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邊境奇譚】作者:天罪《全文完》

waterling 2010-1-20 16:04

第二章 短暫的休息

  在晉見國王之後,伊德回到了神殿。

  雖然伊德想要先去學院找阿爾傑斯詢問一些事情,但是翠絲特先前已經說過了,如果到了中午還沒看見伊德回來的話,就會視伊德已經遭到監禁而有所行動。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解,所以伊德還是決定先回來一趟。

  距離中午還有一大段時間,陽光也逐漸轉強。即使時值夏末,氣溫似乎還是沒有下降的趨勢。照這個情況看來,恐怕要等到風霞之月結束後,天氣才會正式邁入秋天的型態吧?伊德一邊想著無關緊要的事情,一邊走向神殿的大門。

  就在神殿大門之外的斜坡上,伊德遇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艾瑟兒•雷特正獨自走下斜坡,當她看見伊德之後,立刻快步跑到伊德面前,然後用銳利的眼神盯著他。

  “呃……請問……”

  正當伊德想要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時,艾瑟兒搶先開口了。

  “哼,看來你好像沒有被刑求之類的嘛。我還以為你會被吊起來鞭打拷問,沒想到國王這麼快就放你回來了。”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諷刺,不過這就是艾瑟兒表現關心的方式,伊德早已經習慣了。嚴格說來,伊德所認識的紋術師,大多都是這種性格或多或少有些扭曲的傢伙,其中又以米洛雷亞最為嚴重,如果無法適應的話,是無法安然活到現在的。

  “你來神殿禱告的嗎?”

  “啊?為什麼我要禱告啊?身為一個堂堂的魔法師,還得請求神明幫忙實現心願什麼的,這種舉動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就算是紋術,也是有辦不到的事。”

  “那也沒有向神祈求的必要。為了實現願望,所以才信奉神明,這種只圖自己方便的作為,就連神也會覺得困擾呐。怎麼樣都無法實現的東西,就讓它繼續無法實現吧,畢竟要每件事情都順心如意是不可能的,那是只有神才辦得到的事。”

  艾瑟兒一邊撥動柔亮的長髮,一邊用嚴厲的口吻訴說著現實主義派的人生觀點。

  “……你有什麼麻煩嗎?”伊德突然開口問道。

  艾瑟兒聞言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混雜著警戒的瑟縮表情。

  “為什麼這麼問?”

  “不……因為你看起來有點焦躁,跟平常不太一樣,所以覺得奇怪而已。發生什麼事了嗎?”

  “哼,反正是你絕對幫不上的事就對了。”艾瑟兒把頭撇向一邊。或許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吧?過了三秒之後,艾瑟兒才以有些不情願的語氣開口了。

  “家裡要我辭去公會的職務,正式踏入社交界。”

  “咦?”過於意外的消息,使得伊德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所謂的“踏足社交界”,指的便是正式進入貴族社會的意思。如果換成淺顯易懂的說法,社交界其實就是一個互相交換流言蜚語與小道消息的地方,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那也是一個讓未婚的年輕男女互相認識的場所。

  讓艾瑟兒正式進入社交界,說得難聽一點,就等於是向其它的貴族們宣稱“我們雷特家族有個待嫁的女兒哦”的意思。

  姑且先不論那略顯強勢的個性,艾瑟兒是個相當漂亮的美人,這點是不容反駁的事實。要是艾瑟兒穿著禮服出現在那種地方的話,想必會引發年輕男性之間的騷動吧?

  “真是的,明明早就說好不要管我的事了,結果又突然背棄自己的諾言。為了自己的前途,還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閒事,跑去救你跟公主了。”艾瑟兒語帶厭煩地說道。

  伊德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艾瑟兒看見了他的表情,便一邊皺著眉頭,一邊訴說隱藏在事情背後的真相。

  雷特家族其實是站在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那一邊的反國王派,當初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策畫反叛的陰謀時,雷特家也理所當然地參與其中。

  在叛軍包圍皇宮的那天晚上,艾瑟兒偶然在書房外聽見了父母親的對話,得知了叛亂軍將前往逮捕“羅亞倫來的那群人”的消息。

  艾瑟兒當時還不知道艾妮雅的真實身分,僅是想來警告伊德而已。也因為如此,艾瑟兒當晚才會出現,及時從布雷爾手中救了伊德。

  雷奧納德在得知艾瑟兒是雷特家的次女之後,曾經親自捎信感謝,在整肅反國王派的勢力時,也對雷特家展現出較為寬大的態度。

  因為這件事情的關係,艾瑟兒在貴族社會裡的知名度大幅提升。艾瑟兒的父母有意想要趁著目前這個情勢,將艾瑟兒推入社交界,希望跟有力的貴族締結關係,重新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勢力版圖。

  “……你也很辛苦呐。”聽完了事情的發展之後,伊德只能給出這種沒有實質意義的安慰而已。畢竟這種事情,身為外人的伊德無法隨意置喙。

  “我對那些穿著鑲滿蕾絲的衣服、成天不是開茶會就是開舞會、只會嘻皮笑臉討好女孩子的軟弱男人沒興趣,那些傢伙的腦袋裡面總是塞一些無聊的東西而已。成天談論自己多會打獵啦、多會騎馬啦什麼的,明明水準就連業餘都還稱不上,卻還敢自以為了不起的在那邊炫耀,真讓人看不下去。”

  恐怕是已經有過實際的交談經驗了吧?只見艾瑟兒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不滿地抱怨著。

  “這種型的你不中意就對了。”

  “當然。我喜歡的是更有知性一點的,就像是……”

  艾瑟兒說到這裡就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皺眉瞪著伊德。

  “什麼啊,我幹嘛非得跟你討論我喜歡的異性類型不可啊?”

  “不、那個,只是話題不知不覺地轉到了這裡而已……”

  “真是無聊,我要回去了。”艾瑟兒不悅地轉過身去,然後逕自離開了。

  伊德目送著艾瑟兒的離去,一直等到那修長的背影沒入了轉角處之後,他才轉身進入神殿。

  神殿分為前院與後院兩部分,前院部分平時都是對外開放的,後院則是聖職者們居住的場所。伊德走到了後院,發現有一堆僧侶正站在走廊上,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庭院。

  伊德順著僧侶們的視線方向望過去,看見了帕尼與昴正在庭院裡比試的場景。

  兩人的手上都沒有拿著真正的武器,僅只是用木棒來代替而已。帕尼的木棒長度就像他慣用的巨劍一樣,昴因為無法像以前一樣把四根木棒插在身上,所以僅用雙手持棒而已。

  在兩人之間,流動著讓人無法看清的神速劍影。

  明明手中所持的是木棒,但是用那種帶有殺氣的力量與速度所揮出的一擊,其威力恐怕也真的足以將人當場擊斃吧。那種充滿緊張感的對決,就連旁觀者都會產生出兩人所拿的確實是真劍的錯覺。

  帕尼的劍技有如人為的暴風,他揮出的每一劍不僅同時具備了速度、力量,而且也精確地瞄準對手的弱點。就算沒有命中敵人,但光是劍風的威力,就足以讓人感到窒息。

  然而,帕尼的每一劍都被確實地擋住了。

  昴的腕力明顯不如帕尼,但是他卻能憑著無比巧妙的技法,將帕尼的每一劍都給彈開或拆卸掉,然後趁機進攻。即使如此,帕尼還是能夠及時防禦住昴的攻擊。兩人就這樣以極快的速度,反復進行著攻擊與防禦的動作。

  黑白騎士的用劍風格,恰好呈現出強烈的對比。

  白騎士的帕尼是以“力”為中心,奉行一擊必殺的宗旨。

  黑騎士的昴則是以“技”為基礎,讓對手完全無法捉摸。

  剛與柔的極致劍技,爆發出使人瞠目結舌的高速戰。瞬間的攻防,卻彷佛會延伸為永恆一般。雙方都是擁有最高水準的戰士,彼此都無法找出對手的致命性破綻,也因此這場戰鬥將會無限蔓延,直到其中一方力氣耗盡為止。

  到了最後,帕尼趁著一個逼退昴的空檔,擺出了背劍的架式。見到了這個動作,昴立刻停下了進攻的腳步。

  反擊之劍——白騎士帕尼•傑爾勒斯的最強劍技。在這個招式面前,沒有無法斬倒的敵人。面對這個架式還貿然進攻之人,只會成為巨劍的餌食而已。

  然而,昴進攻了。

  昴將左手的木棒猛力擲出,脫手劍瞄準了帕尼的頭顱疾射而去!

  帕尼旋轉身體,避開了這一擊。在此同時,昴也已經閃電般欺近到帕尼的身邊,使出了淩厲的刺擊。

  “啪啦”一聲,大氣掀起了劇烈的震盪。

  兩人同樣維持著揮劍的姿勢,像是雕像般動也不動。他們手中的木棒只剩下半截,雙方的武器都斷了。

  四周的僧侶見到了這一幕,才終於松了一口氣,帶著敬佩的表情拍手鼓掌。

  “嘖,這樣也沒有用嗎?那招還真是麻煩的要命。”昴搔了搔頭,像是很惋惜似的發著牢騷。就在他哎呀哎呀地搖頭抱怨之際,也同時看見站在一旁的伊德,於是舉手打了招呼。

  “哦哦,你己經回來了嗎?”

  “很精采的比試哦。”伊德一邊走向兩人,一邊衷心地稱讚著。

  “啥?你在說什麼啊,只不過是暖身運動而已,有什麼好精采的?”昴歪著頭,一臉無法理解的模樣。

  “我們沒有在比試啊,只是閑著沒事,所以活動一下身體而已。沒看到我們拿的是木棒嗎?”帕尼也同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聽見了兩人的回答,伊德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回應才好。照他們的說法,剛剛那場簡直像是在拼命搏殺的戰鬥,其實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運動而已。恐怕在旁人眼中,這兩個人的強悍也稱得上是怪物級的了。

  “翠絲特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們了。本來還很擔心你會被關起來,看來劄沃克的國王還滿有良心的嘛。我們還想說可能要去劫獄,所以叫賽門快點把劍給修好的說。”

  昴帶著無畏的笑容說出了危險的臺詞。這番話裡究竟開玩笑的成分有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啊……聽說你們的劍都壞了?”伊德想起來翠絲特早上所說的話。當時眾人跟名為賽雷斯的黑斗篷男子戰鬥,結果不僅人人負傷,連武器都被毀掉了。

  “唔,那個傢伙真的很可怕。”帕尼沉聲說道,一旁的昴也感觸良多地點頭。

  “雖然說當時的地形不太妙,可是就算換到可以盡情揮劍的場所,應該也是打不贏吧……不,應該說是殺不死才對?就算帕尼用上反擊劍,最多也只是斷他半身,要殺他太難了。”

  “我可不想跟那種傢伙對上第二次。一對一的話,就算是你也會輸吧?”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搞不好真的是這樣。”

  帕尼與昴重新確認敵人的實力,最後得出了令人洩氣的結論。能夠讓白騎士與黑騎士說出這種話,由此可見賽雷斯的實力之強。

  “呐,伊德,下次要是你一個人遇見那傢伙的話,一定要快點逃跑哦。憑你的腳程,要保命應該還不是問題。”

  “帕尼說得沒錯,那可是絕對不能動手的敵人。”

  帕尼與昴帶著嚴肅的表情,對黑髮青年提出了慎重的警告。

  不需要兩人的提醒,伊德自己也很明白這件事。要是跟那個黑斗篷男人作戰的話,是絕對不可能贏的。

  ——然而,他們遲早會再碰面。

  不知為何,伊德有著這樣的預感。

  告別了帕尼與昴之後,伊德在餐廳裡面找到了賽門。

  神殿的餐廳裡擺放著大量的長桌,由於早已過了用餐時間,所以餐廳裡面空蕩蕩的。只見賽門獨自坐在其中一張長桌前,皺著眉頭苦思著。

  伊德才剛踏進餐廳裡面,賽門就立刻轉過頭來。

  “哦哦,還想說怎麼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咧,原來是你啊。國王放你回來了嗎?本來還以為要去劫獄救你出來的呢。”

  賽門用他一貫的大嗓門喊出了跟昴同樣的話。

  伊德帶著苦笑走到了賽門面前,發現長桌上擺滿了設計圖與武器的殘骸。

  那些殘骸都是伊德所熟悉的武器——帕尼的巨劍、昴的黑劍與賽門的斧頭。

  “這是……”

  “嗯?就像你看到的,全壞啦。被那個穿黑鬥蓬的傢伙給打壞的,而且還是空手,真是太丟臉了!”賽門一邊掏出煙斗,一邊氣呼呼地說著。

  撇開昴的黑劍不說,巨劍與斧頭都是賽門親手打造出來的東西。身為矮人一族的鍛錘者,辛辛苦苦所打造的武器竟然會被人徒手摧毀,這件事似乎讓賽門感到顏面無光。

  “雖然說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所作出來的次級品,可是好歹也是矮人製品,況且還是由我賽門親手製作的東西,照理說是絕不可能輕易斷掉的……可是那個斗篷男竟然一腳就能把斧頭踢碎,簡直比怪物還像怪物。”

  賽門朝天空吐了一個煙圈,然後笑嘻嘻地說道:“搞成這樣也很難修得好了,我在想要不要重新打造算了,不過因為很花時間,絕對趕不上中午的劫獄,我從剛才就一直在苦惱哩。既然你回來了,那就用不著了。”

  “……你就慢慢修理吧。”

  “對了,聽翠絲特說你刺了那個宰相一刀?想不到你也開竅了嘛,竟然能夠傷得了他。”

  說到這裡,伊德突然想起來賽門借給他的小刀也同樣壞掉了。

  當時伊德將小刀插入布雷爾的太陽穴,但是布雷爾卻像是驚悚故事裡的反派怪物一樣,不僅活生生地把小刀從太陽穴裡拔出來,還用單手把它給捏彎。

  伊德把事情的經過告訴賽門之後,這名老矮人從鼻孔裡噴出兩道濃煙,一臉嫌惡的表情。

  “刺了腦袋都不會死?這算什麼?犯規也要有個限度!我最討厭這種莫名其妙的角色了,簡直把人當傻瓜!現在是流行空手打壞刀劍就對了?”

  “抱歉,把你的刀子弄壞了,我會賠你一把。”

  “啊?不用了,那種東西我多得是。你等一下。”

  賽門從懷裡取出了一個長形的小皮套,從裡面抽出一把精緻的銀色小刀。接著賽門從桌上裡拿起一張白紙,用刀子將它刺穿。

  過了一會兒,被刀子刺穿的地方突然變得焦黑,並且冒出了淡淡的白煙,宛如被什麼東西給烤焦了一般。到了最後,整張紙竟然燒了起來。

  賽門將著火的紙給踩熄,然後把小刀遞給伊德。

  “呐,這個給你。下次要是再見到那傢伙,就用這把刺下去,保證他站不起來,連腦袋都會被燒掉!”

  “這是什麼?”伊德接過小刀,發現刀刃部分並不冰冷,反而像是被熱水淋過一般的溫暖。刀柄部位雖然刻著花紋,但是那並非王紋,而是一些沒有意義的幾何圖案。不論怎麼看,小刀都沒有藏著任何會讓紙張著火的機關。

  “你聽過‘莫爾曼的審判’嗎?”賽門笑嘻嘻地問道。伊德點了點頭。

  伊德曾經聽說過,由於莫爾曼是關照矮人的神祇,因此凡是矮人所打造出來的一流武器,都會無條件受到祂的祝福,相對的,不是一流武器就無法獲得祂的青睞。

  一個矮人若想要成為鍛造師,必須先證明自己有其實力才行,這個證明的方式便是打造出能夠被莫爾曼祝福的物品,這個儀式被稱為“莫爾曼的審判”。唯有通過此一審判的人,才能獲得鍛造師的資格。

  “那把刀是我做的,因為通過了審判,所以被莫爾曼祝福過。凡是被它刺到的東西,一下子就會燒起來。如何,還不錯吧?”

  “是很棒,可是這麼重要的東西我不能收。”

  “嗯?沒關係,那種東西我多得是。”賽門打開皮套,倒出了將近十支以上的同型小刀。

  “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矮人四長者之一的‘鍛錘者’哦!我還曾經打造出能夠一擊焚毀大樹的神錘,像這種程度的玩具只是小意思而已。少在那邊給我客氣,直接收下就對了。”

  賽門咬著煙斗,大大的眼睛閃爍著不容反抗的光芒。

  “不用了,我大概沒機會再刺到那個宰相了。而且這種東西給我也沒用吧?別忘了,我不會用刀,最多用來切菜。”

  賽門深吸一口煙斗,然後吐了兩個煙圈。

  “哼,雖然一般人總認為武器還是要交給懂得使用的人比較好,不過那也要看物件。比起收著不用的人,我寧願把它交給會拿出來使用的人;比起用它來砍人的人,我寧願把它交給用來切菜的人。

  “認為矮人做出來的東西就一定是武器,這種誤解可是讓我們很困擾呐……反正,你給我收起來就對了!”賽門的聲音越來越高,到最後已經到了近乎低吼的地步了。

  被老矮人的氣勢所懾,伊德只好收下了小刀。

  “好了,我得想想要如何搞定桌上這些破爛才行。事到如今,只能全部重打了,事前設計可是很重要的,我要集中精神,不能浪費時間。”

  “……為什麼要在餐廳?”照理來說,待在屬於開放空間的餐廳裡面,反而更容易受到打擾才對吧?既然要集中精神,為什麼不回到自己的房間呢?伊德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啥?當然是因為這樣吃飯比較方便啊!到時我就不用特地跑來跑去了。這還用問?”

  賽門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在賽門的驅逐下,伊德離開了餐廳。

  “哦,伊德,你回來啦。”

  伊德漫步在走廊上,從後方傳來了充滿疲倦感的熟悉聲音。

  轉頭一看,發現克拉姆像是瀕死的老人一樣,有如幽靈般全身無力地走動著。這名年輕的祭司頭髮散亂,眼眶深陷,肩膀下垂,一臉操勞過度的表情,以往那種活力過剩的模樣全部消失不見了。

  “你沒事吧?”伊德訝異地詢問,聲音不自覺的拉高了。

  克拉姆帶著疲憊的笑容搖了搖手。

  “啊啊……這個啊,只是太累了而已……昨晚用了太多祈禱術,回來之後被訓了老半天,接著面對神像懺悔了一整晚……體力已經用盡了,現在正準備去睡覺。”

  克拉姆的聲音虛弱到幾乎快要聽不見的地步。

  身為羅亞倫駐守祭司的克拉姆,不僅擅自脫離崗位回到首都,而且還捲入俗世之間的王權鬥爭,這些都是嚴重觸犯教團規定的罪行。如果在平時,克拉姆絕對會被拖上教團的審判庭,遭受降級處分。

  然而,雷奧納德以國王名義發了一封感謝函給神殿,極力稱讚克拉姆守護公主的功績。看在國王說情的面子上,大祭司會議決定對克拉姆從輕發落,打算只將他關禁閉一段時間,不准踏出神殿以外的地方。

  沒想到克拉姆無視處罰,竟然又跑了出去。雖然說是為了救艾妮雅,但是他的行為確實違反了命令,因此當他一回到神殿,立刻就被拖去精神訓話,然後被罰跪在祭壇前懺悔一個晚上。

  “我在羅亞倫就算施展一百次治療術,也沒有像今天這麼累……”

  克拉姆一邊搖晃著身體,一邊虛弱地抱怨著。

  “……你還是快去睡吧。”

  “啊啊,抱歉,那我先去躺一下了。中飯不用叫我了……”

  克拉姆拖著疲累的腳步走向自己的房間,接著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

  “對了,你的身體還好吧?”

  “咦?完全沒事了,多虧你的治療術。”

  “那不算什麼,小事一件。可是你最好不要逞強,還是多休息一下比較好。治療術可不是無中生有的東西,你的肚子被挖掉了一半,那種傷勢就算治好了,起碼也要躺上一個月。像你這樣隨便亂跑,可是隨時會倒在路邊的。”

  “不,我好得很啊。”

  “咦……”克拉姆睜著疲困的雙眼,疑惑地打量著伊德。當他確定伊德並沒有勉強自己身體的時候,便緩緩搖了搖頭,“真是的,雖然早就知道你的體力很好,可是這也太誇張了……看來那個女巫婆真的對你做了什麼非法改造手術吧……”

  克拉姆口中的女巫婆,除了米洛雷亞之外沒有別人。

  即使是藉由祈禱所引發的奇跡,也無法做到“無中生有”。那是只有神明才能辦得到的事,就算是被允許行使神力的祭司,也不可能做到那種地步。

  說穿了,治療術的原理只不過是把人體的自我治癒能力提升到最大極限罷了。那就像是預支未來的金錢一樣,今天的花費必須用明天的所得來償還,傷勢越嚴重,體力也就相對的流失越多。至於能夠預支多少“未來的體力”,端視祭司的能力高低而定。

  “只要不是當場斷氣,我都可以救活!”——克拉姆曾經發出這樣的豪語,而這也的確是事實。

  這名年輕的俊秀祭司擁有令人驚異的才能,他的水準早已到達了大祭司的程度,用“天才”一詞來形容他也絲毫不為過。如果不是個性方面有問題的話,恐怕這個男人真的可以成為史上最年輕的大祭司吧。

  就在伊德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克拉姆卻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

  “……克拉姆?”伊德訝異地呼喚白袍祭司的名字,但是克拉姆卻遲遲沒有回應。

  克拉姆就這樣站著睡著了。

  “哎呀,你已經回來了嗎?”就在這時,翠絲特正好從走廊的另一邊出現了。

  這名吟游詩人來到了兩人身邊,當她發現克拉姆竟然用站姿陷入沉眠狀態時,不禁露出了欽佩的眼光。

  “原來光之神殿的祭司還會這招啊?真是了不起。”

  “……不,我想這是他個人的特技。”

  “是這樣嗎?嗯,果然不是普通人呢。”翠絲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對了,你跟國王會面的情況還好吧?有沒有被找麻煩?還是威脅你什麼的?”

  “不,沒有。”伊德搖了搖頭。

  翠絲特深深凝視著黑髮青年,企圖從伊德那張沒特色的臉上找出可疑之處,最後翠絲特聳了聳肩。

  “算了,反正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有心事的話,我隨時都可以聽你傾訴的哦,不論是戀愛上的煩惱或是生理上的煩惱都可以。”翠絲特笑著眨了眨眼睛。

  就在伊德苦惱著該怎麼回答時,翠絲特將話題導入了正經的方向。

  “那麼,國王打算怎麼救出艾妮雅?”

  “……國王認為艾妮雅已經離開首都了,正派人追查。”

  “唉唉——這樣一來,就沒有我們出場的餘地了。這次連人都不知道跑去哪裡,只好坐在這裡空等了……啊,對了,那個學院什麼的,這次也可以查出艾妮雅的下落嗎?”

  “……我想不可能。”

  “不行嗎?”

  “追跡型紋術的範圍是有限的,而且也有使用上的條件。艾妮雅是用飛的,雖然不知道速度多快,不過如果她持續飛了一整晚,恐怕整個首都裡沒有任何一個紋術師能夠找到她。”

  “是這樣啊,真可惜。”翠絲特露出了遺憾的神情。就在這時,一旁的克拉姆發出了打鼾的聲音。

  “……把他扛回自己的房間吧?”

  “……也好。”

  於是伊德與翠絲特帶著佩服的表情,合力將白袍祭司扛走。

  紋術學院的設立,在紋術師的世界裡堪稱革命性的創舉。

  在過去,紋術師習慣以出外旅行的方式磨煉技藝。他們一邊周遊世界自我鍛煉,一邊在旅行途中找尋擁有紋術資質的學生。這種收弟子的方式,說難聽點,其實就跟碰運氣沒兩樣,因此在那個時代,紋術師的存在是較為罕見的。

  經過一段漫長的歲月之後,紋術師的數量漸漸增加,並且對於自身的定位起了爭執,最後分裂成兩個派系。

  他們所爭執的主題,便是“紋術師該不該介入俗世”。

  其中一派的人認為,紋術師乃是掌握著深奧學識與秘密的智者。這世上充滿了庸俗之人,如果將紋術的奧妙洩露給世人知道,這些庸俗之人將只會利用紋術來滿足自己的欲望,甚至引起戰禍。

  另外一派的人則認為,既然紋術師擁有這些知識,就應該利用紋術,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才對。紋術師不該一直固守著自己所築起的壁壘,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自我滿足,那是一種變相的懦弱與逃避。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個派系之間的裂縫也越來越大,到後來甚至演變成互相攻擊的惡劣局面。這場鬥爭延續了十三年,最後在某個紋術師的手中畫下句點。

  那個人的名字,就叫做天霞•蘭迪亞。

  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世與來歷,只知道她擁有令人驚異的本領。這位神秘的女子以過人的實力震懾了兩派的紋術師,弭平雙方之間的爭執。

  緊接著,天霞•蘭迪亞成立了紋術師公會,制定了最低限度的法理與規則,在當時,幾乎所有紋術師都是公會的一分子,僅有少數的異類不願加入。

  紋術師公會的成立之後,紋術出現了飛躍性的發展,六十六王紋的基礎理論也漸趨成熟。紋術師的地位有了大幅度的改變,許多國家開始重視這群人的存在,希望能將他們的力量用在軍事或軍事以外的地方,於是提出了“學院制度”的構想。

  學院制度的基礎概念,乃是由政府提供必要的經費、土地與資源,成立一個能夠專門培植紋術師的場所。這個提議再度引發了公會內部的爭執,希望將紋術緊緊握在手中的保守主義者,以及希望將紋術發揚光大的理想主義者,又一次展開了激辯。

  “那些傢伙根本是打算把紋術師掛上項圈、栓上鏈子,嘴巴上說是要培育後進,其實暗地裡是想像狗一樣使喚利用我們!看看他們,竟然連狗屋都搭好了!”——這是反對者的論點。

  “那根本是被害意識過剩!難道紋術師就該一直滿足于現狀,屈居於世界的角落嗎?就算他們打著利用我們的主意,難道我們不能反過來利用他們嗎?”——這是贊成者的論點。

  兩派所持的論點都有其正確之處,也因此雙方的支持者也相差無幾。這場辯論持續了數月,眼看就要再度重現過去的歷史,到了最後,他們只好請出了早已卸下公會會長之職的天霞•蘭迪亞定奪。

  “成立學院?那種事情你們自己去想吧,我是覺得無所謂就是了。”

  天霞•蘭迪亞如此說道。

  正當贊成派歡欣起舞,反對派垂頭喪氣之際,這位初代會長後來又以嚴厲的表情,補上了一句讓所有人引以為戒的箴言。

  “紋術師不能出現在歷史的舞臺上”——這句名言,便是在此時出現的。

  從此之後,許多國家紛紛與紋術師公會合作,成立了紋術師學院。不過,公會方面提出了許多嚴格的限制,避免這些未來的紋術師變成被人利用的道具。縱使如此,還是有些國家不放棄初衷,在公會的嚴密監視下不斷找尋機會,其中又以劄沃克王國最為固執。

  阿爾傑斯•維克特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公會高層所請托,前來暫時接掌學院院長的位子。這位王紋禦主以超乎常理、悖離常識、無視常情的手腕,將劄沃克的紋術學院拉出王權鬥爭的泥沼。

  “……懂了吧?這就是我不想露面的原因了。”

  阿爾傑斯一邊讓紅茶的香氣浸潤自己的下巴,一邊用理所當然似的表情解說著。雖然乍聽之下是讓人搞不清楚重點的說明,不過伊德還是搔了搔頭,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為了讓學院與王室之間保持距離,阿爾傑斯才會隱瞞自身的存在。如果讓人知道身為院長的阿爾傑斯插手這件事,就表示學院介入了王權的紛爭。先前幫忙找尋布雷爾的下落,已經是阿爾傑斯的名字能夠在檯面上出現的最低限度了。

  “原本我還擔心你會不會把我拱出來,看來你還沒笨到那種程度,很好、很好。”

  “那麼,關於國王的請托,你也要回絕嗎?”

  “廢話,我等一下立刻送信過去,這次就寫‘滾遠一點’好了。”

  “……請住手。”

  要是真的再寫那種東西寄過去,恐怕就已經不只是保持距離那麼簡單,而是會直接升級成正面衝突了吧?為了避免這種可怕的場面發生,伊德由衷地希望阿爾傑斯打消這個念頭。

  “何況我也找不到那個公主。紋術可沒有無所不能到那種地步,誰知道她飛到了哪裡的天涯海角?想要以整個國家為範圍進行搜索,這世上也只有蘭迪亞那個無敵大媽做得到吧。”

  阿爾傑斯直接從可行性方面否決了這個提議。

  即使是紋術,也有分成做得到的事與做不到的事,就算是身為王紋六禦主之一的阿爾傑斯,能力也是有其極限的。

  “說話回來,我昨晚終於想起來了。‘幽者’這個名字,我以前曾經聽說過。”

  “咦?”伊德訝異地望向阿爾傑斯。

  這名有著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外表的學院長,露出了奇妙的笑容。

  “大概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吧?我記得有一次在舉行研討會的時候,從老太婆口中聽到了這個名詞,然後就沒聽她再提起過了,因為時間隔太久,我差點要忘了。”

  (十幾年前的一句話你還想得起來,那也已經夠厲害了……)

  伊德一邊佩服這位師兄那異于常人的記憶力,一邊對這個消息感到愕然。

  阿爾傑斯口中的老太婆,指的便是兩人的師父,也就是那個以他人的不幸做為自身快樂的泉源、明明已經超過百歲卻還是喜歡裝年輕、號稱怎麼殺都殺不死的席洛菲——安潔•米洛雷亞。

  “她知道幽者的來歷?”

  “喂喂,不要擅自曲解別人的語意。我的意思是,以前曾經聽那個老太婆提過這個名字而已,至於她究竟知道多少東西,我一概不清楚。”

  “你有辦法跟她聯絡嗎?”

  “試過了,不過沒有用。她好像不在石塔裡面,不知道又跑到哪裡了。”

  “……那個老太婆的人生還真是過得隨心所欲呐。”伊德忍不住搖頭歎息。

  米洛雷亞每次一離開石塔就會完全失蹤,除非她自己出現,否則沒人可以找到這位王紋禦主的下落。

  “就算不在也沒關係。我猜那個老太婆應該曾經針對幽者做過某些研究吧?現在回去翻翻她的研究檔,或許找得到一點東西。”

  “現在?”伊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要我幫你嗎?”相對的,阿爾傑斯的臉上浮現了笑容。

waterling 2010-1-20 16:04

第三章 血之歌•序曲
  四周的空氣正高速流動著。

  迎面而來的強風,乃是疾速移動的證明,不過向下俯望的話,景色移動的速度卻意外的緩慢。不論是山脈、田野、草原與河川都盡收眼底,那壯麗的景致讓人感到難以言喻的滿足。

  但是,飛翔者並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分神。

  鳥之所以展翼,並不是為了享受破風的快感,而是因為那是牠唯一的移動方式,如果不這麼做,就只能待在原地迎接死亡。因為被註定,所以才會貫徹實行。

  這個被冠上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之名的身體也是如此,她是為了某個目的而存在的,所以如今的她,才會為了那個目的而飛翔。但是控制著這個身體的,並非艾妮雅本身,而是曾經被人稱呼為“布雷爾•瑞典海姆”的男子。

  飛行已經耗費了一個晝夜。夕陽西沉,然後新月隱沒,最後迎接曙光,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這個身體持續地飛翔。沒有停頓也沒有休息,彷佛是急欲前往達成什麼使命似的。

  布雷爾知道那個使命是什麼,因為這個身體,本來就是為此而創造出來的。

  “不過,有點超出預期了……”如呢喃一般,布雷爾的想法從艾妮雅的嘴唇裡流洩了出來。

  原本,艾妮雅是正在跟阿爾傑斯對決的;布雷爾想要用這位王紋禦主的首級,來充當祝賀斬龍者降臨的祭品;布雷爾相信這個想法可以化為事實,雖然阿爾傑斯的魔眼之力深不可測,但是艾妮雅的力量足以壓倒對方。

  如果那場戰鬥繼續下去的話,艾妮雅一定可以得到最終勝利吧?布雷爾如此確信。

  然而,隨著力量的解放,這個身體也逐漸被某個欲望所支配。那個欲望的強烈程度,甚至讓艾妮雅一時間脫離了布雷爾的支配。

  斬龍衝動——那就是欲望的真面目。

  原本就是為了斬龍而創造出來的兵器,因此對於敵人抱有強烈的殺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力量越是解放,這股衝動就越是強烈,到最後,布雷爾不得不拋下與阿爾傑斯之間的對決,讓艾妮雅隨著那股衝動而行動。

  “算了,也沒什麼不好的,最後還是跟原來的計畫一樣。”

  雖然沒有取下阿爾傑斯的首級確實有點可惜,不過布雷爾決定還是先進行原來的計畫。

  先將沉睡的黑龍予以斬殺,然後回頭解決雷奧納德,將整個劄沃克掌握在手中。就算阿爾傑斯出面阻止也沒關係,反正已經確定阿爾傑斯不是斬龍者的對手,到時候再順便除掉他就可以了。

  布雷爾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

  對這個能夠不斷更換軀體,以近乎永恆之方式來維持生命的存在來說,那並非無法實現的妄想。身體已完全成熟,劍與甲衣的威力也完美無缺,然後再加上自己的知識與經驗,如今的斬龍者毫無破綻。

  (即使是賽雷斯•瑟頓,也要在我面前跪拜求饒。)

  想到這裡,艾妮雅不禁發出了輕笑。

  ——在那瞬間,意識像是被凍結了一樣。

  俯望的遼闊景色也好、對未來所抱持的野心也好,那些統統被拋離了思緒之外。

  殺意在竄升,原本就像是在燃燒般的血液,剎那間便達到了極致的沸點。

  心臟以可怕的速度跳動著,視野也急速地縮小了。雙眼已經無法看到其它的東西,唯一能夠見到的,就只有位於遠處的某個人影。

  照理來講,應該是看不到那個人影的。

  現在艾妮雅所處的地方,是連山峰都無法攀及的高空。除非有鷹一般銳利的眼睛,否則不可能看見地面上的人。

  可是,艾妮雅還是看到了。

  為了斬龍而存在的兵器,絕不會發生錯過目標的蠢事,所以沒有看不見的道理。

  (斬殺——)

  潛藏於心中的衝動,以百倍的速度膨脹著。

  (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斬殺——)

  順從那股衝動,艾妮雅猶如獵鷹般急速落下。

  這裡是哪裡?對方是什麼人?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唯一清楚的是,就是只有“斬殺對方”這件事。

  “放手去做吧。”布雷爾的想法,從艾妮雅口中愉悅地輕吐著。

  在落地的同時,也“嘶鈴”一聲地拔出了劍。步入夏季尾聲的陽光,在劍刃上倒映出冷冽的光澤。

  目標正背對著艾妮雅,但是那無所謂,這樣子反而更方便。決鬥禮儀或騎士精神之類的東西統統不需要,那些東西對於“殺”這個行為來說,本來就是一種無聊的妨礙。

  銀色的閃光撕開了大氣,連同人影一起斬為兩半。然而,那只是錯覺而已。

  不知用了什麼樣的方法,人影閃過了那一劍。艾妮雅也知道這件事,她立刻轉過身體,劍尖指向對手。

  被認定為斬殺目標的人影,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流洩的陽光照亮了人影的金髮,那雙金色的眼睛則是冷漠地注視著艾妮雅。

  金色的人影,她的名字是夕日。

  陽光灑落在兩人身上,四周的空間卻夾帶著因殺意而衍生的寒氣。

  夕日直視著艾妮雅,即使面對那有如潰堤河水般的巨大殺氣,少女的表情依舊沒有一絲動搖。

  “你是艾妮雅吧?”夕日率先開口了,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濃厚的厭惡。

  “終於肯露出真面目了呐。上次見面時候,就已經發現你身上有幽者的味道了,雖然很淡薄,可是瞞不過我,現在倒是整個人都陷進去了。已經不想再隱藏了嗎?”

  夕日望著艾妮雅,她的視線猶如實質的刀刃,能夠讓任何人心生畏懼。少女的金色雙眸,充斥著與她外表年齡完全不符的巨大威嚴。

  “……你已經跟這個身體見過面了?這還真是讓我嚇了一跳。”緩緩的,艾妮雅開口了。

  聽見這句話,夕日立刻皺起了眉頭:“原來如此,裡面的東西被換掉了嗎?”

  “你搞錯了,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艾妮雅帶著淺笑,瞇起眼睛打量夕日。面對敵人,這個身體隨時都像是要衝出去似的,但是因為有了先前的經驗,布雷爾勉力抑制住那股難以駕禦的殺意。

  在正式動手之前,布雷爾的意識希望先確認一些事情。

  “不過,黃昏的王者啊!你竟然會在這裡出現,而且還是以虛相分身的形態,這才是最讓我訝異的事情。”布雷爾呼喚著少女的別名。

  黃昏的王者——

  只要是對紋術稍有涉獵,或是曾經聽過床邊故事的人,絕不會不知道這個稱謂所代表的意義。

  在無數的神話、傳說與故事裡永遠佔有一席之地,被認為站立在生物界的最頂端,堪稱怪物之首的八龍之中,就有某頭龍被冠上了這個名字。

  據說那頭龍有著金色的鱗片與金色的雙眼,背對著夕陽賜予萬物平等的死亡。凡是那頭龍所經過的地方,永遠不會留下任何生物。如果說歐姆貝利克是凱姆迪亞大陸北部的惡夢,那麼那頭金龍便是凱姆迪亞大陸南部的災厄。

  那就是黃昏的王者——金龍•格羅艾米特。

  “不是以龍的姿態,而是用人類的假像分身出現於此,難道說你的身體出了什麼事嗎?”

  “不勞費心,我好得很。”夕日冷淡地回答了。艾妮雅露出嬌豔的微笑。

  “嗯,既然不想說,那也沒辦法。幽者與龍,本來就是敵對的存在。我也沒想過能從你口中套出什麼,只是姑且問問罷了。”

  “幽者與龍是敵對的”——布雷爾以艾妮雅的身體,重新訴說著這樣的事實。緊接著,艾妮雅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了。

  “我要殺了你,格羅艾米特。”輕吐著殺氣的言語,艾妮雅的劍刃瞬間化為奪命的光影。

  那是超出了人類的反射神經之極限的一劍,連殘像都來不及留存的神速之刃,瞄準了夕日的脖子斬去。

  那淩厲的一劍,逼使夕日後退了。

  超越了極限的攻擊,同樣因為超越極限的閃避而落空。雖然沒有中劍,但是夕日的眼中卻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因為,艾妮雅比她更快。在夕日閃過了第一劍的同時,艾妮雅也追了上去,並且揮出了第二劍。那無視物理原則的動作與高速,逼使夕日不得不正面承受這一擊。

  銀色的閃光炸了開來!

  大氣遭到搖撼,艾妮雅與夕日彼此都被震退。

  艾妮雅很快就站穩腳步,重新舉起武器擺好架式。夕日則是單膝跪地,她的左手臂被斬出一道巨大的傷口,但是傷口並沒有流血。

  夕日嚴肅地瞪視著艾妮雅手中的武器,那把劍很不尋常。

  即使化為人形,她的身體依然擁有如同龍鱗般的防禦力。除非是附著了強力魔法的武器,否則沒有任何武器能夠使她受傷。能夠突破龍鱗的武器,罕見到一隻手就數得完,就算是矮人也很難打造出那種神兵。

  可是,那把銀劍不一樣。

  硬度與韌度雖然是頂級品,但是也只有人類所能到達的最高程度而已。在那把劍上,有“某種東西”正附著於其中。

  “這是為了斬龍,特地打造出來的魔劍。”彷佛看穿了夕日的疑惑,艾妮雅露出了微笑。

  “雖說是魔劍,不過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真要說起來,矮人造出來的武器還比它好多了。只是我在鍛造的過程中動了一點手腳,讓它能夠吸收持有者的力量,轉化為斬擊的威力。”

  艾妮雅朝地上揮了一劍,銀色的閃光再度炸裂,將地面轟出了一個小洞。

  “你瞭解嗎?原理其實很簡單,只要這個身體的力量越強,劍的破壞力也就越大。劍本身沒什麼了不起,如果讓弱者來揮動,那也不過是平凡的鐵條罷了。我能砍傷你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比你強。”艾妮雅的笑容逸出一絲冷酷。

  瞬間,艾妮雅的身影從夕日的視野裡消失了。

  冰冷的觸感貫穿了夕日的身體,斬龍者的突剌準確地穿透了少女的腹部。夕日揮出手刀,想要將銀劍攔腰折斷,但是艾妮雅的抽劍比她更快一步。

  一記旋風般的轉身回斬,夕日的右肩連同鎖骨一起被破壞了。那強烈的劍威,讓少女嬌小的身體整個飛了出去,然後重重落地。

  帶著輕蔑的眼神,艾妮雅俯視著倒地的對手。

  “真悲慘啊……這個身體的力量甚至連一半都沒有發揮到,就已經讓你如此狼狽了嗎?雖然分身的力量遠不及真身,可是也不至於如此離譜呐。”

  艾妮雅優雅地搖了搖頭,然後發出了輕笑:“不……是我的斬龍者太強了。身為‘世界’所孕育的守護者的龍,就代表了‘世界’……而此時的我,即是戰勝‘世界’!”

  艾妮雅握緊了沒有持劍的左拳,以這個動作傳達出自身的激動與喜悅。

  世界的守護者——這個名詞的存在,在這世上恐怕無人能夠明白。

  生命的形態不會只有一種,有以植物之姿存續的生命,也有以礦物之形存續的生命。

  然而,以人類的視野所能看見的,也只有如此而已。

  在樹林之中,所能見到的僅有樹林裡的樹木;位於森羅萬象之內,所能明白的只有森羅萬象之內的東西。存在於框架之內的事物,或許能夠仰望框架之外的事物,但是卻難以理解“框架”本身究竟有何意義。

  水的迴圈、大氣的迴圈、地脈的迴圈,在那無休止的迴圈中,埋藏著某個更為巨大的意志。那股意志並非人類崇拜與景仰的神祇,但是它卻淩駕于森羅萬象之上,沉默地維繫著自身生命的運轉,並容納多元低階生命的存在。

  那個意志——即是“世界”。

  世界本身即是一個巨大的生命體,以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維繫生命,並以人類無法想像的時間單位存活著。如果以淺顯的說法,包含人類在內的所有生物體,全都寄生在名為“世界”的龐大生命之內。

  世界既然追求生存,那麼自然會排除妨礙生存的因素。就像是人體的免疫系統會消滅病菌,以追求自身的健全一樣,世界也有著消滅妨礙因數的自衛措施,意即“世界的守護者”。

  八龍——無敵的生物、不敗的怪物。

  牠們的真面目,其實是世界為了追求“存續”所製造出的具體形象。龍不是生物,也不是植物或礦物,而是一種自我防衛機制,用來排除阻擾世界存續的所有妨礙。

  與龍為敵者,即是與世界為敵,這也就是龍之所以會是最強的原因。

  龍、乃是世界的守護者。

  “結束了,黃昏的王者。長久以來一直吃盡你們的苦頭,被你們消滅的同胞多不勝數。雖然只是假像的分身而已,不過那股憤恨,就由你的首級來償還吧。”

  艾妮雅再度突進,銀劍朝著夕日的脖子發動狙擊。

  夕日來不及閃躲,只好再度接下這一劍。

  銀光炸裂,少女的身體再次彈開。夕日在承受此劍的同時使用了魔法,但是艾妮雅的斬擊竟然將魔法之盾給擊碎,將她的右臂給斬傷。

  艾妮雅追上前去,猛力踏住夕日的胸口,將她踩在腳下。

  “有點不夠盡興呐,格羅艾米特。本來還以為你會用‘環’的,這樣至少可以讓這場戰鬥精采一點。不過身為分身的你,大概也沒有放出‘環’的力量吧?”

