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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isy929 2010-1-11 14:43

娘子炒翻天 作者:平果

「廣悅」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酒樓,包辦大江南北佳餚,
想要在裡頭工作,賺那優渥的薪給,可得有幾分真本事。
莫悠悠從小跟著母親幫傭,學得一身好廚藝,為了掙錢醫治病倒的娘,
她女扮男裝,想混進廣悅酒樓,甄選中一路過關斬將的她得意極了,
以為工作就要到手,誰知酒樓老闆霍拓恩一出現,她頓時有如五雷轟頂!
那天在徵人告示前,見這陌生男子俊秀文雅,像個好人,
她就把自己打算喬裝去應徵廚房學徒的事全說出來了!
哪知道,他竟然就是老闆?嗚嗚∼這下慘了啦!
因幼時被親娘拋棄的傷痛太深,霍拓恩從此不相信女人,
可是遇到嬌俏開朗的莫悠悠之後,一切都亂了套!
他先是破例錄用她在店裡工作,又不由自主地關心她,
當他總算掙脫過去的陰影,承認自己愛上悠悠,
老天爺卻跟他開了個大玩笑——她竟早已和別人訂親……

maisy929 2010-1-11 14:44

第一章

  「姑娘,你是來我們這兒拆店的呀?剛剛就叫你別扛了,你還硬要扛!都說過我們不雇女人了,拜託你快走吧!」

  「老闆,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只不過是一時腳滑——」

  「你再不走,我可要你賠——」

  磨坊老闆話還沒說完,跌坐在地上的白面人兒早一溜煙地爬起身,衝出店門,轉瞬間便無影無蹤。

  「開玩笑,我脫衣典當也賠不了那一袋麵粉啊!唉……」

  莫悠悠站在街口,輕歎一聲,周圍立刻煙霧瀰漫。

  原本姿容姣好的她,此刻活像個白蠟鬼,要不是日正當中,她這一身沾滿麵粉的雪白模樣還真會嚇死不少倒霉路人。

  「唉……」她又歎了口氣,掏出身上僅剩的銅錢,慢慢數著。早知道剛才就先去買個白饅頭填填肚子,或許就不會在扛麵粉時餓到腳軟,摔破麻袋,也摔掉到磨坊工作的機會。

  悠悠不禁要怨起她那個不負責任的爹,甜言蜜語騙得她娘親未成親先懷孕後,就逃得無影無蹤。娘親無顏見人,只好帶著她遠走他鄉,害她什麼親戚也沒見過,更不知道親爹是誰,只能和娘親相依為命。

  想想娘一個弱女子,要獨自帶大她這女兒,還真是吃過不少苦。從小悠悠就跟著娘在飯館裡做事,洗碗、洗萊,還得洗店主一家大小七、八口人的衣裳,做了堆活才能掙得她們母女倆三餐溫飽。後來店家易主,不再僱用她們母女倆,她們輾轉來到這城外,找了個棲身之所,娘也在城裡的王員外家找到了在廚房幫傭的工作。雖然往返家中的路途是遠了點,但工錢不少,總算也讓母女倆過了幾年衣食無缺的日子。

  只可惜,娘積勞成疾,這一病就是兩、三個月,王家早就派人來通知娘已被解雇,她還不敢讓娘知道呢!眼下藥錢、飯錢已經能賒的賒、能借的借,她再不親自出馬找工作,不光是坐吃山空的問題,只怕就要上街討飯了!

  「真是的,明明那麼多店舖在徵人,就是沒一家願意僱用女人。怎麼,瞧不起我們女人呀?!哎呀!痛、痛、痛……」

  已經為了找工作一連碰壁五家店舖,而且理由都因為她是女人;悠悠嘟起紅菱小口,越想越生氣,握拳往一旁的泥牆一捶,本想出出氣,結果反而疼得她對著泛紅的拳頭直吹氣。

  「可惡,我就不相信,我會找不到適合的工作!」

  把銅錢收好,她東張西望,找著大街上是否有店家貼出紅紙;突然,她瞧見了一片貼滿大大小小佈告的牆,邊上立著—群人,不曉得在談論些什麼。

  「可惜呀——」她剛靠近人群,就聽見有人大歎。

  「廣悅酒樓耶!如果我會炒幾樣菜就好了,你們瞧瞧,這工錢多高呀!」一個身著褐色粗布衣的少年,手指著牆上最大的那張紅紙,一臉惋惜地直嚷嚷。

  「人家工錢給得高,人當然也挑得精嘍!」一個挽著菜籃子的福態大嬸接口道:「『廣悅酒樓』可是咱們城裡數一數二的大酒樓,端的是南北大菜,身上沒幾兩銀子是進不得的哪!別看人家只是要個廚房學徒,我聽說幾年前他們徵人,紅紙一貼,有幾百人去應試呢!」

  眾人一片嘩然,全想著那幾百人排隊的陣仗不知有多壯觀。悠悠在人群外圍,揉了揉鼻子,總覺得那大嬸肯定誇大了些;幾百人?又不是在考秀才,怎麼可——

  「嗄?!」

  悠悠突然大喊一聲,擠在她前面的人們一回頭,瞧見她那身白慘慘的模樣,還以為光天化日之下見了鬼,立刻同時慘叫一聲,抖著腳,先退離她幾尺遠再說。

  悠悠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嚇壞了多少人,她直衝到紅紙前,揉揉眼再瞧仔細一點,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錯。

  「真的是每月可領三十兩耶!」她興奮地屈指算了起來。「一斗米要……那一石米要……天哪!這樣不只可以餐餐吃白米飯,還能買肉、買魚給娘補補身子,太好了!這個工作我要定了!」她瞅著紅紙,雙眼閃閃發亮,一副勢在必得的神情,沒發現身旁眾人正在細細打量她有沒有影子?雙腳有沒有騰空?

  「什麼?!」

  她怒喊一聲,教那些才剛確認她有影子、有腳的人們個個嚇得直撫胸。

  「又是只僱用男人?!」她伸指直戳著紅紙上「礙眼」的墨字。「為什麼?不過是炒個菜還分男女,這酒樓的老闆是呆子不成?炒菜當然是女人勝過男人呀!他鐵定寫錯了!」

  「才沒寫錯哪!我問你,哪間酒樓、飯館裡掌廚的不是男人啊?」一個麻臉漢子應她話。「剁肉、炒大鍋萊可全都是費力工夫,你一個姑娘家手無縛雞之力,在家炒幾盤小菜還應手,哪有辦法張羅一天上百、上千人的飯食?這工作向來就是男人做的,絕沒錯。」

  挽著菜籃的大嬸瞅量了她一眼,有些輕蔑地說:「是嘛!那廚房可是一大堆男人工作的地方,哪個正經姑娘會跑到那種地方做事?哎喲,那閒言閒語不漫天飛才怪!」

  「哼!」悠悠回頭看著他們倆,手叉腰,抬頭挺胸,擺出一副要說大道理的模樣。「這就怪了,難道你們兩人家裡都是男人下廚做菜的嗎?」她柳眉一挑,理直氣壯地說:「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就是自己親娘煮的,就算是有些廚藝精湛的男人吧!可大多數女人還是比男人懂得烹煮嘛!再說,找工作討飯吃,哪裡不正經了?就算是在男人圈裡討生活,只要自己行端坐正,幹嘛怕別人說閒話……」

  她滔滔不絕地試圖說服群眾,所有人皆專注在這場爭論中,竟無人發覺霍拓恩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五步以外,豎耳傾聽他們的爭論。他,正是廣悅酒樓的樓主。

  霍家可是地方上的名門望族,霍家兩兄弟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雖然兄弟倆在父母死後分家,卻都不是坐吃山空的敗家子。老大守著父親留下的綢緞批發生意,也兼做玉石買賣。老二則拿著分家所得的銀兩開起了酒樓,生意蒸蒸日上,沒幾年,不但賺回了本錢.更為他賺進大筆的財富。

  不過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卻是他們兄弟倆的好感情。家產分歸分,兩人卻堅持老家是兄弟倆的,由兩個人共有。雖然在老大成親後,老二搬到了客棧住,就近打理生意,但做哥哥的幾乎每天都要來探望弟弟,做弟弟的也是一有空就回老家看看。這邊有難得的玉石綢緞,就往弟弟那兒送;那邊有上等的魚翅燕窩,就往哥哥這兒送,兄弟倆感情可好了。

  今日,霍拓恩便是送了上等官燕去大哥那兒,才會在回程遇上這奇怪的姑娘。

  從悠悠一拳擊牆時,他便注意到她了。

  這樣一個像剛從麵粉堆裡撈起,渾身慘白的人兒,想不看見也很難。

  換成是他,早急匆匆趕回家換衣裳了,可這姑娘好像一心一意在想些什麼,根本沒注意自己已成了啥德行,照樣在大街上晃來晃去;這會兒還跑到人群中高談闊論,罵起他是呆子了。

  「……依我看哪,那酒樓老闆肯定是個迂腐的老頭,否則就應該想到要請女人來當廚子嘛!」

  霍拓恩皺起兩道劍眉。這姑娘一下說他是呆子,一下又說他是迂腐的老頭,他到底是招誰惹誰啦?

  這時一旁有人回道:「姑娘,這你可就錯了,這間酒樓的老闆可是位美男子,年輕又多金,不是什麼糟老頭唷!」

  霍拓恩微微勾起唇角。嗯,總算有人說了句公道話。

  「管他是糟老頭還是美男子,我只對這酒樓的工作有興趣。」這句話說完,悠悠便盯住紅紙,心下琢磨起來……

  此時眾人已漸漸離開,霍拓恩也打算回酒樓去,沒想到才剛跨步,就聽見「嘶」地一聲,他回頭一看,昨天才貼上的徵人紅紙竟被她給撕了下來。

  「姑娘,你就算有何不滿,也不該撕人家酒樓的紅紙洩恨吧?」悠悠聞聲回頭,竟發現一個長得極好看的男人——

  他眉若偃月,黑白分明的眼眸燦亮如星,鼻樑又挺又直,兩片微抿的唇還透著一點紅潤,模樣既俊且秀。

  悠悠不算特別嬌小,但眼前這男人還足足比她高出一個頭來。他立在那兒玉樹臨風,一身白緞織錦長袍更襯出他的富貴氣息,一看就讓人覺得他該是名門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兒。

  只可惜……

  只可惜他那張不苟言笑的俊臉,此刻臭得像是剛被搶了錢一樣,盯著她的那雙黑眸冷得教人一見就忍不住渾身發寒;但,一向膽大的她可不怕。

  「我沒什麼不滿呀!」她笑笑,揚揚手中的紙張。「我一直都住在城外,對這酒樓不熟,怕走到半路就忘了酒樓的名字,所以才撕下它,到時好問人啊!」

  聽她言下之意,是對廚房學徒這個空缺還沒放棄嘍?

  「你別忘了,酒樓要的是『男』學徒。」霍拓恩特地加重口氣。

  就算她那些男女平等的說辭也讓他覺得頗有道理,但僱用個姑娘在酒樓工作?他光想,就覺得肯定是自找麻煩。

  「他們要男的,我就給他們男的嘍!」悠悠眸中閃著狡黠光芒。

  「什麼意思?」

  悠悠正色,仔細地打量他。「你有在這家酒樓裡面做事嗎?還是,你也想去當學徒?」

  他想了想,搖搖頭。他的確沒在酒樓裡面做事啊,只不過酒樓是他的。

  她安心淺笑。「看你也不像壞人,我就告訴你吧!我只要女扮男裝去應考,不就得了?」

  「女扮男裝?!」這姑娘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沒錯,只要見識到我的精湛廚藝,他們一定會馬上錄用我的!除非……」她淘氣地一眨眼。「除非那老闆真是個呆子!」

  霍拓恩審視著面前這個自信滿滿的姑娘。雖然她一身麵粉,讓人看不出她原來的模樣,不過那張瓜子臉上的靈活眼珠透著聰慧調皮,以宛若黃鶯輕啼的悅耳聲調所道出的每句話,更是淘氣有趣。一向少管閒事的他,不也自己走向前,被她一句句「呆子」給數落得又好氣、又好笑嗎?

  他竟然會對一個女子感興趣?這還真是稀罕呢!

  「你把要女扮男裝的事告訴我,不怕我去廣悅酒樓告密嗎?」光從這一點就瞧得出她多沒心機了。

  悠悠眨了眨她那雙還沾著麵粉的長睫。「我呀,怎麼看你都不像那種沒心肝的好事鬼啊!老實跟你說吧,三天內我再找不到工作,我和我娘都得喝西北風了!」

  她突然伸出纖指,戳了他胸口一記。「你要是個男子漢,就替我保守秘密!不然我要成了餓死鬼,肯定每晚到你床前討飯吃!」她笑露一口白牙。「好了,後會有期啦!」說著轉身就走。

  被她指尖在胸口那麼一戳,霍拓恩微愣了一下。等他回神,卻瞧見她一邊低頭看著手上拿著的紅紙,一邊踱過街去;而一輛疾馳中的馬車正由她右方飛奔而來——

  「小心!」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猿臂一伸,用力將她拉回;兩人頓時因為力道過猛而雙雙跌倒在地,悠悠一身的麵粉更立刻如白霧般將兩人籠罩其中。

  「幹嘛?!找死啊?」

  馬車伕在發現悠悠時已來不及煞住車,看到她被救雖鬆了好大一口氣,仍忍不住大聲叱罵了一句,才回頭揮鞭趕路。路上行人見並未發生事故,便也繼續往前走去。

  「對不起!」把霍拓恩壓倒在地的悠悠連忙從他身上「滾」了下來,要是讓娘知道她在大街上當眾壓在一個男人身上,娘肯定會當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的!

  「沒關係。」霍拓恩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不已,但還是強自鎮定,斯文有禮地扶她起身。「你沒受傷吧?」

  「沒有、沒……咦‥哈哈哈……」悠悠一抬頭,瞧見他被麵粉染白的一張臉,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沒事,不過你也成了個大花臉啦!」悠悠一邊笑著,一邊掏出手絹給他。「喏,擦一擦吧!放心,這絹子是乾淨的,我洗好還沒用過呢!」「不用了,我……」

  「甭客氣了,謝謝你,再見了!」

  悠悠將手絹塞給他,對霍拓恩揚唇淺笑後便轉身離開。才一眨眼的工夫,她纖瘦的身影便消失在街道轉角處。

  「悠悠?」拓恩瞧著手絹一角用三色絲線巧繡的娟麗名字,唇畔不禁泛起淺淺笑紋。

  「真是個奇怪的姑娘……」

  他將手絹收入懷中,拿衣袖抹了抹臉,不再多想便返回酒樓。

  ☆☆  ☆☆  ☆☆  ☆☆

  月落日昇,又過了一天。今日酒樓已開門營業一個時辰了。酒窖裡,霍拓恩正核對著手中清單,吩咐酒商將他買進的幾晶美酒分類收藏好。

  只是,工作時一向專注幹練的他,此刻卻有些心不在焉。

  一大早就在門外排隊,等著接受廚房福師傅親自挑選的那些人,恐怕已被淘汰掉大半了吧?不知道……「她」是不是真來了?

  「二爺,這壇四川的呃嘛酒該擺哪?……二爺?……二爺!」「……嗯?呃……擺左下角那個空位吧!」

  神思早飄到廚房的霍拓恩,被扛酒的大漢喚了好幾聲才回神過來。點完貨,他知道自己再不去看個究竟,今天是甭想專心做事了。

  ☆☆  ☆☆  ☆☆  ☆☆

  「好,就剩下你們四個了!」

  酒樓廚房裡,三個大灶同時生著旺盛爐火,這邊切、切、切,那邊涮、涮、涮,有七、八個人正滿頭大汗地忙進忙出。只有一個人蹺著二郎腿,坐在圓板凳上,氣定神閒地看著戰戰兢兢立在他面前的四人。

  姜大福身為廣悅酒樓的掌廚師傅,這新學徒自然是由他親自挑選。昨天加上今天已經來了上百人,但在他的嚴格淘汰下,就只剩眼前四個人選了。

  「你們幾個聽清楚了,」他清了清喉嚨,在廚房的一片吵雜聲中扯著嗓問道:「正元日俗人拜壽皆上五辛盤,你們說說看,五辛是指哪五辛?」

  「我知道!」

  女扮男裝跑來的悠悠立刻舉手搶答,還一下子蹦到了大福面前。

  「一蔥、二薤、三韭、四蒜、五興葉。」

  「沒錯。」大福肥嘟嘟的圓臉上,堆起了讚許的笑意。「小伙子,你反應挺快的嘛!」

  悠悠開心地笑咧嘴。「謝謝師傅誇獎!」

  「唉,先甭叫師傅,我還沒挑定你哩!」

  說是這麼說,其實大福還挺中意這個看來頂機伶的小伙子。只是他看來瘦弱了些,舉手投足也有些娘兒味,不禁教大福有點顧慮。

  「這麼吧,再考考你們幾個的刀工,這批、切、削、抹、片,可是最基本的廚刀刀法,讓我瞧瞧你們使起刀來利不利落……」

  大福還在說著,霍拓恩人早已來到了廚房西側窗外。

  本來還瞧不出那位「麵粉姑娘」到底在不在四人之中,可她一跳出來說話,他立刻便由聲音認出人來了。

  一細瞧,她今兒個還真是女扮男裝,長髮紮在圓帽裡,身上還穿著補綴多處,洗得都快泛白的過大黑袍,簡直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模樣逗趣極了。

  沒有了一身的麵粉,瞧她柳眉、杏眼、朱紅唇,長得還挺白淨標緻的,扮了男裝也是十足的美少年,果然和他原先預想的相差不多。

  只是有一點他沒想到,她昨日的自負可不是說說而已,那麼多人來應試,她竟然能一路過關斬將來到這,看來的確是有幾把刷子。

  廚房裡,大福正在審視他們四人的刀功。顯而易見的,悠悠的刀功略勝一籌,勝負早已揭曉。

  「小伙子,你不錯喔!」大福拍拍她肩膀。「就錄用你了。」

  悠悠聞言笑開了嘴,那三十兩白花花的銀子,立刻在她腦海裡快樂地打轉。

  「多謝師傅!」她開心地鞠躬致謝,驀然,一頂圓帽就這麼從她眼前翩翩墜地……

  「啊!」

  悠悠急著抓起帽子,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似潑墨般的烏黑長髮就這麼如瀑散下,暴露了她是女兒身。

  「女人?」

  廚房裡十多雙眼睛一下子全盯住她,連大福都無法置信地瞠目結舌。

  困窘的她額角冒出豆大的冷汗。這、這真是樂極生悲呀!

  「是……是女人又怎樣?」她勇敢地挺起胸膛,杏眼往周圍一掃,試圖挽回情勢。「我是因為廚藝勝出才被師傅錄用的,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差別?會做事就好了。」

  「當初明明說了這工作只限男人……」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紅紙黑字寫著招聘廚房學徒,而且只限男的哪……」

  大家七嘴八舌起來,被淘汰的三人全看向大福,眼裡又重新燃起被錄用的希望。

  大福摸著自個兒亮閃閃的光頭,生平頭一遭遇上這種事,他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置呢!

  「不是男人就該先淘汰吧?」

  瞧大福猶豫的模樣,落選者之一不滿地表示意見。

  「這是什麼道理?」悠悠杏目圓睜,首先不服。「我的廚藝比你強,自然是我該留下,而且師傅已經親口說他要錄用我了。」

  那人聞言輕嗤一聲,伸手往旁邊畫了個半圓,說道:「你瞧瞧,這裡全是男人,你一個姑娘家在這工作,肯定會造成許多不便。要是再傳出什麼閒言閒語,那對酒樓的聲譽可……」

  「胡說八道!」她真想捶他幾拳。「我正正經經地做事掙飯吃,別人有什麼閒言閒語好說的?」

  「你們別吵了!」大福考慮之後有了決定。「姑娘,雖然你的廚藝的確不錯,可是我們廚房裡從來沒有僱用過女學徒,就是怕大家不方便,所以……」

  這時,一個低沉充滿磁性的嗓音插了進來。「所以,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證明你的確有讓我們酒樓留才的過人本領。」

  聽出福師傅有意否決掉她,拓恩思忖了半晌,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說服他「自找麻煩」。

  「二爺?」

  大福有些詫異地看著突然從門口冒出來的店東,沒想到行事向來一板一眼的他,這回倒是最開通了。

  「啊,是你?」悠悠狐疑地盯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說你不在這間酒樓工作的嗎?難道你騙我?」

  悠悠對霍拓恩說話時熟稔的語氣,立刻讓眾人竊竊私語,討論起他們倆的關係。

  「我的確不在這兒『工作』。」拓恩知道眾人皆注意著他的回應,刻意一臉凝肅地說:「我就是你昨天在大街上說的,沒錄用你就是個呆子的廣悅酒樓老闆。」

  天哪……

  就算是被雷劈,悠悠相信都好過自己此刻的處境。

  打死她也想不到,那麼大一間酒樓的老闆,竟然是眼前這個看來才二十出頭的少年郎。而且,昨天竟還讓他瞧見自己糗態百出,又大放厥辭的模樣。

  丟死人是一回事,就怕這每月三十兩的好差事,要跟她就此」訣別」啦!

  「你說要給我一次機會,指的是什麼?」

  悠悠不禁膽戰心驚。他會不會故意刁難,叫她馬上現宰一頭活豬,還是在一個時辰內做出整套御宴,好叫她知難而退?

  「很簡單,你和其他三人各煮一盤麻婆豆腐。」他邊說邊走到大福身邊,眼光完全不看她。「福師傅,對你而言,是男是女並不重要,手腳靈活又有好底子的學徒,才是咱們酒樓最需要的人手,對吧?」

  看到東家主動插手解決這個難題,大福如釋重負,爽朗地笑開了一張大嘴,說道:「沒錯,就是這樣。」

  「那好。」拓恩看似冷漠地瞥向悠悠。「姑娘,別說我瞧不起女人,不給你機會。你們四個各做一盤麻婆豆腐,這道菜說難不難,說簡單又得有些功夫才能煮得香辣夠味。我和福師傅到外頭等,不看哪一盤是誰做的,待會兒讓夥計端出你們所煮的,我們再選出最好吃的那盤,看看是誰做的,就誰被錄用。這樣公平合理吧?」

  四人互望一眼,心服地點點頭。拓恩便和大福到店裡佔個角落空桌,等著出萊。不一會兒,由四個不同盤子端出的麻婆豆腐一一上桌,兩人一起試吃,無異議地選中了同一盤。

  「煮這一盤的人被錄用了,其他人就抱歉了,請回吧!」

  大福將獲選的那盤菜端回廚房,往桌上一放,當場就有三個人垂頭喪氣地離開。留下的那個可歡欣鼓舞了。

  「老闆好、師傅好,算你們有眼光,留我就對了,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哇啊!」

  太過得意,手舞足蹈的悠悠一個不留神,手一甩,便將桌上一整疊洗好的盤子盡掃落地,全數「粉身碎骨」。

  「慘了……」

  她蹲下身,看著無法挽回的悲劇,可憐兮兮地抬頭瞄向面無表情的霍拓恩,頭皮一陣發麻。

  「對……對不起……」

  她硬著頭皮站起身,鞠躬致歉,心裡直哀求著老天保佑,千萬別讓她好不容易搶到手的工作就這麼丟了!

  「沒關係。」正當悠悠以萬分感激的敬愛眼光投向霍拓恩時,他不慌不忙地又補了一句。

  「扣工錢。」

  「不要啦……」

  不管聽到這「晴天霹靂」後她的苦苦哀求,霍拓恩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姿態,就這麼離開了廚房,回到自己房裡。

  「我會不會太衝動了?」

  站在窗邊,他凝望著天際浮雲,心想著無論自己是以如何公正的法子,錄用了一個女學徒,肯定都止不住某些人的好奇猜測吧?

  不過也怪不得別人存疑,畢竟連他自己都弄不懂,怎麼會對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姑娘特別在意,讓原本不插手廚房人事的他,竟也破例管了一次。

  是因為他不忍心讓她和她娘真的餓死?

  還是因為她不同於一般女子的自信與勇氣?

  「不曉得福師傅有沒有看出來……」

  其實,他稍稍作了弊。在窗外「偷窺」時,他便留意到她在考刀工時,切的蔥未比其他人薄細,這才故意考他們做麻婆豆腐,這樣,從蔥裡就能認出哪——盤是她炒的。不過福師傅也選了她那盤,證明她還是有那本事擔這份工:作的。

  「接下來,能不能待得住,就靠她自己了……」

  ☆☆  ☆☆  ☆☆  ☆☆

  預支了半個月的工資,悠悠還了欠大夫的藥錢,再替病癒後身子骨還有些虛弱的母親抓了幾帖補藥,買了只老母雞回家燉。她的心情可好了,在有些荒涼的回家路上一直哼著自編的小曲,走起路來蹦蹦跳跳,手裡拎著的母雞也跟著咕咕呱呱。「娘,我回來了!」

  聽見女兒的呼喚,康月蓮輕咳著,從內室走到簡陋的前廳開門。

  「娘,我找到工作了!」門一開,悠悠便高高地拎起母雞,向娘親炫耀。「我就知道我一定找得到工作的,您瞧,老闆還讓我先領半個月的工錢,以後我們就用不著挨餓啦!」

  康月蓮臉上沒有一絲欣喜,反而輕蹙起眉。

  「你不是說出門采野菜嗎?什麼時候跑去找工作了?」

  悠悠差點忘了自己是「先斬後奏」,吐吐舌,陪著笑臉說:「娘,不瞞您說,咱們家四周能吃的野菜,。幾乎全被我拔光了,這,幾天我都是跑到後山上去採的。我想再這麼下去總不是辦法,就進城裡找事做,結果有間大酒樓的老闆答應雇我在廚房幹活兒,—個月還給我……」

  「不准去!」月蓮臉色一沉。「娘不是跟你說了,等我再休息個幾天,身子好些,就可以再回王員外家幫傭。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在外拋頭露面,成什麼體統?娘還能掙錢養你……」

  「娘!」悠悠打斷了她的話。「我老實跟您說吧,從您在王員外家突然昏厥病倒那天,他們就另外找人幫傭,叫您不用去了。只是我擔心您知道會難過,所以一直沒說……」

  「什麼?!」瞧母親大受打擊的模樣,悠悠連忙把手上拎著的東西往地上一擱,扶她坐穩,才又繼續往下說。

  「娘,我已經長大了,也懂得分辨是非,遵禮守矩。雖然我在外工作,也絕不會學壞,或是跟男人亂來的!而且我是在酒樓廚房裡做事,很單純,不會有問題的,您就信我一次,別老把我當小娃兒看,讓我也能盡盡為人子女應盡的孝心吧!」悠悠又懇求、又撒嬌,只差沒跪下來拜託了。

  想到自己工作已無著落,家中又面臨斷炊之苦,月蓮雖還是十分介意讓女兒每日走那麼遠的路進城謀生,但眼前似乎也無其他法子可代替了。

  「唉……」她長歎一聲。「悠悠,咱們孤兒寡母相依為命,你可得爭氣些,千萬別做出什麼有辱名聲之事。娘年輕時就是遇人不淑,沒等有個名分就跟了你爹,結果呢?才懷了你,你爹就逃丁個無影無蹤……」

  「娘,您就別再想那些事了!」悠悠賴在母親跟前撒嬌。」您放心,我一定不會犯同樣的錯,我會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只看得見銀子,看不見男人的啦!」

  「你這孩子!」月蓮終於被她逗笑了。

  哎,就當是讓女兒出去稍稍見一下世面吧!

maisy929 2010-1-11 14:45

第二章

  「悠悠」

  被大福的大嗓門一吼,悠悠馬上立正站好,動也不敢動。

  哎呀,不好意思,她又闖禍了啦!

  「師傅……」她眨眨眼、抿抿唇,做出一副無辜荏弱的姿態。「你、你、你、你……」大福一握拳,便朝悠悠的腦門揉了下去。她原本梳理得整齊服貼的秀髮,立刻在頭上絞成一團鳥窩。「你自己說,這是你今天摔破的第幾個碗盤了?」

  她傻笑著,伸出三根手指頭,被大福牛鈴般的大眼一瞪,立刻乖乖地又補上兩根。

  「第五個。」她扁扁嘴,硬著頭皮答道。

  大福聽了直搖頭。「你這丫頭,就不能小心點嗎?瞧你下刀做菜倒是挺利落爽快,怎麼洗起碗盤卻老壞事呢?」

  「師傅,她洗碗盤也很利落爽快呀!」大徒弟阿辛打趣地說:「砸得很『利落爽快』呢!」

  廚房裡頓時一陣哄堂大笑,連悠悠自己也尷尬地笑了起來。「師傅呀,我出門前看了黃歷,今天我犯沖呢1」笑聲方歇,她又突然冒出一句怪話。

  「那又怎樣?」大福瞅著這古靈精怪的丫頭,瞧她又想掰些什麼鬼話。

  她一臉凝肅地說:「所以,我一定是沖1到『碗盤神』了才會那麼不順,不如今天別叫我洗碗盤,讓我煮……」

  「煮?我看乾脆把你這腦袋摘下來,好好煮一煮,看會不會清楚一點!」大福說著,又伸手往她頭頂揉了下去。

  「啊——師傅,您再揉我的腦袋,我肯定也會跟您一樣,變成大光頭了啦!」

  悠悠捧著腦袋哇哇叫,這師傅怎麼老愛用拳頭揉人家頭嘛!萬一她頭髮全掉光了該怎麼辦?

  「福師傅……」

  霍拓恩手拎著一盒上等魚翹,才踏進廚房,就聽見大福和悠悠師徒倆在吵鬧。

  「怎麼了?」他瞧見悠悠逗趣的「鳥窩頭」,幾乎要忍不住失笑,要是在上頭擺幾顆雞蛋,只怕還真不會掉下哪。

  「二爺,這丫頭又洗破了五個碗啦!」大福一臉無奈地據實以告。這下連霍拓恩也要皺眉了。

  上工三天就砸破了六個盤、十一個碗,這還不包括錄用她當天,她一甩手砸掉的那八個盤,這種破壞力也未免太驚人了吧?「怎麼,碗盤跟你八字相剋嗎?」

  「是啊、是啊!」

  她還真點頭應諾?他俊眉一挑。「那酒樓也跟你相剋吧?」

  「呃,不會、不會……」

  她乾笑應答,可沒笨得也說是,那不立刻被要求捲鋪蓋走人才怪。「老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廠她半開玩笑地說。

  「你這丫頭淨說歪理!」大福又揉起她的頭。

  「師傅……」

  悠悠哀嚎著,當真瞧見一根頭髮,輕飄飄地從她眼前飄落了啦!

