋前,老將軍感慨的開口道:「辛苦你了,凱斯。隊長香奈可下落不明,副隊長賈利安又陣亡,野戰隊的弟兄就拜託你照顧了。」

一想起失蹤、死亡的上司,寇區遺忘好幾天的傷心又湧上心頭。但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轉身以軍人的堅毅回答:「其實是我受野戰隊和將軍您的照顧。寇區會盡全力讓野戰隊的運作不受影響。」

奧米加滿意且欣慰的點點頭,目送年輕屬下跑向街道另一頭的火幕中。老將軍甩甩手中陪了自己四十多年的貼身武器,仰望著門外星空道:「我這邊可是累的要死,伊凡基。你要是還活著就過來幫幫忙啊!」

※※※※

以石磚屋看似不易燃燒,不過一旦火舌竄進屋裡,吞噬其中的草編家具、裝油陶壺時,火焰仍能一家接著一家蔓延。

沙漠中取水不易,而在水源調來前,滅火的方式除了臨時調配的滅火藥劑外,就只剩以砂石阻隔火焰與空氣的接觸。拿著鏟子的剛克特士兵完全不顧高熱的和火舌奮鬥,而在他們背後則是就地取材製造滅火劑的工兵隊員。

「風向指向一零一區!」

「三零四區著火!一零五區再度起火!」

種種令人心煩的訊息讓負責指揮的寇區急出一身汗。他調開幾個人前去通訊兵所說的地區支援,同時在心中暗自祈禱別再有地方燒起來,因為他們已經陷入人手不足的窘境了。

「二零二區!」

就算沒說完全不的話,通訊兵難看的表情便已道出一切。寇區憤恨的一拳揍上身旁的石牆,他思索著哪裡還有空缺的人手,專心的到連有人接近都沒發現。

「寇區上尉,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寇區一轉身就看到倚在子夜身上的卡西歐,臨時隊長如獲至寶的抓住黑髮青年的手大力點頭,急切的回答:「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請你快點變出些水吧!」

「變水?我試試看,不過這裡畢竟是沙漠,如果水元素不夠多我也沒辦法。」卡西歐將法杖揮向天,以摻雜氣音的聲音唱出咒名:「猛勢之豪雨。」

和咒名相反,從天空中落下的並不是大雨,而是會隨著微風動搖的毛毛細語。寇區失望的回看卡西歐,黑髮青年搖搖頭,喘氣道:「空氣太乾燥了。如果手上有水之凝晶就好辦了。」

「水之凝晶?我好像有喔!」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子夜手伸入自己的胸口中攪動,包著黑絨套的手從自己身體裡挖出一個精美的木盒,再交到臉色發白的卡西歐身上。

卡西歐打開盒蓋,分成兩格的小盒子中一邊放著星夜礦的碎石,另一邊則是美麗的藍色結晶。黑髮青年淡金色的眸子在見到藍珠時放出光芒,吃驚的取出珠子放在掌心上道:「這是……品質相當好的水之凝晶呢!」

「抱歉打斷一下。水之凝晶是什麼東西?」

寇區代表周圍的軍人發問。卡西歐拿了幾顆凝晶握在手中,一面作施法的準備一面解釋:「水之凝晶是巫師以咒語凝結的水氣,技術好的巫師可以將一個游泳池的水凝聚成露水大小保存,就像盒子裡的一樣。」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現在有很多水?」

「完全正確。翱翔。」卡西歐將盒子塞回子夜懷裡,黑色身軀迅速衝向天空。燃燒的街道和剛克特軍官隨著上升而縮小,他將凝晶拋向夜空,同時在心中浮起解放的咒文。

〝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讓聚集之水恢復應有之姿態!〞

「水之解印。」

飛在半空中的三顆小藍珠迸裂,大片水流從珠子中宣洩而出。卡西歐抓緊機會從新施放猛勢之豪雨,直直墜下的水幕立刻化為傾盆大雨,撲向燃燒巷弄的火炎。

飄在雨中的卡西歐鬆了口氣,但當他正想回到地上時,對法力運作極敏感的身軀猛然一顫。黑髮青年彷彿能聽見模糊遙遠的頌咒聲,他等不及分辨出對方所唸的咒語,先一步將法杖對向腦中的聲音源,使盡力氣大喊:「諸法歸無!」

不存在於此地的咒文瞬間消失。卡西歐尚未從重創中完全復原的身體在夜風中掙扎了幾下,在一片白霧閃過腦海的同時,黑髮青年也如中箭飛鳥般摔向地面。

「顧問!」

「猶安先生!」

底下的軍人手忙腳亂的找粗布準備救人。不過當他們終於將拆下的帳棚拉平時,子夜早已站定位接住昏厥的卡西歐,貴公子比某軍官小上兩三號的手臂不起一絲震動,讓一旁的剛克特軍人全都看傻了眼。

「唔……」卡西歐張開眼,他在子夜的扶持下站起。黑髮青年拍拍自己的太陽穴,望著熄火後的黑煙一眼,這才放心的癱倒在不良友人身上。

寇區身旁的通訊兵拉拉同樣安心的長官,面容嚴肅的和代理隊長交談。而在完整聽過對方的話後,寇區面色凝重的轉身向卡西歐道:「一零一區的人員回報說熄滅所產生的黑煙似乎有不利於人體的成分,懇請顧問和我軍一同暫時撤退。」

卡西歐皺了一下眉,質疑道:「熄滅後產生?正常火災不會發生這種事吧?」

「不排除是有人在事後放置不明物質。剛克特的駐紮地目前是下風處,我們要先退出文州,再往西北邊走回文州。」

話一說完,寇區馬上抬手讓周圍的士官聚攏以便安排行動。卡西歐看著靠在一起討論詳細路徑的軍人,他思索著從法恩口中聽到的外界情報,最後停在巫師城不攻擊文州人員的奇異行徑上。黑髮青年拄著法杖一拐一拐的走近寇區,拍拍對方的肩打斷討論道:「有沒有不出文州就繞到上風處的方法?」

寇區低頭瞧了畫滿標示起火點的地圖一會,搖搖頭回答:「沒有。出文州有什麼不妥的嗎?」

「之前有人告訴我巫師城不攻擊文州的人,也就是說,他們也許不想和潑墨行會正面對上。而這次的火災又明顯是人為因素。」卡西歐停下來換氣休息,以正經卻不確定的口吻道:「我在想對方是否是故意要讓剛克特人出文州,然後再進行大規模攻擊。」

寇區的臉色因為卡西歐的推測而變的更難看,不過他仍重整精神,簡潔有力的點頭道:「我相信顧問的判斷,但短時間內我們沒有其他路徑好選。我軍會盡一切可能做好防禦,不會讓自己和顧問受損傷。」

「顧好你們自己就行了,我能保護自己。」

周圍軍官擔憂的模樣讓卡西歐想起他幾分鐘前暈倒的糗事。黑髮青年尷尬的轉轉眼珠,心不甘情不願的將手指向身後的子夜,這才讓軍人們露出安心的表情。

在理出結論後,通訊兵馬上通知不在此處的陸軍總司令,並且傳達奧米加的命令:「部隊移動核准!騎兵隊負責左右兩翼;工兵隊和輕傷患中間;野戰隊分三小隊,一隊殿後,一隊和工兵隊共同移動,一隊前鋒。一切行動以迅速為優先!」