  艾妮雅舉起了劍,抵住夕日的咽喉:“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是歐姆貝利克的地盤,你不可能沒事放下自己的守護領域跑來這邊。”

  “你呀,以為我會說嗎?”面對即將剌入喉嚨的劍尖,夕日的表情依然不變。就算樣子變得如此狼狽,那浩瀚的威嚴仍舊沒有消失。

  “那要試試看才會知道了。”微笑著,艾妮雅將劍刺進夕日的左肩。

  劍上的銀光轉為強烈,夕日的身體如同被電擊一般猛烈地顫抖起來。痛楚像是針一般紮入身體,並且瞬間蔓延全身,少女的表情頓時扭曲了起來。

  “來自幽界的力量,滋味應該很不錯吧?對於‘這個世界’的生物來說,這就跟毒素沒兩樣,如果是藉由世界之力所誕生的龍,那就更有用了。”

  “你……唔!”銀光變得更為強烈,夕日咬緊牙齒,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還是不想說嗎?真是倔強啊,這種痛楚應該跟活生生抽出脊髓差不多了。雖然是敵人,還是值得敬佩。”艾妮雅的眼中沒有半分憐憫與同情。這個身體已經完全被布雷爾的意識所支配了,現在的艾妮雅,只是為斬龍而存在的個體。

  “算了,你就先回去吧。等我把歐姆貝利克埋葬之後,接下來就會去找你了。”

  雖然分身的意識與本體連結,但是就算斬殺分身,本體也不會死亡,既然拷問沒有用,那麼再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艾妮雅拔起銀劍,準備將夕日殺死。

  然而,夕日的雙眼突然亮了起來。

  夕日用左手抓住艾妮雅的腳踝猛力一擲。沒料到夕日竟然還有反擊的力量,艾妮雅就這樣被拋了出去,她那修長的身影在空中轉了一圈,然後輕巧地落地。

  這時夕日已經站了起來,金色的雙眸燃燒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威嚴。那股巨大的壓迫感,像是要把周遭一切都給吞噬掉似的。

  “……你想要趁滅刃睡著的時候殺掉他?”夕日注視著艾妮雅:“那麼,我就在這裡除掉你。”緩緩的,少女吐出充滿殺氣的字句。

  “你做得到嗎?”艾妮雅舉劍進擊,但是卻在中途停止了腳步。

  大氣在顫抖,天空的雲層掩去了陽光。某種改變開始在擴散,死亡的氣息像是擲入水面的石子般,激起了絕望的波紋。

  艾妮雅的表情改變了,緊張與殺意彼此混雜著。

  殺意來自于斬龍者的本能。感受到對方屬於“龍”的那一面,斬龍衝動變得更為強烈。

  緊張來自於布雷爾的意識。他察覺到這股異變的真面目究竟為何,因此決定嚴肅以待。

  “——死之環!”

  像是在忍受著什麼似的,艾妮雅咬牙低喊著異變的真相。

  生與死的雙環,連結成永不間斷的螺旋,忠實呈現著生與死的“世界”,永恆地描繪著無限的雙環之軌跡。身為守護者的八龍,亦是從雙環之中衍生而出。

  生之環。

  死之環。

  在生之環誕生的四龍,維繫著“生”的運行。

  在死之環誕生的四龍,捍衛著“死”的執行。

  黃昏的王者、格羅艾米特,乃是執掌死之環的四龍之一。在牠的環裡,不容許任何生者的存在,所有的生命都將步入終點,如同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將一切生命導向最後的黃昏,然後拋入死亡。

  這就是格羅艾米特的環,亦是金龍所擁有的最強魔法——“終命之環”。

  夕日的金髮隨著激烈的氣流而飛舞,她的環啟動了;死亡像是被解放的凶獸,開始朝四周擴散開來,將一切的生命全部吞沒。世界被染成瑰麗的金黃,宛如終末的黃昏。

  被終命之環所攫獲的艾妮雅佇立在暴風之中,承受著死亡的侵蝕。

  如果生命的流逝可以用砂漏來比擬的話,那麼終命之環奪取生命力的方式,便是直接將砂漏打碎,把裡面的砂子一點也不剩地取走。沒有人能夠抵擋住環的力量,因為那是由“世界”所給予的具象化懲戒,凡是存在於“世界”之內者,皆受其支配。

  草乾枯了,大樹化為槁木,鳥獸不再嗚叫,萬物面臨了終命之刻。

  ——但是艾妮雅仍然站著。

  明明是不可能抵擋的,但是此時的艾妮雅的確反抗著環的侵蝕。艾妮雅手上的銀劍彷佛反映著持有者的狀態,閃爍著灼目的銀光。

  “你、究竟是……”夕日睜大了雙眼,她的表情中透露出無比的驚愕。

  “咕呃……唔啊啊啊啊——”艾妮雅低垂著頭,從口中發出不成調的呻吟。在奪命的暴風中,斬龍者以顫抖的雙手舉起了劍。

  (斬殺——)源自於本能的衝動,像是沒有極限似的不斷高漲。

  (斬殺——)這個身體只為了此一衝動而存在,凡是妨礙者皆一律排除,不惜一切代價。

  (斬殺——)巨大的衝動支配了意識,甚至連原來的操控者也一同吞沒。唯有如此,才能夠實現最初也是唯一的使命。

  於是,斬龍者攻擊了。

  突破了死亡的暴風,銀色的劍刃俐落地貫穿了少女的心臟。

  環的運轉停止了,世界回復了原來的面貌。這有如閃光般的一劍,確確實實地將少女給擊潰。

  “——原來如此……與幽界相連的身體。”

  夕日注視著殺了自己的敵人,以冷靜的語氣闡述著自己所發現到的事實。

  直接與幽界相連,無止盡地汲取他界之力的肉體,這就是斬龍者的秘密。司死之環的確奪去了艾妮雅的生命力,但是被奪去的生命力卻由幽界補充回來,重新轉化為艾妮雅的生命力。

  換句話說,斬龍者的力量趨近無限。

  “看來,我無法阻止你了。不過,我會再回來的,到時我會把你徹底粉碎——以格羅艾米特之名。”少女的聲音漸趨微弱。

  艾妮雅拔出貫穿夕日身體的銀劍,斬向首級。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艾妮雅的腳下浮現了巨大的魔法圓。

  高熱的火焰從圓陣裡往上沖出,將艾妮雅的身體埋入炎柱之中!炎柱的熱度將空氣渲染成熱流,周圍的枯草也因此而焚毀,瞬間將四周變成了一片赤紅色的地獄。

  艾妮雅將劍刃刺入大地,炸裂的銀光瞬間便將火焰給吹散。即使被火焰給吞噬,但是艾妮雅身上卻沒有絲毫的燒傷,只有那件甲衣閃爍著淡紅色的光澤。

  “嘖,看來裝備很齊全呐。”嬌豔的聲音響了起來。

  艾妮雅聞言立刻抬起頭,望向來自空中的偷襲者。

  安潔•米洛雷亞穿著黑銀色的長袍,以全副武裝的姿態出現了,她的右手緊持法杖,左手抱著夕日。在千鈞一髮之際,石塔魔女及時趕到。

  艾妮雅見狀立刻沖上天空,手中的銀劍斬向米洛雷亞。

  “起始、驅轉、圓合、賦力、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隱沒中現形!”

  米洛雷亞吟誦密語,身上的飾物分別浮現出不同的王紋,同時以法杖在虛空中描繪出王紋。

  “凍結吧,狂妄的愚昧者。禁錮於冰牢中,在幽暗的棺木裡懺悔……”

  米洛雷亞吟唱咒文,但是艾妮雅的速度卻超乎想像的迅速。米洛雷亞尚未將咒文詠唱完畢,銀劍便劃出一道閃亮的軌跡,毫不留情地斬過了米洛雷亞的頸子!

  “……在吾身所持刻印之前,萬物終將屈膝,滾落永恆之獄。”米洛雷亞繼續詠唱著。

  從劍上傳來的觸感,艾妮雅確信已經斬斷了對方的脖子,但是眼前的敵人卻仍然一臉沒事地詠唱著咒文,這是前所未有的經驗。

  但是,艾妮雅並沒有因此而慌張失措,成為斬龍者的她,是為戰鬥而生的兵器。正當艾妮雅想要再度攻擊時,米洛雷亞也已經完成了咒文。

  凜烈的寒氣化為實質的牢獄,轉眼間便將艾妮雅封入了厚重的冰棺中。冰棺從空中墜下,筆直地落到了地面。

  米洛雷亞摸了摸被斬過的頸子,上面連一點傷痕也沒有。

  身為席洛菲的米洛雷亞,能夠無視一切物理性質的傷害。艾妮雅的斬擊雖然淩厲,但是也同樣無法對她造成任何損傷。

  “嗯哼,原來如此,好像只有在對付龍的時候,才會全力以赴呢。”

  米洛雷亞敏銳地察覺到了,艾妮雅不論是速度或力量,水準都比先前對付夕日時來得低落。原本她已經有硬挨五、六劍的覺悟,沒想到只吃了一劍就成功了。

  就在這時,冰棺發出了劈啪的聲音,細小的裂紋迅速蔓延成巨大的裂縫。

  “……難纏的傢伙。”米洛雷亞發出啐聲,然後再度施展紋術。

  “起始、驅轉、圓合、賦力、穹蒼、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隱沒中現形!”

  米洛雷亞身上的飾品再次浮現王紋,米洛雷亞的法杖也在虛空中繪出王紋之形。這次她所描繪的王紋,乃是具有最強破壞力的“凶雷”。

  “閃逝於天際的舞者,在我掌中降臨。錘煉金黃的威儀,化為開闢天地的破滅之刃。凡阻爾等道路之愚者,必在閃烈的劍威下化為灰燼。吾劍呐,離鞘咆哮吧!”

  當艾妮雅擊碎冰棺之際,米洛雷亞也完成了咒文。金黃色的魔力之雷化為一團巨大的灼目光芒,對準艾妮雅疾馳而去!

  沒有任何東西逃得過閃電的極速,光刃劃出一道破壞性的軌跡,伴隨著巨大的雷嗚一同襲向艾妮雅,在瞬間將她給吞沒。溢散的雷光同時將四周化為焦土,毫無慈悲地蹂躝一切。

  但是,艾妮雅仍然站立著。

  即使正面承受了雷光之劍的攻擊,她的模樣看起來仍然完好如初。米洛雷亞發現艾妮雅的甲衣有了破損,身為紋術高手的她,立刻判斷出對方的防禦模式。

  (魔力的遮蔽與扭曲……還不到無效化的程度……正面抵擋型的結界,就算被突破,但是持有者卻沒事……)米洛雷亞皺起了眉頭,為了自己的發現而苦惱。

  原本米洛雷亞以為艾妮雅之所以能夠抵抗紋術,是因為那件甲衣的關係,但是剛才的一擊卻推翻了這個猜測。那件甲衣雖然的確擁有抵抗魔力攻擊的效果,但是真正防禦住紋術的,其實是艾妮雅本人。

  能夠以肉體承受雷刃直擊還能安然無事的生物,在這世上恐怕只有龍了吧?

  “糟糕,我好像惹到了相當棘手的怪物了啊……”米洛雷亞舉起法杖,準備迎接艾妮雅的反擊。

  席洛菲與斬龍者的戰鬥,正式展開了。

waterling 2010-1-20 16:05

第四章 血之歌•幕間
爬滿長春藤的石塔靜靜地聳立在陽光之下。

  明明是夏季的白天,但是四周卻莫名的陰涼。像是摻雜著某種聲音,但是卻又細不可聞的詭異靜謐,猶如鎖煉般一圈又一圈地纏環著石塔。這座被羅亞倫戲稱為“魔女巢穴”的地方,在平時絕對不會有人光臨,即使是冒險者也難以跨越重重的險阻來到這裡。

  “磅”的一聲,原本的寧靜被某種重物的落地聲給打破了。

  在石塔的大門前,有一個人影呈大字形躺在地上。或許是因為摔得太重的關係,這名黑髮青年一直躺在原地不動,直到時間的秒針移動了六十個刻度之後,他才艱難地爬起身來。

  “那個……白癡阿爾傑斯……”黑髮青年的呻吟夾帶著深厚的怨恨。“哪有人空間轉移,結果卻是丟到目的地上空的啊……”

  伊德•米洛雷亞一邊責駡自己的師兄,一邊移動疼痛的身體走向石塔大門。

  以六十六王紋為基礎的紋術理論中,擁有能夠無視現實世界的絕對距離,以空間轉移將物體瞬間傳送到目的地的紋術。只要使用這種紋術,就算是世界的盡頭也能馬上到達。

  那並不是任何紋術師都可以使用的紋術,在意象系王紋的進階八紋之中,以“空諭之王紋”為主體的紋術乃是最高級的紋術,許多紋術師就算終其一生,也無法窺見其門扉。

  然而,對於王紋禦主來說,要施展這種紋術可說是輕而易舉。阿爾傑斯前一秒鐘才說了一聲“讓我幫你吧”,下一秒鐘伊德的身體就出現在石塔之前的半空中,只是一轉眼的時間而已,黑髮青年跨越了足足有半個劄沃克之遠的距離,回到了熟悉的住所。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啊……”

  伊德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然後又看了看天空,對於阿爾傑斯的能力感到困惑不已。

  繪製王紋與詠唱咒文,這兩個步驟是使用紋術的絕對性前提,就像是在開門之前,必須先轉開門把一樣,所有的紋術都不能缺少這兩個步驟。但是,阿爾傑斯卻在一瞬間就施展了紋術,而且還是被歸類為最高級紋術的空間轉移,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伊德實在難以理解。

  (那也是靠魔眼辦到的嗎?真是了不起,難怪能成為王紋禦主。)

  伊德帶著感佩,推開了石塔的大門。

  門並沒有上鎖。正確的說,是沒有上鎖的必要。如果是伊德看家的話,他在出門前至少還會記得將門鎖上,不過米洛雷亞完全不在意有沒有上鎖這種事情,這或許也算是一種豪氣的證明。

  進入石塔裡面,伊德環顧了一下內部。地板與傢俱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看起來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人在了。伊德歎了一口氣,看來到時等他回來了,勢必得花上一番功夫來個大掃除才行。

  伊德走上了四樓,這裡是米洛雷亞的研究室。米洛雷亞似乎在臨走前曾經翻找過什麼東西的樣子,研究室裡面顯得有些淩亂。伊德一邊將散亂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歸位,一邊走到了書架前面。書架上排滿了艱澀的書籍,米洛雷亞的研究手記也被擺在裡面。

  伊德一本接一本的抽出,迅速流覽著其中的內容。伊德只用了一個小時就翻完了堆積如山的研究手記,裡面沒有提到任何關於幽者的字眼。

  “這麼說來,是機密研究嗎……”

  伊德的視線望向房間一隅,那裡擺放在一個巨大的黑色箱子。雖然米洛雷亞懶得把大門上鎖,至少還會記得把重要的東西藏起來。

  黑色箱子就是米洛雷亞用來擺放重要物品的地方,那種箱子她有好幾個,每一個都附有不同的防禦措施。像黑寶石那一類的珍貴寶物,就是被藏在倉庫的黑色箱子裡。

  黑箱上面刻著六十六王紋的符號,要打開它必須照順序按下正確的王紋才行,機會只有兩次,如果按錯了,附在黑箱上的防禦措施就會啟動。當然,伊德只知道倉庫黑箱的王紋密碼而已。

  “唔,該怎麼開才好……”

  伊德雙手叉腰,注視著眼前的黑箱一陣子之後,便轉身走向一旁的置物架,在裡面找出了一根石炭細棒。他取出賽門送的小刀,以輕削細棒的方式刮出了一堆炭粉,接著用軟毛刷沾上少許炭粉,用手指輕敲,讓炭粉自然地撒落在王紋刻印上,最後以軟毛刷去除多餘的炭粉。

  總共有十三個王紋刻印上殘留著炭粉——那些就是密碼。

  內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就是順序的問題了。

  既然米洛雷亞是紋術師,而且又以王紋刻印作為密碼,那麼就連順序也一定跟紋術有關才對。伊德看著這些刻印,思索著各種可能的排列組合。

  “……雙紋術?”伊德低垂著頭,發出了無力的歎息。

  強力系的狂火與冰禍王紋上都有殘留炭粉,這表示用來作為開啟密碼的紋術內容不只一個,推測的難度也就大幅提高了。

  (不……師父還沒有勤勞到那種地步……)伊德長年的學徒生活也不是幹假的,依照他對米洛雷亞的瞭解,那個老太婆特地設下兩個紋術密碼的機率很低。

  “……是複合紋術。”伊德想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

  阿爾傑斯乃是複合紋術的高手,甚至以獨創的複合紋術完成了魔眼;身為阿爾傑斯的老師,米洛雷亞理所當然也懂得複合紋術。

  伊德想了一會兒,然後伸指在十三個刻印上按下自己所推測的順序。伊德的努力,以黑箱的開啟聲作為結尾。

  就如同伊德所預料的,黑箱裡面擺放著另外的研究資料,另外還有一大堆泛黃的古文書。

  伊德迅速地翻閱,不久便在其中一份劄記裡發現了“幽者”這個字眼;伊德將這份劄記擺到一邊,繼續尋找裡面有提到“幽者”的資料,一下子就找出了四、五份。

  阿爾傑斯說的沒錯,米洛雷亞的確曾進行過有關幽者的研究。

  伊德索性盤腿坐在地上,檢視那些資料。

  ——概括說來,幽者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雖然這種比喻有些奇怪,不過幽者就跟亡靈極為相似,可是兩者的力量天差地遠。檢視過去的歷史記錄,可以發現到有許多讓人難以理解的重大事件或懸案,都可以跟幽者扯上關係。

  雖然這些一開始僅是我個人的推測而已,可是經過考察之後,其合理性卻高得連我自己都不得不相信。

  異界之物的存在並非妄言,現今的紋術理論已證明了此事。六十六王紋中的“霸邪”與“虛界”,便是與異界有所關連的王紋。在過去,也曾經有紋術師成功召喚出異界生物的例子。也因此,我認為幽者乃異界之物的推測,並非僅憑臆測而已。

  之所以會認為幽者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是因為他們的能力明顯超出了現今所有物理法則與紋術法則(詳見“幽者的能力分析”)。根據丹•霍普斯所留下的研究記錄,以及查克•希琉克所提出的分類原則,為此一假設提供了可靠的理論依據。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

  伊德繼續往下翻閱,接下來的內容全都是引用前人的研究與歷史文獻,來佐證“幽者乃異界生物”這項假設。米洛雷亞所引用的資料具有充分的說服力,沒有讓人懷疑的空間。

  伊德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在找出了關於“幽者的能力分析”的資料。

  ——來自於幽界的生物,自稱為幽者(詳見附錄一)。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將它稱為“生物”,因為就目前所收集的資料來看,幽者並沒有足以被稱為“生物”的充分條件,不過手中並沒有足以提出反證的資料,因此在此仍以“生物”一詞來稱呼它。

  根據過去文獻的記載,可推論出幽者具有近似於“附身”的能力。被附身的生物,其意識會被幽者所取代,行為與個性會變得截然不同。

  不過,也有相反的例子,我認為這是那些幽者為了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融入被附身者的生活,所作出的偽裝,因此即使幽者再怎麼模仿,總是會露出某些破綻,即使這些破綻再怎麼細微,也瞞不過被附身者的家人與朋友(詳見附錄一、附錄二)。

  被幽者所附身的人類,通常具備了異于常人的力氣,我的推測是,幽者可以將被附有者的運動能力發揮到百分之百,甚至是超越極限。至於智力部分,則端賴幽者本身的智慧(詳見附錄三)。

  那些被幽者所附身的人,或許還具有其它的能力,可是因為資料不足,無法考察。換言之,目前所能確認的幽者能力,只有“附身”與“強化”兩項。

  至於幽者的附身能力是否可用在人類以外的生物上面,此一假設目前無法獲得證明。最大的原因,在於其它種族的歷史資料難以取得。因此關於這項假設,在此暫且先持保留態度。

  就是這個!伊德瞇起了雙眼,仔細地研讀上面的內容。

  如果這份研究資料無誤,當初布雷爾倒下、艾妮雅變為敵人的情況,就有了合理的解釋。幽者在瀕死之際轉移了附身的對象,從布雷爾換到了艾妮雅身上。

  伊德翻到了附錄的部分,上面記載的都是過去疑似被幽者附身之人的考察。米洛雷亞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法,竟然將那些人的生平事蹟、家人與朋友的書信、私人日記之類的記錄,全部弄到手。

  (這個老太婆太可怕了……)看到這些附錄,伊德懷疑米洛雷亞如果不當紋術師的話,搞不好會去從事密探之類的工作,而且還會是超一流的吧。

  就在伊德研讀這些檔時,樓下突然傳來了粗暴的開門聲。伊德從地上跳了起來,匆忙地將文件塞回黑箱裡面,然後跑下一樓。

  就如同伊德所猜想的一樣,米洛雷亞回來了——而且還是以意想不到的姿態。

  米洛雷亞的頭髮散亂,身上的黑銀色長袍有如破布,手上的法杖也斷了,看起來剛經歷過一番激戰。伊德還是第一次看見石塔魔女這麼狼狽的模樣,不禁瞪大了眼睛。

  當伊德發現米洛雷亞竟然還背著重傷的夕日回來時,更是感到一陣錯愕。

  “咦?為什麼你會在這裡?”米洛雷亞看見伊德竟然回到了石塔,同樣也嚇了一跳。

  “老師……你……”

  米洛雷亞甩了甩手,要伊德不用在意。

  “啊啊,算了,那些先不管,反正現在情況危急……”

  “我、我實在想不到,你竟然會去誘拐少女……”伊德向後退了一步,以微微顫抖的聲音說道。

  “……啊?”米洛雷亞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雖然知道你的思考模式一向不太正常,可是我以為你起碼會瞭解何謂常識與道德,沒想到你竟然真的幹出這種事……”

  “啥?”

  “為了自己的研究,竟然連小女孩都綁架了!而且還把人家打成這樣子?再怎麼說,人家都還未成年耶!性格再怎麼扭曲,也要有個限度吧?”

  “——扭曲的是你的腦袋吧!”

  米洛雷亞猛力把斷掉的法杖擲向伊德,漂亮地將自己的弟子給擊倒。

  “呐,聽好了!你以為我是誰?我可是安潔•米洛雷亞哦!活體研究這種事,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已經做到煩了。不是我在自誇,王紋禦主裡面,沒有人比我更擅長這玩意兒!我的研究成果,水準起碼領先了現今技術一百年以上!”

  米洛雷亞豎起眉毛,用讓人聽了反而會背部發冷的話語為自己辯解。

  “那你背上的那個要怎麼解釋?”

  “用你的蠢腦袋好好想一想!當然是因為她被怪物攻擊,正當性命危急之際,你偉大的老師我偶然經過,順手救了她一命啊!啊啊——竟然隨隨便便就把人家的善心給曲解,難道是我教育失敗嗎?究竟是什麼原因,才會讓你變成這種壞孩子啊?”

  “……撫養者失職?”

  米洛雷亞聞言,立刻露出了冷豔的微笑。那是她即將爆發的前兆,以前每當她露出這種笑容,伊德就會倒楣。

  “……我去準備傷藥。”

  有如遇見獅子的羚羊一般,伊德匆匆跑開了。

  米洛雷亞將夕日帶回自己的臥室,讓她躺在床上。

  夕日的身體無比冰冷,被斬龍者所砍中的傷口並未流血,只有一絲淡淡的金黃色煙霧流洩著。米洛雷亞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床邊。

  “……事情變成這樣,我也是始料未及。為了妥善處理這件事,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

  夕日睜開了眼睛。她並未看向米洛雷亞,而是注視著天花板。

  “我知道您無意接受我的幫助,不過既然面對相同的敵人,偶而站在同一陣線上也不算壞。這不算施恩,只是互相合作罷了,我也和這件事有點淵源,無法置身事外。”

  夕日依舊沒有反應,只是沉默地凝視虛空。

  “那麼,您希望歐姆貝利克就這樣死去嗎?”

  這一次,夕日終於有了反應。少女緩緩轉過頭來,凝視著石塔魔女。即使身負受傷,那雙金色雙眸裡面的威嚴仍然不減,夕日的視線足以讓任何人感到背部發冷。

  米洛雷亞沒有退卻,繼續進行說服。

  “雖然我用紋術暫時困住了她,但是這撐不了多久,最多三小時。時間一到,她就會提劍去殺歐姆貝利克了。還是說,您有辦法在三小時之內,從大陸的另一端飛來這裡?我知道龍的魔法浩瀚無比,或許您有可以空間轉移的魔法?”

  “……那種東西,就是歐姆貝利克想要滅亡人類的原因之一。”少女終於以輕蔑的語氣開口了。雖然那並非米洛雷亞想要的答案,可是卻勾起了她更大的興趣。

  “您說什麼?空間轉移的紋術怎麼了?”

  夕日漠然地看著米洛雷亞,然後冷淡地說道:“五個小時。”

  “什麼?”

  “我用原形飛過來,至少需要五個小時。伽洛瑪雖然速度最快,但是牠正在世界的另一端,就算趕來這裡也要四小時。你能拖住這段時間嗎?”

  米洛雷亞有些失望地皺起了眉頭,看來八龍之間的個性似乎都不太相同,跟這位黃昏的王者相比,破壞之劍反而還比較好溝通。

  “很可惜,我辦不到。老實說,我的魔力快要見底了,為了困住斬龍者,我已用盡全力。對方的力量遠遠超出我的預估,所以我需要足夠的情報,好知道如何收拾這個殘局。”

  這時房門傳來了敲擊聲,伊德捧著熱水、毛巾與藥箱進入了房間。

  “我把藥全部拿來了。不過解毒劑已經沒了,需要的話,我立刻去調配。”

  伊德從藥箱裡把藥瓶一個接一個地拿出來,在桌面上排成一列。

  “不用啦。好了,現在是女孩子的私密時間,男生給我滾離房間,不准給我偷看。等在外面,有事的時候會叫你。”米洛雷亞像是在驅趕老鼠一樣,一邊發出噓聲,一邊對伊德甩手。當黑髮青年退出房間之後,米洛雷亞轉頭對夕日露出微笑。

  “啊,那是我的徒弟。不用在意,他雖然沒什麼才能,可是個性還算聽話,我保證他不會偷聽。”

  “那是歐姆貝利克決定的嗎?”

  夕日的問話,讓米洛雷亞的表情出現一瞬間的僵硬。

  “……您說什麼?”

  夕日無言地瞪著米洛雷亞。

  石塔魔女領悟到就算裝傻也沒有用,於是歎了一口氣,點頭承認了:“也對,畢竟同為八龍,就算騙得了所有人類,也不可能騙得了您。是的,這確實是歐姆貝利克的決定。”

  “在我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

  “我說的是實話!”米洛雷亞聲音稍微提高了。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

  雖然長得很可愛,可是個性一點也不可愛呐!米洛雷亞如此想著。不過現在不是發牢騷或抱怨的時候,如今的情況,可說是分秒必爭,於是米洛雷亞直接切入正題。

  “幽者是什麼?”

  “來自異界的純意識體。”

  “如何出現的?”

  “從偶而產生的次元縫隙侵入這個世界。”

  “它們具有什麼樣的能力。”

  “很多,主要是奪取生物的肉體。高階的幽者可以影響這個世界的法則,進行小規模的現象干涉。”

  “它們只會附在人類身上嗎?”

  “沒有限定,凡是生物它們都能附著。智慧越高的生物,就越能抗拒它們的附著,只有高階的幽者才能附著于高智慧生物之上。”

  “有辦法讓被附著的人恢復正常嗎?”

  “可以。因為是意識體,用更強大的力量衝擊被附著者的精神,就可以把它們強制驅離。”

  “您為什麼不這麼做?”

  “沒有效率。被驅離後,它們可以立刻躲進任何生物的體內,包括昆蟲在內。最徹底的方法就是把附著物破壞掉,這樣幽者就會跟附著物一起消失。”

  米洛雷亞皺起了眉頭,她發現夕日所說的話出現了矛盾。

  “等一下。既然是純粹的意識體,那麼就算肉體毀滅了,也可以繼續更換吧?為什麼被附著的人死掉了,幽者也會跟著不見?”

  “因為附著物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一旦附著了,就必定會被這個世界的法則給束縳,同樣落入環的制約。”

  “環是什麼?”

  “與你無關。”

  “龍與幽者之間有什麼關係?”米洛雷亞用手指搔了搔臉頰,少女的不可愛程度在她心中又上升了一級。沉吟了數秒之後,米洛雷亞決定挑戰一下大膽的問題。

  夕日冷漠地看著米洛雷亞,從她的眼神裡看不出任何情緒,有的只是會讓人難以呼吸的壓迫感而已。

  龍的生態一直是個謎。雖然現今有許多書籍都有描敘龍的生態與習性,不過皆以臆測居多。人們發現了某些跡象,然後順著這些跡象做出合乎情理的推論,再摻以前人的研究來佐證。雖然每本書都寫得煞有其事,可是卻從來沒人親眼見證過。

  龍與幽者為敵,這件事情是不會錯的。只要知道了兩者間的關係,那麼或許就有可能挖出更多關於龍的秘密了。屬於紋術師的好奇心,如今正在米洛雷亞的體內蠢動著。雖然夕日只要再來一句“與你無關”就可以了,不過米洛雷亞還是想試一下。

  “守護者與入侵者。”意外的,少女回答了,“我們獵殺幽者,幽者逃避我們的獵殺,就是這樣而已。”

  “為什麼要獵殺幽者呢?”這次少女沒有拒絕回答問題。於是米洛雷亞大膽地猜測,“難道說,它們也會對龍造成威脅?曾經有龍被幽者附著過嗎?”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夕日斷然否定了米洛雷亞的猜測。

  “那麼究竟是……”

  “問答到這裡就夠了。請把歐姆貝利克叫來這裡。”

  夕日撇開了頭,結束了兩者間的對談。

  米洛雷亞暗暗吐了吐舌頭,然後走到門外呼喚伊德。

  “還需要什麼東西嗎?”

  “沒有。她有事要找你,過去坐在那邊。”米洛雷亞指了指夕日,於是伊德坐到了床邊的椅子。當他發現夕日的傷口竟然流洩著淡金色的煙霧時,不禁露出了訝異的神情。

  “又見面了呢,伊德。”夕日露出了微笑,那張笑臉看起來非常的美麗。

  “嗯,又見面了。傷口不要緊嗎?”

  “這是治不好的,所以我必須回去才行。雖然很想跟你多聊一下,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

  “治不好?你是被哪種怪物打傷的?”

  伊德說出這句話之後,立刻感到某種不對勁。在近處仔細一看,少女的傷口非常平整,不像是爪或牙所造成的,簡直就像是被鋒利的刀劍所斬傷一樣。

  “嗯,這是被名叫艾妮雅的怪物砍傷的哦。”

  “咦?”伊德訝異地看著夕日。

  看到了黑髮青年的表情,少女的笑容更深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要跟她打交道,不過這是你決定的事,也是由因果律造就出的結果。我所能做的,也就到此為止了。”突然間,少女在伊德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保重了。”夕日帶著微笑,她的身影像是被陽光所照射的薄霧般,在伊德眼前漸漸淡去。

  傳達了最後的祝福,少女宛如溶化在空氣中一般,靜靜地消失了。

  “老師,那個,究竟是……?”伊德轉頭望向一旁站在門邊的米洛雷亞,臉上充滿了疑惑。

  米洛雷亞搔了搔頭,然後閉起雙眼,發出了“唔嗯”的聲音。

  “——總之,先泡茶。”這是當米洛雷亞睜開眼睛之後,所說出的第一句話。

  “……啊?”

  “懷疑什麼?這件事情說來話長,沒有茶的話怎麼講得下去?而且我也要換衣服,你就趁這個時間去泡茶。”米洛雷亞身上的長袍經過先前的激戰,已經變成了跟破布沒兩樣的東西了,不論是胸部或大腿都隱約可見。簡單的說,就是絕對不適合未成年兒童觀賞的畫面。

  “唔——還是說,你比較喜歡看我穿成這樣?唉,家裡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年輕男孩子,還真是有點麻煩呢。你應該期待很久了吧?真拿你沒辦法,那就穿這樣子來談吧。”

  “……我去泡茶。”伊德一臉“我早就知道她會來這招”的表情離開房間,走到了一樓的廚房去泡茶。

  當伊德泡好紅茶之後,米洛雷亞也已經換好衣服,蹺著雙腿坐在椅子上。伊德把紅茶倒入杯子裡,茶葉的香氣從杯裡滿溢出來。

  “好啦,那麼就來談正事。首先呢……”

  伊德一邊聆聽著米洛雷亞的聲音,一邊喝下剛泡好的熱茶。

  “——你偷開了研究室的黑箱對吧?”

  伊德立刻將口中的茶全部噴了出來。

  米洛雷亞瞇起眼睛,用尖銳的視線瞪著自己的弟子。

  “哼,你也太天真了。黑箱上面早就施了法術,只要有人一打開,不論我在哪裡都會立刻知道。竟然隨便動我的東西,連同亂翻我房間裡面內衣的事情在內,以後的處罰可不輕哦!”

  “等一下,那個內衣是怎麼回事?不要隨便亂栽贓!”

  “時間不夠了,我就直接切入正題。你是為了艾妮雅的事情回來的吧?而且是阿爾傑斯送你回來的,沒錯吧?”米洛雷亞無視伊德的辯解,逕自將話題導入正軌。伊德只好暫停抗議,點頭回應了米洛雷亞的問話。

  “既然你已經看過黑箱裡面的東西,我也省得從頭開始說明,就直接告訴你現在的情況好了。艾妮雅的身體,已經被幽者所佔據了,這點是千真萬確沒錯。她之所以會跑來羅亞倫,是為了殺掉黑龍。”

  “殺掉……黑龍?”

  “簡單的說,幽者跟龍是敵對關係,艾妮雅是幽者一手栽培出來的人形兵器,她沒有克琉布利安王室的血統。”

  伊德只是沉默地聽著米洛雷亞所揭露的真相,沒有露出特別吃驚的樣子。在看過黑箱裡面的資料之後,伊德已經隱約猜到了部分的事實,只有“幽者與龍敵對”這一點,是他首次聽聞。

  “剛才的那個少女還有我,都已經跟艾妮雅交過手了。老實說,艾妮雅的力量只能用異常來形容,連我都拿她沒辦法。剛才的那個少女名叫夕日對吧?她的傷口也是艾妮雅幹的好事。”

  “你先前不是說她被怪物攻擊?”

  “現在的艾妮雅簡直就是怪物中的怪物,那還不都一樣?反正只是形容詞的問題而已,別計較那麼多。”

  差多了!伊德如此想著。

  “好吧,夕日為什麼會被艾妮雅砍傷?”

  “因為她是金龍的分身呐。”

  “咦——”過於意外的答案,讓伊德不禁張大了嘴。

  “幹嘛嚇成那個樣子?我還沒問你呢,你是怎麼跟她勾搭上的?給我從實招來!”

  “什麼勾搭啊!那是因為她認錯人的關係!”

  伊德把他跟夕日相遇的情況簡述了一遍,米洛雷亞一邊搖晃著交迭的美腿,一邊皺眉聽著。

  “唔——看來因為是這裡離黑龍的巢穴太近,你身上多少沾到了龍的氣息,所以才會讓她認錯人的吧。她把你誤認為黑龍的分身,不過後來就發現自己搞錯了。”

  “……是這樣嗎?”

  “是啊。話說回來,你也真有怪物緣啊,竟然連金龍都對你有好感。下次大概就會被母食人魔看上了吧?哦呵呵呵呵。”米洛雷亞發出大笑,說著讓人無法感到愉快的臺詞。

  “很抱歉打擾了你愉快的想像,不過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吧?”

  “啊,也對。總之,我已經先把艾妮雅關住了,不過只能持續一小段時間而已。再過不久她就會脫困,然後沖進黑龍的巢穴裡面大鬧一場吧。

  “運氣好的話,她殺了黑龍,然後再去殺其它的龍,一直到自己被殺為此。運氣不好的話,她被黑龍殺掉,然後黑龍憤怒地跑出來,把一切都給摧毀掉。”

  “……不論是哪一種,感覺都不是什麼好結局。”

  “是呀,所以非得阻止她不可。”

  “有辦法嗎?”

  “原本是沒有的,因為我魔力快耗光了。不過既然你回來了,那麼或許還可以拼一下。”

  “我?”伊德指著自己,一臉錯愕的樣子。

  對方可是連王紋禦主都制服不了的可怕角色,像他這種連紋術都無法使用的萬年學徒,最多只能待在旁邊專心加油而已吧?伊德如此想著。

  阿爾傑斯與艾妮雅的對決,伊德也在一旁見識過,老實說,那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夠插手的領域。自己不可能有插手的空間,這點伊德相當明白。

  “沒時間讓你猶豫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過你老師我自有辦法。因為這次還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成功機率也只有五成,所以我也不想用命令的形式強迫你。做?或是不做?選擇權在你身上。”米洛雷亞用手支著下頷,嚴肅地瞪著伊德。

  (真是困難的二擇啊……為什麼我身邊的異性,總是這種擅長給人添麻煩的棘手人物啊……)伊德一邊啜飲著杯裡的紅茶,一邊對自己的人際關係暗暗埋怨著。

  老實說,拒絕也是理所當然的。就算答應了,成功率最多也只有一半而已。那就跟擲銅板一樣,不是正面就是反面;紋術師不是賭徒,與其壓在只有五成的賭注上,不如尋找讓勝算超過五成以上的方法,才是一個紋術師該有的行為。

  可是已經沒有時間了。

  如果拒絕,艾妮雅最後的下場只有滅亡而已。就算她能夠殺掉黑龍,其它的龍也一定會來復仇的,因為幽者與龍是敵對關係。

  ——“以後要是我有麻煩的時候,一定要幫我喲。”

  ——“馬上就做出無理的要求了呐,淨講一些辦不到的事。”

  ——“……你不願意嗎?”

  ——“能力範圍之內的話,我儘量。”

  突然間,想起了那個晚上的約定。伊德放下見底的茶杯。

  “我做。”

  事到如今,只能幹到底了。

  披著黑斗篷的男子,靜默地佇立於陰影之中。

  賽雷斯•瑟頓猶如貼于光明背側的黑暗般,一動也不動地站立著。在他面前,昔日的同胞正在空間的迷宮裡不斷掙扎,企圖脫離無限的回廊。

  之所以用“昔日”來形容,是因為眼前的那個人,已經不再是幽者了。

  早在遙遠的過去,賽雷斯就發現到斬龍者的構想有著根本上的缺陷。為了達成斬龍的使命,斬龍者在各方面的設計上都必須達到最完美的極致。那不僅限於肉體上的強化而已,就連精神也是如此。

  在八龍之中,不乏能夠破壞意志、精神與思念體等“無形之物”的專家,對於純意識體的幽者來說,那簡直是有如天敵一般的存在。為了應付這樣子的對手,斬龍者的殺戮欲望必須不斷地提升,一直到能夠粉碎所有精神攻擊的地步,那就像是巨大的漩渦一樣,斬龍衝動會把外來的侵入力量給吞沒。

  就連幽者也不例外。

  製造出一個無法駕禦,連自己都會被吸收的兵器,根本毫無意義。賽雷斯體悟到這一點,所以放棄了已經完成一半的斬龍者,前去尋找其它的可能性。

  然而,布雷爾抱持著不同的看法。他認為自己有辦法控制斬龍者,駕禦那股斬龍衝動;他接續賽雷斯的研究,將斬龍者完成了,最後連自己都變成祭品之一。

  “布雷爾”這個幽者已經被吃掉了,如今存在於世上的,只有名為“艾妮雅”的斬龍兵器而已。

  賽雷斯並沒有接收斬龍者的打算,他可不想步上跟布雷爾相同的道路。對自身能力太過自信,下場只有破滅一途。

  賽雷斯只是靜靜地等著。

  米洛雷亞所建造的空間回廊,將艾妮雅暫時困住了;這個回廊雖然將內側與外界隔絕成不同的異界,但是對賽雷斯來說,要打破它絕對不成問題。

  在現世的幽者裡,他是最為頂尖的一群,以人類的標準來說,就有如半神般的存在。像這種程度的空間回廊,在他眼中不過是拼拼湊湊的積木遊戲罷了。

  可是,沒有出手的必要。現在還不是時候。

  離最終的目標只差一步,焦急只會壞事。對身為意識體的幽者來說,時間不是問題。

  (過去的一切,或許都是為了這一天……)賽雷斯眼中浮現了無言的感慨。

  幽者與八龍的戰役,悠久、漫長、無邊無盡。

  幽者並不屬於這裡,因此對這個世界來說,幽者就像是不請自來的強盜一樣。世界為了消滅這些侵入者,便啟動了名為“八龍”的防衛機制。

  龍、乃是世界的守護者。

  龍由世界的意志而誕生,排除妨礙世界之延續的存在;就像病毒與抗體一樣,對於幽者來說,八龍是最為可怕的敵人。為了對付八龍,幽者使盡了各種手段。

  現今流傳許多關於龍之惡行的傳說,其實大多是由幽者捏造出來的,目的是想讓龍成為所有生物的敵人。

  既然自己對付不了,那就讓別人去討伐。

  有些低階的幽者一持有肉體之後,便放縱自己的欲望恣意妄為,不僅把當地村莊化為地獄,還呼喚其它的幽者一同前來。整個村莊大半被幽者所佔據,最後被八龍給消滅。就連這件事,幽者也將它捏造成龍的詛咒,將罪孽推到了天敵身上。

  可是,還是沒有用。

  八龍太強了,牠們至今依舊存在,一隻也沒有少。

  (不過,那也即將成為過去了。)

  賽雷斯如此堅信。他已經找到了,那個能夠確實消滅八龍的方法。

  ——於是,他繼續等待。

waterling 2010-1-20 16:08

第五章 血之歌•終章
天空的雲層顏色逐漸轉灰,彷佛不斷吸收墨水的布帛。

  夏季尾聲的陽光被遮掩住,風中的濕氣也隨之增加,明明已經接近中午,可是天色卻顯得格外黯淡。再過不久,便會下起午後雷陣雨了吧?伊德看著天空,思考著必定會成真的預言。

  現在的他正躲藏在樹叢裡,屏息監視著道路。

  這是唯一一條前往黑龍沉眠之地的路徑。艾妮雅要斬龍的話,必定走上這條路,因此他才會埋伏在此。

  為了解救艾妮雅,米洛雷亞擬定了一套作戰計畫。這個計畫的目的,就是將附在艾妮雅身上的幽者給拉出來。

  根據米洛雷亞的說法(轉述自夕日),已經被幽者附身的人,仍然有恢復正常的機會,只要用更強的力量衝擊被附著者的精神,就可以把它們強制驅離。也就因為如此,米洛雷亞特地搬出了壓箱寶的珍品。

  黑寶石——這個就是米洛雷亞所準備的王牌。

  “這顆黑寶石原本是用來對付歐姆貝利克的東西。裡面所積蓄的魔力量,足以把整個羅亞倫化為一百年內都長不出草來的焦土。本來是打算有一天又要跟歐姆貝利克對上時,就用這個解決掉牠的。沒辦法,現在只好先拿出來用了。”

  當時米洛雷亞一邊帶著惋惜的表情,一邊注視著黑寶石。

  “我已經在黑寶石上面已經施好紋術了,只要將它塞進艾妮雅的體內,裡面的魔力就會以精神波的形式炸開來,到時管它什麼幽者不幽者,統統都要滾到一邊去。”

  “……為什麼要塞進體內?”