  「是您太大材小用了嘛!」她忍不住為自己叫屈。「我已經來了三天,三天裡除了洗碗盤,還是洗碗盤,連個菜刀柄都沒握過,我明明已經可以下廚……」

  「我當初在紅紙上清楚寫著,要找的是廚房學徒,可不是廚房師傅。」

  霍拓恩突然打斷了她的埋怨,絲毫不講情面地,寒著一張臉盯著她。  

  「廚房有廚房的規矩,你一個新學徒,不洗上一年半載的碗休想碰鍋鏟。如果你質疑福師傅的做法,不懂得尊師重道,那你最好盡早走人,我隨時都能找人來替換你,別以為自己很重要。」悠悠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整個人傻住了。

  那麼俊逸的好看臉孔,說起狠話竟是如此的無情。

  原本只是開開玩笑,可是他卻正經八百地當眾給她難堪。虧她還到處跟人說,他是個多開通又知情達理的好老闆,所以才獨排眾議錄用她呢!

  「我……」「二爺.她知道錯了。」大福硬將她的頭按低-

  「師傅,我……」

  倔傲的她想反駁,卻被大福將頭按得更低,害她渾身血液直往腦門沖。眼前金光直閃,連喉嚨都像噎著了,根本發不出聲音。

  「二爺,其實事情也沒那麼嚴重,這丫頭還算是可造之材,多磨練磨練.說不定真能成氣候的。」

  大福這些話算是說給悠悠聽的,讓她聽了心裡舒坦點。別再逞強應話了。

  「是咧,二爺,」阿辛也替她說情。「就把買新碗盤的費用從悠悠的工錢裡扣下,我想再過一陣子等她習慣,就不會再犯錯了,」「是啊,二爺,再給她一次機會吧!」

  其他人也跟著加入說情,拓恩將魚翅往桌上一放,望向大福:「福師傅,由你決定怎麼處罰她吧!」

  他話一撂—卜。便面無表情地離開廚房,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師傅,脖子快給您折斷了啦……」

  悠悠一出聲,大福才想起自己的大掌還抓壓著她的腦袋,連忙鬆手,讓她終於能挺直腰桿。

  「哇啊廠一抬頭,大福便一掌往她亮潔的額頭拍下,疼得她手捂著額哇哇叫。

  「沒大沒小!」三爺心破例留你下來工作,你還埋怨呢!他可沒說錯,想取代你來酒樓做事的人多得是,但你要是離開這兒,還想找一份工錢高又穩當的工作可不容易哪!你不是還得養活你娘嗎?逞強丟了飯碗,餓肚子的可不只你一個!」

  他劈頭一頓臭罵,聽得悠悠耳內嗡嗡直叫,但也的確有當頭棒喝的效果。

  要是丟了這份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她和娘說不定真得淪落到當街討飯了呢!

  「師傅,我知道錯了。」她正經八百地說;「從今後不管老闆說什麼,我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死活都賴喜這問酒樓,絕對會努力不讓老闆將我掃地出門,永遠巴住這份工作不放的廠「怎麼聽起來有點恐怖啊……」

  大福皺了皺眉頭,其他人聽完早笑成一團了。

  廚房外,拓恩聽見了裡頭傳來的大笑聲,滿意地微微頷首,靜靜離開。

  ☆☆  ☆☆  ☆☆  ☆☆

  顧慮著悠悠是個姑娘家,所以總趁著天色未暗便讓她先回去,每天早上再提早一個時辰來酒樓打掃、整理。將近一個月下來,其他師兄和廚房打雜的夥計倒也沒人抱怨計較,畢竟,有個俏姑娘跟他們一起做事就夠「提振人心」的,也不會有人在意她提早些回家了。

  這點,倒是讓當初做此決定的拓恩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他一直刻意在眾人面前嚴厲處置悠悠所犯的一些小過錯,就是不想讓其他人認為他對她特別寬待,厚此薄彼。否則以她那一得意就忘形的性子,不遭人眼紅算計才怪!只是,為她顧慮的這番心思,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明瞭了。

  這天,太陽即將落下,他一個人想靜一靜,不知不覺中便走到了柴房,卻詫異地發現應該已經離開的悠悠,,一個人坐在柴堆上啃著饅頭。

  「烤鴨……」她閉著眼,咬一口就念出一樣菜名。「醬汁蹄膀……紅燒魚片……」

  拓恩人都來到她面前了,悠悠還是渾然未覺。

  瞧她一邊啃著白饅頭,一邊佐著想像中的菜色嚥下,那帶著幾許傻氣的嬌憨模樣,讓他的眸底浮上了溫柔笑意。

  「怎麼,難不成這饅頭是集數十道大菜的湯汁做成的嗎?」「二……」悠悠聞聲睜眼,一見到他站在跟前,嚇得差點噎住。「二爺,你突然出聲想嚇死我啊?」她拍拍胸直順氣。

  「我已經站在你面前好一陣子了,」仔細一瞧,她的面色蒼白,不似平常紅潤,拓恩有些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啊!」

  其實,她的確覺得身子發燙,又有些頭昏腦脹。不過,她不想花錢看大夫,也不想讓別人為她擔心,反正,回去吃吃草藥應該就會好了吧?

  「二爺,你說你在這兒站好一陣子了,那剛剛我……」

  「我全聽見也看見了,」他雙手環抱胸前,打量著她問道:「我們店裡的伙食,什麼時候拮据到晚飯只供應一粒饅頭了?有人刻薄你,不准你在廚房裡吃完再走嗎?」

  「沒有、沒有廠她忙搖著手否認,再掀開擱在腳旁的一個破舊提籃。「喏,飯菜我先盛起來放在這兒了,我那一份可沒人少給我。」

  他瞄了眼提籃內的飯菜,的確是夠她一餐溫飽了。

  「為什麼不趁熱把飯菜吃了,反而一個人躲在這兒啃饅頭?」「呃……」她咬了咬唇,本以為躲在這兒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反而被她最不想撞見的人當場撞見了。 

  「難不成你喜歡吃饅頭勝過飯菜?」拓恩故意激她。「那好,以後你的晚飯就全改成饅頭好了。」

  「開開麼玩笑?!」這還得了!」我要熱騰騰的飯菜,一定要!絕對要!我才不要改成饅頭呢!」

  她激動地起身,衝到他面前嚷嚷著,就像個非得討到糖吃的孩子,固執地嘟著小嘴,還脹紅了臉。

  「我是要把飯菜留回家給我娘吃,才不是喜歡吃饅……」話才說了一半,悠悠卻突然停下,呆呆地望著拓恩。

  他笑了。從她到酒樓工作至今,不是看拓恩板著臉就是蹙著眉,罵她的時候,那嚴厲的面孔更是教人望之生畏,這還是悠悠頭一回瞧見他對著她笑哩!

  只是微微地牽動下角往上揚,他整個人的感覺就變得和善又親切,那張原本就神采俊朗的容顏,此刻看來更加迷人了。

  「你看什麼?」

  「呃,沒、沒有啊……」她摸摸鼻子,連忙收回視線,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之間恍神了。

  「你家就你和你娘兩個人吧?」他沒追問,反而問她另一件事。「是啊。」

  「就兩個人,一個月三十兩應該夠花用了吧?有必要省到把飯菜留給你娘,自己躲在這兒吃饅頭充飢嗎?」

  「有三十兩當然是不用啦!問題是我這個月東扣西扣,只剩下十幾兩的工錢,再扣掉房子的租金就所剩無幾了。」

  她蛾眉輕蹙,坐回柴堆邊狠狠啃著饅頭,邊歎了口大氣。

  「哎,沒法子,誰教我遇上一個冷酷無情的老闆,把我的工錢都快扣光了,我好可憐喔……」

  瞧她「唱作俱佳」,拓恩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喂,可憐的應該是我吧?你才來沒多久,我廚房裡的碗盤就大半『死於非命』,我要是照價全扣,別說是你這個月的工錢,只怕連下個月的工錢都得貼補下去了!而且,要換成是別人,這樣的學徒只怕早叫他回家吃自……」

  「別叫我回家吃自己,我回家沒得吃的!」她可不敢抱怨了。「而且我已經進步很多了,像今天,我一個碗盤也沒砸碎喔!厲害吧?」

  他彎唇淡笑。「厲害?這是應該的吧!」

  她嘟起小嘴。「二爺,我真的已經……」

  悠悠話說到一半,卻突然哽住,因為拓恩忽然伸手,輕拍了拍她的頭頂,不再多說什麼就轉身離開。

  她摸摸頭上他剛拍過的地方,心裡有種奇妙的感覺。

  雖然他一句話也沒說,可她心裡卻覺得有股暖意流竄,好像他給了她什麼鼓勵似的。

  就在她怔忡間,一陣菜香撲鼻而來,她一抬頭,詫異地發現拓恩不但又折返,手中還端著一大碗滿滿的飯菜,筆直地朝她走來。

  「工作了一整天,光吃那樣不會飽的。」他將碗遞給她,取走了她手上只剩幾口的冷硬饅頭。「我已經跟福師傅說了,以後晚飯他會叫人多準備一份,讓你帶回家給你娘吃,你別再挨餓留飯了。」

  她手捧著熱騰騰的飯菜,一雙圓溜晶亮的黑眸,雀躍又驚喜地瞅住他。

  「真的?每天都可以嗎?這樣別人會不會說閒話?你不怕大夥兒都要包飯回家?」

  「會那麼早回去的只有你一個,而且我也不是白白供你一頓,要扣錢的。」

  「扣多少?」「兩個月一兩,行嗎?」

  「行廠她立刻點頭如搗蒜。廚房的伙食天天有魚有肉,這價格便宜到簡直是「半買半送」,根本就像在做善事了。

  「二爺,真是謝……」

  悠悠放下碗,想起身鞠躬致謝,沒想到卻突然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還好拓恩眼明手快,立刻向前一步抱穩她,才沒讓她跌了個狗吃屎。

  「你在發燒一」

  他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摸探她額頭,果然燙得嚇人。

  「還好啦……」她裝作無所謂的想逞強站好,也急著離開他的懷抱,免得被人撞見,那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可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強撐了一天的虛弱身子再也不聽她使喚,完全陷落在他溫暖又寬闊的胸懷中。

  「燒成這樣了,哪裡還好?」他蹙著眉,氣惱自己今天沒早些發現她的不對勁。「我現在就帶你去看大夫。」

  「不要,我沒錢看大夫,我回家熬些草藥來喝就……」

  「到底是錢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你就不能讓人少擔一點心嗎?錢我替你付就是了。」

  「可是我還要送飯給我娘吃……」

  「看個大夫不會耽擱多久,不然我一會兒再叫福師傅派人送飯去你家,總行了吧?」

  「可是……」「別再可是了,如果你昏倒在半路上,豈不是更糟、更令你娘擔心?」他清亮的眸子裡寫滿擔憂。

  望著那雙她所見過最好看的眼瞳,悠悠可以感受到他出自真心的關懷,和那份教人無法拒絕的好意。

  「那……錢你先幫我付,再從我的工錢扣,不然欠你太多人情,以後你再凶我的時候,我就不好意思跟你對罵,那會憋死我的……」她說到後來,根本就已經昏昏沉沉,話語如夢囈一般含糊不清,但光是前頭那幾句,就夠拓恩哭笑不得的了。

  「唉,我真是拿你沒轍!」他一把抱起她,立刻朝馬廄飛奔而去。

  ☆☆  ☆☆  ☆☆  ☆☆

  一從北方回來,霍仁徹連家都還沒回,只到店裡將批載回來的玉石下了貨,立刻便跑到廣悅酒樓跟弟弟見面。

  「拓恩,你是不是又瘦了?我要王叔拿給你的那些紅夢片,你到底有沒有吩咐廚房,給你每天泡上一盅當茶喝?我離開前叫人替你裁的兩件新袍子,有沒有送來?天冷了,你怎麼還穿那麼單薄?萬一染上風寒,在這兒又沒人照顧,我看我還是差個丫鬟來這裡照顧你的日常……」

  「哥廠耐住性子聽到這兒,拓恩已經受不了大哥的叨叨絮絮了。「我沒變瘦,參茶也喝了,那兩件袍子已經收到,這種天候我穿這樣剛好,染了風寒我自己會去看大夫,你要是敢硬塞個丫鬟給我,我肯定當天就將她『打包』送還。」拓恩意味深長地瞄兄長一眼。「大哥,別想算計我,送丫鬟這招大嫂已經試過,你再送十個過來我也不會動心的。」

  「又被你看穿啦!」霍仁徹咧嘴一笑。「看來我又得想新招了。」「哥!」什麼新招?他一聽就頭疼。「你跟大嫂就甭再為我的婚事操心了,我早說過順其自然,不必強求……」

  「你都二十好幾了,這『順』要順到何年何月啊?」仁徹那張黝黑的方臉上滿是不以為然。「人家是先成家後立業,你都已經立了業,卻還遲遲不肯成家,難不成你真想孤家寡人,守這酒樓一輩子?」

  拓恩淡淡地回答:「那也沒什麼不好。」

  霍仁徹只要一想到這個弟弟死不成親,就頭痛萬分。雖然他明白,這多少是因為爹的那個妾,也就是拓恩的親娘,在他小時候竟然為了跟別的男人私奔,強擄自己的親生兒子索取贖金,還完全棄他的生死於不顧。這讓拓恩對女人一直敬謝不敏,能離多遠就離多遠,但長此以往總不是個辦法啊!更何況爹娘臨終前一再囑咐他,要多關照這個唯一的弟弟,拓恩遲遲不娶,他這個做哥哥的就是安不了心呀!

  「大大的不好!我說啊,男人還是得找個賢內助,就拿你大嫂來說吧……」

  正當霍仁徹還不死心的以長篇大論勸導他時,拓恩卻從眼尾餘光瞥見了樓下的不對勁……

  「小二哥,你推薦的這道『驚喜菜』還真是很不賴哩!這魚肉炸得又酥、又香,搭配上微酸、微甜的紅橙醬汁更是絕配,這道菜我還是生平第一次吃呢,口味真是新鮮!」

  在客人的讚不絕口中,悠悠不禁陶陶然地,快樂得都要升天了!

  休養了幾天治好風寒後,悠悠又活蹦亂跳了。這天下午,酒樓裡客人不多,又都是小酌幾杯,點些現成的下酒萊。於是,趁著福師傅出門辦事,師兄們又沒留意,她偷偷借了夥計小六沒穿過的新衣,撈成了店小二,端著她自個兒研創的新菜色出來介紹,還真有一桌膽大的客人願意點她瞎掰的「驚喜菜」。而且還大加稱讚,讓她開心極了。

  「好吃吧?這可是我煮的喔!」她眉飛色舞地介紹道:「這龜剔骨、除刺可費時了,不過更三要的是上漿的功夫,漿要沒上好,一滑人油鍋肯定脫漿,魚片就散碎了,至於醬汁呢,我是用桂皮、八角和……」

  「丫……頭……」

  —聽見背後突然冒出的那陰慘慘叫魂聲,悠悠渾身雞皮疙瘩全冒出來,腳底抹油正要溜,衣領就讓人由後揪住廠

  「真是的!一不留神你就給我跑出來作怪!」

  回到店裡,大福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瞧錯,沒想到定睛一看,真是悠悠又要女扮男裝的把戲,教他一看之—下真快昏了!

  「師傅,我……」

  「你?你該死了你,給我進來!」

  「師傅……」大福像在拉條狗般輕鬆,直接拎住她的衣領,將她一路拖回廚房,完全不理會她的哇哇大叫,和客人們的哄堂大笑。

  二樓雅座裡,霍拓恩從頭到尾瞧見了一切,而他的唇畔,始終掛著淺淺笑意、

  「哎,這丫頭還真是不能不一天不闖禍……」

  「丫頭?」霍仁徹可沒漏聽了弟弟所說的話,一臉詫異地追問道:「方纔那個店小二是個女的?」

  霍拓恩將視線移回。「她是女的,但不是小二,是廚房新聘沒幾個月的學徒。」

  「你聘位女學徒?!」霍仁徹瞪大眼,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一見大哥那神情,拓恩立刻就有不好的預感。

  「哥,你別想太多,我是因為她的天分才……」

  「太好了!」霍仁徹眼底泛起感動的淚光,唇片微抖,激動地握住拓恩擱在桌上的右手。

  「難得,真是難得!你竟然肯讓個女人天天在你週遭晃動,看來她對你一定別具意義!」

  「哥,我都說了……」

  「太好了!」他根本不讓拓恩有機會解釋:「難得有你願意讓她在身邊:出沒』的女人,我看擇日不如撞口,我現在就去替你向她提親吧!」

  提……提親?!

  「哥廠這一聽還得了,拓恩馬上將想到什麼就做的大哥硬拖住,死都不放。

  「哥,你別老是說風就是風、說雨就是雨好不好?」他炸紅了臉,覺得自己有這種大哥真是辛苦啊……

  「你不知道,有些事一猶豫就後悔莫及廠!」霍仁徹存心嚇他。「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戶意的姑娘不早早訂下,小心到時被別人捷足先登,你可就欲哭無淚嘍廠

  「有你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大哥,我才真是欲哭無淚呢!」霍拓恩硬將他按回座位,牢牢看住他,「你別亂來,再逼婚,我就出家當和尚!」

  「千萬不要!好好好,我不提就是了嘛……」這一招治霍仁徹果然有效,他就怕唯一的弟弟遁入空門,那臨死前再三囑咐要他好好照顧弟弟的老爹,不半夜飄來掐他脖子才怪。「對了,我這回可碰上了不少好貨哪!有一塊紫玉,我一看就知道非你莫屬,已經吩咐玉匠去雕了,大概十多天就能拿來給你,我還給你買了——件灘羊羔皮襖……」

  拓恩瞧著大哥解開布包,亮出要送他的一堆禮物,不由得搖頭苦笑。難怪大嫂曾打趣說,真沒見過感情那麼好的兄弟。每回大哥遠行一回來,就先到酒樓找他這個弟弟,都不曉得到底哪裡才是自個兒家了!

  其實他也知道,大哥是擔心他一個人太寂寞了。

  要讓大家安心,除非他成家……

  「拓恩,你在想些什麼?」

  大哥的叫喚將他的游思拉了回來。「沒什麼,大哥,你多吃點兒吧!忙著說話,這一桌萊都快涼了。」拓恩微笑,拉開這個話題。畢竟成家這個念頭對他而言,根本是個遙不可及的夢呢!

maisy929 2010-1-11 14:53

第三章

  「砰!」

  霍拓恩正在房裡清點、核對近三日的營收,房門卻突然被人打開。

  「二爺,借我躲一下!」

  他原以為是有人登堂入室打劫來了,已隨手拿了算盤要當武器,沒想到,衝進來的竟然是悠悠,仔細一看,她手中竟還捧著半條冬瓜!

  「你在做什麼?」

  「說來話長……」她邊回話,邊用眼睛瞄著他房內擺設,一會兒往他床裡鑽,一會兒又想硬擠進他的衣櫃,只差沒把他的門板也給拆來遮身了。

  「死丫頭,你再躲嘛,就算你飛天遁地,我也要把你揪出來!」

  大福宏亮的大嗓門遠遠傳來,這會兒不用問,拓恩就猜出大半了。

  「又闖禍了?」

  悠悠尷尬地苦笑。突然,她發現了一個藏身的好地方。

  「二爺,待會兒師傅找來,你一定要說沒看見我喔,千萬拜託了!」

  她說著便像風一般閃過他身邊,「咻」地鑽人他的紫檀書桌下。

  「悠悠,你……」

  拓恩簡直無法置信,她竟然毫無顧忌地,跟他伸展在桌下的一雙腿擠在一塊兒!他覺得實在不妥,正想起身——

  「二爺!」

  沒想到,大福握著桿面棍,真追進了他房裡。而桌底下一隻小手也緊緊揪住了他的褲管,這下子,他只好硬著頭皮按兵不動了。

  「二爺,悠悠那丫頭是不是躲到你房裡來了?」大福雖然才四十好幾,可是滑溜的悠悠太會跑,已經讓他追到氣喘如牛了。

  「呃……」在褲管被扯破前,拓恩心虛地回道: 「沒有。」

  「怪了……」大福狐疑地邊摸著他的大光頭,邊用目光梭巡屋內。「我明明瞧見那丫頭朝這裡跑的,難不成她還真插翅飛啦?」

  「哈啾!」

  大福話才說完,屋裡馬上響起了噴嚏聲。

  「哈啾1」

  大福視線一掃過來,拓恩馬上掩口裝出噴嚏聲,替悠悠隱瞞。畢竟兩人此刻可是同乘一條船,萬一被福師傅發現悠悠躲在那麼令人尷尬的地方,他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二爺,你是不是著涼了?」大福關心地探問道。

  「呃,只是鼻子有點癢而已。」他揉揉鼻子,連忙帶開話題。「怎麼?悠悠又闖禍了?」

  「唉,我真快被那死丫頭氣死了!」大福揮著桿面棍抱怨這: 「我要她給我挖空幾個冬瓜,準備做冬瓜盅,結果呢,等我其他的材料預備好,一回頭,才發現她一個冬瓜也沒挖,倒是在冬瓜皮上給我雕起花來了,你說我還不被池氣得跳腳嗎?」

  拓恩看著大福手上的「凶器」淡笑道:「那也用不著拿那麼粗的木棍追她吧?要真挨你一棍,她大概就得在床上躺二天才能下床了。」

  「這是嚇唬她的,我哪會真打呀!」大福立刻將手上揮舞著的桿面棍放下,憨直地笑著說:「那丫頭啊,不嚇唬嚇唬,膽子就越來越大,不過你放心,我大福是不會打女人的,氣歸氣,要打也打不下手嘛!」

  桌底下安安靜靜,但拓恩相信悠悠應該已經聽得一清二楚,被嚇飛的魂也該回來了。

  「再說,她那冬瓜雕得還真是不錯!」大福就事論事。「牡丹就是牡丹、孔雀就是孑L雀,可生動哪,連我都沒這功夫!那丫頭真是天生該吃這行飯的,偏就是淘氣,老讓我又好氣又好笑。」

  「我明白。」他畢竟也是「受害者」之一。「不過,悠悠才進來三個月,應該還不能讓她下廚吧?你讓她去挖冬瓜,不怕其他徒弟說你偏心嗎?而且這樣也有違規矩吧?」

  大福不以為意地說: 「那丫頭資質高,誠如她自個兒說的,要她洗上一年半載的碗盤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再說她還能在這兒待多久?不早些把我的功夫教她,只怕就沒得教了。」大福知道悠悠的烹飪天分實在是難得,愛才之心一起,即使知道她或許待不長久,也想將一身好廚藝傾囊相授。

  拓恩不解地凝眉問道:「什麼意思?她跟你提過要離開酒樓了嗎?」

  大福忙揮手否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悠悠這丫頭都十七了,恐怕這一、兩年就會嫁人了吧?一旦嫁!」人,怎麼可能還留在酒樓做事?要是嫁得遠些,只怕跟咱們連面都碰不著了,你說是不是?」

  「呃,說得也是……」

  「好了,二爺,既然她不在這兒,大概是溜回廚房了吧?我也該回去忙了,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您忙吧!」

  大福摸著光禿禿的後腦勺道歉之後便離開了,卻不曉得他無心的一番話,已在拓恩心裡種下了一個疙瘩……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悠悠或許隨時都會辭去工作嫁人,拓恩心裡竟有些悵然若失,卻參不透原因為何?

  「唉……」

  他拽歎一聲,要自己暫時別去想這傷神之事。將椅子往後一挪,蹲下身,要告訴悠悠可以出來了,沒想到,卻瞧見她捧著冬瓜睡著了。

  「厲害!」

  拓恩不禁笑了出來。想不到在這種情形下,她還能安心入睡,也不想想她現在可是躲在一個男人房裡哪!未免也太放心他了吧?

  「這丫頭,真服了她了……」

  望著悠悠熟睡中嬌憨可愛的容顏,拓恩不禁陷入迷惘之中……

  ☆☆  ☆☆  ☆☆  ☆☆

  從昨晚便下起的大雨,既狂又急。到了早上,水都快淹到門檻兒了,這雨,卻還沒有要停的跡象。

  「我看,今兒個大概沒生意上門了……」

  大福在廚房窗口邊仰望從天而降的滂沱大雨。酒樓已經開張快一個時辰了,卻連一個客人也沒有,其他徒弟們早已經閒得窩在牆邊,玩起骰子打發時間了。

  「這種天氣還上酒樓吃飯的,不是傻子就是瘋子!」阿辛擲出了六點,開心地邊收輸家的賭本,邊搭搭師傅的牢騷。

  「悠悠,你在做什麼?」

  大福一回頭,就瞧見她將手放在左耳後,豎直耳朵,沿著四面牆走走停停,一下蹲、一卞站,古里古怪的,不曉得又在玩什麼把戲。

  「師傅,您聽聽……」她乾脆把兩手都放在耳後「收音」。「好像有小娃兒的哭聲呢!」

  「小娃兒?」大福跟著留神傾聽。 「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雨下那麼大,哪個笨蛋會抱小娃兒出來逛大街?」阿辛也回她一句。

  「真的有啦!」她堅持。

  「是雨聲吧!」阿辛敷衍她。

  雖然師傅和大師兄都那麼說,可是,悠悠還是隱約聽見有嬰兒的啼哭聲。

  「師傅,紙傘借我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悠悠就是覺得心神不寧,非得去查個究竟才能安心。

  她在客棧裡繞了一圈,的確沒見到什麼嬰兒。但她打了傘,一路找到了後院去,竟真的清晰地聽見了門外「哇……哇……」的哭聲。

  「天哪!」

  一打開後門,屋簷下撐著一把有些殘破的紙傘,傘下放著一個籐編籃子,籃子裡哭得滿臉通紅的,不就是個小娃兒嗎?

  「喂,這是誰家的小孩啊?」悠悠扯著嗓子問,但後門對著人家大廟後的成堵石牆,既沒半戶人家,也不見半個行人,根本沒人回應。  

  看來,這肯定是個棄嬰了。

  「怎麼有那麼狠心的父母,這麼大的雨,也不說一聲,就把孩子扔在這兒……」她一邊叨念,一邊提起竹籃,小心地用紙傘遮著孩子,飛快走回了廚房。

  「真的有個孩子啊?!」

  悠悠人還沒到廚房,小孩嘹亮的啼哭聲早響徹雲霄,大夥兒瞧她真「提」了個孩子進來,全部目瞪口呆。

  「這孩子哪來的?」大福先開口問道。

  「我在後門撿到的。」

  悠悠把籃子往桌上一擱,所有人全好奇地湊近來瞧。她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卻怎麼哄也止不了那宏亮的哭聲。

  「師傅,他哭個不停怎麼辦?」她決定向最德高望重者求救。

  「呃……那先看看,他是不是尿褲子了?」

  「噢。」

  悠悠把孩子放在桌上,解開他的衣物查看。其餘的人在一旁把籐編籃子翻來覆去地看,只差沒把給籃子拆了。

  「怎麼連張字條也沒留啊?」

  「是啊,至少也留一下這孩子的生辰八字吧?」

  「選在這種天氣扔孩子,這父母也未免太狠心了吧?」

  「是啊,這孩子看來才出生沒幾天吧?要不是悠悠的聽力過人,只怕捱到雨停,這孩子也凍死了。」

  「唉,真是可憐!」

  就在眾人的七嘴八舌間,冒雨送東西到大哥家再返回酒樓的霍拓恩,也被嬰兒的啼哭聲引到了廚房,只見眾人全圍在桌邊,也不曉得在討論什麼事。

  「師傅,沒尿也沒拉屎,接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

  霍拓恩的詢門打斷了悠悠的話,眾人挪開丁一個空位,讓他得以瞧見躺在桌上的娃兒。

  「二爺,有人在咱們酒樓後門扔了一個男娃兒,悠悠發現的。」

  大福簡單扼要地向他說明情況,拓恩聽著,雙眉不禁緊蹙。

  「有留下任何字條嗎?」

  拓恩走到悠悠身旁,看著她利落地替孩子穿回衣物。

  阿辛回道:「找過了,什麼也沒有。我看這孩子的爹娘啊,肯定是怕我們會循線找人,鐵了心不想跟這孩子有任何瓜葛,死活都不管了。」

  「阿辛,不知道的事就別多嘴!」大福制止大徒弟的發言,怕他再說下去,就要觸碰到拓恩心底深埋的痛苦記憶了。

  「是啊,也許他爹娘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呢!」悠悠又把孩子抱起來搖哄著。「我娘說過,我出生才三個多月時,有幾天真的窮到她都只有一粒饅頭度日,根本沒奶水餵我。那時候,她怕我餓死,哭著偷偷把我放在一戶有錢人家門口,希望人家能收養我,但是看見人家抱走我,她又捨不得,還是把我要了回來。所以,說不定這孩子的娘也是逼不得已呀!」

  她說完,抬起頭來,才發現所有人全用同情眼光看著她,不禁尷尬地赧紅了臉。

  「呃……總之,我們先好好照顧這個孩子,也許他娘沒多久就會反悔,折回來接他了,二爺,您說對嗎?」

  「呃?嗯……是啊。」

  就在阿辛的話真讓拓恩開始回想起自己兒時的不幸遭遇時,悠悠的一番話,不但打斷了他的回憶,也讓他冰冷的胸口無端湧起了一股暖意。

  無論何時,她總是這麼生氣勃勃的,再糟糕的情況由她看來,總還是有希望。她樂天知命的爽朗性格,讓她就像是紅日一般,總能溫暖人心。 

  「對了,他肯定是肚子餓了!」悠悠突然想起小孩啼哭最可能的原因。

  「餓了?」拓恩瞧這孩子哭得都快啞了。「福師傅,那就請你弄點東西給這孩子吃吧!」

  大福聽了真是啼笑皆非。「二爺,這我可辦不到,這娃兒只怕出生才沒幾天,只能餵人奶,我不是女人,擠不出奶來呀!」

  大福一番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唯獨拓恩有些困窘地赧紅著臉,哭笑不得。

  「那怎麼辦?」頭一次遇上這種事,拓恩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不曉得這孩子餓了多久,總不能就這麼由他哭到啞吧?」

  「我去替他找奶喝!」悠悠立刻自告奮勇。

  拓恩不想潑她冷水,但還是好意提醒她道:「外頭還下著大雨,家家戶戶門窗緊閉,路上幾乎快沒半個人行走了,你要去哪找奶喂孩子?」說著他轉頭問其他人道:「你們誰知道,這附近有哪戶人家有還在吃奶的孩子?」

  廚房裡的一群男人,個個面面相覷。問他們到哪裡採買好食材沒問題,問哪裡有「奶」,可就問倒他們了。

  「唉,我們又不是三姑六婆!」大福乾脆替眾人回答道:「我們沒人是住這附近的,而且一大早來,工作到夜深了才回家,誰有那份空閒去跟街坊鄰居串門子?我家隔壁的老李要不是拿紅蛋來請我吃,我都不知道他媳婦替他家生了個孫子呢!不過那孩子也早斷奶了,我看,只得挨家挨戶碰運氣問問看了,但你好意思嗎?」

  「我可以挨家挨戶去敲門!」悠悠眨著慧黠雙眸,眼神充滿信心。「只要能找到一戶剛好有孩子出生的人家,求他們發發善心,幫我們喂喂孩子,不就行了?」

  大福首先搖頭。「這種天候抱著孩子出門太危險了,連你自身的安危都……」

  「我無所謂!」她十分堅持。「這孩子哭得好慘,說不定已經餓上一、兩天了,如果任由他餓死在我懷裡,那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了自己是如何見死不救,肯定終生都會良心不安的!」

  感動於她的善良,大福也無話可說了。「那好吧,我陪你」

  「我陪她去找。」拓恩搶在大福講完之前說道。

  大福嚇了一跳。「二爺,天雨路滑的,而且還得四處求人,肯定要看人臉色,這不適合您……」

  「沒的事,悠悠能做的,為什麼我不能做呢?」他拍拍大福的肩膀。「福師傅,你別擔心,我沒那麼養尊處優,悠悠說得沒錯,我也不能眼睜睜地任由這個孩子餓死。萬一他爹娘真回來找他,我們要怎麼跟人家交代呢?」

  「可是……」

  「就這樣了,酒樓麻煩你幫忙看顧,我跟悠悠抱孩子去討奶喝。悠悠,走吧!」

  「哦,好。」

  悠悠抱著孩子跟他走出廚房,大福不放心地跟到酒樓門口,看著拓恩撐起一把大油傘,小心翼翼地護著悠悠和孩子走人雨中。

  「他們倆看起來還真像是一對小夫妻哪……」

  大福感慨地自言自語。心裡不禁希望悠悠這純真善良的丫頭,能打破拓恩心上結的厚厚寒冰,讓他快點動成家的念頭吧!

