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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erling 2010-1-30 01:17

毒魅八皇子 作者:湛露

別的女人專長是琴棋書畫詩酒花,這女人偏偏獨好調毒下毒再解毒,別的女
人是溫良恭儉讓,她卻是潑辣刁鑽無敵盧!
    頭一回見著她,以為她快被毒蛇生吞,趕緊射蛇搭救她,不料這妮子卻罵他
傷了她的寶貝寵物?
    而且還要他被毒蛇咬一口才算扯平,只能說他好心被蛇親!
    咬也給咬了,這下總該互不相欠了吧?
    想不到她半夜登門來上藥,絲毫不顧忌禮教從此纏上他,還問他心裡有沒有
住人,沒有的話她要搬進去住,她主動親親、主動抱抱,還主動下春藥,讓他想
逃也逃不掉,她壓根沒把皇上指給他的婚姻放在眼裡,反正愛情先搶先贏!

waterling 2010-1-30 01:17

楔子

    她有著一張貓兒一樣的臉。永遠慵懶的表情,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壞笑,最
喜歡瞇起眼來看人,誰也猜不出她那雙寶石般閃耀的黑瞳裡到底藏了什麼奇怪的
小心思。

    此刻他的手就輕輕碰觸著這張臉。

    還記得初相識時,她的臉色蒼白如雪,讓他以為她的生命瀕臨結束邊緣。後
來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少照陽光所致。

    這將近一年多的時間過去,她的氣色比那時要好上許多,臉頰也豐潤了些、
紅潤了些。是因為天天賴在他的府裡吃著那些山珍海味的緣故,還是因為他給予
了她太多屬於女人的「歡愉」?

    手指下,那雙迷濛的睡眼微微睜開,小巧的鼻翼內也發出輕微的哼鳴,像是
不滿他打擾了她甜蜜的睡眠。

    「好煩呢。」她揮了揮白皙的小手,將他的手掌撥開,側了個身,將整張臉
幾乎都埋在那張雪白的羽被中——那是他特意送與她的,沒有它,她就會夜不成
眠。

    「若慈……」他慎重地措辭,在她半夢半醒時說出讓自己如此難以開口的一
件事——「今日……陛下為我定親了,說好了,下個月成親。」

    等了許久,不見被下的人兒有動靜,他有點不安地等待著,因為她向來不是
個安靜的女子,對於他……她更是有極強的控制欲和佔有慾,不該聽到這個消息
之後全無反應。

    又過了很久,她的聲音才從羽被中模模糊糊地傳來,「哦!知道了。」

    只是這樣?如此淡然的回答,倒讓他心頭一陣失落。他以為若慈會跳起來揪
住他的衣領,用那雙貓兒一般的眼睛瞇瞪著,威脅自己絕對不許娶別的女人。

    原來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嗎?

    就這樣失望地站起身,一步步退到門口,心有不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她還
是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上。

    也好,就這樣結束吧。他與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相逢,是一場美麗的誤
會。相擁,是因為她狡猾的手段。相戀,是不能控制的心動。

    而今相別……是注定的結局。

    但就在他的手指推開房門的一剎那,卻依稀聽到她嬌軟的音韻,「懷素……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就是死,我也不會放手。」

    他一震,倏然回頭,對視上她滿含水光的淚眼。

    那一刻,他只剩憐惜的心碎。

    第一章

    懷素是西嶽戶部的糧監,說白了,就是看管庫房糧食的。這個官銜的職位不
大,只是六品,但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所以就是一品大員見了他,也會必恭必
敬。

    因為他是皇帝的兒子,人稱「八皇子」。

    只是在懷素心中,這個皇子的地位著實是個笑話。

    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只聽說在他很小的時候,一個女子抱著他
倒在皇宮大門前,身上帶了一封信,那信是皇帝寫的一首情詩。幸虧剛剛走出皇
宮的丞相大人遇到了,看到那封信後立刻返身回宮轉交給皇帝。

    皇帝看後,龍顏大驚,急忙忙跑出來見這名女子,但據說她當時氣若游絲,
已經說不出多少話來,只是顫巍巍地用手指了指襁褓中的他,然後一命歸西。

    於是,皇帝將他帶入宮中,並根據留在他身上的訊息為他在皇室玉牒中錄入
了名字和生日。據說,為此皇后還曾經和皇帝大吵一架,說身份不明的孩子怎麼
能算作皇室子孫?而他的幾位兄長也不曾將他視作兄弟,只是直呼他的名字。

    自小,在宮中他並不受人重視,他知道外人雖然見了他恭敬,卻不會真的在
心中服他。曾經,在八歲時,有一日午睡,他聽到奶娘在窗外和人閒聊著抱怨—


    「怎麼我這樣命苦,分到這座宮裡伺候這位主子。別人的主子早早封了地、
封了王,太子將來還要繼承皇位。可我這位主子,到死只怕也要背著個野孩子的
名聲。」

    野孩子,這是他在兄長們口中的另一個名字。

    於是,自小他就學會了隱忍和承受。除了待他很好的三哥之外,他在皇室內
再沒有可親可信的人。

    十八歲的時候,掌管戶部的三皇子堅白讓他來戶部幫忙,他不想給三哥添麻
煩,招來無謂的風言風語,所以就自請當了個最小的戶部小官,兢兢業業、盡心
盡力地忙碌著。

    一晃三年,他的官職沒有變過,卻也沒有任何人對他的生活有過任何的關心
和質疑,似乎他本就該是這樣的命。

    年初,西嶽鬧了旱災,戶部撥糧下去之後得到消息說,地方官員有不少剋扣
賑災糧款,中飽私囊。堅白震怒,在父皇面前請旨徹查,皇帝限期一個月內查清
此事。因為堅白事多,所以懷素主動要求代辦。

    深入民間將近一個月,他將自己扮作乞丐,沿街乞討,總算查出些隱密的事
情,可以回京繳旨了。

    只是回京的路上,因為遇雨臨時改道,不知怎的,自己及手下闖進了一片山
谷之中,一時間路徑幽僻,林葉蕭瑟,加上山路因雨水泥濘不堪,向來淡然處世
的懷素都不禁蹙起了眉心。

    「八皇子,咱們可能走錯路了,還是先退回去吧。」一名手下小聲提醒著。

    距離陛下給的期限越來越近,如果三天之內趕不回京城,就算是欺君了。懷
素是皇子,好歹可以保下一條命,到時候真正要受苦的可是他們這些底下的人。

    「這山谷既然有路,就應該有出口,只是我們還沒有找到。現在再翻回頭去,
只怕會用更長的時間。」懷素思索了片刻,下了馬,「向前走走看吧。」

    隨行幾個人皺著眉,不大情願地下了馬。

    這山谷很幽靜,亦有不少叢林,從山谷中偶爾一現的小路來看,這裡應該是
有人走的,只是來人很少。

    「沒有人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懷素發問。

    眾人面面相覷,回答不出來。顯然大家都只是忙著匆匆趕路,沒有準備地圖,
更沒有打聽詢問過。

    懷素並沒有要指責誰,他這個主子最大的優點就是脾氣好,從不抱怨,也不
會指責。他最不開心的時候,也只是眉骨向下一沉,抿緊唇角,一言不發而已。
這或許和他在宮中尷尬的地位有關。他心中知道那些人從不將他當作多麼尊貴的
主子,而他自己也就不會端起主子的架子。

    但是不責備,又找不到出路,再走下去也不是辦法。

    懷素準備放棄了。

    忽然間,有個隨從「啊」的驚呼了一聲,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山谷中格外
響亮。

    眾人好奇地追問,「怎麼了?」

    那人滿臉驚駭地用手一指前方,小聲說:「有蛇!」

    提到「蛇」字,就算這些人都是魁梧大漢,也不禁變了臉色。

    懷素幾步走過來,順著那手下的指點向遠處看去,即使他向來淡定,這會兒
也不由得暗暗吃驚。

    吃驚的原因不是因為看到蛇,而是眼前的景象,是他從未想像過的——

    只見一條通體赤金色,足有一般人手臂粗的大蛇,盤繞在一片厚厚的落葉上,
而大蛇的身體之中,還有一個黑色的影子同樣蜷縮成一團,仔細一看,那竟然像
是一個人。

    「那是人吧?」有人顫聲問。

    「該不會是被蛇吃了?」另一人的聲調也好不到哪裡去。

    或許是幾人的聲音驚動了那條金蛇,原本伏在身體內側的蛇頭陡然高昂起來,
吐著蛇信,碧綠色的蛇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幾人,把人盯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拿弓箭來。」眾人驚駭得腿腳發軟時,懷素卻鎮定地開了口。

    有人跑去拿下懷素的隨身箭囊。

    懷素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目光堅定地凝視著那顆蛇頭,原本看上去凶
狠的巨蛇像是也感受到了迫切的危險,於是一縮蛇頭,將身子完全展開。

    就在此時,那個黑影動了動。

    一張素白潔淨的小臉,帶著幾分嬌慵在眾人面前像朵鮮花般緩緩綻放。她的
小手隨意摸了摸蛇,口中嘟嚷著什麼。

    「呀,是個小姑娘!」又有人驚呼。

    「好危險!那蛇嘴一張就會把她吞進肚子裡的!」

    那女孩兒揉揉迷茫的美眸,看清了前面的幾人,更看清了手持弓箭、蓄勢待
發的懷素,她楞楞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啊?你要幹什麼?」

    那聲音堪稱嬌音軟語,一時間讓人猜不出她的年紀。

    「姑娘,請別動。」懷素一字字輕吐,手中之箭已如流星趕月一般瞬間飛出。

    只聽一片驚呼之後,那箭赫然正中蛇首七寸之處!

    懷素的手下個個歡呼著讚歎,「八皇子的箭法真是絕妙!」

    那女孩兒卻驚怒的抱起蛇身,對懷素質問,「你憑什麼射殺我的蛇?」

    所有的歡呼忽然都安靜下來——她的蛇?這蛇難道還是她飼養的不成?

    那女孩兒的小臉已經沉了下來,從袖中抽出一根竹笛,放在口邊悠悠吹響,
不過片刻,周圍到處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無數的蛇群也不知道是從什
麼地方飛快地爬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包圍。

    「完了!咱們惹上大麻煩了。」眾人全都驚駭得傻眼,只有懷素在最初的凝
眉之後還保持著鎮定。

    他遙遙地向著女孩兒喊話,「姑娘,抱歉在下剛才救人心切,不知道這是你
家的私物。我們幾人還有重任在身,可否行個方便?」

    「你殺我家蛇的時候可有想過要給誰方便?」那女孩兒的臉色雖然雪白,嘴
角的笑意卻嬌媚如花,只是此刻這嬌媚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難道姑娘想讓我們幾人賠命給你的蛇嗎?」懷素再問。

    那女孩兒卻不理睬他,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些藥,抹在蛇身
中箭所在,然後用力一拔箭身,並在傷口上狠狠地一抹。奇異的是,那蛇身蠕動
了幾下,竟然又活了過來。

    「這丫頭實在太古怪了,不知道是什麼來歷,該不會是山中的妖精吧?」有
人提出可怕的猜測。

    懷素波瀾不興的眼波始終凝在對方身上,沒有多說一句廢話。過了半晌,他
忽然問道:「姑娘是否姓公孫?」

    換成那女孩兒驚訝了,她看他一眼,「你認得我?」

    懷素回以淡淡的一笑,「我家祖上與姑娘的祖上是舊識,看在過往交情的份
上,姑娘今天可否放我們一馬?我們真的有要事,改日我會登門向姑娘請罪。」

    「不必,我最討厭和人浪費口舌。」她的眼珠子一轉,「你家祖上既然和我
的祖上是舊識,那我倒要考考你,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離愁谷。」

    懷素淡然地說出這個地名時,他聽到周圍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顯然在他
們的心目中,這三個字和妖魔鬼怪住的巢穴差不了多少。不過這只是世人無知的
謬誤而已。

    離愁谷的確曾經住過一個被人稱為「妖女」的人,毒王仇世彥的女兒仇無垢。
此女擅長用毒,谷中長年有蛇蟲出沒,都含有劇毒,所以外人很少靠近這裡。

    但是仇無垢其實從來沒有主動去坑害過什麼人,若非有人挑釁,她也不會故
意和人為難。懷素總覺得世人就是喜歡誇大事實,比如有人做了好事,就要將他
誇張成為蓋世英雄,若有人做了點壞事,就是妖孽橫行。

    也許人們總是要依賴這樣的流言和傳奇去打發自己茶餘飯後的時間吧?

    眼看周圍這麼多醜陋恐怖的蛇群出沒,眼前這個女孩兒又總是一副似笑非笑
的戲謔表情,卻讓他不能不防。

    女孩兒點點頭,「你能叫得出這裡的名字不容易,這些年谷裡的人不和外面
打交道,很少有人還記得我們了。好吧,我給你們一個公平交易的機會,你答應
了,我就放你們走。」

    「姑娘請說。」

    她笑咪咪地端起蛇頭,「你射了我的蛇,如今也讓我的蛇咬你一口,若你幸
而不死,就是命不該絕,我就放你們走。」

    「大膽!你知道他是誰嗎?竟敢使出如此歹毒的手段要挾!」

    懷素的手下馬上出聲喝斥,但懷素只是一伸手,便制止了底下人的叫囂。他
輕輕抬了抬下巴,「你想怎麼咬?」

    她一楞,懷素的手下也一楞。他瘋了嗎?難道還真要讓那蛇咬一口不成?看
那蛇的顏色,只怕是有劇毒的啊。

    女孩兒打量著他,「你當真要讓我的寶貝蛇咬?」

    懷素向前走了兩步,走到蛇陣的邊緣,然後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如
果咬完了,我幸而不死,你必須立刻撤掉蛇陣,讓我們離開。」

    女孩兒狡黠的黑眸閃爍著,看了他半晌,冷哼一聲,「我才不信你肯讓我的
蛇咬,我最恨裝腔作勢的人了。」

    她話音剛落,忽然口中發出一聲尖銳哨聲似的聲響,她手中的金蛇像是接到
了指令,柔韌的身子一抖一彈,如閃電般迅疾前行,轉瞬間已經逼到懷素的眼前。

    懷素的手下驚呼著要抽劍去刺,他卻沉聲命令道:「我已答應,不能無信,
退下!」

    那蛇頭高高昂起,盯著他的眼睛,像是也在分析眼前這個男人的心中到底會
有多恐懼。

    這一人一蛇的對峙顯得如此古怪而詭異,倏然間,那條金蛇真的張開森冷的
牙齒,狠狠地一口咬在懷素的手臂上。

    「八皇子!」眾人手忙腳亂地上來搶扶,但懷素只是揮揮手,抽出自己腰間
的一柄短匕,將金蛇咬破的傷口又劃開了些,將毒血擠出,又讓人拿來一壺酒,
灑在手臂上。

    他抬起頭,臉色已經有些發青,卻依舊鎮定地問:「我已遵守諾言,姑娘能
否讓我們離開了?」

    那女孩兒的神情有些詫異,看看他,又看看傷口,吞吞吐吐地說:「你這麼
處理傷口是沒用的,我家的蛇很毒,用不了半個時辰,你的傷口就會化膿,就算
你砍掉一條手臂,還是保不住性命,毒性會隨著你的手臂蔓延到你的心脈,最後
讓你窒息而死。」

    懷素卻微微一笑,「多謝姑娘提醒。我會注意的。」

    女孩兒將笛子吹響,所有的毒蛇又窸窸窣窣地退去,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用手一指,「往西再走三里,看到一塊石碑,就是出口了。」

    「多謝。」懷素撕下自己的一塊衣襟裹住傷口,然後用另一隻手拉住韁繩,
翻身上馬。

    他那群驚嚇不淺的手下連忙提醒,「八皇子,這丫頭說的話不可信,只怕那
邊還有陷阱。」

    「她要殺我們易如反掌,不必再給我們指一條死路。」懷素雙腿一夾,馬兒
帶著他向著那女孩兒所指的方向疾馳而去。

    事實證明那女孩兒所指的方向是正確的,果然騎乘了不過兩三里的路途,他
們就看到一塊界碑,碑文上寫著——集樂鎮。

    懷素一行人進入鎮裡後,手下人立即為他找來當地最好的大夫治傷。那大夫
看著懷素的傷口,又聽了他人的描述,心驚膽戰的說:「天啊,那是金花蛇!咬
一口就會沒命的,你們居然還跑了這一段路。」

    他打量著懷素,又訝異地道:「可是這毒素好像在你體內遊走得不快,否則
你的臉色早就該變成黑紫色了。」

    但懷素此刻的臉色只是有點青白,雖然受傷的手臂擺動不很自如,然而行走
無礙,彷彿他剛才只是受了點小小的刀傷而已。

    「有外敷的藥給我留一點就好,這點毒藥毒不死我,勞煩大夫您特意跑這一
趟,辛苦了。」懷素話說得很客氣。

    大夫還是很不放心的給他把了脈,更驚訝於他的確沒有更多中毒的跡象,不
由得嘖嘖稱奇了好一陣,然後留下些上好的外敷金創藥才離開。

    懷素所住的客棧不大,兩層樓中他單獨住一間。讓所有忐忑不安的手下全部
離開之後,他打開了房中的窗戶,任由窗外的寒風灌進屋內,然後仰面躺倒在床
上。

    雖然那毒液並沒有要了他的命,卻也讓他倍感疲倦。在床上不過躺了一會兒,
他的眼皮就開始發沉,只有手臂上的傷口隱隱生痛,讓他的神智還能夠保持一陣
清醒。

    「懷素,別睡覺。」

    誰?是誰的聲音?哦,對了,是三哥曾對他說的話。

    「如果你睡著了,很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你必須醒著,做三哥的眼睛,
幫三哥看好周圍的人,你就是三哥的左膀右臂,三哥很需要你,所以,你不能死。」

    堅白的聲音飄飄蕩蕩,像夢一樣飄搖在他的耳邊,於是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
語,「是的,三哥,我不會死,我是你的眼睛,我是你的左膀右臂。」

    手臂動了動,不是他自己動的,像是被什麼人搬動了一下。他以為是自己的
錯覺,但是緊接著,傷口的痛感忽然被一股清涼的感覺替代,這讓他徹底清醒了,
身子一欠,就要翻起身來。

    「別動。」一個柔柔的聲音低低響起,「藥剛撒上,你動了就會撒掉了。」

    不知何時,外面的天色已全暗下來了,懷素看不清伏在自己床邊,正在小心
翼翼為他診視傷口的那個人的面容,但是那小小的黑色身形,以及那柔嫩的嗓音
卻讓他記憶猶新。

    「公孫姑娘?你……」他訝異地瞪著那個影子,這算什麼?良心發現嗎?

    「好奇怪,你居然沒有中毒?」她仔細審視著傷口,沒有看到自己以為會有
的紅腫、青紫或是僵硬等任何中毒的跡象。

    「難道你百毒不侵?」一隻冰涼的小手撫向他的臉頰,「我從沒有遇過像你
這樣的人,太有趣了。」

    那聲音裡的玩味和興致,好像她面對的是自己拚命想得到手的玩具。

    懷素撥開她的手,雖然不至於拘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不過一個大姑
娘半夜三更摸進男人的房間,又動手動腳,著實太罕見了,罕見得比她放蛇咬他
更讓他詫異。

    「姑娘深夜造訪,有事嗎?」他冷冷淡淡地看著她,雖然看不清她的五官,
但似乎能感覺對方正在笑著。

    「來看看你啊,我又不是心如蛇蠍的人。我放蛇咬你,並不想你真的死,只
是讓你長個教訓,以後出手不要那麼莽撞而已。可是你居然一點事兒都沒有,太
奇怪了,我一定得好好研究研究。」

    她說著,又捧起他的手臂反覆地看。

    他迫不得已只好再度將手臂抽回,「姑娘,在下大難不死只是僥倖,你若是
沒事還是請回吧。一個姑娘家,總要顧及自己的清譽。」

    「清譽?」她好笑地念著這個詞語,「我們離愁谷出來的人,沒有什麼清譽
可以讓人稱頌。對了,你知道我姓公孫,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不知道。」

    她握著他的手,自然得就好像他是多年未見的老友似的,「我叫公孫若慈。」
她在他的手掌中輕輕用指尖劃著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好聽吧?是我祖母給我取
的呢。」

    「若慈?」他卻不禁取笑道:「倒是名如其人。」若慈,就是好像很慈善,
其實……

    他雖然沒有將心裡話說出來,公孫若慈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欠身逼近到他
面前,那張嬌小蒼白的臉就這樣清晰地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在笑話我嗎?」她吐氣如蘭,還帶著些麝香似的清香,「哼,我知道你
在想什麼,想我今天放蛇咬你,我是個壞女人。不過誰叫你先用箭射我的寶貝蛇?」

    「我是想救你。」他不習慣被一個異性這樣近身,只好解釋清楚那個誤會,
「我以為你要被那條蛇咬到。」

    「這麼說來,你倒是個見義勇為的英雄嘍?」她瞇著眼,忽然,握著他手臂
的手拉了起來,然後張開櫻桃小口,重重地咬了一口。

    懷素詫異地瞪著她,她到底要幹什麼?

    「疼不疼?」她紅唇挑起,「我要是告訴你,我的牙齒裡含有劇毒,你怕不
怕死?」

    「無聊。」懷素推開她,翻身躺好,既然她不想走,他也不想和她再說什麼
廢話。

    她卻不甘心地推了推他,「喂,你真不怕死嗎?是死哦!」這樣嬌嫩的嗓音
念出「死」字沒有多少威脅,只讓人覺得好笑。

    懷素還是不理她。

    公孫若慈想了想,眼珠子一轉,從懷中掏出個瓶子,然後在他的傷口上用力
一擠,原本已經平整的傷口在她的擠壓之下又迸裂開,鮮血滲了出來。

    他忍無可忍,只好翻身坐起,質問道:「公孫姑娘,你到底想幹什麼?」

    「研究你啊!我這一輩子第一次遇到不怕毒蛇的人,不知道你的血液裡有什
麼,我總要取樣回去研究一下。」她將他手臂上流下的鮮血小心翼翼地滴了幾滴
在小瓶子中,又笑咪咪地重新幫他包紮了傷口。

    「他們叫你八皇子?」她一邊包紮一邊和他閒聊。「皇子不是都應該在京城
的皇宮裡享福嗎?為什麼你會一個人跑到這裡來?」

    「與你無關。」懷素不得不對公孫若慈小心提防了。這女孩兒一會兒一個主
意,誰知道下一刻她會不會突然拿出把刀來,剖開他的身體說要「研究研究」呢?

    「你明天要回京是嗎?」她將布頭打上結,顯然這樣的事她經常做,動作很
熟練。

    「也與你無關。」他依然淡漠響應。

    「我在京中也有舊識,好些年沒有見了,不知道對方好不好。」她忽然感慨
地說道,接著,又抬起頭笑盈盈地望著他,「咱們不妨一路同行吧。」

    就知道她必定沒安好心。懷素盯著她的眉眼,一字一頓地道:「抱歉,不行。」

    「為什麼?」她眨著眼,「我不會麻煩到你啊,只要給我也準備一匹馬就好。
雖然我不常騎馬,嗯……但好歹不會摔下馬背……應該不會摔下去吧……」她自
言自語起來。

    懷素深吸一口氣,「公孫姑娘,我們倆萍水相逢,並無深交,我有要事要立
刻趕回京去,只怕不能護送姑娘,若姑娘不擅騎馬,就更不能同行了。我勸姑娘
還是雇一輛馬車,找個車伕和嚮導,再進京訪親探友。」

    公孫若慈一直望著他,等他說完,她卻莞爾一笑,「你囉哩囉唆一大堆,無
非就是不肯帶我進京嘛。算了,我公孫若慈也有骨氣,不會強求你的。」

    她滑下床,往外走了幾步,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叫了一聲,「哎呀,我
倒忘了一件大事。剛才你的手下和掌櫃的要酒喝,我偷偷在酒裡倒了一包含香散。」

    懷素閃電般躍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齒地問:「你到底想幹
什麼?若是因為我傷了你的蛇,如今你也叫蛇咬了我,一命抵一命,我們算是扯
平了。」

    「我對你的興趣可沒完呢。」她比他矮了一個頭多,個頭只及他的胸口,所
以並肩站在一起時只能仰著頭看他,「我叫你帶我進京,你卻不肯,顯然還在惱
恨我放蛇咬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怎麼這麼小氣?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三言兩語,她倒將他給數落了一頓。

    「你到底想怎樣?」他低吼。

    「很簡單,帶我進京。」她笑著說。「進了京,我就給你手下解藥。」

    懷素這輩子沒遇過這麼讓人惱怒的事情,他瞪著面前這張嬌艷如花的笑臉,
終於迫不得已做出了讓步——

    「好,我帶你進京,進京之後就再無關係了。」

    公孫若慈閃動著晶眸,像是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好。」

waterling 2010-1-30 01:18

第二章

    翌日,當懷素的手下看到他身邊的公孫若慈時,都驚訝地張大嘴巴。「八皇
子,她、她怎麼會在這裡?」每個人都瞠目結舌地在問這句話。懷素並不理睬,
也不回答,只是簡單地命令,「再給公孫姑娘找一匹馬來。」

    他們給公孫若慈買了一匹棗紅色的馬,公孫若慈看了一眼,然後瞥向懷素坐
著的那匹通體黝黑烏亮的高頭大馬,小聲問道:「我可不可以騎你的馬?」

    「不可以。」懷素斷然拒絕,「公孫姑娘請盡快上馬,今天的路程不近,我
沒工夫再等了。」

    公孫若慈嘟嘟嚷嚷地爬上馬背,從她的動作來看,懷素可以確定她不懂多少
武功,而且也的確很少騎馬。

    公孫若慈一襲黑色的絲綢長裙,與她幾乎及踝的烏黑長髮相得益彰,更襯托
她的臉嬌小蒼白,我見猶憐。只是懷素並沒有多看幾眼,就迅速策馬前行,一干
手下也心有默契地跟隨而去,苦了騎術不精的公孫若慈在後面叫了幾聲,卻沒有
人回身幫忙,她只好勉力駕馭著馬兒,盡量不落後隊伍太遠。

    懷素並不想被公孫若慈糾纏上,半路上遇到她算是自己走了霉運,還要帶她
上京更是情非得已。他甚至想將她甩得遠遠的,甩到根本看不到的視線範圍外才
好。

    就這樣疾馳了將近一個多時辰,馬兒也累了,懷素回頭看了看,竟然真的看
不到公孫若慈的身影。按說好不容易甩掉她,自己該長出一口氣才對,但看著官
道上杳無人跡的路面,想那丫頭孤身一個女子,不擅騎術,萬一路上墜馬……

    他不禁拉住馬頭,對眾人說道:「原地休息一下。」

    眾人一楞,怎麼這八皇子說走說停,都沒半點徵兆的?這前不著村、後不著
店的官道,連個茶攤都沒有,有什麼可停下來休息的?