  “如果在體外爆發的話,我們兩個也會被捲進精神衝擊波裡的範圍裡。我是還好啦,到時你大概就會終生癡呆了吧?”

  “……你想怎麼塞進她的體內?”

  “當然是從嘴巴啦,笨蛋。我會牽制她,然後你趁機把黑寶石塞進她的嘴裡。怎樣,很簡單吧?”米洛雷亞說完之後,一臉得意的表情。

  (的確很簡單,簡單到讓人懷疑簡直是在開玩笑的程度了。)伊德捂著臉,為了這個感覺充滿破綻的計畫而煩惱。不過說實話,在沒有多餘時間與資源的情況下,也只能採取這種作戰了。

  伊德看著手中保存黑寶石的盒子,對於計畫成功的可能性感到憂心。

  阿爾傑斯與艾妮雅對決時,伊德也在現場。艾妮雅的劍,已經不是人類所能抵禦的東西了。

  那種連殘影都沒有留下,宛如閃光般的斬擊,不論速度或威力都遠遠超越伊德曾經見過的怪物。即使是號稱怪物遊樂園的羅亞倫,恐怕也沒有任何怪物能夠撐過一劍。

  他很清楚,自己既不像米洛雷亞一樣擁有不死身,也不像阿爾傑斯一樣擁有魔眼,只是個普通人而已。雖然截至目前為止,他有好幾次都幸運地從死亡的鐮刀下逃過一劫,不過那都是藉由別人的幫助。

  這次的情況與往常大不相同。帕尼、賽門、昴與克拉姆,這些可靠的同伴如今一個也不在,僅剩伊德自己一人而已。

  可是,心中完全沒有恐懼的感覺。

  是因為接二連三發生太多事,所以已經麻痺了嗎?

  還是因為自己尚未體認到事情的嚴重性,所以才不在意?

  ——對自己如此詢問,然後思索其原因。

  “因為恐懼不是來自於他人,而是源於自身呐……”

  呢喃著,伊德找出了屬於自己的答案。

  這時,吹起了不自然的風。

  斬龍者來了。

  在陰暗的天色下,黑色的身影從道路彼端悄然現身。

  米洛雷亞站在道路中央,等待著對手的到來。明明彼此之間的距離還很遙遠,但是石塔魔女卻已經能感受到那股炙熱的殺氣,以及冰冷的殺意。

  斬龍者並沒有奔跑,而是用近似散步般的步伐接近這裡,但是她每一步所跨出的距離,卻絕非散步所能比擬。她的前進方式,讓人產生出大地彷佛會自動倒退似的錯覺。

  米洛雷亞看著迅速接近的身影,神色顯得異常平靜。

  沒有感歎,這樣的景象,米洛雷亞早在遙遠的過去,便己經預知到了。

  在與歐姆貝利克一戰之後,米洛雷亞便徹底調查了與龍相關的一切文獻,然後在零散的記載中發現了幽者的存在。在漫長的探索過程,米洛雷亞也發現到了劄沃克內部確實有類似被幽者附身的人。

  也就在那個時候,米洛雷亞隱約察覺了斬龍者計畫的輪廓。

  那種只能以瘋狂來形容的計畫,米洛雷亞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管。米洛雷亞將斬龍者計畫告知了當時的沃索國王,並且斷言此一計畫絕不可行。對於驅龍者所給予的建言,沃索沒有反對的道理,因此立刻下令中止計畫。

  換句話說,斬龍者計畫的中斷,米洛雷亞也占了一大部分的原因。

  當然,米洛雷亞也知道斬龍者究竟為何。當艾妮雅來到羅亞倫,並且與伊德見面時,米洛雷亞不禁對這種諷剌的巧合感到可笑。她之所以會將伊德真實身分告知艾妮雅,也是想見識一下命運的潮流,究竟會把事情引導到何種方向。不幸的,這道潮流似乎朝著不妙的方向在流動。

  “自作自受啊……如果當時就把她解決掉,現在就不會這麼麻煩了。明明有很多機會的說……”米洛雷亞輕聲呢喃著,不過她的表情與語氣裡都沒有後悔的樣子。

  這是第二次的對決,但是米洛雷亞這方已經做好了準備。第一次的對決雖然屈居下風,但那是迫於時勢而不得不出手的關係,並非一個紋術師該有的戰鬥方式。

  借著上一次的交手,米洛雷亞已經看穿了艾妮雅在攻擊與守禦方面的秘密。她這一百多年的時光並非白活,布雷爾為了斬龍者所打造的劍與甲衣,其中所隱含的奧妙已經完全被米洛雷亞識破了。

  斬龍者之劍的真正作用,乃是斬龍者力量的出口,它就像是水柱噴口一樣,將斬龍者的力量作出指向性的發揮。如果沒有那把劍,斬龍者就像是缺了水龍頭的水庫一樣。

  斬龍者甲衣雖然具有遮蔽魔力的效果,但那僅是附加的價值而已。甲衣的內側被刻上了浮空的法術,只要斬龍者灌注力量,就可以任意飛翔,或許這是為了能夠跟龍在天空戰鬥所作出的設計。

  在第一次的戰鬥中,甲衣已經被米洛雷亞所損毀,無法再次飛翔了。針對這一點,米洛雷亞布下了陷阱。

  斬龍者越來越接近了。

  艾妮雅早已看見米洛雷亞,手中的銀劍也已經開始閃爍著光芒。凡是阻礙斬龍的人,都必須排除,無一例外。

  就在雙方距離尚有五十桑米的時候,艾妮雅出劍了。

  銀光像是離弦的箭矢一般,夾帶著飛舞的煙塵射向米洛雷亞,就連地面都因為這一擊刨出了痕軌。

  米洛雷亞沒有閃避,銀光尚未來得及接觸到她,便被無形的屏障彈了開來。米洛雷亞早已布下了結界。

  (好強……)米洛雷亞的內心動搖了。

  艾妮雅的力量比先前更強了,剛剛那一劍的威力,是第一次戰鬥時的兩倍以上。只用了一劍,布下的結界就已經出現了裂痕。照這種情況來看,最多只能再擋個三、四劍而已。

  就在塵沙彌漫之際,艾妮雅已經來到了米洛雷亞面前,速度快到讓人難以置信。艾妮雅的身影,就像是跟著剛才的閃光一同移動似的。

  第二劍擊出了。

  銀光炸裂,精心布下的防禦屏障,在一瞬間就化為飛灰!

  米洛雷亞倒吸了一口氣,她終於明白了。

  只有在與龍作戰時,斬龍者才會竭盡全力,但是這並不表示面對龍以外的妨礙者,她就會手下留情。焚燒野草,不需要用到燎原大火——只不過是基於這樣的理由罷了。

  但是,這也在米洛雷亞的計算之中。

  結界並不是用來防禦的,而是陷阱的一部分。結界本身乃是楔子,當它遭到擊碎時,陷阱才會開始啟動。

  “就是現在!”米洛雷亞大喊,呼喚在一旁埋伏多時的伊德。

  當米洛雷亞叫喊的同時,紋術陷阱也發動了。以米洛雷亞為圓心,四周產生了巨大的重力場。

  艾妮雅的身體像是綁了鉛塊一樣,瞬間往下沉。

  “——縳!”

  米洛雷亞握緊右拳,環狀重力場立刻縮小範圍,僅將目標鎖定艾妮雅一人;那股重力之強,即使是食人魔也會在瞬間被壓潰;艾妮雅雖然站立著,但是她的雙腳卻陷入了地面。

  伊德沖了出來,同時打開盒子,將黑寶石穩穩握在手中,由側面朝艾妮雅疾走而去。

  從重力場束縳到伊德沖出樹叢,只花了一秒鐘的時間。

  從伊德所在的位置到艾妮雅面前,只需一秒鐘的時間。

  僅有短暫的兩秒鐘,但是對斬龍者來說,已經相當足夠了。

  斬龍者的力量——沒有極限。

  就像是在鏡子前對照一樣,妨礙者越強,斬龍者的力量也會跟著越強。足以壓潰食人魔的重力,無法制伏龍,當然更無法制伏斬龍者!

  “呀啊啊啊啊啊——”怒吼著,劍上的銀光染白了所有人的視野。天空的太陽被烏雲掩蔽,而地上出現了第二個太陽。

  在閃光中,重力場結界遭到了粉碎。

  無形的銀光化身為有形的風暴,吹向周遭的一切。猶如萬千劍刃所布下的幕帷,所有的東西都被斬裂了。

  米洛雷亞與伊德的身體,瞬間出現了無數的傷口。

  ——但是,伊德仍然奔跑著。

  伊德早已有了覺悟。在雙眼感受到閃光迸裂的那一瞬間,便以雙手護住頭部。只要腦袋不被當場斬斷,那就還有機會。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劇烈的疼痛絞碎了伊德的身體。雙臂、身體、胸口、腹部、腰部、大腿、膝蓋、小腿,全部被捲入了斬裂的風暴之中。除了頭與脖子之外,身體其它部分的感覺完全消失了,彷佛不是自己的身體一樣。

  宛如即將崩裂的石像,只要再走一步,全身就會化為碎塊。

  ——但是,伊德仍然奔跑著。

  零障礙衝刺,只要一跑起來,就沒有人能夠阻止。直到雙腿脫離身體以前,都會繼續前進。用身體承受了光之劍幕的黑髮青年,賭上了最後的力量逼近斬龍者。

  即使如此,那仍是自殺的行為;艾妮雅的神速斬擊遠遠淩駕伊德的速度之上,在黑髮青年接近的瞬間,奪命的劍刃已經揮了出去;連一秒的時間都不需要,伊德的身體就會變成碎塊。

  然而,那一劍卻在中途停了下來。

  看見了接近者的臉孔,艾妮雅的劍勢中止了。錯過了剎那間的機會,伊德已經來到了面前。

  黑髮青年的手臂早已無法動彈,就連手指也失去了知覺,想要握住黑寶石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不過,既然雙手無法使用,那就用到能動的地方。

  伊德咬住了黑寶石。

  毫不猶豫地,將它塞入了艾妮雅的口中。

  黑寶石的力量以看不見的形式炸裂開來!艾妮雅的身體先是劇烈地顫動,然後僵立在當場。

  原本被艾妮雅緊緊握住的銀劍,掉落在地上。

  雙眼內的赤紅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先清澄的碧綠色。

  “伊……德……”艾妮雅用微弱的聲音,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傳出了不尋常的聲音。

  某種東西遭到貫穿的異樣聲響,輕輕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艾妮雅低下頭,俯視那個聲音的來源。一隻染滿鮮血的手腕,從自己的胸口伸了出來。

  那只手,是從她背後穿透過去的。

  “咳——”從艾妮雅口中吐出了小小的血沫。看著那只貫穿自己胸口的手腕,艾妮雅一時間還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只是她而已,就連伊德與米洛雷亞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而愣住。由驚駭所誕生的靜默,使得時間彷佛暫停了一樣。

  在艾妮雅身後,站著一個黑斗篷的身影。

  下一瞬間,黑斗篷男子再度有了動作。巨大的衝擊刺入黑髮青年的腹部,黑斗篷男子用沾滿艾妮雅鮮血的拳頭重擊伊德,那強烈的一拳,奪去了伊德的意識。

  米洛雷亞急速倒退,她的手中已經握住了寶珠。然而,黑斗篷男子比米洛雷亞更快一步,在寶珠即將擲出的那一剎那,黑色的影子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

  奪去了艾妮雅性命、伊德意識的右手,瞬間穿過了米洛雷亞的左胸。黑斗篷男子的另一隻手捏住米洛雷亞的手腕,將它扭曲成怪異的角度。寶珠掉到了地面,發出“叩咚”的聲音。

  “你……”米洛雷亞像是難以置信地皺眉,她的視線對上了男子的那雙紅眼。

  “賽雷斯•瑟頓。我是幽者,亦是最後的勝利者。”黑斗篷男子用沉重的聲音,如此宣告著。

  “——潛伏在暗處……隱藏的、敵人嗎……”米洛雷亞用微弱的聲音,如此呢喃著。

  “不死身的傳聞,似乎不是假的,安潔•米洛雷亞。不愧是王紋禦主,被捏碎了心臟還能說話。從頭看到尾,你大概是最應該提防的人。”

  賽雷斯一邊稱讚石塔魔女,一邊捏住了她的頭顱與喉嚨。

  巨大的力量轉眼間便扭斷了米洛雷亞的脖子,將她的頭硬生生地摘了下來。

  “不過,如果把心臟跟腦袋都破壞掉,連身體也一同粉碎,然後全部封印起來的話,再強的不死身也沒用了吧?”

  賽雷斯雙手合十,如同剛才的預告一般,將米洛雷亞的頭顱擠碎。賽雷斯張開手掌,掌心上的空間出現了奇異的扭曲。

  “滅。”賽雷斯低喝著,米洛雷亞的身體被絞成了碎塊。血液沒有飛散四濺,而是隨著殘渣一同被吸入扭曲的空間裡。就這樣,安潔•米洛雷亞這個人,徹底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毫不留情、沒有猶豫,黑斗篷男子用不帶任何情緒的紅眼,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然後,他走到了倒地的伊德與艾妮雅面前。

  “布雷爾,這就是我的答案。這個人,就是我的‘斬龍者’。”

  朝著已經沒有呼吸的艾妮雅,賽雷斯對已經不存在的同胞說出遲來的回答。

  在說出“斬龍者”之名時,黑斗篷男子的視線落到了伊德身上。

  “斬龍者所擁有的斬龍衝動,是為了對付精神性質的攻擊所準備的對策,但是那個對策卻充滿了缺陷。那股斬龍的衝動,甚至連幽者本身都會被吞進去,成為衝動的一部分。對我們來說,這個下場就跟死沒兩樣。這點我早就告訴過你了。”賽雷斯的紅眼裡流露著輕蔑。

  斬龍衝動是無法駕禦的雙面刃,但是捨棄了那股衝動,斬龍者的身體就無法與幽界連結,發揮出最強的力量。到頭來,這個構想也只是做出一個無法完成任務的傀儡而已。

  賽雷斯知道這件事,因此不斷尋找著解決的方法。

  經歷無數個晝夜,他反復地苦思與嘗試;鐵王蟻的變種,也是他實驗的一環;然後,在這個偏遠的邊境裡,他終於找到了啟示。

  賽雷斯從鐵王蟻后的屍骸裡,發現到伊德的存在。明明是黑龍的分身,但是卻混雜在人類團體裡過活,這引起了他的興趣。

  於是,賽雷斯開始一連串的試探。他派出了艾倫•泰爾,是為了測試伊德是否對幽者的存在有所感應。龍是幽者的天敵,牠們能夠嗅出被幽者附著之人。

  他讓怪物攻擊伊德,是為了測試伊德是否隱藏著其它力量。龍的分身,其力量與外表完全無關,就算是柔弱的女孩相貌,也擁有一擊殺害食人魔的能力。

  最後,賽雷斯得到了結論,他發現了,伊德沒有任何力量,就像是普通人一樣。但是,只有一件事情沒有改變。

  伊德•米洛雷亞的身體與意識,確實與黑龍連結著。

  於是賽雷斯得到了答案。

  “只有龍,才能對付龍。”賽雷斯看著倒在地上的伊德,說出了經過漫長思考之後所得出的結論。

  “龍的力量來自於‘世界’;我已經確認了,這個男人的身體同樣與‘世界’相通。我將接收這個身體,成為最強的斬龍者。八龍的頭,我會一個一個全部摘下來。首先,就用歐姆貝利克的屍體做為祭品吧。”

  賽雷斯對著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的同胞,獻上了宛如祭文般的話語。

  天空飄起了細雨。賽雷斯扛起伊德,消失在雨幕之中。

  賽雷斯是個謹慎的人,雖然當場就把自己的意識轉移到伊德身上也無不可,不過已經到了最後階段,他不想再出現任何意外。

  首先找個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然後布下禁制,確實地完成轉換身體的儀式。金龍或許不久就會趕來,他要在這段時間裡迅速掌握這個身體的特性,並且將那股源自於世界的力量變成自己的東西。

  已經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

  從天而降的水滴,逐漸由絲線變成了顆粒。

  朦朧的雨幕籠罩了大地,失去了陽光的世界,宛如一幅以黑灰色做為顏料基調的油畫。

  在大雨中,艾妮雅靜靜地躺著。

  已經沒有呼吸的身體,變成跟打在身上的雨水一樣冰冷;化為一片泥濘的地面,被傷口所流出的血液染紅了。這樣子的身體,已經是屍體了。

  但是,屍體仍然作著夢。

  記憶已經被剝奪了。在這個身體被喚醒,以斬龍者的身分重新蘇醒的時候,這二十年來所累積的記憶也連帶被消除掉;一度被斬龍衝動所支配的艾妮雅,理論上沒有可以作夢的能力。

  可是,夢境確實存在著。

  那是——基於無數次偶然所產生的奇跡。

  被抹去的記憶是不可能回來的,已經消失的東西,理所當然無法存在。

  夕日說過被幽者奪去身體的人類,仍然有回復正常的機會,可是那種說法並不適用於艾妮雅。為了讓斬龍者更臻完美,布雷爾重塑了艾妮雅的記憶,將她腦海中除了戰鬥以外的知識與經驗給消除掉。

  不過,並非所有的一切都被抹去。

  布雷爾並沒有完全消除掉屬於“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這個人格的所有記憶。或許應該說,當他正在進行這件事情時,被意料之外的人所妨礙;在地下秘室裡,布雷爾被阿爾傑斯所擊敗,為了扭轉情勢,他不得不中止記憶重塑的作業,將斬龍者喚醒。

  零散的記憶成為夢境的素材,拼湊出非現實的圖像與言語。

  然後,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月光。

  ——“以後要是我有麻煩的時候,一定要幫我喲。”

  ——“馬上就做出無理的要求了呐,淨講一些辦不到的事。”

  ——“……你不願意嗎?”

  ——“能力範圍之內的話,我儘量。”

  想起了、那淡薄月光下的約定。

  與自己約定那個人,的確做到了。即使身體被衝動所支配,殘存的理性仍然將一切全部記錄了下來。

  艾妮雅看到了那個人為了遵守約定所付出的代價,為此受了無數的傷,也流了許多的血,明明比任何人都缺乏戰鬥的能力,但是卻一直奮戰到最後。那樣子的身影,她一直看在眼中。

  (……所以……)

  艾妮雅的記憶仍舊淩亂。腦袋裡面有很多東西都無法連貫起來,即使勉強用理性的絲線去串連,仍然只能得到不完整的圖像,宛如一幅破碎的拼圖。

  不過,那個人的話語,卻牢牢地被記著。

  (所以……這次、我……)

  賽雷斯所說的話,每一句艾妮雅都確實聽見了;身體不能動彈,並不代表耳朵無法聆聽;賽雷斯接下來究竟想要幹什麼,她聽得一清二楚。

  (這次……換我、來幫你……)在冰冷的大雨中,艾妮雅的手指微微顫動著。

  賽雷斯犯下了一個錯誤。

  他與布雷爾的分別,已經是數十年前的事情。在這段漫長的時光裡,布雷爾不可能毫無進步。畢竟,他是將已經廢棄的斬龍者,僅憑一己之力重新完成的男人。

  就如同龍的力量來自於“世界”一樣,斬龍者的身體也與幽者的故鄉“幽界”相連結。就算身體遭到了致命性的破壞,從幽界湧進的力量也不會斷絕,反而會加速流入,自行修補傷口。

  這就是斬龍者無限之力的秘密——“幽界之核”。

  如果賽雷斯像對待米洛雷亞那樣,將艾妮雅徹底粉碎並封印的話,即使是斬龍者也會就此化為虛無,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這就是賽雷斯的失誤。

  艾妮雅的手臂緩緩移動了,彷佛像是尋找什麼似的,不斷在四周摸索著。過了不久,蒼白的手指觸碰到了掉落在一旁的斬龍者之劍。

  艾妮雅握緊了劍,然後用它撐起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

  “咕……”艾妮雅覺得身體好熱。剛才所感受到冰冷就像是假的一樣,打在身上的雨水讓她覺得很舒服;身體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膨脹,又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收縮;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艾妮雅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移動了腳步。她不知道賽雷斯把伊德帶去哪裡了,可是她知道賽雷斯最後會前往何處。被壓抑的衝動,會本能性的告知她那個場所的位置,所以只要照著自己的直覺前進就可以了。

  於是,艾妮雅毫不猶豫地邁開了步伐。

  不自覺地,在夏季之末的大雨中,想起了夏季之始的事情。

  在晴空下。

  在月光下。

  在微風之中。

  在細雨之中。

  短短的夏季,伊德經常與她並肩而行。

  這名黑髮青年總是在自己危急的時候出現;不是為了“公主”,也不是為了“異性”,而是為了“艾妮雅”這個人;真是一個善良到讓人完全無法跟黑龍聯想在一起的傢伙。

  並沒有特別想要索求什麼,也沒有特別想要傷害什麼,那個黑髮青年只是像融入了時間一樣,住在偏僻的石塔裡,靜靜地過日子;人類對於自身的欲求與期待,在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到。

  對其他人來說,那個黑髮青年只是一個平凡無趣、沒有夢想與希望、無所事事過日子的存在。對艾妮雅來說,那個黑髮青年則是一個不善交際、喜歡裝深奧、而且運氣很不好的怪人。

  (……嗯,果然是個渾身上下充滿缺點的傢伙。)艾妮雅一邊想著對當事人極為失禮的事情,一邊自顧自的點著頭。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來到了那個地方。

  在谷地底端有一面巨大的峭壁,峭壁上的洞口寬廣得讓人相信。艾妮雅走到了洞口,從洞穴深處所傳來的氣息,不禁讓她的心臟加速鼓動。地面上只有自己的足跡,表示賽雷斯還沒來到這裡。知道自己早一步到達的艾妮雅,放心地歎了一口氣。

  不過那也只是一下子而已。

  艾妮雅猛然轉過身體面對洞口。在灰蒙的雨幕中,有某種東西出現了。

  “——伊德•米洛雷亞。”輕輕的,艾妮雅喊出了這個名字。

  伊德在洞外停住了腳步,困惑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影。

  “為什麼?”

  先開口的乃是伊德。那根本算不上是說話,頂多只能算是自言自語的程度罷了。

  賽雷斯——或許現在該說是伊德——在看到艾妮雅的出現,就發現了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他小看了艾妮雅,也或許該說是小看了布雷爾。但是,那種程度的事情還不足以讓他產生困惑。

  真正讓他困惑的,是艾妮雅看起來仍然保有自我意識。

  就算艾妮雅度過了死亡之淵,但是斬龍衝動並不會就此消失。當初米洛雷亞利用黑寶石驅除布雷爾的計策,其實是沒有意義的行為,因為布雷爾早就被吞沒了。

  艾妮雅吞下黑寶石後所展現的清醒,只是因為黑寶石暫時將衝動給壓抑住而已。理論上,艾妮雅是不可能恢復的,因為就連活過了百年歲月的布雷爾都被吞噬掉,僅僅培養了二十年的人格,不可能抵擋得了斬龍衝動。

  斬龍衝動起源於幽界之核,核的力量湧入越多,衝動就會越強。藉由核的力量復活過來的艾妮雅,一但蘇醒了,就應該會被衝動所驅使,前去斬殺黑龍才對,不可能會在這邊等他過來。

  無法理解。

  明明已經做到自認完美無瑕的地步,但是卻又接二連三發生了意料之外的錯誤。

  “……真是讓人不愉快。”伊德一邊輕輕地說著,一邊往前踏了一步,“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恢復的,不過也罷,我就再殺你一次吧。”

  伊德走了過來,他的步伐像是在散步一樣地自然。

  艾妮雅屏住了呼吸。伊德每接近一步,宛如能夠擊垮靈魂般的壓迫感便加深一分。

  那個身體裡面的東西,已經不再是“伊德•米洛雷亞”,而是換成了原本名為“賽雷斯•瑟頓”的存在。轉移儀式順利地成功了,現在的伊德,已經成為新的斬龍者。艾妮雅悲哀地察覺了這件事。

  艾妮雅不知道要如何驅逐賽雷斯,不過事到如今,能做的事也只有一件而已。

  “反正,就先把你打昏再說啦!”艾妮雅發出充滿個人風格的低喊,舉劍沖向伊德。

  雖然不是慣用的細刃劍,但是艾妮雅的劍術並不會因為這點差異而降低水準。明明先前身體還感到很沉重,但是現在卻輕盈得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一記迅捷無比的斬擊,恐怕就算是帕尼或昴也難以招架。

  銀光流利地破開了雨幕,但是只劃過伊德的殘影。黑髮青年躲開了這一劍,然後瞬間突進,右手朝艾妮雅的喉嚨捏去。

  艾妮雅轉過手腕,用劍柄撞開了伊德的攻擊,然後旋身揮出斬擊,這一連串的動作僅在瞬間完成,伊德被這一劍逼退了。

  兩人之間拉開了一段距離,而這正好是艾妮雅最得意的攻擊範圍。

  在大雨中,刮起了銀光的風暴。

  艾妮雅的劍刃化為無法用肉眼加以捕捉的流星,編織出閃爍的劍網。那種神速已經超越了人類的極限,在一秒之內所揮出的斬擊,恐怕高達兩位數了吧?由劍光所組成的堡壘不斷推進,宛如無敵的戰車一般。

  “唔……”伊德帶著焦躁的表情後退著,完全沒有還手的餘地。

  在還沒覺醒為斬龍者之前,艾妮雅就已經有了“晨曦之劍姬”的名號;她的劍術在劄沃克內罕有敵手,即使是白騎士也能與之對決。

  原本就已經擁有極致水準的劍術,現在又加上幽界之核的力量,不論是力量或速度都無懈可擊。如今的艾妮雅,就算稱她是最強的劍士也不為過。

  佔據了伊德肉體的幽者,已經活過了漫長的時光。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更換過無數次的肉體,他所累積的戰鬥經驗,足足是艾妮雅的好幾十倍;經歷過無數動亂的他,對於自己的戰鬥技藝有著絕對的自信。

  如今他處於劣勢之中,這卻是不爭的事實。他不得不承認,艾妮雅是他見過最強的對手。

  但是,這並不表示勝負會就此決定。

  伊德伸出了左手,無形的鎖煉有如蜘蛛絲一般纏縳住艾妮雅。

  高階幽者有辦法操縱現世之力,做出類似魔法與紋術的行為。他們不需要冗長的儀式與咒文,原形為純意識體的它們,只需要用意念就可以辦到這種事。

  然而,艾妮雅明明動作已經遭到束縳了,但是卻沒有停下突進的腳步,反而趁著伊德伸手的瞬間,送上神速的一劍。銀光在伊德的身上炸裂開來,將他打退了好幾步!

  “咕呃……”伊德咳出了血沫。

  (這怎麼可能?)

  思考著,巨大的疑惑包圍了黑髮青年。

  艾妮雅完美地重現了驅龍者的戰鬥方式。

  將核所湧入的力量引導到劍上,然後以自身的劍術做為基本構架,不但破除了幽者的法術,並且忽視斬龍衝動的影響。區區一個二十歲人類女孩的人格,絕不可能辦到這種事!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布雷爾,你究竟做出了什麼東西?)疑惑讓伊德的動作出現了猶豫,艾妮雅沒有放過這個機會,瞄準了頭部趁隙進攻。銀光再度炸裂,這次的衝擊讓伊德整個人飛了出去。

  艾妮雅並沒有手下留情,她曾經與布雷爾交戰過,親眼見識了被幽者附身之人的可怕。一不小心,就會遭到致命的反撲;艾妮雅的打算就跟她先前所宣告的一樣——先打昏再說。

  “再來!”沒有等到對手站起來,艾妮雅繼續對倒地的伊德展開追擊。

  閃光在大地上炸開,灰色的雨景被渲染成耀眼的銀色。艾妮雅發出了啐聲,伊德及時躲開了這一劍,於是艾妮雅立刻提劍追了過去。

  但是,艾妮雅的雙腳違背了她的意志。

  ——艾妮雅出自本能的,感受到某種危機。

  “……是直覺嗎?再靠近一步,你就會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了。”

  伊德佇立在雨中,吐出了恐嚇性的話語。

  艾妮雅維持著架勢,緊盯著黑髮青年。她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莫名的威脅感。

  “身體的運動能力不相上下,看來,差別在於武器啊……”

  伊德看著艾妮雅的劍,輕聲呢喃著。

  “那麼,我也拿出我的劍吧。”緩慢地,伊德伸出了右手。

  那是——最強的攻擊即將開始的訊號。

  生之環、死之環。

  此即八龍所擁有的最強攻擊手段。

  雖然在傳說與故事裡,龍的吐息具備了致命的威力,但是那種攻擊方式的真相,說穿了只不過是把龐大的能量聚集起來,從事指向性的破壞罷了。之所以會認為吐息是龍最強的攻擊,是因為過去與龍挑戰過的人,都是這麼形容的。

  換句話說,對於龍來說,那些向牠們挑戰過的人們,並沒有強到使牠們必須動用到“環”的攻擊手段;大多數的敵人,只需要用到吐息的程度就已經足夠了。能夠在同一天裡見識到金龍與黑龍的“環”,艾妮雅恐怕是史上第一人了吧,不過這份殊榮的代價,卻是要以性命來交換。

  大氣陷入了狂亂,失去方向的暴風無秩序地暴動著,雨水被暴風所帶動,交匯著無數條混沌的激流。伊德被雨濡濕的頭髮飛揚起來,露出了赤紅色的雙眼。

  “唔——”艾妮雅咬緊牙齒,忍受著風與雨的吹襲。

  跟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事情比起來,這點程度的風雨根本無所謂。她曾經親身體驗過金龍的環,因此瞭解環的可怕,那是她絕對不想面對第二次的絕望性攻擊。

  伊德的環,卷起了漆黑的渦流。當夕日的環啟動時,死亡宛如潮水般被解放了出來,但是伊德的環卻如同漩渦一般,將死亡收斂於其中。

  “接下吧,這就是我的‘劍’!”伊德揮動單手,環啟動了。

  就在這時,艾妮雅捨棄了閃躲或防禦的想法,決定正面挑戰環的攻擊,手中的銀劍化為流星,朝著伊德飛逝而去。下一瞬間,灰蒙的雨幕中爆出了黑色的閃電,漆黑的魔劍劃出了圓弧的軌道,瞬間斬斷了一切。

  黑與銀的閃光激突!不到一秒鐘的僵持,黑色的光芒便吞噬了銀光。

  艾妮雅被衝擊波給震退,當她重新站穩腳步時,發現到自己的劍竟然少了一截,長度變成了原來的四分之三。

  “愚昧呀,你忘了黑龍的別名是什麼嗎?”沉重的聲音有如回音般在四周回蕩著,於是艾妮雅想起來了。

  “破壞、之劍……”艾妮雅緊握著被削去尖端的銀劍,咬牙低喊著。

  “那只是眼睛所能見到的表像而已。要破壞的話,用刀劍或火焰都可以達到相同的結果,歐姆貝利克的死之環可不是那麼膚淺的東西。這個環所能做到的,乃是‘事象破壞’。”伊德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跨了一步。

  “有形之物也好,無形之物也罷,不單是物質或靈魂,甚至連概念性的東西也能夠抹去。‘事象破壞’,是將呈現在世界之內的‘存在’給毀棄。最純粹的死亡就是虛無,而這股虛無,就是我的劍。”

  伊德再度揮動了手臂,在他手腕所劃過的軌道上,閃光的黑劍抹消了所有東西。艾妮雅勉強避開了這一擊,同時感受到深厚的絕望。

  伊德的環,性質與夕日的環全然不同。

  夕日的死之環,乃是“所有生命的奪取”。伊德的死之環,則是“一切事象的破壞”。

  要是被伊德的環之刃給斬中,即使是幽界之核恐怕也會瞬間消失。在黑龍的環裡,不允許任何事物的出現,只有虛無永存;那是堪稱無敵的最強攻擊,強如安潔•米洛雷亞,也無法承受環的一擊。

  這就是歐姆貝利克的環,亦是黑龍所擁有的最強魔法——“虛無之環”。

  “開什麼玩笑啊……”艾妮雅再次閃過了環的攻擊。被虛無之環所擦過的地方,就像是被白色顏料塗抹過的畫布,化為確實的虛無。

  艾妮雅沒有餘裕回頭去觀看那種奇景,光是躲避伊德的攻擊,就已經耗去了她全部的心力。

  那是在剎那時間流逝的縫隙中展開的攻防。

  伊德的“環之劍”是無法用視線捕捉的,當眼睛看到了黑色閃光的那一瞬間,就會被宣告滅亡。艾妮雅仔細盯著伊德的每個動作,當黑髮青年的手腕開始移動時,就預測出“劍”的可能走向,然後事先逃離。在眨眼之間,她逃過了六次的“劍”,每一次都是驚險閃過。

  再這樣下去,落敗一定的是自己。艾妮雅判斷出情勢的不利,決定主動出擊。

  艾妮雅朝地面揮出一記斬擊,大地隨著銀光一同炸裂,無數的碎石與泥沙穿過雨幕,撲向了伊德。伊德揮動了漆黑的虛空之劍,輕易地將它們給削除了。

  然而,那只是艾妮雅用來隱藏行動的煙霧而已。

  艾妮雅宛如幽靈一般,出現在伊德的身後。

  超越神速的一擊,對準伊德放了出去;劍刃的殘影連結成銳利的銀線,將灰色的世界切割開來,在那銀色的軌道上,黑髮青年沒有任何閃避的空間;這竭盡全力的一擊,絕對不會失手。

  “太天真了,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伊德冷淡地呼喚著對手的名字。

  艾妮雅的這一劍他確實閃不過,可是,根本沒有閃躲的必要。

  劍刃尚未接觸到伊德,便在中途硬生生停住了。能夠貫穿一切的銀色閃光,被包圍住伊德的黑色漩渦所阻擋。

  將死之環的力量用“劍”的形式放出來,只不過是一種變形的使用方式罷了。虛無之環的真面目,乃是用來隔絕內界與外界的最強屏障。無論任何東西,都會在接觸環的瞬間就遭到抹消。

  但是艾妮雅並沒有停下腳步,維持著刺擊的姿勢不斷前進。

  銀刃被黑環一點一點地削磨著,劍身每被磨去一分,剩下的劍身就更深入一分。艾妮雅的武器逐漸被侵蝕掉,再這樣下去,連她自己都會被捲入死之環。

  即使如此,艾妮雅仍然沒有退卻。

  “……愚蠢啊,白白放過了活命的機會。”伊德看著即將被環所吞噬的敵人,紅眼中不帶任何感情,“如果你剛才就棄劍的話,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殺你,只能任你逃跑,但是現在你已經沒有機會了。你已經完全踏入了死之環的界域裡面,唯一的下場,只有虛無。”

  對於伊德的嘲笑,艾妮雅沒有做出回答,她只是緊咬著牙,用盡全身的力量往前推前,意圖用劍貫穿死之環。

  然而,艾妮雅的努力沒有得到回報,殘存的劍身已經被侵蝕到只剩下原有長度的一半。

  見到了這一幕,伊德像是很無聊似的點了點頭。

  “是嗎?原來你這麼想要我的命,可是你也因此失去了冷靜。逃離之後,你或許還能找到殺掉我的機會。不過,那個機會已經沒有了。你的判斷錯誤。”

  伊德伸出了右手,準備再一次的拔出“劍”來,將眼前的妨礙者徹底排除。

  “——我、才……”艾妮雅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伊德暫停了揮“劍”的動作,等待艾妮雅將話說完。那是他占盡優勢的證明,艾妮雅已經逃不掉了,她不可能攻破死之環,也不可能逃離死之環,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滅亡。

  “我才、不是、為了殺你……”每喊出一個短促的音節,艾妮雅的腳步就更推前一分。她的前進猶如加速了敗北的到來,如今劍身只剩下手掌般的長度。

  “不是為了殺我?那麼,你是為了什麼才向我挑戰?”伊德微偏著頭,彷佛無法理解對方的語意似的。

  已經無法再前進了。縱使用盡全身的力氣,也無法再更加深入眼前的屏障;劍身只剩下一根指頭的長度了;等到劍被毀掉之後,接下來會被吞噬的就是自己了吧。艾妮雅領悟到了這點。

  於是艾妮雅抬起頭,直視著眼前的黑髮青年。

  為了什麼才向他挑戰的呢?這個問題的答案,連想都不用想。

  一開始,只是想要回報而已。對於數次無償救了自己的人,如果不用性命加以回報,那就違背了自身的尊嚴與信念。

  但是,後來發現不只是這樣而已。

  ——不希望他就這樣消失。

  光是想到這個人會就此消失,心中就感到有如被掏空一般的不快。看著他煩惱的背影,會覺得很有趣;看著他微笑,連自己都會覺得很快樂。總覺得希望能夠多使喚他一點、多跟他聊一些話、多跟他做一些小小的冒險。

  這樣的心情,就是最後的答案。

  “那當然、是因為——”

  看著那張跟以前一樣沒什麼特色的臉孔,艾妮雅露出了微笑。

  “我、想要他回到我身邊。”

  說出口的瞬間,也就是死亡的時刻。

  沒有半點猶豫,伊德揮出了“劍”。

  噗滋——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那是很熟悉的聲音。銳器刺進了生物肉體,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俐落地破開皮膚、穿透血管、深入肌肉,尖銳的鋼鐵循著這種簡單的步驟,就會製造出這樣的聲音。

  伊德呆望著刺入胸口的劍刃,一時間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劍身已經被侵蝕到只剩下指頭般的長度,就算被剌中,也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但是那並非重點。

  伴隨著痛楚,焦熱的暴風吹向了意識。相比之下,肉體的疼痛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什麼?”伊德用斥責似的目光,瞪視著插入胸口的劍刃。

  伊德接著將視線移向艾妮雅。艾妮雅的雙眼已經失去了焦點,就這樣站著昏厥了。持有者失去意識,幽界之核的力量也就無法傳達到劍上。

  可是這一劍就已經足夠了。

  劍不僅剌入了肉體,還貫穿了身為意識體的賽雷斯。如果用淺顯的說法來形容,那就是相當於致命傷的一擊。

  賽雷斯在奪取伊德身體的同時,也堵住了伊德與歐姆貝利克精神連結的孔道,這使他變得比往常衰弱許多。若是在平常,艾妮雅的這一劍他根本不放在眼裡,可是在這個時間點上,這一劍卻有如致死的毒藥。

  結果已經出來了,可是過程卻依然難以理解。

  艾妮雅不可能突破死之環,這是不變的結論。在死之環被突破的現在,唯一能夠加以解釋的原因,就是有人在背後插手這場戰鬥。

  有某個人物在暗地裡干涉,使得死之環的力量在瞬間被削弱,才讓艾妮雅能夠插入這一劍。但是,有誰能夠辦到這種事?誰有這種力量能夠干涉死之環?

  答案只有一個而已。

  “——安潔•米洛雷亞……”伊德用混雜了憎恨與疑惑的聲音,喊出了身後之人的名字。

  在雨幕中,美豔的紋術師站在黑髮青年身後。

  “……我不瞭解。你應該已經被我粉碎,封入異界才對。就算是不死身,也不可能回來……不,就算回得來,也不可能這麼快。”沒有回頭,瀕死的幽者就這樣背對著敵人提出了疑問。

  “賽雷斯•瑟頓,你搞錯了一件事。”

  “我弄錯了什麼事?”

  “我呀,並不是不死身。”

  對於米洛雷亞的回答,賽雷斯無法理解,被他所附著的伊德也因此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你對於紋術的瞭解還不夠深呐,賽雷斯•瑟頓。‘席洛菲乃不老不死者’,這句話壓根就是錯的。真正不老不死的,不是本體,是影子才對。”

  米洛雷亞的這句話,讓伊德深吸了一口氣。

  再一次的,賽雷斯發現了自己的錯誤。

  米洛雷亞並非真的不老不死,而是將肉體藏在次元的間隙中,僅靠投影在世上活動而已。也就因為如此,一般的物理攻擊才會對米洛雷亞無效。

  魔力的投影,無法用尋常的攻擊加以削除,就算削除了也毫無意義,因為那僅僅只是投影,真正的本體,仍藏在次元間隙裡。

  到了最後,賽雷斯只是將投影化為礫粉,封入幽界之中而已。

  “其實我也很煩惱呢,賽雷斯。沒想到你竟然能夠使用歐姆貝利克的得意絕技,我可是曾經被那招整得很慘。要是挨上一擊,就連本體也會受創,所以我才一直躲著不出來。”

  米洛雷亞用感歎似的語調訴說著,她的聲音裡面聽不出任何諷剌的味道。聽到了這句話,伊德發出了輕笑。

  “死之環,舉凡世界之內的森羅萬象皆受其支配。雖然只是魔力的投影,但是一旦存在於此世之內,也同樣逃不過這個法則。除非你跟這個世界完全斷絕關係,否則絕對不是死之環的對手。”

  “受教了,我會牢牢記住的。”

  “做為回禮,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件事。”

  “哦?”

