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媒婆喜帕.全 (出版日期:2010年1月29日) 作者:寄秋

maisy929 2010-2-6 02:14

媒婆喜帕.全 (出版日期:2010年1月29日) 作者:寄秋

簡介

  她忿忿的說:「我詛咒你娶不到老婆,只有瞎眼、斜嘴、
  歪脖子的麻瘋婆才肯屈就你!」
  結果,他娶了全城有名的美人,是她作的媒就夠糗了,
  洞房花燭夜把新郎拐跑的也是她……
  她作媒的習慣是,親手為新嫁娘繡上一方鴛鴦戲水的喜帕,
  不過精湛繡工讓李二少得知後,他便威逼利誘想延攬她當繡娘,
  說到這異瞳白髮的李二少人盡皆知,就四個字──冷漠、難搞!
  所以她拒絕後,兩人也正式槓上──見面必斗、不見也咒,
  卻沒想到,這咒著咒著……他還真被她咒成傻子?!
  害得她堅定仇恨的心,都被他捧著柿子請她的傻樣給軟化了,
  甚至答應媒合他的親事,不料,洞房花燭夜她聽到大秘密──
  原來他是被人毒傻的!現在兇手還夥同他的新婚妻再下毒手,
  這時,看著喝得醉醺醺、笑得傻乎乎的他走來,她還能怎麼辦?
  只有拐跑新郎倌……這下好了,家裡多個他,好比多個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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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isy929 2010-2-6 02:14

第一章

  鳳凰花開,艷陽天晴。

  鑼鼓鬧喧天。

  鞭炮聲中,一列迎親樂隊浩浩蕩蕩地從城東來到城西,濃重的炮竹煙硝味帶著關也關不住的喜氣,飛揚的大紅囍字好不熱鬧。

  陳家的閨女今兒個要出嫁了,嫁給她擱在心上多時的張家大少,兩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巴望著舉案齊眉,百年好合。

  瞧那大紅花轎多顯眼呀!披紗織綿綾羅縵,彩條繽紛隨風蕩,仿珠逼真的垂掛轎頭兩側,綴著紅色的流蘇一串串,等迎美嬌娘。

  駿馬上的俊兒郎迫不及待的下了馬,有些歡喜過了頭差點絆了腳,傻笑地拜別岳父母,手中的紅綵球另一端牽引著他的小娘子。

  在喜娘的攙扶下,嬌滴滴的新娘子跨上轎子,丟了扇,羞答答地低著頭,注視牡丹繡鞋,不敢讓人瞧見她一臉喜色。

  「快快快……別耽擱了時辰,你們一個個傻在那兒幹什麼,還不快點準備甜湯四果,手腳俐落點,少些發愣,要是砸了我妍姊兒招牌,看我饒不饒得了你們。」

  頭上綰了雙髻繫著緞髮帶,鬢上插了朵大紅花,神態嬌俏的小姑娘佯怒地大喝著,略圓的年輕臉蛋泛著珍珠色澤,一雙柳葉眉倒豎著,只是笑咪咪的模樣總裝不出凶悍樣,天生的好脾氣,看起來心情很好,雖然嘴裡喝,可一雙柔白雙手仍勤快地幫忙,一刻不得閒。

  「妍姑娘,我家夫人說了,待會兒請你扶少奶奶入喜房,少不了的大紅包稍後便給,你可得多擔待點,別閃了神,今兒來的親朋好友得罪不起。」

  「得了,得了,周管家,我妍姊兒辦事還有什麼不放心,你儘管放一百二十萬個心,准不讓你家老爺、夫人丟臉的。」她可是有家學淵源,壞不了事兒。

  「那就好,給的媒人禮我們絕不小氣,你細心點,之後我家小少爺的婚事也就有勞你了。」年過半百的老管家有著大戶人家的脾性,看人的眼神多了倨傲。

  「呵呵……別說得我很貪財似的,做功德嘛!寶少爺才十歲,不急不急,趕明兒我多瞧瞧幾個小娃兒,先給你訂下了。」

  模樣討喜的葉妍笑臉迎人,一手挽著陳家丫鬟,一手攀著張家管事,八面玲瓏的和著兩家人,拉近彼此生疏的距離。

  年方十九的她是鳳陽城裡小有名氣的媒婆,因母親也是做媒婆的,打小耳濡目染,跟在娘親身旁當個小幫手,久而久之也磨出一些心得。

  她相信幫人成就姻緣是一種結善緣的事,她日後也會嫁良人,因此十五、六歲便入行,當起牽和緣份的小紅娘。

  生性古道熱腸的她,常常路見不平地把別人的事全往身上攬,彷彿她不做就沒人肯做似的,雖然有時熱心過度,卻也給人溫暖熱情的感覺。

  另外,她的繡工十分了得,堪稱鳳陽城第一人,不少人涎著好話想一求繡件。

  可千金難買一尺繡布,以做媒為樂的葉妍從不繡東西給不認識的人,每次媒合成功時,總會要求新娘子剪一塊做喜服的布給她,她再繡上鴛鴦戲水的圖樣,送給下一個媒合成的新娘當喜帕,讓這份喜氣能源源不絕的傳下去,她樂於做紅娘,並不想成為繡娘。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紅燭輕燃,雙喜紅字高貼,賓主盡歡,把酒談笑,喜娘牽著新娘子往新房走,身為媒人的葉妍也跟進房,對著新嫁娘說兩句恭賀話,交代洞房前的繁複儀式。