被雨水淋濕的剛克特陸軍以驚人的整齊和快速排成總司令指定的隊形。身著重裝備的騎兵隊緊貼中間的傷兵、工兵和混在其中作為保護者的野戰隊。人數雖稱不上不頗多,但也不算少量的軍人安靜的穿過街道,而當眾人即將進入沙漠時,靈活而擅長勘查的野戰隊前鋒立刻伏身搜尋黃沙上有無人跡,在確定安全無虞後才向背後的同僚招手。

卡西歐夾在工兵隊和部分野戰隊隊員之間。他淡金色的眼瞳不時朝周圍張望,黑髮青年並不覺得巫師城會和剛克特軍近距離接觸,他害怕的是對方從遠距離進行魔法轟炸。

「咦!這不是猶安先生嗎?」

奧米加的聲音從卡西歐背後冒出,黑髮青年轉身望著傷殘的陸軍總司令,也同時看見站在老將軍旁的孟迦家爸爸。

「伯父……」

「突然停下會脫隊的喔,猶安先生。」遺傳給香奈可美貌面容的吉爾斯•孟迦友善的推推愣住的卡西歐,以黑髮青年熟悉的溫和語調道:「因為兵員不足,所以連我這個後備役的都調來幫忙了。不過畢竟已經是老骨頭了,如果反應上來不及還請猶安先生見諒啊。」

溫柔的話語和與友人相近的臉龐勾起卡西歐的回憶,他一面跟上隊伍移動,一面低頭沉聲道:「不,需要請求原諒的人應該是我。」

「小香不會想聽到道歉的話。」吉爾斯的手由後搭上卡西歐的肩,他微微靠向晚輩,輕聲道:「更何況,我的直覺告訴我小香還活著。」

「直覺?」卡西歐皺了一下眉後隨即露出緊繃表情。他的身體再度感受到法力成型的顫慄,黑髮青年仰頭看著夜空,他還來不及呼喚出心中的咒文,赤紅火箭便從難以想像的遠距飛向剛克特的軍人。

「風之壁!」

在卡西歐以全力將風壁展開到最大範圍之時,從文州中心的高樓也射出一張白紙。用毛筆寫著黑色〝護〞字的紙張先一步和粗長的火箭接觸,燃燒長箭被白紙所消除,穩穩的飄在夜空中,讓底下的人全鬆了一口氣。

「快速移動!」

在奧米加一聲令下,驚魂未定的軍官立即重整腳步跑向斜前方的文州。而正當前鋒部隊即將進入綠洲土地時,沙漠中突然升起一堵土牆。默默移動到剛克特人腳下的巫師城機動攻擊車將隊伍截成兩段,一整排機槍從合金窗排出,冰冷的指向軍人們的胸口。

「趴下!」

奧米加的命令趕不上子彈的填裝,少數幾名反應較快的軍官奮不顧身的將同僚撲倒,子夜也瞬間移動到卡西歐前方。

而幾乎就在混亂產生的同一時刻,懾人的機動車突然被壓扁。重物下墜產生的旋風刮起沙塵,遮蔽了視線。尚不知自己逃過一劫的剛克特軍官伏倒在黃沙上,直到周圍風沙完全落下,才一個個抬起頭仰望完全變形的機動車。

車子上站著一個足足有三層樓別墅那麼巨大,對剛克特人來說完全陌生的〝生物〞:全白閃亮的鱗片、好似水晶打造的爪子、將蜥蜴美化十多倍後的頭顱、長著類似馬卻更柔美的淡藍色鬃毛、優雅彎曲的長頸及長尾、紅寶石般純粹耀眼的橢圓眼珠和採集彩虹製出的雙翼。撿回一條命的軍官忘了潛藏在沙漠中的敵人,全都一臉呆滯的看著眼前奇異又美麗之物。

「怎麼可能……」

坐在沙漠中的卡西歐瞪著停在機動車上的龐然大物,他見過這種生物,從書籍和老師房中的掛布上見過此物的畫像,卻沒想過此生有機會親眼看到。停在眾人面前的,是在兩千六百年前地震後滅絕的生物──龍。

巫師城的機動車再度從沙漠中突起。雪色白龍伸直脖子朝天空嘶吼,喚醒了眾人嚇僵的神經。而在白龍的頸子和軀幹聯繫處,騎著一名手拿水晶長槍,紅髮飄逸的女子。

紅髮翠眼的美艷女子揮舞著銅色柄鑲白水晶槍頭的武器,氣勢逼人的指著機動車怒吼:「慘電他們!電電!」

白龍拍動彩虹翅膀,雙翼帶起的強風吹倒了十幾名軍人。龍的背部放出白光,漆黑天頂降下數道雷電,毫不留情的貫穿合金車。承受不住電擊的車輛被溶出兩個大洞,除了部份及時作出防禦的巫師和冒險者外,其他人都隨著車中設備一同畫作灰燼。

白龍飛過這些車輛。龍背上跳下一抹修長的身影,車內倖存者在意識到那是龍身上的女子前,便一一被閃過眼前的水晶槍打倒,陷入昏迷或痛到站不起來的悲慘境界。在處理完一車的敵人後,美麗女子躍出破洞,抓住繞回原地的飛龍爪,前往下一輛車。

殘留在沙漠外的剛克特軍投入回收俘虜的行動。他們大膽小心的接近殘破不堪的機動車,將其中的傷患綑綁後送向文州,死亡者則在檢查身上是否有可用物品後留置車內。

當美麗女子前進到最遠也是最後一輛車時,她的降落猛然被伸出的法杖打斷。白髮紅眼的巫師將兩百多公分的法杖靈活使用,險些讓女子從破洞中摔入車內。持槍女子穩住身體站在洞口和巫師近距離纏鬥,雙方皆注意到彼此有一面之緣,卻無人有停下來說話的打算。

伊爾擋在渾身酸痛的凡賽斯面前,女子的背後則是動作迅速的剛克特軍。然而雖然火之真理的使棍手法在巫師城中屬一屬二,不過在受電在先、視野不足的情況下,他的手臂仍中了女子一槍。伊爾反手抓住水晶長槍,絲毫不顧流血臂膀,直盯著香奈可念道:「支配真理與成長的孟爾神,請傾聽吾之聲,賦予吾灼熱之炎,包覆蓋吾輩以防禦,並以不可之姿灼燒吾敵。張狂之火罩!」

猛烈的火焰罩子阻隔了兩人,奔騰的火絲卻無法接近女子的身軀,紅髮女子彷彿被看不見的半圓體保護一般,一點也沒被燒傷。

女子翠綠的眼眸看了燃燒車輛一眼,她默默跳下車,目送合金體被拱起的沙漠吞滅。女子轉身面向文州,站在她面前的是一整隊的剛克特野戰隊隊員、陸軍總司令、父親、魔族伯爵和倚靠法杖站立的黑髮青年。

「我回來了!」

香奈可露出爽朗的笑容。黑髮青年面容僵硬的看著友人略帶骯污的臉,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女軍官,步伐隨著兩人距離的縮短而加快加大,雙腳移動時的晃動也越漸嚴重。