  “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所吞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幽者吐出了困擾他許久的最大謎團。

  能夠發動幽界之核的斬龍者,是不可能保持自我意志的,這點布雷爾已經用自己的滅亡做出了證明。就算艾妮雅真的恢復清醒,可是一旦動用到斬龍者的力量,斬龍衝動也會隨之湧現,把艾妮雅的意識吞沒掉。

  艾妮雅能夠跟自己纏鬥這麼久,唯一有可能的理由,就只有那個黑寶石了。

  “唔,那個啊……”米洛雷亞搔了搔臉頰,“簡單的說,那是一種力量的制禦器。無論是何種性質、何種來源的力量,它都能夠控制。不過因為會吸引大批怪物,所以不能隨便亂用。”

  “力量的……制禦……”原來如此啊,幽者無聲的歎息著。因為有了那個東西,所以艾妮雅才能夠一邊保持自我意識,一邊發動幽界之核。

  “當初布雷爾如果得到了這個東西,就能夠製造出完美無瑕的斬龍者了吧。想不到人類竟然做得出這種東西。”

  “嘖,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做得出來的呢,它是‘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的一部分,我可是費了很大的心血,才從雷克斯那老傢伙手中弄到的。”米洛雷亞啐了一聲。

  米洛雷亞所說的雷克斯,指的便是同為王紋六禦主之一的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他製造出名為“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的秘寶,成為了王紋禦主的一分子。被人稱為“魔道領主”的雷克斯,與米洛雷亞的交情之惡劣,乃是紋術師之間的常識。

  “不過,依舊是人類所做出來的沒錯。”伊德抬起頭,然後閉上了雙眼。雨勢已經變小了,能夠享受水滴打在臉上的感覺,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看來果然沒錯,人類,的確是被諸神遴選出來的破壞者。”

  幽者朝向天空呢喃著,他的聲音並沒有傳到米洛雷亞的耳中。

  伊德的身體失去了力氣,與艾妮雅一同倒在地上。

  幽者——賽雷斯•瑟頓——至此完全消失。

  雨停了。

  在睡夢中,艾妮雅想起了幽界的事。

  布雷爾殘留的記憶與自身的記憶混雜著,於是夢到了那個不屬於自己的故鄉。那是遙久的記憶,但是卻鮮明得彷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那個故鄉不像這個世界,乃是一個沒有太陽、大地、風與水的地方。對於這個世界的生物來說,那是一個絕對無法生活的死絕世界,但是對於幽者而言,這種嚴苛的環境根本算不上是問題。

  因為,幽者沒有肉體。

  人類的靈魂寄宿於肉體上,並且依靠肉體的活動而存在,當肉體的活動停止時,剩下的僅有靈魂。殘留的事物由生之環進入死之環,再由死之環進入生之環,在交結的雙環中重複著生與死的螺旋。

  大部分的生物,都是擁有肉體才得以存在。由頭腦所培育出來的知性,都是藉由肉體來感知這個世界之後,才慢慢架構出來的東西。

  用眼視物、用口交流、用鼻嗅聞、用耳傾聽,因為生物是依靠著肉體的體驗來確立自己的存在,因此肉體的死亡,對於生物來說即是生命的終結,肉體之外的殘渣,則是落入生死之環的迴圈。

  但是,幽者乃是所謂的純意識體,它們不是依靠肉體,而是以意識來感知一切。肉體需要攝取外界的物質才能存在,但是幽者沒有肉體,所以才能在那種死寂的世界裡存在。

  就像是水與火一樣,這個世界的生命與幽界的生命,是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延續的。如果以存在論的等級來說,像幽者這種生命體,或許比這個世界的生物都要來得高等吧。若是以人類的標準來看待幽者,它們就猶如精靈或半神一般的存在。

  然後有一天,在死寂的幽界出現了裂縫。

  不同的次元之間,有時會因為某些因素,出現跨越次元壁面的不連續性斷層。那個斷層偶然地連結了幽者與這個世界,有些幽者發現了這個裂縫,然後來到了這裡。

  幽者奪取了肉體,然後品嘗到以肉體在物質界存活的感受。用身體來感受光與風,這在幽界裡,是前所未有的經驗,那就像麻藥一樣讓人無法自拔。或許是因為嚮往自己所沒有的東西吧?明明是較為高等的存在,但是卻希冀著成為較為低階的生命體。

  但是對於這個世界而言,來自異界的幽者們就跟侵入者沒兩樣。人體為了保護自身機能的正常運作,免疫系統會製造抗體以對付外來的病菌。八龍與幽者之間的鬥爭,也是源自同樣的道理。

  “——這個戰爭的格局還真大啊……”

  艾妮雅睜開了雙眼,不自覺的如此呢喃著。

  艾妮雅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裡。四周的石壁與簡陋樸素的擺設,讓她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狀況,艾妮雅跳下了床,然後走出房間。

  當她沿著外面的階梯走到一樓時,在廚房裡看見了伊德的身影。

  黑髮青年正熟練地翻動平底鍋,一旁的鍋子冒著咕嚕嚕的氣泡。面對從窗外照進來的逆光,艾妮雅呆愣地望著伊德的背影。

  或許是感受到來自背後的視線吧,伊德突然轉過頭來。這個簡單的動作,讓艾妮雅的呼吸停了一下。

  被布雷爾奪取身體的艾妮雅,仍殘留著自己成為斬龍者的記憶。那麼,被賽雷斯附著過的伊德,應該也會有出現的情況。

  ——醒悟到,自己乃是異於人類的存在。

  當眼前的黑髮青年人發覺自己不只是原來的自己,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艾妮雅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與伊德的視線交會了。

  “啊,起來了嗎?”

  伊德極為自然地打著招呼。

  “抱歉呐,你再等一下,早餐快好了。不過因為沒什麼材料,所以也做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你最好不要抱著太大的期待。”

  說完之後,伊德回過頭去,繼續料理早餐。

  “……”

  艾妮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好。

  “好像全部不記得了。”

  突然間從旁邊傳來了女性的聲音,把艾妮雅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只見米洛雷亞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一旁的餐桌上,一副沒有睡飽的模樣。

  “我已經確認過了。被賽雷斯•瑟頓奪取身體之後的事情,他全部不記得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大概是歐姆貝利克的傑作吧。”

  “咦……?”過於意外的消息,讓艾妮雅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米洛雷亞則是完全不理會艾妮雅的反應,一直逕自嘮叨著。

  “唉,這也省了我不少麻煩。本來還在煩惱後來的劇本該怎麼寫呢,幸好最大的難題已經被刪除掉了。你聽好了,當時的情況很簡單——你們兩個接吻之後,賽雷斯出現,然後我把他捆起來打包,丟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去了——就是這樣,你懂了吧?”

  “等、等一下——你剛剛說什麼?”

  在一長串冗長的說明中,艾妮雅聽見了某個讓她深感不對勁的字眼。

  “那個——接、接、接……什麼的,才沒有那回事!不要亂開玩笑了!”

  “嗯哼?就結果來看,的確是這樣沒錯吧。沒想到伊德竟然會用這招把黑寶石喂進你的嘴裡,而厲害的是你不但沒有反抗,還一臉很享受的表情。哎呀,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大膽,我在旁邊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笨、笨蛋……不要隨便亂說,才沒有那回事!”

  “臉紅了喲,真是純情啊。別擔心,我這個監護人不會多說什麼的。啊,不過只能到此為止,更進一步的不純男女交往是禁止的喲。”

  “誰會做那種事啊——”

  艾妮雅氣得想當場拔出劍來。當她把手伸到腰間,才發現到自己的武器早就不在了。

  “久等了,早餐做好了。”

  就在這時,伊德端著一堆料理,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你怎麼了?臉好紅啊。”

  伊德訝異的看著艾妮雅。

  “沒、沒事!”

  “啊,來得剛好。伊德,我跟你說……”

  “不准講!”

  “哎呀——氣勢真驚人呢。竟然還會不好意思,這就是少女的矜持嗎?”

  “才不是!”

  “別害羞嘛,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難道,那是你的第一次?”

  “哇——哇——哇——”

  艾妮雅整個人朝米洛雷亞撲過去,為了讓這個壞心眼的魔女閉嘴,她決定就算要空手搏鬥也在所不惜。

  米洛雷亞輕巧地從椅子上跳開,隔著餐桌繼續發出戲謔的大笑。

  “啊,臉越來越紅了呢——嘻嘻,真是可愛呢。呐,感覺如何呀?是不是很緊張?”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兩人就這樣繞著餐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追逐戰。

  伊德默默地把料理端回廚房,然後一邊吃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一邊等待這場戰役的結束。雖然不知道戰役的起因為何,不過他也不想知道。

  “今天也是很熱啊……”

  伊德望向窗外。像是在宣告夏季即將結束的陽光,依舊閃亮耀眼。


  

waterling 2010-1-20 16:08

第六章 回歸至故鄉

  風霞之月即將結束了。

  對於許多人來說,今年的夏天可說是動盪不安的季節。

  劄沃克王國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叛亂事件,最後以完滿的形式落幕。根據正式官方資料裡的記錄,這是一出由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主導,瑞典海姆宰相策動,最後以國王的勝利作為結尾的現實戲劇。

  反國王派的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暗中與國王派的重要人物瑞典海姆宰相聯手,意圖叛變克琉布利安王室。他們趁著宴會,暗中派軍包圍皇宮,準備將國王與其親信一網打盡。

  然而,他們的計謀沒有成功。

  在劄沃克國王雷奧納德•夏瓦•克琉布利安的英明領導之下,叛亂軍被禁衛軍擊破。“麗衣公”帕里斯•洛克菲爾、“黑騎士”昴•洛茲與“白騎士”帕尼•傑爾勒斯,這三個人在皇宮包圍戰中中立下大功,獲頒一等勳章。

  在這場叛亂中,瑞典海姆宰相企圖利用公主——也就是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的替身,矇騙宮廷,混亂人心。國王視破了瑞典海姆宰相的策略,秘密派遣白騎士與黑騎士破壞其計畫。

  “……以上,就是此次事件的報告書。您認為內容如何?”

  面對麗衣公的詢問,雷奧納德合上了手中的報告書,然後點了點頭。

  “替身的說法,有充足的證據嗎?”

  “安排得很充分。因為公主是秘密來到首都,她的行動並沒有留下正式記錄,所以這並不是多困難的事。羅亞倫那邊也處理好了,對外說法將會完全一致,證人、證物都已經準備妥當。”

  “唔,那就這樣吧。”

  雷奧納德將報告書丟到桌上。這段與真相有一大段差距的偽造記錄,就這樣成為正式的官方歷史。

  “不過,我實在沒想到您會讓帕尼•傑爾勒斯跟昴•洛茲離開。那兩個人可是相當優秀的人才。”

  “再優秀的人才,如果無心建功的話,也沒有多大的意義。我要的不只是才能,才能這種東西無法成就任何東西。沒有欲望加以推動的才能,就跟沒有馬的馬車一樣,只能擺著好看而已。”

  沒有戰意的士兵,就算體格再好,派上戰場只有送死的分。如果沒有希望成就功名的欲求或野心,不論有多優秀的才能也沒有用,與其要一個有能力但無上進心的閒人,還不如選擇一個能力有限但衝勁十足的部下,這就是雷奧納德的作風。

  “您的氣度真是令微臣欽佩。如果換成微臣的話,就算知道派不上用場,也不想把他們放在一旁,讓別人有得手的機會呢。”

  麗衣公衷心地稱讚著。

  “如果這世上有人有本事令那兩人心悅誠服的話,我倒是很想見識一下。能跟那種傢伙一決高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我不介意自己的面前會出現敵人,比起弱小的對手,還是強敵比較有趣。”

  “很豪邁的一句話,是微臣多慮了。不過,我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強敵,搞不好已經不是人類了。”

  “……幽者。”

  “是的。我們不知道有多少幽者像布雷爾•瑞典海姆一樣潛伏在宮廷裡,必須徹底把他們挖出來才行。幽者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這件事就交給你,可是不用急於一時。目前該做的事情,可是一大堆。”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與瑞典海姆公爵消失之後,宮廷勢力也會全面大洗牌。派系的重整、人事的異動還有其它後續的工作,堆起來足足有天花板那麼高。

  “在找尋非人者之前,先把屬於人類的事給處理完再說吧,洛克菲爾宰相。”

  “謹遵禦意,陛下。”

  麗衣公以誇張的動作彎腰致意,猶如舞臺上的演員一樣。

  “……另外,洛克菲爾宰相,雖然我不太喜歡干涉他人的喜好,可是有件事我還是必須提醒你一下。”

  “微臣洗耳恭聽,陛下。”

  “你的服裝風格,能不能稍微試著嘗試一下正常一點的路線?”

  雷奧納德終於抬起頭,看向站在面前不遠處的宰相。當麗衣公的身影映入視野時,那閃閃發亮的光芒簡直讓雷奧納德差點睜不開眼睛。

  自從麗衣公正式接下王國宰相一職之後,不僅身分地位提高了,就連衣服的華麗度也一同隨之升級。麗衣公服裝的耀眼程度,已經到了會對視力造成不良影響的地步。

  “上次接見外國大使的時候,據說他們對於你的穿著,感到非常的……呃……應該可以用文化衝擊來形容吧……”

  雷奧納德儘量用較為婉轉的說法,形容當天他所見到的情況。

  “嗯——果然是這樣嗎?其實最近我也一直在想,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你能理解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是的。微臣不應該搶走陛下的風采,身為王者的您,應該要有能夠符合其威嚴的盛裝才對。如此一來,不僅能讓人民感到自豪,也能夠收到震懾外國人的效果。”

  “咦?”

  “沒錯。這樣不僅能展現陛下寬容的胸襟,也能提高您的威望。在外人的眼中,國王的富裕,即是王國的富裕。這也是一種必要的外交手段,到時在談判桌上,您的氣勢一定會蓋過所有人。”

  “不,我的意思是……”

  “請恕微臣斗膽。事實上,微臣已經暗中為陛下量身設計了一套充滿品味的豪華衣裳。基本構想已經有了,首先是高級天鵝絨的純紅披風,上面當然要用金線繡出克琉布利安王室的徽章,衣服一定是純絲,領口要點綴銀狐的毛皮。這套衣服最大的特色,在於靴子的製作,不只雕工精細,而且還鑲了碎鑽……”

  “——算了,你維持原樣就好。另外,我絕對不會穿那套衣服。”

  “咦?為什麼?很可惜耶!您真的不穿嗎?”

  “不穿。”

  “有紅寶石袖扣,而且還有一整組的飾件配備,最大的重點在於黃金版跟白銀版的‘銜劍之獅’小徽章,可視不同場合自由搭配哦。”

  “絕對不穿。”

  “如果是嫌個人風格不夠強烈的話,可以在黃金腰帶上面雕刻陛下的臉。”

  “夠了,你出去。”

  雷奧納德把興高采烈的麗衣公轟出了辦公室。

  望著麗衣公離去的背影,雷奧納德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選錯人當宰相了。

  “請問,公主殿下去哪裡了?”

  “呃,這個,很抱歉,我不清楚。她不是在書房裡面嗎?”

  “公主殿下並不在那裡。她去哪裡了?”

  “嗯,那麼大概又跑去跟士兵練劍了吧?公主殿下是很好動的。”

  “公主殿下去哪裡了?”

  “不,我剛剛說了,這個我不太……”

  “公主殿下去哪裡了?”

  “所以我就說,我並不知……”

  “公主殿下去哪裡了?”

  希納絲輔佐官無視海爾執事官的問答,只是一直重複著相同的問題。在那平靜的態度下,隱藏著恐怖的壓迫感,面對比自己年紀小上一倍有餘的輔佐官,執事官感受到自己完全被對方的氣勢壓過去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在希納絲的瞪視下,海爾屈服了。只見執事官抱著自己的禿額頭,一臉被人宣告死刑的表情。

  “公主說她要出去散步,還威脅我不能說出去,否則就要開除我。我、我有老婆跟孩子,房子也才剛剛重新翻修過,我不能被開除啊。嗚嗚嗚嗚——”

  雖然海爾所說的內容足以令人聞之落淚,但是希納絲並沒有被中年男人的悲情訴求給打動。這位以精神外衣有如鋼鐵甲胄般堅固著稱的輔佐官,臉上依舊維持著冷靜嚴肅的表情。

  “的確令人同情。不過,您應該知道現在公主殿下的身體情況,既然您身為羅亞倫領主重要的左右手,無論如何也不該答應這種事才對。”

  “是、是的,是我的錯。讓有記憶障礙的公主到處跑,這實在太不應該了。”

  海爾一邊用袖子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猛力點頭。

  當艾妮雅成為斬龍者時,曾經被布雷爾重塑記憶過。斬龍者是為了與龍搏鬥而存在的,因此除了戰鬥方面以外的記憶,布雷爾統統不需要。

  雖然這項法術並沒有完全成功,可是也或多或少對艾妮雅造成了影響。語言上還沒有多大的問題,可是過去所學的歷史、地理、禮儀、舞蹈、數學之類的事情,卻幾乎有一大半都被廢棄了。

  如今的艾妮雅,雖然“常識”方面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知識”方面則是需要從頭學起。唯一值得慶倖的是,至少沒有對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妨礙。

  不過對希納絲來說,這可是嚴重到會讓她臉色發青的事態。

  “開什麼玩笑!這樣一來,不就跟有錢但是沒內涵沒氣質的三流暴發戶沒兩樣了嗎?堂堂一個劄沃克的公主,絕對不能變成那種人。公主,請放心!賭上我希納絲•費勒的名譽,我一定會將您重新教育成走到哪裡都不會丟臉的一流淑女!”

  羅亞倫輔佐官當時緊握著艾妮雅的雙手,一臉堅毅的發著誓。雖然艾妮雅很想叫她用不著這麼賣力,可是在希納絲那充滿魄力的注視下,這句話只好藏在心底。

  從隔天開始,希納絲便安排了地獄式的教育課程,據說其課表密集的程度,已經到了足以讓人想要乾脆揮劍自刎算了的地步。艾妮雅會溜掉,早就是意料中事。

  “這樣下去進度會嚴重落後,這可不行。”

  希納絲撇下哭喪著臉的海爾,以迅速又不失端莊的步伐走到了練兵場。警備隊長約翰正在操練士兵,一見到希納絲出現,趕忙走上前去。

  “輔佐官大人,有什麼事嗎?”

  “公主可能跑到城堡外面去了,身邊一個隨從都沒帶。麻煩你儘快派人去搜索,將公主帶回來。”

  “哎呀,這可不得了。我知道了,交給我們吧。”

  “有勞你們了。”

  “那裡,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約翰隊長行了一個致敬禮,目送希納絲的離去。這時,其中一名士兵來到了約翰身邊。

  “隊長,怎麼辦?真的要去嗎?”

  “廢話,難道你想違抗輔佐官大人?”

  “可是公主……不,劍術指導大人不是說過,如果輔佐官大人問起她在哪裡,就要我們找個藉口混過去?”

  約翰隊長敲了一下士兵的後腦勺。

  “你的腦袋真差啊,偶爾也鍛煉一下除了肌肉之外的東西吧。呐,聽好了,我們現在出去找,可是沒找到,這樣不就雙方都交代得過去了?”

  “啊,原來如此。”

  士兵用拳頭拍擊手掌,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

  “懂了吧?身為羅亞倫的警備隊長,不是只會用劍就行了的,也要懂得用頭腦才行。”

  “嗯,真不愧是隊長。”

  “那還用說。好了,召集大家,等一下就有兩個小時的牌可以玩了。”

  克拉姆張大了嘴,用呆滯的眼神注視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性。

  “祭司大人,請問你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

  女子不解地開口了。

  克拉姆乾咳了一下。“啊,不,那個……只是嚇一跳而已。”

  “咦?領主那邊不是應該早就事先知會過你了嗎?”

  “可是他們並沒有跟我說來的人是你啊,艾瑟兒•雷特小姐。”克拉姆搔了搔頭,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艾瑟兒聞言點了點頭。

  “啊,是這樣嗎?這也難怪。皇宮那邊的魔法師沒有人想過來,吵了好幾天還沒有決定人選,因為實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我就志願接下這個任務。”

  “啊哈哈,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雷特小姐已經成為宮廷御用的魔法師了?”

  “嗯,在你們離開首都之後,我就加入了。”

  “那麼請跟我來吧,鐵王蟻的屍骸,被保存在地下室裡面。”

  克拉姆轉身帶領艾瑟兒進入神殿。

  艾瑟兒此行的目標,正是上次侵入羅亞倫的變種鐵王蟻。

  自從羅亞倫將報告書上呈之後,便在皇宮的御用紋術師之間掀起了一股騷動。理應在南方出現的鐵王蟻,竟然會在北方出現,而且變得更為強大,這可是不容忽視的嚴重問題。

  皇宮方面急欲想要知道原因,並且找出應付的對策。恰好羅亞倫在上次的殲滅戰中保留了變種鐵王蟻的屍骸,因此皇宮便對這些御用紋術師下了命令,要他們將屍骸帶回來研究。

  當然,沒有人會想要跑到王國最偏僻的邊境地帶出差,於是每個人都互相推拖。到了最後,新加入的艾瑟兒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便自願接下這個任務。

  “不過雷特小姐怎麼會想成為皇宮的魔法師?薪水很高嗎?”

  “不差,比起公會來好多了,只是不怎麼自由而已。”

  艾瑟兒語帶保留的回答著。

  事實上,艾瑟兒之所以會成為御用紋術師,還有另外的理由。她最大的目的,其實是為了對抗父母親的“社交界戰術”。

  大部分的貴族男子都不會娶一個紋術師作妻子,這也就是艾瑟兒的父母要她辭去公會職務的理由。

  要加入王室御用的紋術師行列,需要經過一連串的審核,而且一旦加入就不能輕易退出,除非得到國王的認可。艾瑟兒向雷奧納德說明理由之後,便順利成為王室御用紋術師,擋住了來自雙親的壓力。

  “雷特小姐已經見過領主了嗎?”

  “公主殿下嗎?沒有。”

  “咦?”

  “我是昨天來的,今天一早就去打過招呼了,可是聽說那位公主殿下忙著處理政務,不便見客。一個看起來很能幹的女官說會轉告公主,叫我直接來這裡。”

  “忙著處理政務、是嗎……”

  克拉姆發出無聲的乾笑,他大概想像得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你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啊,不,沒有。等一下你可以先去酒館看一下,應該可以見到有趣的東西。”

  艾瑟兒不解地微側著頭,不過克拉姆並沒有進一步多作解釋。就在這時,艾瑟兒察覺到某些不對勁。

  “對了,祭司大人。”

  “什麼事?”

  “這間神殿好像沒什麼人?”

  “嗯,整間神殿只有我一個人而已。”

  “……咦?”

  克拉姆朝著天花板哈哈笑了兩聲,笑聲中帶有深沉的無奈。

  “哈哈哈哈,是啊,沒有其它僧侶、也沒有其它祭司,只有我一個而已。我就是這間羅亞倫分院的最高負責人,部下數目為零的男人,這就是我克拉姆•托裡歐的宿命,哈哈、哈哈哈哈。”

  克拉姆一邊發出淒涼的笑聲,一邊繼續抱怨著。

  “我還能說什麼呢?明明救了公主,可是卻被關了好幾天的禁閉,結果事情竟然在睡覺的時候就結束了。不僅被訓了一頓,還叫我這三年別想調到其它地方去,到了最後只有我吃虧而已。哈哈哈,我已經無話可說了,哈哈哈哈,除了笑之外,我也不能說什麼了,哈哈哈哈哈哈——”

  克拉姆的聲音在空曠的神殿裡回蕩著,他的背影有著說不出的哀愁。

  “呃、這個……真是令人遺憾的消息……”

  “不,一點也不令人遺憾。”

  克拉姆用力揮手,那股驚人的氣勢,使得艾瑟兒不禁噤口不語。

  “沒錯,一點也不令人遺憾!因為這是為了友情、為了正義、為了理念所作出的犧牲。歐加丁也教誨我們,通往真實的道路總是崎嶇難行,如今我深深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看著吧,今日的悔恨將成為明日前進的動力,當我成為大祭司之後,也會好好讓下面的人品嘗一下這種經驗,以砥礪他們的志氣與人格!”

  克拉姆用崇高的語氣如此宣告。

  艾瑟兒只能無言地聽著。此時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以對。

  翠絲特看著手中的紙卷,上頭只寫了短短的一行字而已。

  “呐,就是這樣,你就繼續待在這裡吧。”

  矮小的灰衣男子聳了聳肩,他的聲音裡包含了深厚的同情。

  翠絲特聞言不禁瞇起了雙眼。“你已經偷看過了?”

  “沒那回事,別亂猜。只是事先從金鳳花那裡聽到了而已。”

  “什麼嘛,既然如此幹嘛用上藏密筒?直接叫人過來說一聲就行了。鼠耳草親自過來,害我以為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這表示我們對你的任務抱持著無比的期待與重視。你以為我很想來?每次都要日夜趕路,光是來回就要六天,老子巴不得金鳳花把我換掉。哼,不過以後也真的不用來了。”

  “哦?”

  鼠耳草竭力保持語氣的平靜,但是卻掩飾不住眼神中所透露出來的喜悅光芒。

  “以後這項任務變成二級事項,聯絡人再也不是我了。除了你之外,整座花園都要回到首都行動。”

  “……也就是說,只有我被流放在外就對了。”

  鼠耳草愣了一下。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表現刺傷了同僚的自尊心吧?鼠耳草用溫和的話語安慰翠絲特。

  “別這麼說,你的任務也是很重要的。現在情勢還不算完全穩定下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冒出第二個蒙爾斯費拉特公爵。”

  鼠耳草的安慰似乎沒有得到多大的效果。翠絲特不發一語地背過身去,肩膀輕輕顫抖著。見到這一幕,鼠耳草更是努力在腦中搜尋可以用來安慰對方的詞句。

  “唉,你千萬不要亂想。你一直幹得很好,當初在首都的時候,金鳳花跟園丁也對你讚不絕口。風鈴草的頭銜,一向只有間諜組裡面最優秀的人才能擁有,這點大家都知道,所以你……”

  “噗哈哈哈——”翠絲特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

  鼠耳草愣了一下,然後才發現自己被耍了。

  “啊,抱歉,你的臺詞實在太庸俗了。唔,不過看在語氣夠誠懇的分上,嗯嗯,可以給個六十分。嘻嘻嘻。”

  “……我回去了。”

  鼠耳草冷冷地丟了這句話之後,便迅速消失在樹叢裡。

  “真是缺乏幽默感的人。”

  翠絲特一邊哎呀哎呀的搖著頭,一邊捧著魯特琴走回羅亞倫。在半路上,翠絲特突然想到忘記向鼠耳草打聽任務的時間限制了。

  (唔,如果要待上個一年的話,也挺麻煩的呢。我的身分可是吟游詩人耶。)

  旅居四方,隨風流浪的吟游詩人,理論上是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落腳太久的。如果是在大城市也就算了,像羅亞倫這種邊境鄉下,出現一個長期駐留的吟游詩人實在太不自然了。

  翠絲特一邊思考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一邊回到了羅亞倫。有一群正在路邊玩耍的小孩子見到了翠絲特,立刻跑了過來。

  “哇——是翠絲特姐姐,我們來玩!”

  “翠絲特姐姐,說故事——”

  “我要聽歌,就是上次那一首——”

  就像是聞到花蜜的蜜蜂一樣,翠絲特很快就被小孩子團團圍住了。翠絲特笑著撥弄了一下懷中的魯特琴。

  〖坐在路邊 輕風拂面 想起了以往的從前

  或許今天還有很多地方要跑遍 可是我依然悠閒地望著天

  奔走的人群 忙碌的街 這一切都拋在後面

  故鄉的風景總是浮現眼前 我以自己的步伐 追逐時間

  昨天曾有的遺憾 明天會有的不安 收集起來丟一邊

  反正再怎麼煩惱也不會改變 乾脆唱著歌謠 走向前

  吹著草笛 仰望藍天 迷失在記憶中的某某年

  或許明天還有很多地方要跑遍 可是我依然悠閒地望著天

  空空的口袋 破洞的鞋 這些我統統不掛念

  雨後的彩虹像是晴天的月 我以自己的步伐 驅逐時間

  昨天曾有的遺憾 明天會有的不安 收集起來丟一邊

  反正再怎麼煩惱也不會改變 乾脆唱著歌謠 走向前〗

  翠絲特彈奏魯特琴,一邊唱著曲子,一邊漫步在街道上;小孩子們跟在吟游詩人後面排成一長串的行列,嘻嘻哈哈地大聲合音著。這幅景象,簡直跟母雞帶小雞沒兩樣。

  “啊——迷路的外國人——”其中一個小孩突然喊了出來。

  翠絲特回頭一看,發現昴正抱著一大袋東西,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你在幹嘛啊?”

  翠絲特訝異地問道。

  “啊啊,問得很好。因為剛好路過,覺得好像很有趣,所以也想加入一下,不用在意我。對了,終點是哪裡?帕尼的酒館嗎?”

  “……你又迷路了嗎?”

  “沒那回事。我只是出來買東西,然後想順便找一下這裡是不是有魔法記號什麼的。你也知道吧?這裡的街道設計實在太詭異了,我一直懷疑有魔法。”

  昴一臉輕鬆地否認了翠絲特的猜測。這時小孩子在一旁竊竊私語著。

  “他又迷路了。”

  “上次也是這樣子,我也幫他帶路過哦。”

  “我媽媽說他是‘被方向感捨棄的男人’。”

  “不對啦,我爸爸說那叫做‘路癡’。”

  屬於小孩子所獨有的“殘酷的純真”,毫不留情地戳刺著黑騎士的背部。然而昴像是完全沒聽到似的,一臉無所謂的擺了擺手。

  “總之,就當作我那天真無邪的純潔童心又重新復活了吧。雖然是遺忘很久的東西,不過偶而還是會回來敲門的,我也是有童年的喲。”

  “我知道了,跟我來吧。”

  翠絲特忍住笑意,繼續彈奏起懷中的魯特琴。就這樣,以小孩子為主體,末端還加了一個黑騎士的奇妙行列,再度邁開了步伐。

  (——其實暫時這樣也不錯啦……)

  美麗的吟游詩人如此想著。

  “這種慘況究竟是怎麼回事?”賽門搖著懸空的粗矮雙腿,一臉不滿地嘟噥著。

  “一眼就看得出來吧?是因為客人都走掉的關係。”帕尼一如往常地站在櫃檯後方,一邊擦盤子一邊回答矮人。

  “嗯,的確是一眼就看得出來。”艾妮雅看著空蕩蕩的酒館,深有同感地點著頭。

  現在夏天才剛要結束而已,照往例,酒館裡面應該擠滿了追求黑龍財寶的冒險者才對。然而,如今的酒館卻空曠到會讓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荒涼。

  應該坐在椅子上點酒喧鬧的冒險者們,全部消失不見了。

  “為什麼?就算是半個月沒有開店營業,客人也不至於全部跑掉才對。難道那些傢伙全都滾到巴哈拉瑪去喝酒了嗎?”

  賽門攤開收支簿,上面的赤字鮮豔得讓矮人臉色發青。

  “跟那個沒關係,約翰不是已經跟我們講過了?是因為怪物大暴動的關係。”

  “我當然知道!可是這樣講,比較能夠安慰一下自己。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至少那些客人還有機會回來啊!”

  “死心吧,不可能的。”

  帕尼無情地熄滅了賽門的小小希望。

  當初艾妮雅一行人前往首都之後,羅亞倫的怪物不知為何突然開始暴動。怪物們展現出比平常還要旺盛好幾倍的鬥志,勤勞地襲擊羅亞倫、攻擊其它怪物以及侵入牠們地盤的冒險者。

  根據約翰隊長的說法,這些怪物像是在害怕些什麼似的,把眼睛所能見到的活物全部當成敵人。

  雖然怪物比以往兇悍許多,但是訓練有素的羅亞倫警備隊並沒有被擊潰。

  這些警備隊員在長年的磨練下,早已鍛煉出絕佳的默契與身手,就算稱他們是全劄沃克最強的警備隊也不為過,除非同時遇到來自多方向的攻擊,否則警備隊的防線之堅固,堪稱牢不可破。

  不過,那些冒險者可沒有這麼好運。他們是為了黑龍財寶才來的,因此非得主動出擊不可。當他們離開羅亞倫的防衛線之後,等在面前的,便是比平常更加強悍的狂暴化怪物軍團。

  這些冒險者嘗到了苦頭,開始察覺到今年的情況似乎很不妙。

  再加上羅亞倫唯一的祭司突然跑得不見人影,他所留下的治療藥水只夠讓警備隊使用,並沒有多餘的存量。換句話說,這些冒險者一但遇到了如食人魔之類的強悍怪物,也只能自求多福。

  在種種不利的因素作祟下,冒險者們紛紛放棄了尋寶的念頭,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羅亞倫。

  也就因為如此,羅亞倫唯一也是最大的酒館“劍與斧的故事”,面臨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經營危機。

  “可惡,今年老是冒出一些讓人不痛快的事情!客人被趕走了、我最喜歡的斧頭也壞了。最精采的高潮戲分還被米洛雷亞那個老巫婆給搶走,這世界真是沒天理啊!”

  賽門點起煙斗,憤慨地吐著煙圈。

  “別生氣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時我們在首都耶。”

  “這都要怪那個什麼什麼的學院長!為什麼可以把伊德送回來,我們就不行?我本來還想狠狠踢一下那個紅眼傢伙的屁股的!”

  賽門用力咬著煙斗,彷佛那個煙斗就是賽雷斯似的。

  艾妮雅故意舉起酒杯,以掩飾住自己的表情。

  這一連串名為“幽者事件”的協奏曲,最後是以米洛雷亞與賽雷斯的決戰做為結束。當然,這只是對外的說法而已。

  “伊德被阿爾傑斯送回羅亞倫,然後請求米洛雷亞出手協助,最後在弟子的懇求下,石塔魔女擊敗了布雷爾與賽雷斯,將艾妮雅救了回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以上,就是把一切細節省略之後的大致情節。

  對於帕尼等人來說,這種結束方式實在是讓他們難以接受;不過已經發生的事情,就算不滿意也無法重來。即使對著地平線大聲咆哮,已經沉落的太陽也不可能因此重新升起,這是同樣的道理。

  “與其在意那種事,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吧,賽門。”

  “哼哼,你總算說對一句話了,帕尼。我還以為你因為風濕痛又犯了,所以變得不思振作,連生意都不想作了。再不想點辦法,今年鐵定是大赤字,搞不好連冬天都過不了了。我可不想餓死在這裡。”

  “等等,難道你今年也不想回去?”

  “廢話!看到酒館出現經營危機,你以為我會拋下不管嗎?我也是出資者耶!”

  “你可是‘鍛錘者’啊!你不回去的話,矮人洞裡的那堆矮人工匠該怎麼辦?”

  “在黑暗中獨力摸索前進,也是一種修行啊,呵哈哈哈。”

  賽門發出豪邁的笑聲——雖然聽在帕尼耳中比較像是不負責任的笑聲。

  “對了,反正也沒客人,今天晚上就來開個宴會吧。大家一起想辦法提高業績,這個點子不錯吧?”

  賽門像是很滿意自己這個提案似的,一臉驕傲地撫摸自己的鬍子。

  帕尼冷冷地看著矮人。“你只是想喝酒吧?”

  “那是激發靈感的道具,是不可或缺的祭品。”

  “那種臺詞跟截稿前的作家好像一模一樣嘛。”

  “這種小事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唔,不知道伊德今天會不會來。”

  “啊,我剛才有看到他。我去通知他吧。”

  艾妮雅邊說邊站起身來,她將酒錢放在桌上之後,踏著充滿生氣的步伐走出了酒館。

  賽門撿起硬幣,把它彈上半空之後再接住。

  “真是個老實的好孩子。她是領主,又是公主,其實不用付錢也可以的。”

  “錢不夠哦。”

  帕尼拿起酒瓶晃了一下,那是艾妮雅剛才所點的酒。賽門看了一下帕尼手中那瓶辛西洛酒,然後再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那枚硬幣。

  “該說是迷糊呢,還是精明呢……”

  我看兩者皆有吧?帕尼在心中如此呢喃著。

  遠遠的,艾妮雅看見了熟悉的人影。

  就像往常一樣,黑髮青年看起來還是那麼缺乏存在感。走在路上,只會把他當成是普通的過客,即使交錯而過,也不會留下印象。

  就像是融入自然一般,隨處可見的風景,只會被忽略。

  (——啊,原來如此……)

  看著黑髮青年的背影,艾妮雅終於瞭解了。

  那個人——伊德•米洛雷亞——是與世界相同的存在。

  因為太過習慣了這個世界,所以不會刻意去注視。人類唯有見到與眾不同的東西,才會把它銘刻於記憶裡,對於從一開始就存在的事物,反而會因此而忽略掉。

  理所當然的存在著,也理所當然的被遺忘。

  艾妮雅走了過去,在兩人間的距離剩下十步的時候,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黑髮青年停下了腳步,帶著自然的微笑,向艾妮雅打了招呼。

  “早,艾妮雅。”

  “嗯,早安,伊德。”

  簡短地道過早安之後,兩人一起並肩走著。艾妮雅把賽門的提議說了出來,伊德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怎麼了,你不能來嗎?”

  “唔,也不是不行。老師前天又跑出去了,這次沒有一個月是不會回來的。她臨走前只留下六枚銅幣,我必須賺生活費才行。可是假如帕尼那邊生意不好的話,我就沒辦法在那邊打工了。”

  伊德雙手在胸前交叉,一臉煩惱的模樣。

  艾妮雅見到他的表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哎,那有什麼問題?我雇用你吧。”

  “啊?”

  “希納絲對你的評價很高哦,反正她也很想找個人來當臨時書記,你就來我這邊吧。放心,薪水不會虧待你的。”

  伊德有點訝異地看著艾妮雅。

  “怎麼了嗎?”

  “不……你還有閒錢可以雇用我嗎?老師那邊的欠款,你已經還清了嗎?”

  “唔——”

  伊德的問話像是利劍一樣,戳進了艾妮雅的心臟。伊德口中的欠款,指的便是黑寶石的租借費用。

  如今的艾妮雅,體內依然存在著“幽界之核”。一度覺醒為斬龍者的艾妮雅,核與她的生命已經合為一體,無法輕易取出。

  然而幽界之核與斬龍衝動是互為表裡的東西,只要核的力量一湧出,斬龍衝動也會隨之出現。在這種情況下,只能繼續仰賴黑寶石來抑制核的力量。否則,艾妮雅將會再度變成斬龍者。

  米洛雷亞當然不可能平白無故就把黑寶石送給艾妮雅,至於艾妮雅當然也不可能買下這顆價值足以抵上半個劄沃克王國的黑寶石。到了最後,兩人達成了一項折衷的協定。艾妮雅每個月都要付給米洛雷亞一筆錢,當作租借黑寶石的費用。

  至於租金的數目,則是兩人之間的秘密,連伊德也不知道。不過照艾妮雅的臉色來看,應該不會太便宜才對。

  “啊哈哈,那種無聊的事情就不用在意了。哈哈、哈哈哈。”艾妮雅發出乾澀的笑聲。

  看見這位年輕領主的模樣,伊德露出了像是欽佩的微笑。

  “看來,你適應得很不錯呢。”

  “什麼?”

  艾妮雅不解地反問著。

  “你已經知道了吧?關於自己的過去。即使如此,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這點真是讓人佩服。”

  明明沒有皇族的血統,但是依然保持著公主的身分。

  明明不算是人類,但是卻過著與人類沒兩樣的生活。

  ——伊德的話語裡,隱含著這樣的事實。

  如果換成其它人的話,恐怕會把這句話當成是帶有惡意的諷剌吧?但是,艾妮雅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並沒有那種意思。

  他只是單純的,為了艾妮雅的無異狀而感到安心罷了。

  艾妮雅瞭解這件事,並且也為此露出了微笑。

  “唔。其實我也寫信問過哥哥了。我也覺得像我這樣的人,繼續保有公主身分的話好像不太好。可是哥哥卻寫了整整三頁的信回來罵我,叫我不要想一些無聊的事情。”

  “……是個很好的哥哥。”

  “是啊,也是個讓人搞不懂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的哥哥。老是想一些沒有理由的事情。”

  ——由克琉布利安王室所培育出來的毒草,就由克琉布利安王室自己親手摘除。

  伊德想起了當時雷奧納德所講的話。

  那時的雷奧納德,在說出這樣的決斷之前,也曾經陷入猶豫的沉默過。那段短暫的沉默,便是這個決定的理由了吧?伊德如此想著。

  艾妮雅看著伊德的側臉,決定不說出她能夠適應的理由。

  ——因為有你的關係。

  因為黑龍的關係,所以斬龍者被完成了。

  因為伊德•米洛雷亞的關係,所以名為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的人,才會至今仍然活著。

  因為伊德理所當然般地接受了一切,所以才讓艾妮雅覺得自己若是為此陷入煩惱的話,實在太吃虧了。

  ——因為你,所以我存在。

  (……這種話,絕對是不能說出口的啦!)

  一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出這種荒謬的結論,艾妮雅不禁感到不好意思起來。

  “怎麼了?你的表情很奇怪,身體不舒服嗎?”

  伊德疑惑地問道。

  “沒事,快走吧。大家都在那邊等呢!”

  艾妮雅推著伊德的背,快步走向“劍與斧的故事”。屬於夏季尾聲的陽光,灑落在兩人身上。

  夏天即將結束,緊接著,就是秋天的到來。

  度過了漫長的冬天之後,就換成春天的降臨。

  這是個位於劄沃克王國邊境,一個名為羅亞倫的小領地所發生的故事……

waterling 2010-1-20 16:09

第七章 龍之夢

  沒來由的,伊德醒了過來。

  萬物俱眠的深夜,只有天上的星月仍然清醒。黑髮青年走出了石塔的大門,像是散步般的走著。

  然後,來到了丘陵上。

  夜風吹拂著,銀月飽滿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四周相當安靜,沒有一點聲音。

  伊德什麼也沒做,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他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並且凝視著黑暗。

  “久違了,滅刃。”

  一道聲音輕輕地劃破了寂靜。

  金色的人影,猶如一開始就存在般的出現於身後。

  “好久不見了,夕日。”

  黑髮的人影,像是面對熟識多年的老友般打了招呼。

  “總算跟你說到話了啊,雖然跟伊德講話也很有趣,不過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夕日嘻嘻地笑著。

  “——原本是不想出來的。”

  滅刃聳了聳肩。

  “這個身體的意識雖然與我連結,但是我無意去支配它。可是如果不出來跟你解釋清楚的話,你會一直過來找麻煩吧?所以只好現身了。不過,只此一次。”

  “嗯——你也很清楚嘛。本來想直接殺到你的床邊,就算使盡一切手段,也要把你搖起來的說。”

  夕日露出了微笑,那是比她的外表還要成熟許多的笑容。

  “那麼,你想要知道的,就是伊德之所以會出現的理由吧?”

  “不了,那種事情,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

  夕日搖搖頭。

  同為八龍,彼此之間早已互相熟悉。

  歐姆貝利克會取下自己的眼睛,以分身觀察著人類的理由,夕日早在見到伊德的那一刻便明瞭了。

  她想知道的、想詢問的,是別的事情。

  “——你,仍然想要毀滅人類嗎?”

  夕日如此詢問著。

  “嗯。”

  滅刃如此回答著。

  沒有一絲的遲疑與猶豫,那樣的回答,似乎讓四周的氣溫也跟著降低了。

  “……可是,大家認為目前沒有這個必要。”

  夕日閉上雙眼,轉敘了不同的結論。

  八龍、世界的守護者。牠們遵循世界的意志,排除掉一切的毀滅因數,以阻止世界的崩壞。

  八龍的決定,就是“這個世界”的決定。當牠們將某種東西視為非排除不可的威脅時,便會開始行動。

  在漫長的歲月裡,八龍不斷重複著守護世界的使命。沒有人知道牠們做過什麼,牠們也不需要讓人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然而對其他種族來說,八龍並非英雄。

  由世界之意志而生的八龍,一切的行動只為了世界的存續。凡是會對這個前提造成妨礙的事物,牠們絕不會抱著慈悲。

  殺一人而救十人;殺十人而救百人;殺百人而救千人。

  人類對於這樣的行為,會抱持著正反兩極的意見,但是在八龍眼中,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了將損害控制在最小限度、為了維護世界的存續、為了實踐守護的使命,八龍將會毫不猶豫地貫徹這些行為。

  因為,牠們本來就是為此而存在的,最強也是最無情的守護者。

  “目前的人類,並沒有強盛到能夠破壞世界的地步。”

  夕日冷靜地下達了判斷。

  或許人類會是未來的威脅,但是也有完全相反的可能性;八龍只有在危機升高到某條界線時,才會有所行動,現今的人類還沒有能力到達那條界線。這是除了歐姆貝利克之外,其餘七龍所作的判斷。

  “別忘了,幽者是因為人類而出現的。扭曲空間的紋術,是讓次元產生裂縫的原因之一。”

  人類用自己的手開啟了大門,將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存在從幽界迎來。

  “即使如此,那也尚未到應該排除的地步。”

  從異界而來的東西,並非只有幽者。八龍所面對的敵人,也不是僅僅只有幽者。

  牠們曾經消滅掉走上歧路,企圖將世界化為焦土的文明。

  牠們曾經阻擋來自於異界,渴望將一切拖入厄夢的異獸。

  牠們曾經破壞過偶然間被創造出來,能夠讓萬物徹底死絕的器具。

  牠們曾經抵抗源自於黑暗的深淵,足以被後世稱之為“魔王”的敵人。

  跟這些過去曾面對過的威脅相比,幽者的力量根本算不了什麼。到了最後仍然站立著的,只有八龍。

  “就憑人類的程度,根本不值得你這麼做。我承認他們有促使世界崩壞的資質,但那會是很久以後的事,那時再行動也還不遲。你現在的行為,實在沒有意義。”

  夕日用輕柔的口吻,指出了黑龍犯下的錯誤。

  滅刃只是聆聽著。

  ——八龍,只有在即將步入破滅的前一刻才會出現。

  如此不是這樣的話,那麼恐怕這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會被牠們所摧毀吧?