  接過丫鬟遞來的紅色喜布,她笑盈盈的推門離開,留下羞紅臉的新嫁娘等待她的夫君,共度春宵。

  媒人的工作是將新人送入房就沒她的事了,再來就是小倆口親親熱熱的恩愛時光,見著又撮合了一樁好事,葉妍伸伸腰、揉揉發酸的雙肩,笑著看了眼闔上的喜房門,便打算向東家告辭。

  她雖小有酒量,可不喜沾上滿身酒味,畢竟她還是雲英未嫁的姑娘家,若身上老是有散不去的酒氣,給人的印象總也不太好。

  因此,拿了該拿的媒人禮後,她便從後門偷偷開溜,心裡盤算著徐家的閨女也老大不小了,該配哪家的公子好?還有金府的小兒子喜歡善廚、精女紅的女孩,誰家小姑娘手巧心細,能博得他歡心……

  想著想著,她有些失神了,滿腦子儘是誰缺了媳婦,誰少了伴,誰又該成家立業,一堆的生辰八字和名單還有賴她去撮合。

  驀地,一道黑影迎面撞來-

  「哎喲!哪個沒長眼的混帳敢擋我妍姊兒的路,想要下半輩子打光棍,娶不到娘子是不是。」

  「是你嫁不出去吧!」

  冷冷的幾個字如乍暖還寒的三月風,冷颼颼地從她耳邊掃過,凍得四肢微微發寒。

  一抬頭,本來帶笑的面容轉為惱意,葉妍不快地瞪著眼前不熟、但過節不小的冷峻男子。

  「是你呀!二少爺,什麼風把你吹出門?瞧你這一身錦衣玉袍的,走路可得小心看路啊,別弄污了,咱們這市井小民可是賠不起啊。」真倒楣,明明是好日子,卻偏遇上個黑煞神。

  「你是賠不起,年紀輕輕卻只靠著那兩張嘴皮子唬弄,想必也沒什麼本事賠。」身著華服,有著一頭醒目白髮的男子沒什麼表情的說。

  本想打個招呼就當應付過去的葉妍一聽他刻薄的諷刺,柳眉橫豎地叉起腰。

  「我說李二少,你別狗眼看人低,當下我是比不上你家的大門大戶,可難保有一天我發達了,你就別來求我為你談一門好親事,到時我會忙得沒空接見你。」擺什麼臭架子,他最好別來求她,否則……

  嗯哼!得罪小人,倒楣三年,得罪女人,叫他一輩子翻不了身。

  葉妍從不承認自己是個小家子氣的人,可是一遇上這個天生少年白,還有著一雙異色瞳眸的李承澤,為人稱讚的好脾氣立即變為母夜叉,張牙舞爪地想抓上幾把。

  原因無他,看不順眼是一個,最大的原因是他常找她「麻煩」,三不五時就有李家下人堵在街頭巷尾,威脅著她若不入李家繡坊就要讓她好看。

  不論李承澤本人知不知情,沒教好手底下的人就是不對,而且他經商手腕一向強硬、嚴厲,實在讓人難生好感,所以她討厭他!討厭他的眼高於頂,老把別人當成死不足惜的螻蟻,放在腳底踩的模樣。