當卡西歐站到香奈可面前時,他拉傷淌血的腿已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在黑髮青年丟掉法杖伸出雙手抱住女軍官的脖子時,全身重量也壓在對方身上。

「卡卡卡卡西歐?你又受傷了對不對!讓我看看是哪!」

香奈可企圖推開卡西歐仔細檢查一番,不過友人超乎尋常的出力卻讓她拉不開人。女軍官只能任由對方掛在自己的胸前,低頭看著輕顫的金黑短髮。

衣領傳來濕潤感,香奈可也明瞭了卡西歐不願放手的原因。女軍官推拉肩膀的手轉成僵硬不習慣的拍撫,紅著臉道:「真是的……這麼熱情我會不好意思的啦……」

「香奈可∼你是不是有一個哥哥叫奈吉雅?」

子夜的問題讓香奈可脫離兩人世界,她點點頭回答:「有啊!我二哥的名字是奈吉雅•孟迦。奈吉雅哥哥怎麼了嗎?」

「你那位哥哥在卡西歐剛能下床時,非常火大的殺過來,不但把卡西歐往牆上丟,還揍了重傷患一拳喔!真是太可怕了∼」

子夜誇大事實的話讓香奈可的心情從害羞轉成憤怒。女軍官輕輕拍拍胸前的友人想求證,不過卡西歐卻搖搖頭不想說話,讓她的怒氣更加擴張。

「居然作出攻擊傷者的舉動,奈吉雅哥哥你太丟人了!」

奧米加苦笑的看著被怒火包圍的屬下,轉頭向身邊的參謀長問:「不去阻止行嗎?你女兒的恐怖你最清楚了,不是嗎?」

「到時候再說吧。」孟迦爸爸毫不在意的輕鬆微笑。他走向女兒,輕聲提醒道:「小香,你還沒向弟兄和總司令打招呼喔。而且你的朋友也還在天上盤旋,不請他下來可以嗎?」

「啊!我差點忘了。下來吧!電電!」香奈可朝天空招手大喊。美麗的白龍扇扇翅膀優雅的落在沙地上,香奈可將情緒平復的卡西歐交給父親,將手中長槍揮向飛龍道:「剛克特陸軍野戰隊隊長,香奈可•孟迦上校,及新入軍的龍,孤翔之虹電,歸隊!」

早已眼眶泛紅的野戰隊隊員紛紛撲向久別的隊長。而在香奈可的視線被弟兄們掩蓋前,她欣喜的望向卡西歐。翠綠眼眸不經意的捕捉到某個出現在黑髮青年脖子上的紅印,女軍官的表情也瞬間從喜悅變化成疑惑。

──吻痕!?

香奈可心中浮起與好友形象完全不搭的答案。

waterling 2010-1-2 00:17

∼第三十四章∼


香奈可站在剛克特的白牆外,目送著銀色機車和黑色騎士的背影。即使知道隊上的弟兄在等著她,但女軍官仍忍不住待到卡西歐完全消失後才轉身慢慢走回半塌的圍牆。

「哈哈哈,這不是我們英勇的隊長大人嗎?」

乾澀扁平的男子聲讓香奈可停下腳步,她難以置信的轉身面向聲音源。在去渺渺一程中名列遊輪死亡名單的同僚正微笑看著香奈可,指不過身上穿著不再是白色軍裝,而是在衣襬繡著綠紋的黑袍。

「愛梅達?」

香奈可驚訝的看著工兵隊副隊長,她揉揉雙眼確定自己有沒有認錯人,但無論是那張難看的臉、刮沙般的聲線還是酷似殭屍的皮膚,每一樣都和女軍官所討厭的同僚──愛梅達.夏.維克一模一樣。

「作為這麼久不見的禮物,我要給你一個忠告。」

愛梅達得意的揮動手中由數個幾何圖形組合成的黑杖,一步一步靠近女軍官。香奈可總覺得她似乎在哪見過類似的東西,細想之下才發現對方手中的長杖正是卡西歐巫師杖的複雜版。

「暫時別進剛克特,這有助於保存你的小命。」

愛梅達做作的動作和誇張的口氣令香奈可不耐,她瞪了工兵隊副隊長一眼,繼續自己回營的路途,直到光彩奪目的四色光劃破天際,降落在女軍官正前方的剛克特國土上。

遠較先前劇烈的震動將香奈可摔倒,女軍官花了一番力氣維持跪坐的姿勢,目瞪口呆的看著發生在白牆裂縫裡的巨變。剛克特引以為傲的鋼鐵建築物紛紛倒塌崩解;陷落的土地冒出熊熊烈火;自來水管大段大段的爆裂化成水蛇席捲奔逃的民眾;許多民眾雖躲過了上述的災難,最後卻莫名其妙的身首分家,成為虛無風刀的犧牲品。

「感謝我吧!你差點就要死在我神的神威下了。」

愛梅達得意的話語使香奈可漸漸回神。她知道眼前的景象八成是卡西歐口中的〝扭曲之理〞造成,能使用此招的只有真理之神孟爾,真理之神是巫師城的主神,而愛梅達手中拿著應該是巫師杖的東西,所以……

「叛徒!」

香奈可抓起無定之矛揮向愛梅達。對方趕忙伸出手,粗糙的掌心上紋著一環咒文,放出綠光的咒文招來風沙,阻擋了女軍官的前進。愛梅達鬆了一口氣,斜眼一面瞄向從暗處走出的性感護士一面輕鬆的道:「這可是地之院的絕技啊!只要預先紋上咒語,就能在不念咒的情況下施法。雖然不能自己紋自己,而且一次也不能紋超過一個,但這招在實用上不低於風之院的快速施法法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香奈可感覺到全身的肌肉都在向眼前的男人索討,她的衣服、肌膚都被風沙所劃傷,不過卻無法令女軍官停下。赤紅色的無定之矛漸漸穿越障壁,逼近愛梅達的臉。

令人痛恨的殭屍男裂嘴得意的微笑。香奈可聽到愛梅達似乎在向某人打招呼,可是她沒時間留心多餘的事,尤其是當沙壁突然消失,自己有機會一棍打爛那顆頭時。

無定之矛掃向愛梅達,卻擊中另一顆突然闖入的護士頭。合金皮、電線和女護士的金髮在香奈可的眼中散開,她毫不猶豫的抬起紅杖補救,卻沒料到會有一條火蛇從愛梅達的背後竄出。

燃燒的滾燙和刺痛包圍了香奈可的身體,她飛向身後破敗的剛克特,而就在身體騰空之刻,女軍官終於有機會知道愛梅達是向誰打招呼了:紅了半條手臂的卡西歐站在地上,金瞳中滿是自責。

※※※※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摔在硬泥上,除了痛之外就還是痛。香奈可可以聞到自己皮膚的燒焦味,四肢甚至背脊因骨折而不斷傳來劇痛。從如此高的地方摔下來沒當場死亡已經算奇蹟了,若是想靠自己的力量爬回去,那簡直是作夢。

要躺在這裡等死嗎?……開什麼玩笑!