  名為八龍的防衛機制,就像是具有強大副作用的猛藥一樣,是只有在最後一秒才會被啟動的最強王牌。

  “你知道終止線的意義嗎?”

  突然,滅刃丟出了奇怪的問題。

  夕日沒有回答,她等待著他的回答。

  “終止線……只要一出現,就代表故事的結束。不論後面還存在多少的可能性,不論前面編織了多漫長的歷史,在那最後的終點面前,毫無意義。即使抗拒也沒有用,因為終止線一但出現,就是一切的完結。”

  滅刃看著夕日,他的聲音裡夾帶著無限的冷漠。

  “既然已經完結了,又該如何抗拒?”

  無法回答的問題。

  “那是——你看了六百年的結論?”

  於是,只能這樣反問。

  “那是我的結論,現在的我,想要進一步確定這項結論。”

  終止線的出現,即是一切的終結。

  那樣的終結,也同樣將終止線本身也包括在內。

  如果終止線本身也發現到這件事的話,或許事情就會出現改變吧?

  不需要明顯的自覺,即使只是隱約的瞭解,就可能導向不同的結果。就算那是微乎其微的可能,也必須親手去加以確認。

  這就是由黑龍•歐姆貝利克所給予,屬於最初亦是最後的機會。

  “……我明白了。”

  夕日如此回答,沒有反駁,也沒有肯定。

  金色的人影,在月光下轉為淡薄。

  應該確認的東西,已經確認過了。既然如此,那就沒有繼續逗留的理由。

  “那麼,又要好一陣子不見了。”

  在臨走前,金色的人影如此說著。

  “下次再會,應該是很久以後了。”

  頭也不回地,黑色的人影如此說著。

  然後,四周再度歸於寂靜。

  在銀色的月光下,他踏上了歸途。

  有如謳歌著如此靜謐的夜晚般,安靜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後記
在寫邊境奇譚第一集的時候,還是在溫暖的春天。

  寫完邊境奇譚第七集的時候,已經是寒冷的冬天了。

  雖然今年冬天不太冷,不過反正那只是一種為了突顯季節感的描敘手法而已,所以請大家不用太計較。

  最初的邊境奇譚,是為了參加某個奇幻文學獎而寫的短篇作品,不過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所以沒有拿出去參賽,只放在網路上供人觀賞而已。

  雖然過去也有將它化為正式長篇故事的計畫,可是一直沒有時間,如今有機會將它付諸實行,說實話,還滿令人高興的。

  明眼人大概都已經看出來了,邊境奇譚的寫法,分為兩個部分。

  第一集到第四集的劇情,採取的是“一集一個故事”的描寫方式。

  第五集到第七集的劇情,則是一連串的長篇故事。

  之所以會用這種寫法,一方面是想要嘗試一下新的敘事方法,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測試看看這種方式是否能為市場所接受。最後得出來的結果嘛……嗯,因為是商業機密,所以還是不要說好了(笑)。

  邊境奇譚雖然結束了,但是當初所作出的設定,其實還有很多地方沒有發揮出來。如果讀者捧場的話,或許以後還會有後續故事出現的機會吧。

  當然啦,也有人會提出“為什麼只寫七集?”的疑問。

  確實,如果想要的話,故事的確是可以拉長的啦,不過我一直認為,那種作法只會削磨自己的創作欲與創作力。

  明明一開始是很好看的故事,但是因為賣得很好,所以就一直拖長劇情,到最後連自己都難以收手,讀者也看得不耐煩,等到好不容易寫完。像這種情況,業界裡面可是屢見不鮮。

  編輯也有類似的想法,因此他也同意第七集就將邊境的故事告一段落。能夠遇上這種思路清晰、寬宏大量、個性豪爽、見事明白、長袖善舞、重情重義的編輯,實在是太好了!

  啊,寫這段話並不是為了要讓編輯請客吃飯,不過如果你不小心看到了,而且堅持要請的話,我也不會反對。

  在此要特別感謝夜風大師。大師所繪製的封畫、扉頁與插畫,一直都是高水準,為這部小說增色不少。

  合作了這麼久,我的小說之所以能夠受到讀者的歡迎,大師功不可沒。尤其是初始篇的部分,大量的插圖讓我看得差點想要合掌膜拜。

  當然,還應該感謝的是諸位掏錢買書的讀書。如果不是你們的慷慨解囊,邊境奇譚也不會有完結的機會。

  感謝大家的厚愛,希望如果有機會寫下一部新作品時,大家也能夠繼續支持。

waterling 2010-1-20 16:10

番外篇 時之歌

  第一章 在世界邊境的紋術公會
冰雪在日趨溫暖的空氣中逐漸消融,原本像是被鋪上一層白色羽絨的大地,亦隨之露出了越來越多的褐色土壤。在水舞之月的初雨來臨之後,便正式宣告了冬天的離去,以及春天的到來。

  雖然陽光露面的次數增加了,但氣溫還是有些寒冷,衣服的厚度雖然可以因此減少,但還不到需要改變袖子長度的地步。

  在這樣的季節裡,正是農人思考該種植哪些農作物、商人盤算該如何增加錢包的重量、國家財務廳必須為年度預算與稅收分配而瘋狂的時刻。

  總而言之,每當全新的春天一到來,也就等於要準備迎接全新的煩惱,即使是一向自認與俗世脫節的紋術師們,也同樣避不開這種情形。

  在西之大陸(凱姆迪亞)與東之大陸(霍姆尼斯)之間,存在一群有如月牙般的弧狀列島。

  就其形狀來看,這些弧狀列島在遙遠的古代應該是屬於西之大陸的一部分,後來經過多次的地殼變動,才會脫離西之大陸,變成了破碎的月牙狀島群。

  話雖如此,但是西之大陸上的各個國家卻都沒有宣示此一弧狀列島主權之意。

  首先,這個弧狀列島距離大陸本土實在是太遠了,即使是距離最近的劄沃克,也要耗費五天之久的船程。

  其次,弧狀列島附近有漩渦的存在,而且還有強烈的洋流,如果把這些也考慮進去,那麼船隻要平安抵達的話,勢必要花上更多的時間。

  最後,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這個弧狀列島既沒有軍事層面的價值,也沒有商業層面的誘因,整個弧狀列島的分佈太過破碎,即使是最大的一個小島,其面積也只比一個村莊還要再大一點而已。

  基於種種因素,會想在這個地方居住下來的,大概只剩下一些怪人了。

  不巧的,所謂的紋術師,正是專門出產怪人的神秘職業。

  這群被世人冠上魔法師之名的人們,在這個弧狀列島上建立了屬於他們自己的天地,紋術師公會的總部便是設立於此。舉凡交通不便、地理條件不佳、沒有軍事與商業價值之類的缺點,他們一概不管。

  這群紋術師以尋常人絕對無法辦到的方法,把弧狀列島改造成難以想像的模樣。這座弧狀列島大大小小總計有三十七個島嶼,絕大多數都變成紋術師的實驗場。

  “時間與空間的錯亂之地,乃吾輩之人的住所。”

  以上這句話出自某位不知名的紋術師,而他的形容也的確相當正確。如果說在同一個時間點裡,四個小島上卻分別出現春夏秋冬四種不同氣候的話,那麼就算用魔境或異界來形容這裡也不為過了。

  然而,這個弧狀列島也堪稱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

  除了少數的學徒之外,會出現在這個地方的人,絕大部分都是一流的紋術師。這座弧狀列島不但充滿了怪物級的角色,甚至連王紋六禦主的首席也居住于此地,單論戰力,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跟他們匹敵了吧?

  這群可怕的傢伙願意逗留在如此遙遠的外海群島,不論對哪個國家來說,都算是值得慶倖的一件事。

  “可是在我看來,只是自找麻煩而已!”

  一名女子語帶不滿地低聲嘟噥著。

  這位女子有著一頭如瀑般的黑髮,不論是身材或容貌都具備了極高的水準。只見她站在船頭,任憑海風吹拂髮絲。

  她的年紀看起來才二十來歲,是個會讓人聯想到“豔麗”一詞的美女。

  在女子身後,有一名黑髮少年安靜地坐在甲板上。與女子相較之下,這名少年給人的存在感便顯得過於稀薄,就像在繪製靜物素描時,畫家用來襯托主題物的背景布幔一樣——管它是什麼顏色都不重要。

  “就是因為沒事把公會總部蓋在那種鬼地方,每次都要搭船搭個老半天。浪費時間,真是氣死人了!”

  女子雙手叉腰,一邊歎氣一邊搖頭。

  由於公會總部位於外海,因此每當有紋術師要去總部的時候,船隻是唯一的選擇。當然,也是有不需依賴交通工具便可抵達公會總部的紋術師,不過那畢竟是少數。

  為了方便起見,公會總部在每個國家的大小港口都安置了專用的船隻。船身被施加了紋術,只要一坐上去並起錨,就會自動航向弧狀列島,完全不需顧慮風向的問題。

  “你不是不需要船嗎?先前明明一直說只要咻咻兩下,三秒鐘就可以抵達目的地的。”

  “真是不懂感恩的小鬼頭……這點小事當然很簡單,可是為了要讓你增長一下經驗,才會特地搭船的。對於像我這麼貼心的好老師,你應該跪地膜拜才對。”

  “……真是多謝你了。”

  “嗯哼,就是這樣。老老實實的道謝,你看起來會比較可愛一點。”

  “男生就算被人稱讚可愛,應該也沒什麼好高興的……”

  “你現在是質疑師父的話嗎?”

  女子伸手捉住少年的雙頰,然後用力往兩邊拉扯。

  “好痛——我的臉、我的臉!”

  “剛剛就是這張嘴吐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臺詞吧?是不是啊?”

  “是我錯了,請住手——”

  女子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中止了懲罰的動作。少年蹲在甲板上,捂著被捏得發紅的臉頰。

  “這是給你一個教訓。等一下到了那裡,要是沒頭沒腦的隨便亂講話,可是會招來怨恨的;並不是每一個紋術師都會像你老師我一樣寬大;缺乏氣度、胸襟狹小的傢伙也是不少的,要是不小心惹到他們,連作夢也會不得安寧。”

  “我眼前就有一個最好的範例!”少年在心中如此暗想。當然,他不會愚蠢到把這句話說出來。

  “嗯,好像到了。”

  聽見女子說出這句話之後,少年便抬起頭來。在遠方地平線的彼端,果然出現了陸地的蹤影,照這種速度,只要再十分鐘就能夠抵達了。

  “好了,把行李準備好,等一下到了島上,記得要怎麼叫我吧?”

  “是的,米洛雷亞老師。”

  聽見少年的回答後,女子滿意地頷首。

  紋術師公會總部建立在弧狀列島裡最大的一個島嶼上,不過由於那座島嶼的海岸不適合停靠船隻,因此碼頭轉而建立在旁邊的小島上。

  島與島之間有一座巨大的浮橋連結彼此,女子與少年下船之後,便走上浮橋前往公會總部。

  路上的行人一見到女子的臉,便紛紛往兩側閃避。能夠在這裡出現的人,大多是能夠獨當一面的紋術師,但是此時他們臉上的表情卻摻雜了畏懼與敬意。

  “是驅龍者……”

  “竟然連安潔•米洛雷亞也來了!”

  “這麼一來,王紋禦主已經有五個人了耶,究竟怎麼回事?”

  四周的人互相交頭接耳,為了眼前所見到的景象而疑惑不已。

  他們的驚訝其來有自,得到了紋術師最高封號“王紋禦主”的人,平時是絕少出現在公會總部的。

  除了安潔•米洛雷亞之外,擁有“王紋禦主”之名號的紋術師尚有五人。除了其中一人居住在這座列島之外,其餘的五名王紋禦主皆居住於其它地方。

  除非有什麼特別理由,否則要見到他們同時聚集在一起,可能性就像要在夏天見到暴風雪一樣的渺茫。

  米洛雷亞與她的弟子就這樣在眾人的猜疑目光中前進,身為話題當事人的米洛雷亞一臉悠然自若的樣子,但是她的弟子可就無法泰然處之。

  “米洛雷亞老師,我覺得他們好像一直在看我們?”

  “是你自我意識過剩,他們看的是我。”

  “你做了什麼會讓人怨恨的事情了嗎?”

  “你這傢伙!什麼叫讓人怨恨?就不能說他們是因為被我的美貌所吸引,才會一直看我的嗎?”

  “不,我想這個可能性有點……”

  “囉嗦,乖乖跟在我後面!”

  少年聳了聳肩,既然知道自己的老師不是因為幹了什麼壞事才會受人注目,那就沒有在意的必要了。

  基本上,他可不想沒事走在路上的時候,還得要隨時注意後面有沒有人朝自己丟火球。

  就在這時,在米洛雷亞師徒前方的另一側,同樣出現了向左右兩側退開的人牆。

  分開人群的兩個人,以必然的態勢在公會總部的大門前相遇了。

  那是一名穿著得體,腰懸長劍,乍看之下有如上流貴族一般的老年人。

  他留著一頭整齊往後梳的灰白色頭髮,蓄有細心修剪過的漂亮鬍子,渾身上下散發著知性與威嚴。腰桿筆直,步伐穩定,容貌端正,表情嚴肅,那高貴的儀態,讓人會不由得想要跟他低頭敬禮。

  總之,對方就是這麼一個充滿了氣質、氣概與氣魄的老年人。

  “嘖……希望破滅。雖然先前還抱著期待,不過你這個女狐狸果然還是來了。”

  當這名老年人一見到米洛雷亞時,灰白色的眉毛立刻皺了起來。

  “哎哎,那是我的臺詞才對!什麼人不好見,偏偏遇上了你這愛擺架子的傢伙。那個披肩不適合你,不如換條蛇吧,那樣跟你比較相配。”

  米洛雷亞同樣挑高了眉毛,吐出了毒辣的諷剌。

  “哼,像你這種人,大概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禮儀吧?難得一次,而且又是由蘭迪亞大人召開的集會,你穿的是什麼樣子?想要藐視他人也該有個限度,安潔•米洛雷亞。”

  “就算穿得再漂亮,也只能掩蓋住你裡面那堆已經腐爛掉的東西而已。記得灑點香水,不然那股腐臭味都要傳出來了喲,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

  “許久未見,你的遣詞用字還是這麼低級。一想到我竟然跟你這種人同為王紋禦主,就覺得很不愉快。”

  “彼此彼此,我也對喜歡裝腔作勢的傢伙很頭痛就是了。不過沒辦法,我是個很有度量的人,雖然討厭,至少還可以容忍。”

  猶如箭雨一般的諷剌言語彼此激射,兩人之間籠罩著一股詭異的低氣壓。仔細一看,可以發現那些旁觀者已經全部退得遠遠的,像是怕被波及到一樣。

  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在紋術師之間,這是一個極為響亮的名字。

  不僅是因為這名老人身為王紋禦主之故,單是“雅西爾密克斯”這個姓氏,就足以讓人肅然起敬。

  雅西爾密克斯乃是某個國家的名門貴族,同時也是國家的重鎮,他們統治著遼闊的領地,手握絕大的權力與勢力。除此之外,雅西爾密克斯亦是擁有悠久歷史的紋術師名門。

  雅西爾密克斯一族的族長代代都是優秀的紋術師,他們累積了百年以上的紋術知識與奧秘,並且持續挖掘著紋術的各種可能性。在紋術師的世界裡,雅西爾密克斯是最令人敬畏的一族。

  歷經數代流傳下來的知識,在雷克斯身上得到了完成。這個老人利用雅西爾密克斯一族所掌握的獨特紋術,創造出被人稱為“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的秘寶。也因為這份成就,讓他得到了王紋禦主的封號。

  擁有“魔道領主”之別號的雷克斯,極少有人膽敢對他不敬,唯一的例外便是安潔•米洛雷亞這個人。

  兩人的交情之惡劣,在紋術師的世界裡廣為人知。要是見到這兩人出現在同一處,所有的人一定會儘快逃離,免得被捲入他們的爭執之中。

  再怎麼說,兩名王紋禦主要是真的打起來,先死的一定是無辜的觀眾。

  這時雷克斯瞧了米洛雷亞身邊的少年一眼,然後用鼻子冷哼一聲。

  “竟然還帶隨從來?就算想抬高自己的身價也不需如此,把外人帶來這裡,可是觸犯規定的。”

  “誰跟你說他是隨從了?伊德,告訴他你是誰。”

  少年聽從米洛雷亞的命令,往前跨了一步,然後微微躬身行禮。

  “我叫伊德•米洛雷亞,目前的身分是紋術師學徒,也是老師的弟子。”

  雷克斯聞言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咦……你何時結婚的?他是你的孩子?”

  “是養子、養子啦!”

  “哼,跟師父不同,弟子還比較有禮貌。可惜能力似乎不怎麼樣……嗯嗯,我看是因為師父教導無方的關係吧?”

  雷克斯一眼就看穿了伊德身上沒有魔力。能夠用目視的方式就看出對方的魔力有無,那敏銳的眼光已經堪稱當世少有了。

  “可笑!總比那種自稱名門,但總是出產一些不入流紋術師的家族好多了。我教出來的弟子已經有一個是王紋禦主了,有人到現在還調教不出來。”

  “什麼!你現在是在污辱我們雅西爾密克斯一族嗎?安潔•米洛雷亞!”

  “哪裡,只是闡述事實而已。我並沒有特別指名,不過有人心虛自己承認的話,那也沒辦法。”

  “很好,這些話我無法聽過就算,你現在想收回也來不及了,米洛雷亞。”

  “哦呵呵呵,放心吧,我本來就不打算收回。聽好了,真正的智者,每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會說出口的,我剛剛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出自滿腔的熱忱,連誠意都可以附上品質保證。”

  “真是令人火大的女人……你!安潔•米洛雷亞,敢在此接下我的手套嗎?”

  “想挑戰的話,我隨時奉陪。至於那個髒手套就免了,我才不想要沾滿銅臭跟體臭的東西。”

  目前的情況已經不能算是一觸即發,而是完全進入無法避免的對決模式了。四周的觀眾臉色蒼白地迅速逃離,沒有人會傻到為了看熱鬧而送死。

  “呐,伊德,你先進去,我得先教訓一下這個愛耍派頭的糟老頭才行。”

  “論年紀的話,我還難以與你匹敵。明明已經一百多歲了還喜歡裝成年輕人的模樣,這只會顯露出你的可悲而已。”

  “這句話非常好,不過亂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是我要說的話才對!”

  高漲的戰意化為無形的氣焰,明明天氣還有些寒冷,但是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與安潔•米洛雷亞之間的溫度,卻竄升到讓人直冒汗的地步。

  伊德見情況不妙,立刻沖進公會總部裡面。

  就在伊德關緊大門,然後想要更進一步往公會總部裡面避難時,迎面突然飛來一個白色的東西。

  由於來不及閃避的關係,因此伊德便與那團白色物體撞在一起,雙雙倒在地上。

  “哎呀,真是對不起。”

  伊德的耳邊傳來了女孩子的道歉聲。當他睜開眼睛時,映入眼中的赫然卻是一個骷髏頭!

  “咦——”

  伊德立刻維持著倒地的姿勢,整個人倒退了將近一桑米之遠。由於拉開距離的關係,伊德也得以看清那團白色物體的真面目。

  那是野獸的骨骸!

  不知是野牛還是野豬,總之就是近似那一類的四足生物骨骸。只見骸骨獸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甩了甩頭,牠的大小將近有成年男子那麼大,空洞的眼眶裡面什麼都沒有,伊德見狀不禁愣在當場。

  那並不是標本之類的東西,而是確實能夠自行走動的獸形骨骸。

  這時,一個拳頭從旁敲了獸形骨骸的腦袋一下,發出了清脆的匡啷聲。

  “就叫你不要惡作劇了!怎麼說都說不聽,你應該要多學習你爸爸才對。下次再這樣,我就把你送給別人熬湯哦!”

  獸形骨骸像是聽懂似的垂下了頭,那個模樣看起來應該是在反省沒錯。

  斥責獸形骨骸的人,是一名年紀與伊德差不多的小女孩。棕色的柔順長髮、充滿活力的天藍色眼眸,是個讓人印象深刻的漂亮女孩。

  她穿著略顯誇張的華麗服飾,那種衣服的造型是伊德從未見過的。

  女孩察覺了伊德的目光,於是伸手抓住獸形骨骸的頭,用力往下壓。

  “啊,對不起!這孩子一看到人就撲過去,沒受傷吧?真是抱歉!”

  “不,沒事……”

  跟身體所受到的撞擊比起來,精神上的衝擊還比較大。

  能夠自行活動、聽懂人話的獸形骨骸,伊德還是第一次見到。

  女孩突然瞇起了雙眼,仔細凝視著伊德的臉。

  “你是?”

  “啊,我叫伊德•米洛雷亞。”

  “伊德……米洛雷亞……”

  女孩張大了眼睛,一臉訝異的樣子。

  “你是安潔•米洛雷亞的?”

  “養子兼徒弟。”

  女孩以纖細的食指抵住雙唇,偏頭沉思著。

  “嗯……那個小妹的興趣還是這麼怪,跟我爸爸有得拼。”

  小妹?聽到這個稱謂,伊德不禁呆在當場,他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用這種方式稱呼米洛雷亞。

  看見伊德的表情,女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我就叫你伊德吧!叫我天霞就可以了,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這女孩報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後,便捏起裙擺,恭敬地對伊德行禮,那姿態優雅的無可挑剔。

  “啊,哪裡……請多指教。”伊德搔著頭,有些笨拙地還了一禮。

  天霞見狀不禁露出微笑。

  “那麼,伊德來這裡有事嗎?”

  “不,我是跟著師父一起來的。她說因為機會難得,所以帶我過來見識一下,順便探望師兄。”

  “師兄……啊,是指阿爾傑斯•維克特吧?那位小弟已經在裡面了,要我帶你去找他嗎?”

  小弟?這個稱呼不禁讓伊德又愣了一下。

  就在這時,天霞皺起了眉頭。

  “搞什麼,外面怎麼這麼吵?魔力的流向也好怪。”

  “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怎麼了?那種充滿不吉利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外面有兩個人型怪物正在展開大決戰,為了生命安全著想,我想還是應該快點跑遠一點才對。”

  天霞眨了兩下眼睛,然後像是意會了什麼似的點點頭。

  “又是那兩個人嗎?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跟安潔•米洛雷亞,對吧?”

  “猜對了!”

  “呣,很會惹麻煩耶!真是不成熟的大人!”

  天霞用手指抵住額頭,一臉無奈地歎著氣。

  就在伊德深有同感的點頭贊同時,天霞突然越過了伊德身旁,打開了公會的大門。

  “喂,你幹什麼?危險啊……”

  就在伊德慌張地想要把門關上時,天霞已經跨出大門。

  同一時間,狂亂的氣流發出了嘶吼,從室外猛然吹往室內。伊德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暴風給吹倒,那只骸骨獸則及時咬住了他的後領,使他免於被吹飛。

  這股風壓出奇的強烈,然而天霞卻像是立地生根的大樹一樣,安然不動地站在原地。

  在公會總部之外,正呈現一幕有如地獄般的場景——

  不知雷克斯與米洛雷亞究竟用了什麼樣的方法,只見四周刮起了不自然的巨大暴風,天空的雲層變成了沉鬱的鉛灰色,宛如漩渦一般的流動著。

  許多紋術師躲在樹木後方,有些人甚至已經張起了守護結界,以防慘遭不測。至於那些來不及躲起來的人,則是相當不幸地遭到了暴風的攫掠,他們一邊發出淒厲的哀嚎,一邊像是被捲入激流的羽毛般在半空中飛來飛去。

  在那股暴風的正中心,雷克斯與米洛雷亞正彼此對峙著。他們無視于周圍的慘叫,只是一直瞪視對方。

  慘烈的決戰,至此進入了前哨階段。

  “你們兩個在幹什麼啊!”

  天霞雙手交叉於胸前,有些不高興地大喊。

  這卻猶如引發奇跡的話語——女孩的一句斥責,竟使得暴風的威力減緩了下來。

  烏雲散去,天空露出了陽光。被卷上半空的東西紛紛掉回地面,一切又回復了正常。雷克斯與米洛雷亞不約而同地移動了視線,將目光放到女孩身上。

  “在下未及向您問候,還請見諒,蘭迪亞大人。”

  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以無比優雅的動作,對女孩躬身行禮。

  “好久不見了,蘭迪亞小姐。”

  安潔•米洛雷亞帶著微笑,朝女孩點頭致意。

  其它的紋術師也紛紛從樹後走了出來,對著女孩行禮。就連那些從半空落到地上的人,也像是忘了疼痛似的站起來行禮。

  彷佛女王駕臨一般,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對女孩低下了頭。

  伊德一臉呆滯地看著眼前的景象,訝異的說不出話來。

  然後,他終於瞭解這名女孩究竟是什麼人了。

  在這個世上,能夠讓王紋禦主低頭的人,也只有王紋禦主而已。在目前現今的六位王紋禦主之中,可以使魔道領主與驅龍者同時表示敬意的人,也就只有一人——

  那個人被稱為“至高者”,也被人稱為“永恆者”。最為人所知悉的,則是“紋術女王”的別名。

  活過了三百年以上的歲月,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裡獨佔王紋禦主的首席之位,至今仍無人能加以動搖。

  那個人的名字——就是天霞•蘭迪亞。

waterling 2010-1-20 16:10

第二章 王紋禦主
所謂的王紋禦主,乃是指“隨心所欲操縱王紋之人”。

  紋術是人類所獨有的、仿照太古生物的魔法所建立的複製品。既然是仿造之物,那麼理所當然會與原形有所差異。

  如果說的明確一點,紋術其實就是魔法的次級品。

  然而,還是有人能夠憑藉著過人的天賦與資質,將紋術提升到接近魔法,甚至是同等於魔法的境界,但那是無法依靠血緣來流傳,僅能偶而出現的特例。能夠成為此一特例之人,就會被冠上紋術師的最高封號——王紋禦主。

  雖然用說的很簡單,但能夠成為王紋禦主,可是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由於紋術本身最初的目的,就是朝著“以人力施展魔法的力量”這個目標邁進,因此好幾百年來,所有的紋術師者們莫不努力朝向這個目標前進,但是到最後能夠接近、或是實現這個目標的人,數量簡直少到可憐。

  如果用通俗一點的說法,“王紋禦主”就等於是跟“偉大的前輩”畫上等號的東西。在講求實力的紋術師世界裡,這個頭銜就跟皇帝沒兩樣。

  一旦成為王紋禦主,便能無條件加入紋術公會的領導階級,變成被人稱作“王紋圓桌”的一分子,獲得極高的發言權。

  當然,王紋禦主也不會閑著無聊去沒事找事做。因為這些王紋禦主通常都懶得插手這一類的事務,因此就算擁有發言權,王紋禦主們也很少出席各種會議。

  因此,像現在這種場面,可說是百年才僅有一次的情況。

  “紋術女王”——天霞•蘭迪亞。

  “驅龍者”——安潔•米洛雷亞。

  “魔道領主”——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

  “魔眼”——阿爾傑斯•維克特。

  “月之隱者”——凱沙勒•夏風。

  除了依舊行蹤不明的路•劄雷斯特之外,現今的王紋六禦主已有五人到場。這樣子的情形,堪稱前所未見。

  在寬廣的圓桌上,除了這五名王紋禦主之外,還另外坐了七名紋術師。他們便是實際上的公會領導階級,人稱“七長老”。

  雖然天霞•蘭迪亞已經卸下了會長一職,但是後來的人不敢接任會長的位子,經歷幾番波折,最後才決定改變成共和議會的形式,由七個人共同管理。

  同樣的,這七個人也是實力高深莫測的紋術高手。這十二名紋術師一字排開,恐怕已經算得上是世上最強的人類組合了。

  “到最後,劄雷斯特先生還是沒有出現嗎?你們到底有沒有聯絡到他?”

  雷克斯皺起了眉頭,質問坐在他旁邊的紋術師。

  “實在很抱歉,我們已經竭盡了全力,不過還是查不到他的下落……”

  “真拿他沒辦法。已經五年了,他究竟還想消失多久?蘭迪亞大人,您想繼續等下去嗎?”

  雷克斯轉頭詢問坐在主位的小女孩。

  天霞雙手捧著茶杯,先是悠閒地喝了一口茶,然後搖了搖頭。

  “我沒意見,看你們的意思。”

  “是,那麼現在就開始吧。交給你們了。”

  雷克斯對七長老點了點頭,於是其中一人站了起來。他是一個身材微胖、即將步入老年的紋術師,只見這名紋術師輕咳兩聲,然後用沙啞的聲音開口了。

  “這次之所以會召集各位前來,事實上,是因為發生了一件嚴重的大事。由於事關重大,我等無法擅自決定,才會麻煩會長閣下,以她的名義召集諸位……”

  即使天霞已經不是會長,但是其它人仍然習慣以會長來稱呼她。

  就在這名老人訴說著他對於打擾眾人的研究,心裡有多麼抱歉時,突然響起了叩叩叩的聲音——

  “廢話少說,直接給我進入重點,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只見一名年輕的男子以右手支頭,左手不耐煩地敲著桌子。

  他的名字乃是阿爾傑斯•維克特,最年輕的王紋禦主。話雖如此,但是其實他也已經有八十多歲了。

  曾經是米洛雷亞大弟子的他,或許是被師父的怪癖所傳染,同樣也有讓外貌保持年輕的習慣。

  “是、是的……那麼,我就長話短說了。事實上,世界面臨了危機。”老人直接跳入了結論。

  這時,另外一人站了起來,把一份檔一一傳到每個人的面前。

  “各位請看一下裡面的東西。”

  除了已經知曉內情的天霞與那七名紋術師之外,另外四人拿起了檔開始翻閱。一時間,房間裡充滿了紙張摩擦的窸窣聲。

  “這個是……”過沒多久,雷克斯訝異地深吸了一口氣。

  其餘三人也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沉重表情。

  “就如同各位所看到的,這份檔乃是某位紋術師的研究計畫,他的名字叫約克•拉傑斯。”

  “哼,果然是那個瘋狂的傢伙……”

  米洛雷亞牽起了單邊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她認識這個人。

  在紋術師之間,約克•拉傑斯的名字亦屬響亮,他被認為是最具實力的王紋禦主候補之一,在紋術上有著極高的造詣。然而,他所從事的研究領域卻相當詭異。

  “不死化”——就是約克•拉傑斯的目標。

  與吸血鬼那種藉由吸食血液以延長生命,達成擬似不死的形式不同;也跟米洛雷亞那樣,將自身封入次元夾縫之中,以投影在世上存活的不死形式迥異。

  拉傑斯所追求的,乃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凡是生物,即使壽命再怎麼漫長悠久,最後也必將回歸到死亡之途。就算能夠一時避開,也不代表能夠永遠逃過死亡的陰影。

  照這個邏輯去思考,拉傑斯的研究,就等於是將自己變成非生物的東西了。

  拉傑斯雖然能力過人,但是這個研究太過瘋狂,甚至已經可以用荒謬來形容,因此別人私底下稱他是“狂氣的拉傑斯”。

  許多人一提到他,不是搖頭苦笑,就是點頭欽佩。不過由於拉傑斯的研究苦無進展,隨著時間的流逝,屬於前者的人越來越多。

  然而,現在恐怕已經沒有人笑得出來了。

  王紋禦主們知道,這份檔既然會擺在自己面前,所代表的意義只有一個——

  約克•拉傑斯的研究成功了!

  “正確的說,是即將成功……”

  老人開始進一步說明。

  拉傑斯苦思多年的不死化研究,原本連他自己都快要放棄了。雖然他建構出一套看似可行的理論,但是在執行層面上卻充滿了無法突破的障礙。最大的難關,就在於魔力的收集與轉化。

  要將自己變成不死身,就等於是要對生物的本質做出極為徹底的改變。根據拉傑斯的理論,這項工程需要的魔力量之大,足以將三分之二的大源魔力統統耗盡。

  換句話說,他必須有那個能力將充斥在大氣之中、散佈於世界角落的魔力,全部都拿過來使用。

  那種近乎天文數字般的巨量魔力,如果要僅憑一人之力累積起來的話,恐怕要花上好幾萬年。

  但是,拉傑斯不知用了什麼樣的手段,竟找出解決這個難題的方法。

  不,其實說穿了也很簡單。一言以蔽之,就是拉傑斯有辦法讓大源魔力在瞬間變成自己的東西。

  “先別管不死化了,光是這一手,他就足以成為第七席的王紋禦主了呐!自由驅使外界魔力雖然不是什麼創舉,可是能夠一口氣驅動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外界魔力,這點就另當別論了。”

  米洛雷亞吹了一聲口哨,緩緩搖了搖頭。

  “那種魔力量,就算要摧毀世界都沒問題了。別跟我說那個傢伙不死化之後,下一步就是想統治世界了……劇本要是太拙劣,就連演員也會跟著不象樣。”

  阿爾傑斯一邊帶著諷剌的微笑,一邊說著不祥的預言。

  “難以置信。拉傑斯雖然是難得的奇才,可是這種事……”

  雷克斯嚴肅地看著檔,他眉間的皺紋變得越來越深。

  “……”

  凱沙勒自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只是沉默地翻動文件而已。

  老人坐了下來。現在已經不需要再繼續說明,必要的資訊都在檔裡,至於他想表達的事情,眾人都已經明白了。

  會造成世界危機的,不在於“不死化”的技術,而在於“吸收世界魔力”這點上。

  一口氣將三分之二的大源魔力消耗殆盡,最後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呢?這點光是用想的都會讓人寒毛豎立。

  那就像是製造出真空一樣,空氣會從濃烈處流向淡薄處,而魔力也是如此。為了填補被掏空的部分,剩下那三分之一的魔力,將會瞬間湧向魔力的“真空地帶”,到時勢必會掀起一陣可怕的風暴。

  由魔力所引發的風暴,其破壞力與氣流所造成的風暴不相上下。然而氣流風暴只會在局部性地域出現,而這次的魔力風暴可是世界性的規模,要是真的發生了,世上的生物數量恐怕會少個一半以上。

  “……約克•拉傑斯要進行不死化儀式,這個消息是從哪傳出來的?”

  凱沙勒突然開口了,他的問題直指事情核心。

  如果不死化儀式真的會引發災禍,而拉傑斯又執意要進行儀式的話,那麼理當秘密進行才對,因為他不可能想不到有人會阻止他。

  “有人來密告,那是拉傑斯門下的其中一名弟子,名叫丹恩•費那爾。他說拉傑斯曾經透露過不死化儀式的事與舉行地點,不久之後,就突然把所有弟子統統趕出自己的研究室。”

  另一名紋術師起身說明。

  “一開始我們只是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畢竟要驅動如此龐大的大源魔力,怎麼想都不可能。可是為求慎重起見,我們還是啟動了探知儀,結果真的觀測到不尋常的魔力流動,也派了一組人馬去探勘過,卻一個人都沒回來。”

  由於事有蹊蹺,公會立刻派人去搜索拉傑斯的研究室。

  當他們找出這份研究計畫的時候,那些搜查人員的臉色鐵青程度可想而知。

  於是,公會立刻組織了一支隊伍,企圖阻止拉傑斯的計畫。隊伍的成員都是經歷豐富的實戰派紋術師,他們的戰力足以與一支軍隊匹敵,會動用到如此強大的戰力,可見公會對這件事情的重視。

  然而,這支隊伍同樣一去不回。

  “我們猜想,拉傑斯為了讓儀式順利進行,已經安排了完善的防禦措施。”

  “討伐隊有多少人?”雷克斯問道。

  “二十二人。”

  “二十二名紋術師,一個都沒有回來?”

  “是的……”

  雷克斯的右手下意識地輕敲桌面,他的眼神中沒有焦慮或恐懼,反而閃爍著好戰的光芒。

  能夠一舉消滅二十二名紋術師的防禦措施,這個消息挑起了魔道領主的興趣。

  不只是雷克斯而已,其餘的王紋禦主們雖然乍看之下一臉平靜,但是那樣的表情就跟偽裝用的面具無異。

  “那麼,事情很明顯了。要我們出手對吧?沒辦法,稍微活動一下筋骨也好,把那個瘋狂傢伙的位置告訴我吧,我會讓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米洛雷亞率先開口。

  “輪不到你出場。”雷克斯說出了有如挑釁的發言。

  米洛雷亞瞇起雙眼,露出了冷笑:“你?還是算了吧!回家抱貓數金幣比較適合你,小心弄髒了得意的禮服呐!雖然我覺得那件衣服實在沒什麼品味就是了。”

  “蘭迪亞大人,這件事請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了。那個女人不知道什麼叫做節制,如果交給她,到時肯定會鬧到天下皆知!請想想上次那個事件的經驗。”

  所謂的“上次那個事件”,指的是米洛雷亞與黑龍的對決。

  那場戰鬥為米洛雷亞摶得了“驅龍者”之名,同時也驚動了許多國家。為了擺平這件事,公會確實費了好一番功夫。

  “真正不知節制的是這個糟老頭才對。沒事在自己的領地裡蓋什麼迷宮,鬧得大家都知道他手中有寶藏,根本是炫耀心過剩!真讓他去,我看事情才會沒完沒了。”

  “這番詭辯毫無道理。蘭迪亞大人,你認為呢?”

  “我可是句句屬實喲。蘭迪亞小姐,你覺得呢?”

  兩人將目光移到天霞身上,其它人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頓時,這位小女孩成為十一對目光的焦點。

  天霞喝了一口茶,然後視線飄向空中。

  “……我突然很想吃栗子派。”

  房間裡籠罩著一股靜默。

  “嗯,就去吃吧!回來再說。”

  天霞跳下椅子,然後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房間。

  其它人就這樣看著小女孩走出門外並關上大門,在這段期間裡,沒有人出聲說話。

  “……暫時休會吧?”凱沙勒開口了。

  這個提案很快就獲得了同意。

  伊德坐在休息室裡等候米洛雷亞回來。

  休息室的空間很寬廣,就算塞二、三十人也沒問題,不過如今這裡只有伊德一人。

  雖然米洛雷亞交代可以四處閒逛,不過伊德還是選擇待在這裡,沐浴在由窗戶射入室內的春日陽光之下。

  理由很簡單。這裡可是紋術師公會的總部,換句話說,也就是紋術師的大本營。在這裡隨便丟一塊石頭,砸到的也只會是紋術師,要是不小心惹到了他們,恐怕在米洛雷亞回來之前,他大概就會被扒皮當地毯了。

  為了安全起見,同時也為了生命著想,伊德決定享受這難得的悠閒時光。難得不用掃地、煮飯、洗衣服,也不用搬東西、熬魔藥、采毒草,偶而像這樣無所事事地坐著也不錯。

  伊德就這樣發呆似的抬著頭,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沒有存在感的黑髮少年彷佛與四周的風景融為一體,在旁人眼中,那是一幅只能以悠哉來形容的圖畫。

  “……你在幹嘛?”

  旁邊傳來了微帶笑意的聲音,伊德轉頭一看,然後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

  “啊,蘭迪亞大人!”

  問話的人正是天霞•蘭迪亞。

  “我不是說了嗎?叫我天霞就可以了。”

  “咦?不、可是,那個……”

  在來到這裡之前,米洛雷亞曾經提過關于其它王紋禦主的事情。其中,有特別交代過絕對不能對天霞•蘭迪亞失禮。

  “就算惹到了其它人也無所謂,只有那位是惹不得的。她是值得尊敬的大人物,要是讓她不高興,隨時會有一百個人找你拼命哦!”米洛雷亞曾經如此鄭重地告誡著。

  附帶一提,她對雷克斯的形容則是“囂張又做作的糟老頭”。

  “因為老師交代過……”

  “不用管米洛雷亞小妹說什麼,她有時候就是喜歡把小事弄得很誇張。要是把她每句話都當真,只會被耍得團團轉。她一定是說了什麼‘我是大人物’啦、‘見面的時候最好跪下來’啦,不然就是‘我一不高興,就會有人死掉’之類的對吧?”

  “唔,竟然都說中了……”

  “不要理她,直接叫我天霞就可以了。反正我們看起來同年紀,叫我大人感覺好奇怪。”

  “同年……可是老師說你已經活了……”

  伊德的話說到一半就中止了。

  雖然天霞的臉上仍然保持笑容,但是從她身上傳來的殺氣,讓伊德直覺再講下去情況似乎會很不妙。

  “伊德,隨便談論女孩子的年紀,真的是很失禮很失禮的行為哦……體重跟三圍也是一樣的,這些數字都是不容他人隨便觸碰的禁忌。”

  “是……”

  “對了,有好東西哦!這是雷克斯特地帶過來的甜點,不只有栗子派,還有蘋果酒蛋糕跟草莓餡餅呢!”

  天霞把手中的盒子放到桌上並且打了開來,只見裡面擺滿精緻的高級甜點。

  雷克斯不愧是有錢的貴族,每個甜點看起來都是相當昂貴的高價品。

  就在這時,天霞飼養的那只骸骨獸也走進了休息室,牠像是對桌上的甜點很感興趣似的,用不存在的鼻子拼命聞嗅。

  “凱薩!不——行——不要沒事就想把東西往嘴巴裡面塞,你不能吃這個,會消化不良的。”天霞抵住了骸骨獸的頭,不讓牠接近甜點。

  這時伊德才知道原來牠也有名字,而且聽起來還滿有氣勢的。

  不過這種東西應該沒有消化不消化的問題吧?看著沒有內臟的凱薩,伊德不禁如此想著。

  “要多學學你爸爸才行啦,牠的教養明明這麼好,為什麼兒子會這麼沒禮貌呢?”

  “……牠還有爸爸嗎?”

  “嗯?是啊,那是我爸養的。體型比較小,可是很乖,跟這傢伙不一樣,牠整天只會玩而已。”

  這種東西到底是怎麼繁殖的啊?伊德無法理解的問題又多出一個。

  “你爸……呃,令尊也是紋術師嗎?”

  “不,他是大法師……聽說以前的人都是這樣叫他的。”

  大法師?伊德因為這個前所未聞的頭銜,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天霞沒有理會伊德的疑惑,也或許是注意到了,但故意置之不理。

  “是個性格很糟糕的人哦。平時看起來好像人畜無害,可是其實很喜歡胡鬧,連媽媽都拿他沒辦法,兩個人偶而會吵架,那時家裡的屋頂一定會飛掉。”

  “……這是一種譬喻法嗎?”

  “不,是真的飛掉了哦!每次都是我去撿回來修好的。”

  這個家庭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伊德聽得冷汗直流。

  “對了,伊德呢?你是怎麼被米洛雷亞小妹收養的?”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對一個小孩子來說,天霞的問題顯得過於尖銳了,不過伊德只是聳了聳肩。

  “據說是在閒逛的時候撿到的,還要我感謝她的恩德。竟然對一個瘦弱的小孩子講這種話,真是個腦袋少根筋的老師。”

  “嗯嗯,同感。”

  “她還很喜歡用變身術騙人。像是在我一個人看家的時候,她會變成其它人來推銷奇怪的肥皂跟鍋子。有一次她故意假扮成闖空門的女小偷,還老說一些‘既然被屋主發現了,就隨你怎麼樣都行了喲’之類聽不懂的話。”

  “……然後你真的對她怎麼樣了嗎?”