  「很難。」一頭白髮的李承澤冷漠的道。

  「什麼叫很難,你要娶得到娘子才叫難!我告訴你,不要以為財大氣粗就無所不能,事有專精,天底下還有很多事是你辦不到的!」他竟敢看不起她,她和他槓上了。

  「譬如?」自從他繼承家業後,還沒遇到什麼事是他辦不到的。

  面容清俊、身形偏瘦的李承澤斜眸看著眼前個頭嬌小的女孩兒,眼神帶點蔑然。

  李家以經營布行跟織坊為生,李老爺娶了兩房妻妾,小妾比原配早了六個月生下兒子,因此李家兩位少爺,今年同為虛年二十六。

  然而嫡庶終有分別,李老爺兩腿一伸升天後,不受重視的李家大少爺只分到幾畝薄田和少許財帛,大部份的家產全由嫡生二少爺繼承。

  因此出生在富豪名門的李承澤是富甲一方,身份、地位自是高人一等,吃、穿、用皆是極品。

  「還譬如吶!你今年都幾歲了,身邊連個補衣縫鞋的女人都沒有,你好意思這邊逛、那邊溜躂,不把終身大事當一回事,讓心有遺憾的李老爺死不瞑目」

  早些年,娘尚未過世前,李家老爺子就曾來拜託娘,盼能為弱冠成年的小兒子尋一門好親事,早日傳延香火。

  可是娘找了些好姑娘,對方一聽見做媒的對象是孤僻冷傲的李家二少,不是打退堂鼓,便佯稱高攀不起,十個有九個搖頭,另一個當場嚇暈。

  後來這件事不了了之,未再提起,城裡沒有半個媒婆敢接下李老爺的請托。

  李老爺一直到死前都擔心小兒子的婚事,心有愧疚兒子因異於常人的外貌而飽受世人側目,無法走得安心。

  李承澤雙目一沉,唇角嘲弄的揚起。「在說別人之前應該看看你自己吧?葉老姑娘。」

  「葉老姑娘……」她抽氣,兩頰如青蛙般鼓起腮幫子。「姓李的,你太過份了!我葉妍哪裡得罪你了!」

  鳳陽城的姑娘家大多十三、四歲就議定終身,一待及笄便風光大嫁,敲鑼打鼓地沿街昭告,鮮少有年過十八仍未許給人家。

  葉妍的娘本來也為女兒挑了一名循規蹈矩的教書先生,正要安排兩人見上一面時,卻在一個風雨夜中急病不起,沒多久便撒手人寰,沒來得及看女兒嫁為人婦。

  葉妍總不能為自己說媒談親事吧,即使她本身就是能言善道的媒婆,但遇到這種事還是羞於啟齒,於是一樁喜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然後她忙著幫人牽線,每天一睜眼就有操心不完的事,這會兒古婆婆要嫁孫女,那會兒於老頭娶小妾,城裡的憨小子追不到豆腐西施,酒樓晏老的千金愛慕秀才郎……

  總而言之,林林總總的雜事讓她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私事,以至於她的婚事一年拖過一年,成了李承澤口中的「老」姑娘。

  「你又何嘗好言好語過?利牙一張有如山中老虎,見人便咬。」李承澤冷眸淡漠,深不見底。

  真所謂冤家路窄,很少出府的他,每回出門竟常遇到這女人,而她一見到他就一副看見討厭的蟲子似,讓他忍不住與她鬥起來。

  「那是遇到你,平常的我可是溫柔得像一攤水,每個人見了都讚不絕口,好聲好氣地喊我一聲妍姊兒、妍姑娘。」她葉妍可威風呢,鳳陽城裡無人不知她是何人,略帶得意地揚起下顎,學他用斜眼看人,故意要氣死他。

  很怪的,她與他前後見不到五次面,可就是不對盤,彷彿天生相剋,每回不是劍拔弩張,不歡而散,便是唇槍舌劍,互在心口插刀,沒一回能心平氣和的交談。

  說是仇人嘛,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斗上幾句,互相損言酸語;可若無仇,瞧瞧他們此時的神色,似乎又多了一絲不屑和輕蔑,你看我礙眼,我看你心煩,活似魚簍裡兩隻跳蝦,想踩對方一腳好跳出魚簍。

  「如果你到我繡坊為我做事,我也會喊你一聲妍姑娘。」他看重人才,該有的禮遇不會少。

  她一啐,粉舌輕吐。「別作夢了,本姑娘才不去,你們這些沒天良的商人呀,一天到晚只想著壓搾繡娘,也不想想她們每天花了多少眼力,為你們做了多少……」

  「一個月一百兩。」沒有人會將眼前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這是他經商多年最好使的手段。

  利誘。

  頓了一下,她暗吞香涎。「沒得商量,我……我不缺錢。」

  雖說一百兩她最少得撮合十對新人,相當三、四個月的收入,她是很心動啦!不過做人的原則豈能輕易地被錢財打破,人要堅持己見,不可隨波逐流。

  何況她刺繡單純是一種興趣罷了,不想當成買賣交易,當初會繡鴛鴦戲水純粹是給予新人祝福,願他們百年好合、平順快活。

  哼,分明拿喬,想抬高工錢罷了。「葉妍,別糟蹋了你的好手藝,別家繡坊不可能開出這樣的高價。」李承澤臉色嚴峻,語氣帶著嘲諷和對她自抬身價的不齒,異於常人的深藍色瞳眸閃著幽晦。

  她沒好氣地回道:「要你管,我就甘心為人作嫁關你什麼事,反正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有多遠離多遠,你別再來找我麻煩了!」

  一說完,她螓首一甩,走人。

  粉色髮帶在她大動作轉身下飄揚起來,仿如春日杏花,飄呀飄地,煦煦金陽照射,如瀑般的墨黑髮絲也染上點點金光。

  那一瞬間,李承澤的眸子瞇了一下,臉上表情看不出情緒,但眸光卻盯著走遠的背影久久不移。

  「二少爺,要不要找人去教訓這丫頭,她的態度太張狂。」竟敢出言不遜,還拒絕他家主子親口邀聘。

  隨侍在側的下人,自做主張的揣摩上意。

  「多事。」他低斥一聲。「李怒回來了嗎?」

  「回來了,二少爺,他在府裡等你。」被斥責的下人不敢再多說什麼,恭敬的回道。

  「嗯,回府。」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李府的議事廳中,蓬首垢面的游鎮德有如一隻落水的耗子,神色惶恐,十分狼狽的被推倒在地,身上的衣服因慌亂想逃而勾破幾個口子。

  他一臉恐慌,臉色灰白,委靡不振的垂下雙肩,低著頭,一副已知做錯事的模樣,不敢抬起頭看堂上眾人。

  但實際上他在心裡咒罵不已,心機深沉地想著該如何挽回劣勢,不讓精心策劃的一切毀於一旦。

  「我知道錯了,不應該貪小便宜,偷工減料,讓李家蒙上不少損失,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老老實實的做事,不生二心。」