    但懷素說完之後逕自下馬,坐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默默地掏出酒壺,喝了
幾口酒。

    可惜酒帶得不多,也只夠幾口而已。對於一個已經趕了一個多時辰路的人來
說,這幾口酒並不能解決多少乾渴。懷素向周圍看了看,只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
下,有一個老婆婆正垂手低頭坐在一張小凳子上,像是睡著了,她的腳邊有一個
水罐和幾個碗。

    他走過去,輕聲叫喚,「老嬤嬤,這水是賣的嗎?」

    那老婆婆抬起頭,眼睛瞇縫了好一陣才看清他的模樣,然後舒展開滿臉的皺
折,笑道:「是啊,才兩文錢一碗,很便宜的。」

    懷素正要掏錢買水,便聽到不遠處傳來馬蹄聲,接著一道氣喘吁吁的聲音飄
來,「喂!你……那個什麼八皇子!你給我站好了!」

    他轉過身,只見公孫若慈歪歪斜斜地坐在馬背上,頭上僅有的一支玉釵也歪
了,烏黑的長髮像簾幕一樣飄散開來,而那張向來蒼白的小臉倒變得嫣紅如桃花。

    懷素雙臂抱胸,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幾乎是跌下馬來,
奔到自己面前,氣勢洶洶地用手指點著他的鼻子,「你!你!你!還堂堂男子漢
呢,就這麼小心眼兒!你是故意甩掉我的對不對?故意把我一個弱女子丟在後面,
也不管我的死活!我告訴你,惹急了我,你那幾個手下的性命我也不在乎了。」

    懷素等她發完脾氣,才淡淡地問:「你這不是平安趕來了嗎?只怪你的騎術
太差。」

    「哼,我騎術差是因為我鮮少騎馬,沒什麼好丟臉的。」她瞥了眼腳下的水
罐,「喂,給我買碗水喝。」

    「你自己沒有錢嗎?」懷素已經丟給老婆婆兩文錢,倒出一碗水來。

    公孫若慈一把搶過碗,橫眉豎目地說:「就是要你買!」

    她的櫻唇剛剛含入一口水,就「撲」的將水全吐了出來,整個碗也丟在地上。

    懷素不禁笑出來,「水裡有能咬你的東西嗎?」

    公孫若慈卻變了臉色,盯著那個賣水的老婆婆,一字一頓吐出話,「水中有
毒。」

    懷素一驚,回頭去看,那老婆婆還強自鎮定地笑道:「這位姑娘真是愛說笑,
我一個賣水的老婆子,怎麼可能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沒毒嗎?沒毒你自己喝喝看啊。」公孫若慈用腳尖踢了踢水罐,此時她的
神情張揚而冷峻,完全不像剛才的古靈精怪,她哼了一聲,「你大概是不知道我
的來歷,若用毒,我家是用毒的祖宗,還輪不到你在我眼前班門弄斧。」

    懷素的幾個手下聽到爭執聲悄然圍靠過來,雖然不確定這其中的變故到底是
怎麼回事,但是懷素已看出那老婆婆神情有變,於是下令,「抓!」不意那老婆
婆居然會武,一腳踢翻了水罐,一個鷂子翻身,瞬間就翻出了好遠。懷素正要去
追,身後被人拉了一下袖子,他回過頭,見公孫若慈搖搖頭,「別追了,小心有
埋伏。」

    沒想到竟然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懷素本來對她沒有多少好感,但此刻也不由得心生感激,低頭說了句,「多
謝。」

    他蹲下身,細細查看那個水罐。水罐已經破損,裡面的水灑了出來,滲透進
了地裡。詭異的是,那些本來泛青的雜草,在罐裡的水滲入土裡後開始變得焦黃,
接著枯萎。

    「這毒很霸道,無色無味,叫『一滴淚』 .」公孫若慈也蹲下來陪著他一起
查看。「只是不知道這老太婆是衝著你來的,還是無論路邊來的人是誰,都要喝
上一口這個斷腸水。」

    「是衝著我來的。」懷素肯定的說。

    自從出京查訪賑災糧款之事以來,他遭遇的大小伏擊、暗殺,已經不下三四
次了,這一次是最危險的。很顯然,有人刻意要阻止他回京覆旨。在他要上報的
內容裡,牽扯到許多人利益的黑幕,怕是有人害怕被揭發。

    公孫若慈托腮斜睨著他,「八皇子沒有繼承皇位的條件吧?他們為什麼要殺
你?」

    「殺人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種,不見得都與皇位有關。」他淡淡地回應,將剛
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丟在腦後,不再去想。

    但是身後的人兒卻不肯丟開這個話題,追過來問道:「那還為了什麼?為了
錢?還是為了女人?」

    懷素忍俊不禁,「女人?你以為誰會為了女人殺我?」

    「那可說不定。」公孫若慈歪著小腦袋,開始連篇幻想,「你長得也挺好看
的,誰知道會有哪家的姑娘看上了你,然後哭著喊著讓爹娘退了前一家親事,一
定要許身於你。被退親的那家惱羞成怒,又心有不甘,所以一定要置你於死地。」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懷素走回駿馬旁,「你猜的不對。」

    「那你告訴我真相啊。」

    她拉住韁繩,仰著臉,眼神渴盼地望著他。那眼神裡的熱烈和澄澈忽然讓懷
素有點無法承受,他避開那雙熾熱的目光,低聲說:「趕路要緊,以後再說吧。」

    公孫若慈黑眸偷偷轉動了幾下,走到棗紅馬前,像是要踩蹬上馬的時候,忽
然輕呼一聲,又滑了下來。

    懷素聞聲望去,只見她正懊惱地站在馬兒旁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她總
喜歡自言自語嗎?他的嘴角又不禁綻放一抹淺淺的笑容,揚聲問:「怎麼了?」

    「馬蹬斷了。」她提起馬蹬給他看。綁著馬蹬的布帶果然裂開了一大條口子,
整個馬蹬沒精打采地垂掛在那裡,像是隨時會被扯斷一樣。

    懷素收回目光,對一個手下說了一聲,「扶公孫姑娘上馬。」

    公孫若慈咬了咬唇,等到來扶她的人將她重新扶上馬背,她剛剛驅使著馬走
不過幾步,卻一下子翻身又從馬背上跌了下來。這下子痛呼聲更大了,伴隨而來
的還有低低的啜泣。

    這讓懷素不得不走到她身邊,彎下腰問:「又怎麼了?」

    她沒好氣地捶著地,「你別管我!你就是存心看我摔跤,我都說了這馬蹬有
問題,你非讓我上馬,現在把我摔下來,你開心了吧?」

    聽著對方胡亂給自己捏造莫須有的罪名,懷素只覺得她很可笑,正想出言反
擊兩句,忽然眼角餘光瞥到她的手掌!那裡真的有幾道傷口正在滲血,泥土的灰
黑色和血的鮮紅色混合在一起,幾乎難以分辨那隻小手原本的白皙柔嫩。

    他的眉心一蹙,蹲下身,拉起她的手,「你不是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藥嗎?」

    這語氣很重,像是指責質問。

    她斜睨他一眼,將手抽回,「要你管?我就是要這樣疼著,反正除了我自己,
也沒人在乎。」

    懷素盯著她看了一陣,回首道:「給我拿壺酒來。」

    他那群手下的酒壺也空了大半,剩下的小半壺酒他全都毫不客氣地灑在她的
手上,讓她疼得都要慘叫起來了。然後懷素也不顧她反對,隨便扯下自己的一截
袖子將她手掌的傷口層層包裹起來。

    「你就算不懂得什麼叫憐香惜玉,好歹也要記得我剛剛才救了你的命。」她
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

    懷素反問,「記得你救了我一命又怎樣?難道你會要我以身相許不成?」

    她白皙的小臉陡然紅了一片,悴道:「呸!別臭美了,我才不會看上你這張
死人臉。總是板著臉,面無表情的,誰希罕你……」話音未落,她又驚呼起來,
原來懷素為她包紮好傷口後,竟然將她橫抱起來,丟到他那匹黑馬背上。緊接著,
他自己也躍上馬背,在拉住韁繩的同時,也將她小小的身子環抱在自己身前。

    「別嘮叨了,我們還要趕路。」他沉聲喝令,止住了她後面的廢話,全然沒
有留意她眼中的驚詫、羞澀,和一抹小小的得意。

    悄悄靠在他的胸膛上,那裡的柔軟和寬闊是出乎她意料的。而更讓她驚喜的,
是從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是藥草?又不像是她曾經見過
的任何一種藥草,也許是很多藥草混合之後的味道。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逃過了蛇吻的劇毒?公孫若慈真的很好奇,關於這個
人,還有他背後的秘密。

    經過兩日不停地奔波,懷素一行人終於趕回京城了。

    在距離京城還有十里的地方,遠遠的就看到有幾匹馬向他們這裡馳來。公孫
若慈有點緊張地問:「又是你的仇家嗎?」

    「不,是三哥的人。」懷素的語氣中難得帶了幾分雀躍,待那幾匹馬馳近,
他大聲問:「是三哥要你們來的嗎?」

    馬背上一個侍衛長模樣的人拱手道:「八皇子,三皇子聽說您今日回京,特
意在前面涼亭裡備了接風酒等您。」

    「三哥親自來迎我?」懷素有些訝異,卻更加興奮,向著前方的涼亭飛奔而
去。

    公孫若慈小聲的問:「你和你三哥的感情很好嗎?」

    「三哥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他肯定的語氣堅若盤石。

    她嘟嘟嘴,「早晚有一天你會有個娘子,比你這個三哥還親。」

    懷素只當沒聽見,眼前也已看見了那個涼亭,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在馬兒還
沒有跑到涼亭的時候,飛身從馬上躍下,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涼亭的台階,喜悅
地叫了一聲,「三哥!」

    涼亭內,是個已過而立之年的英武男子,眉宇之間的鋒芒內斂,但眼中精光
迫人。望著滿面春風的懷素,堅白點了點頭,握住他的肩頭沉聲說:「平安回來
了就好,三哥還真怕讓你出去是害了你。」

    「怎麼會呢?我也該出去歷練,為三哥分憂了。」懷素笑著,與兄長一起坐
下。

    堅白的目光卻飄向他身後,用眼神示意騎在懷素黑馬上的公孫若慈,頗有興
味地問:「那個女孩兒是誰?」

    「半路遇到的一個麻煩。」

    「麻煩?」堅白盯著她,淡淡地道:「如果是個麻煩,就趁早丟下,我們的
身邊若是留著一個麻煩,就相當於在自己的頭上懸掛了一把敵人的劍。」

    「我知道,不過……」懷素的眼角餘光瞥向公孫若慈的時候,她已經下了馬,
向著涼亭走過來。

    「你們兄弟喝酒,將我一個人丟在馬上。八皇子,這京城是你的地盤吧?難
道你不該盡一下地主之誼嗎?」公孫若慈不滿地走上台階,兩邊有侍衛橫起腰刀,
阻止了她的前行。

    「怎麼?不讓我進去?」她微微蹙眉,看著懷素,「這是你的意思?」

    「姑娘若是累了,請在旁邊休息。」堅白一擺手,示意手下將公孫若慈帶走,
並對懷素低聲說:「聽說你這一路回來得不太平?」

    懷素一笑,「就是有幾個跳樑小丑而已。放心,他們拿我無可奈何的。」

    「看來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搗鬼。」堅白斂起眉宇中的一絲陰冷,「你放心,
三哥已經查到些眉目,等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後,我會在父皇面前給對方一個有力
的回擊。」

    「三哥要小心,如今朝內,三哥也是眾矢之的,太子和四哥他們都對三哥不
懷好意。三哥掌管戶部,也會給別人許多口舌……」

    懷素還在殷殷述說,忽然聽到身後的兩名侍衛「哎喲」、「哎喲」叫了兩聲。

    他急忙回頭,就見那兩名侍衛跌倒在地,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而公孫若慈卻
一臉無辜地站在那裡,好像與她全然無關似的。

    懷素急忙走出涼亭來,看了眼那兩名侍衛開始變得烏青的手掌,再瞪向公孫
若慈,「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她歎口氣,「誰讓他們這樣無禮,上來就抓我的手臂。好歹我是個女兒家,
這樣粗魯,也不知道他們的主人是怎麼調教的?!他們來抓我,也不問問我的身
上有什麼,中了毒就是他們自己倒霉了。」

    「趕快把解藥交出來。」懷素伸著手,態度強硬,「還有我手下中的毒,你
也趕快把解藥交出來,前面就是京城的大門,你自己一個人過去就行了。馬蹬早
已給你修好,你也別找借口說什麼不會騎馬。你我就在此分手,彼此日後還有點
情份在,別做撕破臉的事情,讓我對你的那點感恩之情也沒了。」

    公孫若慈的大眼睛盯著他不耐煩的臉,冷冷道:「你對待救命恩人就是這種
口氣嗎?」

    「你救我一命,我感激在心也就行了,不要拿此要挾我,沒完沒了的說。」
他又逼近一步,「解藥。」

    「有本事你自己給他們解吧!」公孫若慈轉身跑掉。她原來騎乘的那匹棗紅
馬一直由懷素的手下牽著,此時她跑到棗紅馬跟前,一把抓過韁繩,踩著馬蹬翻
了上去。

    懷素奔過來,拉住馬頭,臉色僵冷地道:「解藥,我說話向來不喜歡說好幾
遍。」

    公孫若慈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他,笑得很挑釁,「你身體不是百毒不侵
嗎?那你應該可以救他們,把你的血弄一些給他們喝啊,他們的毒說不定就解掉
了。」話說完她一鞭子抽下來,就快打在懷素的手背上,懷素本能地抽手之時,
第二鞭子又抽在馬臀上,那馬立刻四蹄揚起,奔向前去。

    懷素要追,在涼亭裡的堅白卻沉著臉揚聲說道:「別追了,我不信我的王府
裡就沒有可以解毒的藥。」

    懷素頓足,「三哥,你不知道,這丫頭是離愁谷出來的,只怕她用的毒就算
能解也要費一番周折。」

    「離愁谷出來的?」堅白一怔,「你怎麼會惹上離愁谷的人?」

    「只是走錯了路,無意間撞到的。」懷素咬咬牙,抽出匕首就要往自己的手
臂上劃。

    堅白急忙喝止,「懷素!你做什麼?你的血是可以這樣白流的嗎?」

    他為難地看著眼前那兩個臉色變成青紫色的侍衛,「可是三哥,若是沒有解
藥,只怕他們……」

    堅白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兩名手下,「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你我的安全,就算
今日不死在這裡,早晚也會死在別處,能為我們而死,也是他們的榮幸。」

    堅白的話音剛落,就見那兩名侍衛各抽出自己的腰刀,向堅白拜了拜之後,
一人一刀捅進自己的心口,然後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懷素不禁變了臉色,但堅白
卻神情從容一如剛才,他重新坐下,面前的一壺茶還是溫的。

    「懷素,坐下來嘗一嘗這新摘的茶葉,是你三嫂省親回來特意帶的,你知道
她家鄉的茶葉是最好的。」堅白熱絡地招呼。

    懷素回到亭裡,不聲不響地坐下,手指摸到溫溫的茶杯,卻覺得冰涼刺骨。
忍不住他又看了眼公孫若慈消失之處-那丫頭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她不是不擅騎馬嗎?那種騎法不知道會不會又要從馬背上掉下來。她雖然性
子乖張,但不是殺人如麻的稟性。若她知道剛才那兩個人最終被她害死,不知做
何感想?

    京城之中她要見什麼人?也許他還會和她相遇,再見面時,自己是該責備她,
還是視若無睹?

    不知怎的,他的心竟然亂了……

    十幾日後!

    回京後的懷素一直在戶部忙碌核算下撥糧款的數目。自從他向父皇稟報地方
官員弄權貪贓的事情之後,皇帝震怒,下旨撒除了一些官員的官職,並有意擢升
懷素,畢竟諸位皇子之中,懷素所領差事算是品級最低的。

    但是懷素卻婉拒了,他認為只有在最下面做事,才最能瞭解民間疾苦。皇帝
甚為感動,雖然懷素不接受封賞,但皇帝還是強賜給他一座南城的大宅子,讓他
從皇宮之中可以搬出另住。這是皇子封王之後才有的待遇,而懷素還沒有封王。

    以前對懷素比較冷淡的官員們都紛紛趕來巴結他,一是因為他們發現這位平
時沉默寡言的八皇子竟然是個很難對付的「冷面刺兒頭」,二是他們拿不準懷素
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否還有再步步高陞的可能。

    但懷素對於這些人的巴結視而不見,在戶部只是埋頭辦公,回府後謝絕見客。

    依然的獨來獨往,依然的清清靜靜。

    這天,他終於把數目核算清楚,才剛長出一口氣了,他的七姊宣化公主卻叫
太監來傳話,說要請他入宮喝酒。在皇室中,如果說三哥是他最親的親人,那麼
宣化公主就是僅次於三哥,與他還算感情深篤的手足。

    他小的時候,讀書練武最用功,可宣化公主卻不喜歡做功課,經常由他來代
筆。懷素寫得一手好字,最擅臨摹筆跡,於是經常模仿宣化公主的筆跡繳交詩文
給教習他們功課的太傅,每次都能順利矇混過關。

    宣化公主的謝禮往往是一碟精緻的點心,這點心是懷素很少能在自己寢宮吃
到的。

    宣化公主差人來請他,他雖然並不想去,卻也不便推托,只好答應。

    入宮的時候,天色已暗了下來。

    有太監宮女為他掌燈,將他一路護送到宣化公主的寢宮!知秋殿。

    殿中不算熱鬧,但是依稀可以聽到女兒家的笑聲,清脆悅耳,如流水潺潺…


    不,似乎不對,另有一個女孩子的笑聲摻雜其中,那笑聲如嬌花初綻,別有
一番嫵媚。

    但怎麼這聲音聽來如此熟悉?他一楞,腳步陡然停了下來。只聽宣化公主說
道:「你這次進京是來對了,過些日子京裡會有花神大會,很熱鬧呢,不如你也
去爭一個花神的名號。」

    「我才不要。」那嬌花暖風一般的聲音輕輕拂過懷素心頭,帶來一絲久違的
甜美,「聽說花神會都是給青樓女子準備的吧?我可不要像個玩物似的擺在台上,
任人品評。我的脾氣向來很差,萬一誰說了一句不中聽的話,惹惱了我,可就有
他們好受的了。」

    兩個女子的聲音纏在一起,卻聽楞了殿外的懷素。

    那個和宣化公主縱情敘談的女孩兒……竟然是……公孫若慈?

waterling 2010-1-30 01:18

第三章

    因為太監手中的燈火,而讓殿內的人發現了懷素的到來。宣化公主伸著頭問
:「是老八嗎?進來坐啊,怎麼還在門外站著?」

    懷素一聲不吭地漫步走上台階,佇立在大殿中,直視著依然是一襲黑衣的公
孫若慈。他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和七姊認識。

    公孫若慈則像是早就知道他要來,表情不見絲毫驚訝,斜靠著一個大大的軟
墊,笑咪咪地望著他,像是在等著他開口。

    懷素在她們對面揀了張椅子坐下,淡淡地問:「不是叫我來喝酒嗎?酒呢?」

    「哪有一來就要酒喝的?總要先吃點東西。前天二哥送了我些玉陽的荔枝,
特別好吃,我特意給你留了點。知道你這些天忙,顧不上我這邊,我可是一直給
你留到現在。」宣化公主一邊說著,一邊吩咐宮女把荔枝端來,同時推著身邊的
公孫若慈,「這是我的好友,公孫若慈,你還沒見過呢。」

    懷素看也不看公孫若慈一眼,微揚著頭,只是看著窗外在夜影中搖晃的樹枝。

    「八皇子的架子好大啊。」公孫若慈笑著譏諷道,「都不理人呢。」

    宣化公主解圍的說:「你不知道我們老八的脾氣,平常數他話最少,都是在
三哥身邊待得太久的緣故。沒關係,你吃你的,不用管他。」

    懷素倏然站起來,對宣化公主道:「我想起來還有些公務沒有處理完,就先
告辭了。七姊的好意我心領了,日後再登門道謝。」

    他說走就走,竟然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倒讓宣化公主楞在那裡,回過神來
後急急地叫了他幾聲,「老八,你怎麼了?」

    但懷素根本不回應,逕自走了出去。

    剛走到殿門口,就聽到後面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是一道惱怒的女聲,
「你,你站住!你不能就這樣走掉!」

    懷素停了步子,緩緩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跑到自己面前的那張小臉-月色
下,那臉色顯得更加雪白,只有眸中的怒火帶著些許亮麗的顏色。「公孫姑娘有
事嗎?」他的語氣疏離。

    「你還在為那天的小事生我的氣?」她不屑地啾著他,「你的心眼兒總是這
麼小?」

    懷素眸光一厲,「小事?公孫姑娘可知道那天事情的結局?」

    「什麼結局?」她漫不經心地說:「還能死人不成?」

    他冷笑,「你親手下了毒,我又沒有解藥,他們不死又能怎樣?」

    公孫若慈楞了楞,辯解道:「你別想冤枉我,我下的毒叫『半日倒』,最多
中毒六個時辰,就會自行消解。」

    這回換懷素楞住了,他本來也想公孫若慈應當不會真的有意要置幾個無辜人
於死地,但事後她一直沒出現,他曾暗中怨恨過她,卻沒有想過,她的失蹤是因
為對自己的毒藥太過自信。

    然而這自信……卻害了無辜的人。

    懷素戚歎道:「你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因你而死。」

    他轉身又要走,公孫若慈抓住他的手,「你把話說明白,什麼伯仁因我而死?
我不要背這個莫名其妙的黑鍋。」

    懷素無奈告知,「被你下毒的那兩人,因為自覺中毒無救,已自殺死了。」

    公孫若慈的檀口張得大大的,眼中滿是質疑,「你是騙我的吧?就因為我下
了毒,所以故意編造出這種事情來嚇唬我?」

    懷素甩開被她抓住的胳膊,「我沒那個閒情逸致和你開這種玩笑。」

    公孫若慈低下頭去,沒有說話。懷素走出去幾步,見她沒有追過來,忽然又
有些不放心,回頭一看,她雖然垂著頭,但是睫毛眨動,依稀可以看見有些晶瑩
的淚光從睫毛下滑落。

    她居然在哭?

    他的腳又不受控制地往回返,走到她跟前,故意沉聲說:「算了,也不完全
是你的錯。只是你這樣戲耍別人之前,就該想到會有多可怕的後果。你做事從來
不思量一下嗎?」

    「才不要你來教訓我。」她獗起紅唇,俏臉一板,「我爹娘都沒有這樣教訓
過我,你算老幾?」

    結果換她推開懷素,疾步往外走。

    本來懷素命令自己離這個小毒女遠遠的才好,但是看到她剛才眼角淚光閃爍,
他心中又覺放不下,悄悄跟在她身後,走出殿門,問道:「你怎麼就這樣走了,
把我七姊丟在殿裡?」

    「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天下之大,難道還有能管住我的人嗎?」她的聲
音中滿是倔傲,飄飄搖搖地飄向後頭。

    懷素微蹙眉心,正想乾脆就此丟開手,只當兩人再也沒見過,但是前面的花
徑中又有宮燈閃爍,只聽殿外的太監恭恭敬敬地叫喊道-

    「三皇子怎麼這麼晚過來了?」

    只聽堅白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傳來,「剛從父皇那裡忙完,七公主說這裡有好
酒,所以過來看看。八皇子也過來了是嗎?」

    「是啊,八皇子剛到。」太監回應著,已將堅白引領過來。

    堅白走來的方向正好和公孫若慈離開的方向相對應,兩個人驀然打了個照面。

    堅白一驚,待看清來人的確是公孫若慈後,眉心蘊起一絲殺氣,喝道:「來
人!將這個妖女拿下!」

    堅白身後的侍衛呼喝一聲撲過來就要抓公孫若慈,懷素在後面如閃電般直掠
過來,格開了侍衛們的手,急急道:「三哥,不要莽撞了,她是七姊的密友。」

    「宣化什麼時候和這種下九流的人結成朋友?」堅白不悅地依然故我,「這
個女人一身的邪魔歪道,無故害死了我兩名親信,既然再撞到我手裡,我可不能
任由她留在宮中,以免再生禍端。去!通知二皇子,他掌管刑部,讓他來拿人!」

    聽到堅白的命令再度下達,懷素心頭像著了火一樣,大聲叫喊,「三哥忘了
她一身是毒嗎?只怕旁人都沒辦法拿下她,不如由我將她送給二哥吧。」說著,
他也不管堅白是否答應,就一把抓起公孫若慈的胳膊,幾乎是拖著她往宮外走。

    公孫若慈的步伐跟不上他的急促,走了一陣不由得瞋怪道:「死人臉,走那
麼快幹什麼?我的腳都要折了。」

    「不快點,你的脖子說不定也會折掉。」懷素的聲音冷如寒潭。

    「這麼說你是要救我,不是真的要把我送去法辦?」她的聲音柔了幾分,然
後是一陣沉默,接著又輕聲道:「謝謝你。」

    懷素一震,回頭看她,她滿臉的笑意盈盈,眸光狡黠明亮,剛才一閃而逝的
淚光早已不見蹤影。

    「別以為我三哥是和你鬧著玩的,他做事向來說一不二,在兄弟中是出了名
的鐵面無私。」

    「難怪你七姊說你是因為跟了他太久才變成這樣的死人臉,他的表情和你一
樣都木木的像塊石頭,只是……你比他好看。」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既輕又暖,
像是有只蝴蝶,就這樣從她口中飛出,鑽進了懷素心裡,讓他的心頭綻開了幾片
花瓣樣的喜悅。

    將公孫若慈救下後,懷素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好將她安置到別的地方,只好
把她帶回了自己新府。

    府中管家看到他竟帶回來一個女子,不禁訝異問道:「八皇子,這位姑娘是
……」

    「是七公主的朋友,從京外來,不便住在宮中,所以七姊將她暫時安置到我
這。」懷素解釋得天衣無縫。但這話卻引得公孫若慈偷偷捂嘴笑,

    「別看你貌似忠厚,撒起謊來原來也是高手呢。」

    「你老老實實地在府裡待著,不要到處亂走。」懷素警告,「萬一讓三哥的
人發現你沒事,到時候三哥若是強行要人,只怕我也保不住你。」「你很關心我
的安危?」她的睫羽黑而濃密,每每眨動時都像是蝴蝶雙翼在振動般美麗,「我
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懷素。」他報出自己的名字,將她送到客房門口。「需要什麼東西就找下
人要,回頭我會給七姊送話,告知她你在這裡,讓她有事就來這裡找你。」

    她好奇地問:「你都不奇怪我為什麼會認識你七姊嗎?」

    「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他冷臉走開。

    她又在後面追問一句,「喂,我給你手下下的毒,你也不要解藥了?」

    懷素回頭冷笑,「你當初不是說讓我用自己的血解毒嗎?我還要解藥做什麼?」

    她輕呼一聲奔了過來,逕自撩開他的袖子看,「你真的用你的血救他們了?
傻瓜傻瓜!我說下毒是騙你的,就是要你帶我進京……」

    看她居然這樣風風火火地撲過來檢視自己的身體,好像生怕他會有一絲一毫
的損傷,不禁讓懷素又微微動容了一下。但他向來沉靜,即使心中再波濤洶湧,
也可以表面波瀾不興。於是他輕輕抽回手,沉聲道:「以後還是不要做這種無端
嚇唬別人的蠢事了,已經有人為了你的玩笑之語而送命,我不想看你無端背上更
多人命債。」

    她仰起臉,凝望著他幽邃的眼眸,輕輕一歎,「外面的世界和我想的真不一
樣。」

    她的話引得懷素質疑,「難道你以前都住在地底下不成?」

    公孫若慈輕歎,「不是卻也不遠矣。你知道我家在離愁谷,向來很少有外人
去到那裡。原本谷中還有一些侍女,但是慢慢地年紀大了,死的死,走的走,谷
裡的人也越來越少。我生來只對毒物感興趣,老在屋子裡研製配毒和解毒的方法,
經常一待就是十幾天,雖然也有一兩個朋友,但是很多年都難得見一面。」

    聽她這樣說,懷素才恍然大悟了一件事:難怪她的皮膚蒼白如雪,原來是很
少到外面走動的原因。

    「總在屋子裡研究毒藥,不悶嗎?」不知不覺地,原本想走的他竟然和她聊
開了。

    「不悶啊,我家先祖留下好多醫藥典籍,光是毒藥就有上千種,要一一配製
起來,需要的藥材、各種毒蟲,都要上萬種了。再加上解毒之法也要一一試驗。
每次一忙起來,就不會悶了。」說起毒藥,她立刻又眉飛色舞起來。

    「試驗?」他盯著她,「你不會抓活人試驗吧?」

    公孫若慈一下子激動起來,氣呼呼地指著他說:「你以為我是那種邪魔歪道
的妖女啊?怎麼可能拿活人試驗?無非是抓來老鼠、兔子試一試而已。大不了,
就用自己來試。」

    「自己試?」他的眉頭又皺起來。「自己怎麼試?」

    「先配製一種毒藥,自己吃了,然後再去配製解藥,自己解。」

    「胡鬧!」懷素陡然怒聲斥責,「怎麼能將自己的性命這麼不當回事?萬一
解藥還沒有配出來,而毒藥已經深入骨髓,無藥可解了呢?」

    「這才考驗我的本事啊,解不了說明我無能。」她嘻笑著,完全是玩笑的口
吻。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捏得死死的,冷冷地盯著她的眼眸,「我告訴你,公
孫若慈,死,一點也不好玩兒!你把死當作戲耍,可知自己的生命就算再輕賤,
也有父母珍惜!怎麼能如此輕視?沒聽說過玩蛇的人早晚會被毒蛇咬死嗎?我看
你這樣自負,早晚會死在自己的毒藥裡!」公孫若慈不解他為什麼會突然這樣滿
臉憤慨地斥責自己,忿忿不平地辯解道:「你生什麼氣啊?我爹娘老早就離開離
愁谷,丟下我去過他們的逍遙日子了。他們都不在乎我,我為什麼要在乎自己?
還有啊,你憑什麼一副教訓人的口氣來教訓我?還咒我死呢。你的話比我的毒藥
還毒,就不想想這樣咒人,你會不會遭天譴?被你咒的人會不會傷心生氣?」

    原本已急匆匆向自己的跨院走去的懷素倏然停住,讓快步追著他的公孫若慈
一下子撞上他的後背,「哎喲」一聲,她捂著自己的鼻子抱怨起來!

    「你說走就走,說停就停,說救人就救人,說罵人就罵人,你這個人的脾氣
怎麼這麼古怪?」

    懷素回身睨著她,「知道我脾氣古怪,以後就少纏著我。我這裡留你一夜,
明日你就可以自尋出路了。」

    「我偏不!」她踏起腳尖,努力想比肩到他眼前的位置,卻怎麼都不夠高,
「我就要賴在你這裡,我一定要把你這塊大石頭、死人臉磨碎了、毒化了,讓你
知道本姑娘的手段,我可不是只會用毒的!」

    她莫名其妙的宣言讓懷素覺得好笑又不安,本來是一番好意要救人,怎麼好
像救了一條纏人的美女蛇?