香奈可咬牙切齒的試圖抬起手臂,她的右手完全施不上力,只能靠左手抓著身邊的岩塊將身體拉起。雙足的情況同右手,不過只要確定腳沒和軀幹分家,她自然不用擔心會缺手缺腳的回去。

當身體一移動,被泥地堵住的傷口就再次開始流血。香奈可忽視失血的恐懼,將全副希望寄託在唯一能動的左手上。她要回去!她要回到弟兄、家人和朋友身邊。

大量出血的暈眩迅速佔據了女軍官的腦子,但她也回想起家人對自己揮手道別的臉、賈利安不甚英俊卻沉著的臉,和金眼友人那萬分自責的臉。

如果不回去的話,大家都會傷心的,而且卡西歐會自責到死!香奈可繼續在手臂肌肉上施力,她心中的思緒隨著痛苦和失溫而減少,不過至始至終,都有個聲音在女軍官胸口反覆回響。

──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要回去!不能倒在這裡不能倒在這裡不能倒在這裡不能倒在這裡!

香奈可抓住的岩石因為鮮血而濕滑,女軍官的手一不小心就從岩石上滑落,費盡力氣才拉起三四公分的身體也跌回地上。她顫抖的伸出手臂,準備重新爬起時,一個完全不似人類的話語聲闖進香奈可的腦海中。

〝人類,你不可能回到地面上的,無論是以屍體還是活人的身分。〞

「那……那麼……」香奈可說不出完整的話,可是她仍在心中大吼:那麼就算一公分也好,我要讓自己死在接近剛克特地面的地方!

不過對方似乎能聽到香奈可的心語,奇妙的聲音消極的發問〝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呢?上面的人類與你相同,都是即將亡命之輩。〞

──因為還有人活著!至少還有一個朋友活著看我掉下去,為了不讓他擔心,我一定要回去!

〝為了朋友嗎?〞

──不只,還有剛克特的人民!我是軍人,怎麼能在沒保護任何人的情況下倒下!軍人必須第一個面對敵人,最後一個離開!

在香奈可與對方對話時,身上的痛感也漸漸消失,但是將心神放在爬高的她並沒有發現這點。

〝你輩的主神會保護你之人民的。〞

香奈可的身體終於恢復到能開口說話的地步,她瞪著眼前高聳的黑岩,斷斷續續的回答:「剛……克特……沒有主神!……自己……自己保……護……自己!」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擁有和一般人類不同強度的原因嗎?〞

白色光暈由後包圍香奈可的身體,女軍官頭一次將注意力從爬回地面轉到其他地方。她轉動脖子看向背後的發光源,在柔和白光中,似乎站著一隻擁有半透明虹翼的生物。

〝你將我從久遠的睡眠中喚醒。為了感謝你,人類,我將和你定下契約。〞

「契約?訂……了能幹……幹麼?」

〝以我之神力和生命力支撐你之命脈,並醫治你身之傷。〞

香奈可微微一笑,同意到:「聽起來來不錯……訂吧!」

〝我乃天龍一族,其名稱孤翔之虹電。你為何人?〞

「香奈可•孟迦,剛克特陸軍野戰隊隊長,軍階上校。」

白光中的生物靠近香奈可,她感覺到有個冰涼的長管圈住自己,奇妙的話語聲也變的更加清晰貼近。

〝我,天龍一族──孤翔之虹電。你,剛克特陸軍野戰隊隊長──香奈可•孟迦互為認可之人。由此直至雙方背離之刻,我將賜你龍之神力,而你亦以明亮耀眼之心力回報。契約達成!〞

香奈可身上的傷口以駭人的速度癒合,渾濁的視線也轉為清明。她眨眨翠眼,疑惑而吃驚的看著俯視自己的優美生物。

※※※※

說了一大串話的香奈可停下口猛灌水,坐在文州頂樓紅廳的女軍官疲憊的喘喘氣,轉頭問坐在斜後方的男人:「是這樣吧?電電,我有漏說的地方嗎?」

「沒有,香奈可•孟迦上校。」獨自坐在桌後的藍髮男人簡潔的點了下頭。他如貓一般的紅色瞳孔直直的望著契約者,過度端正的面容上毫無情緒波動,身上袖著龍紋的白袍也整齊的像用熨斗熨了三四遍。

「我不是說過不要用那麼正式的稱呼嗎?」

香奈可的抱怨還沒說完,坐在大圓桌另一邊的奧米加便舉起手,不解的看著屬下問:「既然你沒事,為什麼花了近兩個月才找過來?」

「因為……」香奈可露出尷尬的表情,她抓抓微捲的紅髮,吞吞吐吐的回答:「我們不小心迷路了。」

「迷路?隊長不是騎……騎龍在空中飛嗎?既然如此應該很容易就發現我們逃到文州了啊!」同樣坐在香奈可對面的寇區驚訝的發問,在說話時他不時偷瞄離桌子有一段距離的藍髮男子。無論是暗金色的貓眼,或是那對尖尖的耳朵,在在都使一向對魔法之物陌生的剛克特人驚奇。

「啊……這個是我的錯。在獲救後我累的倒頭就睡,雖然在睡著前有要電電跟著人群去文州,不過……」香奈可吞吞口水,不好意思的低頭道:「我忘了電電睡了好幾千年,根本不知道文州是什麼東西。所以當我醒來時,我們的位置大概在合獸國的領海附近……」

一想到剛克特與合獸國的世仇關係,寇區忍不住拍桌子站起來大喊:「太危險了!隊長你會被擊墜的!」

「我是差點被擊墜啊,不過出手的是自己人。」

香奈可奇怪的話引來包括薄仙人在內所有人的目光。女軍官雙手環抱,彷彿再度置身那場恐怖空戰一般的苦著臉道:「不落鷹以為我是合獸國的人,非常用力的用對空炮狂轟龍龍……我總算知道為什麼空軍的人會說:『演習時抽到哪個敵人都行,就是別抽到總司令的直屬部隊。』飛梭將軍下手時狠的要命啊∼」

「被不落鷹攻擊?」孟迦爸爸放下手中茶杯,冷靜的指出女兒口中的矛盾:「小香,你和龍先生不是在合獸國嗎?怎麼會碰到飛梭將軍。」

「當時我也很驚訝,不過後來登上不落鷹時才知道原因。飛梭將軍在剛克特出事後就將機能受損的不落鷹開到合獸國,而且還威脅國王:『不給我們修理的物資和食物,我就讓要塞摔下來砸扁合獸首都,要死大家一起死。』」

香奈可試圖模仿空軍總司令說話的口氣,不過畢竟兩人在個性上相去甚遠,女軍官自然也裝不出老將軍冰冷銳利的姿態。

但僅憑著香奈可轉述的話,對朋友相當了解的奧米加便足以想像當時的景象,和合獸國王聽到此話的表情。陸軍總司令苦笑的搖搖頭,半是安心半是無奈的道:「伊凡基這老頭,都年紀一把了還到處耍流氓。」

「啊!對了!飛梭將軍有封信要給總司令。」

香奈可在口袋中左掏又掏,搜出一封摺疊的整整齊齊的白紙。她將紙張送到奧米加的面前,老將軍攤開信紙閱讀著上頭有菱有角的纖細字體,微笑道:「真是霸道的要求,不過也只能照辦了。吉爾斯、寇區,我們該回營裡了,這裡就交給年輕人和老戰友吧。」