  「給你機會?」嘴角微揚的李承澤冷笑著,將做假的帳目毫不留情地丟向他臉上。「你損及的不只是財物,還有我李家建立已久的商譽,你要我怎麼饒恕你的貪得無厭」

  給他機會無異是養鼠為患,後患無窮。

  「我只是一時財迷心竅,沒想過事情的嚴重性,做出悔不當初的行為,經過這一次教訓後,我已經徹底悔悟了,我……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李家……」游鎮德雙肩抽動,以手抹淚。

  「這樣的理由不足以說服我,如果我原諒了你,又如何對其他商家交代?」有一便有二,人的貪念無止境。

  李承澤毫無轉圜的冷厲語氣,無疑是給利慾薰心的游鎮德重重一擊,他眼中先是閃過一抹陰狠,繼而淚涕齊下地裝出悔改之意,博取同情。

  「不要呀!表弟,我一家老小都靠我吃穿了,要是失去李家的支持,我拿什麼養活老娘和家中十來口,我會活不下去的……」

  那一聲表弟喊得好不淒楚,好似割心割肉般,叫人好生不忍,忍不住想替他求情。

  原來游鎮德是李家親戚,他的娘親正是已故李老爺的表妹,兩家多少沾上一點姻親關係,因此往來密切,互有貨物交易。

  游家是李家布行和織坊的上游,長期供應布品給李家,以獲利情形來說,雖不致一夕致富,但少說也是小富人家。

  可是他並不滿足於現況,有了錢還想更有錢,絞盡腦汁,妄想和富可歆國的李家一樣富有。

  所以他不但苛扣工人薪餉,又以粗麻混細絲混充絲緞,當成上品高價賣出,牟取暴利,造成布匹的質感變差而失去信用。

  李家的帳房和管事的人可不是由著人瞎矇混的庸才,他們一察覺到布料品質有異,摸起來較往日粗糙,二話不說地打了回票。

  要不是游鎮德勤走旁路,想用錢打通關節,好讓他的劣質布料入庫,這事還不致難以善了,讓人看出他的貪婪。

  「當你決定做這件事前,你就該想到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至少他沒趕盡殺絕,要他吐出十倍的違約金。

  「二少爺,我的大菩薩,求求你高抬貴手,給我一條活路了,不要斷絕和遊記商行的合作,我給你磕頭了,你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計較……」

  做戲做得十成十的游鎮德當真連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那紅成一片的凸額還沁著血絲呢!整個人卑微地跪在李承澤面前,求他給一口飯吃。

  在座的家族長輩有不少收過游鎮德的好處,他貪雖貪,卻懂得攏絡人心,該送的禮一分不少,還送到收禮人的心坎裡,這下子可派上用處。

  「承澤呀,游家小子也不過是一時糊塗,讓豬油蒙了心眼,你就看在三叔公份上,別讓他太難看。」

  「沒錯,得饒人處且饒人,他也不真是大奸大惡之徒,認了錯就好,以後應該不會再犯了。」

  「……哎呀!誰沒做錯過事嘛!退一步海闊天空,鎮德平時也挺老實的,對我們這些一腳進棺材的老人家噓寒問暖,我看他本性不惡,就再給他一次好好認真做事的機會。」

  李家的長老們當真被收買的十分徹底,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好話,頗有私心的出言相護,不忍心對他們好的游鎮德磕破了頭,血流滿面。

  面無表情的李承澤看了為人說項的族親一眼,再垂眼看向抱著他大腿不放,低嗚泣涕的表哥,冷然表情始終未變。

  「若是再有下一次,用不著等我開口,你會知道什麼叫山窮水盡。」必要時,他會給予絕對的制裁。

  他在商場的作風雖然強勢,但不失誠信,與人交易不欺童叟,方是經營之道。

  而他,名義上的「表哥」卻是不折不扣的短視商人,眼光短淺地只看得見眼前利益,不思長久之計,遲早會出紕漏,不可不防。

  「你的意思是……」暗自竊喜的游鎮德佯裝驚喜不已,心底另有一番盤算。

  「游掌櫃,別高興得太早,心存僥倖,那批不良品我李家悉數退回,你未依約定所造成的損失共一萬七千八百萬兩銀子,一個月內補足。」想在他眼皮下搞鬼,得看他底子夠不夠。

  「什……什麼,一萬七千八百萬兩……」他嚇得不輕,當場血色全失。

  「你該慶幸我未向你索取十倍的賠償金,別忘了我是見血就吸的商人,不是見危救急的大善人,自個兒好自為知。」

  一說完,李承澤甩手一揮,神態清冷地不置一語,雙眸微垂,送客之意很明顯。

  在座的諸位長者也非不識相之輩,一瞧見他懶得理會的神色,個個不想自討沒趣地自行離去,未再多說一語。

  畢竟人有私慾,最看重的是自己,不管收了多麼貴重的禮,怎麼比得上自家銀庫充裕,萬兩銀子夠他們過個好冬。

  唯獨面容一怔的游鎮德無法接受耳朵聽見的事實,猶自轉著心機,意圖讓當家主事的李二少爺收回成意。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承澤身側的清瘦男子臉色不佳的一喝。