    因為官銜低微,所以懷素一直不曾參與每日的早朝,但是對於朝堂上的事情,
他所知道的不會比別人少。

    今日快到午時時分,堅白才從皇宮內回來,一看他陰沉的表情,懷素就知道
今日在朝上一定又有大事。

    堅白進入戶部大堂的時候,沒有理睬眾人的問安,只給了懷素一個眼神,懷
素立刻心領神會地起身,跟在他後面走入戶部後院的書房。

    「朝中又出事了?」懷素低聲問。

    「我沒想到太子會和老四連手來對付我。」堅白的神色嚴厲。「今天老四和
父皇要兵部的差事,太子居然也幫腔。按說他們倆一直是死對頭,兵部又舉足輕
重,太子不可能同意把這個重任交給老四的。」堅白抬起眼,直視懷素,「所以,
我們不採取一點行動不行了,顯然太子和老四準備先除掉我,然後他們再內鬥。」

    懷素思忖著,「之前我查地方官貪污糧款的事情,已有明確線索是和太子有
關,我都上報給父皇了,但是……」

    「父皇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動太子的。」堅白搖搖頭,「雖然父皇對太子也
不很滿意,但是當初既然立了他,就不會輕易改變,否則朝中會有動盪,一旦太
子被拿下,老四和老六那群人都會生出是非來。」

    「那,三哥想怎樣做?」

    堅白沉吟道:「父皇今天還沒有立刻答應把兵部交給老四,如果父皇最終真
的答應了;太子掌管工部,老二掌管刑部,老四掌管兵部,老五掌管禮部,老六
掌管吏部,我一人就顯得勢單力孤。懷素,你不能再這樣韜光養晦地過日子了,
現在明擺著對方已經騎到我頭上,我必須把你拉起來。」

    懷素垂下頭,「三哥,你知道我不想在人前出風頭,如果三哥需要我,我可
以……」

    「其它事情暫時還不需要你做。」堅白若有所思地問:「那天那個丫頭,被
你藏起來了吧?」

    懷素故作不解,想混過這個話題,「三哥在說誰?」

    「不要和我玩心眼兒,你知道我最不喜歡裝模作樣。你保下她就保了吧,我
事後想了想,這丫頭對我們來說有大用,如果你能夠掌控得住她的話。」

    懷素一震,「三哥想把她怎樣?」

    堅白一笑,「她擅用毒是吧?去問問她,有沒有什麼毒藥,不僅無色無味,
而且會讓人慢慢中毒,到死都不顯露痕跡,讓太醫都查不出半點跡象?」

    懷素的心一沉,「三哥是想……用暗殺的方法?可是這樣風險很大。」

    「沒有風險就不可能反敗為勝。」堅白非常堅決,同時嚴峻地叮囑他,「你
可不要在這時有婦人之仁,不要忘了,小時候他們是怎麼對付你的?」

    堅白的話,讓原本心頭的確有些不忍的懷素陡然間像被一把用冰磨成的劍刺
進了心肺最深處,於是他再也沒有讓那一絲不忍的情緒在心頭蔓延開。他昂起頭,
「那我這就去問她。」

    堅白點點頭,「還有,我近日會和父皇再次提起重用你,到時候若父皇有任
何的任命,你都不要再拒絕了,否則就是扯我的後腿,明白嗎?」

    懷素遲疑了一下,最終選擇點頭。

    剛回到自己的府邸,懷素就聽到府內一陣亂糟糟的,他以為出了什麼大事,
急忙奔進去,結果卻見一院子的人正圍追堵截一隻驚惶失措的大公雞。公孫若慈
就站在院角的柱子旁,用手指著,大聲下達命令,「快!左邊、左邊!馬上就要
飛出去了,你們還不快點?」

    那隻大公雞真不含糊,在三、四個家丁的追捕下居然還上竄下跳,眼看就要
蹦出圍牆了。

    懷素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還是縱身一把將即將跳出圍牆的大公雞抓了下
來,然後扭斷了翅膀,丟在公孫若慈面前,這才問:「你在我家窮折騰什麼?」

    公孫若慈奔過來,急忙將公雞翅膀下流出的鮮血小心收集在一個小瓷瓶裡,
笑道:「我剛剛想到一個毒藥的點子,要這公雞血當藥引子,沒想到牠的脾氣這
麼大,而我又不會殺雞,差點讓牠跑掉了。」她滿臉崇拜地看著懷素,「還是會
武功好,早知道當初應該讓我爹給我留本武功秘笈什麼的。」

    懷素跟著她蹲下來,看著她收集鮮血,問:「這種新毒藥的毒性怎樣?」

    「還不清楚,要我在你身上試試?」她開著玩笑,「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為
什麼會不怕蛇毒。」

    懷素想了想,說:「你跟我來。」

    公孫若慈拿起她的小瓶子,跟著他走進後院的一間屋子。這屋子很大,又很
空,只零散的放了兩個書架子。「如果這間屋子從現在起歸你,你需要什麼東西?」
懷素站在房中,悠悠一問。

    她環顧四周,不解地微皺起俏眉,「歸我?什麼意思?」頓了下,她朝他拋
了個媚眼,「難道你要金屋藏嬌不成?」

    懷素正色道:「你那些毒藥,應該不會都隨身攜帶。需要什麼東西能讓你研
製出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公孫若慈更不解了,「你怎麼也對毒藥感興趣了?你不是最怕我用那些東西?」

    「既然你要賴在我這裡,我也怕你出去害人,還不如讓你在屋子裡擺弄就好。」
他說著違心的謊言,暫時不想告訴她,自己要留下她的原因。

    她走上前,將他仔仔細細地盯看了一番,然後陰陰涼涼地說:「你有古怪,
你心裡一定有古怪。」但轉瞬又恢復了笑靨如花,「不管你在想什麼,既然你要
做好事,我當然要成全你。不過我開出的材料單子又多又麻煩,你想要替我去找
齊了,可不容易哦。」

    懷素哼哼一笑,「你能開得出,我就能找得到。」

    公孫若慈歪著頭笑,「口氣不小,好,我這就給你開單子去!」她蹦蹦跳跳
地往外走,還是一身的黑衣,長長的黑髮散開來,像霧一樣遮住了她纖細的身影。

    可奇怪的是,看到這樣的背影,他竟然覺得眼前一片明亮……如春天一樣的
明亮之色。這感覺,多少年都不曾有過,如今從心底漫然而生,是因為她嗎?

waterling 2010-1-30 01:18

第四章

    果然公孫若慈對毒藥的興趣大過了一切,在懷素費盡心機為她搜羅來各色各
樣的藥品之後,她閉門不出整整三日。偶爾懷素還真擔心她會餓死,派人送飯過
去,但是公孫若慈都神神秘秘的,也不許人進屋,只讓人把飯菜放在門口的地上。

    懷素有時會到那間屋看一眼,透過打開的窗戶,能看到她對著一屋子的瓶瓶
罐罐,或凝神苦思,或忙於配製,有時笑,有時怒,那張雪白的小臉上竟然可以
做出各種古古怪怪的表情,讓向來冷靜自持的他看都忍俊不禁。

    又過了一日,宣化公主忽然派人到戶部給他送了封信,信中詢問他是否知道
公孫若慈的下落,還說過幾日是她的壽辰,想要兄弟姊妹和她一起去郊外賞花。
若是懷素看到了公孫若慈,務必帶話給她,希望她也能出席。

    懷素一直不清楚到底公孫若慈是怎麼認識七姊的,而自己與公孫若慈的關係,
宣化公主似乎知道了點什麼,否則不會一封信追到他這兒來。那一天他在戶部忙
得比較晚,待回府的時候天都黑了,府中家丁說:「八皇子,三皇子托人送來了
一籃荔枝,已經給您用井水冰鎮起來了。」

    懷素本來不以為意,只是點點頭,但走了幾步,又停下來交代,「把荔枝裝
一盤子過來。」

    冰鎮過的荔枝,口感特別光滑,尤其在本國,荔枝還是希罕物,不是一般人
可以吃到的。懷素親自接過下人準備好的一盤荔枝,來到公孫若慈所住的那間房,
從窗戶外向裡看去,她趴在桌子上,像是睏倦得睡著了。

    他推開門,無聲無息地走過去,將盤子放在桌上,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還
好,呼吸平勻,否則他會以為這個不要命的丫頭服了自己的毒藥而死。

    他推了她一把,她別過臉去,低喃著抱怨,「人家好累,別來煩我。」

    「起來吃點東西。」他搬了張凳子,坐在她旁邊,逕自剝開一顆荔枝吃了起
來,還故意發出咀嚼的聲音給她聽。

    就好像是故意響應他似的,她的肚子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咕嚕咕嚕叫了兩
聲。她揉揉眼,伸了個懶腰,「真是的,人家都兩個晚上沒有好好睡了。」

    「毒藥還可以填飽肚子嗎?」他一邊繼續優雅地剝著荔枝,一邊掃了眼放在
門外,看來還未動過一口的餐盤。

    「咦?這是什麼?」待看清了他手邊的荔枝,她果然露出頗感興趣的表情,
揀起一顆看了半晌。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聽過這句詩嗎?」懷素問。

    公孫若慈撇撇嘴,「我又不是讀書人,沒聽說過。什麼妃子笑?是專門給皇
妃吃的東西?」

    「差不多吧。」他又吃了一顆。

    他的吃相讓她好奇,本來就餓了多時的肚子也開始大鬧饞蟲,她也想剝開一
顆荔枝嘗一嘗,但是因為不得法,怎麼都剝不開外面那層軟軟的皮,讓她倍感沮
喪。

    「喂,這個東西怎麼吃?」她話音剛落,懷素已丟了一顆剝好的荔枝在兩人
中間的盤子上,她如獲至寶地拿起來,一口就吞下肚子。

    「嗯……什麼味道都沒有。」她咳了起來,因為吃得太快,那光滑的荔枝肉
就直接滑進肚子裡。

    看她這副表情,懷素不禁笑了,「這可不是辣椒,也不是毒藥,滋味兒要細
細地品。」

    「我還是喜歡吃味道重一些的。」她挑起袖子,「改日我給你做幾道菜,讓
你嘗嘗我的手藝。」

    「你會做飯?」他打量著她嬌小的身子,滿眼的不相信。

    她得意地揚著小臉,「當然了,我最拿手的是斕燉紅魚。」

    懷素皺起眉。這是什麼菜?光聽名字也好吃不了。「你不會到時候把毒藥當
作調料,誤倒進鍋裡吧?」

    她一下子像被點了笑穴似的大笑不停,捂著肚子幾乎要滾到地上去,「你以
為我有那麼笨嗎?我才不會把自己毒死哩。哎喲,哈哈,你這個人真是太好笑了,
怎麼會問這種稀奇古怪的笨問題?」

    懷素等她笑得差不多了,才問到正題,「這幾日在這裡有什麼心得嗎?」

    「嗯,我在做一種無色無味的慢性毒藥,不過要找個動物來試一下,不知道
靈不靈、效果如何,而且解藥我還沒有配出來。」她雖然說不喜歡吃荔枝,但還
是一邊說,一邊盯著他手中已經剝好的另一顆。看出她眼底的渴望,懷素將這一
顆也放到盤子裡,任她取食。她也不客氣,拿起來又一口吞下肚子。

    「不知道這東西若是摻到毒藥裡去,會是什麼滋味。」她笑嘻嘻的,倒真是
「三句話不離本行」 .

    懷素是個有心人,慢慢引著她的話題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要不要我給你找
條狗來試一試?」

    「嗯,我不大喜歡狗,還是兔子吧,要白色的,白白胖胖的小兔子最是可愛。」

    他看著她,「女孩子不是都會心疼兔子嗎?看著一隻漂亮可愛的小兔子死在
你的手裡,不會心疼?」

    「又不是人,我才不會心疼。我娘說過,玩毒藥的人,心就要狠,不要做出
悲天憫人的樣子來騙人騙己。嗯,你這荔枝似乎越吃越有滋味了,這一盤都是給
我的嗎?」

    「嗯。」懷素掏出一封信,「宣化公主問我知不知道你的下落,還說過些日
子她要出城賞花,想帶你一起去。」

    「賞花嗎?我倒沒什麼興趣。」公孫若慈意興闌珊,「我們離愁谷中也有不
少花花草草,看了十幾年,早就看膩了。」

    「你不願意去的話,我就去告訴七姊,只是你現在住在我這裡的事情,最好
還是不要讓她知道。」

    「為什麼?」

    「孤男寡女,容易招人閒話,而且三哥若是知道了,也會不高興。」

    她的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這樣說來,我就偏要去了。」

    懷素一皺眉,「為什麼?」

    「我就要去你三哥面前耀武揚威一番,讓他知道,他整不死我的。皇宮之中,
誰比你三哥厲害?」

    「自然是父皇。」

    公孫若慈又想了想,「老皇帝我沒興趣,太子或者其它皇子中,總有和你三
哥關係不好的吧?我就和他們去做朋友,然後反過來和你三哥作對,哈哈,你說
多有意思。」

    懷素臉色一沉,「你既然這樣想,那就請你今日還是搬離我這裡吧。三哥是
我最親的親人,你該知道我和三哥的情感,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動我三哥一根手指
頭。」

    她聳聳肩,「又不是你老婆,你對他那麼好幹什麼?算了算了,既然你不高
興,我就饒你三哥一命。哼,他都不知道他有多好命。」

    懷素站起來,轉身要走,公孫若慈卻湊過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喂,我
在這裡有些悶了,陪我上街去轉轉。」

    「天都黑了。」他拒絕。

    「黑了正好可以看街景啊。」她拉著他的手臂,晃來晃去的,一副央求的口
吻,「好不好嘛?我早就聽說京城夜景繁華,但是一直都還沒有見過呢。」

    懷素猶豫了一下,見她雪膚紅唇、秋波流轉,不知怎的,竟然心頭一動,脫
口說道:「那……好吧。」

    西嶽京城的街景在懷素看來沒什麼稀奇的,不過是些行人、商舖,和兩旁店
鋪門前的各色燈籠。

    但是公孫若慈大概是久居深山,很少見到這麼多人,聽到這麼多聲音,看到
這麼多燈籠,興趣甚濃,蹦蹦跳跳的,如同孩子一樣開心。只是她的一隻手,緊
緊攀在懷素手臂中,無論走到哪兒都不肯抽出來。

    「這座樓是什麼地方?好熱鬧,就數他家的燈籠最多呢。」她指著一楝樓,
興致勃勃地說:「咱們進去看看。」

    懷素一看那樓上的匾額!百媚樓,立刻拽住她,尷尬地說:「這裡不好,還
是去別家吧。」

    「這裡怎麼不好了?」公孫若慈不解,還想往裡走。

    他只好一邊拖著她去旁邊的胡同,一邊解釋,「那是青樓,女人不能進去的。」

    「青樓?」她略一思忖,倒也明白了,笑道:「是妓院吧?女人不能去,男
人總能去吧?下次我換男裝,進去玩玩。」

    「你去那裡做什麼?」懷素自從認識她,眉心就總是擰成結。

    「沒見識過的總要見識見識啊。咦,那邊那個公子哥是不是認識你?一直朝
這邊看呢。」她用手一指。

    懷素這才注意到,有一主一僕兩個人就站在百媚樓門口,當先那位公子哥模
樣的主子,的確在看他。他稍一凝神,就認出那個人是誰,心中立刻警惕,知道
自己要避也避不開了,只好挺身立在原地,等著對方先開口。

    而那人也認出了他,笑嘻嘻地走過來,「喲,我當是誰,這不是咱三哥的死
黨,我們最乖巧伶俐的八弟嗎?我以為你不好女色,怎麼也會跑到這地方來了?」

    說話的這人一身紫衫,容貌英俊卻顯輕佻,此人是六皇子延希。

    懷素淡淡應對,「我只是路過而已。倒是六哥你要小心,你出宮狎妓的事情
早有風聲,若是傳到父皇耳裡,他老人家必會龍顏大怒。」

    「八弟向來是三哥的謀士,幾時也會關心起我們的死活?不要裝得一本正經
的模樣,玩女人是男人的權利。宮裡的女人個個像木頭,哪有這裡的女人夠勁兒?
咦!你身邊也會有女伴?長得還滿漂亮的,看這眼睛,真像只小野貓,也是她們
百媚樓裡的嗎?」

    延希說著,伸手就想來摸公孫若慈的臉蛋。

    公孫若慈黑瞳瞇起,手指剛剛在衣袖中摸索到要找的東西,但身前忽然被一
只寬大的袍袖遮擋,只聽懷素沉穩地說道-

    「六哥誤會了,這是宣化公主的朋友,我只是受七姊委託,帶她來看看京城
的街景而已。」

    「看街景?京城的街景我比你熟,要不然換我來帶好了。」延希笑著依舊要
來拉公孫若慈。

    懷素倏地伸手撐住他的手腕,冷冷道:「六哥,請自重。」

    延希楞了一下,看看公孫若慈,又看看懷素,曖昧一笑,「什麼宣化的朋友,
只怕是你金屋藏嬌吧?好吧,今日我也忙,先不和你糾纏。改天你若玩膩了,不
妨告訴我一聲,我不介意用你用剩下的東西。」

    他放肆地仰天大笑一陣後,轉身進了百媚樓。

    「這人也是你的哥哥?」公孫若慈慢聲問。

    「嗯。」懷素陰沉著臉,主動拉起她的手,「走吧。」

    她任他拉著手,嘴裡嘟嚷道:「你的哥哥一個比一個讓人討厭,看來兄弟之
中,只有你還讓人看得順眼。剛才你不該拉我,若是你不斕著,我早就將一包滅
屍粉撒在他臉上,讓他化成水,再也笑不出來。」

    「你要是真那樣做了,我就要被下獄問斬了。」懷素幽幽道:「若想消滅敵
人,不應將利刃亮出來,而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你要有這個本事,才可以不敗
於人前。」

    公孫若慈星眸閃動,「神不知鬼不覺嗎?這樣的毒藥我多得是,只是不知道
怎麼能下到那個人吃的飯菜裡。」

    懷素看她一眼,「你不會真的想他死吧?他也只是言辭輕薄了你一下,有我
在,他不會動你分毫。」

    她嬌笑著,將頭靠在他的手臂上,「你剛才倒真像個挺身救美的大英雄,只
要你不介意,我也可以饒他一命,誰讓他也是你哥呢?!無論怎樣,還要顧著你
的骨肉之情啊,對不對?只是下次他再對我這樣,我就真的不客氣了。」

    懷素低下頭,只看到她的發頂和挺翹的鼻子。從沒有人像她這樣,可以在這
麼短的時間內,與他變得如此親密。向來他沒有女伴,更沒有誰像這樣拉過他的
手臂。而她這樣一個女孩子,怎麼也不知道避諱些?難怪延希會誤會。

    只是聽她嬌音軟語、喋喋不休地說著一大篇自以為是的話,明明很吵,卻讓
他的心頭有種寧靜,彷彿在這寂靜的夜裡,在這花街柳巷之中,在這片燦爛燈火
之下,這世上,只剩下了他和她,兩個人而已。

    「對了,聽你六哥剛才的口氣,很不將你和你那個三哥放在眼裡,看來你們
是對頭嘍?」她開始為他操心起別的事情,「你父皇比較偏袒誰啊?」

    他收起心神,打起精神回答道:「父皇待我們幾個子女很公平,不會刻意偏
袒誰。」

    「那還好些。只是當父母的難免不會偏心吧?」她偏著頭想,「其實你也算
是個好人,也有些能力,只是不喜歡表現,不愛爭寵,這樣的人在皇宮裡最吃虧。」

    懷素不禁訝異,「你怎麼會這樣想?」

    她揚起頭看著他笑,「我和你相處這些日子,難道還不瞭解你的為人嗎?宮
裡的事情我雖然不清楚,但是我爹娘也對我講過一些,再看你這幾個哥哥姊姊的
樣子,嗯,和我爹娘說的差不多。

    「你這張死人臉,一天到晚給我擺臭臉,估計也不會對別人笑逐顏開。我要
是你爹,才不會喜歡你這個樣子,自然是誰的嘴甜,我最喜歡誰。」

    她又想了想,說:「宣化安排的賞花會,你父皇會出席嗎?」

    「應該不會,你想幹什麼?」

    見他的神情有點緊張,公孫若慈笑了笑,「你別怕,我又不想刺王殺駕,就
是想幫你在皇帝面前說幾句好話,可惜沒這個機會。」

    「你有這份心,我就謝謝了。」他故意將謝意說得很淡,然後用手一指身邊
的一處酒樓,「餓不餓?要不要進去吃點東西?」

    她這才恍然大悟似的捂著自己的肚子,「我說我的肚子怎麼叫了一天呢,我
已經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了,就你那幾顆荔枝,根本填不飽。這裡有什麼好吃的?
是你請嗎?那你可不要心疼錢,我很能吃的。」

    懷素起初還以為公孫若慈是在說大話,等到七、八盤菜幾乎都被她一人風捲
殘雲地吃完之後,他才相信她的胃口果然異於常人。看不出她小小的身子,竟然
有這麼大的飯量?他瞧著她吃得滿嘴油膩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在離愁谷的
時候,也是這麼好的胃口嗎?」

    「沒辦法,有時候我研製毒藥,一做就是數日,肚子餓得咕咕響,看到吃的
就想連盤子一起吞下去。」公孫若慈拍拍自己滿足的肚皮,斜睨著他,悠然說道
:「你娘應該是個頂尖兒的美人,看你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挺魅惑人的,你娘當初
也是用這種笑容魅惑了皇上吧?」

    這句話說中了懷素心頭的隱痛,他眉心一抖,輕聲說:「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

    她還在好奇地探詢,懷素的臉色卻已冷若寒霜,喝了一聲,「若你吃完了,
我們就趕快走吧。」他雖然很少給她好臉色,但也很久沒給她看這種冷臉了,公
孫若慈楞了楞,她向來冰雪聰明,猜到這問題應該有些內情,一時間又無法知道
答案,真是抓心撓肺地乾著急。

    眼看懷素已站起來去付了帳,她只好也跟著起身。

    兩人一前一後剛走到門口,迎面差點撞上一人,那人退後了一步,頗有些驚
喜地輕呼,「八……懷素。」

    公孫若慈瞇起黑眸!那是一個妙齡女子,年紀看起來比自己大了幾歲,身材
高眺窈窕,面容秀美可親,一身的書卷氣,衣著也很是得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
大家名門。

    懷素看到對方微怔了下,「蘇小姐,好巧。」

    那女子臉紅了,垂下頭,「別老叫我『蘇小姐』,聽起來……很生疏,叫我
穎君就好了。」

    「那太唐突了。」懷素岔開了話題,「這麼晚了,蘇小姐還到外面走動?」

    「家母病了,想吃這裡的水晶丸子,所以我親自來買,反正我家離這裡不遠,
走兩步就過來了。」

    「這種事情讓下人去做就好,何必蘇小姐親力親為。」懷素隨口客氣了幾句,
然後回頭對公孫若慈道:「走吧。」

    公孫若慈冷眼旁觀兩人的互動,聞言後對那位名叫蘇穎君的女子嫣然一笑,
「穎君姊姊,那我們就先走了。」

    蘇穎君一直沒有注意懷素身後的公孫若慈,驀然被這麼個嬌媚姑娘這樣親暱
地稱呼,楞了楞,還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或是怎樣結識她,就見對方已經挽著懷
素的手臂出去了。

    懷素感覺到公孫若慈挽著自己的胳膊遠比剛才還要用力,連她的身子都貼他
貼得很緊。

    「怎麼了?」他低頭看她,她的紅唇如一點蔻球,挑起來翹翹的,非常好看。

    「剛剛那個蘇穎君……是不是喜歡你?」她拉長了聲音,音調更是嫵媚。

    懷素一怔,然後一笑,「胡說八道什麼!人家是大家閨秀,她爹是戶部侍郎。」

    「大家閨秀跟皇子,這不是很配嗎?我看得出來,她是喜歡你的,否則怎麼
會一見你就臉紅?那你呢?你心裡喜歡不喜歡她?」

    他對她的問題嗤之以鼻,「你的腦子都在亂想些什麼啊?!」

    公孫若慈一把拉住他,兩人定住了腳步,她再笑咪咪地道:「你的心裡若沒
有她,可曾有別人?」

    他哼笑問:「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她面色燦然的仰起臉,「若你的心裡沒有別人,那麼,從今往後,就把我裝
進去吧。」

    懷素陡然楞住,腦子裡亂亂的,一時間無法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她的纖纖手指點了點他的胸口,無限渴望地說:「我想住在這裡,但是不願
意和別人分享。若是這裡沒有別的女人,那地方會很寬敞,我就搬進去嘍,你可
不許說不行。」

    「你……什麼意思?」他瞪著她。

    她皺皺眉,狠狠掐了他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笨!你這個死人臉,
一定要女孩子說得這麼明白嗎?」

    懷素的心頭卜通直跳,白皙的面龐一下子漲得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waterling 2010-1-30 01:19

第五章

    懷素向來不喜歡什麼踏青賞花,但是因為公孫若慈要來,他就陪著一起來了。
沒想到宣化公主的面子這麼大,不僅他來了,連太子皇融、二哥琮鳴、三哥堅白、
五哥清越、六哥延希都一併到場。

    懷素將公孫若慈塞在車內,反覆叮囑,「不要沒事就往外跑,一會兒我會和
七姊說,讓她過來看你。」

    「還怕我被你三哥看到?」公孫若慈看透了他的心思,嫣然笑道:「看來你
挺關心我的生死的,嗯,也不枉我說我喜歡你。好吧!我就在這裡等著,只是你
可不許丟下我去和別的姑娘親近。」

    「什麼和別的姑娘親近,我又不是老六那樣的人。」自從那天公孫若慈告白,
懷素有好幾日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話,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別彆扭扭,倒是公孫若
慈落落大方,全然沒有女孩子該有的羞澀扭捏。

    「哼,說起你那個六哥,我到現在想起他都會作嘔,他一會兒要是看到我,
又胡言亂語什麼,你可要及時過來救我,否則我亂出手傷了人,你不許生氣。」

    懷素急忙警告,「你要是不想我倒霉,就趕快將你那些鬼心思收起來,出來
賞花你還帶著毒藥到處跑?」

    「我習慣了,一介弱女子,沒點防身的本事,可不是要被男人欺負嗎?」她
說得理直氣壯。

    他挑起車簾,向外看了看,然後跳下馬車招呼了一聲,「三哥!」

    堅白獨自騎著一匹馬,向這邊掃了一眼,做了個手勢,招呼他過去。

    懷素走近,堅白也已下了馬,站在他身邊低聲說:「聽說了嗎?老六最近頻
頻去逛青樓的事情。」

    「我已經親眼見到。」懷素回答。

    堅白精神一振,「哦?那好啊,回頭要在父皇面前參他一本。」

    「三哥,父皇不會理會這種小事的。」懷素沉聲道:「老六的那種脾氣,父
皇難道還不瞭解嗎?三哥聽說的事情,父皇也肯定能聽到,但他不是皇嗣,又向
來散漫,父皇早就對他不抱希望,三哥就是去說幾句他的壞話,父皇也只會揮揮
手,一笑了之。」

    堅白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長聲一歎,「大概我最近太急躁了,還沒有你想得
明白。算了,這事先放一邊去。那天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和那丫頭說過了嗎?」

    懷素回答,「她的心思純淨,我怕她一時間說漏了嘴,壞了大事,所以沒有
挑明。不過我已經在府內給她備下一間屋子,任她隨意調弄毒藥。等時機到了,
我會按計行事的。」

    堅白點點頭,一笑,「這事情我就交給你辦了,如今能讓我信得過的人似乎
越來越少,懷素,你可別辜負我的期望。」

    「老三老八,別在那邊說你們的悄悄話,一起比比騎馬如何?」二皇子琮鳴
是個武將性格,揮著鞭子在那邊呼喊著,吆喝二人。

    堅白低聲道:「我不慣騎馬射箭這一套,還是你去應付老二吧。」

    懷素回頭看了眼自己的馬車。

    堅白看破他的心思,揚聲問:「莫非你將那丫頭也帶來了?」

    「七姊和她是朋友,之前特意寫信問我是否知道她的下落,想邀請她一起來
賞花,我也就順便帶人來。」懷素故意說得很淡。

    他在堅白面前向來沒有謊話,但是提起公孫若慈,卻總覺得心頭不安,而公
孫若慈對自己的那番表白,也不好和堅白轉述,只好匆匆交代後就牽過了堅白的
馬,去和琮鳴比試馬術。

    公孫若慈在車內待了一會兒覺得很無聊,也沒把懷素的交代太放在心上,掀
開車簾就走出馬車,結果迎面差點撞到堅白。

    「這位是……威名赫赫的三皇子殿下吧。」她誇張地屈膝行禮,抬起頭,對
視上堅白冷冰冰的眼神。

    「姑娘倒是個福大命大的人。」堅白注視著她,「但是記得做人不要太得意,
小心閃了腰,摔了跟頭,毀了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可就不好看了。」

    公孫若慈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想丟給堅白,但是剛一開口就被對方冷嘲熱諷
地砸了個眼冒金星,氣得肺都要炸了。

    恰好宣化公主也看到她了,連忙過來拉住她的手腕笑道:「若慈,你真是個
神出鬼沒的傢伙,一轉眼這麼多天你跑到哪兒去了?那天出宮也不和我說一聲。」

    「配你要的東西,總要出去找一找嘛。」公孫若慈一邊和她說笑著,眼波一
直四處流轉,尋找懷素的影子。

    「你找誰呢?」宣化公主也順著她的眼神看去,然後瞭然地詭笑,「該不是
找懷素吧?怎麼?我們這裡最無趣的懷素居然打動你的心了嗎?」

    「是啊。」公孫若慈毫不避諱地點頭,一點都不會為此故作羞澀。「我就是
喜歡他,他怎麼到現在還沒成親?」

    「你真喜歡他?」宣化公主本來是開玩笑,沒想到她回答得那麼坦白痛快,
不禁皺了眉,「你喜歡誰不好,懷素那個脾氣啊,油鹽不浸,除了三哥的話,沒
有誰能讓他放在眼裡。至今沒有姑娘嫁他是姑娘們的福氣,你可別往這個火坑裡
跳。」

    「嫁給他就是跳火坑?那我還非要跳一跳不可了。」公孫若慈總是笑得很燦
爛,可如今她這笑容卻讓宣化公主有點心驚。

    「我勸你還是離他遠點,我實話告訴你吧,這皇宮裡為了個太子的位置,個
個爭得頭破血流,你可不要摻和進來,懷素的位置……可不那麼風光。」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孫若慈很鳳興趣地拉著宣化公主躲進馬車裡去。

    宣化公主歎了口氣,慢慢講述關於懷素的事,包括他那離奇的身世,以及他
在皇子中不冷不熱的地位。最後她說:「兄弟姊妹當中,沒有幾人拿懷素當回事。
懷素十三歲的時候曾經大病一場,是三哥當時拚了命找太醫名藥,才把他的一條
命救下,從那以後,懷素就鐵了心跟著三哥了。」但是三哥想要把太子擠下去繼
承皇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懷素這條路會走得很凶險,你看四哥、六哥,向來
不把他看在眼裡,跟著他只能吃苦,不會享福。「

    宣化公主一番苦口婆心的諄諄教誨,不僅沒有說得公孫若慈改變心意,反而
讓她也輕輕歎了口氣,「原來他過得這麼苦。」

    她現在明白懷素為什麼一天到晚少有笑容了,皇室之中的傾軋倒還罷了,只
是這個詭異的身世,會讓他一輩子都背著來歷不明的標籤,難以在眾人面前抬頭。

    「既然沒人憐惜他,那就讓我去憐惜他。」她忽然嘴角噙著一絲笑,堅定地
說。

    宣化公主楞住,望著她的笑容,還以為她瘋了,「我說了這麼多,你怎麼越
來越死心眼兒了?」

    「我就是個死心眼兒的性格,你若還想讓我幫你調配那個秘方,就要幫我。」

    公孫若慈半威脅地眨著眼睛。宣化公主沉吟了片刻,問:「你想讓我怎麼幫
你?」

    「現在還沒想到,只是如果我有事找你,你可不許躲著不幫忙。」

    宣化公主歎口氣,「好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會盡量幫你,只是……
你自己也要掌握分寸,這京城裡可不像離愁谷,事事你說了算。

    「這裡的大人物,一個比一個能隻手遮天,別看我是公主,好像有多尊貴,
我要在宮裡生存下去,也只有一個辦法!做個睜眼瞎的糊塗蟲。只要你別太精明,
就沒人會在乎你的死活。你明白嗎?」

    公孫若慈嫣然笑道:「曉得了。」

    她掀開車簾,又一次跳出車廂,剛剛站住,就聽到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在耳
邊響起,「這麼巧啊!」

    她瞇起眼,側目看去。

    「懷素,跟著老三有什麼好的?過來幫我吧。」琮鳴忽然在馬背上轉移了話
題,「如果你是看太子不順眼,其實我也是。但是我和老三可不一樣,老三在戶
部的位置都未必能坐穩,這些天太子和老四連手找老三的麻煩呢,老三要是倒了,
你也沒有好日子過,還是趁早到我這邊來得好。」

    懷素沉吟著,他沒想到連向來看起來是個粗人的二哥也會有這麼多心思,但
他只是沉默了一陣後,便笑了笑,「二哥,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我是不會丟開三
哥不管的。如果你是要我陪你騎馬射箭,我樂意奉陪,若是為了別的事情,我只
好告辭了。」

    琮鳴對著他揮了揮胳膊,「你還真是個死心眼兒,騎馬射箭這種事,玩玩兒
就罷了,我找你來當然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前兩天父皇問我是否該派個皇子去巡視一下邊關駐防,好歷練歷練。我想
了一圈,覺得派你最合適。眾兄弟中,除了我,就你的武藝最好,但是我也要和
你打個招呼,免得你以為是二哥故意陷害你。」

    懷素頗為訝異琮鳴的安排,正如二哥所說,去邊關巡視駐防這種事情,可好
可壞,說好了,是代天子巡視,是欽差,很威風,按說輪不到他這麼一個戶部的
小差官去幹。說壞了,在外面風吹雨淋的辛苦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如果幹得不
好,回來就是一頓責罵,臉上無光。

    見懷素半晌無語,琮鳴笑道:「這事你可以考慮考慮,晚些時候給我答覆就
行,我明天也好在父皇面前交差。你也不必多想,我讓你去做這個欽差可是為你
好,難道你願意一輩子在戶部做個小官嗎?」

    「官大官小對於我來說本無所謂,都是為這片江山的穩固而已。」懷素一邊
應付著琮鳴,一邊向後看去。幾位兄長都閒散地站著,或三人或兩人一組,各自
聊著各自的事情,而他的馬車前……卻有一高一矮極不相稱的兩個身影站得很近。

    因為距離比較遠,他只能依稀看到那個矮的身影是屬於公孫若慈的,那另一
個穿杏黃色皇服的皇子是哪一個?