  ☆☆  ☆☆  ☆☆  ☆☆

  「大叔,這孩子快餓死了,不知道……」

  「走!走!走!要乞討到別家去!」

  「大娘,這孩子快餓死了……」

  「要死死到別處去,別來觸我霉頭!」

  「你這個人怎麼……」

  「砰!」

  拓恩還沒罵完,對方就把門重重的甩上,讓好不容易哭累睡著的孩子嚇得醒了過來,再度哇哇大哭。

  「乖、乖,姐姐抱抱,別怕、別怕,姐姐會保護你的喔……」

  拓恩和悠悠已經數不清敲了幾家門了。

  不曉得是不是滂沱大雨下得人心煩躁,大家不是不應門,就是一知他們來意就趕人。好一點的只是冷臉相應,壞一點的,連方纔那種沒天良的話都罵得出口,讓拓恩也忍不住動了怒氣。

  虧他好歹也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山珍海味都弄得到,就是拿這「人奶」沒轍。偏又一連碰上幾家小家子氣的,不賣他面子也就算了,連用錢買都不肯,不是說喂自己孩子的奶水都不夠了,就是說不想袒胸喂個來路不明的孩子,怕染什麼病到自己小孩身上……這世道是怎麼了?

  可是,一見悠悠哄著孩子的溫柔神情,他的火氣又在不知不覺中消了。

  雖是他敲門、撐傘,但抱著孩子,不斷低聲下氣求人的可是悠悠。被拒絕了一次又一『次,卻不見她氣餒,也不像平常人家罵上一句,她一定會理直氣壯地回上三句才罷休。

  瞧她那麼好的耐性,溫柔又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搖哄。要不是知曉內情,拓恩一定會以為她是孩子的娘。

  「……怎麼了?」悠悠一抬頭,才發覺拓恩正細細端詳著她,好像她臉上黏著什麼似的。

  他淡淡一笑。「沒什麼,只是我忽然覺得,你真像是這孩子的娘。」

  「真的嗎?」聽了這話,她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妥,甚至好像還滿開心的。「萬一這孩子的爹娘遲遲不出現,我就收養他好了,我也覺得自己跟他挺投緣的哪。」

  「你有這個心很好,但是你娘!」會答應你這麼做吧?」他提醒她。「畢竟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帶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在身邊,肯定會招惹無數閒話的。而且,讓這孩子生長在父母雙全的家庭裡,對他也比較好,不是嗎?」

  悠悠知道他說得沒錯。真把孩子帶回家,就算娘答應留下他,但自己要工作,娘又體弱多病,到時疏於照顧,反而對孩子不好。

  「那……把孩子留在酒樓,早上我可以背著他在廚房做事,晚上他可以跟你一起睡,我們一個當他爹,一個當他娘,這不就成了?」

  悠悠天真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望著她再認真不過的眼神,拓恩差點就要被說動了。

  「別說傻話。你現在在酒樓做事,就已經有好事者說些閒言閒語,若是再跟我共養一個孩子,只怕到時一定會傳出更難聽的謠言……呃,總之,你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是不能貿然收養這個孩子的。」

  「哦。」她垂下雙睫,顯得十分失望,讓拓恩看了,也有些於心不忍。

  突然,一個念頭掠過了她心中。

  「對了!」悠悠忽然精神一振。「二爺,我們可以餵這孩子牛奶或是羊奶嗎?如果可以,我就知道這附近哪裡買得到了!」

  拓恩顯得有些困惑。「我也不曉得,不過值得一試,不然一直這麼盲目地找下去,也不是辦法。」

  「嗯,如果真的不行,我們再回頭找人奶嘛。」她也這麼認為。

  「換我來抱他吧!」拓恩想她應該已經抱得有些吃力。「抱了這麼久,你的手應該很酸了吧?」

  她淺笑搖頭。「才不會呢,他好輕,而且好溫暖呢……」悠悠把臉頰貼上孩子的小臉,但那火燙的觸感讓她慈愛的笑容瞬間凍結。

  「怎麼那麼燙?!」她慌張地望向拓恩。「二爺,他的身子好燙,好像發燒了!」

  「發燒?」

  拓恩伸手一摸,孩子的額溫果然高得嚇人,兩個人立刻抱著孩子轉往大夫家……

  「你們夫婦倆也真是的,怎麼等孩子燒成這樣才送來?!」

  大夫拈著花白鬍鬚看完孩子的症況,一邊吩咐著徒弟抓藥.一邊數落拓恩和悠悠。

  「大夫,你誤會……」

  「大夫,孩子不會有事吧?」

  拓恩正想說明自己跟悠悠並非夫妻,但悠悠彷彿沒聽見大夫的指責,只急著想知道孩子的病情,瞧她好像真把自己當孩子的娘了,拓恩既感動,也為自己覺得汗顏。

  大夫撫鬚歎了一聲。「難說,倘若一、兩個時辰內能退燒就無大礙,否則輕是傷了腦子,重則會要了他的小命。」

  「哇……」

  醫館裡所有人全被悠悠突如其來的哭聲嚇飛了三魂七魄,奶娃兒的哭聲再加上她的,簡直比外頭的雷聲還響。

  「都怪我!都怪我粗心大意!孩子一直哭,我卻沒發現他發燒,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他爹娘,嗚……哇……大夫您一定要救他的命哪……哇……」

  她一哭不可收拾,大夫算怕了她,一面承諾盡力救人,一面使勁想扯回被她拉到都快脫線的衣袖,但怎麼也拉不回來,大夫只有兩眼無奈地盯著拓恩,示意他想法子勸勸他的「夫人」。  

  「悠悠,你別難過了,」他總算讓她放了大夫新做的衣裳一馬。「孩子不會有事的,大夫已經答應要盡力救他,我們一起照顧他,他一定會退燒的。」

  悠悠好不容易止住淚,卻還是不放心,便坐在床榻邊,不斷擰濕毛巾替小孩敷額、擦臉。她也不管孩子聽不聽得懂,只是不停地說著話安慰他、哄他,要他快點好起來,才能見爹娘。

  「能做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拓恩完全沒有插手的餘地,但看著她如此盡心盡力,照顧一個素昧平生的小生命,他不由得既感動又佩服。

  「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不會讓他受這種苦。」悠悠心疼地說道:「我一定會把他捧在手心裡疼,是生、是死都不會把他扔下不管,再怎麼苦,一家人能團聚在一起就是幸福呀……」

  她的容顏在拓恩眼中綻放出聖潔光輝,他一直知道她是如此與眾不同,卻不明白自己為何對她特別在意,而今,她的一席話終於令他豁然開朗。

  她的善良、她的開朗、她的正直、她的無私,在他眼中是如此難能可貴,是他一直以為世上絕無的女子。

  無怪乎他跟她相處時特別自在、開心,胸口也總有股暖意,原來在朝夕相處中,他竟不知不覺傾心於她了。

  可是,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呢?

  他的心明明是無人能闖的禁地,他早決心終身不為任何女子動情,悠悠是如何無聲無息地闖入他心房的?

  驚覺到自己的心意,拓恩緊抿著下唇,一時全沒了主意

  「二爺,他好像開始退燒了!」

  日落月升,兩人在床榻旁枯守了數個時辰後,悠悠總算等到孩子開始降溫,拓恩一聽連忙伸手一摸,小娃兒果然不再渾身火熱了。

  他欣喜地說道:「沒錯,看來大夫餵他吃的藥真有神效,再配合上你的細心照料,他的命總算從鬼門關前撿回來了!」也是他們運氣好,大夫的兒媳婦正巧剛生了個娃娃,又願意幫忙餵這可憐的孩子,才讓他有體力對抗病魔。

  「太好了……太好了……」悠悠終於鬆了一口氣。她明明開心地笑著,淚水卻又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別哭了,沒事了……」

  拓恩笑著抽出自己的布帕為她拭淚,瞧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更教人又憐、又愛……

  唉,他該如何是好呢?

maisy929 2010-1-11 14:57

第四章

  一切竟真如悠悠所說的,他們撿到棄嬰的第二天清早,孩子的母親便哭哭啼啼的來要回親生兒子。拓恩問明了她是單身一人,又貧病交加,不但帶她去看大夫,替她出了醫藥費,還給了足夠的盤纏,再雇了輛馬車,送他們母子倆回老塚。

  倒是悠悠捨不得,哭哭啼啼地送著馬車走了好遠,好像是她要將親生兒子送給別人似的。這件事,足足讓那些師兄弟們笑話了好幾天。

  今兒個,城裡舉辦一場盛大的燈會,四方八路的遊客齊聚而來,酒樓的生意更是好到連一個空位也沒有,人潮川流小息。

  「我不行了!」  

  小七端著疊高的空盤一進廚房便喳呼,神情疲憊得像一硬沒睡。

  「要記菜、端菜,還要收盤、送酒,光我一個人真的快累癱了!

  他垂著八字眉,可憐兮兮地纏著大福。

  「福師傅,撥個人手幫我吧!今兒個本來就只有兩個人跑堂,阿貴這小於偏偏又臨時告假去相親,我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腿快跑斷了,喉嚨也快喊啞了,二爺不在,您就做個主

  「你沒瞧見我廚房六個大灶齊開,所有人全忙著嗎?』』大福白他一眼。「我看是平日讓你太清閒了,還不快出去招呼客人!」

  瘦巴巴的小七一臉委屈。「可是……」

  「可是什麼?」大福挺有威嚴地一掌往他後腦勺打下。「你自己瞧瞧,廚房裡誰閒著了,我要派誰幫你?」

  「她就挺閒的呀!」

  大福順著小七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才發現悠悠竟然蹲在牆角,拿著根細柴枝逗著成排螞蟻玩,真的是閒到不行!

  「師傅引」

  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悠悠一下子就給大福揪了起來,她還呆呆地睜著無辜的雙眸望著他。

  「你這丫頭也學會偷懶啦?我不是吩咐你把那一籃芋頭全給我削皮、切……」

  大福手往桌上一指,話還沒說完,就瞧見那一籃芋頭早削皮、切丁,安安穩穩地躺在那等著下鍋了。

  「咦?你這丫頭手腳還真快哪?我原以為那籃芋頭可以讓你忙上一整個下午呢!」

  「我動作本來就很快呀!」她不服氣地嘟嘴問道:「師傅,

  你明明說我處理好芋頭就可以休息一會兒的,你又沒吩咐我

  做別的,怎麼可以冤枉我偷懶呢?」

  「這……」

  大福困窘地摸摸頭,瞧見小七還跟在一旁呆杵,當場二話不說,又一掌打得他捂著後腦勺唉唉叫。

  「都怪小七,吵得我心煩!」

  「又怪我?」小七苦癟著嘴。「我不過是想找人到前頭幫一下忙嘛!」

  「好啊,我去。」悠悠一口允諾。

  「不行!」大福立刻否決。「你一個姑娘家,怎麼可以到前頭招呼客人?就算是二爺也不會答應的!」

  「我不過是幫忙端個菜而已嘛,反正我又不能下廚炒菜,該做的事也全做好了,幫小七一點小忙也無所謂,不然您看看他,好像累得快昏了喔!」

  她用手肘輕撞了小七一下,他立刻會意地輕晃了一下身子,一副風吹就倒的虛弱模樣,和悠悠一唱一和的。

  「你這r頭未免太好說話了吧?明明不該你做的事也搶著幫。」大福被他們倆的一搭一唱給逗笑,沒轍地揮揮手。「去、去、去,要幫就去幫吧,小心點,別把菜倒到客人身上去,不然你這丫頭可該死了!」

  「是。」

  悠悠盈盈一笑,都相處那麼久了,她早知道師傅是面惡心善,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她犯什麼錯都不可能真打她,不過要念到她耳朵長繭倒是有可能哪……

  小七在廚房裡磨蹭了不少時間,兩個人一出去真是快忙翻天了。不過悠悠學得很快,立刻便上手,而她笑吟吟的甜美模樣,讓客人們叫「姑娘」的次數,甚至遠多過叫

  「小二」,只見她蝶兒似地樓上、樓下穿梭,還真的幫了小七一個大忙。

  「姑娘,坐下來陪我喝杯酒吧!」一名半醉的男子趁悠悠要到鄰桌送酒,便對她輕浮地搭訕起來,說著還伸手朝她臀部偷摸了一把。

  「啪!啪!」

  兩個清脆的耳刮子飛快地落在中年男子的雙頰,留下明顯的火紅指印。

  「你這女人!」

  「客倌!」

  小七飛奔而來,攔在悠悠面前,不偏不倚代她挨了中年男子揮過來的一掌,痛得他當場眼冒金星。

  「你這混蛋!非禮我還敢打人?」悠悠杏目圓睜,氣鼓雙腮,說著便把手中酒壺裡的酒全潑向他。

  「你這賤女人!」中年男子氣得伸手想抓住她,卻被小七死命抱住。「呸,少在那裝什麼清高了,良家婦女會來酒樓跑堂嗎?我看你也不是什麼正經女人,搞不好還是待過妓院的殘花敗……」

  「住口!」

  悠悠真被他激狂了,不假思索,便將手中的酒壺對準他腦門砸,沒想到半空中卻突然冒出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掌,硬生生從她手中奪去了酒壺。

  「二爺!」

  小七喊了出來。他已經被這兩人嚇到面無血色,看到霍拓恩出現,簡直像看到一線救命的曙光。

  悠悠也瞧清奪了自己酒壺的就是霍拓恩,正在氣頭上的她,不砸實在不甘心,本想赤手空拳揍那中年男子幾拳,手才伸出來,卻立刻被霍拓恩拉住。

  「小七,帶她進去。」

  「是。」

  小七巴不得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立刻照拓恩的話,拉著像頭蠻牛般拚命掙扎的悠悠往廚房走。

  「我不走!我又沒錯!我非要討回個公道、我……」

  怨氣難伸的悠悠根本不想就這麼善罷甘休,可小七瘦歸瘦,力氣還挺大的,照樣將她拖往廚房。

  「你這賤女人別想逃!」聽到背後那人還口出惡言,悠悠氣得正要衝回去——

  「鏗鏘!」一聲,霍拓恩砸碎了酒壺,用尖銳的瓶身碎片,抵住了原本要去追悠悠的中年男子。

  「嘴巴放乾淨點!」拓恩一雙冰眸漠然地睇向他,語氣冷冽如霜。「你找錯地方鬧事了,要我找官差來,還是你自己滾?」

  中年男子雖然真怕他刺過來,但眾目睽睽之下,他還是借酒壯膽,逞強地向拓恩咆哮:「你們怎麼做生意的?我可是客人耶!你不叫那臭女人出來向我賠罪,我就……」

  話還沒說完,拓恩已在瞬間將酒瓶抵住他的咽喉,這下他真的嚇得兩腿發軟,瞪大了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吃飯、喝酒,歡迎,但要輕薄女子,你可就找錯地方了!」

  拓恩靠近他一步,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陰冷語氣說:「我霍拓恩能在城裡撐起這麼大一間酒樓,就不是泛泛之輩。要告官?可以,反正,整個酒樓的客人都能為我作證。要私了,也行,不介意我找『赤龍幫』的兄弟來『評理』吧?」

  「霍二爺,有人來搗亂嗎?」

  拓恩才說完,像在為他的話印證似的,「赤龍幫」的范五恰巧替他們幫主送信過來給拓恩,剛踏進酒樓,他見情況有異,立刻便手按著腰間刀柄,殺氣騰騰地來到拓恩身旁。

  「沒什麼事。」拓恩放下酒瓶,淡淡地說:「他正要走。」

  「是!是!我正要走……」

  聽拓恩那麼一說,再瞧見范五橫眉豎目,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中年男子酒早醒了一半,順著拓恩的話就要走,才走一步,卻被范五給揪住臂膀。

  「怎麼,你想白吃呀?」范五一雙鷹眼凶狠地瞪著他,屈指往木桌上敲兩下。「我們霍二爺開的酒樓可是不賒賬的,錢呢?」

  中年男子放了錢,二話不說,立刻奪門而出。拓恩抱拳朗聲向酒樓其他受到驚擾的客人道歉,還答應每桌各請一壺酒,總算在其他客人的歡呼聲中平息了一場紛爭。

  這一切,讓不管小七怎麼拖拉,都硬抱著柱子不肯進廚房的悠悠全看見了。

  她驚訝地張大嘴,沒想到,平常喜怒不形於色的霍拓恩,也有發狠的時候,那冷酷到令人不寒而慄的強悍神色,她從未見過。那一刻,他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恍若玉面閻羅,但她的眼睛卻無法不看他,一顆心更是沒理由的狂跳不休。

  「我還真沒看過二爺發那麼大的脾氣呢!」跟她一起目睹一切的小七咋舌道:「哇——老虎一發威,果然氣勢驚人,難怪二爺跟『赤龍幫』的幫主會是八拜之交。悠悠,二爺這麼為你出氣,你可有面子了!氣該消了吧?」

  她咬著唇沒答話。因為在范五交完信走後,拓恩也發現了她沒聽話進廚房,正沉著臉朝他們走來。

  「去把碎酒瓶收拾一下。」拓恩淡淡地朝小七說一聲,再將看不出喜怒的視線落在悠悠身上。「你跟我來。」

  他往前走了幾步,悠悠才跟了上去。她忐忑不安地望著拓恩頎長的背影,直覺得頭皮發麻。畢竟她雖不是自願,但麻煩的確是她惹的。

  「誰叫你去跑堂招呼客人了?」

  在無其他人的柴房外,拓恩站定轉身,澄澈的眼眸小心地藏住了他的不捨與愛憐,看來只有一片冷然。

  「沒人叫我去。」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小心地回答。「只是我看今天客人特別多,小七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又正好有空,所以就出去幫一下忙,沒想到就遇上剛剛那個混蛋……」

  「笨蛋!」

  被拓恩突然怒斥一聲,她一下子傻了。

  「酒樓裡三教九流的客人皆有,哪裡是你一個姑娘家該露面招呼的地方引」

  為了讓她心生警惕,不再貿然露面又遭輕薄、調戲,拓恩不得不狠下心扮黑臉、說重話。

  「當初我是請你來廚房當學徒,可不是請你做跑堂的夥計,前頭再怎麼忙也不干你的事,你露面只會越幫越忙,以後不准你到前頭招呼客人,再犯你就收拾包袱走人吧!」

  他說完便面無表情地轉身回房,就怕瞧見她臉上有一絲受傷的神情,自己又會心軟地哄她。

  看著他決然離去的冷漠背影,一陣委屈霎時湧上悠悠心頭。

  「嗚……哇……」

  一走進廚房,悠悠再也忍不住淚,放聲嚎啕大哭。雖然外頭觥籌交錯的吵雜聲蓋住了她的哭聲,沒讓客人聽見,但廚房裡的大夥兒已經嚇得手全僵在半空中,連大福都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丫頭,怎麼了?」大福瞧她哭得像天快塌了一樣,還真慌了。

  「哇……」

  不問還好,一問她哭得更驚天動地,誰也勸不停了。

  ☆☆  ☆☆  ☆☆  ☆☆

  待在房裡,聽著遠遠傳來的哭聲,拓恩眉心深鎖,不停地在房中來回踱步,幾次走到門前,卻又停住,硬逼著自己坐下。

  「現在去哄她,就枉費我方才狠下心斥責她了……」

  為了悠悠好,就算會被她討厭,他也只能這麼做了。

  雖然明知她是好心幫忙,可她性情太率直、太「不怕死」,不稍稍警告,只怕下回他就會瞧見她手拿菜刀,繞著屋子追砍客人了。

  「叩!叩!」

  「進來。」

  門被推開,映人拓恩眼簾的是大福一張挫敗的臉孑L。

  「二爺,你去哄哄那丫頭吧!」大福是來討救兵的。「那丫頭再哭下去,咱們酒樓就要淹大水啦!」

  「為什麼我得去哄她?」他明明心疼得很,偏裝出一副漠然姿態。「你別太縱容她了,她做錯事,挨罵是應該的。」

  「是,但是也犯不著說她是越幫越忙,還嚇唬說再犯就要趕她走人吧?」大福眼瞅著他。「那丫頭為了你這一番話,哭得眼睛腫得跟核桃一般大……」

  「福師傅!」拓恩打斷他的話。「你對悠悠太縱容了,什麼都由著她,教廚房裡那些長年跟你學功夫的徒弟們心裡怎麼想?因為她是個姑娘就對她偏心,犯了錯也不罵、不罰,其他人不會覺得不公平嗎?」

  大福被他說得愣了好一會兒,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懂了,你是故意扮黑臉凶她,好讓其他人看到她也是會挨罵、受罰,跟大家都一樣,才不會遭小人嫉妒。這全都是為她好,對吧?」

  他抿著唇。「福師傅!」

  「我知道,我回去忙了。」聽出拓恩不想多談,大福也識趣離開,反正知道他不是真有意辭退悠悠就行了。

  「我這樣對她太凶了嗎?」大福離開後,拓恩皺著眉自言自語起來。真不曉得,該拿這個讓他又氣、又愛的小麻煩如何是好?

  ☆☆  ☆☆  ☆☆  ☆☆

  為了讓在酒樓工作的年輕小伙子們,可以在這一年一度的燈會裡,上街看看能否遇到意中人,也讓那些有家室的,能陪妻兒逛逛燈會,拓恩體恤地等天一黑便提前打烊,放所有人回家過節。

  「咿——」

  送走了最後離開的福師傅,他獨自關上店門,也將街上的熱鬧喧囂全隔絕在門外。

  他沒看見悠悠。

  聽福師傅說,雖然他安慰了她一陣,大徒弟阿辛還在百忙之中,特別做了一道她愛吃的芋頭拔絲哄她,可是因為客人實在太多,一陣忙碌之後,就不見她的蹤影了。

  她一定是哭著跑回家了吧?

  想到這,他著實有些懊悔,明明數落她也不是頭一回了,每次她都嬉皮笑臉的不當一回事,怎麼這回卻如此傷心?難不成他這次真的說得太過分了?

  拓恩神情凝重地提著油燈準備回房,卻不經意地發現酒窖的門竟然開著。

  他遲疑了一下,順手拿起倚放在牆邊的竹掃帚,走下酒窖。心想著,若非有偷酒賊,那肯定就是……

  「果然。」

  他的唇邊揚起一抹寬慰笑意,如他所料,悠悠躲到這兒來了。

  拓恩提著燈,走到倚著酒罈哭到睡著的悠悠身邊。只見她臉上的淚痕還清晰可見,纖弱的身子因為酒窖的陰冷而蜷縮成一團,看起來就像被遺棄在街角的可憐小貓,讓人一見便心生憐惜。

  拓恩輕輕脫下外袍,覆在她身上。這是他第二次瞧見她沉睡的容顏,一次比一次更想將她輕擁入懷,但他只是靜靜凝望著她,謹守著男女之分。

  不過,對悠悠日益牽掛的這份心,讓他不得不承認,不管再如何努力壓抑自己的感情,他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飛向她了。

  看來,他是該認真考慮探問悠悠的心意,向她求親,好讓自己為她懸在半空中的心定下來才是……

  「唉……一直睡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吧?」拓恩考慮著,該拿她怎麼辦呢?雖然他想過將悠悠抱回房裡,將床讓給她睡,但一想到和悠悠相依為命的母親,很可能會焦急地摸黑四處找她,就決定還是把她叫醒,讓她早些回去。

  「悠悠……悠悠……」

  他溫柔地喚她,輕拍她的臂膀,片刻之後,悠悠總算緩緩地睜開了她一雙迷濛的大眼。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瞧清在自己眼前晃蕩的身影竟是拓恩,一肚子冤氣還沒消的她,劈頭就問道。

  「你說呢?」

  拓恩不以為意地反問回去,悠悠這時才瞧清自己不是在家裡,而是在酒樓的酒窖裡,身上還披著他的外袍呢。

  「還你!哎喲……」

  悠悠把外袍一掀,便要還他,卻忘了自己手指頭上有刀傷,一碰,就疼得她眼淚差點又滾下來。

  下午師傅和師兄弟們好不容易哄得她止住淚水,本要她回家去休息,但悠悠堅持要繼續待在廚房裡幹活兒,眾人也就由著她。只是當她姜絲切著切著,淚水卻又模糊了雙眼,一刀下去就把手指切了好大一道。她不想驚動其他人,自己躲到酒窖裡包紮傷口,沒想到竟又哭著睡著了。

  「你的手怎麼了?」

  「不用你管!」她將左手藏到身後,嘴唇噘得高高的,擺明了還在跟他賭氣。

  拓恩莞爾一笑,也不噦嗦,直接把她的左手給捉了出來,這才瞧見她食指上用布帕誇張地裹了一團。但是,即使裹得那麼厚,血跡還是由帕子裡透了出來,可見傷口之深。

  「跟我來。」

  不管悠悠願不願意,拓恩一手提著燈,一手硬拉著她,來到他房裡。

  「你幹什麼?我要回去了啦!」她出了酒窖才發現天色已黑,早該回家了。

  「你現在離開,這個月的工錢就不給你了。」

  悠悠原本已經掙脫了他的手,轉身走到房門口了,一聽見他這麼說,才跨出門檻的右腳馬上縮了回來。

  「為什麼?」她馬上聯想起一件事。「該不會是你請所有客人喝的酒錢,全要算在我頭上吧?」

  「你坐一下,我去去就來。」

  他淺淺一笑,沒回答她的問題就出了房間。悠悠越想越覺得是這個理由,氣他是非不分,又悲自己好心反惹災,要是真被扣掉一個月的工錢,那她先前在藥鋪替娘賒的藥錢和房子的租金要怎麼還?一想到這,淚水又如珍珠般掉落了……

  「怎麼又哭了?」拓恩捧著一盆清水和一條乾淨的抹臉巾進房,看著悠悠問道。她搖搖頭,只是哭。

  他知道有一招肯定能讓她開口。「再不說,我就真要扣你工錢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噙著淚,淚痕未乾的俏臉上倔氣盡顯。「是那個輕薄我的臭男人錯在先,我才會跟他吵起來的,而且我也沒求你替我出頭呀!早知道被欺負還要扣工錢,你乾脆別攔著我砸他,至少我還能出口氣。反正酒是你自己要請客人喝的,我頂多可以接受扣十兩,要扣我全部的工錢,我……嗚……」

  一塊抹臉巾突然捂上了悠悠的臉,打斷了她的話。一股沁心冰涼瞬間降下了她不斷往上冒的火氣。

  「你放心,我只是開玩笑,不會真扣你工錢。」他溫柔地替她抹淨臉。「我知道錯不在你,不過以後你也得三思而後行,倘若你一砸,砸死了人,不賠命也得終生監禁,到時你娘怎麼辦?」  

  一股寒意瞬間由腳底直竄上悠悠的腦門,她還真是沒想到這個可能哪!她不禁要暗罵自己,為什麼做事老是這麼顧前不顧後?

  「那你呢?」她一雙圓溜溜的杏眼瞅著他。「你拿那破瓶子抵著人家喉嚨,要是刺死人怎麼辦?」

  他笑漫跟梢。「那……就要麻煩你替我送一輩子牢飯嘍!」

  他笑得好溫柔喔……

  悠悠頭一次遇上可以笑得如此令人神迷的男子。眼前的他,跟不久前那個罵哭她的霍拓恩簡直像是兩個人。看著他的笑容,就像閉著眼躺在一望無際的綠草原上,被暖暖的太陽輕輕照拂著,一種由心坎裡暖透四肢百骸的感覺蔓延開來

  「我要幫你重新上藥。」他邊說邊解開她包紮傷口的布帕。「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悠悠沒有異議地由著他,或者該說,她根本就被他弄傻了。

  他替她抹淨臉,替她仔細洗淨一雙沾滿汗垢和血漬的手,再拿上好的刀傷藥替她上藥包紮,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瓷娃娃,被他細心呵護著。

  除了娘,從來沒有其他人這麼待過她。

  她驀然紅了臉,一顆心兒怦怦狂跳,被他溫柔地握著包紮的左手,更微微沁著熱汗,連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究竟是怎麼丁?