  「你還不走,想要我家主子算算你虧空了多少銀兩中飽私囊嗎?」

  跳樑小丑,不足為懼。

  被一個隨從驅離,從沒受此屈辱的游鎮德身子微僵,眸中閃過陰狠,但仍故作謙卑的拱起手,倒著走出大廳。

  表面改過向善的他其實積怨甚深,對繼承祖蔭的李承澤懷恨已久,但時候未到,他仍得裝出恭敬順畏的模樣,為下一步的計劃佈局。

  「少爺,你就這麼放過他嗎?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一旁隨侍的李怒忿忿的說,換成是他,肯定打得讓游掌櫃爬著出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定力不足。」太過性急,只會打亂情勢,他要看看游鎮德還能玩出什麼把戲。

  「可是他明擺著坑人,我們不拿出魄力,哪天他會更張狂,目中無人地爬到你頭上叫囂。」這種賊頭賊腦的鼠輩放回去,只怕會有後患。

  「我自有打算,不必操之過急。」幾隻不成氣候的小蟲子,他還沒放在心上。

  「二少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李承澤舉起手,不許他再多言。「李怒,我要你辦的事辦妥了嗎?」

  二十出頭的男子面上一暗,出現潮紅。「我……呃!很快就能完成二少的交付,再給我幾天……」

  「也就是說你搞砸了。」他的聲調平靜無波,卻讓人心口一顫。

  「二少爺,這件事不能全怪我,那個姓葉的婆娘太不識時務了,不管我開出多好的條件,她一律不為所動,反過來纏著我……」看來得再找些人施壓,看她還能逞強到幾時。

  「纏著你?」向來八風吹不動的劍眉微挑,眼神帶著一抹令人不寒而慄的冷意射向他。

  性子較衝動的李怒沒發覺主子的不同,只顧氣沖沖的說道:「她一直問我成親了沒,直嚷著要替我做媒,還說我老大不小了,不要盡顧著為人做牛做馬而忘了終身大事……」

  沒看過那麼不害臊的姑娘家,竟捉著他的手逼問八字和家中有無恆產,要他自個兒斟酌斟酌,男子無後大不孝,早日娶妻方為人子。

  頭一回他被逼得落荒而逃,就怕哪天醒來,莫名多了個娘子,方臉大耳,足長三尺,活活嚇死他。

  「看樣子她還是不肯妥協……」李承澤近乎耳語地低喃,目光森冷無情。

  李家繡坊的極品織繡一向是獻給皇上的貢品或貴胃高官專用的,這一次他要最好的織工織就出一匹匹艷而不俗、華而不妖的美麗布帛,以裁製成引人雙眼一亮的華服。

  好的織品不僅要有神,更要有靈氣,得繡出花的芬芳,鳥獸的靈動,每一針都得到精髓,才能鳳飛龍舞,百鳥齊鳴,召喚出精魄。

  這種人才難得,但他找到了。

  唯一的阻礙是,她本人並無意願成為他旗下一名繡娘,反而如田園中不受約束的小粉蝶,飛到東,飛到西地為花朵授粉,不肯停留。

  李承澤冷眸一沉,捏碎晶瑩的月光杯,化成粉末的細屑從指縫間流失。

  須臾,一道影子落於地面,他只瞧了一眼,頭也不回地下命令。

  「監視游鎮德的一舉一動,定時回報。」

  他不信任他,會咬人的狗不會安份太久。

  「是。」

  如來時的無聲,一抹黑影去也無蹤,彷彿一片樹葉落地,靜悄悄。

maisy929 2010-2-6 02:15

第二章

  李承澤他不相信人。

  或者說,這世上鮮少有人能擁有他的信任,他連跟隨他多年的小廝及護衛都抱持懷疑態度,不肯輕信於人。

  因為他幼時便滿頭白髮,雙瞳眸色由深轉淺,慢慢地染上晴空的顏色,漸漸深邃如海,湛藍的看不見一絲雜色。

  外觀上的與眾不同,讓他和別人格格不入,無論他做何努力,永遠是被孤立的,同齡孩童沒有一個人肯接納他,將他排擠在外。

  妖怪,妖怪,有妖怪,快來看呀!藍眼睛的狐妖,它要吃人了,快把它打死!

  無知的童言最傷人。

  當他興匆匆的要跟街頭巷尾的孩子玩時,得到的卻是尖叫與嘲弄,當第一顆石頭落在身上時,他痛得不僅僅是皮肉,還有那顆逐漸冷卻的心。

  久而久之,他養成不與人接觸的孤僻性情,總是獨自一人在他的院子裡閱讀、練功、玩耍,父母看在眼裡,雖然心疼也無可奈何,隨著年紀越長,他性子越發嚴峻、冷漠寡言。

  有時夜深人靜,耳邊偶爾還會響起當年圍繞著他打轉、嘲笑的稚嫩童聲,流過額頭的鮮血早已乾涸、傷口早已結痂,可那道抹不去的傷痕仍印在他心裡深處,沒一天或忘。

  他從小便明白,這世道是無情,不講道理的,笑臉對人只是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在他人面前,他必須冷酷,必須強悍,誰的手中握有權勢,誰就是王,得以統御無知的小民,盡情的勞役及使喚。