    正在困惑時,只見那兩個身影竟然一起上了馬,並轡朝與他相反的方向馳去。

    他眉骨一沉,丟下正苦心教誨著他的二哥,說了句「抱歉」,就策馬奔了過
去。

    這邊,和公孫若慈在一起的人是延希。本來公孫若慈對他沒什麼好臉色,但
是聽延希說這片山原的東面有一個非常漂亮的皇家禁湖,長著許多奇花異草,頓
時來了興趣,遂讓延希領路去看。

    兩個人一起騎馬向山的背後奔去,跑了有一小段路,公孫若慈向四周觀望著,
問道:「怎麼還沒有看到你說的湖?」

    「別急嘛,再往前走走就到了,前面的路比較狹窄,只怕馬是過不去了,要
不然我們下馬走過去?」延希的眼睛閃著光,盯著公孫若慈白皙的後頸,笑得詭
異。

    她立刻跳下馬,「那就走吧,看完了要快點回去,懷素在等我呢。」

    「那個不解風情的木頭?你還在乎他做什麼?」延希慢吞吞地說著,跟在她
身後,開始向旁邊的一處密林中走。

    她走了好一陣,還是不見前面有什麼湖,就不滿地回頭說道:「你帶的什麼
路啊?走這麼久還不到,我不去了……」

    話音未落,她身後的延希忽然縱身一撲,將她一下子撲倒在落葉之上。

    「幹什麼?」公孫若慈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雖然被一個男人覆壓住身
體,卻不顯得慌張,還一臉天真無邪地問:「你被什麼絆倒了?」

    「不是被絆倒了,是被你迷住了魂。」延希笑咪咪地按住她的肩膀,「你這
丫頭跟著懷素,那死木頭還沒讓你嘗過歡愛的滋味吧?跟著他有什麼好的?過來
做我的寵妾,我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她的眼睛張得更大,「榮華富貴是什麼意思?」

    「就是……給我暖床,做我的女人啊……」延希的手掌悄悄探進她的衣襟內,
企圖觸摸那片屬於少女的柔軟芳香禁地。就在此時,身後忽然一陣風聲,他尚未
來得及回頭,已被人一掌切在頸上,頓時昏厥過去。

    一腳踢開延希,懷素怒氣沖沖,滿臉鐵青的瞪著公孫若慈,「我是怎麼警告
你的?你都當作耳邊風了嗎?」

    他說完轉身就走,以為她會立刻跳起來撲到他身邊說一大堆有的沒的,但是
走了好幾步,身後都悄無聲息,他忍不住回頭去看,就見公孫若慈呆呆地坐在原
地,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張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光裡卻是空空茫茫的,
好像什麼都沒有。

    他心頭一痛,又急忙奔回來,跪下身子拉過她的手,柔聲問:「怎麼了?是
不是我說重了?可是你自己也該當心。延希是個風流性子,你不應該跟著他獨自
出來,剛剛要是被他佔了便宜,日後……」

    公孫若慈突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抱著懷素的肩膀拚命將整個身子埋進
他的胸膛中,鼻涕眼淚都毫無顧忌地往他的衣服上揉來揉去,抽抽搭搭了好一陣
才說得出話來。「我、我聽他說這邊有片湖,湖邊有很多奇花異草,我是想、想
過來看看,沒想到他突然把我按在這裡,要對我、對我……」

    懷素緊緊抱著她顫抖的身子,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看著眼前還昏迷不醒的延
希,恨不得再重重補上一腳。

    「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我們走吧。」他拉著公孫若慈要站起來,但她好像
雙腿都軟了,幾次踉蹌著站起又跌倒。他無奈,只好將她抱起,走回密林外兩人
的馬匹所在之地。

    他一腳踹了延希那匹馬的馬臀上,馬兒負痛,轉身跑得無影無蹤。懷素則帶
著公孫若慈,一起上了自己的馬,又拉起她先前所乘的那匹馬的韁繩,踢踢達達
地往回走。

    懷素的胸前一片濕,他知道那是公孫若慈的眼淚,一想到她剛才哭的樣子,
心中就不免疼痛。他真是太大意了,竟然丟下她一個人面對延希那匹餓狼。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也重了點,不管她平日如何行事,到底只是個姑娘家,遇
到登徒子近身輕薄,肯定也會沒了主意慌了神。日後他該將她貼身拽著,再不能
讓今日的意外重演了。他心中亂紛紛的想著,根本沒留意到懷中公孫若慈的神情
-那是一抹狡黠的,如小狐狸般的笑!

    原來要騙得懷素脫下那張石頭面具並不難嘛,只要略施小計,他就會被她嚇
得六神無主。看他剛才為自己又急又氣的樣子,可見這石頭對她也有一番真心的。
那麼,她之前的那番告白就不算是肉包子打狗嘍?

    其實他真是小看她了,她會讓延希那種混球真的佔到她的便宜嗎?明知延希
故意帶自己離開人群去看什麼奇花異草是借口,她是想在人後為向來在皇子中備
受冷落的懷素出一口惡氣,一包迷魂粉就放在她的手掌中,只要隨手一抹,延希
吸進鼻子裡,就會如神魂出竅一般,十幾天都胡言亂語,變成個瘋子。

    可惜啊,被懷素破壞了她的妙計,但是反倒換得懷素的這一番憐愛,也不算
吃虧。只是……這還遠遠不夠,她想要的,還要更多。不過要如何讓這個死人臉
明白自己的這一片苦心呢?

    晚上在懷素府中,因為體諒公孫若慈白天受了驚,他特意讓廚子做了些好吃
的,然後兩人一起用餐。吃飯的時候,懷素偷偷打量著她-這丫頭的精氣神兒恢
復得挺快的,已經沒有了早上的神思恍惚,驚惶失措,此時滿面的紅光和笑意,
倒像是有什麼美事兒似的。

    「這個魚丸味道不錯,你嘗嘗看。」懷素用湯匙舀了一個魚丸給她。

    她立刻笑著讚賞,「看不出你這個死人臉還挺會照顧人的嘛。嗯,這魚丸的
確味道不錯。還是當皇子好啊,天天都能吃好吃的。」

    懷素微微一笑,低下頭默默吃著飯。

    公孫若慈忽然想起白天宣化公主和她說的那些話,關於懷素在這宮中尷尬而
艱難的地位,那股憐惜之情不由得又濃烈起來,於是她也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
到他的飯碗裡,「你也吃嘛。」

    「我自己又不是不會夾。」他雖然有點像抱怨,但還是立刻將那塊排骨放入
口中,細嚼慢咽起來。

    她笑咪咪地看了他半晌,忽然說:「我們兩個現在的樣子好有趣啊,讓外人
看到了,會不會覺得我們像是一對老夫老妻?」

    懷素差點噎到,瞪她一眼,「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在旁人前少胡說,
好歹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怎麼也不知道害躁?」

    「姑娘也要找婆家啊,我靠自己的本事找婆家,有什麼好害躁的?」她居然
還越說越得意。

    話說到這裡,管家來稟報說三皇子來了。懷素起身時,他已逕自進門。

    「你們這是……」堅白看到兩個人面前親親密密擺著一雙碗筷,眼波震盪了
一下,又看向略顯尷尬的懷素,和有點得意揚揚的公孫若慈,好像明白了點什麼。

    「三哥,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我再叫他們多給你備一雙碗筷吧。」懷素生
怕堅白問他什麼,趕快搶著開口。

    堅白的臉色看來很是嚴峻,他沒有坐下,只是盯著弟弟問:「今天老六被人
攻擊了,父皇剛才將我叫入宮中問話,問我知不知道是誰做的。」

    懷素淡淡道:「哦,是嗎?」

    他雖然答得簡單,卻被堅白看出了破綻,「看你的樣子,似乎並不吃驚?也
許你早就知道了?」

    懷素微一沉吟,直言坦白,「三哥,實不相瞞,事情是我做的,因為他今天
要對若慈下手,幸虧我及時趕到,才不至於讓一個良家女子被他壞了清白。」

    堅白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一直忙於吃喝的公孫若慈,也只是淡淡點頭,
「嗯,在父皇面前不要這樣說就行了。老六那個人,多行不義必自斃,教訓一下
也沒什麼。但是他知不知道是你做的?」

    「不知道,我當時在他身後出手,他沒有看到我。」

    堅白的面色霽和了許多,忽然又笑道:「不過進宮一趟,我倒給你帶回來一
個好消息,要不要聽?」

    「什麼消息?」懷素一楞。

    「父皇今天和我說,戶部侍郎蘇鴻的女兒蘇穎君,和你年齡相仿,又知書達
理,溫柔可人,父皇似乎有意給你們兩人指婚,所以問我的意思。」

    懷素身後忽然「嘔當」一聲,似是公孫若慈將飯碗摔在地上。懷素咬咬牙,
沒有回頭去看,直視著堅白,「三哥是怎麼和父皇談的?」

    「我說你現在的年紀也該娶親了,所以父皇想讓你們兩人後天見個面。按說
婚前你們不該見的,但是父皇為人開明,他說倘若你自己相不中,他也不想勉強
你。」他低聲道:「你知道父皇心中總覺得虧欠你良多,所以希望你過得好些。
怎樣?見不見?」

    懷素一咬牙,問:「在哪裡見?」

    「自然是在宮裡,我把地點約在宣化的宮裡,到時候再多叫點女眷過去,這
樣便不顯得尷尬。」

    懷素小聲說:「但憑三哥安排。」

    突然就見公孫若慈拉開凳子,快速走出房間。

    堅白看了眼她的背影,漫不經心地說:「這丫頭與你,是不是有什麼故事?」

    懷素的眼前都是公孫若慈那花一般嬌俏的笑臉,然而口中卻冷硬地說:「不,
我們沒什麼事,三哥不必多慮。我知道三哥很需要蘇鴻這枚棋子,所以我會為三
哥爭取的。」

    堅白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那麼辛苦你了。」

    公孫若慈將自己關在房內足足靜坐了一個時辰。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看來
那個死人臉是不準備過來和她解釋什麼,更不可能來和她軟語溫存地道歉,說些
寬慰的話。唉,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看上他,但是因為看上了,心動了,就無法
輕易改變心意。聽懷素的意思,似乎已決定接受這門親事,那她的一番情意豈不
是要打了水漂?

    最重要的是,懷素明明就告訴過自己,他對那個蘇穎君沒有任何多餘的感情,
為什麼要勉強他的心去接受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人?

    若這是他的苦海,注定以後也會是她的苦海。那麼,她要想辦法救兩個人一
起出苦海!

    問題是,怎麼做呢?

    她將目光投向身邊那張碩大的桌子-上面擺滿瓶瓶罐罐,她將目光定在其中
一個最不起眼的黑色小瓶上,然後重新展開那狡黠靈動的笑顏-

    為了自己的幸福,她決定賭上了!

waterling 2010-1-30 01:19

第六章

    懷素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待價而沽的貨品,此刻他人在宣化公主宮中,周圍所
有的人,無論宮女還是堅白的王妃,或是其它嬪妃,都像看笑話似的,竊竊私語
地打量著他以及斜對面滿面嬌羞的蘇穎君。

    也許他不該答應這樣的相親會,既然父皇和三哥都認定自己和蘇穎君是一對,
他直接同意成親就行了,何必要來這裡任人評說呢?

    暗暗歎了口氣,他站起身,宣化公主見到,連忙喊道:「老八,你要去哪兒
啊?」

    「隨便走走。」他悶聲回答,剛走出幾步,身後就有陣小碎步的聲音跟了過
來,緊接著是蘇穎君低柔的聲音傳來,「八皇子,請慢走一步,我有話說。」

    他迫不得已的停住腳步,回過頭,看到燦爛華燈下,妝點得甚是嬌美的蘇穎
君,連她臉頰上的紅雲都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他將蘇穎君和公孫若慈在心裡
做了個比較:這兩個女孩兒,一如空谷幽蘭,一如澗邊野菊,各有各的風采,只
是他的心中……幽蘭再美,卻高高在上,那朵菊花雖帶著野性,然而香氣已沁入
了他的心肺。

    他的失神在旁人看來,似乎是看蘇穎君看得驚艷出神,惹得蘇穎君更加嬌羞,
她一低頭,快步走到旁邊的陰影角落,對他招了招手。

    懷素只好走過去,「蘇姑娘有事嗎?」

    「我們的事情……你……你心中是怎麼想的?」她雖然顯得很不好意思,但
是言辭卻大膽得讓懷素也有些意外。

    蘇穎君垂著頭,手指反覆揉捏著衣角,「我只想跟你說,我不管外人是怎麼
說你的,我心中……有你。倘若你肯接納我,我會做一個好妻子。」

    身為大家閨秀,她居然會和他做這樣的告白,這不禁又讓懷素有些吃驚,甚
至有點感動。他輕歎道:「我不值得姑娘這樣全心托付,不過蘇姑娘既然這樣說
了,我也不妨直說,我在宮中的地位蘇姑娘想必也明白,跟著我,肯定無法像其
它皇子妃那樣享福,甚至連何時會有『王妃』頭銜,我都不能保證。」

    「這些我都不在乎。」蘇穎君漲紅了臉,語氣堅定的說:「我知道八皇子是
個好人,既然決定嫁你,我就不會後悔。」

    懷素心中覺得慚愧,又不知道該和她說感謝還是什麼寬慰的話,兩個人只是
尷尬地面對面站著,好半天陷入沉默……

    宮牆外,忽然有個口齒不清的聲音響起,念著古古怪怪的詩,「郎情妾意,
你儂我儂。新人偷笑,舊人狂哭。」

    蘇穎君不解地問:「是誰在牆外?」

    她話音未落,懷素已快步走出宮門。

    正如懷素所料,宮門外,倚著宮牆斜斜坐著,手裡還抓著一個酒壺念著歪詩
的人,正是公孫若慈。

    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的,看來喝了不少酒,若說剛才蘇穎君臉上泛起的是
紅雲,這丫頭臉上就是火焰了-紅得簡直像臉都要燒起來了。

    「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還喝得這麼醉?」他擔心地蹲下身,想從她手上拿
過酒壺。但她把酒壺抱得緊緊的,睜著一雙混沌空茫的大眼睛,瞪著他,一臉似
哭似笑的表情,一隻手戳起他的鼻子,「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傢伙,還是陪你的如
花美眷去吧,少來管我的事情!」

    聽她這樣說,又醉成這樣,他滿是心疼,忍不住拉起她,「走,我送你回去。」

    「不!不回去!我才不回你家,我要回離愁谷去,再不要看見你了!」公孫
若慈不斷捶打他的肩膀。

    懷素忍著疼,也不吭聲,硬生生將她拉起。

    蘇穎君也好奇地追過來想看個究竟,一見公孫若慈被懷素半拉半抱的擁在懷
裡,陡然楞住了。

    懷素不知怎麼和她解釋,只低聲說一句,「我先送她回去休息,她醉了。」

    蘇穎君半晌才說得出一句話,「你……好好照顧她吧。」

    他應了一聲,就抱起公孫若慈出了宮。

    不知道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懷素瞪著懷中醉得睡熟了的公孫若慈,暗暗罵
了句,「總要人為你操心!」

    回了府,也顧不得府內人詫異的目光,直接將她抱回她的屋裡,然後倒了一
杯涼茶拿到床前,拍了拍她的臉頰,「公孫若慈,喝杯茶解酒。」

    「我不喝。」她閉著眼嘟嚷,「這茶裡有毒。」

    「沒有毒。」他笑她的胡思亂想,「快起來喝了,醉著睡著一會兒就都吐出
來了。」

    「就是有毒!有毒!你一定嫌我煩,要毒死我。」她還是不依,美眸打開一
條縫,露出些微醉意矇矓的光亮,「要不然你喝給我看。」

    他一笑,當著她的面喝下那杯茶,又重新倒了一杯,將她抱著坐起身,「你
看,沒毒吧,快喝了。」

    她靠躺在他懷中,嘻嘻一笑,「我都忘了,你是百毒不侵的人啊,就是有毒
你也不會有事的。」

    他端著茶杯,柔聲勸道:「好了好了,快喝了茶。」

    「你先和我說,為什麼不怕我的蛇毒,我就喝茶。」她開始和他講條件。

    見她醉醺醺的,似乎神智也不清明,他遲疑了好半天才緩緩開口,「不是我
不怕毒,而是因為……我體內有上百種草藥,草藥的力量混合在一起之後,就對
毒藥產生了些抗力。」

    「上百種草藥?」她努力仰起頭,疑惑地看著他的眼,「你吃那麼多草藥干
什麼?難道宮裡的人欺負你,叫你把草藥當飯吃嗎?」

    他淡淡笑了,笑容卻頗為苦澀,「誰會把藥當飯吃呢?只是我有一次不小心
吃了毒藥,一時間又找不到解藥,三哥為了救我,只好把所有能解毒的草藥都找
來,一種一種餵我吃,最後保住我這條小命。」

    她在他懷裡忽然翻了個身,原本因為醉意而迷濛的眼眸陡然明亮清澈起來,
「你怎麼會中毒?是誰下的毒?」

    「那麼久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也不是有人要害我,而是要害三哥,我誤
食而已。」

    她眨著眼睛,埋怨地說:「那你當時為什麼不來找我?」

    他啞然失笑,「那時候我才十三歲,而你幾歲?我怎麼去找你?」

    她癟著他的手臂,拇指幾乎要嵌進肉裡,閃爍的目光中有一絲詭異的光芒。

    這目光讓懷素忽然警覺起來,疑問道:「你是不是酒醒了?」

    「頭暈,頭好暈……」她捂著頭開始呻吟,又埋首倒到他懷裡。

    他不得不懷疑這丫頭根本是在和自己演戲。剛才在宮牆外,她一臉醉意,口
中還有酒氣,看起來是醉得不行。但是剛才兩人距離這麼近,她說話的時候卻已
沒有濃重的酒味兒,莫非那最初的酒氣是她刻意做出來的假像?

    「公孫若慈,你……」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有只冰涼的小手悄然伸進衣
內,正在他的胸口處摩掌著。「你幹什麼?」他吃了一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勾引你呀!」她笑靨如花,口中的一絲酒氣竟變成致命的魅惑力,鑽入他
的鼻孔中。接著她欺身而上,花瓣般的柔軟朱唇貼到他頸上,讓他像中了麻藥,
倏然間全身動彈不得。

    「唉,到底要怎樣勾引你呢?」她似乎在懊惱自己沒有先學一些勾引人的技
巧,爬進他衣內的那隻小手還不安份地摸來摸去。

    隨著她手掌的遊走,一股古怪的熱力從懷素體內炸開。

    「你……你住手。」他艱難地開口阻止,然而那股熱力卻逼著他做出相反的
事情,明明想推開她,卻將她拉得更近;明明想叫她離開,自己卻忍不住去尋找
那不安份的紅唇。最終,四片唇瓣膠著在一起,那股在體內爆開的熱力使得他極
度渴望佔有眼前這個可人兒,讓她融入自己體內。可是,他從來不是老六那樣的
登徒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你……你是不是動了什麼手腳?」懷素掙扎著,與她唇舌交纏時,還強撐
著理智追尋答案。

    公孫若慈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是順著本能繼續做「手上功夫」,結果雙手
被他反剪到身後,他用嘴將她的衣襟扯開。

    白皙的處子之身如嬌美的小花在眼前盛放,那一絲酒香也讓人神智更加癲狂。

    再也按捺不住,體內的火焰已將他的理智完全燒燬,順著身體的渴望將她壓
在身下,挺身而入……

    沒有溫存的前戲,他拚命地掠奪,如中了失心散的困獸,只有佔有她的身體,
將自己的火熱埋入她的溫暖,他才會感到體內的火焰稍稍緩解,快要爆裂的身體
不至於立刻灰飛煙滅。

    他身下的公孫若慈嬌喘著低吟,那呻吟聲像小貓的低鳴,還帶著些壓抑的抽
噎。不過過了一陣,她似乎已經適應最初的痛感,漸漸地,如貓兒嗚咽的聲音帶
著歡愉的柔媚,惹得他更加亢奮,在她體內急速馳騁著,直到將兩人帶到極樂的
巔峰……

    「懷素,我喜歡你……」她嬌喘著呻吟,淚水情不自禁的流淌而下。

    懷素一震,神智恢復了大半,體內那股火焰也瞬間消退,讓他可以騰出精神
思考剛才的瘋狂。

    「是不是你對我下了藥?」他瞇起眼,握住她纖細的肩膀質問。

    「如果是我下的藥,你會怎樣?」她吃吃笑著,不安份的小手撫摸著他的臉
頰,「你要對我負責,都把人家吃干抹淨了,可不能抽身就走。」

    懷素盯著她的笑顏,漠然了好久後,忽然哼哼一笑,「我要是不負責,你能
拿我怎樣?」

    「啊?」公孫若慈被問得楞住,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她以為憑自己對
死人臉的瞭解,他絕不會是那種輕浮放浪的人。

    難道她算錯了?

    堅白看出今天懷素有點失神,戶部討論來年各地糧稅徵收,他一直低著頭,
眼睛像是看著桌面,卻毫無反應。等散了會,他將懷素叫住,「昨天去宣化那裡
見到人,覺得怎樣?」

    「嗯?哦,還好。」懷素答得心不在焉。

    「我聽說你早早就退席了,有事?」

    懷素苦笑,「不太習慣被人那樣看來看去的。」

    堅白一笑,「這時候還怕羞嗎?終身大事怕人知道?算了,反正事情差不多
算定下了,你就等著做新郎官吧,成親的時候肯定會有更多人看你,難道你到時
候要逃回洞房裡躲著嗎?」

    懷素一震,遲疑著問:「三哥,這事……還有轉圓的餘地嗎?」

    堅白的神情頓時變得嚴肅,「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對蘇穎君有什麼不滿?還
是你心裡另有所屬?」

    「我……」懷素不知道該怎麼將昨晚的「變故」說給堅白聽,而堅白接下來
的話更讓他不能開口-

    「如果你心中另外有人,三哥不會勉強你,只要記得三哥心中雖然有大業,
但是也有你的幸福。」面對他如此的信賴和倚重,懷素真的不能再提公孫若慈一
個字。

    沉默片刻,他轉移話題,「前兩天二哥忽然跟我說,他要在父皇面前保薦我
去巡視什麼關防。這件事三哥知道嗎?」

    「知道。」堅白並不意外,「琮鳴這個人貌似粗魯,其實用心頗為狡詐。他
看出現在我和太子、老四之間鬥得激烈,他掌管刑部,但絕不想讓兵部落在老四
手裡,讓老四的勢力壯大,所以想拉攏你進入兵部,借你的能力削弱老四,和我
聯手。」

    「那麼,三哥的意思是!讓我去巡視?」

    「嗯,可以接下這個差事,我也正好再幫你和父皇求一個冠冕堂皇的職位。」

    堅白的許可,讓懷素心頭湧起說不清的滋味。他若接下這個差事,就要立刻
離開京城,一走不知多久。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公孫若慈呢?如果說了,她必然會
纏著自己,一起跟去。

    但他……不想帶她同行。

    公孫若慈拿出黑色的小瓶子,遞給宣化公主,「咯,你要的東西已經弄好了。」

    宣化公主驚喜萬分地捧過來,「這麼快就做好了?不愧是離愁谷的谷主啊。
可是,就只有這麼一點點,夠嗎?」

    見她一臉擔心的樣子,公孫若慈笑道:「別看東西就這麼一點點,我保證你
的駙馬吃了之後,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冷冰冰地待你了。」

    「真的?」宣化公主嘟起嘴,「你可不許騙我哦!」

    「我怎麼會騙你,我……」公孫若慈嚥下將要出口的話,「你試試看就知道
了,只是這藥只對男人有用,你自己可別亂吃,而且不要貪多,隔些日子吃一次,
否則也可能傷身體,畢竟是藥。」

    宣化公主這才笑逐顏開,「只要他肯進我的房,我一定想辦法讓他吃下去。
哼,外面那些小妖精一天到晚勾著他的魂兒,我真怕他弄什麼不乾淨的病到我身
上。咦,你要走了?」

    公孫若慈點點頭,「哦,東西給你了,我也該走了。」

    「你還住在老八那裡嗎?要不要回離愁谷?」

    公孫若慈瞥她一眼,「我還沒在死人臉那兒住膩呢,當然不會走。」她狀似
隨口問道:「你那個八弟的婚事怎麼樣了?是不是定下了?」

    「差不多吧,昨天兩人見面,蘇穎君似乎對老八頗為中意,有這樣的美女青
睞,他不會反對的。倒是若慈你……」宣化公主擔心地看著她,「那天你說喜歡
老八,是和我開玩笑還是當真?你要知道,你的身份算是江湖人,父皇不會同意
老八娶你的。」

    公孫若慈沒有回答,又問:「為什麼會突然給懷素說親事?這其中有什麼緣
故嗎?」

    宣化公主歎口氣,「這一年幾個皇子爭鬥得厲害,三哥是想藉這婚事再拉攏
下臣的支持,而父皇也想提拔懷素,好平衡皇子間的勢力吧。若慈,我知道你心
高氣傲,不會願意給懷素做妾,所以你喜歡他的事情還是放在心裡就好。」

    「我做事向來言出必行,絕不會瞻前顧後。」

    公孫若慈說得斬釘截鐵,「既然我喜歡他,就不會將他讓給別人,哪怕是你
那個三哥,甚至皇帝,我也要和他們爭一爭!」

    戶部就在皇宮西門外,當懷素走出戶部時,恰好與從皇宮中出來的公孫若慈
打了個照面。兩人自昨夜激情後,一直都沒說話,乍然碰上,懷素有些尷尬,公
孫若慈卻燦然一笑。

    「事情辦完了?」她主動開口,「我餓了,想去吃東西,你陪我好不好?」

    懷素略一遲疑,點點頭。

    她立刻笑著過來拉他的手,他本想掙開,但她握得很緊,他在一瞬間的恍神
之後,竟也情不自禁地反握住她的柔萸。

    兩人走入京城最繁華的食府街,這裡充斥著各地風味的大酒樓、小飯館,風
格都獨樹一格,頗受歡迎,生意也極好。

    「那是什麼飯館?怎麼整楝樓都是黑色的?」公孫若慈指著前面的一楝樓好
奇地問。

    懷素看了一眼,「哦,那是東海閣,是東野國的廚子建的,黑色是東野國的
國色。」

    「東野?我聽過。嗯,滿奇怪的一個國家,以武力治國,居然還沒有被其它
國家鬥垮。」

    「他們只有前期以武力治國,後來就改變了國策。你聽說過東野攝政王和東
野女皇的故事嗎?」

    難得懷素主動說八卦給她聽,公孫若慈大感興趣,連連搖頭又點頭,「沒聽
過,快說給我聽。」

    懷素帶著她走進東海閣,對店夥計簡單吩咐,「我要一道『東海望月』,一
道『天龍無蹤』,一壺『風狂舞』 .」

    她更是驚奇,「這些菜名酒名怎麼都那麼古怪?」

    「這裡面有典故,還是叫店夥計講給你聽好了。」懷素索性將講故事的任務
讓給店夥計。

    好在這時候店裡客人還不多,夥計口齒伶俐,最愛講故事,立刻滔滔不絕地
講起東野有名的傳奇,「話說我們東野當年有位攝政王,名叫東野蘭,號稱東野
三寶之一,而另外兩寶分別是湛瀘劍,和東野公主東野雪……」

    看公孫若慈聽得津津有味,懷素悄悄將目光轉到了街外。今天和三哥一席談
話之後,他已決定接下二哥要給他的那個差事,只是這一走,少則一兩個月,多
則三五月,甚至半年,該怎樣和公孫若慈說明白呢?或者,什麼都不說,就這樣
偷偷離開?