  “喔喔,我就用掃把往她頭上敲下去。”

  “然後呢?”

  “她很生氣的變回來,接著開始拿掃把追殺我。”

  “啊哈哈哈哈哈哈——”

  天霞笑了出來,那是與她的外表年齡極為相襯,天真無機心的笑容。

  “抱歉打擾了兩位愉快的午茶時間。不過現在有點小問題要麻煩您處理,蘭迪亞小姐。”

  清亮又冷澈的聲音傳了過來。

  說話的人是阿爾傑斯•維克特。只見他倚著休息室的門口,像是頗感有趣似的注視著兩人。

  “怎麼了嗎?”

  天霞一邊咬著奶油千層派,一邊偏頭問道。

  “雅西爾密克斯先生跟米洛雷亞小姐又槓上了。看情況恐怕會演變成天災級的衝突喲,我跟夏風實在無能為力了,只好請您出面。”

  雖然是自己的師父,但是因為彼此的地位相當,所以阿爾傑斯面對外人時,還是用米洛雷亞小姐來稱呼她,只有在私下見面時,才會叫她師父。

  “真是很會給人添麻煩的大人耶!”

  天霞皺眉將手中的蛋糕屑拍掉,然後跳下椅子。

  那只骸骨獸見到天霞走掉後,先是遲疑地望了一下桌上的甜點,感覺像是很依依不捨的樣子,不過最後還是跟在天霞的後面離開了。

  “哦,雅西爾密克斯大叔的禮物嗎?很美味的樣子嘛。”

  阿爾傑斯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一個巧克力餅乾丟入自己的嘴裡。這位最年輕的王紋禦主點了點頭,因為餅乾的確很美味。

  “老師又惹麻煩了嗎?”

  “習慣就好,那女人是與生俱來的麻煩製造機。要是有一天她變得安分守己,不是生了絕症之類的重病,就是世界即將滅亡。”阿爾傑斯毫不留情地批評著自己的老師。

  他跟著米洛雷亞修行的時間遠比伊德來得久,深知米洛雷亞的個性與習性。

  “話說回來,你竟然能跟無敵大媽聊得這麼開心,也算奇事一件。”

  “無敵大媽?”

  “就是天霞•蘭迪亞。不要傻到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的歲數之高,用大媽來稱呼她已經很客氣了。”

  “……你在她面前也是這麼叫她的嗎?”

  “怎麼可能?我還想活久一點,她可是無敵的喲!”

  阿爾傑斯講到“無敵”兩個字時,特地加重了語氣。

  雖然彼此很少見面,但是伊德知道這位師兄也是個充滿傲氣與才氣的人,能讓他說出這種話來,已經是最大的讚美了。

  “那位無敵大媽雖然很精明,可是有時會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不僅是紋術,她連思考也是遠遠領先其它人一百個馬身以上。唔,這也是我跟她不怎麼處得來的原因啦。”

  阿爾傑斯又吃了一個餅乾,這次是香草口味的。

  “不過呢,她的實力是無庸置疑的,光看她身邊那個骨骼標本就知道了。”

  “凱薩?”

  “嗯,就是那個。”

  “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

  “很遺憾,我無法回答。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麼樣的紋術才造出來的,或許是用森羅萬象吧?總之,那可是連我的魔眼都看不穿的玩意兒。”

  森羅萬象之王紋——在六十六王紋之中被歸類於夢幻系統,只有天霞•蘭迪亞一人才能使用的王紋。

  從以前到現在,除了天霞之外,無人能夠驅動此一王紋,甚至有人半開玩笑的說它是“天霞•蘭迪亞的王紋”。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爆炸聲。規模似乎相當大,就連位於內間的休息室也能感受到那股震動,地板跟牆壁都在搖晃著。

  “哎呀,無敵大媽好像晚了一步,那兩人已經開打了。”

  阿爾傑斯搔了搔臉頰。

  “老師跟雅西爾密克斯先生為什麼會互相看不順眼啊?”

  聽見了伊德的這句問話之後,阿爾傑斯訝異地挑了挑眉毛。

  “什麼?你不知道嗎?”

  “我問過老師,她只說‘正義與邪惡自古便不相容,身為正義一方的她,跟那個邪惡的糟老頭為敵是理所當然的’而已……”

  “呣,真想聽聽那位邪惡糟老頭的感想。”阿爾傑斯雙手交叉於胸前,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

  要是真的這麼做了,恐怕那兩人又會展開一場激戰,把周遭的無辜旁人都捲入楣運的漩渦之中。

  “你知道‘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嗎?”

  面對阿爾傑斯的詢問,伊德點了點頭。

  身為紋術師的學徒,不可能不知道“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這個名字。

  那可是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畢生的成就,也就是這個東西讓他成為王紋禦主的一分子。

  “雖然不知道起因是什麼,不過那兩人好像打了賭,輸的人要給贏的人一項東西。結果老師贏了這場賭注,把‘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的一部分拿到手。”

  “咦?”

  “可是呢,問題在於那個女人其實暗中使了跟詐欺沒兩樣的手法。那位貴族老人知道真相之後,便上門想去討回來,老師當然沒有還給他,於是兩人就當場打了起來。”

  “……”

  “雖然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是個厲害角色,不過那女人可是殺也殺不死的席洛菲。那場戰鬥最後是以平手收場,公會被迫去收拾爛攤子,兩人也就此結下了深仇大恨。”

  伊德可以想像,這兩位王紋禦主一旦交上了手,究竟會變成何種場面。

  雷克斯無法殺死米洛雷亞,米洛雷亞也打不倒雷克斯。簡單的說,這兩人的對決根本分不出勝敗,只會造成無謂的破壞而已。

  話雖如此,他們兩人要是見面了,還是免不了要互相冷嘲熱諷一番,最後再大打出手。

  “絕對不能讓驅龍者與魔道領主同時在場!”

  ——這句話已經變成眾人心中的默契。

  “那兩人若是動起手來,除了無敵大媽之外,誰都阻止不了……呐,你聽,已經停了。”

  就如阿爾傑斯所說的,原本的爆炸聲已經平息了下來,看來是天霞出面制止了兩人。

  “好啦,既然結束了,那麼也該繼續無聊的開會了。”

  阿爾傑斯打了個哈欠。

  “啊,還沒結束嗎?”

  “嗯啊,可能還會花上一點時間吧。就連老師也有可能會被派出去,事情應該不會這麼快解決。”

  “好像是很棘手的問題嘛?”

  “棘手嗎……”

  阿爾傑斯露出了冷笑。

  “究竟是誰會感到棘手呢?”

  阿爾傑斯將那雙閃著異色的眼望向窗外,像是有所預感似的喃喃自語著。

waterling 2010-1-20 16:10

第三章 充滿不詳的討伐隊

  紋術的基本原理,在於利用王紋、咒文與自身的小源魔力,藉以操控充斥在於大氣之中的大源魔力。

  那就像是槓桿原理一樣,只要善用棒子與石頭,就能夠推動巨大的岩石。王紋與咒文的存在就像是支點與槓桿,只要能夠熟練地運用,便能以自身的小源魔力驅使倍數以上的大源魔力。

  換句話說,紋術乃是根基於大源魔力之驅動與使用的技術。

  想要以人類自身的力量來實現那些近乎超自然的奇跡,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真正能夠達成這些事情的,不是紋術師的魔力,而是外界的魔力。

  然而個人的魔力再怎麼強大,終究有其極限。想要獨自驅動整個世界三分之二的魔力,不論怎麼看,這種事情都遠遠超過了人類的能耐。

  約克•拉傑斯也瞭解這件事情,當他計算出不死化儀式竟需要如此巨額的魔力量時,便領悟到這個研究終歸只能建立在空泛理論上。於是,這名鬼才絕望地放棄了。

  然而,有不得不捨棄的命運,自然也就有意外撿拾的運氣。

  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拉傑斯得到了某種器具。當他發現到這個器具的用途時,一度熄滅的希望又再次燃起。

  藉由這個器具的幫助,拉傑斯竟有辦法以世界級的規模驅動大源魔力。原本已經放棄的野心重新抬頭,實現不死化儀式的夢想也露出了成功的曙光。

  雖然單靠“驅動世界魔力”這點,就足以讓拉傑斯名留千古,但那畢竟是藉由器具的幫助才能辦到,誰都能夠達成,並不能算是足以讓他得到王紋禦主之封號的成就。

  相對的,不死化儀式卻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如何實踐的奇跡。只要完成了這個儀式,任何人都無法忽視他的能力,到了那個時候,王紋禦主才算真正有了第七席。

  至於這個儀式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會為旁人帶來多少的不良影響,這些拉傑斯早已統統拋諸腦後了。

  “偏執的傢伙!與其說是紋術師,還不如叫他瘋子還比較正確。一事無成的老頭子,該不會都是這個樣子吧?所以男人真是糟糕呐……”

  米洛雷亞毫不留情地給予拉傑斯負面評價,順便連不相干的人也一起罵進去了。

  “有抱負是好事,不過慎選道路更是重要。只怕拉傑斯是以某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妖怪為借鏡,才會想出如此荒唐的計畫。”

  雷克斯以淡然的語氣丟出諷剌之言。

  “不行喲,難得一起出來,要好好相處才行。”

  天霞臉上掛著悠然的微笑,走在兩人的前面。

  ——與魔道領主互看不順眼的安潔•米洛雷亞。

  ——跟驅龍者是死對頭的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

  ——雖然號稱無敵,但感覺卻像是出來野餐一樣的天霞•蘭迪亞。

  用詭異來形容也不為過的三人組合,如今正走在一處茂密的森林裡。

  這個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極為不協調的隊伍,並非經過嚴密考慮所做出的配合,而是來自於抽籤的結果。

  或許是神明在開玩笑,當雷克斯與米洛雷亞抽中有記號的簽條時,不只是當事人,就連其它旁觀者也鐵青了臉。一直到天霞也抽中簽條之前,現場的氣氛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說實話,要阻止拉傑斯的話,根本用不著三名王紋禦主親自出動。之所以會這樣做,是因為大家都想見識一下拉傑斯究竟弄出了什麼東西,所以才會出現必要之上的名額。

  話雖如此,這樣的組合還是太過荒謬。雖然在三名王紋禦主出動出擊的情況下,事情必然可以順利解決,但過程中會惹出什麼麻煩卻不得而知。

  就在眾人憂心的注視下,天霞一行人離開了紋術師公會的總部。

  根據調查,拉傑斯藏身的地方,乃是位於東方大陸上偏南邊的廣大樹海。

  距離雖然遙遠,但是對王紋禦主來說,那是只需花上泡杯茶的時間就能到達的地方。

  這座樹海平時人跡罕至,藏匿著無數的非人之存在。在當地居民的口中,這座樹海有著“死之秘境”、“深淵森林”等不祥的名稱。不過在這三人眼裡,此地或許只比自家後院還危險一點而已。

  “對了,蘭迪亞小姐,您認為拉傑斯手中真的有那種神奇的器具?”

  踩著略顯潮濕的地衣類植物,米洛雷亞提出了疑問。

  “你認為沒有嗎?”

  “……說實話,我覺得很可疑呢。”

  拉傑斯確實得到了某種器具,但是那個器具的用途,卻是從拉傑斯的研究手劄中發現的。就這樣輕易相信真的好嗎?如果那是某種陷阱的話呢?如果拉傑斯另有企圖的話呢?米洛雷亞試著從其它方向思考著。

  “可笑!這裡的魔力流動的確不尋常,難道這點還不足以證明嗎?”

  雷克斯發出冷笑。

  但米洛雷亞只是聳了聳肩:“所以說腦袋頑固的老頭子,連思考的方向也是單行道的呐,真是讓人受不了。”

  “即使有陷阱也無所謂。”

  簡單的一句話,但其中卻飽含了身為紋術師的自信與身為貴族的傲氣。

  “不過魔力的流向很亂,想探測或偵查也沒辦法呢。”

  天霞抬起了頭,天頂被墨綠色的枝葉層層遮蔽住,只有微弱的陽光能夠透進來。不過天霞所看的並不是天空,而是在感受自然魔力的流動。

  樹林裡面的魔力流動異常激烈,就算使用偵測的紋術,也會很快就被沖刷掉,搜索的工作只能依靠肉眼進行。

  就在這時,三人的腳步同時停下來了。

  “哼,離這麼近才被發現,還滿有一套的嘛。”

  米洛雷亞像是讚賞對方似的點了點頭。

  在此同時,四周的地面出現了無數的隆起——敵人來了。

  土塊化為深褐色的泥偶,從地面的隆起處出現。沒有固定的形狀,從獸型到人型一應俱全,數量一共有十五隻。

  紋術師所擅長的戰鬥方式並非格鬥戰,在如此接近的距離裡遭到複數敵人包圍,在理論上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然而,三人的臉上毫無懼色。

  連這種程度的門檻都無法跨越,是沒有資格成為王紋禦主的。

  “幼稚的把戲。”

  雷克斯拔出劍來。那是一柄有著華麗外型的長劍,劍柄末端還鑲上了寶石,與其說是用來殺敵,不如稱為裝飾劍還比較正確。

  但是,依據使用者的不同,即使是裝飾劍也能成為無敵的兇器。

  “從黑夜步入黎明,在離鞘之際蘇醒。呐喊吧,現在即是展耀榮光之時刻!”

  輕喊著咒文,長劍開始有了變化。

  被灌注了魔力的劍身上,浮現了數個王紋的刻印。那是利用特殊方法,在鍛造過程中將王紋烙入鋼鐵內的秘法,同時也是雅西爾密克斯一族所獨有的技術。

  劍身泛起了藍白色的冷光,在昏暗的樹林中顯得格外閃亮。

  天霞與米洛雷亞都沒有出手的意思。既然雷克斯已經拔出了劍,那麼他就絕不容許有人插手,這是對他自尊的一種污辱。

  泥偶們從各個不同的方向襲向三人,就算是一流的戰士,在面對這種包圍陣形時也會暫時退卻,找尋反擊的良機吧。

  可是,那樣的戰術,雷克斯連想都沒有想過。

  在黑暗中,出現了無數道藍白色的軌跡。軌跡的出現有前後之分,但是由於速度過於迅捷,使得這些軌跡就像是同時出現的一樣。

  僅僅一瞬間,所有的泥偶全部被藍白的劍光斬裂,它們無聲無息的出現,也同樣無聲無息地回歸塵土。

  “雷克斯好棒。”

  天霞帶著微笑拍了拍手,雷克斯則優雅地躬身回禮,然後俐落地將長劍回鞘。

  “要打倒二十二名紋術師,這種程度的陷阱未免也太簡陋了,看來是試探吧?”

  米洛雷亞撿起被粉碎的土塊,上面仍然殘留著魔力,但是並不強。

  可以感受到施術者並不是真的想要用這種東西殲滅他們,真要說起來,警告的成分還比較多一點。

  像這種將魔力注入物體藉此操縱的傀儡之術,無法進行過長的遠端操作,魔力的絲線會隨著距離而減低效力,傀儡行動的精密度也會大打折扣;如果真的要做出強力傀儡,紋術師必須待在附近才行。

  既然傀儡的力量不強,就表示拉傑斯不在這裡。雷克斯也是知道這件事,才會自行收劍。

  “接下來的阻礙會越來越多吧……雖然是小技倆,不過如果一直不斷冒出來的話也很麻煩。”

  慢慢消磨獵物的體力與精神,直到疲累時再加以捕殺,一邊進行乍看之下沒什麼大不了的騷擾,一邊悄悄布下萬全的包圍網,等到察覺時已經逃不掉了。這雖然是老套的戰術,不過卻很有用。

  不過,那是對其他人而言。

  在這裡的三名王紋禦主,每一個都擁有能夠輕易將這片樹海從地圖上抹掉的能力。這種程度的把戲,在他們眼中連雜耍也算不上,如果真的要打持久戰,恐怕拉傑斯會先累垮。

  “蘭迪亞大人,您認為拉傑斯是不是想要拖延時間呢?”

  雷克斯恭敬地詢問著。

  從探測到魔力流動的不尋常,一直到查出拉傑斯的計畫、緊急召集王紋禦主開始,已經過了三天。雖然不知道不死化儀式的前置作業需要花費多少時間,但是如果用最壞的打算去思考,儀式只怕也即將開始了吧。

  “嗯,看來應該是這樣沒錯。”

  這時,發生了異變!

  彷佛是在回應天霞的話語似的,整座森林刮起了激烈的狂風。

  不自然的風暴襲卷了四周,那是根源於魔力的騷動。雜亂的魔力激流無秩序地賓士著,就連樹木也發出了悲嗚聲。

  “這是……”

  “已經開始了嗎?”

  魔力的失序造成了大氣的狂亂,似乎就連光線也因此而扭曲了一樣。

  “大源魔力竟然會失控到這種地步……”

  米洛雷亞咬牙低語,情況已經十分危急了。

  “沒時間了,分三路行動吧。誰先找到拉傑斯,就立刻阻止他。”

  “知道了。”

  “您請小心,蘭迪亞大人。”

  米洛雷亞與雷克斯各自選了一個方向,然後迅速離去。

  戰力分散並不是明智的行為,但是對這三人來說,集體行動與獨自行動是同樣的意義。

  於是,三名王紋禦主分成三路,迎向未知的挑戰。

  在幽暗的森林裡,出現了第三個不同的勢力。

  不屬於拉傑斯,也不屬於王紋禦主,那是全然陌生的介入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名介入者比王紋禦主們還要晚進來這座樹林。

  影子首次踏入這座樹林,可是卻立刻把握住目標的位置。不僅是拉傑斯的所在,就連王紋禦主也被他發現了。

  “嗯?”影子發出了疑惑的低吟。

  影子察覺到在樹林裡面有不尋常的存在。

  數量是三個,每一個都不容小覷,其中還有一個的力量特別驚人。

  影子的個性並不急躁,他喜歡先觀察,等取得充分的資訊之後再行動。雖然他具備一擊就將整座樹林給毀滅的實力,但是那種粗暴的行為不是他的風格。不過,他的同伴之中不乏這種人。

  就因為影子的個性如此,所以他才會出現在這裡。要是被他的同伴知道了,恐怕又會笑他老是在浪費時間了吧。

  不過,影子現在覺得這是值得的。

  那三個突然出現的存在,引起了他的注意。當然,不理會也是可以,反正那與他此行的目的無關。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有探勘一下的必要。

  一對一的話,影子有勝利的自信,不過三對一就另當別論了。如果那三股力量是拉傑斯布下的伏兵或陷阱,那就得事先擊破才行……不需要花太多時間,一分鐘左右應該就夠了,另外那個力量特別強的,大概得花上十分鐘吧。

  雖然魔力的騷動已經升高到不容忽視的地步,但是把這些妨礙統統擊破,然後再除掉拉傑斯的話,時間還是很足夠的。

  影子很快就決定了,他朝著那個力量最強的存在前進——麻煩的事情還是先解決才好。

  於是,影子行動了。

  即使是在魔力的暴風之中,影子還是活動自如,迅速奔向他的目的地。不,那已經不能算是奔跑了,影子的速度遠遠超越人類所能想像的極限。只在一瞬間,他就抵達了那個地方。

  站立在樹梢上俯視,影子發現那三股力量的真面目是三個人類——小女孩、豔麗女子與老人。

  看見那個小女孩的時候,影子皺了一下眉頭。

  冰冷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深沉的憎惡。

  聆聽他們的對話,似乎也是為了阻止拉傑斯而來,看來不是敵人。

  話雖如此,也不會是朋友。

  即使目標相同,也不一定要攜手合作,最大的重點在於——沒有必要。

  為了找出拉傑斯,那三個人類正準備分散開來。就在另兩人離去之後,小女孩朝影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好。”

  似乎聽見了這樣的問候。

waterling 2010-1-20 16:11

第四章 惡戰
在樹林的深處,有一個男人正盤腿坐在地上。

  獨力搭成的簡陋土台雖然缺乏美感,但是就儀式的前置準備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完美無缺。

  不論是魔法陣的繪製、六十六王紋的排列、方位與時間的掌握,全都計算得恰到好處,這是只有一流的紋術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

  男人的面前擺放著一個造形詭異的大壺。由奇妙材質所打造而成的壺身,上面刻著無數的不知名符號。

  在那漆黑的壺口深處,躍動著色彩斑斕的光芒。以男人與大壺為主體的祭壇,正是魔力暴動的正中心。

  男人的名字是約克•拉傑斯。

  滿布皺紋的臉孔,如今正浮現著愉悅的笑容。截至目前為止,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這個認知讓他感到無比的欣慰。

  儀式即將完成,只要再等一下,他就可以實踐自己的理論,成為真正的不老不死之身。那樣的成就,或許足以媲美天霞•蘭迪亞了吧?

  “不,只要真的完成了不死化,就連紋術女王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想到這裡,拉傑斯嘴角上揚的程度又加深了。

  回顧過去,這真是一段漫長的過程。他忍受同僚的嘲笑、弟子的勸誡與他人的輕蔑,就是為了這一刻。

  當他完成了這項莫大的成就,晉身成為王紋禦主之後,那些沒有眼光的傢伙勢必會羞愧得抬不起頭來。光是想像那樣的場景,就讓人心情暢快。

  當然,他也知道進行這項儀式時,將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大源魔力取走後會發生何事,不過那無關緊要。

  拉傑斯並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錯。

  善與惡是相對的觀念,那就與正義一樣,是隨時能夠轉變立場的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義,一百個人有一百種正義,一千人就有一千種正義。同樣的,善惡也是如此。

  能夠讓自己愉快的事物即為善,讓自己不快的事物即為惡。說穿了,所謂的善惡觀就是這麼廉價又簡單的東西。

  奪走自身利益之人即為惡人,那麼討伐惡人的自身即為善的一方,從個人到國家,到最後全都是如此。

  ……是的,已經看得太多了。

  每個人站在旁觀者角度來看待這些東西時,都會覺得那種行為過於愚蠢,但當自己面臨了利益的分歧點時,卻總是成為那些愚昧之人的一分子。所以,堅持那些東西根本沒有意義。

  也因為如此,拉傑斯才會毫不猶豫地進行儀式。

  他面前所擺放的大壺,乃是遠超過一切紋術理論的神秘之結晶。在一次偶然的遺跡探索中,他得到了這個古老的大壺,同時也為此壺的存在而驚歎。

  是古代文明的遺產也好,是來自異界的東西也罷,是神所賜下的寶物也無所謂,重點是這個大壺能夠實現他的心願。要考究它的來源,等到完成了不死化儀式之後也不遲。

  不,或許該說是必定得要如此才行。

  要是被人知道有這種可以操控世界魔力的器具,勢必會引起各方勢力的覬覦。要保住它,不讓自己變成不老不死的話,恐怕很困難吧?這個順序必須厘清,不能有錯。

  拉傑斯也知道一定會有人來妨礙。光是儀式的前置準備,就會引起大規模的魔力亂流,公會那邊不可能不聞不問,到時絕對會派人過來觀察情況的。

  為此,拉傑斯安排了一連串的防禦措施。如他所料,公會的確派了紋術師過來,而拉傑斯也順利地把他們統統解決了。

  當然,先前派出去的偵察隊沒有回去,那麼公會勢必會派遣更強的隊伍前來探勘,這點拉傑斯就算再愚昧也不可能沒想到。

  連續兩支隊伍一去不回,公會的猜疑與耐性恐怕也到了極限,這回派來的,大概會是精英中的精英了吧?

  不過,沒有畏懼的必要……

  就算來的人是王紋禦主,拉傑斯照樣夷然無懼。

  在他研究這個大壺的時候,已經掌握到了此壺的特性,以及相關的奧秘。

  拉傑斯發現到,強力的怪物們會被魔力所吸引。

  一處的魔力越是集中,聚集的怪物也就越多——借著此一發現,這座樹林現在已經成為巨大的怪物巢穴,拉傑斯將這些怪物困在樹林深處,讓牠們充當自己的護衛。

  這是很巧妙的陷阱。

  由於大壺的關係,一切探測性質的紋術都會失去效用,那些妨礙者只能用自己的耳目來搜索。

  先用容易擊破的陷阱讓人掉以輕心,把妨礙者誘到樹林深處之後,接下來等著他們的,就是逃都逃不掉的活地獄。

  只要再等一下……

  已經快要進入最後階段了,到了那個時候,就不用再擔心什麼了。帶著這樣的自信,拉傑斯安然盤坐於祭壇之上。

  嚴格說來,安潔•米洛雷亞並不是一個好戰分子。

  雖然她的個性是每當有人前來挑戰時,一律來者不拒的類型,但這並不表示她會主動去招惹麻煩。除非真有必要,否則她都會避免無益或無謂的鬥爭。

  也就因為如此,她並不想浪費時間跟樹林裡的怪物周旋。畢竟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阻止拉傑斯,而不是掃蕩怪物,要是把目的與手段給弄混就糟了。

  基於這樣的理由,米洛雷亞使用了隱身性質的紋術,她無視于盤踞在森林深處的怪物,只是專心搜索拉傑斯的所在地。

  雖然無法使用偵測的紋術,但是米洛雷亞還有其它方法可用。

  米洛雷亞已經察覺到了,雖然大氣中的魔力正陷入狂亂的狀態,但是那股騷動卻有著奇妙的變化。

  那就像是會自行移動的路徑一樣,暴動的魔力似乎朝著某個方向在流動,但是流動的路線卻不斷在改變。如果真的要舉例的話,只能以迷宮來形容了,雖然出口只有一個,可是道路卻相當曲折複雜,而且還會到處移動。

  “嘖,如果阿爾傑斯那小子有來就好了。”

  米洛雷亞一邊追蹤魔力的流動,一邊喃喃抱怨著。

  阿爾傑斯•維克特是米洛雷亞的大弟子,同時也是一個具備了過人資質的男子。他在三十歲之前就得到了王紋禦主的稱號,堪稱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阿爾傑斯擁有特殊的“魔眼”,只要運用那個,即使是這種程度的魔力亂流也擋不住他的窺視。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用抽籤的了……一想到竟然得跟雷克斯那個傢伙合作,就讓人渾身發癢。”

  米洛雷亞發出了啐聲,同時走過了一頭正在睡覺的怪物身旁。怪物雖然聞到了人類的氣味而抬頭張望,但是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這已經是她所遇見的第十八頭怪物,就遭遇的機率來看,實在高得太不尋常了。路上所見到的怪物甚至混有接近魔獸級的傢伙,如果這是拉傑斯所安排的,那麼先前的探查隊會全軍覆沒,也不是沒有理由。

  不過,要殲滅由二十二名紋術師所組成的討伐隊,這種程度還不夠。換句話說,拉傑斯還安排了別的東西。

  “究竟是什麼呢?”

  帶著有些期待的心情,米洛雷亞穿梭于樹林之中。

  不過,那個願望很快就得到了實現。

  頸後突然吹起冰冷的氣息,一股連皮膚都會覺得刺痛的寒氣,悄然彌漫在沒有陽光的空間裡,有某種東西從後面接近了。

  正確、迅速、精准的追逐,米洛雷亞的隱身紋術無法瞞過“那個東西”,即使試圖甩開,“那個東西”還是一下子就追了上來。

  “看來是擺脫不掉了吧?”米洛雷亞停下腳步,準備迎接那名追逐者。

  在幽暗的樹叢間,“那個東西”的身影逐漸浮現——

  “……不會吧?”

  米洛雷亞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那個東西”的真面目,是有著四個頭的巨大野獸。紅金色的皮毛泛著光澤,粗壯的四肢似乎連大樹都能夠一擊摧毀;四個首級的形狀皆不相同,尖銳的獠牙彷佛沒有咬不斷的東西。

  “多曼拉古斯特!”

  米洛雷亞見到了怪物的全貌,忍不住為之咋舌。

  為數稀少的太古生物,自遙遠的過去存活至今,乃是魔獸級的強力怪物,這種層級的對手,就連王紋禦主也會感到頭痛。

  “連這種東西也可以役使啊?拉傑斯那傢伙到底拿到了什麼玩意兒?”

  米洛雷亞對於拉傑斯的王牌越來越好奇了,像多曼拉古斯特之流的怪物,是不可能依靠紋術來控制的。

  對於本身即有魔法的太古生物,相當於魔法劣化版的一般紋術,根本不可能影響得了牠們。

  多曼拉古斯特的眼睛直直盯著米洛雷亞,隱身紋術在牠面前宛如根本不存在一樣。不知不覺間,四周的寒氣加深了,草木覆上了薄霜,空氣中閃爍著細微的閃亮結晶。

  為了避免獵物逃掉,多曼拉古斯特已經搶先動手了!

  “……這就是魔法。”

  看著四周的變化,米洛雷亞露出了感佩的表情。

  不需繪製王紋、沒有吟唱咒文,憑著人類無法理解的原理進行事象的直接干涉,這才是魔法的真正面目。紋術只不過是人類以自己能夠瞭解的方式加以解析,然後模仿出來的東西。

  米洛雷亞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魔法了,自從上次跟黑龍一戰之後,就再也沒有跟具有魔法力量的太古生物對戰過。

  “起始、驅轉、賦力、劍、終末!自虛無中顯影,從隱沒中現形!”

  米洛雷亞身上的飾品開始發光,被鑲嵌在飾品內的王紋,隨著秘語的吟誦而有了反應。王紋連結成圓環,然後,米洛雷亞唱出了咒文。

  “——化為吾箭,施予打擊!”

  巨大的閃光彈丸撕裂了寒氣,擊中了多曼拉古斯特。

  沒有附加任何屬性,只是凝聚魔力之後所施展的單純打擊,那是接近初學者等級的紋術,但是如果施術者換成了王紋禦主,這種攻擊也會變得相當恐怖。

  剛才米洛雷亞所放出的一擊,威力恐怕與攻城槌差不多了,要是正面擊中,就連食人魔也會當場變成碎裂的肉塊。

  可是,此時卻毫無作用。

  多曼拉古斯特只是退了幾步,然後立刻撲了過來。米洛雷亞及時閃過了這一擊,遭到波及的後方大樹當場被刨出了深深的爪痕。

  就在米洛雷亞想要拉開距離時,赫然發現自己的靴子已經被寒氣所侵蝕,跟地面連結在一起了。

  “哎呀哎呀,真是讓人心情愉快的大傢伙。”

  米洛雷亞吹了一聲口哨。

  多曼拉古斯特回過身來,對著無法動彈的獵物張開大口。

  “……我的興致來了,就陪你玩玩吧。”

  米洛雷亞露出了微笑。

  就在米洛雷亞跟怪物大戰之際,在另一端的樹林深處,也出現了同樣的場景——

  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手持長劍,面對比自己的體型高上三倍有餘的敵手。

  與米洛雷亞一樣,他遇上的同樣是屬於魔獸層級的太古生物,其名是托拉夏,同時亦有“寂靜之蛇”別名的可怕怪物。

  就如同牠的名號一樣,托拉夏有著“沉默”的魔法能力。

  那種能力的真面目,在於空氣振動的控制。不論是人類的談話或飛鳥的鳴叫,都是藉由聲帶的振動,以空氣作為傳遞波動的媒介。

  托拉夏能夠抑制其波動,使其歸於虛無。

  換句話說,托拉夏堪稱是紋術師的天敵。

  在托拉夏面前根本無法吟唱咒語,如此一來也就無法施展紋術。遇上了這種敵人,就算是數量高達二十二名的紋術師小隊,也只是二十二個凡人而已,會被殲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雷克斯的眼中卻浮現了喜悅的光芒。

  雅西爾密克斯一族,體內流著好戰的血,不論面對何種敵人都要迎接挑戰,這是代代相傳的家訓。

  難得碰上這麼強勁的對手,如果皺眉或罷鬥的話,那就不是雅西爾密克斯家的人了。

  用敗者的屍體來堆砌自己的舞臺,這是極其光榮的事情,那些用來作為基石的敗亡者越是強大,舞臺的光芒就越是燦爛。

  沒錯,就像米洛雷亞一樣。她驅趕了黑龍,也因此得到了更為崇高的名聲。不論她本人是否願意得到這樣的光環,她的行為的確造就了這樣的事實。

  雷克斯並不羨慕,但能夠跟八龍之一的歐姆貝利克對決,這可是相當了不起的事情。說實話,當他聽見這個消息時,心中便對米洛雷亞感到欽佩不已。

  不過,現在不是回想這些的時候。過去再怎麼值得緬懷,也不及現在所面對的事情來得重要。

  “來吧,我接下你的挑戰,托拉夏。”

  俐落地甩動長劍,雷克斯喊出了無聲的言語。

  即使面臨戰鬥,也不能失去應有的氣度與優雅,那是俗人才會做的事。

  平時以禮儀作為外衣,用無可匹敵的高貴與尊嚴當作甲胄,此乃源于貴族的自覺。若是遇上了戰鬥場面,更是不能忽略了從容的儀態,如此方能展現雅西爾密克斯一族的本事。

  “狼狽不堪的勝利,是自我能力不足的證明!”

  ——代代流傳著這種家訓的雅西爾密克斯一族,其實有著格外嚴厲的一面。

  托拉夏的頸子開始蠢動,黑色的蛇首在一瞬間就逼至雷克斯面前,準備一口將他吞下。

  那種突擊讓人連閉上眼睛的時間也沒有,但雷克斯卻能夠迅速地避開,並且加以還擊。

  然而長劍的一擊,卻被蛇鱗彈了回來。因為無法念出咒文,長劍自然也就無法發揮原有的威力。

  這時,托拉夏再度咬來,雷克斯看准了蛇首的來勢,漂亮地以長劍使其偏離。托拉夏的頭部靈活地反轉過來,但是同樣被彈了開來,一人一蛇就這樣展開了不可思議的激烈近戰。

  雅西爾密克斯一族不僅擅長紋術,同樣也是劍術名門,堪稱遠近戰皆無所不能。在王紋六禦主之中,雷克斯的武藝僅遜于凱沙勒•夏風之下。即使面對托拉夏的連續撲擊,雷克斯仍有還擊的餘裕,由此可見其劍術之高。

  “哼,果然沒什麼用。”

  雷克斯發出冷哼。他的長劍雖然銳利,但對於托拉夏來說,就跟紙撚的棍棒沒兩樣,他的斬擊沒有效果,反而是劍刃出現了缺口。

  近身的攻防戰只持續了十秒鐘不到。托拉夏似乎是感到厭煩了,高高昂起蛇頸,口中閃起了光芒——

  一股墨綠色的氣流噴向雷克斯!

  由於托拉夏的準備動作太大,雷克斯得以先一步避開。但地面被氣體所噴中後,草皮在一瞬間遭到腐蝕。

  “酸性氣體?”

  從空氣中充斥的那股味道,雷克斯判斷出氣體的真面目。

  托拉夏再一次噴出強酸氣體,雷克斯也再一次的避開。然而,他的動作比剛才慢了半秒,手中的長劍被正面噴中,劍身部分出現了溶蝕的現象。

  無法使用紋術,連劍也無法使用,雷克斯已經走到末路了。

  “呵呵呵……”

  然而,雷克斯卻笑了出來。

  “嘻嘻……呵哈哈哈,就是應該這樣才對。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不對了!就是應該這樣!”

  由於空氣波動被壓抑住,所以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見雷克斯露出了笑容,一臉興奮的模樣。原本充滿威嚴的面孔,此時看來竟如混雜了魔性一般的可怕。

  這時,第三波的酸性氣體迎面而來!

  雷克斯這次沒有閃避,只是帶著笑容佇立著!下一秒鐘,墨綠色的酸性氣體便將他吞沒了!

  勝負已決……以往被這股酸性氣體擊中的敵人,沒有一個不倒下的。托拉夏憑著過去的經驗法則,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只是,這個判斷錯了。

  當氣體消散之後,雷克斯依舊安然地站在原地。在他四周,閃耀著美麗的虹光。

  “你該感到高興,寂靜之蛇。”

  雖然聲音無法傳達出去,雷克斯仍然開口說話。

  “有幸見識到‘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的怪物,你是第一個。”

  雷克斯往前踏出了一步。

  基於某種不知名的恐懼,托拉夏畏縮地倒退了。

  “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這是雷克斯之所以能夠獲得王紋禦主封號的聖物。

  那是累積了悠久的紋術知識與心血,專屬於雅西爾密克斯一族的絕對秘寶。無人知曉其真面目,對於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也流傳著許多猜測。

  托拉夏繼續退縮,牠本能地察覺到危機。

  只是,雷克斯不可能讓牠逃掉,雅西爾密克斯一族的鬥爭之血既然已被點燃,那麼除非有一方徹底倒下,否則絕不會熄滅。

  “帶著感歎與感謝受死吧!能夠被此一聖儀葬送生命,乃是無比光榮的事情。我所賜予的恩德,你即使到了另一個世界也不要忘記。”

  雷克斯緩緩舉起了右手。

  同時,托拉夏也朝他撲了過去。

  戰鬥很快地就結束了。

  四周滿目瘡痍,無數的樹木橫倒於地上,更多的樹木化為灰燼飄散於風中。大地出現了多處的焦黑坑洞,原先的景致已被消滅殆盡,殘留下來的只有名為戰場的破壞遺跡。

  顯然是經過一番激戰,但是這場戰鬥本身並沒有耗費多久的時間。

  倒在地上的龐然巨物由於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原來的形體了。不過如果是對於怪物的外形有著充足知識的人,或許還可以辨認出那個倒地的屍體,在不久前還是一個名為“赫姆洛茲”的存在。

  那是在魔獸級的太古生物之中,堪稱最強的怪物之一。頸部以下有著酷似人馬的外形,頸部以上則是接近獅子外貌的首級,有著燃燒般的鬃毛,能夠驅使風與火的兇悍怪物。

  在過去的文獻裡,牠是能夠獨自將三座城池化為死域,將一切事物捲入死亡的魔獸。

  由於牠的存在太過罕見,甚至被人認為已經絕種了。如今,這頭怪物雖然重現於世間,可是卻已經成為一具屍體,重新歸於大地。

  藉由戰場的荒蕪,可以猜想得出當時的戰鬥究竟有多麼慘烈。然而,赫姆洛茲的身體只有一處傷痕——換言之,只用一擊,這頭魔獸就被打倒了!

  像牠這種程度的怪物,生命力之強韌自然不在話下,尤其是牠還擁有自我治癒的能力。恐怕就算只剩下半截身軀,還是能夠發揮強悍的戰鬥能力,跟敵人搏鬥許久才對。

  可是,赫姆洛茲一擊就被打倒了。

  那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純粹只是彼此之間的實力相差太多而已。

  天霞•蘭迪亞——赫姆洛茲挑中了她。

  正確的說,是天霞闖入了赫姆洛茲的勢力範圍,因此赫姆洛茲才會襲擊她。

  最後的結果,則是以自身的敗北作為結束,牠那漫長的一生,就此拉下了終結的布幕。

  在葬送了赫姆洛茲之後,天霞頭也不回地繼續前進。

  那漂亮的臉孔毫無表情,真的要形容的話,應該只能以悠然或是平靜之類的字眼來描述,像是什麼也不想的在散步一樣,天霞就這樣自在地走著。

  然後,四周產生了渦流!

  “什麼……”

  天霞察覺到不對勁,於是停下了腳步。

  大氣的魔力再次出現了暴動!

  如果說先前的魔力騷動是暴風,那麼這次的變異就足以被稱為颶風了。原本已經不穩定的魔力變得更加狂亂,並且急遽地往某個地方流動。

  不僅是大源魔力而已,就連生物的魔力也一同被抽走了。赫姆洛茲的屍體以難以想像的速度乾癟掉,就像是血肉遭到了吸蝕一樣。就連天霞本身的魔力也無法倖免,同樣遭到被抽離的命運。

  “哼……看來已經開始了。”

  天霞皺起了眉頭,然後迅速奔向魔力彙聚的方向。

  拉傑斯的器具似乎不只是能夠控制大源魔力而已,甚至還能把生物本體的魔力給吸走,這點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魔力抽離的速度相當驚人,如果是一般的紋術師,恐怕只要一分鐘魔力就會被吸光了吧?不過,這也等於是將拉傑斯的所在地暴露出來了。

  天霞俐落地在樹林間穿梭,她的身影迅速隱沒於昏暗的彼方。

  “將軍!”

  伴隨著勝利宣告,棋子與棋盤發出了叩咚的敲擊響。

  “唔……那就往這裡跑……”

  “將軍!”

  阿爾傑斯移動了另一個棋子,將伊德的國王退路給封死。

  “只好走這步了……”

  “將軍!”

  “呃啊……只剩這裡可以退了嘛!”

  “將軍……”

  阿爾傑斯布下了無懈可擊的死亡羅網,伊德的國王已經無路可逃了,到最後伊德只好認了,並且刷新了自己的連敗記錄。

  在米洛雷亞出任務的這段期間,伊德只能待在公會總部裡面,哪裡也不能去;沒有抽中簽條的阿爾傑斯也只能留守於此,為了打發時間,兩人玩起了凱姆迪亞戰棋。截至目前為止,勝利者始終是阿爾傑斯。

  “唉,六戰全敗,新記錄。”

  伊德一邊歎氣,一邊把棋子重新擺好。

  “你的戰術雖然不錯,可是意圖太明顯了。直來直往的人生可是會吃虧的,卑鄙與狡猾是不可或缺的東西,你要學得更陰險一點才行。”

  “……請不要期待一個十二歲的小孩有能力做出這種事。”

  “這叫英才教育,趁早提醒你,讓你將來可以少吃點苦頭。”

  “我想所謂的英才教育,跟你剛才講的那些沒什麼關係才對。”

  “不是學識上,而是人生上的。當年我在老師門下修行的時候,一直到十四歲才明白這個道理,實在遺憾。”

  “那已經夠早了……”

  十四歲就領悟了人生的陰暗面,並且立志加以實踐的阿爾傑斯——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會讓人感到頭痛。

  “對了,你明年就要進去紋術學院了吧?”

  阿爾傑斯將棋子擺好,然後移動了棋盤上的弓兵。

  “嗯,是劄沃克的王立紋術學院,老師說那裡的資源比較充足。”

  “劄沃克嗎……”

  黑龍歐姆貝利克同樣也是沉睡在那個國家裡面,這之中有沒有什麼關聯呢?阿爾傑斯不禁產生了這樣的懷疑。

  不過他隨即便拋開了這個念頭,不是因為否定了這個想法,而是因為就算猜對了,那也不關他的事。

  “你不是常態失衡嗎?這樣還能夠入學啊,是已經找到解決方法了嗎?”

  阿爾傑斯想到了根本性的問題。

  所謂的常態失衡,乃是指“體內無魔力存在”的狀態。之所以會用“常態”來形容,是因絕大多數的人類本來就沒有魔力,除非是像雅克爾密克斯一族那樣子的特殊血統。

  紋術是以“魔力”、“王紋”與“咒文”所組成的東西,三者缺一不可。常態失衡是不可能成為紋術師的,因為那樣子根本就無法施展紋術。

  伊德正好就是一個處於常態失衡的人,也就是沒有魔力的普通人。要是被外人知道米洛雷亞竟然會把一個普通人收為學徒,恐怕會大吃一驚。

  阿爾傑斯雖然也曾經為此起疑過,不過他知道米洛雷亞老是做一些突發奇想的怪事,所以也懶得多管。

  “據說老師一報出自己的名字,學院什麼也沒問就同意了。”

  “嗯,名聲這種東西,有時還真是好用呐。”阿爾傑斯露出了嘲諷的微笑。

  想來劄沃克的紋術學院一定把伊德視為難得的人才了吧?基本上,身為王紋禦主的米洛雷亞竟然收了一個常態失衡者當作徒弟,這種事說出去只怕不會有人相信。

  “嗯?”