「孟迦隊長,那我回去了。」

「早點回來休息喔!小香。」

奧米加領著吉爾斯和寇區離開紅色大廳。香奈可將目光放到對面的黑髮青年身上,她終於抓到機會和卡西歐說話,卻發現友人露出罕見的失神表情。

「卡西歐?卡西歐?回來回來啊!」

香奈可撐起身體在卡西歐面前猛揮手。黑髮青年愣了一下才回神,朝左右看了看道:「奧米加將軍走了嗎?」

美艷的女軍官皺皺眉,將上半身橫過桌面更加靠近對方道:「剛剛走的。卡西歐你沒事吧?看起來精神很不好的樣子,而且脖子上好像還有……」

卡西歐毫不猶豫的打斷香奈可的問題,他將手比向安靜的藍髮男人問:「香奈可,坐在你後面龍先生的名字,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龍龍。」

「我是問本名。」

「孤翔之虹電。因為太難唸了所以改叫電電,這樣比較方便記。對吧?電電。」

香奈可回頭徵詢虹電的意見。藍髮龍男陰鬱的看了自己的龍騎士一眼,默默點頭同意。

站在門旁,端著瓷杯的薄仙人望著微低著頭的龍,皺眉問:「我說小香啊,叫龍〝電電〞這種名字會不會有點不適合?」

虹電如獲救星的抬頭看著薄仙人,不過他同時也聽見兩個疊在一起的反駁聲:「一點也不會!」

香奈可和希維娜一同拍桌站起。兩位女子驚訝的互看一眼,接著立刻因為彼此的認知相同而露出笑容。女軍官握住法恩妻子的手熱情的問:「我是香奈可•孟迦。你呢?」

「希維娜•瑞柏恩。旁邊的是我的丈夫,法恩。他是很厲害的保鑣喔!」希維娜將手放到法恩的肩膀上。高大保鑣微微點了一下頭作為招呼,深藍色的眼瞳靜靜的守著和女軍官聊開的妻子,直到他發現虹電離開座位,站在香奈可背後時,法恩才插入對話中道:「孟迦小姐,你的同伴在找你。」

香奈可回頭好奇的看著虹電。龍對粹魔的友善似乎相當不習慣,紅色貓眼看看龍騎士又看看法恩,最後才貼著香奈可的耳朵小聲的說了一段話。

在聽完虹電的請求後,香奈可乾脆的答應道:「嗯,可以啊!如果不想待在這裡就先回營區。」

「那我先告退了。」

虹電快速的繞過法恩走向門口。不過當他經過子夜的位子時,龍的身體突然整個繃緊,虹電極為小心的偏頭瞄了一眼,在向反方向跨了一步拉開彼此距離後才走出門。

誇張的反應連香奈可都注意到了,女軍官瞪著笑咪咪的魔族伯爵,沉聲問:「子夜,你剛作了什麼?」

「剛剛?我剛剛在喝茶。」子夜以雙手捧起裝著熱茶的杯子,一臉幸福的道:「香奈可也喝些吧,味道很不錯喔!」

「認真回答我!」

香奈可瞄準子夜衣領的手被薄仙人的扇子擋住。黑髮仙人緩緩搖頭,將女軍官的手推回原處解釋:「剛剛的反應的確和子夜無關。龍本來就討厭魔族,會對粹魔保持距離也是正常的。」

「討厭到全身僵硬?」香奈可存疑的反問。

「正常情況是沒到那個地步,不過子夜不是正常的魔族。」薄仙人懶洋洋的將扇子收回寬袖中。他想起另一個需要交代的事,黑髮仙人立刻轉開話題問:「小香,你的新武器還在吧?」

「當然在。」香奈可平舉右手,她展開的掌心浮起一顆光球,女軍官以手指擠壓球體,圓球頓時伸長化作一把銅柄晶槍。香奈可靈活的舞動和自己同高的長槍,不解的問:「這東西有什麼問題嗎?」

「龍騎士的武器是雙方契約的具體化,攻擊時的威力取決於龍的力量,強度則是由騎士的心理狀態決定。所以你要小心,」薄仙人以少見的嚴肅口吻警告:「在意志不堅或心理動搖時,絕對不要叫武器出來。一旦你不小心折斷長槍,和龍的契約也會瞬間終止。而大部分龍是不會和毀壞契約的騎士重新結盟的。」

「我知道了,總之就是要審慎使用的意思吧?」香奈可放開長槍,美麗的水晶槍恢復成光球消失在她的手中。女軍官猛然想起之前問到一半的問題,她回頭想弄清楚卡西歐脖子上的紅印,卻發現對方支著頭在打盹。

香奈可繞過桌子走向卡西歐,不過子夜卻先一步搖醒黑髮青年,親暱的靠在對方的耳畔問:「累了?」

「有一點。」

卡西歐並沒有如香奈可想像的立刻推開子夜。他迷迷糊糊的眨眨眼,看了櫃子上的沙漏一眼問:「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快十二點了。要回房了嗎?」

卡西歐點點頭,拄著法杖讓子夜伸手伏起自己。而在兩人離去前,子夜回頭面對滿臉驚恐的香奈可,以一貫的甜膩笑容道:「香奈可的龍似乎是較低階的青年龍,沒事要多鼓勵他喔!」

「喔……好。」

香奈可呆滯的目送兩人離去,直到關門聲響起,她才從方才不正常的景象中脫離,恢復思考能力。吻痕、奇怪的舉動……不會吧?

※※※※

在和軍營中軍官和香奈可的家人打過簡單的招呼後,虹雷回到分配給野戰隊長的帳棚中。他不是很習慣化作人身,更不習慣和魔族共處一室,能在龍騎士的首肯下離開那個房間真是太好了。

臨時搭建的帳棚擋不住夜晚的風,寒冷空氣一波波吹進帳內。坐在其中的虹電沒有作出取暖或拉緊衣領的動作,對人來說偏冷的溫度對龍而言卻是是舒適的溫度。不過即便周圍環境安靜而微冷,藍髮男子臉上仍沒有一絲笑容。

「陌生的味道、陌生的空氣、陌生的世界……」

雖然不覺得寒冷,虹電卻縮起四肢。他回想起龍騎士說過的人類階級,兵、士、尉、校、將,那位即使在瀕死時刻都能綻放堅強心光的騎士是屬於高階的校,而自己是……

「低鳴,對照過去大概是士吧。而且……」虹電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藏在其中的心臟雖然已恢復正常速率,但卻仍提醒著他殘酷的限制。

「明明還不到能和騎士訂契約的階級,我到底在想什麼……」

藍色頭顱深深的埋入白龍袍中。虹電的尖耳微微一顫,在香奈可掀起帳棚前收起頹喪表情恢復端正坐姿。

「可疑!可疑!太可疑了!」

香奈可邊唸邊坐在替代床墊的毛毯上。女軍官看上去有著說不出的煩躁,默默坐在布櫃旁的虹電看看手邊的宵夜,一時間也抓不到開口的時機。

最後是香奈可自己聞到香味,她好奇的朝帳棚四周望了望,驚奇的問虹電:「咦?有食物啊?」

虹電端起餐盤,肯定的回答:「是的,香奈可•孟迦上校。」

「欸∼我不是要你改口嗎?」香奈可將手放到虹電的頭上用力的轉了轉,指著對方凌亂的藍髮糾正道:「叫我香奈可,後面不准加姓也不准加軍階!」

虹電以手指梳平頭髮,正經嚴肅的問:「這是命令嗎?」

香奈可輕輕敲了虹電一拳,雙手叉腰回答:「命令個頭!這是拉近彼此距離的方法。因為之後我們要在一起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要好好培養感情!」