    若是前些時候,兩人的關係矇矇矓矓,他要走也就走了,但經過昨夜之後,
他當然不能就這樣將她丟在異鄉之中,不聞不問。

    雖然昨夜的事情是她設計,他有些氣惱,但也不可否認,若非因為當時身邊
的女子是她,他不會放任自己縱情。

    曾幾何時,這丫頭竟然鑽進了他自以為堅硬無比的心?

    「喂,窗外有什麼好看的?還是故事好聽。」

    冷不防公孫若慈推了他一把,讓他不得不回過頭來,意外地看到她正在抹眼
角的淚痕。

    「哭什麼?」他不解地蹙眉,這個丫頭,似乎再多的煩惱在她身上都可以一
笑置之,如今莫名其妙的流淚,倒叫他有點手足無措。

    「這個故事太感人嘛,你聽過了當然不以為然,我可是第一次聽。」她還在
擦眼淚,而夥計故事講完後,隨即也將菜端了上來。

    公孫若慈看著眼前那道用白玉豆腐和青筍做成的「天龍無蹤」,不禁歎氣,
「唉,東野蘭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連命都可以不要。我若是東野雪,也可以
為了他把命豁出去。」

    「這不過是傳說,何必當真。」懷素夾起一筷子青筍放入口中嚼了起來,
「我就不信真有人是龍身變的。」

    「一定有的。」公孫若慈對這個美麗的傳說堅信不疑,「世上的事情本就千
奇百怪,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比如你這個百毒不侵的身子,要不是親眼見過,
我也不信。」

    他哼道:「什麼百毒不侵?還不是被你毒倒?」

    她嬌笑著膩到他身旁,「因為那是春藥,不是毒藥,你沒吃過解春藥的草藥,
所以你的身體抵抗不了。」

    「我警告你,再給我下那種藥,我就立刻把你綁回離愁谷!」他惡狠狠地瞪
著她,但說出口的威脅似乎一點都嚇不倒她,她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這丫頭到底怎麼想的?將清白的身子送了人,一點都不難過,也不覺得羞嗎?
懷素埋頭吃起東西沒有再看她,然而滿心裝的都是和她有關的疑問。

    鬧夠了後,公孫若慈也專心吃起飯來,以她的胃口,這點菜實在不夠填飽肚
子。所以出了東海閣,她又拖著懷素去了幾家餐館,分別品嚐了各家的鎮店菜之
後,才摸著已經有點突起的肚子,心滿意足地說:「真好!京城就是好,離愁谷
裡就吃不到這麼多美食。若能天天吃這些珍饉美味,我寧可一輩子都賴在京城。」

    懷素望著她燦然的笑顏,淡淡問:「你是準備一輩子都賴著我吧?」

    「賴定你了。」她直視著他,毫不羞澀,更無動搖。

    望定她片刻,他倏然將她拉到旁邊一處巷子深處,獰然吻上她的唇瓣,這個
吻,熱烈而綿長,彷彿可以吻進彼此的骨血中。

    公孫若慈幾乎招架不住,整個人虛軟無力,彷彿只要他一鬆開環抱著自己的
手,她就會癱倒下去。

    但是她心中湧起無比的歡悅-這說明懷素心中的的確確是有她的,昨晚她所
做的一切總算沒有白白犧牲。

    只是她此時並不知道,這一吻對於兩人的意義其實並不相同。

waterling 2010-1-30 01:20

第七章

    懷素離開京城整整兩個月了。這一次出京父皇給他的職位很奇特:代天巡守
威武崇明將軍。這個職位雖然奇特,但聖旨一下,他和堅白都明白,這是父皇將
他正式從戶部調入兵部的意思。兵部的老尚書年前因為身體不好病死了,兵部首
座的位置一直懸著。因為幾位兄長分管著其它幾部,所以眾人都認定這個位置將
來也必然留給皇子。

    懷素的異軍突起,跌碎了朝中一群人的眼珠子,懷素雖然不在朝中,但是堅
白每隔一天都會和他書信往來,討論朝中大小事情,從堅白的信裡,懷素知道幾
位兄長對他的出線極為驚詫、忌憚,朝中大員也有見風轉舵者,因為看他這樣出
風頭,偷偷對堅白示好靠近。但是在眾多消息中,他最想知道一個人的消息,卻
遲遲沒有傳來,那就是關於-公孫若慈。

    離開京城的日子,他特意選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清晨,沒有驚動她,只是帶了
幾名隨從,再會同兵部兩名副將和百餘名士兵,天濛濛亮時就出了京城。

    一路行走時,他總在心裡不停地想:也許公孫若慈會在他離開之後到處找人,
不知道她要用多久時間才知道他已經離開了京城。也不知道她得知自己的去向之
後,會不會風塵僕僕地追過來,然後丟一瓶蝕骨毒藥到他的臉上?

    這樣胡思亂想了兩個月,不但沒有看到公孫若慈的影子,甚至沒有收到任何
有關她的消息。

    他忍不住給宣化公主寫了封信,送過去一些沿途的特產,在致意問候的時候,
故作無意地提起公孫若慈,問她有沒有去宣化公主那邊。但是宣化公主的回信卻
沒有提及公孫若慈一個字,像是忘了,又像是故意的。

    原本就東猜西想的懷素因此更加煩躁了,按照最初的計劃,所有的關塞巡視
一遍要三個月,他硬是將時間縮短到兩個月,然後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回京的這一天,又是雨天,因為一路狂奔,懷素的坐騎和衣服都沾滿污泥。

    「將軍,咱們何必這麼急,距離陛下要求的返京時間還有二十來天呢。」因
為一路奔波得太辛苦,連這些常在馬上奔馳的將士都受不了。

    懷素充耳不聞,一路先奔到自己的府邸。

    府門前的家丁看到他時都嚇了一跳,一人過來牽馬,一人為他揮塵,「殿下,
不是說要過些日子才回來嗎?」

    「公孫若慈呢?」他劈頭第一句就問她的下落。

    兩個家丁楞了楞,一人回答,「您走後的第二天,公孫姑娘就出府了。」

    「去哪兒了?」他急急地追問。

    「這個……公孫姑娘沒說,她來的時候沒帶什麼東西,走時也是孤身一人,
連個包袱都沒拿,我們以為她只是出去玩,可是後來都沒回來。」

    「你們就沒有四處找找?!」懷素一聲大喝,嚇得那兩名家丁張口結舌。

    「那個……管家大人說公孫姑娘那麼大的人,不會丟的,大概是因為您不在
了,她一人住在這裡沒趣,就走了。」

    懷素連大門都沒進,又直奔戶部。

    堅白看到他突然出現也嚇了一跳,「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懷素看了眼堂內的人,堅白立刻會意,擺手讓所有人退下,領著他走入內堂。

    「邊關沒什麼大事吧?」堅白看他一臉嚴峻,不禁擔心起來。

    「邊關沒事。」他草草回答,看著堅白,有些囁嚅。

    「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堅白笑道:「你我之間還有事情會讓你吞吞吐吐的
嗎?」

    「三哥……是否知道公孫若慈的去向?」他鼓足勇氣問出來,「我走後,一
直沒有她的音信,回來之後問府裡的人,說她早早就走了。三哥知道她的下落嗎?」

    堅白眉宇一沉,「你這麼匆匆忙忙地跑回來,該不會就是為了找她吧?你來
問我是什麼意思?以為我要害她?別忘了,我還有事有求於她呢。」堅白打量著
他,「老八,你近來有點不太對勁,希望不是受了那個丫頭的影響。」

    懷素卻沒有聽進去他的話,兀自想著,公孫若慈到底會去哪兒?回離愁谷嗎?

    「你是準備一輩子都賴著我吧?」

    「賴定你了。」

    最後的對話,她是那樣堅定,也許他不該那樣自私,沒有將心事坦露給她知
道。她是因為過度傷心才離開的吧?離開了,就不再回來?可是他怎能任由她離
開?那個曾經在自己懷中嬌笑嗔斥的甜膩身子,彷彿就在手中緊緊握著的柔軟手
腕……不能就這樣離開。

    「既然你回來了,就先去父皇那裡繳旨吧。晚些時候,還有事情要你做。」
堅白聲音更低,「老六那個人已經不能留了。」

    懷素心中一凜,急問:「出什麼事了嗎?」

    堅白低沉的聲音冰冷如刀刃,「我手下有個人叛逃到他那邊了,關於我在興
城屯兵的事情,老六已經知道。近來興城那邊一直有人鬼鬼祟祟地打探消息,若
讓他們有了實證,老六肯定會到父皇面前告狀的,所以……」

    懷素蹙緊眉心,眼簾低垂,「三哥放心,我知道了。」

    身在帝王之家,兄弟之間就不能有多少親情,想和睦相處更是作夢。懷素早
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了。

    十三歲的時候,他親身經歷的一幕冷血鬧劇,至今難忘。那天三哥生日,各
宮都送來了賀禮。太子送一幅名畫,二哥送一把寶劍,四哥送一塊玉璧,五哥送
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六哥送一壇千年陳釀,七姊則送一盤東嶽的珍稀水果。

    因為他年紀小,堅白特意讓他不要送東西。他素來敬重堅白,沒有送禮心裡
直覺得過意不去,於是一大早就跑到堅白宮中幫忙,擦擦弄弄,佈置前殿,倒比
宮裡的太監宮女還要勤快。

    堅白將他拉到一邊,讓他休息,笑他〔一點皇子的樣子都沒有「,還說他已
經十三歲了,古人在他這個年紀都可以當宰相了,也算半個大人,特意允許他在
那天喝一杯壽酒。

    於是他們開了延希送來的那罈酒,堅白親自給他斟上之後就被太監叫到外面
去接旨,回來之後,懷素已經七竅出血的倒在地上了。

    後面的事情他和公孫若慈講過,講得很簡單,其中卻暗潮洶湧。

    那罈酒,延希當然不會承認是他下的毒,後來隨便拉出一個送酒的太監做了
代罪羔羊。宮中太醫對於懷素中的毒束手無策,是堅白求父皇斥重金從全國各地
購得各種草藥,給他一古腦的煎服下去,這才保住了他的命。但是那麼多草藥,
每一種服食後的反應各不相同,有的讓他全身冰冷,有的讓他像掉入了烈焰火山,
有的就像有千百把刀子割著他的五臟六腑,有的又讓他幾乎窒息得喘不過氣來。

    他幾次認為自己大概要死了,但是堅白一直守在他床邊,說著鼓勵的話,讓
他堅持下去。

    在半生半死的時候,他發誓:倘若自己活過來,一定要讓那個陷害三哥的人,
也嘗一次他現在這生不如死的滋味!

    是堅白一直阻攔,說還不是報仇的時機。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而今一
轉眼十年過去,該是報仇的時候了!

    離開戶部,懷素又去了宣化公主那裡,但是她對他的態度冷冷淡淡的,和以
往大不一樣。懷素直覺,七姊一定知道公孫若慈失蹤的事情,但是無論他怎麼問,
她都閉口不談。

    他只好先到父皇面前旨述職,折騰一圈之後,天色已經全黑。

    出了宮,站在清冷的月色下,他滿心想的都是公孫若慈那張明艷如朝日的笑
臉。她到底去了哪裡?她是帶著對他滿腔的惱怒和憤恨離開的嗎?若他現在和父
皇請旨告假去離愁谷找人,能不能把她找到?

    冷不防有人在身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接著琮鳴響亮的聲音響起,「哈,老
八,這一趟不虛此行吧?」

    他點點頭,「多謝二哥。」

    「這還只是小事,倘若日後父皇讓入主兵部,再和二哥道謝吧。」琮鳴哈哈
笑著。

    懷素搖搖頭,「不可能,我又沒什麼資歷,更沒有什麼能力,父皇不會讓我
接手兵部,下面的人不會服我,幾位兄長也會因此生出矛盾。」

    「兵部無論給誰都會有問題。」琮鳴看得甚為透徹,「老四現在總鬧著要這
個位置,但是父皇那麼英明,不會給他的。既然現在父皇決定重用你,你就要好
好表現,這機會可不是輕易就能得來。你看老六,父皇看在他母親是皇后的份上,
讓他早早就管了一部,結果現在一天到晚沉迷於聲色犬馬,我看他的吏部快不保
了。」

    「六哥還是喜歡逛青樓嗎?」他想到堅白的任務,於是不動聲色地打聽。

    「是啊,那個百媚樓,他一天不去大概就渾身難受。聽說那裡又來了個花魁,
把他的魂兒都勾走了。」

    「美色當前,被迷走心神是沒什麼,但若被勾走魂魄,那可就不妙了。」懷
素漠然評論,心中的盤算卻是另一番心思。

    百媚樓中夜夜笙歌,不僅因為這裡是皇城之中最大的青樓,也因為來逛的人
都是最有錢的尋歡客,其中更不乏達官貴人。當然,因為西嶽法令不許在職官員
嫖妓,所以所有人都改名換姓,裝作普通客人的樣子。

    這在西嶽並不是秘密,尤其當掌管吏部,原本應該對下屬這種不當行為嚴令
禁止的六皇子延希也成為嫖客之一後,這種花天酒地的日子就更是西嶽最流行的
一種生活方式了。

    今日延希早早就來了,進門之後老鴇自然帶著一堆姑娘簇擁在他身邊,問道
:「六皇子,今天……」

    「老樣子,我要見楚楚姑娘。」延希顯得很不耐煩,「你告訴她,就是父皇
都要讓我三分,在皇城中得罪我,實在沒什麼好處。」

    老鴇連忙堆起滿臉笑,「六皇子,千萬別生氣,楚楚知道您今天來,特意烹
煮一壺香茶,現在她就在香閨裡等您呢。」

    聽她這樣一說,延希的臉色總算好轉些,鼻子哼了哼,穿過熱熱鬧鬧的前廳,
走向清靜幽雅的後院。在那裡,有一座小巧精緻的閣樓,歷來是百媚樓的花魁才
可以居住的地方,現在屬於一個叫楚楚的姑娘。

    延希走上樓,在裝滿典雅的臥室內,果然茶香裊裊,而一個身材嬌小、容顏
精緻的美麗女孩正坐在桌前,用極為優雅的手勢沖泡著香茶。

    「今天晚上終於想通了?」延希大刺刺地坐下來,直視著她,「我早就說過,
你既然要來這裡,就不要擺出一副守身如玉的樣子。反正老八不要你了,我肯收
你為妾,你該因此覺得榮幸。」

    公孫若慈微微一笑,「今天你能堂堂正正地走到我這裡喝杯茶,也該覺得榮
幸才對,要知道我這雙手,可是只會調配毒藥,不輕易泡茶的。」

    她的話一出,讓延希倏然變了臉色。

    她彎身逼近,柔聲說:「怎麼?怕了?」

    延希強辯,「哼,我生平就不知道什麼叫怕!現在又豈會怕你這個黃毛丫頭?
難道你敢毒害堂堂皇子不成?」

    「那可說不定。」她嬌艷明媚的笑容倒像是一劑致命的毒藥。

    懷素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遍尋不著的公孫若慈,竟然會變成百媚樓的花魁
楚楚!

    窗外,一個蒙面黑衣人死握著拳頭,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公孫若慈雙手雪白,身著一襲粉紅色的輕紗,讓她原本嬌小的身子看來有種
說不出的嫵媚風情,而那頭如瀑布般烏黑柔順的長髮鬆鬆散散地綰起來,斜斜插
了一枝海棠花。

    她倒了一杯茶,端到延希面前,頗有挑釁意味地說:「你若是不怕,就喝了
這杯茶。」

    延希盯著她,伸出手將她的手一把握住。

    她也不躲,只是笑著任他握,然後看他就著的手,將那杯茶一點點啜入口中。

    見公孫若慈全然不躲,延希索性一使勁,將她拽到懷裡,笑道:「看來你真
的想通了,嗯,女人嘛,這輩子就該找個強勢的男人依靠,不要找個窩囊廢。」

    「在你眼中,懷素是個窩囊廢?」她柔聲問,「你為什麼那麼討厭他?他不
是你的兄弟嗎?」

    「哼,一個不知道來歷的野孩子,也配做我的兄弟?別說笑了。」延希不屑
地說,「有他在宮中,簡直就是皇室的恥辱。」

    「所以你大概巴不得他早點死了吧?」她咯咯笑著,「我聽說你們皇室子孫
為了皇位爭得很厲害,他是三皇子的人,和你肯定不是同一邊的。」

    「老三就愛瞎折騰,太子之位怎樣都不會輪到他的。」

    「為什麼?」公孫若慈翹起紅唇,「這個位置應該能者得之。」

    「你以為老三有什麼才能?」延希冷笑道:「太子之所以是太子,因為他身
為老大,堅白不過是一個偏妃生的,而我卻是皇后所生,若論親疏,我遠在堅白
之上。」

    「這麼說來,你也想當皇帝了?」她嘻嘻笑問。

    他俯身貼向她的紅唇,「對於美女來說,自然是強者最得你們青睞了。」

    公孫若慈如游魚一樣,一滑就掙脫出他的懷抱,笑道:「我想起還有件東西
要給你,你等我一下。」

    她跑到門口,又回頭眨眨眼,「等著我啊,我馬上就回來。」將房門輕輕關
上,她滿面的笑容泛起一絲詭異的邪氣,剛剛轉身走下樓梯,一柄長劍倏然指在
她的胸口,一個全身黑衣的蒙面人筆直地站在她面前,目光中的怒火彷彿可以燒
灼周圍所有的東西。

    她瞪著蒙面人,並不恐懼,只是在瞬間的錯愕之後,有抹水霧盈滿了眼眶。

    「你、你還知道回來!」她咬牙切齒,但語氣卻是小女兒的嬌嗔。

    「這是怎麼回事?」他悶悶的問,壓抑著憤怒的聲音,蒙面的黑布下!是懷
素。

    「你都丟下我了,就少管我的事情。」她故意氣他,撥開長劍逕自往樓下走。

    懷素一把扯回她,將她壓在旁邊的樓梯扶手上,一字字道:「公孫若慈,你
最好把事情講清楚!」

    「我若不講清楚,是不是今天你就要殺了我?」她又綻開那抹讓人失神的嫵
媚笑靨,傾身向他靠去,紅唇貼著他的下巴,一隻手悄悄爬到他耳後,要扯掉那
塊礙眼的黑布。

    但是他一掌打開她的手,恨聲低斥,「少用你碰過別人的身體來碰我。」

    她的星眸閃爍,嬌笑連連,「你吃醋了?剛才我和延希親熱的樣子,你都看
到了?」

    「我寧可自己眼睛瞎掉,什麼也沒看到!」懷素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再也
不想回憶起剛才目睹的一切。

    今日他尾隨延希來到百媚樓,原想趁一個合適的機會除掉延希,但萬萬沒有
想到,竟然會在門口聽到公孫若慈的聲音,並透過半開的窗縫,看到她躺在延希
懷裡和延希調情。

    那一刻,他真恨自己還有雙眼睛、有顆心,能夠為她而心痛,更恨自己一番
癡情,居然會為了她的失蹤自責不已。他以為她會抱著一顆受傷的心回離愁谷,
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混入百媚樓,做什麼花魁,還委身於延希。

    公孫若慈打量著他古怪的打扮,「你穿成這個樣子,不是為了找我吧?」她
倏然明白,「你是來對付他的?」

    懷素將劍尖抵在她的咽喉前,「你要是敢叫出一個字,我就立刻殺了你!」

    她一直笑盈盈的表情染上一片驚訝和黯然,「你,真要殺我?」

    他的劍尖一抖,別過眼神,「任何對三哥不利的人,我都不能留。」

    「哼,三哥、三哥!你心中只有你三哥,壓根兒就沒有我,枉我為你苦心謀
劃這一切!」她青白了臉,身子往前一探,「你要殺就殺!反正我對活著還是死
掉,一點也不在意!」

    懷素生怕劍尖真的扎到她,急急收回手腕,匆忙說:「你走!」

    「我走了,你上去殺他?」公孫若慈轉著眼珠,拉住他的手,「別去了,要
殺他不用這麼費事。」

    「什麼意思?」懷素回頭,看到她眼中古怪的笑意,不禁怔住。

    「你忘了我的專長嗎?殺人不見血是我最在行的,像你這樣動刀動劍血染五
步,是最笨的下策,殺了人還要留下蹤跡,萬一被查出線索,怎麼全身而退?」
她反過來教訓起他了。

    他盯著她,「依你之見呢?」

    公孫若慈將食指豎在唇上,示意他噤聲,然後一隻手拉住他的,讓他跟隨著
自己,躡手躡腳重新走回樓上,來到窗邊,用手指指裡面。

    懷素滿腹狐疑地從窗縫看進去,不由得楞住了-只見延希正躺倒在床上,翻
來覆去地痛苦呻吟,雙手四處抓撓著,卻沒有力氣站起來。

    「你做了什麼?」懷素低聲問。

    「這就是好色的代價。」她冷冷一笑,「那茶水裡有一味毒藥,叫『國色天
香』,服下之後,他渾身上下就像慾火焚燒一般,從裡到外都燒得難受,卻又沒
辦法發洩。到最後作作驗屍,只能懷疑他是精盡而亡。」

    懷素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殺人時可以不眨眼,但是沒想到公孫若慈下手比自
己還要狠毒。屋內延希的慘叫呻吟一聲聲傳來,猶如鬼哭狼嚎,讓懷素都不忍聽,
於是轉身快速地下樓。

    「你又想丟下我!」公孫若慈跟著他跑下來。

    懷素一回手,將她抱入懷中,拉著她躍過旁邊高高的圍牆,轉進百媚樓外最
僻靜的小巷,一路疾走,直到來到城南一處小窄巷裡的院落門前。

    懷素抬手敲了敲門,有人把門打開,他立刻拉著她進了院子,走進一間屋裡。

    一直處於被動的公孫若慈這才喘了口氣,打量一下四周,「這是什麼地方?
你拉我來這裡幹什麼?」

    「你還要留在百媚樓,等著延希死後被人捉拿嗎?」懷素摘下臉上的蒙面巾,
目光炯炯地直視著她,「為什麼你要這樣害他?」

    公孫若慈抬手摘下髮簪,任一頭長髮垂至腳踝。

    見她不回答關鍵問題,懷素將她拉到自己身前,逼問道:「說,不說把你交
到刑部去!」

    她忍不住笑了,「你啊,從我認識你開始,就總是裝出一副惡人的樣子嚇唬
我,但我心裡明白,你是在乎我的,否則今天不會吃醋,也不會救我到這裡。既
然你能回報我,我為什麼不能送你一個大禮?」

    頓了下,她輕聲一歎,「世人待你涼薄,我都知道。你十三歲中毒的事情,
我已經跟宣化問明白了,這事,必然是延希做的,他殺人可以嫁禍別人以逃脫罪
責,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也嘗嘗被人陷害的滋味。」

    懷素皺緊眉,握著她的手緩緩鬆開了些,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歎道
:「你……太傻了,這件事這麼危險,你該先和我商量一下。」

    公孫若慈嘟起嘴巴,「找你商量?你說跑就跑,我去哪兒找你?剛才你審問
我半天,現在我也要問問你,為什麼跑掉?」

    「父皇突然給了我一個任務,要我……」

    「瞎說!」她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壓抑許久的不滿在這一刻終於忍不住的
爆發出來,「你當我不知道?皇上給的任務就是再緊急,也總要一兩天準備的時
間,你連和我道別的時間都沒有嗎?」

    懷素不禁苦笑,原本想編點好聽的謊言來平息她的怒火,但是在精明的她面
前,不得不說出實情,「我是故意要走的,因為……我不得不這樣做。」他拉著
她的手,第一次覺得自己講述事情如此艱難。「你知道,父皇和三哥他們力主讓
我娶蘇穎君,而我若是說明要改變心意,不僅會讓他們失望,同時,也對你不利。
我在皇室地位不高,也無尺寸之功,沒有任何籌碼可以和父皇力爭自己的幸福,
更何況我若是告訴他,要娶一個平民女子,父皇必然十分震怒。

    「三年前,五哥也曾要娶一個平民女子,結果父皇不僅把五哥軟禁了整整三
個月,他喜歡的那名女子……也莫名其妙病死了。前車之鑒猶在,我不得不防。」

    公孫若慈有點訝異,「你父皇為什麼這樣狠心?他自己還不是到處風流,結
果才有了你……們一大堆子孫?」

    「父皇的門第觀念很重,這也是他當年為何雖然在外面到處留情,卻沒有將
任何一名平民女子接入宮中的緣故。至於我,只是一個特例而已。也許他真的覺
得虧欠我娘,也沒想到會有皇室血脈流落在外面吧。」

    他苦笑一記,「所以,我必須先保住你的平安,再來想辦法。」

    她皺著眉,盯著他半晌,「可是你依然沒道理不和我告別。」

    他只好又歎了一聲,「好吧,老實說我不和你告別,是怕了你。我怕你執意
要跟在我身邊,那樣你我的關係就沒有辦法再繼續掩人耳目。若慈,你的性格太
過強橫、太過主動,經常讓我覺得束手無策。」

    她眨著眼,柔聲問:「難道你希望我是一個沒有主見的溫柔女子?」

    懷素又笑了,這一回是憐惜的笑,將她擁入懷中後,貼著她的耳畔說:「不,
我喜歡你這樣子,喜歡你的性格,若你是個溫柔沒有主見的人,我不會像現在這
樣為你擔驚受怕,為你吃醋癲狂。但是若慈,你是否也該給我一點喘息的機會,
讓我學著如何去愛你?」

    她凝視著他溫柔的眼,倏然踏起腳尖吻他的唇,執拗地說:「不,我就是要
讓你知道我喜歡你,我愛你,也許你永遠也比不過我喜歡你這樣喜歡我,但是我
不在乎。」

    懷素將她抱緊,這個小妖精般的女子總是輕易就能揭下他的面具,或是打中
他心中最隱密的那一點。她對他來說是如此的彌足珍貴,是他人生二十多年中,
上天送給他的唯一一份禮物,他必須珍惜,牢牢地珍惜,絕不讓別人傷害她分毫!

waterling 2010-1-30 01:21

第八章

    延希意外死在百媚樓一事成為轟動京城的大消息,在一日之內傳遍全城。

    當百媚樓老鴇發現延希死了,嚇得立刻去報了官。刑部接獲消息後不敢怠慢,
一方面派人去青樓調查,一方面將此事上報給執掌刑部的琮鳴知曉,琮鳴第一時
間親自趕往百媚樓。

    雖然他下令封鎖消息,但是青樓中龍蛇混雜,老鴇當時驚惶失措的表現早已
驚動樓裡的客人和妓女們,哪裡還隱瞞得住?

    消息傳入宮中,皇后幾度哭得昏厥過去,皇帝也備受打擊。雖然這個兒子讓
他一直心煩,但畢竟是自己的血脈,也是皇后唯一的親生兒子,如此離奇之死是
斷然不能接受的。

    皇帝下令徹查此事,要琮鳴連夜將整座百媚樓都封了起來,包括樓內的嫖客
和妓女,一個都不許放出來。

    深夜回到王府的懷素也被要求參與調查,他自然表現得十分驚詫和熱心,但
在皇宮內和堅白會合時,兩人眼神交錯,他相信堅白必然已經心中了然什麼。

    皇帝一個個給他們下達緊急命令,將延希生前負責掌管的吏部交給五皇子清
越暫為代管。戶部堅白攜同懷素,以及刑部的琮鳴,一起調查這件事。

    但是四皇子秋野卻在一旁冷嘲熱諷,暗指這樣調查只怕查不出任何結果,他
懷疑延希是被自己人害死的。

    堅白朗聲道:「四弟,你要是有什麼證據,不妨現在拿出來。眼下六弟剛剛
去世,不要讓父皇再為了我們兄弟手足之間的任何矛盾心寒。」

    秋野挑著眉說:「我若是有實證,現在當然會拿出來。只是有些人也不要得
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六死得如此冤,我這個做兄長的肯定要替他報
仇!」

    「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鬥嘴!」皇帝大怒,「都出去!把兇手抓來再見
朕!」

    堅白和懷素並肩走出皇宮,堅白是乘坐馬車來的,在他上車時,懷素低聲說
:「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堅白大為吃驚,俯下身盯著他看,「不是你?」看了眼四下無人,他又問:
「那……」

    「我知道是誰,三哥不必查,這個人對我們有利無害。」

    然而他的堅定並沒有讓堅白釋疑,反而更加疑惑地盯著他,最後說了句,
「你自己掌握好便是。」

    一轉身,進了馬車車廂。

    此後一個月,京城裡的情況可以用「雞犬不寧」四個字來形容。

    因為妓院老鴇供稱,當晚延希是去後面的小樓見樓中花魁楚楚,然後離奇死
亡,刑部和兵部就將調查的重心放在尋找這叫楚楚的姑娘上。當然,化名楚楚的
公孫若慈早被懷素藏了起來,留在自己的私人小院中,誰能找得著她?