  「好丁,這樣子傷口應該就不會化膿了。」

  他說完抬起頭,恰好和悠悠四目相對。悠悠羞赧地縮手、低頭,拓恩才警覺兩人似乎太過親密,頓時耳根也泛起了紅彩。

  「咳……嗯……要你每天來這兒換藥似乎不大方便,你把這藥帶回去吧!」他清了清喉嚨,趕緊找話來講,化解尷尬的氣氛。

  「我自己去買就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這藥一瓶要五兩。」

  「那多謝二爺。」一聽說那麼貴,悠悠馬上把小瓷瓶揣入懷袋裡,生怕他反悔討回似的。拓恩知道她一個人要負擔家計的辛苦,看她這樣更覺心疼。

  「你來這兒也已經好幾個月,該幫你加工錢了。從下個月起,我每個月再加你二兩工錢。」他雖然想給她更多,但不能不考慮其他人的感受。

  「真的嗎?」

  悠悠開心地直眨著眼問他。這歡顏,就是拓思想看到的。

  他微笑點頭。「當然是真的,我沒理由騙你吧?」

  「太棒了!」她喜上眉梢,積了一天的怨氣全消了。「謝謝二爺!我一定會更賣力工作的。」

  「除了賣力工作,還得牢記我跟你提過的事。」他乘機再提醒她一次。「到酒樓來的客人三教九流皆有,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能應付的,我不希望你再被人輕薄或身陷險境,生意做不了沒關係,要是你出了什麼事,那我……」

  他頓了一下,按捺住自己胸口洶湧的情感,才開口再說:「那我怎麼跟你娘交代呢?」

  一樣是不准她到前頭招呼客人的一番話,但這回他的說法不只順耳,還暖貼入她心坎裡,讓向來吃軟不吃硬的她,心甘情願地點了頭。

  拓恩淺笑。「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搖搖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走吧。」

  拓恩像是沒聽見她的婉拒,逕自往店門口走去,悠悠也只好跟上。離。開酒樓,她才發覺街上燈火通明,賞燈的人潮多到讓人覺得有些恐怖。

  「要是一不小心跌倒,肯定會被踩扁吧?」一直都住在城外,這燈會的盛況悠悠還是頭一回見到呢。

  「比起那,你更該留心自己的荷包,人多的地方……」

  他一回頭,才發現悠悠非但沒跟上他,還被人潮擠往別的方向。她高舉著手向他求援,一臉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

  「二爺!」

  瞧見他往回朝自己走來,悠悠慌亂的心才總算稍稍平靜。現在她終於明白他堅持送她回家的原因了,她要是想靠自己擠回家,那不卡到三更半夜才怪!

  「把手給我!」

  拓恩一路撥開人群來到她身邊,朝她伸出手,悠悠立刻乖乖地將右手放進他的掌心。拓恩猿臂一伸,便將她護在他強健的臂彎之中。

  「跟緊我。」

  「好。」

  悠悠聽話地跟著拓恩。他的左臂橫過她的背護著她,不讓一些看不出是無心還是故意的男人硬貼上來,等到擠出了人群聚集最多的市街,他還是緊緊牽牢她的手,生怕她迷迷糊糊地又走岔了路。

  一路上,悠悠的心跳快如擂鼓。

  她一向大而化之,小時候和男孩子打鬧嬉戲如家常便飯,現在在廚房裡也和大家稱兄道弟,從不覺得和男人相處有什麼好彆扭的。但是只要跟拓恩在一起,她就會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奇怪——

  他的鼓勵會讓她歡欣雀躍,他的斥責會讓她傷心掉淚,他的溫柔會讓她如擁暖陽,他的漠視會讓她不知所措……不知不覺中,她好像越來越在意這個老闆對她的看法。

  隔著一步的距離,悠悠由旁凝望著他輪廓分明的英挺俊顏,腦袋裡一片渾沌,直到他回頭問她接下來該往哪條路走,她才回過神來。

  「往右。」她指著右邊那條路。

  「沒想到你家住得還滿遠的。」

  「呃,是啊。」她難得有些靦腆地說:「二爺,其實我家再不遠就到了,你送我到這兒就可以了……」

  「既然就快到了,我就送你到家門口吧,這樣我也比較安心。」

  除了不放心她一個人走夜路,拓恩更想多爭取一些與她獨處的時間……

  悠悠皺了皺眉,因為拓恩忽然緊握了一下她的手,那力道讓她有點疼,他卻好像一點兒也沒發覺,還好他過了一會兒便放鬆,不然她還真怕手骨會被他捏碎。

  她一直沒提醒他可以放手,他也沒想過要鬆手,兩人就這麼手牽手,直到走到悠悠家門前,拓恩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溫暖的小手,告辭離開。

  「二爺今晚怎麼對我那麼好呀?」

  望著他孤獨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裡,悠悠心裡頭似乎也有點悵然若失,看著自己被妥善包紮的左手食指,再回想他今天的體貼、溫柔,雖然夜色森冷,她卻覺得渾身暖呼呼的。

  「悠悠。」

  「娘?!」

  悠悠嚇了一跳,完全不知道母親是何時開門的。

  「進來!」

  康月蓮寒著一張臉轉身回屋,悠悠看得出母親正在生氣,跟著進去關門上閂後,「砰」地一聲便在母親跟前跪下。

  「娘,對不起,今天城裡有燈會,酒樓特別忙,我不好意思一個人先走,所以自告奮勇多留下幫忙了一會兒,結果一忙就忘了時辰。可是我沒看燈會喔,酒樓一打烊我就趕回來了,沒有四處遛達,您別生我的氣了嘛!以後我不會再那麼晚歸了……」

  她沒有誠實以告,雖然感到十分心虛,但要是把被人輕薄,還差點一氣之下砸死人的事說出來,以後她就休想再去酒樓工作丁。

  月蓮在長板凳上坐下。「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她淡淡問了一句。

  悠悠暗自皺了一下眉,她知道娘最忌諱她跟男人單獨相處了,酒樓的工作也是她騙說還有個洗碗的大嬸在,娘才稍稍放心下來的。

  「是二爺。」她曾提過大夥兒都這麼叫霍拓恩。「他擔心我一個人走夜路危險,好心送我回來而已。」

  「好心?」月蓮柳眉一挑。「他一直牽著你的手吧?我從窗裡全看見了。」

  悠悠驀地紅了臉。「那……那是因為看燈會的人太多,他擔心我走失……」

  月蓮「啪」地一聲拍桌站起,怒目注視著仍跪在地上的悠悠。

  「走失?你都快十八了,還會笨到找不著路回家嗎?他分明就是乘機佔你便宜,你這丫頭就是沒心機,還當他是好心呢!」

  「娘,二爺他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樣!」悠悠連忙替他辯駁:「您不知道,城裡人擠人,根本就寸步難行,我被推著走到哪都不知道,多虧二爺幫我開路,不然我到現在恐怕還困在城裡哪!而且夜黑不好看路,他是好心怕我摔跤,才牽著我走,我們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的意思是他是君子,我是小人嘍?」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讓我太失望了!」月蓮根本聽不進她的解釋。「悠悠,

  別忘了,你已經訂過親了,像剛剛那樣的情形,若是讓熟識的人瞧見,傳到了你夫家耳中,人家會認為你是個輕浮不知檢點的姑娘,這點你有想過嗎?」

  「娘,您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了。」悠悠慧黠的長睫輕扇,陪著笑說道:「他不過是送我回家,我們倆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之事,而且邱家搬走之後已經七年多了,也沒跟我們聯絡。您不是說聽別人提起,他們好像賺了不少錢,還開了間銀樓嗎?人家大概早忘了和我們這種窮苦人家有婚約之事了。」

  「不可能!」月蓮一口否決女兒的推測。「你別忘了,咱們當年剛來到這兒時,人生地不熟的,是跟咱們比鄰而居的邱家多方接濟我們,還介紹娘到王員外府裡幫傭的,那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我們有多窮,還不是沒嫌棄過咱們?你邱伯父和邱伯母更是疼你,還主動要求讓你跟他們的寶貝兒子訂下婚約,人家對我們有恩,我們可不能無義。」

  悠悠輕輕顰眉。邱家夫婦的確挺疼愛她,問題是,她記得邱家那個兒子,從小就是個小霸主,也不曉得長大有沒有變好些?她真得為了報恩以身相許嗎?

  「當初他們說了,等你滿十八就會回來娶你過門,有沒有忘再過幾個月就知道了,而且我相信,邱家不是會言而無信之人。倒是你,別做出讓家門蒙羞,使別人有借口悔婚之事,那你這一生就毀了!娘的遭遇還不夠讓你引以為鑒嗎?」

  「娘,我知道,我不會讓您丟臉的。」悠悠舉手立誓道:「我發誓,一定會潔身自愛,不會和男人亂來,您就別操心了。」

  月蓮黛眉微擰,她原以為「二爺」肯定是個老頭,沒想到竟是一位俊逸儒雅的翩翩美男子,她能安心才怪。

  「悠悠,和你一起工作的那些人和那個二爺知道你訂過親了嗎?」

  「不知道。」她才沒那麼大嘴巴呢!  

  「明天你一去就要把這件事告訴所有人,尤其是那個二爺。」  

  「什麼?!」悠悠一臉愕然。「娘,哪有人自己到處嚷嚷這種事的?」  

  月蓮毫不妥協地斂眉說道:「那你就別去那裡工作了。」

  「我說!」悠悠立刻點頭如搗蒜。「可要是到時邱家沒來迎娶,我臉可就丟大了。」

  「放心,到時娘就陪你一起出家。」

  「啊?!」悠悠張口結舌,再也接不上話了。

maisy929 2010-1-11 14:59

第五章

  趁著大家調侃阿貴去相親的時候,悠悠「順便」提起了自己已經訂過親的事。原以為大家會瞠目結舌,可惜她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早早被人給訂了去,讓他們痛失一個娶得賢妻的大好機會,結果……

  「真的嗎?是哪個祖宗沒積福啊?」

  「哈哈……我現在就開始替你未來的夫婿感到可憐啦!」

  「哈……悠悠,成親前你可千萬別跟他碰面,不然你一開口就把人家嚇得要退婚嘍!」阿辛身為大師兄,竟也不放過調侃悠悠的機會。

  「沒錯沒錯,他要是看到你之前在店裡掌摑客人,還要拿酒瓶砸人的兇惡模樣,肯定打死也不敢娶你吧?」連小七都湊上一腳。

  「臭小七!」

  聽到忍無可忍了,她就近一把揪住小七的長辮,扯得他唉唉叫。

  「你跟師兄他們起什麼哄啊?你別忘了,我可是好心為了幫你的忙,才遇上那個老色鬼的,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看我不扯你的辮子去油炸!」

  她說著,便佯裝真要拉他去油鍋那兒,嚇得小七緊扯著辮子直求饒,逗得一夥人捧腹大笑。

  「還玩,客人點的菜全做好了嗎?小七,還不出去招呼客人,今天再出事情就有得你瞧了!」

  大福一開口,悠悠他們也不敢再胡鬧,一個個立刻乖乖回去做事。

  「悠悠,你過來一下。」他把悠悠叫到身邊,指著桌上兩道菜說道:「這是我做的新菜色,你端到二爺房裡讓他嘗嘗,問他覺得如何,如果可以,我就要加入菜單了。」

  「好。」她鬆了口氣,還以為又要挨罵了呢!

  「等等,」悠悠端了菜轉身要走,大福又叫住她,低聲問道:「你已經訂親的事,二爺知道了嗎?」

  她搖搖頭。「我沒告訴過他。」她有些擔心地也悄聲問道:「師傅,該不會訂過親就不能在這兒做事吧?」

  「那倒不至於,只是……唉!」

  早看出拓恩對她心意的大福,心裡直替這兩個人覺得惋惜。他知道悠悠對拓恩也有特別的好感,只是她對男女感情之事太遲鈍,至今還不知曉自己的真正心意,而事到如今,他也不好點破了。

  「總之,這件事你最好早點告訴二爺,知道嗎?」他只希望拓恩能受得住這打擊。

  「喔。」

  悠悠一臉迷惑,怎麼母親跟師傅都要她去向二爺說這件事?她訂不訂親跟他有何相干呢?專程告訴他不是很詭異嗎?

  她邊走邊想,一下子就來到了拓恩半掩的房門前。悠悠敲丁敲門,便自己推門而入,讓正打開抽屜在看一對龍鳳玉珮的他,小小吃了一驚,因為,他正想著要見她。

  「二爺,師傅要我送這兩盤菜來給你試吃。」悠悠沒察覺他忽見她時的慌張,笑盈盈地將菜擱在他桌上。「師傅說,如果你覺得沒問題就要寫在菜單上了。」

  「看起來不錯。」他合上抽屜,走回桌邊坐下,兩樣菜各夾了一口,送入口中細嚼。

  「嗯,這白糟燉肉不曉得還加了什麼佐料,味道挺新鮮的,另一道菜也是色、香、味俱全……」

  他還正在細細地辨別那味道,斜眼瞥見在一旁瞧得快流口水的悠悠,抿唇一笑,便將筷子遞到她眼前。

  「要不要試試?」

  「要!」悠悠可不跟他客氣,剛才一路上她就被這菜香蕉得猛嚥口水,要能騰出手來,她早就偷吃了。

  「好吃!真好吃!真不愧是師傅!」

  她每讚一聲就多夾一口,活像是餓死鬼投胎,但拓恩就喜歡她這種不扭捏作態的率真。

  而且,越來越喜歡到無法自拔……

  「二爺,這兩道萊是不是過關了?」

  他瞧她瞧癡了,直到她抬頭問了一句,才回過神來。

  「呃,可以。」

  她甜笑說道:「那我就這樣跟師傅說了,他一定會很高興!」說著就要端起被她吃空的兩個盤子。

  「等等廠

  「拓恩……」仁徹拎著一籃梨,沒敲門便進屋,正好瞧見拓恩為了阻止悠悠離開而握住她的手。

  「嘻……感情不錯唷!」仁徹盯著他們倆握著的手,語帶曖昧地問道:「拓思,哥應該很快就可以喝到你們兩個的喜酒了吧?」

  「哥!」

  拓恩紅著臉連忙鬆手,悠悠也立刻縮回手。

  「大爺,您別開玩笑了,我早訂過親了……」她立刻端起盤子。

  「嗄?」

  「二爺,那我就這麼去跟師傅說了。」她紅透著臉,立刻離開他房裡,完全沒聽見霍仁徹詫異的驚呼,也沒看見拓恩面如死灰的絕望神色……

  ☆☆  ☆☆  ☆☆  ☆☆

  丑時。

  明月已高懸,萬籟寂靜時,酒樓後院裡,卻仍有人對月與影共飲。

  霍拓恩坐在屋後石階上,身旁已擺了三、四個空酒瓶,但他卻清醒依舊。

  「她訂親了……」

  他喃喃自語,唇畔儘是自嘲笑意。他生平頭一次動情,卻忘了先問對方是否「名花有主」,只一股腦兒地把感情全投注而下,還當這是此生唯一……

  手中的龍鳳玉珮,在此刻如針般刺目。他原本是約大哥來,想問看看該如何才能探知悠悠對他是否有情,若是兩情相悅,便要將玉珮當成定情信物給她,並立刻請大哥替他上門說媒。

  雖然剛才悠悠離去之後,他在大哥面前一直強顏歡笑,但他知道,大哥早看透他的傷心了。

  「也許……我早注定該孤獨終生……」

  他憂鬱的雙眉深蹙,緊緊握住手中成對的玉珮,一口飲盡丁瓶中酒。

  ☆☆  ☆☆  ☆☆  ☆☆

  「喂,你們覺不覺得二爺這陣子好像有點怪怪的?」

  「是啊,看起來好像很沒精神。」

  「大爺這陣子也天天來,不曉得是不是他們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悠悠一邊削著蘿蔔,一邊豎耳傾聽眾人的談論。原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多心,大家的看法也和她一樣。

  她也覺得,拓恩變得有點鬱鬱寡歡。

  更讓她感到奇怪的是,他好像在避著她,明明兩個人都在酒樓,卻可以一整天都碰不到面。

  連師傅也怪怪的。以前要傳話,還是送什麼東西給拓思,師傅都會叫她去。現在即使她剛好閒著,也不會叫她,就算她自告奮勇,師傅也當作沒聽見。

  「難道是我不知不覺中,又做了什麼惹二爺生氣的事了?」

  她搔搔腦袋想了又想,這幾天她好像沒出過什麼紕漏呀?!

  「悠悠,幫我炸一些芋頭。」

  「喔,好。」

  大福已經認同了悠悠的廚藝和天分,特准她當大師兄阿辛的助手,甚至也准她在師兄的監督下,做幾道客人點的菜。在有些比她先進來的學徒還只能切切菜、剁剁肉的情況下,這可是羨煞了不少人的好運道呢!

  「啊!」

  悠悠突然慘叫一聲,正炸著芋頭的油鍋裡,忽然被扔進了一塊帶水的排骨。突來的油爆讓她閃躲不及,右手手背上立刻被燙紅腫了一塊。

  「快浸水!」

  阿辛回頭一見她被燙傷,立刻去水缸舀了一瓢水讓她將右手浸入。

  「是誰把排骨切飛的?故意的是不是?」阿辛瞪視著廚房裡所有學徒,三、四個分別在處理不同肉類的人,全被他給嚇得猛搖頭。

  悠悠忍著痛,硬擠出笑臉。「怎麼可能會有人故意這樣做呢?一定是不小心的啦!大師兄,我沒關係,一點小傷而已,不用追究了。」

  「都起水泡了還不嚴重?有沒有看到是誰丟的?」阿辛總覺得有些奇怪。

  大家我看你、你看我,然後同時茫然地搖了搖頭。

  「抹點豬油吧!」二師兄阿峰立刻用湯勺挖了一大塊豬油過去。「快忙死了,誰有閒工夫注意別人在做什麼?先幫悠悠處理傷處再說啦廠

  「那種東西根本沒用!嗯……二爺房裡有一罐涼藥膏專治燙傷,悠悠,我看你去找二爺幫你擦個藥好了,你看看,都起水泡了。」

  阿辛催著她去擦藥,悠悠便將手擦乾,忍著痛走到拓恩房門前。不知道自己最近是不是又惹他生氣,這回她可不敢直接推門進房,乖乖地敲門。但卻是怎麼敲門,都沒人回應。

  「有事嗎?」

  她嚇了一跳,一回頭,拓恩站在她身後。

  「我……」一見到他,一直忍著痛不哭的地突然眼泛淚光,語不成句,只好舉起右手給他看。

  「快跟我進來。」

  一見她手背上銅錢般大的水泡,拓恩眉心一皺,立刻牽著她的左手進屋,找出藥膏,小心地替她抹上。

  「怎麼一天到晚受傷?你未免也太不小心了!」他看了心疼不巳。「你是做了什麼?」

  「我在炸芋頭,忽然從天上掉下一塊排骨來,油就爆到我手背上了。」她也覺得很冤枉呀!

  「什麼從天下掉下?」他攢起雙眉,神色凝重地看著她。「意思是有人故意丟的?」

  悠悠微愣了—下,隨即把頭搖得跟博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應該不是故意的,可能是誰不小心剁飛了吧?」她不認為有人會存心害她。  

  拓恩取來乾淨的布條替她裹傷,凝眉不語。悠悠望著他似乎略顯憔悴的俊顏,心底滿是不捨,手上的疼痛反而不重要了。

  「二爺,我是不是又惹什麼禍,讓你不高興了?」她乘機問個清楚。「你這陣子看來心情不好,是因為我嗎?我總覺得……你好像在避著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驀地抬起頭來,看進她澄澈如鏡的瑩瑩美眸。

  「是啊,因為你已經訂過親的這件事,讓我太過震驚了。我原以為,你會一輩子都留在這兒的……」

  轟!悠悠一張粉臉炸得緋紅,一顆心跳得比捫『雷還響。

  一輩子都留在這兒?他的意思是……

  「二爺……我……」她慌得連舌頭都快打結了,視線四處飄忽,根本不敢正視他那雙鎖人魂魄的深邃眼瞳。

  拓恩心痛地看著她,只要她說聲也想留在這兒,陪在他身邊。那麼即使會遭人非議,他也要橫刀奪愛,搶定了這門親。

  可是……悠悠並沒那麼說。

  在他看來,他的話並未帶給她絲毫欣喜,反倒成了為難,這一切果然全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不過,太好了,」他勉強著自己以輕鬆的語氣說道:「沒想到像你這樣又凶、又迷糊的女人,也會有人敢娶回家,原先我以為你會一輩子嫁不出去,七老八十了還賴在酒樓裡讓我養哪!看來,我是白擔心了。」 

  悠悠愣了半晌,以為自己終於聽懂了拓恩所謂的「震驚」是指什麼,卻沒想到若真是如此,他又何必為此鬱鬱寡歡。

  「二爺,你什麼時候嘴巴也變得跟大師兄他們一樣毒啦?!」她氣噘著小嘴。「真可惡,我才沒你們說的那麼差勁呢!至少….…至少我煮得一手好菜,還有……」

  她微偏著頭,仔細地一一數出自己的優點,因為想得太專心了,以至於完全沒看見拓恩凝望著她的眼神有多憂傷。

  他當然清楚她有多少優點。在他眼中,她是獨一、無二,是他真心想娶為妻的好姑娘,只是他什麼也不能說,只能將這份癡心深埋,忍痛祝福。

  「悠悠,你見過你未來的夫婿嗎?」他突然打斷她。

  「小時候見過,不過已經七年多沒見了。」她試著回憶。「我記得他小時候長得挺清秀,長大就不知道怎麼樣了……」

  「已經七年沒見?」拓恩忽然有了點精神。「為什麼?」

  「因為他們搬到桐城去啦!當初是約定說在我滿十八之前會來提親,如果到時他們沒派媒婆來,不是忘了,就是不想承認這門親事了吧?聽說他們開了間銀樓,算是有點錢,或許會嫌棄我們門不當戶不對呢I」

  她看著自己包紮著層層白布的右手,說完淺歎了一口氣。「我是覺得嫁不嫁都無所謂,反正我也能賺錢養活自己,可是我娘竟然說,倘若邱家沒來迎親,她就跟我一起出家當尼姑耶!我娘一向說到做到,她的脾氣就是這樣,唉,所以我一想到就頭疼呢!」

  「我一定不會讓你出家的!」

  悠悠聞言抬頭,意外發現最近一直愁眉不展的他,竟然露出那許久未見的溫柔笑容。

  他認真而篤定地告訴她。「如果婚約取消,我養你一輩子。」

  「二爺……」她感動得紅了眼眶。「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聽見她這麼說,拓恩真是哭笑不得,他可一點也不想被她當成兄弟哪。

  「悠悠,離你滿十八還有幾個……」

  拓恩話還沒問完,前頭突然傳來吵雜聲,他們倆才剛走出房,想去看個究竟,就瞧見阿峰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急得同手同腳,東搖西晃地跑了過來。 

  「二爺,死了!二爺,死了!二爺……」

  「停!」

  悠悠衝上前,伸手便摀住阿峰那張大嘴。

  「二師兄,你幹嘛一直咒二爺死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峰一把拉開悠悠的手,急得無暇跟拓恩道歉,直接大聲說道:「二爺,糟了啦!店裡現在有十多個客人上吐下瀉,師傅不在,大師兄出去安撫了,可是有人嚷嚷著我們菜裡有毒,正鬧得不可開交呢!」

  「什麼?廠

  拓恩聞言立刻趕去前面看個究竟,悠悠和阿峰也趕緊跟著過去,一瞧,店裡果然已亂成一團。

  「阿峰,把城裡能找的大夫全找來!」

  聽拓恩這麼一說,阿峰立刻離開酒樓去找大夫,悠悠也連忙幫著一些嘔吐不止的客人清理穢物。

  「這菜是誰炒的?」一個長得尖嘴猴腮,唇邊還有顆大痣的灰衣男子突然拍桌叫囂。

  「是我。」阿辛難得一臉嚴肅地向眾人鞠躬謝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

  「大師兄,又不全是你做的菜,我們大家都有份呀!」悠悠的三師兄王奉跳出來說話。「先看看那些上吐下瀉的客人吃了哪幾道菜,大家都有點的那盤菜才是罪魁禍首。二爺,您說肘吧?」

  拓恩也贊同他的說法。「你們去看看,到底是哪道菜出了問題?」

  「有人昏倒了!」

  酒樓裡一團亂,有人尖叫、有人哭嚷,外頭聞聲進來看熱鬧的人更多,幾個跑堂的夥計還得去攔著他們。被阿峰硬拉來的大夫,簡直得「過關斬將」才能從圍觀群眾中殺出一條路進酒樓。• 。

  「大夫,你看他們是……」

  「二爺,」王奉跑過來,打斷了拓恩的問話。「查出來了,有症狀的客人全都有點醋溜魚片。」

  拓恩眉心一擰。「那道菜是誰做的?」

  「是她。」

  王奉手一指,拓恩的整顆心立刻揪成一團。

  「各位,下毒的就是那個女的廠

  灰衣男子不曉得何時湊到了拓恩和王奉身邊,一聽他們兩個說完,立刻大聲嚷嚷起來。完全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悠悠,才剛幫一個孩子清理完穢物,一抬頭,便被無數不諒解的眼光層層包圍。

  「請你不要危言聳聽廠拓恩立刻為悠悠辯駁。「或許只是食材的問題,說下毒太……」

  「霍二爺,」大夫打斷了拓恩的話,面色凝重地說道:「依我看來,這不是單純的吃壞肚子,這些人的確有輕微中毒的跡象。」

  「什麼引」王奉聞言立刻衝過去質問悠悠。「你為什麼這麼做?是不是什麼人買通你來砸我們酒樓招牌的?虧二爺和師傅那麼看重你,你這麼做簡直是喪心病狂!」

  「讓開、讓開廠

  悠悠還來不及為自己解釋,突然就闖進了三、四個官差,凶神惡煞似的睨視眾人。

  「聽說酒樓裡有人下毒害人,兇嫌是誰?」

  「是她。」王奉回應官差的詢問,毫不猶疑地手指悠悠。

  「三師兄廠悠悠沒想到他會這樣不顧同門情誼地指拄她,覺得又氣、又傷心。「不是我,我真的沒做這種事……」

  「差爺,快把那女的抓起來!」灰衣男子也加入扇風點火。」有毒的那盤菜是她做的,酒樓裡的其他廚房師傅都這麼說,抓她準沒錯,別讓她逃了!」  

  「好,把她抓回衙門!」  

  帶頭的官差一聲令下,悠悠立刻被兩個魁梧的官差左右架住,硬要拉她回衙門。

  「放開我,我什麼事也沒做!」她拚命掙扎。「二爺,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下毒,真的不是我!」

  不知道為什麼,悠悠怕的不是被官差押走,而是拓恩真把她當成兇嫌。只要他相信她是清白的,就算被押到公堂之上,她也不怕。

  可是,他沒有為她說半句話。

  悠悠看著他跟為首的官差低聲說了幾句話,便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押走,從頭到尾,連一句為她辯駁的話也沒說。

  她不再掙扎了,由著官差將她押走,咬唇忍淚,任由一顆心寒人無底深海裡,再也不吭聲……

  ☆☆  ☆☆  ☆☆  ☆☆

  天還大亮著,廣悅酒樓卻已關門上閂,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官差押著悠悠走後,人群也漸漸散去。店裡已經打掃、清理乾淨,但廚房仍在拓恩的堅持下,保留出事前的混亂狀況。

  拓恩坐在大福平時常坐的位子上,十指交握,眼光銳利地在幾個大灶間來回梭巡,雙眉幾乎快皺成一線。

  「二爺!」

  微染風寒而告假在家休養的大福,一聽上街採買的老婆回家跟他說起酒樓發生的大事,立刻衝了過來。

  「福師傅!」

  大福有後門的鎖匙,所以連門也不敲,便自己一路找來了廚房,一出聲,還真把沉思中的拓恩嚇了一大跳。

  「酒樓的事我聽說了,」大福咳了兩聲,繼續說道:「我敢保證,悠悠那丫頭雖然大而化之又迷糊,還直腸直肚,跟你說話老沒大沒小的,可是她真是個能吃苦的好孩子,更沒什麼心眼,絕對不可能做出在菜裡下毒害人的這種事,她……」

  「先喝口茶吧!」拓恩淡淡一笑,起身親自倒了杯茶給他。「其實不用你保證,我也相信下毒的不可能是悠悠。」拓恩示意他坐下。「你應該在家裡好好養病,不該出來吹風的。」

  「發生那麼嚴重的事,我哪還待得住家裡啊!」大福一臉憂愁。「我聽說丫頭被官差押走了,二爺,你怎麼不幫她說說話,讓官差別帶走她呢?」

  拓恩合握在桌上的雙拳緊捏了一下。「有問題的那道萊的確是悠悠做的,她自己也承認了,我要辯駁也得說個理吧?眾目睽睽之下,我如果只是一味地偏袒她,就算日後還她清白,她也避不了跟我之間的曖昧閒言了。」

  大福聞言才恍然大悟,拓恩是為悠悠多方顧慮,而不是真不管她了。

  「但是萬一那些官差對她用刑……」

  「我已經先對他們撂了話,」拓恩劍眉一揚。「要是他們敢嚴刑逼供,我就算傾家蕩產也要為悠悠討回公道!」

  大福瞪眼張嘴。「你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說‥那任誰聽了都知道你對悠悠她……」

  拓恩赧紅著臉打斷他的話。「我只跟領頭的捕快說,並沒有讓旁人聽見。」

  「二爺,你對悠悠還真是情深義重呀!」大福忍不住又要替他們兩人惋惜起來。「唉,只可惜那丫頭沒福分,早早就訂了……」

  「福師傅,你知道悠悠平時在廚房裡和誰不合嗎?」

  大福話還沒說完,就先被拓恩打斷。看出他不想再提感情之事,大福也識趣地摸摸鼻子,打住不談。

  「那丫頭勤快又認真,有誰忙不過來,就主動去幫誰,人緣挺不錯的,看不出她跟誰不合呀……」

  「是嗎?」拓恩凝眉思索了一會兒。「那王奉呢?他們倆有沒有爭執過?」

  「就我所知是沒有。」大福答完,才覺得此問有蹊蹺。「二爺,難不成你是懷疑……」

  拓恩以手勢阻止他往下說。「沒找到證據之前,今天在酒樓的所有人都有嫌疑,我並非針對誰,只是他一口咬定下毒的是悠悠,總讓人覺得他對悠悠似乎有很深的不滿。」

  「我在想,會不會只是魚片不新鮮,害客人吃壞了肚子而已?或許沒有下毒這麼嚴重吧?」

  「我也希望如此,但剛才我請大夫幫我驗過那盤菜了,雖然昏過去的客人在大夫的及時診治下一一甦醒,但試菜的三隻老鼠裡頭,就有兩隻去見閻王了。」

  「什麼?!」大福詫異張口,背後冷汗直流。「太惡毒了,一定要把下毒的人抓出來才行!」

  「沒錯,不管那個人是誰,我一定會把他揪出來送官法辦廠拓恩火漾的黑眸注滿了怒意,緊握的拳頭發出「喀喀」的聲響。

  那個陷害悠悠無辜入獄的小人,他說什麼也不會放過!