  阿爾傑斯突然抬起了頭,臉上浮現了些微的困惑。

  “怎麼了嗎?”

  伊德一見到阿爾傑斯的異狀,隨口提出了詢問。

  “不,沒什麼……是錯覺嗎?”阿爾傑斯瞇起了雙眼。

  剛剛在那一瞬間,他發現到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改變了……那是極為細微,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變化。

  就在這時,有人慌張地走入了休息室。那是公會的七長老之一,是一個留著漂亮山羊胡的老人,然而老人的臉色這時卻變得跟自己的鬍子一樣蒼白。

  “維克特大人,我們剛剛觀測到東邊出現了大規模的魔力亂流。”

  老人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焦躁與困惑。

  “看來是開始了吧……”

  相對于老人的慌張,阿爾傑斯仍然一臉平靜的下著棋。

  “難道……就連會長大人也……”

  老人的話只講到一半就沒有再說出口了。各種不吉利的想像正奮力鼓動雙翼,在他的腦袋裡面不斷飛舞著。

  這次可是一口氣派出了三名王紋禦主,如果天霞她們都失敗了,那麼這世上已經沒有人能阻止得了拉傑斯了吧?一想到這裡,老人的臉孔更加失去了血色。

  “不用擔心。”阿爾傑斯淡淡地說道。

  那對異色眼眸中傳達出沉穩的魄力,老人的焦慮立刻被阿爾傑斯的目光給震懾住。

  “事情很快就會結束,這場騷動只是暫時的,沒有緊張的必要。”

  “可是……”

  “如果真的那麼不放心,那就找夏風先生去支援吧。只不過,他的答案八成跟我一樣。”

  “既然您都如此說了……”

  老人帶著無法釋懷的表情退下了。

  雖然老人是用走的離開休息室,可是很快就聽見了跑步聲,看來他真的照著阿爾傑斯所說的,去找凱沙勒•夏風了。

  “真的沒問題嗎?”老人離開之後,伊德忍不住發問了。

  阿爾傑斯只是一臉無聊地搖了搖頭。

  “要我擔心那三個人,不如擔心明天的太陽會不會從東方出來,還比較實際一點。”

  “有時候,意外這種事是很難說的。”

  “如果只有老師跟雅西爾密克斯那老頭的話,或許還有可能,不過這次連無敵大媽都出動了,意外只有縮在房間角落發抖的分。”

  阿爾傑斯移動了棋盤上的騎兵,將伊德的步兵給吃掉。

  “因為那個女人……的確是無敵的。”

  阿爾傑斯一邊把玩著棋子,一邊輕聲說道。

  那樣的語氣,彷佛在宣告某種不容改變的絕對預言。

waterling 2010-1-20 16:11

 第五章 天霞•蘭迪亞

  簡陋的祭壇上,凝聚了難以想像的龐大魔力。

  以大壺為中心點,魔力的暴風從四周彙集於此,整座樹林都因為大壺的吸蝕而騷動不已。

  魔力吸收的範圍正以驚人的速度不斷加大,只要再過幾分鐘,吸蝕的區域便會跨越整片樹林,進而籠罩全大陸。

  大約只要一小時左右的時間,吸蝕範圍就能夠覆蓋全世界了。

  待在結界之中的拉傑斯露出滿意的笑容。大壺已經開始發動了,如此一來,不論是誰都沒辦法妨礙他了。

  除了從一開始就待在結界之中的他,樹林之中所有的魔力都會被抽到這裡來。

  即使奉命前來的紋術師再強,如今也已無法可施了,因為他們的魔力會全被吸幹。失去了魔力的紋術師,就與凡人無異。

  當然,拉傑斯也知道一旦儀式啟動,對方就可以跟著魔力匯流的方向追蹤過來,可是這根本不足為懼。

  紋術是操縱大源魔力,進而引發近似奇跡的技術,但是在大壺已經發動的現在,所有的紋術都會反過來被大壺吸收掉,就算公會派來的妨礙有辦法趕到這裡,他們也無計可施。

  簡而言之,自己的勝利已經可以確定了。

  ——可是,仍然潛藏著某種不安。

  並不是照經驗法則所得出的結果,而是像預感或直覺之類的抽象事物。從方才開始,拉傑斯一直覺得心中隱藏著一股無法形容的不安。

  自己沒有忽略什麼,儀式的每個步驟都很正確,布下的陷阱也相當完美。沒有人可以破除他所安排的陷阱,之前公會所派來的兩組人馬都被他殲滅,就是最好的證明。在大壺已經發動的現在,更是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麼胸中的這股騷動又是怎麼一回事?

  “是因為成功在即,所以精神太過緊繃了吧……”

  拉傑斯輕聲呢喃著,彷佛想要借著這句話,一舉掃去心中的不安。

  然後,背部傳來了惡寒——

  就像是草原上的野生動物察覺到獵食者出現一樣,拉傑斯也確實感受到那股異樣氣息的來源。

  迅速地轉過頭去,映入拉傑斯眼中的,是一個從黑暗中浮現的嬌小身影。

  拉傑斯深吸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無法克制的,身體出現了顫抖。

  那個人來了!

  “會長大人……”

  像是要將肺裡的空氣全部吐盡似的,拉傑斯艱苦地說出了來訪者的身分。

  天霞•蘭迪亞來了!

  事情完全超出拉傑斯的預料之外。雖然他也曾想到在最壞的情況下,公會可能會把王紋禦主派來這裡,但是連已卸任的天霞都現身於此,這種事態發展他想都沒想過。

  “為什麼……您會親自……”

  像是酒醉的人一樣,拉傑斯搖晃著身軀向後倒退了一步。

  “把那個東西停下來。”天霞柔聲說道,她的聲音裡卻潛藏著不容反駁的魄力。

  拉傑斯朝身旁的大壺看了一眼,然後再看了看天霞。在數個呼吸之後,拉傑斯猛力咬牙,作出了決定。

  “不行……我拒絕您的要求。”

  拉傑斯斷然開口了。

  “是做不到,還是不想做呢?如果是前者,我可以幫你。”

  “是後者。儀式已經開始了,只要再一步,我就可以完成長久以來的夢想!我怎麼可以就此放棄!”

  “即使是用無數人的犧牲來換取的夢想?”

  “所謂的成功,免不了要用犧牲作為前進的踏板。”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是的!”拉傑斯毫不猶豫的回答。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他並非被人脅迫,而是基於自身的意願才會在這裡執行這項儀式,要是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並不正當,早就收手不幹了。

  “歷史是由勝利者所撰寫的!失敗者只能存活在過去,只有站到最後的人才有資格看見明天。對與錯本來就不是絕對的東西,正義什麼的也是一樣,只不過是任憑勝利者隨意扭曲的黏土罷了!

  “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絕對不能就這樣放棄,我不想失敗!不!我絕對不會失敗!”

  拉傑斯提高了聲音,用激動的表情與聲音闡述自己的理念。

  過去被人奉為鬼才的時光,以及被人嘲笑與輕視的經驗,互為矛盾的兩者融匯成強大的執著。也就是這股執著讓他下了決心,他決定不惜一切的代價,也要讓這個儀式成功。

  原本拉傑斯以為對方會輕蔑地駁斥他的理論,但天霞只是露出了微笑。

  “嗯,雖然稍嫌偏激了一點,不過也算是擦到了邊……你說的東西,其實可以算對。”

  “什麼?”

  拉傑斯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敵人竟然反過來承認自己的說法,這種事他也是頭一次遇上。

  “不過,也只是在及格邊緣而已。”

  天霞往前踏出了一步。

  “招呼就到此為止吧,該是讓那個東西停下來的時候了。”

  拉傑斯見到天霞的接近,立刻單膝跪地,朝地面灌注了魔力。

  這個祭壇不只是儀式的啟動關鍵,也同時具有防衛功能。土臺上所刻下的王紋流轉著紫紅色的光輝,形成了不容外物侵犯的結界。

  天霞看了祭壇上所刻畫的眾多王紋,像是很佩服似的點了點頭。

  “這麼複雜的紋環連結式,真虧你想得出來。”

  祭壇上的王紋高達三十一個,以無比精巧的方式串連成絕對性的防禦圈。要驅動如此龐大的紋環連結,單憑拉傑斯的力量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是他利用了大壺的特性,借著不斷吸收外界魔力的方式張開強力結界,只要用自身的魔力作為啟動之鑰,就能半永久性的維持結界。

  這是拉傑斯苦心研究出來的成果之一,為了防止無法預料的意外,他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

  這座由七重結界所守護的祭壇毫無死角,沒有任何破綻。在大壺已經發動的現在,任何紋術的力量都會被吸收掉,就算施展成功,威力也會大打折扣。

  如此一來,剩下的手段大概就只剩寶珠而已了,但是拉傑斯有自信,就算封入了再強的紋術,單憑寶珠是不可能突破結界的。

  天霞走到了結界前方便停了下來,距離無形的堅壁僅有數步之遙。然後,她舉起了左手——

  在下一瞬間,天霞面前的空間浮現出王紋的形狀。

  ——然後,結界就這樣被打破了。

  “什……”

  面對這過於駭人的一幕,拉傑斯的表情頓時為之扭曲,連話都說不出來。

  拉傑斯認得那個王紋是什麼,也知道天霞所使用的技巧為何,但是除了這些之外,他什麼都無法理解。

  那個王紋乃是“森羅萬象”,在無數的紋術師之中,唯有天霞•蘭迪亞一人才能自由操控的夢幻系王紋。

  那個技巧叫做“空紋天現”,主要是在心中描繪出王紋的形狀,一口氣把魔力線刻畫於空氣中,用來縮短紋術的施放時間。

  拉傑斯只知道這些而已。

  對他來說,天霞的紋術充滿了未知。不,連那究竟是不是紋術都還有待商榷,因為天霞並沒有吟唱咒文,也沒有進行紋環連結——她所做的,僅是放出一個王紋而已。

  “不可能……這不可能!沒有紋環連結……只有王紋?那是紋術嗎?那不可能是紋術!”拉傑斯的眼中充滿了恐懼。

  天霞的紋術,等於是把一切紋術的基礎法則給推翻了。就在拉傑斯驚駭的目光下,天霞運用了同樣的手段,輕易擊潰了第二重結界。

  那是“森羅萬象之王紋”的特性嗎?還是天霞用了什麼詭譎的技法?又或者這只是一種騙術?可是什麼樣的騙術才能造成這種效果?無數的疑問接二連三地冒了出來。

  “你……到底是……”

  拉傑斯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好奇與興奮,這種種情緒編織成看不見的鎖鏈,將他牢牢捆綁住,一直到天霞打破第三重結界時,他才回復了神智。

  “這樣下去不行!”拉傑斯立刻明白了這一點。

  現在不是探索天霞技法秘密的時候,要是結界真的被突破,他的所有心血將會全部化為泡影。拉傑斯已經把自己的未來全都賭上去了,絕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崩潰。

  “既然如此……”拉傑斯看著大壺,很快地下定了決心——與其就此放棄,不如孤注一擲!

  拉傑斯單掌撐地,在已刻好的紋環連結陣中灌注了魔力,同時開始吟唱起咒文。

  “掌握形意,事象之原貌非不變之形。我的右手持劍,左手持有真理,我是法則,我是規律。已固定者悉數崩解,已有形者還原重塑……”

  隨著咒文的吟唱,大壺周圍的王紋圓陣開始發光,魔力的亂流變得更為狂暴,吸蝕的速度也為之加快。

  見到了這一幕的天霞微微皺眉,這時的她已經打破了第四重結界。

  “力量啊,遵從吾命吧。我乃背負王璽之人,我乃刻畫印記之人。分解!崩潰!散離!破碎!此身歸零,並由零重生……”

  天霞打破了第五重結界。雖然她很想加快速度,但是這些結界確實異常堅固,如果換成了其它王紋禦主,恐怕要花上數倍的時間才能破壞。只用數秒就能毀棄一個結界的天霞,看在其它紋術師眼中,簡直就跟怪物沒兩樣。

  “破!”

  天霞再度放出森羅萬象之王紋,第六個結界也被她擊破。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流動的魔力開始成形。

  巨大的魔力化成了黑色的屏障,將拉傑斯包覆於其中。

  漆黑的屏障像是圓殼般籠罩了祭壇,而這個祭壇猶如黑洞一般,仍然不斷地吸收外界的魔力。

  原本拉傑斯打算彙集足夠的魔力之後,再進行最後的儀式,但是目前的情況已經不容他這麼做了。

  他改變了作法,將“彙集魔力”與“魔力轉換”這兩個步驟同時進行。

  理論上並非不可行,但是不死化的進行過程將會變得格外漫長;相對的,在這段過程中,也沒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實體化的魔力屏障擁有難以想像的防禦能力,一切的物質都無法將它破壞,所有的紋術都會被它吸收。

  這個黑色圓幕,本身就是最強的盾。

  “以形意之王紋為主體的不死化儀式嗎……”

  呢喃著,天霞打破了最後的結界。

  黑色圓幕反復進行著膨脹與收縮的動作,令人脊髓發冷的氣息、讓人手腳麻痺的胎動,這一切都源自於祭壇上的黑色能源體。

  魔力的風暴將一切都給翻覆掉,碎落的飛葉與斷裂的樹枝無秩序地飛舞著。

  整座森林,甚至可能是半塊大陸的大源魔力,全部彙聚於此。從來沒有一個紋術師可以驅動如此大規模的魔力,那壓倒性的龐大魔力量,足以成就任何事了。

  可是,黑色圓幕仍然在吸收,貪婪地吞食著外界的魔力。

  毫無疑問地,如果再讓它成長下去,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大源魔力,真的會被吞沒掉。

  在此之前,拉傑斯能夠撐到那個時候嗎?天霞對此抱著懷疑。

  “形意之王紋”是以力改變實質事物的王紋,如果說的淺顯一點,也就是達成近似“物質重塑”的動作。

  分解再重新構築,這個過程會隨著魔力量的多寡而決定執行時間,過程中所嘗到的痛苦也會隨之倍增。

  像拉傑斯現在這樣一邊收集魔力一邊重塑,乃是愚蠢的行為。如果在儀式結束之後,意識就被痛苦給擊潰的話,那麼一切都會結束,以最淒慘的方式落幕。

  即使如此,拉傑斯還是這麼做了。促使他作出決定的那股執念,的確不可小看,就算是敵人,也不得不佩服。

  “那麼,就讓你看看吧……”

  天霞將右手高舉過頂,然後緩緩落到與肩同高的高度。

  “我的‘森羅萬象’!”

  黑色圓幕出現了鏤空的圓洞——

  那只是在短短的剎那間所發生的事情。天霞放出了“森羅萬象之王紋”,接著理應可以阻擋一切攻擊的黑色圓幕,就這樣被打穿了!

  沒有人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就算有其它的王紋禦主在場,同樣也無法解釋這個現象。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明白其原理的,只有身為施術者的天霞•蘭迪亞而已,也因為如此,此王紋才只有天霞•蘭迪亞能夠運用。

  被貫穿的黑色圓幕停止了胎動。以鏤空的洞口為起點,延伸出數不清的裂痕,黑色圓幕就這樣一片片地剝落下來,那些由魔力實體化的碎屑,再度化為魔力歸還於大氣之中。

  只用了一擊,天霞就將不死化儀式徹底擊潰。大壺也不再吸食魔力,原先不斷蹂躪著四周的魔力亂流也隨之消失,狂亂的大氣重新歸於平靜。

  在失去黑色圓幕保護的祭壇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肉塊。

  拉傑斯的肉體已經遭到徹底的分解,並且重組成另外一種東西,但是在天霞的攻擊下,用來培育肉體的黑色圓幕已經分崩離析了,重組的儀式也就這樣停止了。

  雛鳥在還沒誕生之前,需要在蛋殼之中成長,身為蛋殼的黑色圓幕一旦消失,拉傑斯的成長也將化為虛無。

  現在站立於祭壇之上的,已經不是約克•拉傑斯,而是曾經被人稱為約克•拉傑斯的醜惡肉塊。

  “咕呀啊啊啊啊啊啊——”

  肉塊發出了淒厲的怒吼,像是濃縮了無限悲憤與痛苦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樹林。

  “咕哦——嗚啊啊啊——”

  從肉塊之中伸出了觸手,將一旁的大壺給捲入體內。

  雖然已經不再吸收魔力,但是大壺之內仍然積存了巨額的魔力。肉塊將大壺吞入之後,體積竟膨脹了一倍之多,已經瀕死的軀體,又重新獲得了行動的力量。

  “天——霞——蘭迪——亞——”

  從肉塊之中,發出了充滿了憎惡的低沉聲音。

  雖然拉傑斯的肉體崩壞了,但是意識並沒有消失。那團呈現不規則形狀的肉塊,傳達出直接又激烈的恨意。

  這時,無數的觸手猛然朝著天霞襲擊而去!

  天霞向後用力一躍,避過了觸手的攻擊。那些觸手像是銳利的長槍一樣,刺入了天霞先前所在的地面。

  肉塊不斷地蠕動,觸手也不停地進行刺擊。

  每一根觸手都帶有能夠粉碎樹幹的威力,以及刺破地面的貫穿力,然而攻擊的精准度卻有所不足。天霞一邊靈巧地躲開觸手的襲擊,一邊哭喪著臉。

  “啊——好噁心,早就知道就不要打破了啦!”

  天霞尖聲發出了這樣的抱怨。

  就算是再粗線條的人,面對那種不斷蠕動兼附帶無數觸手的巨大肉塊,恐怕也會喪失戰意。

  但即使如此,拉傑斯的攻擊還是全部落空,雖然說准度不足,但是面對那有如驟雨一般的密集攻勢,就算是身經百戰的戰士也不可能全身而退,能夠逐一閃過的天霞,有著超越一般紋術師水準以上、非比尋常的運動能力。

  或許是醒悟到再這樣下去勢必沒完沒了,拉傑斯中止了觸手攻擊。下一秒鐘,巨大肉塊的正中央突然撕裂開來,露出了黑色的裂口。

  “那是……”

  在天霞察覺不對勁的同時,那裂口之中忽然放出了白灼的閃光!

  那道閃光以驚人的速度掠過了天霞身邊,在閃光所劃過的軌道上,所有的東西都化成了灰燼。

  “魔力的直接攻擊?”

  天霞一眼就看穿了那個攻擊的真面目。

  簡單來說,那只是單純的把魔力放出來而已,在紋術中也有許多類似的同性質法術,但是破壞力卻完全無法相比擬。

  拉傑斯將大壺之中所積蓄的魔力凝縮後再加以放出,便形成了連岩石都可以燒融掉的攻擊手段。

  第二波的閃光襲來了!

  比觸手的攻擊更加迅捷,但是仍然被閃了過去。雖然威力驚人,但畢竟只是直線的軌道,只要看準時機,要避開並非不可能的事。

  然而,拉傑斯卻再度伸展了觸手,左右兩側與上方的退路全部被觸手所封住,此時的天霞,正好面對肉塊的裂口。

  “咕哇哇哇——”

  挾帶著將獵物趕入陷阱的滿足感,拉傑斯發出了刺耳又低沉的吼叫。與肉塊的吼聲同時到來的,是已經無法避開的閃光直擊。

  吞沒一切的魔力之槍,朝著天霞疾射過去!

  ——然後,就此迸散開來。

  白灼的魔力之槍,瞬間化為破碎的能源流,連同四周的觸手一起被擊碎。在肉塊的裂口之前,天霞仍然好端端的站立著。

  “哦……哦……”

  拉傑斯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呻吟。

  無法理解!天霞究竟用了何種紋術,拉傑斯根本無法理解!

  在那樣的情況下,應該已經無技可施了才對,他所放出的閃光,其魔力量足以與最強的雷之紋術媲美,甚至更在那之上。

  天霞看起來什麼都沒做,沒有寶珠、沒有紋術,但是她卻擋下了自己的攻擊。

  難以理解,根本無法想像!為什麼?她做了什麼?拉傑斯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以及由疑惑衍生而出的疑懼。

  “就這樣結束了嗎?還有什麼東西要現給我看嗎?”

  天霞單手叉腰,靜靜地站在原地,在她那平靜的表情與聲音中,飄著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戰慄的微粒子。

  於是,肉塊退縮了。

  拉傑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從前拉傑斯也曾經見過天霞好幾次,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卻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

  “——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外表沒有改變,內在也沒有改變。那麼,這股異樣的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在現在的這個時間點裡,拉傑斯確實地感受到彼此之間的差距,不是像紋術師的實力那麼簡單,而是更為本質的東西。

  “——她、不是人!”

  在那強烈到足以壓垮精神的恐怖中,拉傑斯找到了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答案。

  那也是他最後的思緒。

  在已經無法稱之為人類的肉塊面前,天霞舉起了右手。

  幾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裡,戰鬥就劃下了句點。

  拉傑斯不再存在,原本在祭壇上的那個巨大肉塊,就這樣徹底地被毀滅了。唯一留下來的,只有被拉傑斯吞入的那個大壺。

  約克•拉傑斯——已經從世上徹底消失。

  天霞走上祭壇,仔細打量著幾乎跟她腰部同高的大壺,她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在剛才她所放出的一擊裡,這個大壺竟然沒有跟著拉傑斯一同被毀去,這讓她感到有些訝異。

  就在這時,大壺突然開始震動起來。

  “咦?”

  天霞睜大了眼睛,看著大壺的異變。

  原本應該已經停止作用的大壺,竟然又再度啟動了,魔力的吸蝕再度開始,森林中再一次刮起了暴風。

  位於暴風中心點的大壺,四周逐漸聚集起紫黑色的薄霧。霧氣迅速地由淡薄轉為濃厚,形成了一個類似人體的形狀——那個霧狀的人形,輪廓竟與拉傑斯有些相似。

  “……怨念嗎?”

  天霞搔了搔臉頰,以像是在看什麼稀奇事物的眼神注視著霧狀人形。

  會感到稀奇是當然的,因為在六十六王紋之中,並沒有能夠用來使役死靈的王紋。

  紋術是驅動大源魔力的技術,跟靈魂之類的東西無關,雖然紋術師可以用紋術消滅幽靈與鬼魂,但是無法操縱或製造它們。

  換句話說,這個霧狀人形並不是拉傑斯的傑作,而是由“其它東西”製造出來的。

  “是那個壺的關係嗎?”

  天霞大概猜得到原因是什麼。

  是大壺吸收了拉傑斯的執念,還是拉傑斯的執念附於大壺上面呢?不論是哪一種,總之大壺回應了拉傑斯,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紫黑色的霧形巨人不僅吸收了魔力,也吸收了森林裡的靈魂。亡者的執著與怨念不斷地累積,凝結成不祥的龐然巨物。紫黑色的巨人充滿了惡意的波動,那股惡意所針對的目標,僅有天霞一人。

  “天……霞……蘭迪……亞……”

  巨人的聲音回蕩在樹林之間,那像是從黑暗深處傳來的低吼,讓人不自覺的感到毛骨悚然。

  “是、是,我在這裡。”天霞舉起手,看起來一點也不把對方放在眼裡。

  下一瞬間,巨人伸出了手掌,迅速地捉住了天霞。

  由死靈所凝結而成的巨人,本身就是充滿負性力量的存在,凡是被它觸碰到的活物,生命都會遭到削減,甚至直接死亡。

  再加上大壺本身的吸蝕力仍然存在,要是被它捉住,不僅是生命,連魔力也會一同被奪走。

  不僅是紋術師而已,只要是活著的生物,一旦被它捉到就等於是宣告終結了。

  ——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沒錯的。

  即使被巨人捉住了,天霞的表情仍然沒有改變。

  “如果你有實體的話,就可以直接用蠻力把我捏扁了。因為是怨念,無法造成物理上的破壞,這真是令人覺得可惜的缺點。”

  巨人並沒有因此而停止攻擊,它的雙手牢牢握住天霞,一點也沒有退卻的打算。由執念所形成的巨人沒有撤退或恐懼的想法,它沒有察覺到事態的不對,只是一味地想要將眼前之人的生命力與魔力給吸幹。

  可是,它做不到。

  生命力完全無法吸取,那就像是要從鋼鐵中搾取出水分一樣不可能。更奇怪的是,明明先前還可以從天霞身上吸取到魔力,但是現在卻連這件事都辦不到了。

  “蘭……迪……亞……”巨人持續地低吼著。

  對於直接破壞拉傑斯野心的她,巨人抱持著無比的恨意。

  “嗯,雖然很想再陪你玩一下,可是好像有人快忍不住了,而且事情要是鬧大了也不好,就這樣結束吧。”

  天霞露出了像是惡作劇一般的微笑。

  這時,巨人的雙手開始崩壞了。

  紫黑色的濃霧片片剝離,以極快的速度消逝於空氣中。天霞的身體浮現出森羅萬象的王紋刻印,在那個王紋刻印面前,巨人猶如遇見焦熱風暴的雪人一樣,迅速地融化了。

  “啊——啊——”

  帶著刺耳的嘶吼,霧形巨人在眨眼間面臨了崩潰的命運。

  “作為永別的禮物,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吧。”

  天霞對著即將消失的霧形巨人眨了眨眼睛。

  “森羅萬象之王紋,就是‘一切都已經存在’的王紋喲!而且,它也是‘什麼都做得到’的王紋。”

  巨人沒有聽見天霞所說的話,這是因為它自身的吼叫蓋過了天霞的細語。

  “雖然直接把你徹底消去也可以,不過因為會招來怨恨,雖然還是把你丟進死之環裡面就好。”

  “呃啊啊啊啊——”

  在最後一個特別尖銳的慘叫聲之後,霧形巨人就此化為虛無。

  作為核心的大壺落到了地上,在污濁的空氣中,倒映著無機質的光輝。

  “離開那個壺。”

  突然間,傳來了這樣的聲音。

  聲音相當的清澄,就像是透明的水晶一樣沒有雜質。雖然是用命令式的口吻,但是不會讓人覺得不愉快。

  天霞轉過頭去,望向殘破不堪的戰場。她並沒有見到任何人的影子,顯然對方藏匿起來了,可是,天霞還是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存在。

  不,應該說是不得不感受到才對。

  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充斥四周,彷佛連血液都會為之逆流,連呼吸都會被加以剝奪一樣。那種深入骨髓的惡寒,足以壓潰一個人的精神。

  “你果然一直在旁邊偷窺吧?真是惡劣的癖好。”

  面對那股異質的壓迫感,天霞自在地作出了回應。

  “我還以為你會先一步把拉傑斯解決掉呢,想不到你會比我還慢,真是稀奇。身體不舒服嗎?”

  “在必要的時候,我才會出手。”

  沒有特地面對兩個人的必要,這就是聲音主人的打算。只要等到最後的結果出來就行了,不管勝利的是何人,最後都會由他來收尾,掌握著落幕之繩的人是他,而不是天霞或拉傑斯。

  “我說啊,躲起來講話是很沒禮貌的行為哦。”

  “我們之間不需要講究禮儀。”

  “真是無情,幹嘛用那種充滿敵意的口氣講話啊?”

  “你的確是敵人。”那道聲音毫不遲疑地回答了。

  天霞微微偏頭,看起來有些苦惱。

  “嗯……可是我不討厭你們耶!真要說來,只是你們單方面視我為敵人而已。其實啊,我很喜歡你們的。”天霞笑著說道。

  被那美麗的容貌與清澈的眼睛所注視,而且還說出“喜歡”兩個字,任誰都會感到心動吧。

  “你是敵人,這點不會改變。”

  即使如此,那道聲音還是敵意不減。

  既然是敵人,那麼彼此廝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是單方面,但是聲音的主人的確對天霞帶有殺意,可是聲音的主人並沒有這麼做。

  那個理由,其實簡單到不值一提。

  “可是,我們殺不了你。”

  聲音的主人用冷漠的語氣,陳述著簡單的事實。

  “錯了哦。如果你們一起動手的話,一定殺得了我。唔……其實也用不上那麼多,只要一半就夠了。”

  “殺掉你所付出的代價,與我等的使命相衝突。”

  “我想也是。而且要是我被殺了,爸爸也會生氣吧。”

  天霞的父親是個隨心所欲,性格簡直跟惡魔沒兩樣的傢伙,一旦知道天霞被殺掉的話,絕對會跑來算帳。

  “令尊是個了不起的人。”

  “說出這種話好嗎?他可是生出了我這個不肖女兒的大魔王哦!就連在‘其它地方’,他也是惡名昭彰,有些傢伙還認為要是喊出他的名字,就會被詛咒。”

  “即使如此,還是值得尊敬。”

  聽見了這句話,天霞嘻嘻地笑了出來。

  “嗯,果然,我還是沒辦法討厭你們。八個裡面,你是我第二喜歡的,因為感覺跟我媽媽很像。”

  “……”

  聲音沒有回答,似乎是認為沒有回應的必要一樣。

  “對了,這個壺是什麼東西?”

  天霞輕敲身旁的大壺,發出來的聲音既不像金屬,也不像泥土。

  “……過去的遺物。”

  過了數秒之後,聲音回答了。

  “已經被終結掉的舊世代,但是似乎還有一些灰塵沒有掃淨。那個壺,就是被遺留下來的殘渣之一。”

  “這樣啊,那麼你的目標果然是它了?”

  天霞雙手在胸前交叉,露出了些微煩惱的表情。

  “唔——怎麼辦呢?其實我本來想把它留下來研究一下的,難得找到這麼有趣的東西說。”

  在天霞將這句話說完的瞬間,四周的敵意升高了。

  如果說先前的氣息是惡寒,那麼現在的氛圍就是尖銳的冰——赤裸裸的殺氣、毫不掩飾的敵意,彷佛隨時都會動手。

  “超越者啊……”

  那道聲音還是一樣的清澄,充滿了與四周的敵意完全不相襯的透明感。

  “如果你是認真的,那麼我也會有所回應。”

  聲音主人的回應會是什麼,連想都不用想。面對這股連靈魂都能壓垮的敵意,能夠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已。

  “嘻嘻,開玩笑的啦。”天霞發出與四周氣氛格格不入的笑聲。

  她的右掌朝向大壺張了開來,當森羅萬象的王紋浮現之時,大壺也同時化為粉末。

  “反正都是要破壞的,就順便幫你處理一下,不會反對吧?”

  聲音的主人沒有說話,取而代之的,是敵意的消減。

  “呐,好久不見,要不要一起去喝茶呢?我那邊剛好來了一個很有趣的人哦,介紹給你認識吧。”

  依舊沒有聲音。

  不遠處的樹林突然掀起了一股微妙的騷動,但是很快就歸於平靜。

  一道黑影掠過大地,天霞抬起了頭。

  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色光輝的“某個東西”迅速地劃過了天際。

  “拜拜,星殞之牙。”

  目送著已經遠去的對方,天霞輕輕地揮了揮手。

waterling 2010-1-20 16:12

第六章 無法落幕的舞臺
 在昏暗的林木之間,有個男子急速地奔跑著。

  男子身上穿著藍色的長袍,身上掛著許多諸如項鍊、耳環、手鐲之類的飾品,就算是追求服飾方面的華麗與流行,那種風格似乎也未免太過花俏了。

  一般人可能無法理解,不過如果是對紋術稍有瞭解的人,就會知道男子的打扮是有其原因的。

  為了節省施術時間,紋術師都會在身上佩戴刻有王紋的飾品。雖然在紋術中也有“空紋天現”這種可以有效縮短施術時間的高級技巧,不過那畢竟不是人人都可以學得會的。

  因此在身上佩戴王紋飾品,已經成為紋術師的習慣了——也就因為這樣,使得世人常有紋術師喜歡華麗裝扮的誤解。

  藉由這個簡單的辨認法,可以證實這名男子是個紋術師沒錯。

  這名男子手中抱著巨大的包袱,一臉慌張地奔跑著。雖然他的表情充滿了急切,但是嘴角邊卻帶有一絲微笑。

  “很順利……”

  用帶有喘息的聲音,男子忍不住低語著。

  在經過一棵樹木時,男子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樹木的根部。樹根部位被刻上了王紋,那是他親手弄上去的結界基石,目的是為了防止有人闖進去。

  看見樹根上的王紋仍然完整,男子顯得有些放心,這表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出入過結界。

  為了這一天,男子已經準備許久。忍受了多年的屈辱,原本以為此生已經無法再踏上更高的境界,但是運氣總會在不知不覺間降臨於人們身邊,現在他終於等到了那個機會。

  “只要成功了,就可以……”

  或許是腦袋編織了什麼愉快的想像,男子的笑容更深了一點,也因此讓他疏忽了腳下的淺坑。一個不小心,男子重重地摔倒了,他手中的包袱脫手飛出,咚的一聲掉落於地上。

  “啊啊——”

  男子發出了近乎哭喊的尖叫,他對於自身的傷勢看也不看,只是撲向摔落的包袱。男子以顫抖的雙手打開了包袱,當他確認裡面的東西並沒有打破之後,放心地籲了一口長氣。

  緊接著,男子用更慎重的態度抱緊了包袱,他刻意放慢了腳步,不是因為跌倒受了傷,而是為了防止又鬧出同樣的意外。

  穿越過樹林,男子來到一個地勢較為開闊的空地,並在那片空地上,搭起了一座土台。

  用木頭、石塊與泥土所堆積而成的梯形土臺上,刻滿了王紋的圖案。

  那個模樣——簡直跟祭壇沒兩樣。

  男子走上土台,然後打開了包袱,將裡面的東西放在祭壇的正中央。

  稍微調整了一下呼吸,男子很快將激動的情緒給撫平,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每一步都不能出錯,冷靜以對是必要的。

  “好!”

  男子盤腿坐在祭壇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已經快要進入黃昏了,樹林裡面的黑暗也越來越深沉。即使如此,還是有一絲陽光穿過了陰暗的紗罩,如箭般射入了空地裡。

  祭壇上的某物,倒映著微弱的光輝。

  那是一個大壺。

  在向晚的春風中,紋術師公會的總部迎接了落日的到來,帶有倦怠色彩的晚霞覆蓋著遠方的天空,就連海洋也被染成了紅金色。

  紋術師公會裡面有專為王紋禦主所準備的辦公室,雖然這些人數年難得現身一次,不過基於禮貌與敬意,公會還是特地為他們弄了專屬的私人空間。

  即使有人曾發出“根本是用來堆積灰塵”的批評,不過這種抗議聲浪僅限於少數,最後這些專用辦公室仍然保留了下來。

  “結果最後你什麼都沒做嘛,老師。”

  在米洛雷亞的辦公室裡,阿爾傑斯一邊發出“呵呵呵”的笑聲,一邊說出近似嘲弄的話語。

  相對於坐在沙發上的阿爾傑斯,坐在辦公桌前的米洛雷亞則是露出了兇惡的表情。

  “囉嗦!既然你閑著沒事,那就過來幫我搞定這玩意兒。”

  “身為不肖弟子的我雖然是很想幫你,可惜我不是當事人。如果是研究發表論文的話還沒話說,工作報告書這種東西,請恕我無力插手。”

  米洛雷亞發出了咂舌聲。

  “嘖,身為王紋禦主的我,為什麼非得寫這種東西不可?不,應該說為什麼我也要寫?明明只要交給蘭迪亞小姐一個人負責就可以了。”

  “認命吧。理論上你們三個的地位相當,既然沒有最高負責人,那就三個人都要寫。連雅西爾密克斯先生都寫好了,你可是最慢的一個,請別讓負責催收的我太困擾啊!”

  “哼,那個糟老頭寫了什麼東西?拿來我看看!”

  米洛雷亞走到了阿爾傑斯面前,把雷克斯的報告書一把搶了過來。

  “是篇很棒的文章呢!引用了大量的詩句,詞藻也很華麗,在短短的時間裡能寫出這種東西,可見文學素養很高,應該說真不虧是名門貴族嗎?”

  “只不過是喜歡裝腔作勢罷了,就連寫個報告書也要搞成這個樣子,這個老傢伙真是花俏到骨子裡去了。”

  米洛雷亞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她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尋常的東西,用力瞪大了眼睛。

  “等等,這句‘不論是否值得敬重,守護女性乃吾輩當為之本分,何況亦有身分崇高之聖女隨行,故連萬惡女巫亦一同受吾劍之庇佑’是怎麼回事?”

  “照字面上去解釋就行了……”

  “不論是否值得敬重?萬惡女巫?呼呼呼……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寫這種東西。”

  米洛雷亞的臉上浮現出意義不明的微笑。

  只見她轉身坐回辦公桌前,然後開始急速舞動手中的羽毛筆——看來雷克斯的報告書似乎觸發了她的靈感,至於那究竟是什麼樣的靈感,阿爾傑斯不用問也知道。

  閑著沒事的阿爾傑斯重新拿起天霞的報告書,然後再一次閱讀裡面的內容。

  雷克斯雖然寫了厚厚的十頁,但是如果撇開那些華麗優美的修飾性文句不談,其實真正的內容並不多;相較之下,與約克•拉傑斯有直接接觸的天霞,其報告書還比較有價值。

  不過不知該說天霞是記性良好呢,還是懶得捉重點來寫,她直接把過程全部寫了下來,甚至連她跟拉傑斯的對話也一字不漏。

  “哎,這也滿有趣的……與其說是報告書,不如說是冒險小說。”

  如果是由自己來寫的話,八成會在一百字之內就打發掉了吧?阿爾傑斯暗暗想著。他一向懶得為無聊的事情浪費時間。

  “由勝利者所撰寫的歷史,輸了就什麼都不是了嗎……”

  阿爾傑斯看著報告書,將裡面的內容輕聲念了出來。

  這種論調並非稀奇的事,在這世上,抱持著同樣觀念的人亦是不少。

  他們認為所謂的贏家,就是猶如帝王一般的存在,“勝者全拿”這種觀念是他們共同的信條。到最後,只要將競爭過程中的錯誤全部推到失敗者頭上,將屬於贏家的自己塑造成聖者即可。

  更進一步的延伸下去,就會變成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觀念了。反正只要將一切的罪惡當作獻給敗者的花束即可,唯一的目的只有成為贏家這件事而已,其它的事情完全不須顧慮。

  不過,真的是如此嗎?

  人類是會因為自身的行為而累積罪孽的生物。一個人的勝利固然會造成其它敗者的怨恨,但是那些怨恨的輕重並非永遠不變——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行徑,只會招來更多的憎惡。

  累積越多的罪孽,銬在腳上的枷鎖也會越加沉重,最後將自己給壓垮。能夠背負著那些憎惡而取得榮光之權柄的人,僅是少數而已。

  也就因為數量稀少,所以那些成功者的光芒更顯燦爛。被那光芒所眩惑的人,往往在不知道那些罪孽究竟有多麼沉重的情況下,就急著模仿成功者的行徑,到最後,只會落入失敗者的墓穴裡而已。

  “……真是愚蠢。”阿爾傑斯下了簡短的評論。

  阿爾傑斯•維克特討厭沒有才能的人。

  那些無法看透自己的能力極限之人,就是他眼中最缺乏才能的人。無法瞭解自己的界限,只會一味模仿成功者的行為,並且認為自己也能掌握那僅容少數人得到的榮耀,實在是愚蠢到家。

  每個人都承受著自身行為所誕生的罪孽。阿爾傑斯同樣也是踐踏著敗者的屍體,背負著他人的憎惡而前進的,但是他明白自己的能力之極限,也因此不會做出超越極限的愚行。

  在阿爾傑斯眼中,約克•拉傑斯只是一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傻瓜而已。對於這種笨蛋,他認為沒有同情或憐憫的必要。

  “人類,是無法脫離他人而存在的。”

  突然間,米洛雷亞說話了。

  阿爾傑斯抬頭望向自己的師父。只見米洛雷亞一邊勤奮地寫著報告書,一邊開口說話。

  “雖然聽起來很愚昧,但是一個人的自我價值與存在意義,其實是靠其它人來決定的。自己成為自己的王,根本沒有意義,拉傑斯沒有理解這一點。”

  “自己的王嗎?”

  “是啊,自己的王。他以為只要成功的不死化,就能夠獲得認同,眼中只看到自己,看不到其它人,所以才會幹出那種瘋狂的舉動。”

  米洛雷亞停下了筆,然後交叉起線條優美的雙腿,望向窗外的夕陽。

  “如果所有人都死絕了,誰會去承認他的功績?如果沒有可以給予他認同的人,那麼他的行為又有何意義?到最後,只會回到自己認同自己的迴圈罷了。”

  自己認同自己,那雖然是一種確認自我存在與增長自我信心的方式,但是光這樣是不夠的。

  在沒有憑據之下的自我認同,說得極端一點,不過是變形的自我膨脹而已,最後必然會走上歪曲的道路。

  “人類是無法脫離其它人類而獨自存在的,這不是指求生方面,而是精神方面。雖然聽起來很軟弱,不過那卻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不依賴任何人,獨自生存於世界上。這種事情聽起來似乎相當了不起,但卻是無法實現的幻夢。

  就算擁有再怎麼強韌的精神,畢竟還是脫離不了人類的本質,一旦擁有瞭解何謂孤獨的知性,就更是無法逃離渴求歸屬於群體的事實。

  “真是見識獨到的論點,你想把這個寫到報告書去嗎?”阿爾傑斯狀似無聊的打了個哈欠。

  米洛雷亞聞言只是甩了甩手:“不,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無法獨自存在的人類嗎……”

  阿爾傑斯將天霞的報告書丟回桌上,雙手撐在腦後。

  “如果真的有這種人的話呢?”

  “如果真的有這種人的話……”

  米洛雷亞注視著即將落入海平面的夕陽,眼神出奇的柔和。

  “那麼,那個人就已經不是人類了吧。”

  在王紋禦主的介入下,約克•拉傑斯的野心化為泡影。

  拉傑斯被消滅了,成為騷動之起源的大壺也被破壞掉,但是事情並不會因為這樣就了結,還有一大堆後續的事情要處理。

  雖然紋術師公會的信條一向是低調行事,但是這次被派出去的人選裡面,可是有安潔•米洛雷亞與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兩人。

  公會的領導階層早就有耗費大量心力收拾善後的覺悟,而事態的發展果然也如同他們所料想的一樣。

  米洛雷亞與多曼拉古斯特的戰鬥極其壯烈,甚至差點引發森林大火。

  她本人的說法是“已經有所節制”,但是當公會派去善後的處理小隊見到那荒蕪的景象之後,怎麼樣也不相信她的話。

  雷克斯與托拉夏的對決也相差無幾,雖然破壞的範圍比較小,但是托拉夏似乎施放了詛咒之類的魔法,讓戰場滿布瘴氣,據說附近的土地十年之內無法長出正常的植物。

  帶著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那群紋術師拼命地想要將一切修復原狀,初步估計至少要花費二十個工作日,聽說有人還提出了“果然不能讓那兩個人一同出現”的抱怨。

  當然,天霞•蘭迪亞所造就的破壞更是不用提,情況雖然比同行的雷克斯與米洛雷亞輕微,不過那只是相對性的說法。

  由於沒有回避戰鬥的關係,天霞走過的路徑簡直是屍橫遍野。

  無視于處理小組的辛勞,這時的天霞正坐在休息室裡,跟伊德愉快的聊著天。

  在拉傑斯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後,米洛雷亞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躲在公會的圖書館裡找資料,所以伊德也只能跟著留了下來。

  “後來啊,他就變成了好大一個,看起來就跟捏爛的肉丸子沒兩樣……怎麼說呢,光是用看的就覺得噁心,真想讓你也看一下。”

  “不……那個就不用了……”

  光是聽到天霞的形容,就可以猜到那八成是相當讓人反胃的畫面。

  “所以我就轟的一聲把他打掉了。可是呀,因為拉傑斯太頑固的關係,所以又變成死靈出現了。”

  “咦,死靈嗎?”