    找了一個月都找不到之際,琮鳴悄悄來找堅白商量,是不是從牢中找個女死
囚,就說那人是楚楚,報個畏罪自殺給父皇,了結此案。

    堅白說了一篇大道理,表示不應當如此處理,但是最終裝出好像拗不過琮鳴
的勸說,勉強點頭同意,還不忘交代這件事一定要辦得小心謹慎,別給別人留了
把柄。

    琮鳴認為事情可以就此解決,歡天喜地地離開了,而也在戶部商討此事的懷
素這才微微一笑。

    「三哥猜得真準,二哥果然用這樣的損招來搪塞父皇。」

    早在三位皇子聯合辦案的聖旨下達之後,堅白就大膽猜測過,琮鳴最終必定
會選擇這樣的方式結案。

    此時成了料事諸葛的堅白卻不怎麼得意,「老二向來用這種方法欺上瞞下,
不是第一次了,要猜中並不難。而且此事將來是他操作,若出了事,也由他去頂
著,與我們無關,你就不要再出頭了。而那個人……你準備何時了結掉?」

    懷素一震,「三哥的意思是,讓我滅口嗎?」

    「不然你還想將那人留在身邊?這可是你的危險,他既然知道你的包庇,將
來就有可能會反咬你一口,不得不防。」

    堅白的心狠手辣這一次卻沒有換得懷素的俯首帖耳,而是沉默不語。這讓堅
白心裡的疑惑和不安更加擴大。

    「懷素,到底下手的人是誰?」近一個月裡,他還未曾就此事與懷素做深入
的探問,怕是隔牆有耳,走漏了消息。眼下四下無人,解決之法也已由琮鳴去操
控,他這才有心思詢問。

    懷素望著他,「三哥,如果我說我要保下這個人,三哥可否允許?我保證她
絕對不會對三哥和我不利的。」

    堅白望著他,喃喃自語,「老六的死法太奇特,太醫都說不好和父皇說明。
精盡而亡……他向來風流,但應該不至於玩出人命,我看這倒像是被人下了什麼
毒,而你認識的人中,會用毒的就只有……」

    他的眼睛一亮,「原來那丫頭還在京城,還在你身邊!難怪你一直對婚事推
三阻四。懷素,你瘋了還是傻了?忘了父皇當初怎麼對付老五的?你以為你能和
她在一起嗎?」

    堅白冷峻的口氣並沒有嚇到懷素,相反的,他異常冷靜和堅決,這態度讓堅
白更吃驚了。

    「三哥,我素來敬重你,你說的話我都聽,但是這一次,我不能辜負若慈。
有生以來,全心全意對我好的人,除了三哥,就只有她。我若是辜負了她,就是
辜負自己的良心,我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

    堅白死死地瞪著他,「你竟然這麼鐵了心的要她?」

    懷素淡淡一笑,「我要她的心,就和三哥要皇位的心一樣,一旦決定,絕不
更改。」

    堅白臉色一變,揮手道:「你先走吧,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

    懷素向堅白微微躬身後,這才轉身離開。

    懷素走後,堅白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用手敲了敲牆壁,原本看似閉闔的牆
壁開了一道縫,一名面色慘白、身材削瘦的刺客從內走出,抱劍躬身,「三皇子,
有何吩咐?」

    堅白冷冷命令,「跟上八皇子,如果見到一個叫公孫若慈的丫頭,不惜一切
代價,殺了她!」

    「是。」那道人影如輕煙一樣,倏然間不見蹤影。

    懷素走進小院,這裡很清靜,除了看守院子、負責打掃做飯的兩名下人之外,
再沒有別人了。他的到來,讓正在院子中打掃的管事連忙迎了過來,懷素擺擺手,
讓他不必拘禮問安,逕自抱著一個大大的包裹,走到後面公孫若慈所住的房間。

    已經日上三竿了,她還沒有起床,她裹著被子,將自己幾乎纏成了粽子,又
弓著身,像蝦米似的,睡得很香沉。

    懷素輕聲走入,在床邊低身看著她的睡顏,不禁一笑,「若慈,起床了,有
東西給你。」

    她咕噥著,沒有理睬,身子蜷縮得更緊了。

    無奈地苦笑搖搖頭,他將手中的包裹打開,把一大片厚厚的、如白雲一樣的
東西覆蓋在她身上。

    她這才將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一隻手從溫暖的被窩裡小心探出,摸索著問
:「是什麼?」

    「你不是嫌這被子又冷又潮嗎?給你換一條。」他拉著她的柔嫩小手,引領
著她觸摸這條新被子。

    她的眼睛完全睜開了,驚喜地坐起來,將新被子翻來覆去,又是摸又是聞的,
「從哪裡找來這麼一條好寶貝?」整條被子是用無數的天鵝羽毛做成,所以通身
雪白,沒有一絲雜質,被子的做工相當精細,蓋在身上又輕又軟,卻很暖和。

    懷素笑道:「是前幾天父皇賞賜給三哥的,三哥又送了我。」

    她嬌笑著將整張小臉都埋進那床被子中,摩掌了好半天,又拉著他也坐在床
上,像是獻寶似的連聲說:「你看你看,好舒服!」

    他望著她煥發著動人神韻的小臉,忍不住伸手托住她的後頸,在她的唇上印
上一吻,然後慨歎地自嘲,「我快要被你帶壞了。」

    她的明眸精靈狡黠,猶如星子光輝,勾起唇角笑,「帶壞了就帶壞了,反正
我最喜歡看你偶爾使壞的樣子。」她伸手將他拉倒在自己身上,兩個人的身體,
連同床上的白羽被,很快就裹纏在一起。

    不一會兒的工夫,兩個人都已經汗水淋漓,呼吸紊亂,只剩激情蕩漾的呻吟
充斥房中。

    「你們皇家的子孫,一定都有當登徒子的潛質。」公孫若慈抱著他,喘著氣
笑,「以前我以為你是塊木頭,可是在這種事情上,你也可以無師自通,可見人
不可貌相。」

    「還不是被你逼的!」懷素的臉上都是汗水,白皙的臉漲得紅紅的,像是個
熟透的蘋果,頗為誘人,惹得公孫若慈忍不住又在他的唇上輕輕咬了一下。

    懷素動了動身子,想要起來,她的一隻手卻勾著他的脖子,媚媚地問:「你
要去哪兒?」

    「打盆水,擦擦身子,這一身的汗味兒如果回去被人發現,會讓他們懷疑。」

    他安撫似的拍拍她的臉頰,她終於鬆開手,他起身披上衣服,走出房門。

    公孫若慈還蜷縮在白羽被中,悠閒地哼著歌兒,哼著哼著覺得有點口渴,於
是也披上衣服走到桌邊,伸手去拿茶壺。

    突然,原本緊閉的窗戶被人從外面大力撞開,一個人影轉瞬間來到她眼前,
因為事發突然,她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就驚詫地瞪著自己的胸口-

    一柄長劍直直刺入她的胸口,劍身上很快就有血珠淌下,而尖銳的痛就在血
珠滴落到地上的一刻,從胸前爆裂開。

    她呆呆地看著自己胸前的劍,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面色慘白的人-

    她不認識他,為什麼這個人要殺她?但隨即她就明白了,原來懷素之前說的
都是真的,只要他們在一起,必然會有人想盡辦法拆散他們。但是……她不想死,
不甘心死,不能死!她用盡力氣撐著身體,抓起桌上的茶壺,不是丟向那名刺客,
而是奮力丟到了窗戶外面。

    剛剛打水回來的懷素,聽到這一聲清脆的瓷器破碎聲,頓覺不對,丟下手中
的水盆,飛身撲進屋內,一見屋中情況,簡直肝膽俱裂,眉宇間霎時凝結起的煞
氣讓他不顧一切的撲向那名刺客。雖然手中毫無寸鐵,但是他出拳的速度和力度,
讓那名刺客也不得不畏懼,一轉身,逃出窗外。

    懷素沒有去追,返身抱住公孫若慈,連連叫道:「若慈!撐住!我會救你!」

    「我……會……撐住。」她喘息著,努力壓下喉頭要噴出的那口血腥,嘴角
還掛著笑意,「誰也不能……拆散我們。」

    她不懼怕死亡,就算死在他的懷中,也是最大的幸福。

    最初的一瞬,懷素是手足無措的,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讓公孫若慈平躺到
床上,刺已經被刺客抽走,從她胸口油油流出的鮮血被他用封住穴道的手法暫時
止住,但是那血的顏色卻讓懷素揪心-

    是黑色的,這意味著她中毒了。

    懷素衝到太醫院的時候,太醫院上上下下都訝異的看著他,人人都以為,一
定又出了天大的事情,因為八皇子在他們心中從來都是雷打不動的沉穩表情,所
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就像是為懷素量身打造的形容。他衝入大堂,視線快
速地梭巡一圈,然後確定了目標,幾步奔過去,將太醫院首座蕭太醫的手臂一把
扯住就往屋外拽。

    「八皇子,您稍等,您這是怎麼了?」蕭太醫嚇得不輕。

    「去救人!」懷素急道。

    「且慢且慢,八皇子不知道最近太醫院的規矩嗎?現在太醫院歸太子掌管,
太子有令,任何人出診宮內都要先上報太子府。」

    「混帳!」懷素陡然暴怒,「難道太子不在太子府的時候,你們就要坐等病
人病死嗎?更何況這不是出診宮內,是去宮外診治!。」

    蕭太醫聽了更加為難,「太子還有令,太醫院的人不得外出問診,否則是要
責問的。」

    懷素突然從靴子中抽出一把匕首,抵住蕭太醫的咽喉,厲聲威脅,「你是要
被責問,還是現在就沒了老命?」

    太醫院的人這下子全都慌了,齊湊過來勸阻,「八皇子,千萬別做傻事啊!」

    懷素根本不管,一腳踹開一個要靠向前的太醫院護衛,扯著蕭太醫就往外走,
將他丟上自己的馬背,一拍馬臀,自己則縱身跟著疾馳的馬兒,直奔回公孫若慈
所在的小院。

    太醫院的人震驚地追出來,看他們的身影已經遠去,有人忙叫喊,「快!快
去告訴太子!八皇子瘋了!」

    懷素拖著蕭太醫趕回小院的時候,公孫若慈睜大眼睛聽到外面的動靜,她連
頭都轉動不了,卻還是嘿嘿笑著,努力調勻自己的呼吸。「你總是丟下我,自己
跑掉,這一次不怕我會死嗎?」

    懷素沒有響應她,只是將蕭太醫推到她眼前,命令,「立刻診治!要是她死,
我也砍你的頭!」

    蕭太醫知道現在沒辦法和他講道理,只好上前準備為公孫若慈診治。

    公孫若慈卻說道:「不用診治,我知道這毒的名字,一日倒。要想去毒,必
須用回魂草三錢,露水二兩,人參二錢,白牡丹花蕊二錢,以及秋蓮葉一片,混
合在一起攪煮。」

    懷素瞪著她,「你知道解毒之法?為什麼不說?」

    「你有給我說的機會嗎?」她苦笑,「而且說了也沒用,回魂草、秋蓮葉都
不是輕易能找到的東西。這毒很霸道,叫一日倒,一日內找不到,我就要死了。
你放了這位大夫吧,這事與他無關,我也不想我毒發時的慘狀被外人看到。」

    懷素的心尖像是被她這淡淡的語氣抓了下,他咬著牙對蕭太醫說:「你去給
我找!剛才她說的這些,一樣不差地都給我找來!」

    蕭太醫剛才有點聽楞了,他不認得公孫若慈,不明白這丫頭看起來年輕,怎
麼對毒藥如此瞭解?而她剛才所說的解毒之法也是他以前沒有聽說過的。枉他被
稱作太醫院首座,此時也不禁汗顏。

    他起身跌跌撞撞地要出門去,接著又想起一事,停下腳步回過身子,「八皇
子,若是要解毒,太子那裡好像有一棵上好的千年靈芝,可以解百毒。」

    懷素精神一振,立刻說:「你看著若慈,我去找太子要靈芝!在我回來之前,
她不能有任何閃失!」

    懷素再度衝出門,公孫若慈卻歎口氣,「這位大夫,你是故意要害他吧?」

    「姑娘……此話怎講?」蕭太醫心中一涼。

    「人人都知道太子和三皇子不和,三皇子和八皇子又是連心兄弟,你要懷素
現在去找太子要那上等靈芝,太子怎麼會給?只怕懷素還會因此受罰。」公孫若
慈憐惜地輕歎,「可憐的懷素,難道天下人都在算計你嗎?」

    蕭太醫冷汗連連,苦笑道:「姑娘真是多想了,八皇子一定能為姑娘求來靈
芝的。」

    她卻瞪著眼,看著天花板,「你身上有針嗎?」

    「啊?有!有!」

    「對準我的太衝穴,扎一針!」頓了下,她又說:「再放點毒血,我還可以
再拖延點時間。」

    「這太危險了,太衝穴怎麼能放血?」蕭太醫臉色大變。

    「你若不扎,我自己來。」她摸著身邊的東西,懷素在出去找太醫前已經把
她的工具放在床邊,此時她摸到了針灸包,然後毫不遲疑,拿起針對準自己的太
衝穴,一針紮下。

    懷素趕到太子府時,太子已得到消息,知道他強行帶蕭太醫出去治病,正准
備派人去詢問,沒想到他會自己找上門來。太子與他向來沒什麼交情,見了面就
是說點場面話。此時見他風風火火地趕來,連禮都不行,太子很不滿地沉下臉,
「懷素,你跟著老三我不管你,但老三也該教你點規矩吧。」

    懷素破天荒跪下,對太子拜了一拜,再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說:「太子殿下,
懷素今日前來特向太子討一件東西。」

    太子雖然教訓他,也沒想到素來少言寡語的懷素會對自己如此敬重,於是更
端起了架子,「說吧,要什麼東西?」

    「聽說太子手中有一棵千年靈芝,懷素此來就是要這件東西。」

    「放肆!」太子一拍椅子扶手,「那是我要送父皇的壽禮,你竟敢索要?」

    「懷素是有一個人的性命要救,父皇春秋鼎盛,一時之間還不需要這個。我
保證,只要我救了那人的性命,就立刻命人重金再搜索一棵同樣的靈芝,還給太
子殿下。」

    「懷素,剛才別人說你瘋了,我還不信,現在我信了,你真是瘋了。」太子
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的話,「你要救的是什麼人?竟敢和父皇爭東西?別開玩笑
了。你要發瘋,我可不會陪著你。」

    突然,懷素抽出那柄貼身收藏的防身匕首,衝到太子身後,一手擒住太子的
脖子,一手將匕首抵在太子咽喉上,冷冷道:「得罪了,太子殿下,若是今日不
給懷素靈芝,懷素寧可和太子玉石俱焚!」

    太子府中驚叫連連,頓時亂作一團。

    而此時得到消息的堅白也趕了過來,看到這個情景大驚失色,高聲叫喊,
「懷素,你做什麼?瘋了嗎?還不把刀放下?就算你是皇子,也不能持刀威脅太
子!」

    懷素似笑非笑的說:「三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懷素這條賤命,素來沒
人瞧得起,今日若能換太子的千金之軀,也算是賺到了。」

    堅白疾言厲色道:「懷素!你果然在說瘋話!聽三哥一句勸,快放下刀!誰
說你是賤命?在三哥心中你的命和別的兄弟一樣尊貴!誰敢瞧不起你,三哥第一
個和他們拚命!」

    懷素微微仰起臉,將盈在眼眶的淚水硬生生逼了回去,「我知道三哥疼我,
但是我最愛的那個人,現在命在旦夕,我不求別的,只要太子那棵靈芝救人,若
太子今日不肯出借,若慈必死無疑,若慈若死了,我活著也沒意思。太子若是肯
陪我赴死,倒是我的榮幸。」

    堅白聽明白了這其中的原委,心頭一沉,立刻說:「什麼她死了你活著也沒
意思?你是三哥心中最器重的手足,記住,只要世上還有一人愛你,你就不能放
棄自己的生命!你的命,當初也是被人千辛萬苦地救下,現在怎麼能說死就死?
不就是千年靈芝嗎?太子,您到現在還不肯借嗎?」

    太子平日強橫慣了,沒有被人這樣用刀威脅過,早嚇得臉色蒼白,說不出話
來。

    而太子妃得到消息後,慌慌張張地叫管家從庫房裡找出那棵靈芝,放在匣子
裡,雙手捧著送過來。

    「八弟,靈芝在這裡,你、你快放了太子。」她也嚇得語不成句了。

    一見靈芝出現,懷素喜出望外,收起匕首,一手奪過匣子就往外衝。

    堅白斕住他,低聲喝道:「你這步棋走錯了!三哥只怕保不住你了。」

    懷素的臉上卻掛著笑,「無妨,只要若慈沒事,要我粉身碎骨也不怕!」他
興匆匆地帶著這棵得之不易的靈芝,奔出太子府。

    堅白望著他的背影,聽到身後太子咬牙切齒地賭咒發誓-

    「我若是不殺了他,這個太子位我寧可不坐了!」

    懷素再趕回小院時,蕭太醫惴惴不安地在房內來回踱著步子,公孫若慈的臉
上已看不見一絲血色。懷素將那匣子以及他在回來的路上,又從太醫院要到的另
外幾味藥材丟到蕭太醫手中,命令道:「用盡一切辦法,配出解藥!」

    公孫若慈輕輕開口,「靈芝並不是萬靈仙丹,但現在也只能一試,就照著我
剛才說的方子試試看吧,能不能活是我的命。」

    「你肯定能活下去!」懷素坐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恨不得將自己的命
都給她。

    公孫若慈的小臉只有巴掌大小,此刻看來更是楚楚可憐,但她還是微笑著,
「多可笑,難怪人家說玩蛇的人早晚會被蛇咬,可是這條蛇到底是誰放的呢?」

    「誰放的並不重要。」懷素現在心煩意亂,根本無暇去想這個。

    她反而比他平靜,「不,你要知道是誰放的,因為這個幕後主使現在讓人來
殺我,日後也有可能殺你。會是你父皇做的嗎?」

    懷素聽她這樣一說,這才深吸口氣,平定心緒,仔細思索。

    會是父皇派人做的嗎?不大可能,父皇怎麼會知道若慈的事情?若知道了,
依父皇的脾氣,必然會先來質問他,倘若他和若慈只是露水姻緣,父皇會睜一眼
閉一眼。延希那麼風流父皇都不在意他的行徑了,何必在乎他在外面金屋藏嬌?

    那麼,是太子?還是其它兄長,比如四哥?他們知道了若慈是他的人,所以
特意加害若慈來打擊他?

    這也有點說不過去,若他們不知道若慈就是殺害延希的人,不會把她當作重
要人物,若他們知道若慈就是百媚樓的楚楚,那他們會立刻上報父皇,然後將他
們兩人一起處斬!

    思來想去,到底這個幕後黑手會是誰?

    陡然間,他打了個寒顫,一個念頭在心中閃過,卻又讓他極不敢相信。

    知道他與若慈的關係,洞悉兩人感情並引以為大忌的,只有一個人!三哥。

    可是……可是……這樣痛下殺手,幾乎將他逼入絕境,真的是三哥派人做的
嗎?那樣疼惜他、照顧他、愛護他,時時刻刻諄諄教導,在他生命危急關頭,傾
盡全力救治他的人,會在他的心中終於綻放花蕾的時候,冷冰冰、惡狠狠地將這
株鮮花一刀斬斷?

    不!他實在不敢相信。

waterling 2010-1-30 01:22

第九章

    懷素為奪靈芝,不惜再三持刀威脅太醫院首座和太子的事情,是西嶽繼六皇
子延希離奇死亡之後,又一大驚天之案。皇帝聽聞之後,大為震怒,先要執掌刑
部的琮鳴封了懷素的府邸,但懷素並不在那裡。

    於是琮鳴去找堅白,詢問是否知道懷素的下落,堅白支吾著,拿不準該怎麼
辦,就在這時,懷素主動找上門來,坦誠相告-

    「事情是我做的,二哥請儘管抓我,不要為難三哥。」

    堅白急得對琮鳴說:「二哥能否賣我個面子?晚一點帶懷素去問罪,讓我先
問問他?」

    琮鳴現在正在拉攏堅白,當然同意,不過只給片刻時候,畢竟宮內父皇還在
等回話。

    於是堅白拉著懷素進入密室,沉聲說:「你這次做事實在是太不冷靜了!這
樣的大案子做下,只怕不能翻身了。懷素,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聰明人,那丫頭…
…值得你為她這樣犧牲嗎?」

    「只要我自己認為值得,那就值得。」懷素直視著堅白,之前的猜測在心底
盤旋,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堅白對他何其瞭解,看出他欲言又止,於是道:「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就盡
管說,三哥去給你辦。」

    懷素卻古古怪怪地一笑,「我是有心事放不下,但卻不放心交給三哥去辦。」

    「什麼意思?你現在連三哥都不信了?」

    堅白的話逼得懷素終於一咬牙,將心事傾吐出來,「三哥,我自小把你當作
最崇敬的人,有任何心事都不瞞你,還望三哥看在我對你忠心耿耿這麼多年的份
上,也給我一句真話。」

    堅白臉色一變,直覺不妙,但又不得不問:「你到底要說什麼?」

    「刺殺若慈的人,是不是三哥派去的?」

    堅白萬萬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懷疑到自己身上,這突來的逼問,使得老謀深算
的他措手不及,竟失去了平日裡的沉穩。也就因為這一個短暫的結巴,讓同樣對
他極為瞭解的懷素倏然心境清明了。

    這一瞬間想通透的感覺彷彿一記重拳,狠狠地擊在他的太陽穴上,迫使他不
得不皺緊眉心。

    他滿心苦澀,深深地低下頭去,「三哥,多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但以
後的路,請讓我自己走。」

    懷素的疏離和冷漠,是他以前從未在堅白面前展露過的,這讓堅白驚住了,
忙叫道:「懷素!你……你大概是誤會三哥了……」

    懷素轉身鄙夷地一笑,「三哥,做了就是做了,若還不認……不要讓我再看
不起你第二次。」

    堅白被他這句話刺激到了,咬著牙迸出話,「好,你說的對,三哥給你個痛
快的答案,是我叫人去做的。因為這丫頭跟著你,就是你日後的危險,只是我現
在後悔了,沒想到這件事會讓你提前陷入危險。如果事情能重來一次……三哥,
絕不會讓那名殺手有失手的機會!」

    堅白的最後一句話,說得殘忍、冷酷,倒讓懷素釋然了。

    「好,三哥,這樣的話才像是你的口氣,也是你的心裡話。你我兄弟之情,
不能說從今日就一刀兩斷,我欠你的,早晚會還清,但是我的生死,再也不要三
哥來操心!我還是那句話,以後的路,請讓我自己走!」

    懷素走到大堂外,雙手舉在面前,「二哥,請給我戴上伽鎖吧。」

    琮鳴歎口氣,「算了,父皇還沒有定你的罪,你又是皇子,就這樣和我去見
父皇吧。」

    「不,我此次犯下的是重案,父皇對我必然是痛惜又震怒,我若這樣去見他,
他心中的怒氣會更加難以發洩,我不想父皇一把年紀,還為我操碎了心,所以還
是請二哥為我上咖鎖,父皇若看到了,應該會少些鬱結。」

    琮鳴再歎氣道:「你是個明白人,怎麼會做這件蠢事?」

    懷素淡淡一笑,「再明白的人,如果要爭取自己的幸福和快樂,任何蠢事都
可能做的。二哥,難道你不曾有過這種心情嗎?人一生,只要有一次這種心情,
就足夠了。」

    琮鳴滿臉不解地看著他,又搖了搖頭,對外喊道:「來人,為八皇子上腳鏈
木伽,請八皇子上馬車,我們即刻入宮面聖!」

    懷素見到皇帝後,隻字未提公孫若慈,只說是自己的一位救命恩人命在旦夕,
迫不得已只好用非常手段強迫太子交出靈芝,好救恩人一命。皇帝為此很是疑惑
不解,要見懷素這位恩人一面,懷素推說恩人的病情緩解之後,已由其親人送回
鄉下老家。

    皇帝當然不信,但是懷素不給線索,皇帝也無可奈何。

    另一邊太子氣急敗壞地一定要皇帝對懷素嚴懲。

    皇帝想了許久,最初的憤怒過去後,才看著這個與眾不同的平民兒子,他戴
咖上鎖地跪在自己面前,一言不發,皇帝心中情緒也頗為複雜。

    他是瞭解懷素的,平日他不會像個瘋子一樣到處咬人,這一次只怕真有什麼
緣故被逼急了。但是持刀威脅太醫院和皇儲,的確是大罪,若是民間百姓做的,
鐵定要殺頭、誅九族。不過懷素是皇子,若要滅他九族,豈不是連太子和自己這
個皇帝都要滅了?

    更何況,因為懷素身世坎坷,他心中對這個兒子總是懷有歉疚,怎能輕易說
出一個「殺」字?

    思來想去一番,皇帝慎重地吩咐,「先把八皇子關回府中,只許他在後院行
走,不許出院一步,否則……懷素,你就別怪父皇大義滅親了!」

    在旁聆聽的堅白鬆了口氣,知道懷素是逃過一死了。

    但太子依舊不依不饒地大喊,「父皇處事不公!怎麼能輕易就放了他?按照
我們西嶽的律法……」

    皇帝陡然板起臉,「本國的律法朕比你清楚!做事要多留一點仁愛之心,這
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仇敵!你連手足都這樣趕盡殺絕,日後如何統治一國百姓?」

    皇帝的雷霆之怒讓太子暫時住了口,可看得出依舊很不服氣。

    懷素只是叩頭謝恩,再沒有多說一個為自己辯白的字。

    琮鳴帶著懷素,將他關進其府邸內。臨走時,琮鳴還很好心地吩咐下人,
「八皇子雖然被陛下勒令在這裡閉門思過,但並不是犯人,你們要好生伺候著,
皇子要什麼,就盡量給他辦。」

    然後他又寬慰懷素,「若是父皇日後派人來問你話,你就多說兩句好話,父
皇和你畢竟是父子,過沒多久肯定會放你出來的。」

    懷素輕聲一笑,「不出去無所謂,我在這裡也能過一輩子,外面的是非還少
招惹點。」

    琮鳴搖頭歎息,「你沒有被這樣關過,早年有幾位重臣也被下旨軟禁,結果
其中兩個不到三年都自殺了。那小小的院子就像一個方盒子,你轉來轉去都是頭
頂的四方天,會把人逼瘋的。」

    琮鳴走後,懷素平靜地進入小院,一名丫鬟低著頭走過來,蹲身問:「八皇
子,要洗把臉,還是先吃飯?」

    懷素一驚,仔細盯著那「丫鬟」-竟然是公孫若慈!

    他一把將她抱住,急斥道:「你剛解了毒,怎麼就到處亂跑?不是要你在那
邊休息?若是被二哥或父皇的人抓住你了,可怎麼辦?」

    公孫若慈的臉色還是沒有多少紅潤,不過燦爛的笑容映亮了她的眼睛,「放
心,我的毒已經解了,我自己還有點藥,吃了之後恢復得更快。」

    「那也不能這樣,你怎麼混進來的?」懷素將她抱起來,走進屋中,放到床
上。

    「是你那位管家,他不知道咱倆的事情,只知道我以前是你的客人。我說我
剛從外面辦完事回來,要見你。管家說你惹了事,被抓進宮裡,只怕一時半刻都
回不來。我說我不怕,只想留在這裡等你,因為你之前待我不錯,就算是我報答
你好了。

    「只是我不想讓旁人污蔑你金屋藏嬌,毀了你的清譽,所以請他給我一套丫
鬟的服飾,我才好踏踏實實地在府裡等你。」

    懷素好笑地睜大眼睛,「你這個丫頭還真是巧舌如簧,我家的管家被你幾句
話就騙得暈頭轉向,你若是去三哥的府裡……」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他算是和三哥已經鬧翻,只怕兩人以後再也沒
有見面的日子了。十幾年親密無間的兄弟之情,居然就這樣灰飛煙滅,想起來,
實在是不能不感慨心痛。

    他歎著氣,拉住公孫若慈的手,「日後咱們倆就要被關在這個小院子裡了,
說不定一關就是幾十年,你若膩了,我不會捆綁著你,強逼你留下來。」

    她聞言卻陡然柳眉倒豎,「懷素,你這話既侮辱了我,也侮辱到你自己。你
就如此識人不清,找了我這麼一個輕浮又放浪的女子,害得你前途盡毀之後,自
己要拍拍屁股走人?別忘了我是從離愁谷出來的,從小到大,我離開離愁谷不過
兩三次,一天到晚在谷中,我都不覺得悶,這裡又能差到哪裡去?」

    懷素平靜地說:「不,我只是不想讓你跟著我受苦。離愁谷雖然小,但那畢
竟是你的家鄉,有很多你熟悉的人和物。只要你想走,隨時可以離開,而這裡,
卻不是想走就能走得掉的。」

    公孫若慈盯著他,「其實只要你想走,你也隨時可以走,但我知道你不會。
你這個人啊,有點愚忠,不過在我眼裡,也很可愛。」她嘻嘻一笑,將懷素拉倒。

    懷素被關了足足三個月之後,第一個來看他們的是堅白。

    堅白來之前心情非常複雜。曾經五皇子清越因為要娶平民女子被父皇軟禁,
三個月後也是他先去探望清越,那時年僅二十六歲的清越竟在三個月中一下子憔
悴了十歲似的,疲態盡顯,讓他嚇了一跳。

    他很擔心,懷素是否能熬得住這三個月裡的寂寞日子。

    誰知當他靠近懷素被關的小院時,就聽到一串響亮的笑聲,像是屬於懷素的,
可是他從來沒聽過懷素這樣歡樂的笑。難道院子中還有別人?同時摻雜在他笑聲
中的,還有一個女子銀鈴般的笑。這小院裡到底有幾個人?