「我了解了。香奈可……」

在女軍官充滿威脅性的注視下,虹電硬是將快滑出口的稱呼吞回去。而香奈可也讚許的露出笑容,單手拍上龍的肩膀道:「很好!快點睡覺吧!明天要進行晨襲作戰。我弄清楚子夜那傢伙到底做了什麼。」

「子夜……是那個黑髮的魔族嗎?」一想起那個慘白魔族所散發的壓迫感和魔力,虹電的身體頓時不受控制的緊繃,過了好一會都無法恢復正常。

香奈可點頭,同時補上一句:「你不想跟來的話也沒關係。怎麼樣?」

體貼的話勾起虹電不堪回憶。他握起拳頭,堅決的抬頭看著香奈可道:「不,我想和你一起行動。」

waterling 2010-1-2 00:21

∼第三十五章∼


孟爾仰躺在玄武岩平台上,垂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環繞其下的薄水潭。真理之神就這麼悠閒的遙望鏤空的弧形屋頂,直到有人進入頂塔才變換姿勢坐起。

綁著兩條辮子褐髮灰眼的少女踏上塔的邊緣,她帶著一名被水繩綑綁的蛇鱗女雜魔,以雙手微微撩起巫師袍道:「真理之神,水之真理──雪芙蘭•米露芬亞,帶著您所尋找的催眠師來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辛苦你了。」孟爾輕輕的由平台跳下,流動的水面如尋常硬地般承接他的重量。而隨著真理之神的接近,被水繩制住的雜魔眼中也漸漸浮起恐懼之色。

「在我住入這個身體時,立刻發現腦子中的記憶有若干殘缺。」優雅的女子臉龐靠近雜魔,美麗的臉上雖掛著笑,給人的感覺卻冰冷無比:「細查之下,這個身體的前主人似乎是閣下的顧客。擅長記憶消除的催眠師──安提,可以請你告訴我風之真理諾奇亞•猶安委託你消除記憶是什麼嗎?」

雜魔害怕的搖頭。孟爾作出惋惜的表情,殘繞在魔族身上的水繩猛然射出透明觸角,將人拉向真理之神背後的水潭。原本不足十公分深的潭水竟將雜魔整個吞沒,孟爾在瞬間將組成潭底的地元素轉變成水元素,他俯視著在水中掙扎的魔族,再次詢問道:「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嗎?」

雜魔被水花拱起的頭大力搖晃。孟爾不悅的挑了下眉,催眠師頭部以下的身軀全部被大冰塊所凍結,同時尖銳的冰針也緩緩的從每一吋肌膚刺向骨頭。真理之神微微抬手,讓水流將雜魔送回雪芙蘭面前。

「催眠師就拜託你和地之真理照顧了。」

孟爾的微笑勾起水之真理臉上的紅潮。雪芙蘭以萬分景仰的表情點頭,害羞的垂下臉道:「我一定會問出您想知道的事的。」

雪芙蘭的臉被輕輕扶起。孟爾凝視著少女的臉龐,柔聲道:「這是第一次以實體見面吧?我記得上回我們說話時,你還只是個孩子呢。」

給人毒蛇般印象的水之真理完全不見平日的深沉,她的雙手不安的緊緊握起,壓低了頭道:「是的,多虧您賜予的還童草,雪芙蘭才能克服病魔。而在那之後……我一直都仰望著您美麗的精神體,能實際接觸還是第一次……」

「不過真是難為你了。雪芙蘭不喜歡風之真理吧?」

在聽到真理之神的話後,雪芙蘭連忙大力搖頭,堅決的否認道:「即使那個女人是如此的讓人討厭,不過在當您進入她的身體時,孟爾大人那不似凡物的氣質便已改變一切了。」

「真是貼心啊,雪芙蘭。不過你很快就不用再忍受這個身體了。」孟爾輕輕撩起雪芙蘭的瀏海,在少女的額頭上印上一吻,輕聲道:「等這個身體的利用價值耗盡,你就能看見真理真正的樣子了。」

「是的,吾神。」

※※※※

當晨光爬上文樓牆壁時,有另一抹巨大的陰影也同時緩緩上升,停在高樓的窗戶外。

虹電小心的以爪子抓住藍色牆壁,半透明的翅膀無聲拍動分擔身體的重量。他長長的脖子探入窗中,在確定走廊上沒有人後,才讓身上的龍騎士跳入樓中。

香奈可在落地後朝窗外比比手勢,要虹電按照預定計畫到別處等候。女軍官目送著白龍飛離高樓,她轉身想往卡西歐的房間走去,卻發現薄仙人正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一雙黑眼直視著自己。

薄仙人以一貫的慵懶步伐走近香奈可,他搖搖手中的木片扇,似笑非笑的輕語:「從窗戶進別人家可不是好習慣啊……小香。」

「我有什麼辦法……」香奈可在不驚動他人的情況下低聲怒吼,她指著走廊另一端的客房,緊皺雙眉憤怒的道:「要想知道他們兩個在搞什麼,用正常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小卡西和德里斯伯爵嗎……」薄仙人沉思了半刻,露出狐狸般奸詐的笑,雙手搭上香奈可的肩膀道:「要加油喔!我會支持你的。」

「咦?」

香奈可顯然無法立即適應對方的轉變,翠眼半是疑惑半是驚奇的瞪著薄仙人。黑髮仙人鬆開手輕撫手中扇,解釋道:「如果是你的話,無論是小卡西或伯爵都不會生氣吧?畢竟是好朋友嘛。」

香奈可皺皺眉,不認同的道:「我和子夜不算好朋友吧?頂多是損友……」

「對他來說是就好了。這個給你。」

薄仙人將一張白紙塞入香奈可軍服的口袋中。女軍官抽出紙張觀看,白淨的紙面上寫著娟秀的〝隱〞字。香奈可滿臉問號的抬頭看著薄仙人,完全不明白手中的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為了避免你在進房前就被伯爵發現,所以送你一張隱符。只要這張符還帶在身上,除了我之外的人都看不見你。」薄仙人將紙張從香奈可的手中抽出,放回白色口袋中。黑髮仙人面帶笑容的退了一步,揮揮手鼓勵道:「如果有發現什麼有趣的事要告訴我喔!」

話一說完,薄仙人便轉身懶洋洋的走向樓梯。被留下的香奈可錯愕的看著黑髮仙人輕鬆的背影,甩甩頭讓自己重回潛入作戰該有的嚴肅心情。

香奈可壓低上半身繞過走廊,她一路貼著牆壁前進,快速謹慎的步伐安靜無聲。當女軍官來到卡西歐房前時,她深吸一口氣穩住身體,綠眸望了上鎖的門一眼,掏出口袋中的隱符,猛然出手將整扇門撞開。