  ☆☆  ☆☆  ☆☆  ☆☆

  過了幾天,大福辦了桌家常菜,請所有徒弟來家裡吃晚飯。反正酒樓連著三天沒開門做生意,大夥兒心情全不好,正好聚在一起喝喝小酒解悶。

  「二爺,衙門那裡查出點眉目了嗎?」阿辛追問著也受邀而來的拓恩。「總不能讓我們酒樓一直關著不做生意吧?」

  「是啊,而且我總覺得悠悠不可能下毒害人,如果查出她不是犯人,也該早點放人啊!」阿峰夠義氣地直替悠悠抱不平。

  拓恩不著痕跡地,斜瞥了一直專注喝酒,不發一言的王奉一眼。「目前只傳來消息,說是確定菜裡加了巴豆和赤膽草。」他淡淡地說。

  「赤膽草?那不是毒鼠用的嗎?」阿辛大為震驚。「天哪,那份量若沒拿捏好,人吃了不死也去半條命。那麼狠毒的事,我不相信悠悠會做!」

  阿峰也跟著附和。「我和大師兄的看法一樣,悠悠一定是被冤枉的,會不會有外人潛進來下毒,想害我們酒樓關門大吉?」

  大福別具深意地環視了幾個徒弟,閒聊似的說道:「說到這,我聽說城東那間新開的酒樓,一直眼紅咱們客人川流不息,雖然他們生意也不差,到底還是我們穩佔這縣城第一大酒樓的鰲頭,所以他們眼紅得很,不但到處放話說咱們萊色沒他們好、酒沒他們醇,還在暗地裡想挖我們廚房裡的人過去……」

  「他們來跟我談過喔!」一向沒什麼城府的阿峰立刻接口。「他們開的條件很優渥,又是加工錢、又是升大廚,不過我這個人很有自知之明的,師傅的廚藝我才學了點皮毛,還沒那個能力獨當一面,所以我一口就回絕了。」

  阿辛沉吟了一會兒,也說道:「對方也來找我談過,說要加我一倍的工錢,可是悠悠來了之後,讓我知道自己該努力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而且,二爺一向待我不錯,大家也相處得很融洽,就像一家人一樣,所以我雖然心動了一下,還是拒絕了。」

  「哈、哈,看來我的定性比大師兄好喔,我一點點心動都沒有呢!」阿峰笑道。

  「囉嗦廠被阿峰小小調侃一下的阿辛,長臂一伸便拐住他的脖子,勒得他直拍桌討澆。

  「這麼說……王奉,他們應該也找你談過了吧?」拓恩順勢問道。阿辛和阿峰兩師兄弟停F打鬧,和大福一齊看向王奉。

  「我……」王奉顯然有些慌張,眼神完全不敢對上任何人。「是有,但我也推掉了。」

  拓恩淺酌了一口薄酒,淡淡地說:「是嗎?那你昨天跑去那家酒樓,只是純粹去吃個飯嘍?」

  王奉還沒答話,臉上的血色就先褪了三分。「……二爺,你跟蹤我?」

  「跟蹤你的是我。」大福自己跳出來承認。「王奉,你讓我太失望了。」

  王奉心頭一虛,臉上仍佯裝無事。「師傅,您別開我玩笑了,我只是去那家酒樓吃看看他們的菜色如何,比較比較罷了。」

  大福搖頭歎息。「你就說實話吧!二爺他已經查出來下毒的人是你了。」

  「什麼?」

  王奉臉色一白,阿辛和阿峰則異口同聲發出驚呼,全都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哈……」王奉呆愣片刻後,突然放聲大笑。「師傅,您開這種玩笑會害我鬧肚疼的!」

  「所以他不是在開玩笑。」拓恩銳利的眼光盯住他。「那盤醋溜魚片雖然是悠悠做的,但勾芡的芡汁是你教著她一起調的吧?」

  「這麼說起來……」阿辛摩挲著微冒青髭的下巴。「沒錯,那時候我在忙,是我叫王奉看著悠悠,照我說的份量調汁下鍋的,免得那丫頭又給我做出怪菜逼客人『試吃』。」

  阿辛的話讓王奉無法否認。「我是有看著她調芡汁,但只有一會兒的工夫,接下來我就回去忙自己的了。再說我那時候要是下了毒,悠悠怎麼可能沒看見?若說她是眼睜睜看著我下毒,那她跟我不成了一夥的?」

  拓恩冷笑一聲。「要趁她沒注意時下毒何其容易?你說什麼都要把她拖下水是嗎?你就那麼嫉妒她的才能?」

  「誰嫉妒她了?!」這句話讓王奉惱羞成怒。「我有哪裡不如她,需要嫉妒她?二爺,你和師傅平時老是特別偏袒她也就算了,該不會連她犯了罪,也想找我當替死鬼代她吧?對她那麼好,難不成是跟她有什麼曖昧?」

  「王奉,你別說得太過分了廠阿辛重拍了木桌一下,怒叱他道:「二爺和師傅不是那種是非不分之人,悠悠是淘氣了點,但在酒樓做事一直規矩安分,是個好姑娘。大家平時開玩笑歸開玩笑,你說這種話壞人名節就太離譜了!」

  阿峰也不以為然地接道:「是啊,二爺待人一向公平,悠悠犯錯他哪次沒把她罵得狗血淋頭?摔壞東西,工錢也是照扣無誤。她怎麼說也是個小姑娘,我還覺得二爺和師傅對她太嚴厲了呢1你如果只是因為嫉妒就做出這種害人的事,那你就太過分了!」

  「我都說我沒做了!」王奉面色鐵青,抵死不認。

  「我已經拿你的畫像,讓城裡所有的藥鋪和城郊的青草店指認過,你猜有多少人記得你買了赤膽草?」拓恩從懷中掏出畫像揚了揚。「王奉,你太粗心了,要分好幾家店買毒藥草來配合你熬毒汁的量,還不如跑到別的州縣一次購足,那我要找認得替的人就難了。」

  「我、我是買來毒老鼠的……」

  「那麼巧?你家的老鼠恐怕有上百隻,才需要用那麼多赤膽草吧?」拓恩反問他。

  「王奉,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大福再也按捺不住脾氣。「你知不知道二爺原可以直接去報官,讓人把你抓了去。可他看在大家相處多年的情分上,希望能讓你自己認錯去投案,這樣縣太爺也許會看在你有悔意而從輕量刑。你再死不認錯,讓我們扭送官府就難看了!師徒一場,你真要讓我徹底寒心嗎?!」

  「是你們先對不起我!」事到如今,王奉也豁出去了,發狠摔了酒杯,揚聲大嚷。「我跟了師傅三年才學到的手藝,悠悠進來只有半年,師傅就破例全教了她,還指派她當大師兄的助手,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也一點都沒有提拔我當二廚的意思,根本就是放著我不管了!二爺也是,她不過還是個小學徒,就加她工錢,我可是熬到第二年才加錢的。你們倆偏心又不公平!但秦老闆可不同了,他說我過去他的酒樓就是大廚,還加我一倍的工錢……」

  「忘恩負義的傢伙!」

  大福狠狠甩了他一巴掌,王奉唇角立刻滲出血絲。

  「是你好高騖遠,不是我偏心!悠悠可是五、六歲就跟著她娘在飯館裡做事,拿了十多年的菜刀、煮了十多年的菜,你卻才跟了我三年哪!論輩分你是二師兄,論廚藝你本來就在悠悠之下。你不努力學習,卻來嫉妒師妹,真是枉然!」

  大福一把揪住他領口,繼續說:「還有,二爺對你不公平?他對你不夠好?你知不知道去年你爹重病,顧大夫其實只跟你收了四分之一的藥錢……」

  「福師傅……」

  「二爺,你就讓我說吧!」大福不理拓恩的制止,繼續往下說:「王奉,你真是恩將仇報!你爹的藥單裡要用上人參和虎骨,是二爺叫顧大夫別寫上去,由他付錢買,讓大夫放進藥包,別告訴你。因為他聽說你四處借不到錢,店裡允許預支的工錢你也全預支了。二爺知道你根本付不起那麼昂貴的藥錢,所以他匿名幫你,那筆錢就算是讓你在店裡做上一年的白工都不夠還,你還說他對你不夠好?我怎麼會收了你這麼個沒天良的徒弟呀!」

  大福氣得捶胸頓足、額冒青筋。王奉像個沒魂的紙板人僵杵著,不一會兒,他突然放聲嚎啕大哭,反倒把大福嚇著了。

  「福師傅,待會兒就請你陪他去投案吧!」

  拓恩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轉身走出了大福家。

maisy929 2010-1-11 15:00

第六章

  在陰暗潮濕,又充滿霉味的牢房裡待上三天,悠悠已經快發狂了!

  「娘一個人在家不曉得要不要緊?」她躺在稻草堆上翻來覆去。

  「家裡的米缸裡好像還有一個月份的量,屋前種的那幾棵蘿蔔也可以拔來煮了,娘應該不會餓著吧?」

  關進牢裡的頭一天,娘接到官府的通知來探視,一見到她就哭得死去活來,害她的心都揪成一團。雖然娘說一定會四處托人救她,她也以為很快就會真相大白,馬上就能離開這裡。可是一天過一天,她越來越怕自己真的就這麼被定罪,要關到她雞皮鶴髮才放人了。

  「為什麼連你都不相信我?」

  在她眼前浮現出拓恩溫柔為她敷藥的畫面,她看著自己手上都已經泛黃的裹傷布條,淚水忍不住又垂落蒼白的雙頰。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想到他不相信她是清白的,還可能恨她一輩子,怪她害他不能開店營生,悠悠就覺得心痛如絞。

  她真的很在意他,除了親娘,從沒有人像他一樣,對她那麼好。

  我一定不會讓你出家……

  如果婚約取消,我養你一輩子……

  被抓來前他所說的話言猶在耳,她還記得當時自己聽見他這麼說時有多感動,可是現在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地,就和別人一樣,當她是大壞蛋了嗎?

  「莫悠悠……喂!莫悠悠!」

  牢頭連喊了她好幾聲,最後不耐煩地大吼她的名字,悠悠才猛然回神。

  「你可以出去了。」

  看著牢頭打開牢門,悠悠一度還以為自己是美夢未醒,偷擰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很,她才相信這是真的。

  「我可以回家了嗎?」她還是有點無法置信。

  「真兇都來投案了,你不回去,不然還繼續留在這吃免錢的牢飯嗎?」牢頭不耐煩地催她。 「走了,還杵在那幹嘛!」

  悠悠吐吐舌,拂去沾在衣上的干稻草屑,立刻跟了出去。直到走出了衙門,她才好不容易相信自己真的被無罪釋放了。

  「悠悠。」

  「師傅引」

  一瞧見站在石階下,堆著滿臉慈祥笑容迎接她的大福.悠悠鼻頭一酸,立刻衝下去投入他懷中大哭。

  「師傅……師傅……」

  「乖!乖!沒事了。」

  大福拍拍她的頭輕哄,衣裳還是馬上被她哭濕了一大塊。

  「來,先上車再說吧!」

  大福牽著她坐上停在一旁的馬車,悠悠一眼就認出那是拓恩的馬車。

  「還是二爺想得周到,他顧慮到你在牢裡受了三天活罪,大概已經累壞了,特地還親自趕了馬車來,要我載你回家休息。」 

  她噘起小嘴。「他不是不管我死活了嗎?那天官差要押我走,他一句話也沒替我說,這幾天也都沒來看我,一定是真兇自己來投案,他知道誤會了我,覺得過意不去,才做個順水人情彌補我一下罷了。」

  「丫頭,你以為是誰讓王奉肯自個兒乖乖來投案認罪的?」大福淡淡地笑著,瞥了她一眼。

  「真兇是三師兄引」悠悠大吃一驚,她一直以為是外人混進酒樓下毒的。「為什麼?三師兄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嫁禍給我就算了,還害了二爺呢!」

  他長歎一聲。 「這事說來話長,總之你是冤枉二爺了。那天他不在官差面前替你說話,是怕會為你招來閒言閒語,可是他並沒有不管你呀!這幾天他親自跑遍了城裡、城外的藥鋪,到處找證據為你洗刷冤情,還恐嚇官差倘若敢對你嚴刑逼供,就算傾家蕩產也要為你討回公道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自始至終都相信你不是兇手,為了救你出來可是盡心盡力,你還埋怨他呢,真是個沒良心的丫頭!」

  「師傅……哎……」

  大福握起拳,又在她頭頂亂揉。本來就凌亂的頭髮,這下子更像鳥窩了。

  但是悠悠一點兒也不惱,也不管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德行有多難看,只覺得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塵埃落定,冰冷的心一下子溫暖如火。

  原來她一直都誤會他了。不管別人怎麼想,至少二爺二直相信她是清白的,還替她找出了真兇,讓她能無罪釋放,他沒來牢裡探視她,全是因為忙著要救她,並不是真不理她了。

  「怎麼了?」大福納悶地看著自己拳頭。「我太用力把你弄疼了嗎?」

  「沒有。」悠悠噙著淚,微笑搖頭。「因為師傅來接我,我太開心了,連被打都覺得好幸福喔!」

  「蠢丫頭!」他笑著拍拍她的頭。

  「對了!師傅,您不是說二爺他親自趕馬車來的嗎?」她環顧週遭。「他人呢?」

  大福手往衙門內一指。 「他呀,跑去跟林師爺商量,要怎樣才能減輕王奉的罪刑,說是怕王奉他爹禁不起兒子被關的打擊,看能不能幫忙他別被判重刑。二爺這個人就是這樣,平日看起來挺嚴肅的,其實是個豆腐心的大好人,換成是我,才沒法子這麼以德報怨哪!唉……」他長歎一聲,接著說: 「都怪我當初收錯了徒弟,這會兒才害了二爺,看來我日後再收徒弟得睜大眼睛,除了看有沒有學做萊的天分,還得看看有沒有做人的良心才行。」

  「師傅,您別想太多了,好人有好報,酒樓的生意一定會再興旺起來,讓二爺賺大錢的。」

  「希望如此!」大福笑歎一聲。「上車吧,天快黑了。」

  悠悠坐上馬車,離去前又看了衙門一眼。她明天一早一定要去燒香拜佛,求神保佑二爺再次生意興隆,讓他不管有什麼願望都能達成,就算折她的福分來抵也成!

  ☆☆  ☆☆  ☆☆  ☆☆

  昨日終於順利洗刷悠悠的冤情,今天拓恩又在外頭為王奉四處奔走,直到夕陽西下才回到店裡。奇怪的是,原該空無一人的廚房裡,卻傳來了炒菜的聲音。

  「不會有那麼大膽的小偷,還在別人廚房裡做飯吃完再走吧?」

  本想直接報官捉賊的他,越想越覺得古怪,索性帶著幾分好奇,自個兒去廚房探個究竟。

  「悠悠引」

  他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在廚房裡做菜的,竟然是他最思念的人。

  「你回來啦!」悠悠看見他倒是一點也不詫異,還一副自己在這兒是理所當然的模樣。

  「呃,我回來了。」愣愣地回了她一句,拓恩才發覺兩人的對話像是同住在這兒一樣,不由得輕笑出聲。

  「你在笑什麼?」她可不記得自己有講笑話。

  「笑你呀!」他走到她身邊,瞧她在忙些什麼。「看你這模樣,還真像個賢慧的小妻子。」

  悠悠一下子緋紅了臉。他一挨近,她的心跳就突然莫名其妙加快,只是偷瞥一眼他俊俏的側臉,都讓她不自覺的渾身發熱。

  「我本來就很賢慧啊!」她朝拓恩扮了個鬼臉,沒讓他看出自己的心慌意亂。

  「說的也是,能娶到你的男子真是好福氣。」

  他真心誠意地這麼說,讓原以為會遭他調侃的悠悠心狂跳了一下。

  「你真這麼認為?」她懷疑他故意說反話逗她。

  「當然。」

  他衝著她展眉淺笑,多希望自己就是那幸運兒。

  悠悠紅透了雙耳,心裡頭甜滋滋的。也不曉得為什麼,她好像越來越在意他對她的看法,心裡頭也老惦記著他,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她還是頭一遭體會到呢! 

  「對了,你怎麼會來這兒?」

  「來謝你呀!」她把炒好的菜端到廚房東角的木桌上。

  「師傅告訴我了,這回我能無罪釋放,全虧了:三爺你幫忙。我沒什麼錢買貴重的禮物來道謝,就只能發揮一下我的本事嘍!」

  她手往桌上一揮。 「我做了幾樣你愛吃的菜,這蝦還是我一早親自去溪邊抓的呢!禮輕情意重,你就笑納吧!」

  拓恩被她逗趣的言語逗笑,也故意半開玩笑地說:「一頓飯就想打發我呀?我免了你的牢獄之災,就算要你以身相許也不為過吧?」

  「以……」悠悠一聽,當場瞠目結舌,炸紅了臉,半晌蹦不出一個字來。

  「放心,我沒那麼好胃口,」拓恩可不想真嚇跑了她。「我不過跟你開開玩笑罷了。」

  聽見他這麼說,悠悠總算鬆了口氣,卻又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等等,沒那麼好胃口?」她嘟起小嘴。「什麼意思?我有那麼差勁嗎?你剛剛才說我很賢慧的!」

  「你自己去照照鏡子,你現在氣呼呼的樣子,還真像個母夜叉呢!」

  「我……你平常板著臉訓我的模樣才像閻羅王呢!」

  她手叉腰,踮著腳尖,鼓著雙腮瞪著他。可是撐沒一會兒,兩個人就雙雙噗哧一笑。

  「不跟你拌嘴了,快吃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我去替你盛飯。」

  「你不跟我一起吃?」她只盛了一碗飯。

  「我吃過才來的。」她在桌邊坐下。 「我昨天跟師傅拿了後門的鎖匙,本來是中午就要來的,可是我娘要我跟她上佛寺還願,我在那兒吃了素齋,到現在還撐著呢,你快吃吧!」

  拓恩在她的催促下舉箸夾萊,每吃一口便讚她一句,誇得她心花怒放。不一會兒,他便將每樣菜全吃得盤底朝天,給足了悠悠面子。

  「沒想到一回來就能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他看著悠悠收拾碗筷,有感而發地說: 「如果每天都能這樣就好了。」

  「這還不簡單,你早點討個媳婦兒回家不就成了?」悠悠完全不懂他的心思。「二爺你條件那麼好,將來——定能娶個溫柔嫻淑又如花似玉的美嬌娘,早晚對你噓寒問暖,還每日三餐親自下廚,煮你愛吃的……」

  悠悠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因為拓恩正斜托著腮,一雙魅人星眸動也不動地直瞅著她,彷彿要看進她心坎裡,害她心頭一陣小鹿亂撞,根本不敢直視他,

  「我到底是怎麼了?」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楚她的喃喃自語。

  「呃,沒什麼。」

  她立刻端著碗盤去清洗。「我是說好人有好報,而且像你這種大好人,一定有很多好姑娘搶著嫁.將來娶個三妻四妾也不成問題。」

  「我不想享齊人之福,能跟我心之所繫的唯一女子相守終身,對我而言就已經足夠了。」他起身走到窗邊,仰望著天際明月。「可是,連我這麼一個小小心願,都不曉得能不能得到上蒼垂憐成全?」

  「一定可以的!」

  悠悠脫口而出。等他驚訝地回首,她才發覺自己好像回得太衝動了點——這根本就不是她能掌控之享,嘛!

  望著她脹紅的嬌顏,拓恩淺淺一笑。「希望如此……」說著,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

  「就當是飯後散散步。」他打斷了她的話。「而且我想跟你多聊聊,反正我一個人待在這兒也挺無趣的,能見你平安返家我也會比較安心。」

  「那……好吧。」

  悠悠沒再推拒。老實說,她膽大歸膽大,真要一個人走夜路回去,說完全不會害怕還是騙人的。

  而且……她又何嘗不想再跟他多相處一會兒。明明待在他身邊,總會讓她沒來由地臉紅心跳,但她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了,卻好像越來越喜歡賴在他身邊……

  「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她踩著輕快的步伐跟在他身邊。 「二爺,酒樓什麼時候要重新開張?你不會因為這次事件就把店關了吧?」

  他搖頭淺笑。

  「當然不會,跌倒了再爬起來就是了,而且你不是每回闖禍就在我面前嘀咕,說我要是辭了你,萬一你餓死全是我的罪過?我要是不好好把店給撐著好養活你,那我罪過可大了。」

  悠悠噗哧一笑,頻頻點頭。「是啊!是啊!除了我還有師傅和師兄他們呢,你要養活的人可多了!」

  凝望著她的爽朗笑顏,拓恩的心情也跟著舒坦不少。

  「二爺.你看今晚的月色好美喔!」她抬頭仰望著夜空,「好像我一伸手就可以把月兒握住一樣。」

  她孩子氣地真伸手往半空抓了抓,純真又稚氣的舉止?讓拓恩看得不自覺地出了神,過了好一會兒,才在她發覺之前,移開他充滿濃情的眼光。

  「悠悠,你這幾天在牢裡沒受委屈吧?」

  「沒有啊。」她嫣然一笑。 「說到這,又得謝你了。師傅跟我說,官差沒虧待我,全是因為你霍二爺放話要保全我,二爺,你對我真好!這份恩情我一定會牢牢記住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必放在心上。」又說「恩情」,拓恩聽了只能苦笑。 「倒是王奉這回如此陷害你,你會恨他嗎?」

  「原本是有點氣,不過算了!」悠悠面對著他,倒退著邊走邊說道:「反正我傻人有傻福,還是逢凶化吉啦!我有你這麼個貴人幫忙,就該慶幸了。只要三師兄知道悔改,我也希望官府能輕判,不然他爹就太可憐了。」

  「悠悠,你的心地真好。」

  悠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沒有啦,我只是……啊!」

  「悠悠!」

  悠悠向後退的右腳踩空,身子一傾,便往斜坡摔了下去。拓恩抓住了她,卻拉不回來,索性牢牢將她抱住,用自己的身子護著她一路滾下,直到撞上了一叢灌木才停下。

  「好痛……」

  完全靜止後,悠悠才感覺到全身各處傳來陣陣疼痛,但更嚴重的是拓恩雙手緊緊抱著她,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二爺?」

  悠悠叫了一聲,拓恩沒有反應。她掙鬆一點抬頭看去,才發現拓恩好像是因為腦袋撞著了樹,昏過去了。

  「二爺!」

  悠悠焦急地一次又一次喚他。「二爺,你沒事吧?二爺,你醒醒呀,不要嚇我啦!你要是出了事,那我……我……」

  望著他蒼白的容顏,悠悠心頭一陣陣抽痛,回想起他方才奮不顧身救她,還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她,感動又愧疚的淚水立刻湧上了眼眶。

  「二爺,你醒醒啊……」她邊哭邊扯著他衣襟。「我不要你出事……我不要……」

  在她柔腸寸斷的哭喚聲中,一隻溫暖的大掌輕輕撫上了她的發頂。

  「我沒事,別哭了。」

  因為撞擊而暫時昏迷的拓恩終於醒轉,胸前衣裳早已被她哭濕了一大片。

  「二爺!」

  悠悠淚眼汪汪地抬頭看他,雖然開心,卻仍止不住淚水,「你嚇死我了!嗚……我還以為……還以為……」

  「對不起,害你擔心了。」忍著後腦勺的劇痛,拓恩勉強擠出一個令人安心的淺笑,溫柔地伸手拭去她朱顏上,如珍珠般不斷掉落的晶瑩淚滴。

  在他的勸哄之下,悠悠總算漸漸止住了淚。

  「你呢?你沒事吧?」

  拓恩輕撫她淚濕的面頰,眼裡寫滿了關心。悠悠卻在此時突然驚覺兩人四肢交纏抱臥於地的姿勢有多曖昧,一張粉臉立刻羞紅。

  「我沒事。」她輕聲提醒他。 「二爺,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雖然聽她這樣說,但向來一派君子風度的拓恩,這次卻沒有馬上放開她。悠悠可以聽見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腦袋瓜裡也開始胡思亂想,正躊躇著要不要再開口,問他為什麼還緊擁著自己不放,拓恩才終於放開了她,由她坐起。

  「二爺,你的手受傷了!」她忽然瞧見他的袖子不但被劃破,還滲出血漬。

  「那沒什麼,不礙事。」

  拓恩若無其事地站起身,順便伸手一把將她拉起,但悠悠一個沒站穩,又結結實實地撞進他懷裡。

  「對不起,有沒有撞疼你?」

  她自責地伸手輕揉他的胸口,一抬頭對上他幽深的眸子,才意會到自己的舉止太過親密,慌張地立刻縮回手,退離他一步。

  拓恩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牢牢地盯住她貝齒輕咬著的下唇,在他胸口奔騰著濃情巨浪,恨不能悍然地將她緊擁不放,覆上那兩片薄泛誘人光澤的紅唇,品嚐他渴望許久的醉人甜蜜。

  可是他什麼也沒做,強迫地壓制住自己將要一發不可收拾的感情,就怕會被悠悠當成是乘人之危的偽君子。越愛她,他越不敢貿然逾矩,只能折磨著自己。

  「我們得爬回坡道上去,你沒問題吧?」

  「嗯,我可以。」

  「好,那你跟著我,小心點爬,知道嗎?」

  「等一下!」

  悠悠突然扯住他的衣袖,拓恩納悶地停步,回過頭。只見她抽出手絹,撩起他左手衣袖,小心翼翼地紮住他手肘上的傷口。

  「等到了我家再幫你擦傷藥。」她溫柔淺笑。「還好你上回送我的那瓶傷藥還有剩,現在能拿來應急了。」

  「悠悠。」

  「嗯?」

  「等你滿十八歲的那天,如果你還沒出嫁,我有很重要的事會告訴你。」他說完便往上爬,不管悠悠再怎麼追問,也不肯再吐露半句。

  到那天,他會向她求親。

  拓恩在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屆時悠悠會如何回答,他都要試一試!

  「到我家了!」遠遠看見屋內的燈火,悠悠便先提醒他。 「二爺,我娘不太喜歡陌生人到家裡來,尤其是男人,如果她待會兒給你臉色看,還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千萬別在意,因為她不是針對你,她對任何人都是這樣。」

  「如果不方便的話,我不進去也沒關係。」他不想讓她為難。

  「不行!」

  她扯住拓恩的衣擺。「你受了傷,至少得先擦個藥,要不是我知道我娘肯定不會答應,我還想留你今晚在我家睡一夜,明早再走呢!」她擔憂地望著他。「你後腦勺腫了一個包你知道嗎?」

  「放心吧!我說過不礙事的。」其實痛得要命!

  「真的嗎?」

  她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才放開他的衣袖去敲家門。不一會兒,門扉開敞,悠悠的母親月蓮出現在門口。

  「娘,」悠悠有些膽怯地迎向母親不悅的視線。「二爺和我在回來的途中不小心摔下了坡,他為了保護我受了傷,可不可以讓他進屋裡擦點傷藥?」

  月蓮淡淡看了拓恩一眼,往門旁讓開了一條路。「二爺,您請進。」

  「多謝伯母。」

  拓恩一進門,就看見屋內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紙包裝聘禮,他一下子愣住了。

  「悠悠,邱家今天來下聘禮,連日子都看好了,就下個月初八。」

  月蓮還沒招呼客人坐好,便急著跟悠悠說下聘之事,其實也是故意說給拓恩聽的。

  像是突然被雷給狠狠當頭劈下,原本就已頭疼欲裂的拓恩當場刷白了臉,僵立原地。

  悠悠也出現了相同的反應,除了震驚,在她臉上瞧不出一絲待嫁欣喜。

  她早就知道,如無意外,自己一定會嫁入邱家,本來覺得無所謂的,可是此刻,為什麼她會覺得胸口隱隱作痛,而且一點也不想嫁呢?