    堅白滿腹狐疑地推開院門,只見院子中一大片青石板被撬開來,翻出了黃土,
種上一些東西,而懷素敞著上衣,挽起褲管,左手提著一桶水像是在給禾苗澆水,
卻又將水潑向在院子裡躲來躲去、嬌笑著的一名女子。

    這兩人玩得不亦樂乎,如孩童一般大笑著,絲毫沒有被軟禁的陰鬱痛苦,讓
堅白看楞了。

    懷素正和公孫若慈玩鬧著,因為公孫若慈突發奇想,要在這裡種一些瓜苗,
說是等秋天到了,兩個人可以吃到自己種下的新鮮瓜果。於是懷素就陪著她一起
翻土種菜,甚至親自澆水施肥。

    剛剛公孫若慈故意往他臉上抹了一把黃土,懷素立刻用水桶裡的水反擊,兩
個人就這樣鬧成一團。

    堅白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懷素把水桶丟下,將公孫若慈捉進懷裡,
反剪著她的雙手逼問,「還敢不敢再和我鬧了?」

    公孫若慈身上又是水、又是汗的,笑得喘不過氣來,只好彎著身,笑著說:
「再也不敢了,八皇子饒命!」

    她不經意抬眼,看到呆呆站在院門口的堅白,一楞,拍了拍懷素的手,「你
有客人來哦。」

    懷素起初不信,這三個月裡,別說客人,就是宮中傳旨的太監都沒來一個,
這會兒還會有誰來?轉身去看,沒想到竟看到了堅白,懷素也是一楞,然後直起
身,放開了環抱著公孫若慈的手,對堅白淡淡一笑,「三哥,你怎麼來了?」

    這一笑,倒沒有了兩人在三個月前「分手」時那麼冷淡疏離,堅白微微鬆了
口氣。可是看清了懷素身邊那名掩著嘴偷笑的丫鬟時,眉頭又皺了起來。

    難怪懷素即使被關在院中依然能自得其樂,原來是因為有她……

    公孫若慈看了眼堅白,低聲對懷素說:「我給你們倒茶去,你們先說說話。」

    待公孫若慈走後,懷素用紮在腰上的半截衣服擦了擦汗,一擺手,「三哥,
就坐在院子裡吧,這裡反而涼快些。」

    堅白看看旁邊的石桌石凳,又看看一身農民打扮的懷素,再度皺眉,「你現
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懷素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三哥以為我會怎樣?過得生不如
死?以淚洗面?還是形銷骨立?我天天吃得好、睡得好,還有活兒干,三哥看我
是不是還胖了些?」

    「懷素,你真的想這樣過一輩子?」堅白忍不住痛心疾首地點醒他,「我今
日來,一半是因為私心,一半是因為公事。父皇讓我來看看你,你若有任何需要,
三哥會幫你辦到,你若是想出去,三哥也會幫你求情。」

    「不必,我在這裡挺好的,不想出去。」懷素笑嘻嘻,笑容和公孫若慈頗相
似。「只是不能幫三哥爭奪帝位了,三哥自己小心,四哥那邊只怕還藏著不少陰
謀詭計要陷害三哥呢。」

    「你心中到底還是關心三哥的,那就不要讓三哥再為你牽腸掛肚了。」堅白
誠摯地說,「眼下有一個好機會,是三哥救你出去的時機!父皇近來對太子有所
不滿,聽聞太子正帶著一批人,準備給父皇上折子,讓父皇提前退位。

    「父皇想找個信得過的人率領兵部,以防叛亂,但眼下他又信不過我們任何
一人。今天我和父皇提起你,父皇也意有所動,倘若你肯軟下身說幾句好話,寫
封信,我帶給父皇,說不定父皇馬上就會放你出來,還加封你為兵部總領。這總
比你在這個小院子裡關一輩子強吧?」

    懷素笑道:「三哥,你該知道我對權力沒有野心,當什麼官兒都無所謂。」

    「但這一次是三哥需要你的幫助。你不是說,欠三哥的你早晚會還清嗎?你
關在這裡,要怎麼還?」堅白陡然的疾言厲色,讓懷素怔了怔,答不上來。

    堅白見他的神情稍有動容,便又緩和下語氣,「就算是你再幫三哥一次吧,
我保證,只要你這次幫了三哥,我再也不去管你要和誰在一起。若有人要和你們
為難,三哥也會全力幫你。」

    懷素沉吟著,回頭看屋內,偏偏公孫若慈也不知道是真的去湖茶還是故意拖
延時間,遲遲不出來。

    他只好說:「三哥,可否給我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這是自然,不過,三哥的時間並不多,明天我再來看你。」堅白突地回頭
吩咐,「抬進來吧。」

    原來院外還有兩名士卒,抬著一口箱子進來,放在院子一角。

    「這裡都是給你的東西,你若喜歡就留下來,若不喜歡,叫人扔了就行。」
堅白說完,又對他點點頭,然後邁步走了。

    公孫若慈這才探探頭,走了出來,「你這位三哥老讓我覺得陰陽怪氣,一副
老謀深算的樣子。」

    懷素站在箱子邊,淡淡道:「皇室中的人,誰不是每天都在彼此算計?也怨
不得他。他若不算計別人,別人就會算計他了。」

    「箱子裡到底有什麼?」公孫若慈好奇地跳過來,搶先打開箱子。

    懷素低下身去看,只見箱子裡的東西還真是琳琅滿目,最旁邊的是兩個劍匣,
其中是堅白收藏多年,自己一直鍾愛,但不好意思和兄長索要的名劍。

    中間是一個稍大一點的盒子,打開之後都是些零碎的小玩意兒,是他年少時
在堅白府中玩過的,那些彈弓、小木棒,居然被堅白收藏得好好的。最右邊是兩
個食盒,全是他平日最愛吃的小點心和燒鵝肉。

    公孫若慈看遍之後,雖然不大清楚這些東西背後的故事,卻也能猜出個大概,
於是她哼了幾聲,「就說你這個三哥老謀深算吧,為了說動你為他賣命,居然用
了攻心術。」

    懷素的手中握著一柄小木刺,輕聲道:「這是我最初學武時,三哥親手為我
做的,後來我改用了真劍,這木劍我都不記得丟到哪裡去了,沒想到會在三哥手
中收藏著。」

    「嗯哼,他那時候就收藏著,為了今日好感動你啊。」她拿起一個食盒,看
著裡面精緻的點心,不得不說她是饞了,但又不願意給堅白面子。懷素看出她那
垂涎欲滴的表情,一笑,拉出另一個食盒,扯著她一起坐在石凳上,為她介紹,
「這個糯米春卷,是三哥府裡的崔廚子做的,我本來不喜歡糯米黏黏的感覺,但
是崔廚子做得甜而不膩,就像……」他側目給了她一個壞笑,「像你給我的感覺。」

    公孫若慈趁勢撒嬌,「好啊,你的意思是不喜歡我黏著你對不對?」

    「我說了,我喜歡甜而不膩的滋味。」他握住她的手,雖然笑著,但是神色
漸漸沉穩下來,默默地拿出一個春卷,遞到她嘴邊,看著她吃下,過了半晌才道
:「三哥的意思,你和我都明白,你的意見呢?」

    她吃完這一個春卷,連頭都不抬又拿起第二個,「你問我做什麼?他來之後,
你的心就亂了。你一直覺得欠他良多,既然他給了你一個還情的機會,你還等什
麼?」

    懷素有點訝異她這麼開明,公孫若慈瞥他一眼,笑著捏了捏他的腮幫子,
「你以為我會哭喊著抱你的大腿,不許你去幫他嗎?算了吧,我從來不是那種女
孩子。你只有幫了他,才能心無牽掛地和我在一起。」

    「你不怕我這一去丟了性命嗎?」他丟出最殘忍的一個結局。

    她沉默了一下,又聳聳肩笑了,「誰都會怕死啊,可是你這個位置,就是這
樣的環境,我怕也沒用。大不了你死了,我陪著你一起死。」

    「同生,不要共死。」懷素堅決地否定了她這個念頭,「我這輩子,只想和
你同生,若有一天我不幸先你一步死了,你也得好好地活著!」

    公孫若慈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笑著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那麼遙遠的事
情,也許還要好幾十年呢,我可懶得想了。」

    太子府中今日來了一位客人:四皇子秋野。按說秋野也是對皇位有所覬覦的
人,他和太子自小關係很不好,但是近日為了先解決共同的敵人-三皇子堅白,
兩人就先連手。

    而秋野和已故的延希曾經過從甚密,所以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忙著靠自己
的力量查出到底是誰殺了延希。他一臉神秘的來見太子,太子就知道他一定又有
什麼重大消息要說,於是屏退左右,沉聲問:「有什麼好消息嗎?」

    「我找到一個以前跟著老六的師爺,那人是從老三那兒跑出來的。聽他說,
老六死前正在調查老三在興城偷偷屯兵的事情。」

    太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眼睛發亮,「你的意思是,老六的死可能和老三有
關?」

    「咱們兄弟中,和老六暗中不和的人就是老三。他若知道自己底下人叛逃到
老六那裡,鐵定不會饒過那個人。那人被老六藏在郊外一個小農村裡,若不是老
六之前和我提過,我都找不到他。」

    太子在屋中飛快地踱著步子,喃喃自語,「可是我們還要實證啊,老二已經
上報說找到那名叫楚楚的妓女了,可是她服毒自殺,這是死無對證……」

    秋野哼笑道:「什麼死無對證,這是二哥慣用的仗倆,太子您糊塗了嗎?凡
是查不出的死案,他從來都報一個畏罪自殺結案。我找過那名仵作了,那女子是
服毒死的不假,但是年紀起碼有三十多歲了。

    「百媚樓的人都知道楚楚是個不到雙十年紀的如花少女,怎麼可能三十多歲?
難道她駐顏有術?就算是駐顏有,老六閱人無數,豈會栽在一個三十多歲的老女
人手裡?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喜歡玩的就是青嫩處子,對於老女人,從來都沒
有興趣的。」

    「那,這個楚楚是找不到了?」太子聽完又氣餒起來,「這女人和老三會有
什麼關係?」

    「別急啊,我話還沒有說完呢。」秋野擠擠眼,「這事可真是玄妙,昨天老
三去看老八,叫人抬了箱子去慰問,抬箱子的人是老三府上的兩名護衛,而其中
一名護衛是百媚樓的常客,他的表弟又是我府上的人。

    「他今兒個和我府上的人說,他在老八那裡看到一名丫鬟,形貌很像百媚樓
裡的那個楚楚,只是不知道為何會變成老八府裡的丫鬟,還和老八極為親密。」

    太子又振奮起來,連聲說:「那就快將那丫鬟抓過來審問明白啊!」

    「不急,老八若是真的很看重那丫頭,說明兩個人的關係匪淺。太醫院的蕭
太醫說過,老八當初要他救的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老八叫她『若慈』。

    「我還聽說,前不久就有一個叫『公孫若慈』的女子在老八的府中住過,雖
然不知道是何來歷,但是老八很看重她。如果我們能扣住這個女孩子,說不定老
八就會倒向我們這一邊。」

    「這恐怕不容易吧?」太子想起那天懷素持刀威脅自己的樣子,不禁心有餘
悸。「老八對老三向來忠誠得很,近日老三還在父皇那裡為老八求情,想把他早
點放出來呢。」

    「所以我們要先下手為強,只要這個公孫若慈在我們手上,老八不得不有所
忌憚。難道您還要等到老三羽翼豐滿,和您一決高下的時候再下手嗎?別忘了,
父皇是屬意把兵部交給老八的!」

    秋野的一番話終於讓太子下定決心,重重點頭,「好!那就依你之計!想辦
法把那個公孫若慈扣起來!」

waterling 2010-1-30 01:23

第十章

    懷素在被軟禁三個月零十天之後,被皇帝下令放了出來,據說是因為他上書
認罪誠懇,而且交出了一份如何精簡西嶽軍隊、有效戍守邊關的兵書,得到了皇
帝的讚賞。且這一放,不但沒有再多加嚴懲,反而給了他一個兵部侍郎的位置。

    因為兵部尚書之位空懸已久,顯然懷素他日還是有問鼎的機會。

    朝中風雲變幻,速度之快、之難測,不得不讓旁觀的人感慨。

    懷素進入兵部辦事之後,又冒出一堆人來巴結他。他看煩了這一切,所以下
令不許任何人來打擾他。每天辦完事,他早早就趕回府去,因為公孫若慈在等他。
這丫頭最近居然迷上了做飯,從他最喜歡吃的那道糯米春捲開始做起,雖然味道
不算太好,但他吃得津津有味。

    公孫若慈還曾和他開玩笑說:「我這雙手每天可是要碰毒藥的,你就不怕我
一失手,把毒藥當作調味料給你下到飯裡去?」

    懷素聽後,只是微微一笑,夾起一塊春卷塞到她嘴裡,「那就有福同享、有
難同當。」

    比起在朝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懷素每天最期盼的就是早點回家看到公
孫若慈,聽到她滿是歡欣的嬌俏聲音,看她捧著一盤可能煮焦或者糊了的食物到
自己面前獻寶。

    這一天,眼看天色漸黑,該忙的事情他都做得差不多了,正準備離開兵部,
有兵卒進來稟報,「八皇子,外面有個女的找您。」

    他起先以為是公孫若慈在家中等不及了,所以來見他,但轉念一想,又覺得
不對。雖然他暫時安全了,然而公孫若慈的樣貌會有很多百媚樓的人認識,因此
他不許她隨隨便便出門見人。若不是她,會是誰呢?

    於是他破了不見外客的規矩,親自走到兵部門口去看,只見一襲淡綠色的裊
娜人影正倚著門外的一株柳樹,低頭玩弄著衣角。雖然看不清對方的容貌,但他
仍是一眼認出來人。

    對方也在此時抬頭,看到他,一時間,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尷尬和複雜。

    「八皇子……」先開口的是那名女子,蘇穎君,一個懷素幾乎都要忘記的人。

    「蘇姑娘。」他客氣地致意,忽然想起那日兩人相親,她曾對自己有過一番
動情的表白,若非他心中已先有了若慈,這樣一個好女孩,也許能夠走進他的心
吧?

    對蘇穎君,他難免懷有一份歉疚。

    「前些日子,陛下將你軟禁在府中,我幾次想去看你,但都被你府上的家丁
擋住,說是皇上有旨意,未經聖意允許,任何人不得去看你,所以……」

    蘇穎君這副幽怨懊悔的表情讓懷素陡然明白她此行的目的。原來她以為自己
會怨恨她當初在他被軟禁時沒有去看望他。

    於是他寬慰地笑道:「我這不是平平安安地出來了?有勞蘇姑娘惦記。」

    「以後……不要再這樣讓人為你牽掛了。」她柔柔地望著他,忽然一咬唇,
像是下定決心一般上前緊緊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我不管你怎樣看我,
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我來,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懷素一楞,全身僵住,又不好去推她,只好輕聲說:「蘇姑娘,這裡是兵部,
人來人往的,還是避諱點好。」

    蘇穎君這才放開手,但臉上已有淚痕劃過。

    懷素見她居然對自己如此癡情,心中更覺不忍,但若不和她早點說清楚,日
後只怕會傷她更深。於是他把心一橫,決定坦言,「蘇姑娘,有件事我必須和你
說明白。」

    她垂下頭,柔聲回應,「你說吧。」

    「我……我只怕不能和蘇姑娘成親了。」他知道自己的話很殘忍,但是不得
不說。

    果然,蘇穎君聽到這句話,倏然抬起頭,雙頰白得像紙一樣。「為、為何?」

    她的唇瓣顫抖著。

    懷素見她如此激動,生怕會有什麼事情,只好簡單帶過,「這件事說來話長,
日後我再找機會和蘇姑娘長談。眼下天色已暗,蘇姑娘出來這麼久,府上令尊令
堂應該很是惦記,蘇姑娘還是請先回吧。」

    蘇穎君像被人定在地上似的,呆呆地站了一陣才幽幽開口,「是因為……那
位姑娘嗎?之前在宮裡,我看到你帶著一位醉酒的姑娘出宮……」

    他抿緊唇,想乾脆承認,又怕給公孫若慈帶來麻煩,不禁為難起來。

    但蘇穎君卻看明白了,淒涼地苦笑,「原來……是我一相情願。好、好,我
知道了……」

    見她失魂落魄地離開,懷素遲疑著想要上前再勸慰幾句,但身後有人拉了他
一下,他回過頭去,就見一個身材瘦小的小廝正抱著一個湯罐,斜著頭衝著他笑。

    「天啊,你也太大膽了。」他急忙將這個「小廝」扯到兵部旁邊胡同裡的僻
靜之處,開口斥責,「我不是叫你別出來嗎?讓人認出你的話,多危險?」

    「沒事,我現在這副打扮,誰能認得出我是百媚樓的楚楚?」那一臉精靈古
怪的笑容,正是屬於公孫若慈的。「我給你熬了雞湯,等你一天也不回來,沒想
到你在這裡偷偷幽會佳人啊。」

    她打趣的說,臉上卻沒有一點醋意,反而還讚賞地點點頭,「雖然你讓她抱
了你,但好在後面表現不錯,我就不罵你了。找個地方,先把雞湯喝了,我一路
抱著過來,又燙又沉,都累壞了。」

    懷素心疼地接過那個湯罐,從兵部側門將公孫若慈帶了進去。

    難得這一回她沒有把雞湯煮壞,味道還頗為鮮美,又累又餓的他一口氣喝了
三碗,整個肚子都喝撐了。

    公孫若慈托著腮,笑咪咪地看著他的吃相,得意揚揚的,「我的手藝是不是
有進步了?」

    「嗯,進步了一點。」他又夾起一筷子雞肉,大口地嚼了起來。

    她不滿他吝給讚美之詞,擠靠著他坐下,哼哼道:「你就是這麼言不由衷,
以後看我還給不給你做好吃的。哼,我都餓了一下午什麼也沒吃,你也不先慰勞
慰勞我。」

    「當我不瞭解你嗎?你在廚房一下午,還能少偷吃什麼?」懷素斜睨她,嘴
角勾挑著笑容。

    公孫若慈不依地奪走湯罐,「人家辛苦半天,一句好話換不來,你還要奚落
取笑,別吃了,一口都不給你吃了。」

    懷素與她於是上演了一場爭奪湯罐的戰爭,他搶過湯罐抱著滿堂跑,她就在
後面追,好在堂內寬敞,也沒有別人,但她想追上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於是公孫若慈假裝絆到桌腳,「哎喲」一聲地坐到了地上。

    這一招果然奏效,懷素立刻放下湯罐回身來問她傷到哪兒了,她趁勢將他撲
倒在地上,居高臨下地壓著他,嘻嘻笑道:「還不是被我抓到了?」懷素從下往
上仰視著她那張嫣紅的俏臉,手指輕輕撫摸著她散落下的一縷秀髮,情不自禁的
起身,在她唇上偷吻了一記。她輕吟著響應,就在兩人吻得纏綿譴蜷的時候,外
面突地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接著只聽到一個男子滑溜的聲音響起-

    「老八,原來你喜歡這個調調啊?」

    兩人立刻站起來,公孫若慈躲到懷素身後去,他直視著帶著一群人,闖到自
己地盤的兄長!四皇子秋野。

    「四哥帶這麼多人到兵部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是出了什麼大事嗎?」
懷素又恢復平靜如石的表情。

    秋野的眼珠子轉了轉,目光繞過他,打量著藏在他身後的公孫若慈。

    「我這裡有個人,不知道你是否認識。」

    自他身後站出一個男子,懷素看著那人,搖了搖頭。

    秋野詭笑一聲,「你真不應該不認得他,他是你敬愛的三哥府上的。」

    懷素心中陡然警惕起來,但神色更加淡漠,「那又怎樣?三哥府中的奴才多
了,難道我個個都得認得?」

    「不錯,是奴才,奴才這東西很有趣,他們是主人身邊的一條狗,有時候忠
誠無比,捨生忘死,但有時候,也會跳起來反咬主人一口,讓你防不勝防。」秋
野的表情陰陰冷冷的,「我這樣說,你大概還很糊塗,我不妨再說清楚一些。這
個人,是百媚樓的一個熟客。」

    懷素的心裡更加雪亮了,他將公孫若慈向後推了一把,示意她趕快走。

    秋野看到了他的動作,一笑道:「別藏著了,這樣的小美人兒,當初能打動
老六的心,說不定今日也能打動我的心,是我未來的八弟妹吧?不如站出來讓我
這個做哥哥的好好瞧瞧。」

    「四哥,你想要什麼?」懷素直視著他,微一沉吟,說:「這裡人多嘴雜,
我們到後面去說話。」

    秋野大刺刺地甩甩手,「好啊,我倒想聽聽你怎樣辯白。」

    他先一步往後面走,懷素看著他帶來的那群人,低聲對公孫若慈說:「一會
兒想辦法從側門先走,去刑部找我二哥,告訴他,計劃有變,今日要提前行動!」

    公孫若慈緊張且詫異地盯著他,下一刻,輕輕點頭,假裝跟著他一起走向後
堂,實際剛剛走出幾步,就一側身從夾道旁邊的角門疾步跑了出去。

    秋野在後院轉了轉,見懷素一個人走進來,挑眉一笑,「你想讓你的小美人
兒跑掉嗎?別作夢了,外面我也佈置了人馬,她沒那麼容易跑掉。」「四哥是想
帶我去見父皇問罪?」懷素緩步走到他跟前。

    秋野又是一笑,「若要拿你去問罪,我也不必跟你單獨說話了,對不對?我
是好心,多給你一條活路。我知道老六的死必然和你有關係,而和你有關係的事
情,也就和老三有關係,你若是個明白人,就趁早明哲保身、棄暗投明,跟著老
三,你一點便宜都佔不到。」

    懷素也笑了,「原來四哥把我當作三哥身邊的一條狗,也想讓我反咬三哥一
口。」

    秋野冷笑,「你別把你那個三哥想得那麼偉大。我知道,你心中一直記恨老
六,認為當初是他送毒酒給老三,結果差點毒死你。不錯,老六是送了一罈酒過
去,那酒中也下了點藥,但老六曾經指天誓地的和我說,那不過是些拉肚子的瀉
藥,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何最終會變成了腐骨穿腸的毒藥?

    「我想了好久,才終於想明白,你那個三哥啊,其實才是最狠最狠的角色!
他為了拉攏你,不惜下毒害你,然後再嫁禍給我們,讓你一心一意輔佐他,可憐
你這個傻瓜,還被蒙在鼓裡,把他當作救命的神仙呢!」

    懷素的臉色在他悠然輕蔑的取笑聲中冷凝成冰,他捏緊手指,咬著牙道:
「你不要以為三言兩語就能離間我和三哥的感情。」

    「我知道離間不了,只是你自己想想,你三哥平日做事的手段是否夠毒辣?
他對你,難道真的那麼愛護備至?別作夢了,你只是他手下的一條狗而已。」

    懷素深深低著頭,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秋野看出自己已經說動了他,於是又柔聲說:「現在是個大好的機會,只要
你供出老三造反的實證,我就能在太子和父皇面前保你平安,若是你執迷不悔…
…那麼對不起了,不僅你的三哥你保不住,你心愛的小美人也一樣保不住。」

    也許是胸口太痛,懷素將身子彎得更低,等了許久,他才緩緩地說:「那…
…我就……給四哥您一個痛快……」

    秋野以為他想通,堆著笑湊過來要扶他,突然間,一道寒光從懷素身上竄出,
筆直地、狠狠地扎進秋野的胸口。

    秋野張大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楞楞地看著他。而懷素冰冷凝重的
望著他,眼中是毫不動搖的堅定,「任何人犯了任何錯誤,我都可以為他說話開
脫,但是倘若他想打我心愛之人的主意,我就只能殺了他!對不起了,四哥。」

    秋野轟然倒地,懷素擦淨了匕首上的血跡,大步走到外面。那些正在等待兩
人的秋野家臣還渾然不知後院的變故。

    懷素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順勢坐進自己的桌案前,將剛才沒有喝完的雞湯,
又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眾人面面相覦,不知道後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主子怎麼還不出來?

    有兩個護衛想到後院去看,懷素沉聲喝止,「站住!兵部後堂乃是重地,任
何人不得擅闖!你們主子累了,有些事情還沒想明白,要一個人清靜清靜,等他
想明白了,自然會出來。」

    被懷素這樣一喝,自然沒人敢再上前一步,只好傻呆呆地繼續等待。

    而懷素,貌似慢悠悠地喝著湯,心中卻焦慮地擔心著,不知道公孫若慈能否
平安地跑出秋野佈置的包圍?是否能夠順利地將二哥的人馬帶過來?

    就在他被解禁的前一天晚上,堅白和琮鳴一起到他府上看他,三個人那時候
達成了聯盟,準備發動一場政變,將太子趕下台。但是那時候他們並沒有約好行
動的時間,一切只待時機而已。沒想到,時機來得這樣快。四哥秋野現在是太子
的左膀右臂,只要剪斷他,就等於讓太子斷了一臂,失去掙扎的氣力。五哥清越
則是不問世事的人,朝中自然沒有人再可以和他們抗衡,到時候,父皇也不得不
對他們的力量低頭。

    但是現在他壓根不關心能否幫助堅白完成大業,讓他心急如焚的只有一個人
的生死:公孫若慈。

    隨著時間的流逝,雞湯已經涼透,他的心卻還在熾熱地燃燒著,恨不得每時
每刻都跳起來,衝到外面去找尋公孫若慈的下落。

    終於,他聽到兵部大門外響起琮鳴洪亮的聲音,「將這群謀逆之人給我抓起
來,一個都不許放走!」

    懷素終於鬆了口氣,剛剛起身,才發現雙腿已經酸麻得動不了,隨即跌回椅
子中。

    就在這時,一道纖細的身影衝過堂內亂轟轟的人群,筆直地撲進他懷裡。

    他立刻將那個身影抱住,死死緊緊的抱住,生怕她再從自己的懷中消失。

    風雲終有消弭日。

    半年之後,西嶽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從懷素殺了秋野,琮鳴以謀反之
名加諸到秋野頭上,上報皇帝。堅白趁勢又拿出一大堆以前秋野貪贓枉法的證據,
並暗指這些證據與太子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皇帝備受打擊,又大為震怒,雖然心中也不免懷疑這其中有堅白等人搞鬼,
但是眼看堅白、琮鳴、懷素三人連手,實力已經坐大,不得不順水推舟了結了這
個案子。同時皇帝對太子的狹隘貪婪也頗為失望,三個月後,宣佈廢太子。

    又過了兩個月,皇帝因屢受精神重創而身體衰敗,彌留之際,將琮鳴、堅白、
清越、懷素等幾位還在朝中的皇子及宣化公主召到床邊,當眾宣佈立堅白為太子。

    隨即,皇帝駕崩。

    七日後,堅白登基稱帝,國號順意。

    而懷素做為堅白登基稱帝最強有力的支持者,被封為忠義王,執掌禮、吏兩
部。然而懷素比以前更沉,話也更少了。

    這一日,早朝散了,懷素跟著人群向外走,身後太監呼喚,「忠義王爺,請
稍等一下,陛下還有話和您說,請您到後面的御書房去見駕。」懷素點點頭,轉
身走往御書房。堅白剛換了朝服,一身輕便,他身前的桌案上擺滿各種待看的奏
折捲宗。

    見懷素來了,他笑著擺手,「老八,快坐下吧,你皇嫂剛剛叫人送過來一壺
茶,是她早上親手湖的,還熱著呢,你嘗嘗。」

    懷素道了謝,坐在為他搬來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溫茶,然後直視著堅白。

    他有一陣子沒有和堅白這樣面對面單獨說話了。自從堅白登基之後,他倆的
關係貌似更加親近,其實是越發疏遠。

    在他心中,一直有個困惑久久不散,無法解開,那就是秋野臨死之前和他說
的,關於當年自己中毒的秘密。那真的是三哥設計的陰謀嗎?為了多一個忠誠於
他的人,三哥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是的,他心中知道堅白是這樣的人,他曾經親眼目睹堅白所做的種種事情,
每一件都冷酷絕情到了極點。堅白不惜違背他的心意,暗殺公孫若慈那件事,不
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為了這個龍座,堅白用盡心血去謀求,若慈曾經勸他小心,因為「狡兔死,
走狗烹」這個道理適用於任何一個朝代、任何一個王國政權建立之初。

    但是懷素心中還懷著一絲希望,希望堅白念在他們這麼多年的兄弟之情,不
會對自己痛下殺手。然而堅白沒有按照旁人的建議,將他封為兵部統領,而是去
兼管並不重要的禮部和吏部,顯然,堅白對自己是有所顧忌的,避免讓他掌握更
多的實權。

    這樣滿含猜忌的兄弟之情,能長久下去嗎?