「卡西歐、子夜!你……你們……」

在迅速的開門進房後,香奈可以更快的速度轉身背對床上的人。女軍官的雙手緊緊握拳,低頭瞪著地下掉了三四個釦子的黑襯衫久久不語。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子夜,香奈可聽到魔族伯爵下床、穿衣和梳頭的聲音。黑色貴公子走近女軍官,親切的打招呼:「早安啊,香奈可。」

「子夜……」

香奈可的聲音帶著強烈的顫抖。她斜眼瞪著從側面接近的子夜,抬起手臂一把抓住慘白的脖子,將人壓到牆壁上咬牙問:「為什麼做這種事?為什麼?」

「因為那是卡西歐的願望。對吧?」子夜的頭微微滑向床鋪。被吵醒的卡西歐一手抓著棉被,一手緊壓著張大的嘴,惶恐的模樣是香奈可七年以來第一次見到。

「卡西歐?」

香奈可試圖伸手觸碰對方漸漸縮起的肩膀。但卡西歐卻大幅度的彎下腰,未著衣衫的身軀緊緊貼著被單,扭曲的臉也完全埋入染血的布料中。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渴求他人的樣子被看到了、無法完成期待的樣子被看到了……現實和七歲前的混亂記憶在卡西歐的腦海中交雜,那個因為像廢人一般無用而被丟棄的孩子,和映在香奈可眼中沉溺於陰影中無法自拔的人重疊在一起,狠狠的擠壓坐在床上的黑髮青年。

「卡西歐!你怎麼了?」香奈可大力的搖晃卡西歐的肩膀,友人的身體以同等的僵直拒絕她的動作。在力量上一向佔優勢的女軍官害怕的停下動作,轉頭看著站在牆邊整理衣服的子夜,不知該求救還是怒罵的跪在床鋪上。

「香奈可,你要去吃早餐了嗎?」

子夜的提議聽起來和當下發生的事完全搭不上線,不過卻解除了固定香奈可的魔咒。女軍官默默的走到門口,她想回頭再看卡西歐一眼,可是又怕讓對方繃的更緊。

子夜在香奈可走出門檻後伸手關門。在門板完全闔上前,過白的魔族伯爵微笑的對消沉的女軍官道:「也許你會覺得我很自大,不過就像你們一樣,我對卡西歐而言也是必要的存在,因為只有我能下的了手。祝你有愉快的一天,香奈可。」

木門完全關起,香奈可沉默的看著紅色門扇許久才轉身,抬起重到幾乎難以移動的腳走向和虹電約好的會合點。

※※※※

隨著太陽的漸漸升高,剛克特軍人也漸漸聚集到營區中央準備飽餐一頓。臨時軍營的餐廳相當簡陋,除了幾張白鐵桌和椅子外,就只有蓋住天空的尖頂帳,和一桶桶就地生火烹煮食物的大陶甕。

香奈可坐在長鐵桌前,緩慢的吃著半點味道也沒的早餐。周圍的軍官們雖然知道同僚心情不佳,但卻苦於無法找出原因,最後只能以關心的目光守護女軍官。

站在香奈可身邊的虹電欲言又止的看著結契者,過了好一會才小聲的開口道:「那個人的心裡有個很大的傷口。」

「那個人?你是指卡西歐?」香奈可突然站起來的動作差點撞翻陶盤。她抱歉的向被驚動的弟兄點點頭,隨即拉著虹電走到偏僻的角落,嚴肅的問:「你能看到人心裡的狀態?」

虹電點頭,稍微修正對方的話道:「是感覺到。那個……叫卡西歐的人,心裡有兩個傷口。一個雖然藏的很隱密,不過因為長久以來沒有處理,已經潰爛了;另一個是新傷,是個非常巨大,超過本身承受能力的傷口。」

「一個舊傷一個新傷……」香奈可想起那位卡西歐極為思念,卻鮮少提起的養母,她能肯定這就是虹電口中沒處理的傷口;而另外一個……是小落離去所造成的嗎?

「你讓我找的好辛苦啊∼小香。」

薄仙人拉長的話語讓香奈可整個人跳起,她轉身看著站在背後的人。黑髮先人手握檀香扇,背後則站著一名臉塗鮮豔彩繪,身穿水袖戲袍的少年。

在發現是熟人後,香奈可鬆了一口氣,隨即板起臉指著黑髮仙人道:「別偷偷摸摸的接近別人,薄仙人、傀儡官!」

薄仙人拍拍扇子,裝傻道:「咦?是你沒注意到我們吧?」

「薄仙人……」

在香奈可怒火中燒的視線射到薄仙人身上時,黑髮仙人立刻神態自若的轉開頭,一面遙望無雲晴空一面問:「你去卡西歐房裡有查出什麼嗎?」

香奈可的臉上籠上一層陰影,不過當她要開口說出所見時,美艷的面容又因回憶而漲紅。女軍官尷尬的向薄仙人招手,在對方靠近後才小聲的說出讓她直覺轉身的景象。

在聽過香奈可的敘述後,薄仙人臉上的輕鬆表情頓時消失無蹤。他面無表情的低下頭,過了許久才苦笑著道:「早該想到的,那孩子不可能會主動求救的。我光顧著別給他壓力,卻沒注意到這次的事已經超過那孩子的負荷了。」

「可是他不是有、有去找子夜嗎?」一想起在房中看到的那幕,香奈可說起話也變的結結巴巴的。

薄仙人垂在腰旁的手無意識的撥弄雙玉,慘笑著搖頭道:「那是因為他不用顧慮德里斯伯爵,或者說,不用擔心會因為展露脆弱的樣子而被輕視。」

「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輕視卡西歐……」香奈可說話的聲音漸漸減弱。她無法理解為什麼卡西歐寧願投向子夜也不向自己傾述,他們不是認識七年的好友嗎?為什麼卡西歐不信任她?

薄仙人平靜的看著垂頭喪氣的女軍官,他的手輕輕蓋上香奈可的肩膀,輕聲回憶道:「大概是因為小卡西在七歲前都被當成瘋子人人嫌的關係吧,那孩子一直很怕讓他所愛的人失望,更害怕的是會因此讓所愛之人遠去。盡力表現到最好、盡力滿足他人的期待,做的太過火的結果就是:沒有辦法忍受自己也有〝需求〞。」

相較於薄仙人低沉飄邈的聲音,香奈可的話語顯的激烈而高亢:「但是總有辦法改變的吧!比如說當面告訴卡西歐我可以接受他想要什麼東西啊!」

「的確可以,不過我覺得他聽進去的機會相當渺茫。」薄仙人舉起扇子輕輕敲了香奈可的額頭一下,提醒道:「別忘了他上次按照自己心意行動的結果,不但自己中了一槍,還讓你掉到洞裡。」