  「二爺,坐呀!」月蓮當作沒瞧見他們倆的異常神色。「悠悠,還不快去端水來,幫二爺清洗一下傷口好上藥,天色已經不早了,讓二爺早點趕回去,或許還來得及在醫館關門前讓大夫再瞧瞧呢!」

  「嗯。」悠悠轉身離開,不禁在心裡輕歎一聲。娘那番話明裡是關心,暗裡根本是拐彎抹角在急著催人離開。還好她事先早告訴二爺,娘不喜歡有男子來家中作客,並非只針對他,不然誤會可大了。

  「二爺,聽說悠悠這回能無罪釋放,都多虧了您大力奔走,剛剛您又救了她一次,這份恩德我無以為報,就請先受我一拜吧!」月蓮說著便曲膝跪下。

  「使不得!」拓恩連忙扶住她。「伯母,我只是做我應做之事,請您別多禮了,晚輩承受不起!」

  「二爺……」

  「別喊我二爺了。」拓恩扶她坐好,畢恭畢敬地說道:「伯母,您喊我拓恩就行了。」

  「好。拓恩,那你坐。」月蓮示意他在一旁的長凳上落坐。「我看你的確是個知情達理的君子,這我就放心了。老實說,你對我們家悠悠那麼好,我一直擔心你是不是別有所圖,不過如今看來,全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您別這麼說。」拓恩覺得她話中有話。

  「相信你剛剛也聽見了,悠悠下個月初八就要出嫁,該張羅的事還有不少,所以她從明天起就不去酒樓做事了……」

  「娘!」

  悠悠剛捧著盆水出來,就聽見母親擅自做主,替她辭去了工作,忙急著插嘴。

  「娘,您有沒有告訴邱家,我們家到處賒借的錢才剛還清,根本沒錢準備嫁妝?」悠悠頭一回巴不得人家嫌棄她們家太窮,乾脆取消婚約。

  「邱家不要咱們半點嫁妝,只要你嫁過去,能幫他們添丁就行了。」月蓮當頭澆了她一盆冷水。

  「離下個月初八還有二十多天,這中間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變數呢,我想工作還是……」

  「不會有變數了,你是死、是活都得給我履約嫁進邱家。總之這些天你給我乖乖待在家中,不准再出任何紕漏了!」

  月蓮蛾眉一挑,厲聲下令,悠悠就像老鼠見著貓,一聲也不敢再吭。

  「二爺,你坐,我人不大舒服,先回房去睡,待會兒不送了。」

  「您請,不必客氣。」

  拓恩起身目送月蓮進房,雖然僅有幾句交談,不過他總算明白,悠悠平日提及她母親時為何如此敬畏,更聽出她幾次要他遠離悠悠的語意。

  「對不起,我娘就是這麼獨斷獨行。」悠悠一邊擰著濕帕子替他清理傷口,一邊皺著眉悄聲嘀咕。「可是……她是辛辛苦苦扶養我長大的親娘,而且她身體又不好,我不能不聽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真的不會再去酒樓工作,而且也會遵從母命出嫁了。

  像是心突然之間被人掏空了一般,有一股寒颯冷風在拓恩的胸口穿梭,擾得他凍徹心扉。

  「二爺,你生氣了嗎?」

  一抬頭,他茫然的視線對上了悠悠擔憂的眼神,他才發現在自己紛亂思索的沉默中,她已經手腳利落地替他包紮好傷口。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他淒然一笑,然而悠悠卻看不出他笑中的酸楚。

  「我該走了。」他站起身,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已經強撐不了多久。

  看著他筆直地朝大門走去,悠悠突然感到一陣心焦,彷彿有什麼話是她該說卻未說的,可一張嘴,卻又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你不用送了。」他走到了大門,又回過頭來,眼光不由自主地又瞧了那成堆聘禮一眼。「就算酒樓重新開張,你也不能來了吧?」

  「……嗯。」她承認自己就是無法忤逆母親的命令。「唉,我根本就不想那麼早嫁人,如果能不嫁就好了,我還想跟在你和師傅身邊多學……」

  他突然伸出手輕撫上她的面頰,悠悠一愣,臉上立刻燒開一片緋紅,想說些什麼都全忘了。

  「我……」

  他欲言又止,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沒表露自己的心意。

  「恭喜了。」

  說出這句艱難的祝福,拓恩再也無法佯裝若無其事地繼續逗留,立刻轉身大步離去。

  「二爺……」

  悠悠伸手貼上他方才輕撫過的面頰,看著他漸漸消逝在夜幕中的頎長背影,不知怎麼地,心裡頭好像空了一大塊,忽然很想上前拉住他,叫他不要走,偏偏兩條腿像生了根似的,完全無法動彈。

  「我到底是怎麼了?」

  捂著悶到發疼的心窩,悠悠就這麼呆站在門口。

  為什麼已經確定要嫁進邱家了,她心裡卻只有害怕和難過,還巴不得被退婚算了,完全不敢去想再也看不到二爺的日子?

  「莫非我……」

  她腦子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讓她驀地脹紅了臉。

  莫非……我喜歡上二爺了?!

maisy929 2010-1-11 15:01

第七章

  悠悠從牢裡被無罪釋放後的第五天,廣悅酒樓辦了一天的流水席,宴請各方舊雨新知。還請了城裡許多有頭有臉的達官貴人,擔任座上嘉賓,連縣太爺都特地來捧場。隔天,酒樓正式重新開張做生意,立刻就恢復了從前的熱鬧吵嚷,門前又是一片車水馬龍。

  明明是個歡歡喜喜的好日子,可是在忙碌的午時過後,廚房裡卻傳來了一陣哭聲。

  「嗚……」

  大福坐在長條凳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讓從未見過他這般「柔情」的徒弟們全傻了眼,差點連菜都給炒焦了。

  「師傅,您就別哭了!」阿辛連忙放下鍋鏟來勸他。「悠悠要出嫁是好事,您哭成這樣多嚇人吶!」

  「你懂什麼?我可是把悠悠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看待,她要出嫁了我當然捨不得呀!」大福邊擦淚邊嗟歎。「唉,沒想到我們師徒緣分那麼薄,還相處還不到一年,她就要遠嫁他鄉,日後也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再見,你說我能不傷心嗎?嗚……」

  「師傅……」

  專程親自送喜帖來的悠悠,聽見師傅這麼說,終於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師傅,悠悠一輩子都會記得您的教誨,有機會一定會回來看您的,我也實在捨不得離開大家呀……嗚……」

  悠悠越想越覺得不願嫁.越想越覺得無奈委屈,忍不住玫聲大哭。這下子,才剛哭歇的大福又跟著哭了起來,急得所有人全停下手邊工作來哄這一老一小,就怕這「鬼哭神號」傳到外頭,會嚇得客人全跑光。

  「發生什麼事了?」

  拓恩剛從外頭回來,一聽到哭聲,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廚房,沒想到卻意外地發現悠悠在這兒。

  阿辛瞧見他,像看見了救兵。「二爺,還不就是悠悠送喜帖來,師傅他捨不得小師妹出嫁,就一直掉淚,結果惹得悠悠也跟著哭。哎,真是傷腦筋……」

  「福師傅。」拓恩走到大福身邊,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爺……」

  其實拓恩一進來,大福就止住淚了。沒人比他更懂悠悠出嫁最傷心的會是誰,只有他知道,這幾天拓恩在人前強顏歡笑,人後暗自神傷,他要再哭給拓恩看,未免太不「人道」了。

  「悠悠,你也別哭了。」拓恩掏出布帕遞給她。「你來得正好,我準備了些賀禮要給你,跟我來一下。」

  拓恩領著抽噎中的悠悠離開,一路來到了他房間,開了鎖,從一個暗櫃裡取出了成套的金飾。

  「我打了些首飾給你做陪嫁,本來想托福師傅拿去給你,今天你來剛好,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我還可以送去改改款式。」

  看著那黃澄澄的金飾,悠悠一陣鼻酸,淚水又立刻湧上未干的眼眶。

  「二爺,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這些首飾太貴重了,我絕對不能收,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很感動了。除了我娘,這世上就屬你和師傅對我最好,就像是我的大哥和父親一樣,能認識你們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了!」

  大哥……

  拓恩悵然苦笑。她哪裡會知道,他最想做的是與她結髮一世的丈夫,而非兄長。

  「我也是……把你當作極親的人。」他把首飾放人錦盒中,牽起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一個姑娘家出嫁怎麼可以不戴半點首飾,這可是討喜氣的,你要是真當我是哥哥,就別推托,不然我真要生氣了。」

  「二爺,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手捧著沉甸甸的金飾,悠悠心裡也滿盛著他的恩情。「眼看著我一旦出嫁,或許就沒機會報答你三番兩次救我的大恩,而你還……」

  「你不需要報答我什麼。」他強忍著心痛說道:「如果你真要報答我,那就答應我,一定要過得幸福,倘若有人欺負你,儘管告訴我,我會為你作主,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嗎?」

  她噙淚頷首。「嗯,二爺,你也是,一定要保重自己,把酒樓經營得有聲有色,我……我……」

  其實她想說的才不是這麼生疏的客套話!

  這幾天,為了自己腦袋裡的蠢念頭,悠悠根本就沒一夜安心合眼過,她越想越覺得自己是喜歡他的,越想越捨不得跟他就此分開。可是她能說嗎?他是她的大恩人,給她工作養家,還救她脫離牢獄之災,她怎能厚著臉皮告訴他,她就快嫁為人妻了,心裡卻還奢望著能嫁給他呢?

  「別哭了。」拓恩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滴,不捨又無奈地說道:「好了,趁天還亮著早些回去吧,我駕馬車送你。」

  「不用了。」

  「你帶著這些金飾不太安全,沒見著你平安到家,我是不會放心的。走吧!」

  悠悠不再拒絕,就由他一路護送回家。

  「二爺,你要進屋坐坐嗎?」下了馬車,走到了家門前,悠悠卻不想就這麼跟他分開。

  「不了,你快進去吧!」他知道自己不受她母親歡迎。

  「那……後會有期了。」悠悠黯然垂首,轉身進了家門。

  「嫁給我吧……」

  在悠悠掩上門扉後,拓恩才敢放肆地將自己強忍了一路的真心話說出。但終究還是沒傳達到悠悠耳中,只留下無限惆悵在夕陽中徘徊不散……

  ☆☆  ☆☆  ☆☆  ☆☆

  手捧著自己親手縫製的嫁衣,悠悠心裡沒有…—絲喜悅,只有滿滿的惶恐。

  她不想嫁!

  離成親的日子越近,她越認清自己的心意。她根本就不想嫁給一個已經多年末見的「夫婿」,一想到要跟那個她連長相都不清楚的男人同床共枕,她就巴不得立刻收拾包袱,先逃再說。

  可是她放不下母親,更沒膽量測試親娘會不會就這麼被她活活氣死。

  「如果我要嫁的人是二爺就好了。」

  十多天未見,她真的好想念他。想他板著臉孔訓誡她時的嚴厲模樣,想他溫柔哄她,想他為了救她奔波消瘦,想他抱著她一起滾落山坡……想他待她所有的好。

  可是……明天她就要嫁給別人了。

  她突然很想見拓恩,很想問他,倘若她真讓他「養」一輩子,他願意嗎?

  「可是……他只當我是妹妹吧?」悠悠放下嫁衣,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咳聲歎氣。

  怎麼想,他都不可能會喜歡上像她這麼冒失、無禮,又只會闖禍要他收拾的麻煩精,更甭談門當戶對的問題了。何況她明天就要出嫁了,這種時候還想這些,根本就是自尋煩惱。

  更何況,倘若他對她有意,自然會對她坦白,又怎麼可能若無其事地向她道恭喜,還送她貴重的陪嫁禮?換成是她喜歡的人要娶別人,她絕對無法誠心誠意祝福他,不跑去搶新郎倌就不錯了。

  「可是……我還是想知道他怎麼想……」

  明知道這想法既大膽又衝動,而且就算問出個究竟,不管人家喜不喜歡她,她都沒膽子忤逆娘的命令而逃婚。但她這個人就是無法在心裡擱事,如果沒當面跟霍拓恩問個明白,她知道自己肯定會掛心一輩子,怎麼也不能死心。

  想了又想,她決定趁娘午後小憩的時候溜出去找拓恩,就算她或許一見到他又開不了口問,但至少,還能再見他一面。

  躡足離開了家,悠悠幾乎是半跑著來到城裡,光是遠遠地看著「廣悅酒樓」豆點般大的牌匾,她的一顆心就開始瞎跑亂撞了。

  「二爺?」

  幾乎是在同時,悠悠瞧見了三十餘步外,正巧走出綢緞莊的拓恩,才想飛奔而去,卻看見綢緞莊裡又走出一個玲瓏可人的俏姑娘喊住他,和他親暱地並肩談笑。

  「好登對……」

  她停下步,嘴裡老實地說出了心底的想法。瞧那姑娘一身綾羅綢緞,頭插金花,身後還跟著一個頭綁雙髻的小丫鬟,抱著一疋新裁好的絲料,橫看豎看都是個千金小姐,加上人又長得嬌俏標緻,和儀容俊偉、身著錦袍的霍拓恩站在一塊兒,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她是誰呢?」悠悠問著自己。在酒樓待了那麼久,她從未見過這位姑娘上門來,可是看她和霍拓恩有說有笑的模樣,又像是熟人。而且,除了他大嫂之外,悠悠還是頭一回瞧見,他對自己以外的姑娘露出如此溫柔的笑容,更證明他們倆絕對交情匪淺。  

  突然,那姑娘腳步一個不穩,在台階上拐了一跤,拓恩長臂一伸拉住她,讓她倚靠在自己的胸膛。悠悠咬著下唇,已經開始吃味了,再見他蹲下身溫柔地察看她腳踝的傷勢,然後竟索性當街抱起她,蹙著眉像是有多在意她似的,小心地抱著那姑娘往醫館走去。

  當場悠悠也二話不說,立刻轉身朝回家的路上跑。

  「莫悠悠,你真是笨蛋!原來二爺早就有個門當戶對的心上人了,你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還在那癡心妄想!」

  無人的鄉間小路上,她一個人邊哭邊嚷,頭一回明白什麼叫做心碎。

  每天見面時,她完全沒察覺自己已經喜歡上他,逐日逼近的婚期和無法相見的思念,才讓遲鈍的她明白,自己早已芳心暗許。而今日見到他跟別的姑娘出雙人對,她才知道,自己原來對他的喜歡已到不想將他讓給其他女子的地步。可是她無法爭,更沒立場嫉妒,再痛苦也只能含淚祝福,乖乖死了心,依母親的話出嫁,把這份感情永遠深埋心底……

  她在家門前停步,用衣袖拚命擦乾臉上的淚痕,不斷地深呼吸,等待鼻中催人掉淚的酸楚消失,佯裝好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才輕輕開了門。

  「你去哪了?」

  悠悠嚇了一大跳,這時應該還在小憩的母親竟然端坐在廳前,而且看來已經等她好一會兒了。

  「沒有呀,我隨便走走而已。」她心慌意亂地回答,隨即轉身想回房去。

  「站住!」月蓮叫住她。「你去找霍拓恩了,對吧?」

  悠悠一驚,沒想到母親猜得如此神准。

  「果然!」月蓮只看女兒的神情變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悠悠,明天就是你出閣的日子了,這個節骨眼你還跑去見他做什麼?」

  她心虛地半垂睫。「我沒說我去見他呀,我只是心裡悶,一時興起想去找師傅聊聊,半路上恰巧遇上二爺罷了,我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呢……」

  月蓮柳眉輕佻,審視了她一會兒。

  「最好是這樣。不管你有任何理由,既然邱家已經守諾前來提親,明天你就一定得上花轎。如果你想毀約不嫁,娘立刻削髮為尼,向邱家謝罪,一世都不再見你!」

  「娘!」悠悠被她的激動言辭嚇著了。「我又沒說不嫁,您何苦說這種話來嚇我?明天我一定會上花轎的,不然就罰我遭天打雷劈,這總行了吧?」

  她說完,眼眶立刻又泛紅了。明明心裡已經夠苦的,還要面對母親逼婚,真讓她滿腹委屈。

  「悠悠,娘這麼做全是為你好呀!」

  月蓮輕歎一聲,起身走到女兒面前,不捨地執起她的雙手。「瞧,娘當初就是任性妄為、一意孤行,不聽父母之言,悔婚背信,愛上一個負心薄倖的男人,才落得遠走他鄉,斷盡六親,無顏回去見你外祖父、外祖母的下場。一個女人要帶大一個沒爹的孩子,有多辛苦、多委屈,這你全親眼目睹的。我看得出來你喜歡霍二爺,但人家可是出身比邱家更高不可攀的富豪之家,根本就不可能娶你這麼一個出身貧苦又曾訂過親的……」

  「娘,您要說的我全知道,您放心,我不會步上您的後塵,更不會讓您無顏見人……」悠悠反握住母親的手,覺得自己讓她那麼擔心,真是不孝。「二爺是我的恩人,僅止於此,不會再有別的了。明天我會開開心心地嫁到邱家,然後隔一陣子再把您也接過來,不會有任何變卦的,您別再瞎操心了廠

  悠悠逼著自己彎唇淺笑,一絲心傷也不露。她拉著母親東扯西聊,像是真的完全想開,也讓月蓮終於逐漸放下心來。

  不過,只有悠悠自己知道,要她忘掉拓恩,開開心心地出嫁,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明天……她真的想都不敢想了。

  ☆☆  ☆☆  ☆☆  ☆☆

  鑼鼓哨吶聲中,悠悠輕移蓮步坐上了大紅花轎,拜別母親的她哭紅了眼,隊伍走了一里路,她的淚水還是止不住。

  「娘……」她緊緊捏著手絹,滿心的惶恐不安,一向膽大的她,從未有如此害怕的時候。

  大話好說,但要做到可不容易。別說是開開心心了,她根本連靜心都不能,巴不得立刻跳下花轎,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她雖然幾度想掀開轎簾拔腿就逃,可是一想到母親,卻終究還是打消了念頭。沒人比她更清楚母親說到做到的倔脾氣,她可不想背負害娘親落髮為尼的罪名,更不願母女一世都不再相見。

  所以,她不哭了。

  既然已無退路,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邱家了。

  ☆☆  ☆☆  ☆☆  ☆☆

  在霍家佔地廣大的後花園中,拓恩形單影隻地站在有著錦鯉悠遊的池塘畔,輕攏眉、淺抿唇,臉上儘是濃得化不開的哀傷。

  「你可別跳下去啊廠

  一隻強勁有力的大掌搭上了他的肩頭。拓恩回頭一看,原來是剛從外地收賬回來的大哥。

  「我聽說了,」霍仁徹清明的眸子寫滿憐惜。「『她』今天成親,是吧?」

  拓恩沒回答,唇角泛起一絲苦澀笑意,雙眸又落寞地投向成雙悠遊池上的鴛鴦。

  瞧他這模樣,分明就是失戀了,還硬要逞強佯裝無事,霍仁徹見了更是難過。

  「唉,好不容易終於有個讓你傾心的姑娘出現,偏偏訂過親了。老天爺也真是不長眼,既然不讓你們有結果,當初乾脆就別讓你認識她,你受的罪、傷的心還不夠嗎?太沒天理了廠

  「哥,你別那麼說!」拓恩終於開口。「別怪上天,我從沒後悔過認識悠悠,有她在的這段日子我真的很開心,只要她過得幸福,我也無怨尤了。」

  一聽他這麼說,霍仁徹更看不過去了。要不是弟弟不准,他早去莫家砸錢,求悠悠的母親取消先前婚約,將悠悠改嫁給他弟弟,也省得他現在看得渾身難受。

  「幸福?天知道吶!」霍仁徹半嘔氣地說道:「我說啊,她要能嫁給你才是幸福嘛!誰曉得她未來的夫婿會不會眼歪、嘴斜,還是缺胳膊、斷腿的?她沒見過不是嗎?搞不好還是個患了癆病的傢伙,娶她沖喜的,這種事對方不會明說,但我可看多……咦?拓恩,你去哪呀?」

  霍仁徹話才說到一半,拓恩突然轉身就跑,他一愣之下,連忙高喊問他。

  「我要去邱家!」拓恩頭也不回地邊跑邊說。

  「邱家?」霍仁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那是悠悠今天要嫁的人家。「喂,你去那兒幹嘛呀?」

  「如果那人配不上悠悠,我就搶親!」

  話聲甫落,拓恩的人也消失在長廊盡頭,留下霍仁徹一個人瞠目結舌,傻杵原地。

  ☆☆  ☆☆  ☆☆  ☆☆

  邱家大廳裡賀客盈門,好不熱鬧,卻沒人知道,邱家二老臉上堆滿著笑意迎客,心裡卻已急得快厥過去了。

  「阿財,大少爺回來了沒有?」一偷空,邱父連忙將總管拉到一旁悄聲問道。怎麼也不能讓客人知道新郎倌失蹤了。

  「還沒,不過我已經派兩、三個人出去找了,應該就快回來了。」

  「應該?」邱父一雙濃眉氣得斜插入鬢。「那個混賬肯定又去花天酒地了,他要敢讓我出糗,趕不及回來成親,看我饒不饒他!」

  「花轎到了!」

  邱父話才說完,門外立刻傳來他最害怕聽見的消息——新娘來了。

  ☆☆  ☆☆  ☆☆  ☆☆

  花轎落地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了吧?

  悠悠並不急著拜堂,要是一輩子不用拜堂那更好。但是,讓新娘干坐在花轎上枯『等也太奇怪了吧?難道這是男方給她的「下馬威」?

  她努起小嘴,一肚子怨氣加上火氣,簡直要爆炸。她莫悠悠可一點也不稀罕嫁來這兒,他們到底有沒有搞清楚呀?!

  「來了!來了!少爺回來了廠

  外頭忽然一陣吵嚷,悠悠滿心疑惑,邱家不就只有邱天富一個獨子?他這會兒早該穿戴整齊出來迎娶她,那「少爺回來了」,指的又是誰?

  該不會是他這新郎倌先前根本不在家,現在才趕回來吧?

  「我不要娶啦!」

  一聲粗嗄的大吼讓悶坐轎內的悠悠嚇了一跳,隨即也聞到了一陣濃重的酒臭味。

  「誰要娶那個村姑,我要娶的是『天香閣』的芙蓉姑娘,我才不拜堂!」

  花轎裡正升起騰騰火氣,但外頭已經吵得夠精彩,根本沒人顧得著轎中新娘。

  「天富!」

  邱父怒喝一聲。要不是有眾多賓客圍觀,他一定一腳踢飛這個不肖子!

  「爹!」醉醺醺的邱天富在兩個家丁的架持下掙扎不休。「我早就說過我不娶她了,你強架我來也沒用。她小時候長得又瘦、又醜,長大也肯定好不到哪去,我才不要娶個醜婆娘睡在我枕邊嚇人。更何況我們門不當戶不對的,她那個窮鬼哪高攀得上我?」

  「你……」邱父額冒青筋,忍不住要上前「教訓」兒子了,沒想到借酒裝瘋的邱天富先一步掙脫了家丁,踉蹌地來到轎前,又開始哇哇大叫。

  「喂,莫悠悠,你就乾脆點,坐回頭轎回去吧!那些聘禮就當救濟你們家的,不用還了,快給我滾……哇廠

  邱天富想都沒想到,悠悠竟然掀了喜帕,摘下了鳳冠,轎簾一掀,衝出來就瞄準他的子孫根,一腳踢過去,而且還結結實實一次就命中目標,痛得他慘白了臉,不斷地哀嚎。

  「邱天富,你搞清楚,配不上我的人是你!」她氣沖腦門,一把拔斷頸上所戴的訂婚信物,狠狠地將玉珮摔個粉碎。

  「我莫悠悠從此與你們邱家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

  說完,她一把推開還在那慘叫連連的「未婚夫婿」,在眾人的驚愕眼光中飛也似地跑了。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巴掌聲,眾人將目光從氣跑的悠悠身上移回,剛好見到邱父又往兒子臉上再甩一掌。

  「孽子!邱家的顏面全叫你丟光了!你……」

  邱父氣得說不下去,可又突然想到還有更要緊的事得先辦。

  「快,阿財,帶著所有家丁去把新娘子找回來,這件事先別傳回她娘家,或許還有挽回的機會,快去!」

  「是!」

  一聽見吩咐,管家急匆匆地調派人手跟他去尋人,片刻也不敢耽擱。

  ☆☆  ☆☆  ☆☆  ☆☆

  拓恩一路快馬來到邱家,原本還為了已經錯過拜堂吉時而心急如焚,沒想到竟然瞧見原該張燈結綵的邱家,不僅門庭冷清,還有家丁在撕門上的喜字,完全不像是正在辦喜事的人家。

  「請問……」他躍下馬背,直接跑去問那名家丁。

  「你是要來吃喜酒的吧?對不住,喜宴取消了,公予您請回吧!」

  家丁像是已經跟不少客人賠過禮,說起話來熟練得很,還一臉的莫可奈何。

  「喜宴取消了?!」拓恩實在不曉得自己該憂該喜。「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反正大家都知道了,我告訴你也無妨。還不都怪我家少爺發酒瘋,說了一堆渾話不打緊,還要新娘子坐回頭轎回去,結果那姑娘脾氣也挺火爆的,一腳踢中了我家少爺的命根子,就氣沖沖地跑了。你說,這喜宴還怎麼辦得成嘛!」

  「可惡!」

  拓恩怒氣沖沖地重擊門板一拳,把不明所以的家丁嚇得連退三步。

  「最好悠悠沒事,不然我一定不會放過那個混賬!」

  拓恩森寒的目光射向邱家內院,忍著想衝進去揍人的衝動,立刻上馬。無論如何,得先找到悠悠再說。

maisy929 2010-1-11 15:02

第八章

  像是嫌悠悠還不夠淒慘似的,在她嶄新的繡鞋繃斷了線,讓她露出好幾根腳趾,還磨出了水泡後,黑黑的天空竟然開始飄起雨來……

  「迷路了……」

  悠悠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此刻她又冷、又餓、又累,就算呈個「大」字仰睡在路上不省人事,也不奇怪。

  她根本不認得回家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家,只是像行屍走肉般漫無目的地走著。

  淚流乾了,心也冷了,這就是她遵從母命的結果。

  雖然她沒坐回頭轎返家,但消息遲早會傳回去,這奇恥大辱將會終生跟著她,所有人將會議論紛紛,質疑她的清白,連母親也將受她牽連,在村裡間再也抬不起頭來。

  明明錯不在她,可是只要發生這種事,總是女方受到歧視。

  無論她再如何坦然無愧,一想到要承受眾人輕視的目光,還要面對母親,她真的不曉得自己該何去何從了。

  「二爺又會怎麼想?我真能厚著臉皮回去工作嗎?」

  她搖了搖頭。在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前,她或許還真會回去。

  但在她明白自己有多喜歡拓恩,又見過他身邊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相伴之後,再待在酒樓只會讓她更加痛苦不堪,那裡是回不去了……  .

  「我到底該怎麼辦?娘……」

  雨水已經浸濕了她的衣衫,還不斷順著她因奔跑而凌亂的髮絲滑落,可她一動也不動,完全沒有避雨的打算,就像個木頭人兒,任流光飛逝,似乎也想任生命消逝,省去她思索去路的煩愁……

  「悠悠!」

  劃過夜空傳來的一聲叫喚令她心頭一震,也一下子打斷她任自己繼續萎靡的思緒。

  「不可能……」她摀住自己的雙耳,不斷搖頭。「一定是我聽錯了。」

  「悠悠?悠悠……」

  像是非要推翻她的猜測一般,叫喚她的聲音彷彿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一聲比一聲更近,一聲比一聲更清晰。

  「二爺……」

  她虛弱地放下雙手,不敢置信,卻又真覺得自己聽見了他的呼喚聲。

  「二爺!二爺!」

  不管是不是他,反正她週遭一片黑暗,反正她已經覺得天旋地轉,什麼都摸不著、看不清了,就算放縱自己大喊他一聲,也無所謂吧……

  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在不久後回應了她的呼喚,一個白點不斷在她視線中放大,漸漸地,她瞧清了那是一匹白馬,緩緩地,她看清了騎馬飛馳而來的,真是她心所懸念的那個人。

  「二爺……」

  原以為早巳流乾的淚水再度潰堤,淚眼迷濛中,她看見霍拓恩下馬跑向她,但她眼前也慢慢籠上了一片昏黑……無邊無際……

  ☆☆  ☆☆  ☆☆  ☆☆

  在向人借住的茅屋裡,拓恩守在發燒的悠悠身邊,不斷擰著濕布,替她敷額降溫,連個小盹都不敢打。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屋外下著滂沱大雨,伸手不見五指。

  因為迷路,反而找到也迷路的悠悠,實在算他僥倖。他可還沒笨到以為自己能在這種時候,依屋主畫的那張九彎十八拐的地圖順利帶回大夫,別說一個來回早已天亮,他能不能「有去有回」都難說,屆時放悠悠一個人在這兒,他不急瘋才怪!

  「對不起……」

  輕撫著她不再炙熱如火的雙頰,拓恩已不曉得在她身旁道了幾次歉。

  「早知如此,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上花轎的!」

  如果他能再霸氣些、再不講理一點,硬以恩情要求悠悠為他退婚,今日她或許就不必遭邱家人如此羞辱……一想到這裡,他便覺得懊悔萬分。

  可是,他從來就不是會如此強人所難的人,尤其是對自己深愛的女子,他一點也捨不得為難她。

  「我原以為讓你嫁到邱家是為你好,莫非我錯了?」

  他凝眉抿唇。

  若不是大哥一席話激得他飛奔而來,此刻悠悠或許還倒臥路旁無人睬理,可能連小命都會送掉,一想到這他便一陣膽戰心驚。

  「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了……」拓恩執起她溫熱的小手,輕輕覆唇其上……

  ☆☆  ☆☆  ☆☆  ☆☆

  雨一直下到清晨才停,烏雲散去,朝日在雲間稍稍露出臉來,淡淡灑下一片薄燦晶光,鳥兒們也開始在林間枝葉上啁啾啼唱,一聲聲唱人了小茅屋內。

  安穩地睡了一夜,悠悠早已退了燒,但拓恩還是不放心,始終守候在床邊,一夜未眠。

  「嗯……」

  床上的人兒輕蹙了下眉頭,發出一連串細碎的夢囈聲,拓恩愁鎖的眉心漸漸舒展,看樣子她快清醒了。

  果然,片刻之後,悠悠終於緩緩睜開雙眼,茫然地注視著屋頂上的橫樑。

  「悠悠?」

  拓恩的柔聲輕喚引起了她的注意,悠悠側轉頭,在瞧見他喜中帶憂的疲憊容顏後,她原本還一片渾沌的腦子才逐漸清明。

  「二爺?」

  「太好了!」

  她一聲輕喚就讓拓恩重拾歡顏。「你還好吧?現在覺得如何?對了,我先倒杯水給你喝。」

  拓恩說完立刻跑去跟屋主討了杯水,端回來餵她喝下,對她呵護照顧得無微不至。

  「你餓不餓?老伯說他熬了粥,我去端一碗來餵你吃。」

  「二爺!」

  悠悠拉住他。「我不餓,你別跑來跑去了,扶我坐起來好嗎?」

  「好。」

  拓恩小心翼翼地扶她坐好,一開始悠悠還覺得有些暈眩,靜坐了一會兒,才舒坦了些。

  「為了照顧我,你一夜沒睡吧?」她從拓恩泛黑的眼圈和疲憊的容顏就能猜出。 「對不起,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我就是喜歡照顧你。」

  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將自己的心意告訴她,拓恩也就不再隱藏自己的感情,說起話來也大膽了些。

  就這麼一句話,讓悠悠又泫然欲泣。

  她還是以為拓恩一直都將她當妹妹一般疼哄.可是在萬念俱灰的此刻,即便如此,也夠教她感動的了。

  「你……為什麼會來找我?」就算是此刻,悠悠都還不大能確信他真在眼前。

  「因為我哥嚇我。」

  「嚇你?」她一臉迷惘。

  他說起這件事還有些羞赧。 「他說你的未婚夫婿不曉得會不會是眼歪、嘴斜,還是缺胳膊、斷腿,搞不好還是個病癆子,娶你沖喜的,我一擔心,人就衝來了,只是沒想到……」

  他全知道了!