    此刻懷素的沉默和注視讓批閱奏折的堅白感覺到了,他放下筆,對視上懷素
深沉的眼神,笑道:「懷素,有事和朕說?」

    「不是陛下要見我嗎?」他恭敬地回答。

    「是,是有事要和你說。」堅白鄭重其事地點頭,「你年紀也不小了,準備
把婚事拖到什麼時候?」

    懷素一楞,沒想到他問的是這件事,於是回答,「我和若慈都還沒有想這件
事,三哥也知,前一陣子政局動盪,兒女私情無暇顧及。」

    「現在一切穩定了,也該考慮了。」堅白笑道,但那笑容卻讓懷素有些不安。

    「前兩天蘇鴻又和朕提起你和穎君的婚事,人家做女方的不好催,我們男方
還能不主動一點?」

    堅白的話再度讓懷素楞住,「蘇穎君?可是三哥,您明明知道我心中只有若
慈,而且我也和穎君說明白了!」

    堅白抬手阻止他的話,淡淡道:「朕不管你和蘇穎君說了什麼,蘇鴻知道你
府中有個小妾,他說他不計較你娶了穎君之後立刻納公孫若慈為側妃。」

    懷素激動地表示,「但是陛下,我沒想娶蘇穎君,這對她、對若慈,都是不
公平的。」

    「老八,冷靜點。」堅白的臉色沉鬱,「你別忘了你的身份,你的婚事可不
是小事。那個公孫若慈到底是山野村婦,能當你的側妃已是她的幸運,她還想攀
多高的枝頭?你也別忘了,蘇鴻現在是戶部尚書,他堂兄是鎮守邊關的大將軍蘇
長萊,他們蘇家一門,有七個是朝內三品以上的大官,還有十二個是六品以上,
遍佈文官武職。朕這一次之所以能順利登基,蘇家功不可沒,朕可不想讓人家說
這個皇帝過河拆橋,言而無信。」

    懷素聞言不禁慨然冷笑,「三哥,您口中的『信』是拿我和若慈一生的幸福
去交換。」

    「只有三哥這個位置坐得安穩了,你和公孫若慈才有幸福可言,明白嗎?」
堅白的語氣更加冷硬,「回去準備吧,下個月就成親!」

    懷素全身的血液幾乎都變得冰涼,差點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

    而堅白又在他身後叮囑道:「倘若你那隻小野貓為此鬧事的話,朕希望你能
好好安撫。不要讓即將到手的幸福又溜了。你知道,三哥眼中是容不得沙子的。」

    懷素回頭盯了他一眼,涼涼地說:「我知道了。臣弟告退。」

waterling 2010-1-30 01:26

第十一章

    懷素明白臨走前,堅白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倘若他拒絕娶蘇穎君,公孫若慈
將會再一次陷入危險。回到他的王府,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先去找她,而是在前堂
靜靜坐了很久。

    公孫若慈聽說他回來了,笑嘻嘻地跑出來,手中還捏著一枚荔枝,一屁股坐
在他的腿上,一邊往他嘴裡塞,一邊說道:「你知道今天誰來了嗎?是宣化公主
來了,還送了一大筐荔枝過來。」

    她貼在懷素的耳邊,憋著笑,「今天太醫給她檢查,說她有身孕了,她特意
來謝謝我。嘿嘿,要不是我給她調配的神仙水,她的駙馬怎麼可能那麼乖的臣服
在她的石榴裙下?」

    懷素抬起眼,望著巧笑嫣然的她,表情卻顯得很冷漠,「下去,在府中不要
太放肆。我這裡隨時有可能來一些王公親貴,看到你現在的樣子豈不是要笑話?」

    公孫若慈一楞,他怎麼會用這樣的口氣和自己說話?她捧住他的臉,疑惑地
問:「你今天在堅白那兒受氣了?說話怎麼還有火藥味兒?」

    懷素忽然將她推到一邊,冷漠地站起來,「我還有事要辦,今天晚上也許不
回來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瞇起眼審視著他,「不對,你有事情瞞著我。」

    他冷冷回望,「我瞞你什麼了?就算真有事瞞你,也不稀奇,我憑什麼要把
所有的秘密都講給你聽?你又不是我的王妃。」

    她聽到這樣的話,瞳孔緊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懷素,你這話是什麼
意思?」

    「什麼意思?哼,意思是我對你這種總是霸道地賴著我實在煩透了,就是皇
後也不敢這樣霸著皇帝。你知不知道,男人最煩的就是女人不給我們自由?」

    公孫若慈驚詫地瞪著他,就像看一個自己從不認識的陌生人,「但是,你不
是說過……你就喜歡我這個樣子?」

    「我也說過,你要給我喘息的機會。而且,再美的花,看久了也會膩。」懷
素撥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堂。他不敢停留,生怕自己的心一軟,會暴露
出真實的內心情緒,如果讓她看出任何破綻,那麼他的計劃就前功盡棄了。

    深夜,當月華被烏雲遮蔽,四周寧靜得甚至聽不到一絲風聲的時候,懷素悄
悄地回到王府。他先問管家,「公孫姑娘還在府裡嗎?」

    「在,姑娘一直沒有出門。」

    管家的話讓他稍稍心安了些,他還真怕自己的幾句重話惹得公孫若慈跑掉。

    來到後院屬於公孫若慈自己的房間,房門沒有鎖,屋內靜悄悄地。

    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來到床邊。雖然屋內光線昏暗,但他依然可以將這裡
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只因為,他太熟悉這一切了。

    公孫若慈蜷曲著身子躺在床上,露出半張嬌小的容顏。

    她有著一張貓兒一樣的臉,永遠慵懶的表情,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壞笑,最
喜歡瞇起眼來看人,誰也猜不出她那雙寶石般閃耀的黑瞳裡到底藏了什麼奇怪的
小心思。

    他伸出手,輕輕碰觸著這張臉。還記得初相識時,她的臉色蒼白如雪,讓他
以為她的生命瀕臨結束邊緣。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少照陽光所致。

    將近一年多的時間過去,她的氣色比那時要好了許多,臉頰也豐潤、紅潤了
些。是因為天天賴在他的府裡吃那些山珍海味的緣故,還是因為他給予了她太多
屬於女人的「歡愉」?

    手指下,那雙迷濛的睡眼微微睜開,小巧的鼻翼內也發出輕微的哼鳴,像是
不滿他打擾了她甜蜜的睡眠。

    「好煩呢。」她揮了揮白皙的小手,將他的手掌撥開,側了個身,將整張臉
幾乎都埋進那張雪白的羽被中。

    「若慈……」他慎重地措辭,在她半夢半醒時說出讓自己如此難以開口的一
件事!「今日……陛下為我定親了,說好了,下個月成親。」

    等了許久,不見被下的人兒有動靜,他有點不安地等待著,因為她向來不是
個安靜的女子,對於他……她更是有極強的控制欲和佔有慾,不該聽到這個消息
之後全無反應。

    又過了很久,她的聲音才從羽被中模模糊糊地傳來,「哦!知道了。」

    只是這樣?如此淡然的回答,倒讓他心頭一陣失落。他以為她會跳起來揪住
他的衣領,用那雙貓兒一般的眼睛瞇瞪著,威脅自己絕對不許娶別的女人。

    原來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嗎?

    失望地站起身,一步步退到門口,他心有不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她還是一
動不動地蜷縮在床上,沒有半點動靜。

    也好,就這樣結束吧。他與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相逢,是一場美麗的誤
會。相擁,是因為她狡猾的手段。相戀,是不能控制的心動。

    而今相別……是注定的結局。

    但就在他的手指推開房門的一剎那,卻依稀聽到她嬌軟的音韻,「懷素……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就是死,我也不會放手。」

    他一震,倏然回頭,對視上她滿含水光的淚眼。

    這一刻,他只剩憐惜的心碎。

    原來他的絕情並沒有打退她對他的執著。

    傻女孩,難道她不懂得,如果能遠遠地離開他,對她才是最安全的嗎?

    清晨,公孫若慈從夢中醒來,她的腦袋還有點恍惚。昨夜,懷素彷彿來過,
他和自己說了什麼?說他已經定親了,下個月要成親?

    她以為那是夢,但自己好像曾哭著和他對視,懷素當時的表情不像白天那樣
冷漠強硬,像是充滿憂鬱和憐惜。

    那真的是夢嗎?還是現實?

    她穿好衣服,去敲懷素的房門,可他不在房中。這麼早他已經上朝了?

    她跑去問管家,管家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說:「王爺今天約了蘇府的小姐去
遊湖。」

    公孫若慈如遭雷擊,原來那個夢是真的?懷素真的要成親了?他要娶的終究
還是蘇穎君!為什麼?因為他們才是門當戶對的一對?

    她不顧一切地奔到西嶽城郊最有名的滄浪湖,遠遠的就看到一艘大大的畫舫
在湖邊停著,船上歡聲笑語,而她不用費力就能分辨出那其中一個笑聲是屬於懷
素的。

    她悄然靠近那畫舫,在岸上,幾乎可以一眼望進船內的情形。她看到懷素正
坐在船中,和打扮得格外艷麗的蘇穎君正面對面飲酒閒談,兩人的臉上都是醉了
般的笑意,時而低聲細語,時而放聲大笑,時而默默凝視,那樣的專注,那樣的
動情,彷彿他們是一對情投意合多年的情侶。

    她依稀還聽到懷素和蘇穎君談到了自己-

    「那……你要怎樣安排她……我不會介意……」蘇穎君的聲音隨風飄來。

    懷素的語調還是一貫的平淡,只是此刻的平淡聽在公孫若慈的耳朵裡像是針
扎一般的痛。「以她的出身,做個側妃已是榮幸……不能奢望太多……我也不是
無情之人……」

    她再也聽不下去,因為心碎的感覺讓她無法再安穩地立足在這裡。她頹然地
後退、後退,一顆石子絆了她一跤,讓她撲跌倒地,手掌扎進了一顆小碎石,那
尖銳的痛和瞬間流出的血卻沒有讓她流淚。

    她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苦笑的自言自語,「你還真是自做自受
啊,公孫若慈,為什麼要給自己選這樣的一條路走?」

    她慢慢的爬起來,再也沒有回頭去看船內的人,蹣跚著,緩步離開湖邊。

    畫舫上,原本相談甚歡的兩個人突然止住了聲音,默默望著岸上漸漸消失的
那道人影。

    蘇穎君長長一歎,「真的非要這樣傷她的心不可嗎?如果你說了實話,她未
必不肯走。」

    懷素緊緊握著拳頭,壓住心頭剛才在看到公孫若慈跌倒時的劇痛,和想奔過
去扶起她的衝動,苦笑道:「你該知道我三哥是多厲害的人,他向來多疑,我不
能讓他在這個時候看出破綻,只有若慈心甘情願地離開我,三哥才不會為難她。」

    他看向蘇穎君,眼中滿是歉疚,「抱歉,這一次還要拖累你幫我這個忙。我
知道這很過份,對於你來說……我辜負太多。」

    蘇穎君別過臉去,沒有直視他,但是當湖水映入她眼中時,明眸中閃爍的光
華不知是湖光,還是淚光。

    「就當這一生你欠我吧,此生我們無緣,希望來生……我會是你的妻子。」
她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出心中的憾恨。

    她那堅強的側影讓懷素不得不肅然起敬,她和若慈都是了不起的女孩子,但
是他的心只能給一個人。若慈,應該會在心碎後平安離開吧?只有她平安地走了,
他才能放心的和三哥做一個了斷。

    堅白近日得到密報,說懷素和蘇穎君往來頻繁,而公孫若慈忽然搬出府去了,
有人看到她獨自一人出城,似乎沒有再回頭的跡象。

    堅白並沒有感到高興,而是一肚子狐疑。以他對懷素的瞭解,不該是這麼個
絕情寡義的人,尤其當初懷素為了公孫若慈曾做下那麼多驚天動地的事情。

    於是他暗暗下令!跟蹤公孫若慈,看她是否真的離開京城,不會回來了。

    這一日,是懷素和蘇穎君按照祖制互贈定禮,並進宮謝恩的日子。

    堅白在自己的養生宮中召見兩人,一同坐陪的還有皇后以及宣化公主。

    堅白冷眼旁觀懷素的表情!看不出過多的情緒,蘇穎君則依然是一副嬌羞不
已的樣子,而皇后和蘇家亦有親緣關係,所以對蘇穎君格外喜愛,噓寒問暖不停。

    反倒是宣化公主,自從來了之後就很冷漠,始終一言不發,連看懷素的眼神
都那樣厭惡。

    堅白遂對宣化公主說:「七妹,八弟就要大喜了,你怎麼也不去敬一杯?」

    她的語氣很是古怪,「老八日後的幸福也不差我這一敬。他現在是貴人,我
怕我擔不起敬酒這麼重要的責任。」

    堅白蹙起眉,「七妹,你今天說話也太不給八弟面子了。難不成他成親,你
有什麼不滿嗎?」

    宣化公主忍了半天,被這麼一問後終於爆發出來,起身幾步走到懷素跟前,
一手指著他的鼻子,質問道:「我問你,若慈對你哪點不好?你要娶王妃也就罷
了,還說那麼多傷她心的話來氣她!她現在孤身一人走了,倘若路上有個意外,
你就不怕良心受譴嗎?」

    懷素淡淡地望著義憤填膺的姊姊,「我只是說了點實話而已,她心胸狹窄,
不能容人,我還沒成親她就這樣鬧騰,若我娶了穎君,她豈不是要鬧翻了天?我
也並非對她無情無義,若是她肯乖乖回來,我的府中還是有她一席之地的。」

    「你該知道若慈生性要強,她還沒成親,把身子都給了你,她要的難道是『
一席之地』嗎?」

    見她氣得舉手就要打懷素,堅白連忙喝止,「七妹,在朕的面前別太放肆了!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尋常,既然公孫若慈是個妒婦,還是早早離開的好!」

    宣化公主又急又怒,眼角迸出眼淚,抽抽搭搭地摔袖而去。

    堅白見蘇穎君一臉尷尬,便對懷素說:「你還是先送穎君回府吧。」

    兩人遂起身,懷素親暱地扶著蘇穎君的後背,轉身之際,堅白忽然一楞,叫
住他!

    「等等,懷素,把你的手翻過來給朕看看。」

    懷素笑道:「我的手陛下有什麼好看的?」

    「過來!」他提高了聲音。

    懷素只好湊過去,翻過手背,堅白一下子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指甲!原本
應該紅潤的指甲,現在變成青色的。

    「這是怎麼回事?」堅白緊皺眉頭問,隨即吩咐,「快宣太醫過來!」

    「這點小事還值得小題大作?」懷素不以為意。

    太醫很快就來了,給懷素把了半天脈卻似乎不得要領,只是問:「王爺最近
身體有什麼不適嗎?」

    「不適?」他想了想,「就是吃飯時胃口差了點,飯量小了些,如此而已。」

    見太醫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堅白於是讓懷素和蘇穎君先走,留下太醫,細
細詢問懷素到底有什麼病。

    太醫為難地說:「王爺的病很罕見,像是體內有股逆流湧動。微臣看病問診
三十年,醫書讀遍,似乎只有一種病會造成這種情況,這種病叫『傷心絕』。得
了這種病的人,不會立刻發作,但是全身會漸漸僵硬,直至不能動彈,最後呼吸
無力,窒息而亡。」

    堅白大驚,「朕從沒聽說皇室中有人得過這種病!那,到底有什麼醫治的辦
法?」

    太醫匍匐在地,「陛下,微臣無能,迄今還沒有聽說這種病有任何根治的辦
法,這是……絕症。」

    這下,堅白也楞在當場。

    懷素的病情發作得很快,三天之後,他就沒再上朝,又過了七天,已經不能
出府行動,於是他和蘇穎君的婚事也就此擱置。堅白數次派太醫上門問診,但是
回報的情況卻一次比一次讓人歎息。人人都慨歎這位八皇子,一生坎坷,結局竟
是如此淒涼。

    這天,堅白微服登門親自去看懷素,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精神委靡地躺在
床上,一口氣像是少了半口,連眼神都失去了以往的清澈和沉靜。

    堅白不禁流下淚來,緊緊握住他的手,「你安心養病,有什麼需要就和三哥
說。」

    也許因為瘦太多,懷素那雙眼睛顯得更大了,他直勾勾地看著堅白,輕輕說
:「三哥,有句話我想問你,請三哥看在我將死的份上,和我說實話。」

    「唉,什麼『將死』,這樣不吉利的話你不要說,三哥聽了會心疼。你有什
麼話,儘管問。」

    他幽幽地開口,「當初……讓我中毒的那罈酒,到底是誰下的毒?」

    堅白一震,「你怎麼會這麼問?當然是老六,你不是知道的嗎?」

    懷素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但是,在我殺四哥之前,他說,那毒是三哥下的。
三哥,是真的嗎?」

    堅白的表情陡然僵硬如石,他抿緊唇角,半晌無語。每次堅白這種表情時,
懷素就知道答案了。於是他輕輕一歎,「三哥,你一生用盡心機,但是……心機
真能保得了你一世榮華嗎?」

    堅白沉默良久,才又開口,「那件事已經過去太久了,不要再舊事重提,會
傷我們兄弟的感情,現在三哥只想和你一起守好這片江山。」

    「可惜,我是有心無力了。」懷素歎著氣,又道:「我還有兩個未了的心願,
煩請三哥看在你我最後一點兄弟之情,答應我。」

    「你說。」

    「第一,若我不幸身故,千萬不要讓蘇穎君為我守貞節牌坊,她還沒有嫁我,
不是我們皇家的人,不該耽誤她一生青春。」

    「好,朕答應你,若有那麼一日,朕會為她另選一門親事。」

    「第二,若是我死了,請不要再為難若慈,那些派去跟蹤監視她的人,三哥
就撒了吧。」

    懷素的話,再一次擊中堅白心窩,讓他又是尷尬、又是惱怒,然後草草地回
應,「好,朕絕不會再為難她。」

    「多謝三哥。」懷素輕輕闔上眼,像是再也沒有話要和他說了。

    堅白又在床邊坐了片刻,才輕聲離開。

    出門時,他叫來王府管家,吩咐道:「一定要盡心伺候好王爺最後這一程,
有任何消息,立刻派人去宮裡通知朕。」

    懷素知道堅白走了,此刻他心頭涼涼的,覺得自己這一生彷彿真的已經走到
終點。若慈離開自己那日,就已將他的生命帶走了一大半,這些天他活著就像死
了一樣,只是為了避免讓堅白有更多的猜忌懷疑,才一天天虛度著,掩飾真實的
自己。

    今日,和三哥正式攤牌,也終於澄清了心底最大的困惑。若是此刻上天真的
要帶走他的生命,他也可以無牽無掛了吧?

    不,豈能沒有牽掛?若慈她現在在哪裡?還好嗎?應該回到離愁谷了吧?以
她的性格,也許會陰鬱些日子,但是必定會堅強地挺過。若是日後聽聞了他的死
訊,還會咬牙切齒地咒罵幾句。哈,在陰間的他若能聽到她的咒罵,也是一件有
趣的事,不至於被那裡的淒冷和孤獨逼瘋。

    房門嘎吱一聲響了,有人走進來,聽足音,很輕,是每日來給他送飯、送藥
的侍女吧?

    他沒有睜開眼,只是輕聲說:「東西放在桌上吧,我現在不想吃。」

    但是,屋內沒有任何聲響。他不解地睜開眼,這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黑了,
屋裡依稀可以看到有道小小的身影。這些日子他刻意禁食,不但搞得形容消瘦,
連視力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你可以走了。」他望定那個人影,心頭忽然坪坪直跳,有種奇怪的感覺牽
引著他,讓他想看清對方的臉孔。

    那人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不退反進,一步步走到他床前,倏然張開雙臂,
一下子撲倒在他身上,狠狠地咬住他的唇瓣。

    一股熱流陡然衝進懷素心中,讓他瀕臨死亡的身體興奮起來,卻也驚詫萬分。

    怎麼可能?這種親吻的感覺、大膽的行徑,是屬於若慈的。但她此時不是該
在幾百里之外的離愁谷,或是京城外的任何一個角落嗎?

    「若……慈?」他遲疑的、震驚的,惴惴不安又焦慮萬分地念出這個名字,
手指迫不及待地摸索著這個身體。

    是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是他所熟悉的,是屬於公孫若慈的。

    「我說過,我死也不會放手的。」她的抽噎聲就在他唇邊蕩漾,依然那麼堅
定、那麼執拗、那麼勇敢而熱力四射。

    「真該死,你到底吃了什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她放開幾乎被自己咬腫的雙唇,手指伸進他的衣服裡,撫摸著他瘦了許多的身體,
連他的肋骨都能清晰地摸到。

    懷素掙扎著想讓她鬆手,但是他現在的力氣反而不如她,只好壓低聲音說:
「若慈,快離開這兒吧,陛下剛走,若是被他看到你回來了,也許你會沒命的。」

    「你就是怕我沒命,才那樣狠心地趕我走吧?」她咬牙切齒地說:「你以為
我會一輩子上你的當嗎?你這個混球!我走出去十里地就想明白了,你就是要娶
蘇穎君,也不可能那麼快就變心,不要我。你若是這樣的人,早在遇到我之前,
就該有一大堆的小妾了。」

    她用力地脫掉他的衣服,懷素驚訝地問:「你做什麼?」

    「讓你採陰補陽。」她拋出一個古怪的論調,開始撫摸他的敏感處,直到將
他的男性慾望激發出來,又主動地幫他進入自己的身體,讓激情的震盪重重撞擊
兩個人的身體和心靈。

    懷素覺得自己像是在雲端之上,懷中擁抱的是他心心唸唸渴望的女子,而生
命的光華在這一瞬間燦爛地盛放。他無法抵擋對愛的渴望,只能耗盡自己的氣力
去擁抱和燃燒。這一夜,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這種極致的絢斕當中。

    幸好桌上有公孫若慈先前送進來的食物,在兩人累得筋疲力竭的時候,她在
他口中哺入一些清涼的茶水,然後又強迫他吃下幾塊點心,這才重新開啟話題。
「你是不是吃了我留在府裡的那些藥?你吃的是哪一種?」

    「綠瓶子的。我記得你曾說過,那種藥會讓人生不如死。」他的回答幾乎是
氣若游絲。本來這些天身體就已經差到極點,又被她這樣折騰一番,他更是一點
力氣都使不出來了。她說是讓他「採陰補陽」,他倒懷疑她是不是變成了女鬼或
妖精,利用他「采陽補陰」

    公孫若慈微一沉吟,「好,那藥並非無解,我一個晚上就可以為你調配出解
藥來。」

    「不。」懷素斷然拒絕。「如果你這麼做,我所做的一切就前功盡棄。」

    她氣急敗壞地問道:「你的目的就是讓自己死,是嗎?」

    「是。」他淡淡地說。瞧他面對死亡如此淡然的態度,更是讓她怒不可遏,
她緊緊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搖晃,「我告訴你,有我在,你就休想死!要是你三
哥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們可以逃跑。」

    「逃?這裡是西嶽,他是皇帝,我們逃到哪裡能逃出他的掌控?更何況,我
不想把危險帶給你。」

    她急怒地大吼,「我真是瞎了眼,怎麼沒看出你是個這麼懦弱無用的男人…
…」

    「噓……」懷素一指點在她唇上,「在我這裡說話還是要小聲點,之前三哥
在我附近埋伏了一些人。」

    公孫若慈一楞,「監視你的?」

    「是,不過從今天開始,那些人都撒了,我想,也許三哥認定我沒有威脅了,
而你,也不會再回來了吧。」

    懷素的話讓她靜默了片刻,接著試探地問:「你……是不是另有打算?你不
會真的準備等死吧?」

    「你的毒藥我不知道毒性如何,只能拚命賭一賭,如果是外面買的毒藥,太
醫肯定能查得出來。」懷素長長呼出口氣,「我已和二哥串通好了,過幾天,他
會藉探視之機,宣佈我已死亡,然後將我秘密送出京城。這邊,他會另外找人替
代我的『屍體』,這是他的拿手好戲。而我這個忠義王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地消失在人間了。」

    聽完,公孫若慈還是不解,「你二哥?那個牆頭草,你怎麼能信得過他?他
為什麼要幫你?」

    「二哥深知自己的能力坐不到皇帝的寶座,只想當朝中第一臣。但是有我在,
他永遠都有個強而有力的對手。若是他幫我假死,朝中三哥唯一可以信賴的兄弟,
就只有他一人了,所以二哥很痛快地就答應幫我。只是……這件事不能告訴七姊,
她現在恐怕還在氣我對你始亂終棄。」

    她也長呼一口氣,但仍有不滿,「你既然都安排好了,為什麼不先告訴我?」

    「你太純善,這樣複雜的事情若是辦起來,三哥必然會從你那裡追到破綻,
一旦你露出破綻,你我都走不了。更何況,三哥一直想除掉你,永絕我身邊的後
患,我不能確保,他到底什麼時候會動你。若慈,恨我的滋味,很痛苦吧?」

    他的手指輕輕觸摸著她的唇瓣,她沒有響應這個問題,而是再一次深深地抱
住他。這一次,他們吻得更深,更難分難捨。這一吻,也說明了一切。愛,是一
種痛苦,恨,也是一種痛苦。

    但若沒有愛,又何來的恨?好在現在誤會解除,所有的怨恨都可以化於無形。

    三日後,一則讓人傷感的消息從忠義王府傳出!

    忠義王懷素,因病去世,驍勇王爺琮鳴,親自送懷素最後一程。

    消息上報宮中,據說皇帝垂淚不已,連續三日沒有早朝,並下旨追封懷素為
忠義親王、太子少傅,舉國哀悼一個月,以示哀思。

    而懷素的靈柩,被安放在西嶽皇家陵園中最顯赫的位置,緊挨著堅白為自己
準備的陵墓一側。

    西嶽皇城中,無不傳頌著懷素平易近人、樸實忠誠的美德,流傳著他和堅白
患難扶持、生死相助的手足情深……

waterling 2010-1-30 01:28

尾聲

    三個月後-

    距離西嶽皇城數百里外的離愁谷中,有一處碧波蕩漾的湖泊,這片湖水從來
無名,現在卻被取名為「第二世」

    此刻公孫若慈坐在湖畔,一雙白玉般的小腳在澄碧色的湖水中劃來劃去,讓
平靜的湖水泛起陣陣漣漪。

    她順手揪起湖畔的一棵小草,回身去搔著躺在自己身後的懷素的鼻子,迫使
他打了幾個噴嚏,然後坐起身,將她頑皮的手一把握在自己手裡。

    「別鬧了。」他板起臉來的樣子卻讓她發出更加響亮的笑聲。

    「你今天看起來好像特別開心?」他瞇著眼看她。她已經樂了一天,可是到
底在樂什麼,他卻不知道。

    公孫若慈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笑著問:「我……只是在笑你取的這個名字好
難聽,『第二世』!這像湖的名字嗎?日後你若是給孩子取名字,也會取這麼古
怪的?」

    懷素一把攬過她,哼道:「你什麼時候能生出兒子來還不知道呢,到時候再
來煩惱也還不遲。」

    公孫若慈靠在他的胸前,望著眼前的青山綠水,手掌始終沒有離開自己的小
腹。在那裡,孕育著一個懷素還不知道的秘密,她現在先不告訴他,因為她想看
到他驚喜的樣子,而時機一定要挑好。

    「為什麼要叫第二世,你真的不知道嗎?」懷素的聲音忽然變溫柔了,在她
頭頂盤旋著,呵得她頭皮癢癢,不得不又將身子縮緊幾分,唇角有著掩不住的嫵
媚風情。

    怎麼可能不知道呢?他們從京城逃到這裡的第一個初夜,是在這湖邊度過的,
那一夜,伴著星子月色、湖光山色,兩人拜了天地,盟了誓約,入了「洞房」

    這片湖水對於他們,尤其對懷素來說,是人生第二世的起點。

    「你說,皇帝會相信你的詐死嗎?萬一你二哥哪天說漏了嘴怎麼辦?」公孫
若慈心中還是有擔憂。

    他輕撫著她的秀髮,「以三哥的精明,若要看出破綻,其實早就看出來了。
也許他早就看出我在裝死;也許,他已經後悔當初對我所做的一切;也許,他會
以給我自由做為我們兄弟之間,他最後能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相信,他不會再和我們糾纏了。這個國家有太多值得他去煩心的事情,
我們兩個在他面前,早已微不足道。」

    她哼了聲,「也許也許!你心中總是把他想得那麼善良,我可沒有你這麼高
枕無憂,這離愁谷方圓百里之內,我都布下了蛇陣,若是誰敢來找你我的麻煩,
我就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這麼說來,我日後要靠娘子你的保護了?」懷素笑著、輕吻了她的額頭一
下,又忽然想起一事,「當初你到底是怎麼和七姊認識的?你這離愁谷有這麼多
蛇蟲鼠蟻,她向來怕這些。」

    她吃吃笑道:「你不知道她為了讓駙馬和她多做房事已經快急瘋了嗎?前年
她藉著陪皇太后外出上香的機會到處尋醫問藥,正好我也在外面採藥,就偶然遇
到了。我們女人啊,為了你們男人,真是豁出去了。

    「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潛回王府有多困難?和鄰居大嬸借了把梯子,才翻
進你的王府,從牆上摔下來的時候,差點摔斷了脊椎骨。」

    懷素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說:「難怪你當時一見面就咬了我一口。」

    「我不只要咬你一口,還要一輩子都死死地咬住你!」公孫若慈翻過身,將
他撲倒,又是一口咬了上去!

    風兒吹過湖面,湖水又泛起陣陣漣漪,湖畔人兒如玉,映在水中玉影成雙。

    第二世,是新生的開始,也是夢想成真的起點。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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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毒魅八皇子 作者:湛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