香奈可撥開扇子,瞪著黑髮仙人大聲反駁道:「我被打下去又不是卡西歐的錯!」

「可是他是這麼認為。從剛克特的毀滅到斯菲爾出走……」薄仙人突然止住話,他斂起眼停了一會,轉開頭口氣平板的道:「說不定連諾奇亞的死也攬到自己身上了。」

香奈可瞪大的眼。她回想起卡西歐提到〝老師〞時那一閃即逝的失落表情。即使黑髮青年沒特別提過巫師城養母的事,但卻仍能讓人隱約感覺到卡西歐對諾奇亞的重視。

「本來不打算告訴小卡西的,不過他卻自己發現了。」薄仙人垂下頭看著腰間的翠玉,自嘲的低語:「可以理解卻無法化解,和諾奇亞比起來,我這個養父真是失職。」

「你沒辦法化解的話就由我來!」香奈可果決的話語令薄仙人抬起頭,女軍官雙手叉腰,堅定的道:「那種毫不留情傷害朋友的行為的確只有子夜那傢伙辦的到,但我也有只有我能做的事。如果卡西歐不相信我說的話,我就換一個人來說──我要去找小落回來。我沒辦法救死人,但至少要帶活著的人回來。」

薄仙人僵硬的臉漸漸浮笑容,他恢復悠閒懶散的姿態,彎腰靠向香奈可,開玩笑道:「這麼殺氣騰騰的樣子可當不成公主啊。」

香奈可的臉上露出微微的動搖,不過她隨即搖搖頭甩掉扭曲的表情,重整精神回答:「沒關係!我本來就不是當公主的料!」

「那就好好加油吧!雖然〝小落〞在你們眼中只是個孩子,不過他若是想硬幹,你和你的龍最好快點逃。」

香奈可困惑的看著薄仙人,她皺皺眉頭完全聽不懂對方的話,薄仙人也只好進一步說明:「〝小落〞並不是孩子。他真正的名字是斯菲爾,落日之神斯菲爾。」

「小落是神!?」香奈可大叫。周圍經過的軍人已經習慣同僚大呼小叫的個性,稍稍望了一眼便繼續自己的工作。反倒是女軍官自己馬上壓著嘴巴,過了好一會才鬆手小聲的問:「落日之神是什麼東西?」

「掌管毀滅和封印的神,也是諸神中破壞力最強的一個。雖然斯菲爾現在的力量和全盛時差了一大截,但還是很可觀的。」薄仙人伸手比向自己的胸口道:「假如是我和他對上,被瞬殺的絕對是我。」

香奈可眨眨綠色大眼,吃驚的指著黑髮仙人道:「……你會打架?」

「這問題問的真失禮。」薄仙人別開臉,做出傷心表情仰望天際道:「虧我還想出一個可以立刻找到斯菲爾的方法。」

「立刻?哪來那麼好的事?」

香奈可向前跨了一步,她想接近薄仙人探聽方法,不過卻被對方惡意的躲開。黑髮仙人以十足的輕挑樣左閃右躲,直到被女軍官抓住衣領才停下動作,靠向香奈可的耳邊輕聲說出計畫。

在聽完黑髮仙人的提議後,香奈可欣喜的拍手道:「對喔!我的確有聽過這個!」

站在薄仙人背後的花臉傀儡官突然將頭探向主子,以忽高忽低唱戲似的嗓子和黑髮仙人交談。文州主人勾起不懷好意的笑,在拍拍部屬的肩膀鼓勵一番後轉頭對香奈可道:「你們要快點回來喔!如果沒趕上作戰的話,我和奧米加會一起被飛梭修理的。」

「作戰?」

「對巫師城的反擊。」薄仙人將手放上傀儡官的肩膀。穿著七彩戲服的花臉人彎腰做出戲子的敬禮動作,黑髮仙人接續道:「小儡的分身已經順利找到巫師城在沙漠中的據點,接下來只要潛入摸清楚對方的兵力,文州方面的工作就完成了。要趕上攻擊作戰喔!」

「我一定會趕上的。」香奈可牽起虹電的手。在跑向文樓之前,女軍官轉頭對薄仙人微笑道:「雖然我不喜歡你到處說謊處世風格,不過這次謝謝你!」

紅髮女軍官和白龍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裡。薄仙人目送著直率晚輩離去的背影,〝不喜歡你到處說謊處世風格……〞在剛和諾奇亞認識時,他也被妻子下過這種評語。

察覺到主子異樣的傀儡官輕輕呼喚失神的薄仙人:「渲帛大人?」

薄仙人收起恍惚表情,淺笑著拍拍屬下的肩,踏著微微搖擺的步伐邊走邊說道:「回去吧,在和奧米加討論前,我想再看點書。」

※※※※

在經歷過早上的變故後,卡西歐一整個早上都伏卷在床上。雪白的被單籠罩著黑髮青年蒼白無表情的臉,他睜著黯淡金眼看著佔據全部視線的白布,沒有起床也沒有說話的意願。

子夜坐在床緣,他彎腰將身體橫過卡西歐的背和頭,隔著棉被輕語:「卡西歐,肚子餓了嗎?我可以幫你把早餐端進來。」

「……子夜。」

「嗯?」

「我很沒用吧?」卡西歐隔著棉被說話,原本就不大聲的話語也變的更加模糊。

「以卡西歐的標準來說,是的。」子夜將手輕輕放在卡西歐眼睛的位置,微微壓下的白掌遮蔽了金瞳。黑色貴公子以極罕見的溫柔眼神凝視著鼓起的被子道:「但是以我的標準,你只要待在這裡就很有用了。不要想太多。」

「對不起,子夜。這幾天一直在利用你……」

卡西歐的聲音越來越小聲。子夜的手由眼滑到黑髮青年的肩膀,他握住對方微微顫抖的肩頭,以甜膩的聲音道:「不對喔,卡西歐。我會和你做那些事,是因為我不能忍受你和別人做呢。」

「但是………」

「明知道我是怎樣的人,卻仍擔心會傷到我。你有著令人心醉的溫柔啊,卡西歐。」子夜放鬆身體倒在卡西歐旁邊,他靠著身後拱起的背,將手深入棉被中握住卡西歐的手道:「如果你想一直躺在這裡也沒關係喔,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卡西歐被握住的手緊緊收起,他的另一隻手也以同樣的力道抓著子夜,過份的出力讓手套下的慘白肌肉滲出墨色血液來。瀕臨崩潰邊緣的黑髮青年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被看到了,那個樣子被看到了。香奈可一定會生氣……會被拋棄的,像小時後一樣,又會被拋棄的……」

關起的木門傳來大力連串的拍擊聲,捲在床中央的卡西歐全身一震。他抬起頭恐懼的看著震動的門板,直到子夜將黑髮青年的身體按回床上,微笑著道:「門外的人就交給我吧。」

子夜下床走向門口。當木門一掀開,香奈可板起的臉立刻映在無框墨鏡上,子夜擋在半開的門縫前,以甜美不容侵犯的笑容面對女軍官。

「讓我和卡西歐說話。」

香奈可捨去客套話,在伸手抓住木門後,直接了當的提出要求。而子夜也以同樣的乾脆回應:「不行,因為卡西歐現在很怕你。」

香奈可停下扳門的動作,她隱約能看到木雕床上鼓起的被單,和被單的抖動。女軍官沉下臉,但她沒有安靜太久,在思考一會後隨即朝著卡西歐大喊:「我不會因為看到你脆弱的地方就討厭你的!」

在香奈可說完話後,子夜做出關門的動作,不過準備闔上的木板卻被水晶槍撐住。女軍官一把抓著子夜的領口將人往外拉,同時順勢帶上門。香奈可俯視著被自己摔到地上的魔族伯爵,嚴肅的道:「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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