  一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悠悠便明白他是顧慮她的面子,不想在她面前再提「回頭轎」一事。

  「真的很好笑吧?花轎都到邱家大門口了,他們竟然敢說不娶我!」她逞強地硬擠出滿不在乎的笑容調侃自己。「真是的,也不探聽探聽我莫悠悠是怎樣的人物,敢惹我?我一腳就把新郎倌踢得唉唉叫,把所有人都看傻了,很厲害吧?」

  她自嘲的說法並沒有如她所料的逗笑拓恩,他的眸光幽深難測,像能參透人心般,緊緊瞅著她不放,眼裡滿盛的擔心連她也感受得到。

  「你怎麼不笑呢?這整樁事都很好笑不是嗎?」

  「悠悠……」

  她閃避他想給的溫柔撫慰,在他握住她的手前先逃開。

  「明明是很好笑的啊……」她語帶哽咽,雙手緊扯著被單,十指關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 「連我娘也想不到吧?她就是為了顧全我的名節,才要我無論如何都得遵守婚約嫁人邱家。結果……結果人家卻不要我,還嫌我醜……

  第一淌淚掉落,強忍的心酸再也關不住了。

  「是村姑又怎樣?是窮鬼又如何?明明是他們自己來提親的,為什麼又說是我硬要高攀?我才不稀罕呢!我只是不想讓我娘失望,只是信守承諾嫁人,為什麼要受這種懲罰,讓大家看笑話?娘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傷心死了,坐了回頭轎,我再也無顏見人了……」

  「誰說你坐回頭轎了?」拓恩激動地握住她的雙肩,不准她再如此看輕自己。

  「錯的是邱家,是他們有眼無珠,是他們配不上你!你沒

  有坐回頭轎,你是我在路上撿回來的,有誰敢說你閒話,我頭

  一個不饒他!」

  他好生氣,臉都漲紅了,連悠悠的雙臂都被他突然加強

  的手勁捏疼,任誰都瞧得出他是說真的。

  「什麼……叫做『路上撿回來的』?」悠悠止不住淚,但此刻她梨花帶雨的淚顏上,卻因他的話而浮上淺淺笑意。「我又不是小狗!」

  「不是嗎?」他憐愛地伸指輕碰了一下她的鼻尖。「愛哭的紅鼻子小狗廠

  不知道為什麼,每回不管她有多難過、多委屈,只要有他安慰,就像被暖暖的爐火包裹一般,讓她什麼都不想多想,什麼都不想計較,冰封的心也立刻溫暖回春,連這麼大的事,都好像不重要了。

  「我若真是條狗就好了……」她噙淚淺歎。「狗不用上花轎,就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丟這麼大一個臉了。」

  「也許……是我害的吧!」

  拓恩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悠悠訝異地看著他,滿是淚痕的小臉上寫滿不解。

  「你不是常說,我是好人,一定會有好報?」

  為了自己接下來將鼓足勇氣說的話,拓恩的臉由耳根開始漸漸泛紅。

  「所以,這些天來我一直向上蒼祈求,倘若真是善有善報,那就別讓我所愛的女子嫁給別人,結果……真如我所願了……」

  悠悠仔細地聽著他說完,可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還在想著那天在大街上和他成雙成對的美人。

  「那與我有何關……」

  等等!

  綁在她腦袋裡的死結突然打開了。

  拓恩正安慰著她,他說她嫁不成全是他害的,他說他向上天祈願,別讓他愛的女人嫁給別人,結果他心想事成了?

  也就是說,他愛的人是……她引

  只是,雖然想通他話中涵義,她的眼淚卻又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二爺,好人不是這樣做的……」

  悠悠可不信在他眼中,自己比得過那個嬌媚如花的俏姑娘。

  但她相信,他為了讓她這個「妹妹」不再傷心、不再被眾人嘲笑看輕,是有可能犧牲他自己的幸福跟她在一起的。

  但是……她才不要這種同情呢!

  「我再傻也不會傻到相信這種事,你別再做爛好人哄我了!」她倔強地直視他。「我知道你對我好,也知道你那麼說全為了安慰我,可是喜歡一個人這種事是不能亂說……唔……」

  當拓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唇覆上了她的,就像是十道雷突然在她眼前同時炸開,她彷彿聾了、瞎了,連呼吸都不能。

  「我……」

  拓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情不自禁地吻了她,兩個人的臉同時變得比烤熱的炭火更紅,兩顆狂跳的心如擂鼓一般,在整間房裡怦怦直響。

  「我愛你……」

  他豁出去了,吻都吻了,他不能不老老實實地把原該先說的真心話補說。

  「悠悠,我……」

  「你出去!」

  悠悠突然像見鬼似的,拉起棉被蒙頭蓋住自己,頓時讓拓恩十分尷尬。

  「悠悠……」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求求你了!」

  她捲起棉被,背著他躺下,再也不發一語。拓恩見狀,也只有先離開再說了。

  「全怪我太唐突了……」

  背靠著門,拓恩十分懊惱地緊握雙拳。

  雖然悠悠被邱家退婚,卻不代表著她就會接受他,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她該不會認為我是故意乘人之危輕薄她吧?」

  唉,他真想打昏自己算了!

  ☆☆  ☆☆  ☆☆  ☆☆

  雖然悠悠的身子骨還是很虛弱,不過婚禮隔天是歸寧的日子,不管娘是否已知道「回頭轎」一事,但她要是再耽擱不回去,只怕她娘會寢食難安。

  所以用過午飯後,兩人辭別了借他們住宿一夜的老夫婦,便上路了。

  為了早上那一吻,兩人還在鬧尷尬,一路上悠悠坐在馬背上,拓恩牽著馬,走了一個時辰,誰也沒跟誰說話。一個看樹,一個看路,連視線都不曾交會。

  早上,悠悠真是被他嚇到了。

  她從來都沒想過,他竟然會吻她!

  若只是安慰人,有必要如此「犧牲」嗎?

  隨便說說喜歡她,讓她覺得好過些,哄她過了最傷心的時刻,日後只要他不再提,她也不可能再追問真假,日子一久,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嘛。

  可是……吻她!為了「取信」於她而這麼做,難道他就不怕她信以為真,要他「負責」嗎?

  難道他是說真的?

  才這麼想,悠悠馬上又搖搖頭,逼自己忘了這奢望。霍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曉得比邱家富裕多少,有名幾倍,連邱家這小暴發戶都嫌她門戶不當,她還想高攀霍家?真是腦袋燒壞了!

  但是拓恩這麼做,真把她的心全攪亂了!

  最糟的是,早上她因為大受驚嚇,一慌之下「無顏見人」,只好叫他離開。

  結果他卻再也不跟她說一句話,讓她想開口,再向他問清楚一些也不成。兩人之間好像隔了萬重山,明明就在身邊,心卻好像離了千里遠。

  這樣的她一點也不知道,其實拓恩心裡也不好受。

  瞧她一路上愁眉深鎖,彷彿心事重重的模樣,拓恩心裡比誰都難過。

  原本是要哄她開心的,都怪自己一時情不自禁,竟然吻了她!

  真是笨蛋!他看著抿唇不語的悠悠,心裡直怪自己當時太魯莽,才會將局面搞得如此僵。

  但是也不能就這麼一直沉默下去吧?

  拓恩突然想到悠悠她娘親一直對他不大友善,倘若他就這麼送悠悠回家,不把話說清楚,萬一她娘親不許他再見悠悠,那他豈非錯失良機?

  我娘說,倘若邱家沒來迎親,她就跟我一起出家當尼姑

  悠悠曾說過的這句話突然在他腦海中浮現,悠悠她娘親是如此貞烈的女子,要是知曉悠悠被邱家當眾退婚之事,該不會立刻就硬拉著她出家吧?!

  這麼一想,拓恩再也不敢躊躇,萬一事實真如他所想,那他肯定會後悔終生!

  反正,再糟也不過就是被悠悠當面拒絕,總好過因為愛面子不說而抱憾一生。

  「嘶……」拓恩扯了扯韁繩,白馬仰頭嘶鳴一聲便停步。悠悠正納悶,就見他踩著鐙躍上了馬背。

  「我有話跟你說。」

  才說完,拓恩一手掌繩,一手由後摟緊她的纖腰,策馬飛馳在林道上。

  風颯颯地從悠悠身邊飛掠而過,景物飛逝得讓她連看都看不清,沒試過這麼騎著馬像奔雷般往前衝,可把她嚇得心快跳了出來,兩隻手更是緊緊抓住拓恩橫在她腰上的手臂,就怕一不小心,她就被馬甩出去「升天」了!

  「二爺……」

  「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當心咬到舌頭。」

  經他這麼一提醒,悠悠再不敢開口,雙唇閉得可緊了。

  走出了兩人都不熟的彎路後,悠悠總算看見了自己熟悉的景致,可是只一會兒,拓恩又策馬往一旁的小岔路走去。過了片刻,在她眼前突然出現一泓清澈湖水。

  「好美……」

  望著遠方青翠山色與湖水連接成的水天一色,和湖畔開滿的不知名粉色野花,悠悠一下子看傻了,連拓恩已經勒馬都沒察覺。

  「悠悠?」

  拓恩一躍下馬,再伸出手攙扶悠悠,但落地時一個不穩,她卻跌進了他懷裡。

  「對不起!」

  悠悠一羞,立刻退離了他兩步。拓恩牽著馬找棵樹拴好,沒讓她瞧見他黯然的眸光。

  「這裡應該不會有其他人打擾,所以有些事,我想趁這個時候跟你說清楚。」

  悠悠輕抿了一下唇,心裡有些忐忑,猜想著拓恩是不是想告訴她,早上只是他一時衝動,要她別當真了?

  「早上……是我太冒失了。」

  一聽他這麼說,悠悠一顆心當下涼了一半。

  道了歉,接下來就是要她當作沒發生過了吧?

  「抱歉,」她彷彿不想再聽下去的飄忽眼神,在他心底劃過一絲窒悶的痛楚。

  「我不該沒得到你的允許便侵犯你,不過,就算時光倒流,我想我還是止不住自己的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這四個字像朵花,在悠悠心房突然綻放出一片燦爛,難不成……

  「我喜歡你。」拓恩比旭日更明亮的眸子凝注著她緋紅的容顏。「我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或許早在我們初相識的第——眼,我的心就被你擒住了,只是我一直沒有成家的打算,也不認為自己會愛上任何人,所以我一直沒察覺自己對你的心意。等我發覺了,卻也知道你已經許了人……」

  他誠摯地把自己長久以來的心意,一五一十地對悠悠剖析。「因為你說你絕不會違背你娘親的命令,只要邱家來提親,你一定會嫁。所以我為了不讓你為難,在心裡打定主意,在你滿十八之前,倘若邱家來提親,就什麼也不說;否則在你滿十八歲那天,我就會坦白向你說出我的心意、向你求親。可是現在,我後悔極了!」

  拓恩握緊雙拳,眼底滿是痛苦。

  「昨晚看著你昏睡不醒,我真的快氣瘋了!我氣邱家那麼傷害你,更氣自己不夠霸道,應該要打從一開始就阻止你嫁人邱家。我的放棄讓我們兩個都受了苦,所以我下定決心,等你一清醒,就要跟你坦坦白白說清楚,我不會硬逼你接受我,可是我也不會再輕言放棄,除非……」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背對著她,面向碧綠湖水。

  「除非你現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訴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我,或是你早已心有所屬,那麼,我會謹記朋友的分寸,將這份感情永遠深埋心底,不會讓你有絲毫為難。如果你願意,還是可以重回酒樓工作,不必管我說過什麼,只要你開心就好……」

  聽完了他的話,悠悠覺得胸口漲得滿滿的,眼睛也有些酸澀,伸手一揉,便揉出了成串珠淚——

  「霍拓恩,你看著我廠

  悠悠似含著幾分怒氣,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他,拓恩著實也有些吃驚,立刻依言轉身看著她。

  「你到底清不清楚你自己剛才說了多嚴重的話?」她邊揉著淚邊說:「如果你只是看我可憐,想安慰我,就快把話收回去。不然……不然我真的會當真喔……我真的……真的會賴你養一輩子的廠

  拓恩抑鬱的神情因她帶著三分孩子氣的一番話而豁然開朗,不斷上揚的唇線透露了他內心的狂喜。

  「我死都不會收回的!」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她跟前,欣喜欲狂地說: 「悠悠,我喜歡你、我愛你,我要是有說一字半句的謊言,就罰我遭天打雷劈!我喜歡你賴我、我就愛你賴我,別說一生一世,你想賴我永生永世都無所謂,我都願意!」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甜言蜜語,連拓恩都詫異自己原來那麼有「天分」,但他知道,這些話只有對著悠悠,他才能滔滔不絕地說出口。因為,這全是在他心頭日積月累的真心話呀!

  聽他立誓又許諾永遠的,悠悠心裡的確想信了他,可記憶卻不斷出來跟她搗蛋,在她心裡就是有個疙瘩。

  「那……那天在大街上,你抱著的那個姑娘是你的誰?」她噙著淚、噘著小嘴,看他怎麼解釋。

  他一臉冤枉。「我什麼時候在大街上抱……悠悠!」拓恩猿臂一伸,將一聽他回答便扭頭走人的悠悠牢牢抱住。

  「騙子!放開我啦廠她一肚子火氣。

  「不放廠他由後將她牢牢地抱貼胸懷。「你說清楚,你什麼時候在大街上看見我抱女人了?不說我當你是故意冤枉我,一輩子都不放!」

  「誰冤枉你了?」她就跟他說個清楚。「成親前一天,我本想去酒樓找你,可是我在大街上,看見你和一個長得沉魚落雁的千金小姐從綢緞莊走出來,而且你還……」

  「你來找我了?!真的?你為什麼來找我?」

  悠悠可以從拓恩緊抱她的雙手,察覺他知曉這件事的欣喜,他大概也猜出一點眉目了吧?

  「不知道廠她輕咬唇,嬌嗔道:「是我先問你的!」

  哼!要裝傻大家一起裝嘛!

  「那個姑娘叫做霍芸萍,是我遠嫁外地的小堂妹,這幾日因為我二叔六十大壽,所以她和夫婿返鄉來做客。她要我陪她上街去挑幾疋布,帶回去送姑舅,出店門時不小心滑了一跤,因為她已經身懷六甲,所以她一說肚子有點疼,我就立刻抱著她去看大夫了。」

  「她是你堂妹?那你剛剛為什麼還心虛,不敢老實說?」

  他苦笑著說:「我哪裡心虛了?你說我在大街上抱姑娘,我想的是像我現在這麼抱住你一樣,那我當然抵死都不承認這子虛烏有之事,你要不信,我待會兒就帶你去我二叔家找芸萍對質,好還我個清白。」

  她聽完,羞臊著臉,又開始想掙脫他。「我才不去你二叔家,我又不是你什麼人,反正那個姑娘是不是你堂妹,都跟我不相干,你快放開我啦!」

  「你說謊,所以我不放。」拓恩故意逗她。「如果不相干,你為什麼一直記掛在心?你在吃味,對吧?」

  「不對!」

  才說完,拓恩忽然在她右頰上輕落一吻,悠悠當場紅漫嬌顏,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悠悠,別再折磨我了……」他在她耳畔憂傷輕歎。「我不想猜,只想聽你親口說,相處那麼長一段時日,你該知道我不是個會輕浮談愛的男人,今天我跟你說了,這一生我都不會再跟其他女子說同樣的誓言。你呢?你不肯給我一句真心話,是想留給比我更好的對象嗎?」

  「這些話……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拓恩的話讓她心頭一酸,才稍止住的淚水又滑落雙頰。「我也想知道你喜不喜歡我呀,成親前一天我去找你,就是想問你這件事……」

  她不掙扎了,柔順地偎靠在他胸前,任他為她拭淚。

  「我喜歡你。被我娘軟禁在家十多天,我才發覺,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不能違抗娘的命令,也不准自己做出讓她傷心的事,可是我卻停不住自己對你的朝思暮想。我又慌、又怕,完全不知所措,所以我想問你,也許你的回答能讓我斷了腦袋裡的傻念頭,結果我看到你和別人出雙人對,我就……死了心了……」

  「你真傻,為什麼不當場問我呢?」如果她當時就這麼帶著醋意地質問,他知道自己絕對會全力攔阻她上花轎。

  「我……有什麼資格問你呢?」

  她幽怨的回答讓拓恩聽了滿是心疼與不捨,立刻將她扳過身來,面對著自己。

  「你當然有資格,因為你是我霍拓恩此生唯一所愛的女子,悠悠,你聽清楚了嗎?」

  「嗯。」

  她噙淚頷首,拓恩捧住她細瓷般的嫩白臉蛋,不由自主地俯首,吻上她還閃著晶瑩淚光的濃密長睫。悠悠一怔,淚便戛然止住。

  但拓恩這回並不滿足於淺嘗即止,他熱情如火的雙唇輕落在悠悠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吻開她愁鎖的眉心,再順著她小而巧的鼻樑一路滑下,喟歎一聲,萬般珍愛似地覆上那兩片令他深深著迷的微噘櫻唇。

  像飲了一杯陳年好酒,悠悠就此醉入他釀的濃情蜜意中,微醺地承受他溫柔的索求。凝視著她微閉的星眸,那沉醉的模樣更令拓恩心神蕩漾,他伸出雙臂擁緊她,讓她也能感受從他身上不斷因她而高漲的火熱。悠悠的呼吸在他懷中亂了規律,一股僅屬於她的馨香撲鼻而來,他貪婪地吸取,恨不能擁有她所有。

  悠悠早已渾然忘我,在今日之前,她連做夢都不敢想像此情此景。這個讓多少女子跺腳直歎不解風情的男人,此刻竟如此情深地擁她人懷,時而溫柔、時而狂野地吻得她神思騰飛,他的碰觸似火一般,融化了她心中所有冰霜,讓濃情氾濫成災。

  「我再也不放開你了……」

  拓恩霸氣的宣告在她唇畔低喃,他將她離地抱起,四片唇瓣更加難捨難分。

  悠悠覺得自己彷彿快飛上天去,至少在此刻,她的一顆心,真的在拓恩的疼愛中,滿足地騰飛上九重天子!

maisy929 2010-1-11 15:02

第九章

  雖然拓恩不介意,但悠悠可是十分介意自己穿著一身大紅嫁衣,和他共騎著一匹白馬進城。這樣招搖過市,不一路吸引住眾人目光才怪。

  「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就這麼走回去的!」拓恩一口否決了她想和他「分道揚鑣」的提議。

  「二……拓恩,」一吻定情後,她已答應他在人後直呼其名。「我是說真的,你不用送我,我自個兒繞著城外的小路回去就行了,這樣比較不引人注意,而且很安全的,你不用擔心啦!」

  「你一個人走在人煙稀少的小路,而且還是繞你不熟悉的遠路,我怎麼可能安得了心?」他凝眉思索了一下。「我倒是知道一條人煙稀少的捷徑,可以到我老家後門,不但離這兒不遠,而且還能請我嫂子借套衣裳讓你換上,這樣我送你回去就不顯眼了。」

  「我才不要!」她立刻扭頭朝身後掌控韁繩的他說道:「你瘋啦?我一個剛被退婚的小村姑,如果就這麼跟你回家,你的家人一定會氣炸的!我說什麼也不能……」

  「什麼小村姑?我帶回家的可是我霍拓恩未過門的妻子,就這麼決定了!」

  他一說完,立刻催馬疾馳。韁繩在他手上,悠悠根本拿他沒轍。而且「未過門的妻子」幾個字害她像栽進了酒缸,又』醉」得暈陶陶了,不知不覺地,她已經隨他進了霍家。

  領著她由後門進入的拓恩,在她的堅持下命令家僕不得聲張,只通知他大哥相見。

  「你……真的去搶親啦引」

  霍仁徹一見到拓恩真把原該已嫁作邱家媳婦的悠悠給帶了回來,嚇得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不是的……」

  「可以這麼說。」拓恩打斷了悠悠的解釋,神色坦蕩蕩地面對他大哥。「姓邱的有眼無珠,根本配不上悠悠,所以我把她帶回來了。」「你……你……你真是好樣的!」

  霍仁徹一開始震驚到幾乎無法言語的誇張神情,讓悠悠一顆心懸到了半空中,以為他馬上就要對拓恩破口大罵了,沒想到,他卻突然豎起拇指大讚拓恩,反而教她愣住了。

  「好!好!大哥真要對你另眼相看了!」霍仁徹開心得猛拍拓恩肩膀。「我早就告訴你,既然那麼喜歡悠悠,用搶的也要把她搶回來當媳婦兒,你偏瞻前顧後考慮一大堆,這下證明大哥說的話沒錯了吧?哈哈哈……太好了!爹,這下我總算對得起您的托付了,拓恩替自己搶了個媳婦兒回來,真不愧是我們霍家的子孫,您一定會引以為榮吧?」

  引以為榮?

  悠悠瞧霍仁徹感動得一下於仰頭對天喊爹,一下子以袖掬淚的模樣,真是看得目瞪口呆。

  搶媳婦兒在霍家來說,真是那麼光榮之事?這是富豪之家的「正常」看法嗎?那她可真是長見識了!

  「哥!」看悠悠已被大哥過火的感動表現給嚇到,拓恩不得不在他出現更異常的言行之前,先出聲制止。

  「你別再找爹『聊天』了,悠悠還趕著回家跟她娘說明一切經過,你可以幫我向嫂子借套衣裳讓悠悠穿嗎?」

  霍仁徹立刻拍拍胸脯。「那當然沒問題,要『負荊請罪』嗎?大哥也願意陪你喔!悠悠她娘要是知道你竟然攔轎搶親,一怒之下說不定會拿菜刀砍你呢!我看我們順便上街買兩副籐甲穿著,免得被……」

  「悠悠,我們還是走吧!」拓恩白了他一眼,拉了悠悠轉身就要離開。

  「唉唉唉……好啦,我現在就去拿衣裳,別走啊!」仁徹陪著笑,攔住了拓思,隨即去向妻子借衣裳。

  「對不起,我大哥有時開起玩笑就這麼瘋瘋癲癲的。」拓恩苦笑著向悠悠道歉。有這麼一個過於保護弟弟、再加上人來瘋的大哥,他實在是啼笑皆非哪……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呢?」她嫣然一笑。「我一直很羨慕你們兄弟倆感情那麼好呢!哪像我沒有兄弟姐妹,一直都是這麼孤零零的。」

  拓恩愛憐地握住她的手。「你一嫁給我,不但也有個大哥,還有大嫂和小侄子呢!」

  悠悠紅了臉,縮回手,眉宇間的喜悅漸漸隱去,籠上了淡淡輕愁。

  「我真的可以嫁給你嗎?」她總覺得事情不會如此順利。

  「當然!」拓恩十分篤定。「明天我就托媒婆上你家提親。」

  「千萬不可以!」悠悠忙搖著雙手。「聽見邱家退婚,我娘不曉得會發多大的脾氣,這時候跟她說什麼,肯定都不成的!」她想了想,又羞怯地說:「況且我才剛被人退婚,你就上門提親,肯定會有一堆閒言閒語漫天飛。就算我們不在乎,我娘卻一定會介意的……而且,我總覺得你太衝動了,應該多考慮一下,憑你的條件至少也該娶個門當戶對……」

  拓恩以指封住她的唇,也不管大哥隨時會進來,一把就將她擁入懷中。

  「什麼門當戶對?我又有什麼高人一等的家世?我的親娘只是一個人盡可夫的……」拓恩痛苦地緊抱了她一下,猶豫片刻後,他決定將自己一直引以為恥,向來不對任何人提及的身世,全部老實地告訴她——

  「悠悠,我的親娘原是個青樓名妓。」

  悠悠聞言的確有些震驚。她對拓恩的家人不曾多問,可霍家是城中的名門望族,就算是娶個姨太太,就算不是門當戶對,至少也該要求身家清白,才不會有損門風吧?

  「當年我爹去杭州採買絲綢,偶然間遇上我娘,驚為天人。他以高價為我娘贖了身,還堅持娶她為妾,不管我祖父祖母如何軟硬兼施的勸說,他都不放棄。最後雙方各退一步,在城郊另建了一處別苑,將我娘安置在那兒,還請了幾個奴僕在那裡侍候著。就這樣,一直到我都一歲大了,他才將我們母子帶回這裡,一家團圓。」

  悠悠靜靜地偎在拓恩懷裡,認真地聽著他訴說,沒敢說任何話。

  「『兩頭稱大』時,大家的確相安無事,但是妻妾一共居,我娘便心生妒意,一再慫恿我爹休妻,立她為正室。我大娘生性淡泊,什麼都不與人爭,多虧我祖父當時全力護著我大娘,這才沒讓當初極受爹偏愛的我娘得逞……」

  他放開悠悠,獨自走到窗前,開始說出記憶中最深沉的痛苦。

  「到了我五歲那年,有一天,我娘單獨帶我出門,哄我到了一個地處偏僻的山洞,丟給我一個裝滿乾糧的包袱,要我乖乖地在那裡等她三天,等她辦完事,就會回來接我……我一向就不是個愛哭鬧的孩子,我真等了她三天,然後再三天……我深信她一定會來接我,所以從不敢跑遠,只在附近飲泉水、摘野果。野果沒了,我也不敢走遠,生怕我娘回來找不著我,所以我再餓,也只敢喝水……到第十一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終於在泉水邊餓昏了過去……

  「沒想到當我再睜眼,已經奇跡似地回到家了。一看到我清醒,圍繞著我的祖父、祖母、大娘、大哥全哭了,我卻一滴淚也沒掉,只問著他們『我娘呢?』,很久之後我才知道,我娘竟然拿自己的親生兒子做要脅,拿了足夠她一輩子不愁吃穿的大筆贖金,就跟一個唱戲的男人跑了……」

  他緊握著窗檻,眸光冷冷地遠眺空中恰巧飛過的一隻孤雁。「你知道嗎?人家說『虎毒不食子』,可是我娘卻根本不想我活著,要不是有個上山採藥的大夫,早一步發現昏倒在山泉邊的我,也許我早就被野獸啃得屍骨無存了……我娘常說,生我這兒子又不是長孫,根本沒用,不如沒有,還讓她落得輕鬆自在,沒想到她不是說說而已,真的說到做到……」

  「別說了!」悠悠撲上前,緊緊地抱住拓恩,那張靠在他寬厚背上的小臉,早已經哭花了……

  「我不要緊了,乖,別哭……」

  拓恩輕拍著她緊緊環抱在他腰上的——雙纖細柔荑,眼中的森寒因她的擁抱逐漸散去。

  「現在你知道了吧,我並不是什麼好出身……你會因此嫌棄我嗎?」

  「胡說八道!」悠悠傷心不捨地哭嚷道:「我才不管你爹娘是誰呢!在我眼裡,你是天底下最好心、最勇敢、最值得我托付終身的男人,誰都比不上你!有誰敢說你一句不好,我就跟他拚命!我……我把他剁碎了下油鍋!」

  拓恩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只要真心愛上了一個人,不管她說了旁人覺得多可笑的話,在他聽來,都成了最蜜耳的甜言,再聽千遍也不厭倦。

  「傻丫頭……」他轉過身來,將她擁在胸前,輕撫著她如絲長髮,黑眸中的水霧早已煙消雲散。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直怕自己不夠好,怕自己的妻子也會像我娘一樣,狠心地棄我而去。所以,我原打算終生不談愛、一世不成親,不再讓任何女子有機會傷我的心。可是一遇上你,我便管不住我自己了……」他伸手輕抬起她的下巴,對她綻露最溫柔的笑容。

  「告訴你這些事,不是想惹你傷心,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遲遲不敢向你說愛的苦衷。可是現在,我沒有絲毫猶豫了,我已經認定了非你不娶,如果注定了被傷害,我寧願傷我的人是你。因為是你,所以我心甘情願……」

  悠悠從來沒想過,原來在他心裡藏著如此深沉的痛苦。外人看來似天之驕子的他,竟然經歷過那麼駭人聽聞、不可原諒的背叛。

  她終於懂了,懂得他以往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憂傷神情所為何來,也明白了這麼一個看似堅強的大男人,其實有一顆比她更脆弱易感的心。

  「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她決定也向他坦白。「我說我娘是寡居,其實不是。我是個私生女,我那個始亂終棄的爹是什麼出身,我根本不知道……你願意接受這個『來歷不明』的我嗎?」

  拓恩溫柔的眸光始終未變,他明白這代表她對自己全然的信任,對她的憐愛自然是有增無減。

  「我眼裡只有你,其他什麼我都不在乎。」

  「我也是。」悠悠破涕為笑。「我發誓,我會一生跟隨你,至死不渝。」「悠悠……」「如有違背誓言,罰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拓恩還來不及攔阻,悠悠便已飛快地立下毒誓。他愕然,她卻淘氣地朝他扮了個鬼臉。他終於明白,她是存心立這毒誓,她不只想安他的心,還想修補他千瘡百孔的心靈,用她的一生一世……

  他笑了,笑得無比燦爛,他緊擁著這令他癡心無悔的女子,淚水卻還是忍不住順著他的笑顏滑落。

  門外,霍仁徹抱著妻子的衣物靜立不動,不想打擾屋內的兩人,感動的淚水卻不斷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

  ☆☆  ☆☆  ☆☆  ☆☆

  在悠悠的堅持下,拓恩在離她家百步之遠處就讓她下馬獨自回去。

  悠悠進了屋,月蓮一見女兒單獨回娘家,便察覺事有蹊蹺。但一聽悠悠詳述邱家如何當眾要她坐回頭轎返家的事情經過,她還是因為太過震驚而久久無法言語。

  「怎麼會這樣……」月蓮跌坐在椅上。「悠悠……你怎麼和娘一樣命苦?都是娘害了你呀……」

  「娘,這根本與您無關呀!」悠悠連忙安慰她。「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沒嫁到邱家,反而是我的福分呢!」

  悠悠想著拓恩,心裡不禁泛起一絲甜蜜。但她知道現在萬萬不能說出他倆的事,否則娘一定會疑心是她故意做了什麼事,讓邱家毀婚,那她可百口莫辮了。 

  月蓮哀傷地看著女兒,珠淚盈眶。

  「福分?悠悠呀,一個女人都上了花轎,卻被夫家攔在大門前當眾悔婚,這消息只怕沒多久就會傳得人盡皆知了。有了被退婚的烙記,只怕你要再嫁個好夫家也難了呀……」

  關於這點,悠悠可是信心滿滿。「娘,您放心,我一定會嫁個好夫家的!」

  月蓮愛憐地牽起女兒的手。「悠悠,其實你才是最難過的人吧?乖孩子,不必再逞強安慰娘了。邱家這麼做簡直欺人太甚!娘明天就去邱家,替你討個公道,讓他們知道我們雖是孤兒寡母也不是好欺負的!」

  「娘,不用了……」

  叩!叩!叩!悠悠才要開始說服母親打消去邱家的念頭,門口卻突然傳來有人敲門的聲音。

  「悠悠,你先進房裡。」月蓮連忙擦乾淚,不管來人是誰,還是讓悠悠先回房迴避一下。

  「娘——」月蓮把門一開,突然就有個衣著華麗的富家公子衝著她喊娘,害她怔忡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誰是你娘?」她心情正糟,竟還有人半路認錯娘?「你敲錯門了!」

  「我是邱天富,您的女婿啊!」

  瞧月蓮就要將門掩上,邱天富連忙報上姓名。隨他而來的家僕兩手捧著禮,見狀也立刻伸腳卡住門,免得她真關上了。

  「親家夫人,小的叫阿木,是我家老爺、夫人吩咐我隨著少爺,來跟您和小姐賠禮致歉的,請您讓我們進去再說吧,吵到了左鄰右舍總是不好。」

  聽見「邱天富」三個字,月蓮一股火氣便往上冒。

  「你還有臉來見我?」她立刻指著邱天富的塌鼻子痛罵。「這門親事我們兩家十多年前就訂下,原本你們依約來提親,我還讚你們邱家重信守諾,安心地把女兒嫁過去,沒想到你竟然在眾人面前那麼侮辱她,實在是欺人太甚了!你最好能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否則休怪我待會兒攆人!」

  邱天富表面上一副知錯聽訓的模樣,其實心裡早不耐煩了。父親一直硬逼他來賠罪,他本來怎樣也不願意,但想起那天看到女大十八變的悠悠,打扮起來還真是個清麗小美人,凶是凶了點,倒還挺夠味的,是他沒玩過的「新鮮貨」,棄之實在可惜……要不是這樣,他才不可能低聲下氣來賠禮呢!