  由於自己的白髮藍瞳太過引人注目,他不喜外出,最常去的地方是鳳陽城外的小山坡,那兒人煙稀少,少有人蹤,當他想靜下心沉思時,便會到坡上走一走。

  這一天,他照例來到綠草如茵的山坡,不算小的樹林中突然飛出一群鳥雀,一聲長過一聲的大鳥叫聲盤桓在天際,不時撲翅俯衝。

  他警覺地豎起耳,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從人高的大石後傳來。

  「你乖嘛!不要亂動,都受傷了還跑來跑去,你不怕大鳥飛下來抓了你?」

  這聲音,這聲音……有點耳熟。

  李承澤微瞇起眼,這似曾相識的女音究竟是誰,竟敢闖入他的私密地。

  「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好心腸,看見你傷了腿就想幫你,有些人的心是黑的,瞧瞧你這雪白的毛髮多漂亮呀!肯定有不少人想剝了它,做頂軟呢帽。」

  冰藍眼眸倏地一利,射向石頭後方隱隱露出,髮色如墨的烏黑長髮。

  居然是她!

  「哎……哎……別跑啦!我真的是好人,不會傷害你,你要乖一點,等我用這草藥替你敷腿,你就可以滿山遍野的奔跑打滾,不用擔心會被兇猛的野獸吃掉了。」

  渾然不知自個兒已成為別人眼中欲拔的尖刺,衣裳為抓住小白狐而沾上草屑汁液的葉妍依舊笑得開心,湊近小白狐逗著,絲毫不怕小獸的爪子抓傷紅咚咚的小臉兒。

  若是仔細一瞧,會發現小白狐的左前腿似被捕獸夾之類的東西夾傷,前足無力的往前垂下,點點殷紅由白毛中滲出。

  「你看你呀就是太頑皮了,才會中了獵人的陷阱,以後要學聰明點,往林子深處鑽,我告訴你,人比猛獸還可怕,他們不只要吃你的肉、剝你的皮,連你的子子孫孫都不放過,來一隻,殺一隻,來兩隻,現宰一雙,你一定要牢牢記住我的話,離人遠一點……」

  溪中水清澈,坡上野花多,淡淡的草香撲鼻而來,薄汗輕沁的葉妍一隻手拿著手掌大小的鵝卵石,來回在平石上輾碎止血草藥,左手纖指則輕柔地安撫著靜下來的小白狐。

  她這人毛病不多,就是容易心軟,見不得活蹦亂跳的小動物忽地動彈不得,身處險境沒得脫身,聽見它們嗚嗚低嚎,叫她心口也一陣陣抽緊。

  既然沒法見死不救,那就只好多管閒事了,誰叫她的心是豆腐做的,輕輕一焰就碎了。

  「……唔!你真是漂亮的小東西,難怪有那麼多人想要你的皮毛,你要趕緊回母狐身邊,不要再亂跑……」她一邊敷藥,一邊念著。

  突然一雙繡著金桂棲蟬的錦鞋躍入眼中,正像娘子子喋喋不休,萬般叮嚀的葉妍驀地一怔,有點錯愕,沒想到這兒會有人出現。

  她悄悄地嚥了口口水,順著鞋面往上瞄,那入目的錦衣綢袍……她當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人往往都在不恰當的時候遇到不對的人,越不想碰到面越是不從人願,光看那一身裁剪得宜的昂貴衣料,這鳳陽城裡有幾人穿得起?一個討厭的人名跳入腦中,她不想再往上看了!

  她閉上眼裝死,打算眼不見為淨,卻不知她此時的模樣有多曖昧誘人。

  「香唇微獗,羽睫微顫,你想勾引誰,葉大姑娘?」

  向來只有他漠視別人的份,沒有人可以對他視若無睹,李承澤橫身向前,舉止無禮地托起粉色香腮,強迫對方正視他。

  葉妍不算美,鼻子有點塌,嘴唇跟一般女孩的櫻桃小口一比,就顯豐厚許多。所幸她娘給她生了杏目桃腮,水汪汪的大眼像是會說話似的,稍圓的臉蛋白白淨淨,一如塗了朱丹的水墨,粉艷粉艷地勾人心弦。「你……厚!怎麼又是你,你專門來踩我影子是不是,我明明看了黃歷才出門,為什麼還會碰到鬼擋路!」她用力一拍,揮開他箝制的大掌。

  天下紅雨,姥姥生子,真怪了,她這輩子沒做什麼缺德事,偏偏運氣差了一點點,老跟這男人碰在一塊兒。

  「你說我是鬼?」俊顏冷沉,目冷如刃。

  她低聲嘀咕著,「不是鬼是什麼,神出鬼沒的。」

  眼角一瞟,他用玉冠束起的髮絲似雪中白梅,清冷地不見其它顏色,三、兩撮落發散於面頰,讓身形削瘦的他頗有仙風道骨之感。

  若非眼神太過凌厲,散發出懾人藍光,他那俊雅五官不失脫俗姿容,恍如寒潭中綻放的白蓮,又如謫仙貶塵,足踩七彩雲朵翩立。

  可惜呀!戾氣太重,雙瞳沉著千山萬石,攏起的眉峰不曾舒開,叫人望而生畏。

  「不要以為我沒聽見你在說什麼,膽敢冒犯我的人,你算是第一人。」在她之前,沒人敢挑戰他的威權。

  「第一人又如何,你是豺狼還是虎豹,能把人撕成碎片吞下肚不成。」她故意哼了一聲,挺起不太有看頭的胸,力抗他的蔑視。

  「你不怕我?」李承澤大步一跨,異色瞳眸銳利的垂視著不到他肩膀的小女人。

  「誰……怕你了,你離我遠一點,不要靠近,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害我名節不保。」她臉頰微燙,揮著手要他退後。