  “嗯啊,而且變得更大了,討厭的程度更提升了一級,所以我就直接把他秒殺了。”

  “秒殺……是指連一分鐘都不到就把對方解決掉的意思吧?”

  “正確來說,是花了二十七秒。”

  “用二十七秒消滅大型死靈……”

  伊德雖然還沒有正式學到關於紋術的知識,可是也知道死靈這種東西是很難纏的。死靈與鬼魂不同,兩者間的威脅性可說是天差地遠。

  真的要形容的話,那就像是一種變質的魔力吧!意念與大源魔力產生共鳴,因此得以用能源體的型態存續於世界上。

  紋術師是用自身的魔力、咒文與王紋去驅動大源魔力,而死靈卻是光憑意念就能跟大源魔力產生反應,由此可知那股執著有多強大了。

  如果是由紋術師這種人所變成的死靈,處理起來就更為棘手,能夠把拉傑斯的死靈秒殺掉,也只有天霞這種等級的紋術師才做得到。

  “那麼,那個壺最後怎麼樣了?”

  “嗯?當然是毀掉了。雖然很想把它留下來啦,不過基於諸多原因,最後還是把它打壞了。”

  “……這麼說來,老師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做嘛。”

  當天霞與拉傑斯對峙時,米洛雷亞跟雷克斯正各自與其它的敵人戰鬥著。等到他們把妨礙者解決掉,匆匆趕到現場時,只剩下天霞一個人了。

  嚴格說來,雷克斯與米洛雷亞的確是什麼也沒做,只是在森林裡大搞破壞,摧殘自然環境而已。

  “也不能這麼說,我只是比較早一點到那裡而已,不論是米洛雷亞小妹或是雷克斯,他們也都有迅速解決拉傑斯的本領。真要說來,他們應該是玩過頭了吧。”

  “玩過頭……”

  “嗯,米洛雷亞小妹有玩弄對手的癖好;雷克斯則是有沉迷在戰鬥中的壞習慣。”

  “呃……又說中了!”

  雷克斯的情況如何伊德不知道,不過對於米洛雷亞的怪癖,他倒是相當瞭解。或許是與生俱來的惡劣人格使然,每當遇上一定可以打贏的敵人,她就會不自覺地耍弄起對方。

  “像是故意被捲入爆炸中,然後再高喊‘太天真了’這一類的臺詞,從煙霧之中出現。老師仗著自己是不死之身,總是愛玩這種把戲。”

  “簡單的說,就是喜歡戲劇性的登場?”

  “應該就是這樣吧,真是性格差勁的大人!”

  “我要跟她說哦……”

  “咦?”

  見天霞露出了壞心眼的微笑,伊德整個人頓時慌張了起來。

  “拜、拜託!千萬別說出去,不然我會被她倒吊在天花板上旋轉一整天的!”

  “嗯……聽起來很有趣耶,好想講哦……”

  “不要啦!拜託千萬不要!”

  “嗯哼,哎呀,該怎麼辦呢?”

  天霞甚至發出“呵呵呵”的輕笑聲。

  “會長大人——”

  突然間,第三者的聲音插入了天霞與伊德之間。

  伊德轉頭一看,發現又是先前那個蓄著漂亮山羊胡的老人。

  此時這個老人皺緊了眉頭,快步走到天霞面前。

  “會長大人,事情不太妙。”

  老人俯身在天霞耳邊,用緊張的語氣低聲說道。

  “嗯?怎麼了?”

  “我們在檢查拉傑斯的研究記錄時,發現有被竄改過的跡象。”

  “竄改?”

  “是的。在總計三百零七頁的研究記錄中,有六個地方出現不自然的塗改,有十一處出現語意上的偏差,另外還有兩頁消失不見。根據分析,被拉傑斯以外的人竄改過的可能性相當高。”

  “是偽本嗎?”

  “不排除此一可能,已派人再去搜索了。”

  “竄改的話,可能人選有哪些人?”

  “已經列出了八個嫌疑者,正準備著手調查。”

  “嗯,辛苦了。”

  天霞點了點頭,然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頭說道:“對了,把探知儀打開。”

  “您要打開探知儀?”

  “嗯,以防萬一,再搜索一遍。”

  “瞭解。”

  山羊胡老人說完之後,立刻用跟進來時同樣的步伐離開房間。

  “怎麼了嗎?”伊德隨口問道。

  天霞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只是又有好玩的事要發生了而已……”

waterling 2010-1-20 16:12

第七章 第二次討伐

  在紋術師公會總部之內,設有一種名為“高性能王紋驅動半自動式世界魔力探索偵測儀”的裝置,因為名字實在太長了,所以最後大家索性直接用“探知儀”來稱呼它。

  雖然名字聽起來似乎很了不起,但是其實這個探知儀的功能並不算強,“高性能”三個字只是好聽罷了。

  它所能做到的,僅止於觀測大源魔力的濃度變化罷了,而且觀測範圍並不大,美其名是“世界魔力探索偵測”,其實它最大觀測範圍只有九百桑洛拿平方而已,如果真要用它來觀測世界的大源魔力之變化,可能要花上好幾個月才行。

  要啟動這個探知儀,一次需要耗費四名紋術師的魔力,每隔數小時就要再換一批人來驅動它。

  除此之外,這個探知儀的體積也相當龐大,因此其它的紋術師公會分部並沒有設置,只有在總部才能夠看見這種東西。

  在觀測室裡,一群人正忙碌地操控著探知儀。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幅以魔力投影出來的世界地圖,上面有許多地方被打上紅色記號,這是代表此一地區已經探索完畢的意思。

  “真是的,竟然又冒出了這種麻煩事。”

  米洛雷亞單手叉腰,一臉不耐煩的模樣。

  “壺有兩個,這倒是意想不到的盲點。”

  阿爾傑斯雙手抱在胸前,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就在公會發現拉傑斯的研究記錄遭到竄改之後,為了防止此一記錄乃是用來欺瞞他人耳目的偽本,公會立刻派人重新搜索拉傑斯的住處,同時也將調查的觸角伸到他的親友與弟子身上。

  同時也不排除遭人竄改的可能性,因此公會也列出了嫌疑者名單,派人前去調查他們。這一連串的動作,很快就有了回報。

  公會發現拉傑斯的其中一名弟子突然失蹤了,經過詳細調查,發現他手中疑似擁有與拉傑斯同型的大壺。

  這個消息一傳回來,公會高層立刻大為震動。

  難道這名弟子也像拉傑斯一樣,企圖進行不死化儀式嗎?一想到這裡,七長老立刻變了臉色。雖然不知道究竟浪費了多少時間,不過天霞叫他們先行啟動探知儀,可說是正確的指示。

  探知儀的觀測範圍並不大,要從頭搜索的話太耗時間,因此眾人決定將外海排除,先從陸地與近海區域開始探索。即使如此,探知儀耗費了一整天的時間,也僅將東之大陸的四分之一探索完畢而已。

  “效率太差了,再這樣下去,真的會讓那傢伙得逞。”

  看著魔力投影地圖,米洛雷亞忍不住皺眉。

  “不過那個弟子也很有一套嘛。既然是這麼珍貴的壺,拉傑斯應該把它當成寶貝一樣藏起來才對,竟然會落到他的手裡。”

  “在拉傑斯的弟子裡面,那個人的能力並不算特別突出,或許有幫手之類的吧?”

  “幫手嗎……不太可能。”

  “哦?”

  “或許正是因為能力不強,拉傑斯才會對他大意,讓他知道這麼多事的。”

  “原來如此,這也有可能。”

  “而且如果真的有幫手,那就更麻煩了。壺只有一個,而且只能用一次。”

  阿爾傑斯話只說了一半而已,但是米洛雷亞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就像是盜賊分贓一樣,如果沒有公平的分配,到最後一定會演變成互相廝殺的局面。

  只有一個,而且只能用一次的壺,是絕對不可能分配使用的,這樣一來,那個弟子與協力者勢必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

  如果是那個弟子活下來還好,如果是協力者得勝的話,一切都要重新調查。到時是不是還來得及?這點誰也無法保證。

  “對了,那個弟子叫什麼名字?”阿爾傑斯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米洛雷亞有些詑異地看著他:“你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還可以跟我談這麼久?”

  “反正只是代名詞而已,知不知道本名其實不重要,管他叫做木頭還是黑熊都沒差。”

  阿爾傑斯是認真的,他一向對無聊的事情抱持著漠然的態度。對他來說,如果對方真的叫做黑熊的話,還比較能夠提起他的興趣。

  “他叫丹恩•費那爾啦。”

  “哦,原來叫丹恩•費那爾啊……”阿爾傑斯點了點頭,然後突然皺起了眉頭。“丹恩•費那爾?不就是那個密告者的名字嗎?”

  “密告者?”

  “就是跑來密告拉傑斯要進行不死化儀式的那個人。”

  “啊……”

  經阿爾傑斯這麼一提,米洛雷亞也終於想起來,在上次的會議裡,的確是有聽過這麼一個人。

  因為丹恩•費那爾的名字只出現一次而已,還來不及擺進記憶的角落裡生灰塵,就已經被自動清掃掉了。

  “嗯嗯,這下有趣了。”

  阿爾傑斯用手指支著下巴,露出了充滿興趣的微笑。

  “這麼說來,他是為了讓自己能夠進行不死化儀式,才會出賣拉傑斯的囉?還滿有膽識的嘛。”

  “這跟膽識哪扯得上關係?頂多只能算是二流策士的小詐術罷了。”

  米洛雷亞對於阿爾傑斯的說法嗤之以鼻。

  “是這樣嗎?如果我們沒有及時逮到他,這就不只是小詐術而已,而是絕妙的騙局了。至於成功的報酬,則是數以百萬的性命。”

  “嘖,這傢伙也是,那傢伙也是,怎麼拉傑斯跟他教出來的笨蛋都一個樣,盡是會給人找麻煩。”

  “有其師必有其徒啊。”

  “哼哼,所以你才會這麼優秀呀!”

  “是的,難怪老師總是這麼的優雅。”

  “嗯,禮儀也很好呢,真不虧是我教出來的得意學生。”

  “知性與威嚴並存,而且容姿秀麗,能成為我的師父,果然不簡單。”

  “你過獎了,呵呵呵呵。”

  “彼此彼此,哈哈哈哈。”

  米洛雷亞與阿爾傑斯的話題,逐漸往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向偏差過去了。

  當然,這兩人並沒有刻意放低聲音,於是其它人也聽得見這對師徒的對話,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那到底算是諷剌還是褒獎啊?”、“這真的是正常人的對話嗎?”之類的疑問。

  就在房間裡被困惑的旋風所盤據之際,有個嬌小的人影將這股旋風給吹散。

  “咦?怎麼大家都在這裡?”

  天霞走進了觀測室,將那陣詭異的氣氛驅離了。

  “如你所見,我們正在找人。”

  阿爾傑斯一邊說明,一邊聳了聳肩。

  “找人?”

  “丹恩•費那爾,你應該聽說了吧?就是那個握有第二個大壺的人。”

  “哦,還沒找到嗎?”

  “沒有。我們從他住處附近向外持續搜索,可是目前還沒有任何線索。說實話,要找到他躲在哪裡進行儀式,實在很困難。”

  “哦……”

  天霞看了一下投影地圖上的紅點,然後突然伸出了食指,指向其中一個區塊。

  “那找這裡試試看吧?”

  “……你有什麼理論根據或線索嗎?”

  “沒有。”

  “……那麼是因為?”

  “唔,直覺?”

  “……”

  阿爾傑斯聞言不禁垂下了肩膀。

  他無法跟這位會長大人好好相處,主要的原因在於兩者之間的思維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阿爾傑斯是個天才,同時也是個理性主義者,對於天霞那種有時突然跳離常軌的脫線言論,有著本能上難以認同之處。

  “找到了!”觀測員驚喜地大喊。

  阿爾傑斯驚愕地回過頭去,只見投影地圖的某個區塊出現了波紋狀的圖形,這表示那裡出現了激烈的魔力亂流。

  這是純粹的巧合嗎?還是天霞的本事呢?阿爾傑斯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這時該露出何種表情才好。

  “那麼後面就交給你們了。”天霞哼著歌,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阿爾傑斯用像是在看著某種異形生物的眼神目送天霞,這時米洛雷亞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別想太多”的表情。

  “難道你還沒習慣嗎?如果認真追究她說的每一句話,只會把自己搞得更加錯亂。”

  “……只是很久沒體驗到,又重新感受到一次那種震撼罷了。”

  阿爾傑斯只能如此回應。

  魔力亂源的發生地點位於南方的群島上,距離紋術師公會總部有三千桑洛拿以上的距離。

  然而這點程度的阻礙,對於王紋禦主來說就連絆腳石也算不上。

  就像是在平靜的水面擲入石子一樣,空間發生了有如漣漪般的波紋。大氣出現扭曲,在歪斜的空間中,米洛雷亞與阿爾傑斯走了出來。

  他們所使用的紋術乃是“空折回廊”,這是以意象系進階八紋中的“空諭之王紋”為主的紋術,能夠將空間的連接點歪曲結合,進行超長程移動。這世上有能力使出這種紋術的人,不會超過二十個。

  “唔啊,又是森林!這對師徒的思考模式還真像耶。”

  米洛雷亞一見到眼前的翠色風景,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

  “應該是模仿的吧。丹恩•費那爾的本領並不高明,只是照著拉傑斯的研究計畫重新仿造,所以才會連挑選的地形都一樣。”

  阿爾傑斯在出發之前,曾經流覽一下關於丹恩•費那爾的個人資料。

  在約克•拉傑斯門下的眾多弟子之中,丹恩•費那爾的資質並不出色,甚至可以說是最差的一個。

  他曾經以紋術師的身分接過幾次工作,同樣也是表現平平,評價並不怎麼高。或許也就是因為如此,拉傑斯才會把他留在身邊,讓他幫忙打理身邊的雜事。

  不過拉傑斯卻沒有想到,這個平庸的弟子竟然會反過來咬自己一口,不僅偷走大壺,還將不死化儀式的事情洩露出去。

  “為了獨佔成果,故意讓我們去阻止拉傑斯,然後自己再私底下偷偷完成儀式啊……真是狡猾的傢伙。等我捉到他,非拔光他的頭髮不可。”米洛雷亞的眉毛已經彎成了不悅的角度。

  她喜歡耍弄別人,但是討厭被人耍弄,一想到自己被別人當成籌畫謀略用的棋子,就讓她覺得很不愉快。

  也就是因為如此,所以米洛雷亞才會一同跟來。基本上,這個任務根本不需要用到兩名王紋禦主,原本要來的應該只有阿爾傑斯一人而已。

  在拉傑斯被打倒之後,雷克斯•翁•雅西爾密克斯就先行離開了。雷克斯以“我連一秒鐘都不想再跟某人呼吸同樣的空氣”為理由,與凱沙勒•夏風一同踏上歸途,至於那個“某人”指的究竟是誰,眾人心裡有數。

  天霞•蘭迪亞則是一副悠閒的樣子,以“去了也沒用,所以不想去”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留在公會總部。

  到了最後,也只剩米洛雷亞跟阿爾傑斯兩人可以接下這項任務了。

  “魔力的流動相當激烈啊……那個壺看來是個很有趣的東西。”

  阿爾傑斯感受著四周的魔力亂流,眼中閃爍著饒富興趣的光芒。

  “不只是大源魔力,到後來連個人的魔力都會被吸走喲。當初我跟多曼拉古斯特打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因為魔力突然從身體裡被吸走,害我緊張了一下。”

  “呣,要是變成那種情況就不太妙了。”

  “這裡既然是模仿拉傑斯的祭壇,那麼防禦措施大概也是同樣的水準……不,搞不好更低,畢竟那傢伙不是拉傑斯。”

  “我才懶得跟他耗時間。”

  阿爾傑斯一邊開口,一邊取下左眼的單邊眼鏡。

  “我要直接把他揪出來。”

  呢喃著,阿爾傑斯緩緩閉上藍色的右眼,僅剩綠色的左眼仍然睜開。

  就在這時,四周的大氣彷佛出現了搖撼。在激烈的魔力亂流之中,有某種更為細小的東西開始竄動,就連米洛雷亞也為了魔眼所帶來的改變而屏住呼吸。

  翠色的魔眼——這就是阿爾傑斯手中的王牌。

  就像米洛雷亞之于席洛菲(不老不死者),雷克斯之於雅西爾密克斯之聖儀一樣,這顆猶如翡翠般美麗的魔眼,就是讓阿爾傑斯得到“王紋禦主”之封號的成就。

  阿爾傑斯的魔眼,本身即是集結了複合紋術之大成的奇跡,在那翠綠色的魔性之瞳中,蘊藏了現今所有的紋術。那就像是埋藏了無限寶珠的倉庫一樣,只要在自身魔力容量許可的情況下,就能夠隨心所欲發動任何紋術。

  雖然原理聽來很簡單,但是真的要將它實現,卻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寶珠之所以能夠埋藏紋術,是因為它本身被刻上了複數王紋與單一咒文之故。一顆寶珠只能存放一種紋術,這是無法改變的現實。

  然而,阿爾傑斯開啟了另一扇門。

  他將只能用來存放單一紋術的空間,更進一步分隔成無數的空間,以六十六王紋作為外環基礎排列,在那些空間裡刻畫著數不清的咒文。

  簡單的說來,那就是“以紋術來容納紋術”、“以紋術來驅動紋術”的技巧。

  不過看在一般人眼中,那卻是如同自爆技一般的東西。

  在用魔眼發紋術的瞬間,必須正確地排列出所需的王紋組合,同時也要在龐大的咒文記錄中選出唯一正確的咒文,這些步驟只要稍有錯亂,整個腦袋可能會就此被炸飛掉。

  然而阿爾傑斯辦到了。他能夠同時達成“六十六王紋的完全排列組合”與“咒文的瞬間選擇”這兩項條件,在零失誤的情況下操作魔眼,這是除了他之外,無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阿爾傑斯的魔眼還隱藏了特殊的能力,“紋術儲存”只不過是其中一項用途罷了。

  紋術師從不會輕易揭露自己的底細,即使曾經身為阿爾傑斯的老師,米洛雷亞也只知道魔眼的一小部分秘密而已。

  “找到了……”

  阿爾傑斯重新戴上單邊眼鏡。

  僅用了短短的數秒鐘,阿爾傑斯便找到丹恩•費那爾的所在地,連同森林裡面的所有陷阱與生物分佈也一同記了下來,並看出最短最安全的路徑。

  “那裡的魔力流動太過紊亂,用紋術接近的話會有危險……用跑的吧,十五分鐘之內就可以到達。”

  “真是省事啊,你比雷克斯那老頭有用多了。”

  米洛雷亞聳了聳肩,然後便與阿爾傑斯一同走入森林。

  當米洛雷亞與阿爾傑斯準備展開討伐戰的同時,在公會總部的觀測室裡,一群紋術師正忙碌地收集著關於魔力亂流的資料。

  像這樣大規模的魔力亂流極難發生,那就像是火山爆發、巨型颱風一樣,堪稱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災級自然變化。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可以觀測到,公會總部自然不會不聞不問。

  公會總部的七長老之中,有兩個人正坐鎮於此處。並不是基於擔心,而是因為比起其它五人,他們兩人看熱鬧的興致要來得更高一點。縱然只能坐在投影地圖前面觀測大源魔力的變化,對他們來說也是樂事一件。

  這兩名長老是一胖一瘦的組合,年紀都已超過七十。擁有圓胖身材的長老名叫劄洛•雅克圖,有著削瘦體格的長老名叫賈倫•巴伐洛斯,這兩人站在一起,彼此間的體形差異便顯得格外分明。

  “這次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了吧?”

  雅克圖搔著脖子,語氣裡帶有微妙的不安。

  為了討伐拉傑斯,事後處理要花上一筆不小的費用。雖然雷克斯很慷慨地表示願意全額支付(除了米洛雷亞的部分以外),但是這一次可沒有金主代為付帳了,要是再鬧出什麼事,年度預算又要重新分配了。

  “我也很希望是這樣,可是有驅龍者在場啊……”

  巴伐洛斯的雙眉之間閃現著憂慮,他心裡實在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米洛雷亞的行事風格一向強烈,而她也不吝於將這股風格轉化為實際上的印象。

  截至目前為止,由米洛雷亞經手的事件大多只能用轟轟烈烈來形容,雖然需要動用到王紋禦主親自出手的任務屈指可數,但是只要一跟米洛雷亞牽扯上,災害等級都會自動提高。

  “話說回來,真希望這次他們能把那個壺帶回來,別像會長大人一樣把它打壞了。”

  “嗯嗯,這麼奇特的東西,要是破壞掉實在可惜。”

  “唉,能夠以世界級規模操控大源魔力的道具,已經不能說是奇特,而是神跡了呐。”

  “神跡嗎……搞不好真是如此。有了那個,紋術會有更多進化的空間了吧!這幾年來,紋術的水準一直停滯不前呢。”

  巴伐洛斯深深歎了一口氣。

  當六十六王紋的基礎紋術理論出現之後,紋術的進步也隨之面臨了瓶頸。那就像是在蓋塔一樣,越高的塔頂就越難加蓋,要在已經漸趨完美的架構中增添新元素,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能在退休之前見到這種了不起的東西,活得久也是有好處的呢。”雅克圖帶著期待的目光注視著投影地圖。

  雖然紋術師的平均壽命頗長,可是他也已經活了七十多個年頭,體力大不如前,辭去七長老之位、從第一線退休是遲早的事。

  就在這時,投影地圖上突然出現了奇怪的變化。

  “出現第二股魔力亂流!原因不明!”觀測員發出了驚訝的尖銳叫喊。

  “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

  雅克圖與巴伐洛斯訝異地看著投影地圖,但是沒有人能回答他們的問題。

  只見原本已經出現了魔力亂流的區域,突然間又憑空冒出了另一波不同型態的魔力亂流。

  頓時,整間觀測室被驚駭的氣息包圍住。

  “第二股魔力亂流強度持續上升!”

  “屬自我移動型,發源點正在移動!”

  “超過探知儀負荷上限,數值無法測量!”

  觀測員不斷傳來最新的報告,然而這些報告不僅無助於厘清眾人的疑惑,只是更加深了眾人的不安而已。

  “雅克圖!難道有第三個壺嗎?”

  “不可能,我們已經查得很清楚了!的確只有兩個而已!”

  “那怎麼又會冒出第二個亂流?”

  “我怎麼會知道!”

  就在雅克圖與巴伐洛斯為這憑空出現的第二股魔力亂流而迷惑時,觀測員又喊出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

  “第一魔力亂流發生源與第二魔力亂流發生源,接觸!”


  第八章 屬於過去的故事

  現場一片寂靜。

  當米洛雷亞與阿爾傑斯趕到目的地時,事情就已經結束了。

  他們兩人的腳程相當迅速,從踏入森林開始,一直到抵達此處為止,中途沒有遇上任何的妨礙。

  多虧了阿爾傑斯的魔眼,他們甚至比預想的時間還要提早到達祭壇。

  可是,他們並沒有趕上。

  正確的說,是沒有趕上丹恩•費那爾的滅亡。

  映入米洛雷亞與阿爾傑斯眼中的,是一大片已化為焦土的戰場遺跡,空曠的森林廣場裡什麼也沒有,早在兩人之前,就有第三者闖入了這裡,並且把不死化儀式徹底地破壞掉。

  “嘖,果然是剛剛那個嗎?”阿爾傑斯有些不滿地咂舌。

  就在不久前,森林深處突然迸發強烈的閃光,同時刮起了不尋常的暴風,那樣的異變,恐怕就是造成這幕破壞之景的主因。

  可是,究竟是誰幹的?

  阿爾傑斯的視線只掃過一遍,就大致能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地面的石頭全部蒸發融解了,表示此地受到了某種超高熱的攻擊;現場並不淩亂,象徵戰鬥從開始到結束,僅僅只是一瞬間的事。

  但是,誰有這種能耐?

  根據天霞的報告書,約克•拉傑斯在執行不死化儀式時,可是布下了難以攻破的多重結界。

  就算丹恩•費那爾的能力遠不及他的師父,但是他也一定會竭盡全力設下防禦措施才是。

  阿爾傑斯在開啟魔眼時,也順便探查了整座森林,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逃過他的窺視。阿爾傑斯相當確定,當時森林裡沒有其它特別的人物。

  換句話說,這個第三者是在魔眼開啟之後才出現的。

  不僅能夠先他們一步抵達,而且還能瞬間將丹恩•費那爾擊破,對方到底是何等人物?目前可說是連一點線索也沒有。

  阿爾傑斯並沒有因為獵物被搶走而感到氣憤,相對的,他反而覺得很有趣。

  與丹恩•費那爾這種程度的對手比起來,身分不明的敵人還比較能夠激發他戰鬥的興致。

  “原本以為只是跟清掃工作沒兩樣的無聊事,沒想到還有意外的驚喜呐……”阿爾傑斯的嘴角兩端微微上扯。

  他不像雷克斯一樣是戰鬥狂熱者,也不像米洛雷亞一樣凡挑戰者必不拒。他只會為有趣的事情而行動,至於如何界定事情的有趣與否,全憑他個人的主觀意見,這種性格說穿了就跟小孩子沒兩樣。

  “老師,你有什麼線索嗎?”

  阿爾傑斯轉過頭去,詢問從剛才就一直沒有講話的米洛雷亞。

  米洛雷亞並沒有觀察戰場的殘景,而是抬頭仰望著天空。

  “怎麼了?”

  米洛雷亞沒有回答,只是輕舉右手,指向湛藍的天空。

  阿爾傑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當他看見米洛雷亞所注視的“那個東西”時,也不禁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在藍空之下,有個黑影正朝遠方逸去。

  那個影子的名字……是龍!

  賈倫•巴伐洛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他的面前堆滿了厚厚的報告書,窗外是溫暖的陽光,他心中卻飄著陰暗的細雨。

  “這堆一定要在今天處理完嗎?”巴伐洛斯轉頭詢問另一名老人。

  身為被詢問者的劄洛•雅克圖一邊輕撫自己的圓下巴,一邊點了點頭。

  “啊啊,沒辦法,這是急件。”

  “就算是急件,這個分量也未免太多了一點?整整兩倍呐!”

  “因為善後處理很麻煩,莫名其妙的事情又一個接一個冒出來,才剛把公文發下去,又有新的公文要審核。而且,這次可是大事,連王紋禦主都請出來了,這個數量也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呢?全部交給我來處理?”

  “我是一個即將退休的人了,不論身體或心靈都已經衰老到無法再負荷這些重任。雖然很不好意思,還是有勞你了。”

  “你每年都這麼說,可是怎麼到現在還沒退休啊?”

  “因為繼任者擺不平啊!我也很想早點回家過著悠閒的日子,除了吃飯喝茶曬太陽之外什麼也不做,這多幸福呐。”

  雅克圖裝出一副感歎的表情。

  身為七長老之一的劄洛•雅克圖已經快要八十歲了,早已到達退休年齡的上限標準。雖然他也很想就此卸下職務,但是這個位子卻難以找到接任者。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這是不變的道理。紋術師公會也有屬於自己的內部派系,其錯綜複雜的程度,就算用蜘蛛網來形容也不為過。

  如果雅克圖退休了,每個部門都會想盡辦法搶奪這個長老的空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事實上,這場權力爭奪戰早在兩、三年前就開始了。公會的各個部門之間互扯後腿,彼此找尋對方弱點,原本也出現幾個有希望的人選,可是都在激烈的內部鬥爭中敗退下來。

  到了現在,能夠接替的人一個也沒有,雅克圖只好繼續坐在這個位子上。

  “哼,你最好快點搞定,要是哪天突然你停止呼吸,公會又要大地震了。”巴伐洛斯冷哼一聲。

  他也算是雅克圖退休的犧牲者之一,因為眾人都知道他與雅克圖有深厚的交情,在繼任人選上具備一定的影響力。

  “到時就麻煩會長大人出面吧,她必能比我這個老朽之人做出更正確的選擇。”

  雅克圖輕啜手中的熱茶,看起來一副打算置身事外的模樣;相對的,巴伐洛斯則是對這名老友投以質疑的眼神。

  “……真是樂觀的發言。”

  “那個意義不明的語氣停頓是什麼意思啊?”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會長的能力,可是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會長的脫線。好好想想吧,要是真的讓會長大人介入的話,會變成什麼樣子?”

  “唔……”

  雅克圖閉上眼睛想了一下,過了數秒之後,這名老人張開了雙眼,眼底浮現了某種程度的恐懼。

  “……感覺好像有點危險。”

  “你知道就好。儘量在自己躺進棺材前,決定好繼任人選吧。”

  “我儘量吧。唉……這把老骨頭還能撐多久呢?”

  “試著減肥看看,或許還能撐個十年沒問題。”

  “囉嗦!我本來想在退休前見識一下過去時代的秘密,結果連這點小夢想也辦不到,上天真是對我這個老人太苛刻了。”

  “過去時代的秘密?”巴伐洛斯吐出了疑問句。

  雅克圖點了點頭。

  “是啊,過去的時代,就是拉傑斯的那個壺。”

  “那只是未經證實的傳說而已。”

  巴伐洛斯一邊冷淡地開口,一邊將面前的公文蓋上印章。

  過去的時代——那是建立在夢想之中的傳說。

  據說在遙遠的過去,曾經有過極為繁榮的古化文明。那個文明擁有比現今的人類社會更加進步的文化,後來卻基於不知名的理由而滅亡了。這個傳說流傳已久,但是卻沒有任何實質上的證據。

  唯一可以稱得上是證據的,只有其它種族流傳下來的某些歌謠或故事,甚至連相關的正式文獻也沒有,因此才會被認為是“夢想的古文明”。

  巴伐洛斯認為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麼可靠,可雅克圖倒是頗為相信這個傳說。

  “你說什麼啊!那個壺絕對不是現今的紋術造得出來的東西,你不覺得除了古代文明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可能了嗎?”

  “我記得先前好像有人把它稱為神跡嘛?”

  “明明是紋術師,還在那邊依靠神跡什麼的,未免太浪漫了吧?”

  “古代文明就不浪漫嗎?現實世界有祭司這種人,所以神明的存在值得相信,但是古代文明可就沒有了。”

  “不是已經有壺了嗎?”

  “你的腦袋糊塗了嗎?不是有壺就有古代文明,得先確定那個壺是哪來的,然後才能確定是不是古代文明的產物,因果關係別弄反了。再說,壺也已經不在了,所以更證明不了什麼。”

  “所以我才會這麼感歎啊。唉唉,第一次就算了,沒想到第二次的希望也落空了……都是龍害的!”

  雅克圖滿臉遺憾地長歎一口氣。

  “用工作來遺忘吧,這堆幫我處理一下。”

  “唔,頭有點暈,血壓又高了起來,我得去拿藥……”

  雅克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然後以一個高血壓病患絕不可能會有的敏捷身手溜出了辦公室。

  “那個老混帳……”

  巴伐洛斯輕吐詛咒,繼續埋首處理有如小山一般的公文。

  藍色的天空與藍色的大海相連接,構成了一幅美麗的圖畫。

  天氣很晴朗,海面就像是在謳歌春天一般的平靜,略帶鹹味的海風徐徐吹拂,這是個適合出海的好天氣。

  米洛雷亞與伊德朝著停泊船隻的島嶼走去,自從跨出了公會總部的大門之後,一路上米洛雷亞便不斷地發著牢騷。

  “啊啊——真是的,難得過來一趟,結果什麼收穫都沒有!”

  米洛雷亞踏著大步,發出了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抱怨。

  “不但見到了那個惹人厭的雅西爾密克斯,而且還跟他一起出任務,這真是人生的污點!春天才剛開始就遇見這麼不吉利的事情,今年搞不好會走楣運呐。”

  伊德此時真想聽聽對方的說法,或許雷克斯跟米洛雷亞會有同樣的感想也不一定。

  “想要找的資料也沒找到,公會總部的圖書館根本就是擺著好看的,一堆機密檔簡直跟廢紙沒兩樣,一點意義也沒有。那種占空間又沒多大用處的地方,真想一把火燒掉算了。”

  圖書館裡面的資料可不是專為你一個人準備的耶。伊德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還是忍住了。

  “本來想去找人洩憤也好,所以又出了一次任務,可是竟然又被人搶先下手了。白白跑了一趟,又要再寫一次報告書……啊啊,真是氣死人了!”

  “不是被‘人’,而是被‘龍’搶先下手才對吧?”

  伊德糾正了米洛雷亞的說法,他的行為換來了師父的一拳。

  “這還用你說?我可是當事人,你這個待在安全地方看熱鬧的傢伙沒資格說話!”

  在討伐丹恩•費那爾時,中途插手的第三勢力,便是被稱為“龍”的生物。

  龍的名字是卡夏庫曼。

  根據現場遺留下來的跡象,以及公會觀測到的情形來看,卡夏庫曼是直接飛到了森林上方,然後從高空展開吐息攻擊。

  丹恩•費那爾所設下的結界瞬間被摧毀,連同祭壇與大壺在內,所有的一切都被超高熱給蒸發掉了,乾脆俐落,不留殘渣。

  在東之大陸(霍姆尼斯),藍龍雷爾托斯與紅龍卡夏庫曼是最為人所知的兩頭巨龍,雷爾托斯有著“天誡審判”的別名,卡夏庫曼則被稱為“炎之災禍”。從牠們的綽號來看,就可以知道這兩頭龍究竟有多麼的兇暴與可怕。

  “可是,龍為什麼要殺了丹恩•費那爾?”

  伊德提出了疑問,這同時也是大多數人的疑問。

  “大概是丹恩•費那爾惹惱牠了吧。在龍的地盤上引發魔力亂流,這擺明就是在別人家的圍牆上亂塗鴉一樣。當然要給點教訓,只不過那個教訓挺大的就是了。”

  “那只是推論而已吧?還有,這個比喻會不會太詭異了一點……”

  “囉嗦!反正總部那些人也認為是這樣子。”

  正確的說,是不得不這樣子認為。

  在完全無預警、一點前兆也沒有的情況下,紅龍就這樣突然出現,然後只用了五秒鐘就把事情給擺平,使得原先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公會總部,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簡直就跟白癡沒兩樣。

  要是紅龍是基於“剛好路過,所以順手就把敵人給燒了”,或“吃飽之後趁機做點幫助消化的運動”之類的原因,那就更加可笑了。如果不找出一個具說服力的理由,七長老是怎麼樣也不會服氣的吧。

  “反正已經無所謂了啦!盡是一些做白工的事情,難得跑來一趟,竟然還得要跟雅西爾密克斯那個糟老頭坐在同一張桌子前面,真是讓人不愉快!”

  米洛雷亞又開始重複起先前的抱怨。臺詞雖然略有變化,可是語意仍然是大同小異,總之就是為了這陣子的遭遇而歎息。

  伊德也懶得再為那些同樣的牢騷作回應,於是這對師徒就這樣一邊沐浴著陽光,一邊走向碼頭。

  就在米洛雷亞與伊德來到浮橋時,偶然遇見了某個人物。

  “啊,要回去了嗎?”

  紋術師公會前任會長——天霞•蘭迪亞正斜身側坐在凱薩的背上,那副模樣看起來似乎像是在散步。

  “要辦的事情也差不多辦好了,再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米洛雷亞說道。

  “這樣啊,路上小心。伊德,有空再來玩吧。”天霞笑著做了簡短的道別。

  就在這時,米洛雷亞突然叫住了天霞:“請等一下,蘭迪亞小姐。”

  “嗯?”天霞回過了頭:“什麼事?”

  “我記得,先前在徵求討伐丹恩•費那爾的人選時,你曾說過‘去了也沒用,所以不想去’對吧?”

  “我有說過那種話嗎?”

  “……我想應該是有。”

  “唔,那應該就是有了吧。”天霞微側著頭想了一下,然後沒什麼把握似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會認為去了也沒用?難道你已經預見結果了?”

  “什麼結果?”

  “就是卡夏庫曼會出現的事情。”

  “我可沒有預知未來的本事哦。”

  “那你為什麼……”

  “安潔•米洛雷亞,人類這種東西,只能理解自己能力範圍以內的事物。”極為突然的,天霞講出了奇妙的話語。

  “在探索欲與好奇心的驅使下,人類的能力也會隨之不斷地提高。就連紋術也是一樣,現在的紋術師,與一百年前的紋術師相較之下,不論是能力或素質都優秀得多。你不覺得嗎?”

  “是的……”

  “相對的,無法理解的事情也越來越少了。在這樣子的前提之下,所謂的‘未知’,其實只是能力不足的另一種呈現型態而已。

  “只要是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就不會有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如果真的有,那麼原因就出在追求理解的欲度之強度,如此而已。”

  “……所以說?”

  “意思就是,你自己慢慢想吧。”

  天霞露出了惡作劇的笑容,然後拍了一下凱薩的頭部。得到了指示的凱薩立刻拔足飛奔,一下子就跑得看不見蹤影。

  米洛雷亞睜大了眼睛,然後無奈地搔了搔頭。

  “唉……果然就算問了也沒用。”

  “簡單的說,她的意思就是你還太嫩了?”伊德下達了結論。

  而他的這個舉動卻為自己招來了災難。只見米洛雷亞伸手捉住伊德的雙頰,然後猛力往兩邊拉扯。

  “好痛——我的臉、我的臉!”

  “剛才隨便講出那種污辱師父臺詞的,應該就是這張嘴吧?啊?”

  “是我錯了,請住手——”

  “竟然出言不遜,這個罪過可是相當嚴重的喲!”

  “是我錯了,對不起——”

  “只要道歉就可以被原諒的話,那樣的人生未免太輕鬆了!現在是讓你體會一下何謂現實殘酷的好機會!”

  “耳朵、我的耳朵——別拉啊!”

  這對師徒就這樣吵吵鬧鬧地走向碼頭。

  這是發生在世界的邊境一隅,屬於過去的故事……

waterling 2010-1-20 16:13

極短篇 凱薩的自由
我的名字叫凱薩。

  雖說突兀了一點,不過我想還是先聲明一下比較好。那個,該怎麼說呢,事實上,我不算是人。

  不,這樣講也不太對,因為嚴格說來,我什麼都不是。在生物學的範疇裡,絕對找不到像我這樣的東西。

  呐,聽好了!是“東西”,而不是“生物”哦!這兩者可是差很多的。

  至於我到底是什麼東西,這個問題就算你問了我也無法回答。唯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大概只有我的飼主而已。雖然我也很想問她,可是我不會講話,而且就算問了她八成也不會回答,所以很抱歉,此問題無解。

  對了,我的飼主是個雌性人類,名叫天霞•蘭迪亞。

  我不清楚人類的審美觀標準究竟如何,不過就我的觀察來看,我的飼主應該算不上漂亮。

  證據就是,每個雄性人類看到她之後,都會露出很惶恐的表情,然後退得遠遠的。

  就生物本身的習性來說,如果是美麗又有魅力的雌性,雄性會想盡辦法親近是理所當然的吧?既然每個雄性人類看到她都會被嚇跑,那麼她究竟漂不漂亮,我想也就不用講了。

  話說回來,就連雌性人類也是一樣,一看到她就縮成一團。不僅不受異性歡迎,連同性都這麼排斥她,真是可悲。

  如果沒有我的話,她大概就只能孤單一個人了吧?抱持著做善事的心態,只好姑且陪她玩玩了。反正我閑得很,就當是用來打發時間也不錯。

  嗯,既然已經開了頭,那就來談談我的飼主好了。如果不想聽的話,那就給我滾遠一點,不要中途插嘴,我不挑食,所以也討厭別人在那邊挑三揀四。

  一言以蔽之,是個很愛玩的傢伙。

  在我的印象之中,她很喜歡帶著我到處亂跑。我可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在胡鬧,真是個長不大的小鬼。

  ……啊?她幾歲?

  嘖,我說啊,這種問題本身就是一種無知。

  時間這種概念,並不是每個生物都一樣的,對吧?對狗與貓來說,今天跟明天有什麼差別嗎?雖然我不是狗或貓,不過道理是一樣的。少用你們的基準來衡量每件事情,那太膚淺了。

  唔唔,扯遠了,把話題拉回來。

  因為我的飼主很愛玩,所以時常被她母親教訓。

  “年輕女孩子怎麼可以隨便亂跑!”

  “……我已經不算是小孩子了吧?”

  “就算不是也一樣,外面的社會可是很危險的,你一個女孩子家,要是遇上壞人怎麼辦?”

  “唔,徹底摧毀,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

  “生不如……這是誰教你的?”
 “爸爸。”

  “果然又是他!”

  ——以上,就是我印象中的親子對話。

  該怎麼形容才好呢……總之是很有趣的母親。是個很豪邁的人類女性,平時就像冰一樣冷靜,瞪人的時候空氣還真的會結冰。

  那對夫妻一吵起架來,屋頂都會被掀掉,那個場面就跟世界末日沒兩樣,以前不小心被卷了進去,結果差點變成火烤肋排,真是危險、危險。

  在我看來,那對夫妻比我的飼主更會惹事生非,而且因為能力強大,所以鬧事等級自然也就直線上升。嗯,那跟休火山一樣,平時的安靜其實是在累積能量,等到噴發的時候就會拼命殘害無辜。

  “有什麼樣的丈夫,就會有什麼樣的太太,自然也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這是我老爸的評論,真是一針見血。

  啊,忘記說了,我老爸也是跟我一樣的“東西”。他的腦袋比我聰明很多,所以我很尊敬他,也很聽他的話。只是,我對於他明明體型比我小,名字卻叫做“大凱薩”這一點有些意見。

  老爸的飼主是我的飼主的爸爸,我並不是我的飼主的爸爸的專屬物,我的爸爸也不是我的飼主的東西。

  老爸的飼主就是我的飼主的爸爸,我的飼主就是我的飼主,所以我的老爸的飼主不是我的飼主,我的飼主也不是我的老爸的飼主……唔唔,我在講什麼啊?

  唉,總之,我只聽我的飼主的話,不會聽我的飼主的老爸的話,就是這樣。

  至於問我為什麼嘛……那就像是宿命一樣的東西吧。

  反正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事情就已經被決定了,雖然想要反抗,可是因為是無形的東西,就算要反抗也不知道要怎麼反抗起,就算反抗了,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早就被決定好的一部分,所謂的宿命就是這麼微妙。

  ——以上,摘自於我的老爸曾說過的名言語錄。我不是很懂,不過那不重要。

  附帶一提,我的飼主應該算是所謂的富家子弟。根據我所觀察到的情形來看,能夠住得起城堡的人應該不多,何況是連天花板都用象牙打造、連柱子都埋了紅寶石的城堡。

  會蓋這種城堡,好像是我的飼主的爸爸的主意。據說這種人就叫做暴發戶,是一種該被拖到臭沼澤裡醃漬三天三夜的萬惡畜牲,可是城堡的地毯真的很軟,滾起來很舒服,所以原諒他。

  話說回來,我原本究竟是想說什麼啊……

  啊啊……對了!想起來了!

  我的名字叫凱薩,嗯嗯,我就是想說這個!哎呀,終於想起來了!

  那麼——我的名字叫凱薩。

  就這樣了,拜拜。

darkreded 2010-1-24 03:26

結果還是沒有說黑龍到底有沒有毀滅人類嘛

Joyc13579y 2010-9-25 10:20

寫的有點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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