  「娘,其實都怪我醉酒誤事。」他早想好了說辭。「因為我一群好友說要辦個酒宴,慶賀我成親。結果我喝多了,整個人醉得糊里糊塗,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了那麼多無心蠢話,我真的知錯了,我爹娘也責怪了我一頓,吩咐孩兒一定要親自來向娘和悠悠道歉,娘,就請您原諒我吧!」

  他裝出一片赤誠,月蓮本來還滿腹火氣,但見他一直低頭賠罪,倒也不想把一切搞得太僵,好讓事情還有個轉圜餘地。畢竟女兒坐了回頭轎,很難再覓良緣,若是邱家誠心道歉,再將悠悠迎娶進門,也算是個好結局吧?

  「好,那你說,你打算拿我們家悠悠怎麼辦?」

  「當然是再挑個良辰吉日,更隆重地將她迎娶進門呀!」天富的唇邊露出一絲得意奸笑。他就知道,莫家母女才捨不得不要他這金龜婿,給點台階,她們就急著下了。

  「其實我爹他連日子都看好了,」打鐵要趁熱,他又趕緊說道:「就在五天後,這回,我一定會讓悠悠風風光光進邱家門的!」天富一臉諂媚的笑容。

  反正等他玩膩了,只消休書一封,就能打發「舊人」,再討個「新人」嘍!

  「你才做你的春秋大夢!」待在房內聽見所有對談內容的悠悠,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衝出來,打斷這聽來已快達成的和解。

  「悠悠……」

  「呸,你沒資格叫我的名字!」她一點也不留情面,給他冷臉看。「邱天富,你聾了是不是?那天我在你家門前已經當眾立誓,從今以後,我們莫邱兩家再無瓜葛,老死不相往來,你現在是來找死是不是?」

  「悠悠……」

  「娘!」她氣呼呼地不讓母親打斷她的怒斥。「就算天底下的男人全死光了,我也不願意再跟這個差勁的傢伙有任何瓜葛!」她瞪著邱天富。「你不是嚷嚷著要娶什麼天香閣的芙蓉姑娘嗎?去呀!我恭喜你,你可以滾了!」

  她指著大門,示意趕人,但天富卻不痛不癢地笑看著她,動也不動。

  「哪個男人不逢場作戲?醉話你也當真?」他戀看著她彷彿比日前更加姣美的嬌顏,毫不羞慚地說道:「要娶妻嘛,當然還是得找清清白白的姑娘才行,我是一時醉昏了頭才會說那種渾話,你就別吃醋了!」

  「邱少爺,你也未免太瞧得你自己了!」悠悠一臉不屑。「你,根本配不上我,也配不上所有清清白白的姑娘,我看你出家算了,免得糟蹋了別人家的姑娘!」

  她將放在桌上的禮物又塞回阿木懷中。「請你帶著你家少爺走吧!我怕他這俗人弄髒了我家的地!」

  「莫悠悠,不要咱們給你臉你還不要臉!」邱天富氣得面上青一陣白一陣。

  「我可是可憐你沒人要,當成做善事來找你娘再談親,否則像你這種卑賤的女人,要想替本公子洗腳,我都還嫌……」

  「啪!」一聲又清脆又響亮的巴掌聲響起,邱天富的右頰上,立刻浮上了清晰的五指印。

  月蓮氣得渾身抖顫,指著他的鼻頭大罵道:「回去告訴你爹,我女兒這輩子死也不會嫁進邱家,你這混賬,連碰悠悠一根頭髮都不夠格!給我滾!」

  「你這死老太婆……」

  「還不滾!」有了母親的一番話做後盾,悠悠再也無所顧忌,立刻抄起擱在門邊的竹掃帚攆人。

  「少爺,我們快走吧!」

  阿木見苗頭不對,頭一個往外衝,天富原本還逞強賴著,沒想到悠悠真一掃帚揮到他面前,這才連忙踉蹌逃出。

  「你這個凶婆娘活該嫁不出去!」出來是出來了,他還心有不甘地破口大罵。

  「像你這麼粗魯、無禮、又沒家教的野丫頭,誰娶你誰倒霉!窮成這樣還裝什麼清高,遲早也是要進妓院賣……」

  「我殺丁你!」

  悠悠氣紅了眼,掄起掃帚大喊著便朝他猛衝,真有一股騰騰殺氣,嚇得他拔腿就逃。

  「死阿木,早就叫你把馬車駕進來,你偏不聽!」

  「少爺,路太窄,馬車太大,怎麼也塞不進來呀!」

  「邱天富,你是個男子漢就別逃!」

  「白癡才會乖乖站著讓你這瘋婆子打!」

  「我非打死你不可!」

  悠悠一路追,他們倆就一路逃,像真把她當成母夜叉一樣。

  「啊……」

  驀地,從路邊一棵大榕樹後伸出一隻手,將悠悠一把拉了過去。悠悠才嚇得要張口大叫,就被兩片溫熱的唇堵住了嘴。

  掃帚「啪」地一聲掉落於地,悠悠在一瞬間看清了「非禮」她的人,不曉得該說是驚訝還是驚喜?反正她根本忘了推拒,饅傻地就由人家吻個過癮。

  「嚇著你了?」拓恩覺到懷中人兒高漲的怒氣已經消弭無蹤,這才松放她一雙嫣紅唇瓣,溫柔笑問。

  悠悠點點頭又搖搖頭,一下子變得有些傻氣、臉紅通通的。

  「你……你不是回去了?」

  他搖搖頭。「我不放心,怕你娘一下子傷心過度,就拖著你出家為尼,所以守在外頭再觀察一會兒,看看情形如何……你剛才在追的那人,是不是邱家那個混蛋?」

  「嗯。啊!」她差點忘了。「我還沒打到他……」

  「別追了!」拓恩拉住她,朝她露出詭譎笑容。

  「我幫你出氣了,你看!」

  悠悠隨著他的眼光看去,這才赫然發現榕樹下躺著一個車輪子。「我不只折了他的車輪子,還把拉車的馬給放了,這會兒他只好『徒步』逃回他家啦!」

  「太好了!他活該!」悠悠聽他這麼說,臉上才終於展露歡顏。「其實我更想衝出去揍他一頓!」他緊握右拳。「可是我答應過你,近日之內絕不能讓你娘知道我們已經私訂終身,也不可以出現在你家,否則我……」

  悠悠忽然踏起腳尖,在他唇上輕啄——下,打斷了他的話語。「算了!」她輕笑。「其實也多虧他悔婚,我們才有在一起的機會,既然已經給他吃過一點苦頭,就算互不相欠了,況且我們這兒可偏僻哪,得走上半個多時辰才有另一戶人家,夜裡一不小心還會摔下坡,有得他受的了!」

  「嗯。而且也多虧了他,我才知道原來你凶起來可是會拿掃帚『迫殺』人的。」他的玩笑話讓悠悠滿臉赤紅,不用照鏡子,她也可以料想自己方纔那德行有多嚇人。

  「不過……」他輕撫她嫩紅的面頰。「我最喜歡的也是你這真性情。」

  「悠悠?」

  月蓮擔心地追來,悠悠一聽見母親的呼喚,才想起自己已經在這兒逗留太久了。

  「你快回去吧,讓我娘發現你在這就糟了!」她不得不催他離開。

  「你明天會來酒樓吧?」

  「我……」她當然想去見拓恩,可是實在:不確定能不能說服母親讓她進城去。

  「如果你不能來,我日落之後會在這等你,你知道我不見你是不會心安的,記得,不見不散!」

  他輕吻了她眉心一下,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等月蓮找到女兒時,拓恩已消失在黑夜中了

maisy929 2010-1-11 15:03

第十章

  「悠悠?!」

  正在做開店前準備的阿辛先見到悠悠,立刻像見鬼似的大喊,所有人全把視線轉移到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的她身上。

  「呃……大家早啊!」

  原本還在猶豫該怎麼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她,硬著頭皮就這麼走了進去。今天她對母親說想出來逛一逛,散散心,月蓮心疼她剛被退婚,一定心情不佳,竟也一反平時的嚴厲,一口答應了。

  「悠悠?」大福喜出望外地來到她面前。「對了,昨天是你歸寧的日子嘛,你這丫頭還真是有情,一大早就趕來看大家呀?」

  「我……」

  她囁嚅了一會兒,最後摸摸鼻子,老實地將自己被退婚一事告訴了大家。

  「豈有此理!想欺負你家沒男人啊?太過分了!你放心,師傅去替你討回個公道!」

  「師傅!」

  個性耿直的大福兩手各抓起一把菜刀,就要出門理論去,嚇得悠悠連同其他師兄們全力攔阻,生怕他真把邱家人當雞給剁了。

  「師傅,您真的不用去替我討什麼公道了,沒嫁成對我而言反倒是好事一樁,我還覺得十分慶幸呢!」她死命地拖著他不放。

  「是啊,師傅,那種男人悠悠她不嫁也罷,她要是嫁成了才算命苦呢!」阿辛整個一抱住他粗壯的水桶腰不放。

  大家七嘴八舌地想盡理由勸阻,好不容易才勸動盛怒中的大福放下兩把刀,打消了去邱家算賬的念頭。

  「悠悠,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大福替她難過又擔憂。「我看你再回來酒樓做事吧!只要能賺錢養活自己,嫁不嫁人也無所謂,我相信二爺也會十分歡迎你回來的。」

  「嗯,我也是這麼打算。」她還不打算說出拓恩已向她求親之事。

  大福沉吟了一會兒。「你跟我來,我還有些事也該告訴你了。」

  大福有些神秘地說完,便逕自往外走去。悠悠跟上他,一直到了酒窖門口,他才停步回頭。

  「這件事其實不該由我說的……」他再次確定了四周沒有旁人,這才一臉慎重地壓低聲音說道:「你知不知道,其實二爺他一直很喜歡你?」

  悠悠詫異地微微張嘴。怎麼拓恩喜歡她的事兒不但他大哥知道,連師傅也知道,該不會一直以來,只有她這個迷糊蟲不知道吧?

  「唉,我就知道你不曉得!」大福錯解了她吃驚的原因。「你要不要考慮接受二爺的感情?你都不知道,在你出嫁之前,一直強顏歡笑的他有多痛苦,我可是親眼看見的,他那個人就是太拘謹,凡事顧慮太多,他生平所做最大膽的事就是破格錄用了你吧!他呀……」

  「咿——」地一聲,酒窖的門忽然大敞,他倆都嚇了一跳,只見拓恩面有赧色地走了出來。他一早便在酒窖清點,誰知卻恰好聽見大福替他對悠悠「表白」。

  「我全告訴她了。」拓恩走到悠悠身邊,極其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在大福錯愕的眼光中說道。

  「是我把悠悠送回家的,我鼓足了勇氣說出我喜歡她,結果才知道,原來她的心思和我一樣,而且……」

  他看了悠悠一眼,在她的微笑應允中,說出兩人原本打算再隔一段時日才公佈的秘密。

  「我們決定,等她娘心情平復些,我就托媒人上悠悠家提親。」

  「什麼?!」

  週遭突然響起一大片的驚歎聲,三個人這才發現,原來阿辛他們早躲在一旁,把所有對話都偷聽完了啦。

  「二爺,你真要娶這糊塗蛋呀?」阿辛頭一個露臉,唇邊儘是抑止不住的笑意。「你真是再世菩薩,我看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也真的只有你才能降服啦!」

  「大師兄!」悠悠脹紅了臉,幹嘛這麼扯她後腿嘛!

  「我看我們從今天開始也要改口嘍,得管你叫『老闆娘』啦!」

  「二師兄!」

  「老闆娘、老闆娘、老……」

  在阿峰的起哄下,大家還真一起笑喊不停,羞得悠悠躲到拓恩背後,紅透了臉,再也不肯見人啦!

  ☆☆  ☆☆  ☆☆  ☆☆

  月蓮的身子骨原本就差,不知道是不是女兒被退婚一事讓她郁氣攻心,一個小小的風寒,竟讓她在高燒之後陷入昏迷。

  悠悠急慌了,守在母親身邊寸步不離,全賴拓恩為她四處遍尋名醫,才總算讓月蓮清醒過來。可是半個多月過去丁,月蓮還是病懨懨的,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臉色蒼白如紙。

  因為太過擔心,所以即使拓恩風雨無阻,每日從酒樓為她們母女帶來豐盛的飯菜,悠悠總是吃幾口就沒胃口,簡直也像個病人了。

  「我吃飽了。」

  悠悠無精打采地將碗筷一擱。拓恩瞧她根本只扒了兩口飯,再見她整個人形容憔悴的模樣,決定再也不縱容悠悠了。

  「把飯吃完,不然我真要生氣了!」

  悠悠本來已經要站起來,被他一吼,嚇得又跌坐回去。

  「我知道你很擔心你娘,可是也不能不照顧自己呀!如果連你也病倒了,誰來照顧你娘?你看看你自己,都瘦了一大圈了!」

  他有些氣惱地往她飯碗裡夾了小山一般高的菜。「把這些全吃了,不然不准你離桌。」

  悠悠明白他的擔心,苦笑著說:「你餵豬呀?我胃口好時也沒吃那麼多呀!」

  「我知道你午飯肯定沒吃,現在吃這一碗我還嫌少了點呢!」他難得霸氣地「警告」她。「總之,兩條路給你選,一,是你自己吃光了它;二,就是由我一口一口嘴對嘴餵你吃。我已經鐵了心了,絕對說到做到……」

  他話還沒說完,悠悠就已經飛快地端起碗猛扒了,她可不想賭他會不會說到做到。

  「看你這樣,我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拓恩雙手托腮,凝視著她緋紅的容顏。「其實我還真想你會選二呢!」

  「色鬼!」

  被他這麼一逗,悠悠明顯開朗了一些,也真一口氣把飯萊全吃光了。

  「悠悠,我雇個丫鬟來照顧你娘好不好?」他望著她泛黑的眼袋說道。「多個人手幫忙,至少夜裡你能安心多睡一會兒,我瞧你已經許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吧?」

  「千萬不要!你已經幫了我很多,大夫的車馬費和藥費有大半是你幫我代墊,還買了好多昂貴的補品讓我娘補身,我欠你的已經……」

  「你這麼說是想讓我生氣嗎?」他伸指輕捏了一下她鼻尖。「雖然你說要遲些才成親,免得被人笑,可是我巴不得立刻向伯母提親,越早娶你回去越好。連我哥都三天兩頭想幫我跑來談定這門親事,像怕你反悔不要我似的。」

  學完他哥憂心忡忡的逗趣表情,拓恩又一本正經地望著她。

  「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所以你娘不也是我娘嗎?我難道不能孝順自己的娘?」

  悠悠終於被他逗笑。「怎麼我老是被你說得無話可答呢?」

  「因為我有理啊!」他握住她擱在桌上的左手,真心誠意地說道:「你別太.擔心了,你娘的病一定很快就會康復,到時候我們倆立刻成親。我在隔酒樓兩條街外的地方買下了一棟宅院,沒酒樓那吵雜,滿清幽雅致的。成親以後,我們把娘接到那兒一塊住,再請個丫鬟侍候她起居,免得我們倆都在酒樓工作時,她一個人在家太寂寞。」他朝她眨個眼,泛笑輕語。

  「當然,最好是我們多生幾個娃娃,讓娘含飴弄孫,那她肯定不會孤單,到時可熱鬧了。」

  他替她編織了最令人嚮往的天倫夢,光是想像他所說的情景,悠悠就恨不能立刻實現那一切。

  「真的嗎?」她總覺得那生活美好得不像是她該得的。「拓恩,我們真能過得那麼幸福嗎?」

  他雙手握住她,肯定地點頭微笑。

  「當然是真的。而且早從你說你願意與我成親那天開始,我就已經開始過著幸福滿溢的日子了!噫,難道我沒給你同樣的感覺嗎?」

  他歪著頭,先露出一臉疑惑,繼而裝出失望的表情,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有,當然有啊!」看他費盡心思地哄她開心,悠悠才發現,自己又讓他擔心了。「拓恩,你該知道,要不是有你一直守在我身邊,我根本無法撐到現在。對我而言,你和娘都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你一直陪著我,我當然很開心,只是娘的病……」

  「我知道,」他牽起她的手深情一吻。「我只是不希望你太逞強,你也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我能分擔的你儘管叫我去做,別把自己累垮了。」

  她翩然淺笑。「嗯。」

  躺臥在房內的月蓮早已清醒。

  她清楚地聽見廳裡兩個年輕人的癡心話語,感慨地歎了一聲。

  都怪自己太固執,一心只想讓女兒踏上她安排好的婚姻路,結果,卻差點毀了悠悠一生的幸福。

  這陣子她仔細觀察著拓恩,不得不承認,女兒挑男人的眼光實在比自己好太多了。那孩子既正直又誠懇,不只對悠悠呵護備至,還愛屋及烏,連對她都像對待親生母親一樣孝順,她想挑剔都沒得挑剔。反正,現在可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越看越合她心意。

  人家都不嫌棄悠悠是坐過回頭轎的,還拿她當寶似疼著,她這個為人母的,還有什麼話說呢?這麼好的女婿,只怕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了!

  「悠悠……」

  聽到屋內突然傳來月蓮的叫喚聲,悠悠立刻飛奔而人。

  「娘,您醒啦?」她來到母親床前。「是不是渴了?拓……呃,二爺又替我們準備了飯菜,您餓不餓?我喂您吃好不好?」

  月蓮病懨懨地輕咳一聲,搖了搖頭。「你扶我坐起來,然後去叫拓恩進來。」

  悠悠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聽錯了。「娘,您要我叫他進來?」

  「沒錯。」她等悠悠扶她坐好才又開口。「你們倆方才說的話,我全聽見了。」

  張大了嘴,脹紅了臉,悠悠因為太過詫異,整個人呆了好一會兒才回神。

  「娘,您別生氣,我……」

  「悠悠!」她打斷悠悠的解釋,語氣平淡地說:「總之你先去叫他進來,我有話問他。」

  「是。」

  悠悠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垂頭喪氣地出去,不一會兒便領著拓恩進來,戰戰兢兢地站在他身旁,等著母親責罵。而已經被悠悠先通知一聲的拓恩,也有了被痛罵一頓的準備,但他坦然直視月蓮,清澈的眸中豁達無畏。

  「像你這般癡傻的孩子,這世上大概已經絕無僅有了吧?」

  月蓮望著拓恩慨歎一聲。拓恩和悠悠見到月蓮臉上的淺笑和溫柔的言語,全都傻住了,畢竟她向來不給拓恩好臉色看的。

  「我一直認為天下男子皆薄倖,沒料到也有像你這樣重情重義的。以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像你這麼有錢的公子哥兒,不可能對一個小村姑動真情,只是貪新鮮,想玩弄悠悠,所以一直沒給過你好臉色看,我在此先跟你賠不是了。」

  「伯母,您千萬別這麼說。」拓恩一下子有些受寵若驚,他可是進來等挨罵的呀!」您保護悠悠的用心我明白,對我有戒心也是應該的,您一點錯也沒有……」

  悠悠更是擔心。「娘,您沒事吧?平時您從不向人低頭認錯的,難不成是您發燒燒壞了腦子?糟了,我這就去找大夫來給您仔細看看!」

  「你給我站住!」月蓮叫住當真轉身就要往外跑的寶貝女兒,拓恩也立刻幫忙拉人。「我沒燒壞腦子,別把你娘看得那麼不通情理,是我錯我自會認,不是我錯,我當然死也不認。」

  從這句話,拓恩終於明白悠悠的「頑固」是像誰了,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問你,你方才在外頭跟悠悠說的那些話全是認真的吧?」月蓮慎重地再問他一次。「你願意娶一個被退過婚的女子?你的家人知道你的打算嗎?他們能接受你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姑娘嗎?」

  拓恩點頭回道:「伯母,悠悠的事我家人全都知道,他們也很喜歡她,一致贊同這門婚事。只要您同意將悠悠許配給我,我一定會實現我的承諾,守護她一生一世,不會讓您失望的。」

  悠悠倒抽了一口氣。沒想到拓恩竟然這麼大膽,娘問他幾句,他就「順便」求親,這下娘肯定要大發雷霆啦!

  「好,那我就將悠悠的終身幸福托付給你了。」

  悠悠一聽,差點沒嚇厥過去!

  「娘,您剛剛說什麼?」她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您就這麼輕易地將我許給他啦?」

  「怎麼,你不想嫁他嗎?那也成,我就收……」

  「我想嫁他!」悠悠好怕她反悔,「矜持」兩字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月蓮輕皺蛾眉。「真是的,哪有姑娘家像你這麼不害臊.想嫁人家也用不著這麼大聲嚷嚷吧?」

  「我……我怕您反悔嘛!」悠悠雙頰酡紅。「娘,您以前不是老叫我跟拓恩別太親近,好像不喜歡他,不是嗎?為什麼您會突然答應這門親事呢?」

  「方纔我不是說了嗎?那時我是誤會他待你好的用心,而且當時你跟邱家還有婚約,娘當然不願意你跟其他男子太親近,傳出什麼有損你名節的閒言閒語。現在你已無婚約,娘又看出他是真心待你,更何況……」

  月蓮幽幽長歎一聲。「唉……更何況,娘這個身子也不曉得還能撐多久,我只希望還來得及在有生之年瞧見你有個好歸宿,那娘也死而無憾了……」

  「娘,不准您說這種喪氣話……」悠悠聽了真是心痛如絞。「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是啊,娘。」拓恩立刻改口。「您是個有福之人,不只能看到我和悠悠成親,還能看您的孫兒出世呢,您一定會福壽雙全,別想太多了。」

  月蓮淡淡一笑。

  「希望如此。」

  她牽起女兒和未來女婿的手,牢牢握住。

  「拓恩,我就把我們家悠悠交給你了,以後還請你多擔待。」

  「是啊,請多擔待。」

  悠悠很有自知之明的附和著母親的話。以自己這迷糊又直率的性子,這輩子闖的禍肯定只會多不會少,他還真得多擔待了。

  「悠悠!」月蓮白了女兒一眼。「哪有女孩兒家自己這麼說的,真是不害臊!」

  悠悠吐吐舌,瞅著拓恩甜甜一笑。

  「我那麼不害臊,你還要娶我嗎?」

  「娶,非你不娶。」

  拓恩斬釘截鐵的答覆讓悠悠笑逐顏開,月蓮也滿意地頷首。

  她知道,女兒真為自己找了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了。

  ☆☆  ☆☆  ☆☆  ☆☆

  有小七這麼個多嘴的店小二在酒樓裡四處閒扯,拓恩沒多久就成了城裡人人皆知,單騎遠追千里,硬在別人廳堂之上。把心上人搶回家的「搶親癡漢」。

  路遙千里,邱家也沒臉再上悠悠家,就此斷了往來。比起悠悠被人當面悔親的「事實」,拓恩這個悶葫蘆突然開竅跑去搶新娘的「傳說」可刺激得多啦,反而人人都信以為真。

  看他和悠悠出雙人對,甜甜蜜蜜的模樣,根本沒人在乎悠悠沒嫁成的原因。倒是城裡未出嫁的姑娘們,簡直要羨慕死她了,巴不得能多幾個霍拓恩,也這麼如癡如狂地愛著她們。

  當然,如果讓她們知道,「搶親」的故事是拓恩特意編來叫小七四處說的,他寧願讓自己成為不顧禮教搶新娘子的狂漢,免去悠悠被人追問退婚時的難堪。那麼這份細心與癡情.一定又更讓那些姑娘們恨不得能取代悠悠,跟他長相廝守了。

  這段故事實在太感人,所以,當月蓮病癒大半年後,拓恩終於如願迎娶嬌妻回家時,大夥兒還覺得這一對實在拖得有點久,這杯喜酒早該喝了呢!

  「二爺,恭喜您了!」

  喜宴上,大福像嫁女兒一樣開心,都已經喝得七分醉了,還一直纏著新郎倌敬酒。

  「謝謝。」拓恩跟他乾了一杯,滿面春風得意。「福師傅,這喜宴全虧你一手包辦,真是辛苦你了。」

  霍家是地方上的大戶,拓恩又有個巴望喝弟弟的喜酒到快望眼欲穿的哥哥,這一樂之下,席開百來桌也不心疼,就恨不得敲鑼打鼓,到處通知全城的人都來喝上—杯才好。酒樓裡擺不下,連大街上都開桌了。

  「呵……不辛苦!不辛苦!看到你和悠悠成親什麼都值得!」大福笑得樂呵呵。「悠悠那丫頭真是個寶,你娶了她肯定會旺夫益子的,你瞧她多勤快,今天都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一大早還溜來幫忙準備今晚的萊色,她還想子道新菜……」

  「師傅!」

  阿辛忙著阻止師傅的多話,不過他不喊還好.一喊反而讓「知妻莫若夫」的新郎倌頭皮一陣發麻,用腳想都知道,他那嬌妻會做出什麼事了。

  「悠悠趁今晚推出她的新菜色?」他只手覆額苦笑。「那新房這下準會大唱『空城計』!」

  ☆☆  ☆☆  ☆☆  ☆☆

  「大爺,您覺得這道菜如何?好不好吃啊?這蹄膀可是加了蜜汁調醬,文火鹵上五個時辰……」

  宴席上,一名男僕裝扮,相貌清秀的少年,一邊幫忙端菜,一邊不時向人探問席上那道鹵得肉香四溢的蹄膀好吃與否,結果幾乎每個人都給予讚美,樂得他眉飛色舞。

  「真的?大爺您真的覺得那麼好吃啊?偷偷告訴您,這可是我們『廣悅酒樓』的新萊色,您喜歡,就請常來捧場喔!」

  他向好幾桌客人吹捧完酒樓的好酒、好菜後,得意洋洋地幫忙收拾些空盤進廚房。他把頭壓得低低的,東摸西摸,趁眾人忙得手忙腳亂時,從另一個方向「逃」走了。

  「嘻嘻,大家都誇我做的新菜好吃耶……」

  摘掉了帽子,悠悠笑得可開心了。

  「非但菜好吃,還挺會做生意的呢!」

  慘了!

  樹蔭黑影裡走出一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找不到新娘子的新郎倌霍拓恩。

  「天底下哪有像你這麼淘氣的新娘子?」瞧她一身男僕衣著,拓恩真是哭笑不得。「你不在新房等我,倒跑到喜宴上去端萊送湯,還真『忙』呀!」

  悠悠吐吐舌,她本來還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衝回新房,換回嫁衣呢。

  「拓恩,你不會真生我的氣吧?」她親暱地喚他的名,還牽起他的手猛撒嬌。

  「我保證,就此一次,下不為例了!」

  「當然就此一次,你還想有機會辦第二次婚宴呀?」他將她擁進自己懷中。

  「你說,你這麼淘氣,我該怎麼罰你?」

  她甜甜一笑,眼裡滿滿的全是他。「罰?你才捨不得罰我呢,因為你發過誓,要一輩子專寵我這個妻子的!」

  他揚眉一笑。「看來我夫綱不振,你是想吃定我一輩子了。」

  「你開酒樓還怕我吃嗎?」

  拓恩呵呵輕笑。「不怕、不怕,請儘管慢用。」

  「好啊,那我就不客氣嘍!」

  言畢,悠悠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兩個人笑成了一團。

  好個花好月圓夜,在夫妻倆的和樂笑聲中,幸福正翩然降臨……

全書完

kalai3 2010-1-11 16:25

好看~
多謝大大分享~

夜莉 2010-1-12 19:24

回覆

那個姓邱的真沒品
悠悠每嫁他真好

ting041 2010-1-13 12:12

以前的盲婚啞嫁

不知害慘多少女人

幸好時代己改變

a9115 2010-1-13 13:28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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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娘子炒翻天 作者:平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