  不是出自恐懼,而是不自在,即使她是牽合男女姻緣的俏媒婆,可也是家世清白的姑娘家。而且現在他們孤男寡女的,還是別靠得太近,免得落人口實,害她成了煙世媚行的墮落女子。

  「你還有名節?」他嗤鼻,勾唇冷笑。「整天混在男人堆裡,要說沒和人勾勾搭搭的,誰會相信。」好人家的姑娘不會鎮日往人家屋裡闖,不請自來的媒合說親,當人家家裡是鬧市一般來去自如,無視男女之別。

  「喂,說話客氣點,做人要有點良心,我妍姊兒替人做媒的本事全城皆知,誰不笑臉迎接我,央我說一門好親事,你這根壞舌頭、斕舌頭再造口業,小心我割了它。」他要惹火她,比在火照子上點火更容易。

  葉妍本來不想生氣,當是野狗亂吠也就算了,人和狗計較不是顯得氣量狹小,為人之道最忌量小,可是在他三、兩句話的撩撥下,一股無明火由胸口燃起,白裡透紅的圓潤小臉皺成一團,所有的不滿一古腦全寫在臉上。

  「看不出來你還有威脅人的本領,我就站著不動,看你怎麼割了我的舌。」她就像她懷裡的小白狐,虛張聲勢的揮著小爪子,很有趣,看著她氣得兩眼發火,李承澤的嘴角勾得更高。

  「你……你……」她氣到說不出話來,差點一把掐死懷中受傷的小白狐。「你是壞人。」

  聽見她孩子氣的話,他忍不住大笑,自嘲的說:「有誰不知道我很壞,你沒聽大家都說我吃人不吐骨頭,連皮帶肉吞下肚?」藍瞳中一閃而過幾許黯然,冷硬的臉龐浮上一抹複雜神色。

  「是啦!你壞得無藥可救,病入膏肓,藥石惘然,而我呢,是人人讚揚的妍姊兒,專為天下兒女牽紅線的萬能媒婆,麻煩以後你見了我有多遠就離多遠,別讓我日子難過。」一瞧見他,她頭痛腳也痛,全身像被蟲螫似不太快活。

  對於他在商場上的狠厲手段,不時打壓商家壟斷市場,她時有耳聞,不少小店小鋪因拚不過李家的財大勢大而關門大吉,每每向她哭訴著沒錢嫁娶。

  一次、兩次,她還能一笑置之,可次數一多,她就笑不出來,臉也越來越臭,沒想到,他的冷血作風竟然影響到這麼多人,斷她財路也就罷了,還讓一對對兩心相屬的有情人難成眷屬。

  以媒婆的立場,他可是她的頭號大敵,欲除之而後快呀!誰希望水到渠成的好事遭到破壞,她這一生最討厭的就是他這種不知感恩,橫取蠻奪的人了。

  「你以為我想見到你?」憑她這等姿色,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瞧見他眼中的輕蔑,葉妍的火氣更往上衝。「不然鳳陽城城裡城外這麼大,我怎老和你撞個正著?你是李家二少爺耶!沒別的地方好去嗎?要不就學學你大哥眠花宿柳,或是娶個娘子房裡窩,暖被裡翻紅浪,抱個軟玉溫香啊。」

  她三句不離本行,縱使眼前是她最厭惡的男人,仍不忘發揮三寸不斕之舌,勸人家早日成親,抱得美人歸。

  「可憐的女人哪,看著別人成雙成對,你一定倍感心酸吧!」姑娘家太伶牙俐齒,肯定不討喜,沒男人會要的。

  「……」咬了咬牙,她忿忿地悴了一口。「我才詛咒你娶不到娘子,只有瞎眼、斜嘴、歪脖子的麻瘋婆才肯屈就,你……你夜夜抱著枕頭、咬被低泣吧!」她可以想見他日後孤枕無伴的淒涼下場。

  她十九歲了,早就是熟透的老姑娘,雖然也想著嫁人,可是誰會上媒婆家提親?而且,這年頭有哪個男人有雅量,能忍受為人妻子者不操勞家務、相夫教子,反倒是一天到晚在外拋頭露面,和人應酬著。

  所以她早就做了打算,過個幾年若沒遇上好良人,她就買個相公回來,邊陲地帶有不少窮苦人家食指浩繁,招個贅婿應該也非難事。

  葉妍看得很開,凡事隨緣,她相信老天爺是長眼的,看得見她這些年做的好事,一定會許她一段好姻緣。

  「嘖,難怪你嫁不掉,因為你比老虎還凶悍。」沒一個男人消受得了。李承澤冷誚地嘲弄她乏人問津,渾然不覺自己在葉妍面前,明顯話多了,甚至忘了自己異於常人的樣貌。

  一個孤僻冷傲,一個開朗樂天,個性如此迥異的兩人,真看不出他們哪來的孽緣,三番兩次在奇怪的地方碰頭。

  像上回張家娶媳婦,李承澤跟他們有點交情,原想趁賓客聚集在前廳時,送個禮之後就離開,不願和其它人打照面。

  誰知將新人送入房的媒婆也在這時候開溜,正好和準備返家的他對上了,兩人如黃狗與黑狗,不對吠幾聲就不對勁。

  總而言之,他們就是比別人多了一點機緣,老是不期而遇,不知該說是上蒼的捉弄呢,還是上輩子結仇太深,非得互踩兩腳才行!

  「你不要跟著我行不行,林子的出口處在你身後,請自便,勿擾。」口氣兇惡的葉妍頻頻回首,滿心不悅地瞪著跟在後頭的身影,不懂這堂堂李二少爺究竟要幹什麼。說實在的,這片偌大的樹林並非私人所有,屬於官有地,任何人都可在此行走,拾柴摘果,打打野味,不會有人前來制止。

  不過因為地處偏僻,又雜草繁盛,離城鎮稍遠了些,又非經商旅遊的必經之道,因此少有人走動。

  她不知他們都將此地視為秘密天地,一得空便來繞上幾圈,當是自家菜園般巡看一番。

  只是兩人從未在此碰過面,一個慣在白楊木下沉思,浸浴在旭日初升的煦煦,以利思緒的沉澱,冷靜沉謀;一個呢,喜歡日落西下時分到林子裡溜躂,一邊看著夕陽餘暉緩緩隱沒,一邊吹著徐徐晚風,讓一天的煩躁隨著林風和蟲鳴聲慢慢消失。

  李承澤在東邊觀日,葉妍在西邊賞景,兩人如同日與夜般鮮明,怎麼也不可能有所交集。可是奇怪的很,在各有所好的情況下,他們今天一時心血來潮,在正午過後不久,不約而同的從南邊隘口入林,並且不依慣性地走到流水潺潺的小溪邊,於是就這麼又碰在一塊兒,乍然一見,還真有分彆扭,感覺被冒犯了。

  「你別太天真了,林子裡雖然沒有吃人老虎,可是仍隱藏了不少兇猛野獸,你以為單憑一個人的力量就能將小白狐送回原處?」愚蠢的女人,太異想天開。

  「你在關心我?」她微訝,皎如明月的翳翳水眸發著璨亮。

  冷眸轉誚,當場潑她一桶冷水。「哼,我不會讓你那雙巧手受到損傷,你還得為我做事,繡出絕無僅有的繡件。」

  她個人的死活不在他考慮之內,他在意的是她能為繡坊帶進多少利益,打響李家名聲。

  能織善繡的繡娘雖不少,卻難免流於匠氣,繡不出真正叫人驚艷的作品,徒流形式罷了,而他先前曾無意瞟見她為新嫁娘繡的鴛鴦喜帕,當下驚異不已,如此精湛非凡的繡工天下難求,他非網羅到旗下不可,絕不輕易放過。

  「你這人還真是開口沒兩句好話,讓人感動一下會少你一塊肉呀!非要人家討厭才甘心嗎?你到底會不會做人?」用人先收心,這道理也不懂,虧得他做的是日進斗金的大生意。清眸染上薄怒的葉妍狠瞪他一眼,雙手吃力地抱起小白狐,往草長過膝的林子深處走去。

  所謂送佛送上天,既然救了渾身是傷的小白狐,當然要義不容辭地送它回安全處,免得功虧一簣,再度淪為獵人的掌中物。

  「我不需要討你歡心,記著你那雙巧手我已經先訂下了,最好不要再做比拿針線更重的工作。」一說完,他不由分說的拎起小白狐的後頸,將它往草叢裡一扔。

  來不及反應的葉妍驀地睜大眼,臉色鐵青,「你……你沒血沒淚,狼心狗肺,它受傷了,你居然、居然這麼殘酷的丟下它見死不救,簡直不是人……」

  「愚蠢,一隻畜生值得你費心嗎?它生於林,長於林,對於林子內的一切比你還熟悉,輪不到你為它找窩。」狐有野性,自會找到巢穴,這是天性。

  「可是……」沒確薄…脫離危險前,她怎麼也無法安心。對於他的冷酷作風,她對他的厭惡又添一分,十指發癢地想拔光他一頭雪絲。

  「不要再濫用你多餘的憐憫心,李家繡坊才是你的棲身地,為我發揮你的專才,繡出扣人心弦的佳作才是你要做的。」這是他跟著她的主要目的,她需要被說服。

  葉妍由鼻孔哼了一聲,毫不掩飾地擺出嫌惡表情。「別想用你的銅臭味玷辱我發自內心的真誠。想從我手中拿到一件繡件,就等你喜燭高燃那天吧!我親自繡給你的新娘子。」

  關於這一點她絕不吝嗇,只要是她做的媒,她會用上一位新娘子的喜服布,繡一幅戲水鴛鴦喜帕給下一位出閣的新娘,從無例外。

  「太過固執對你並無好處,人要順勢而行,你該知道這鳳陽城內是我說了算,沒人敢反抗。」他說一便是一,不打折扣。

  圓嫩福氣的小臉染上潮紅,被氣紅的。「怎麼,你想仗勢欺人,讓人混不下去是不是?」他算老幾呀!敢威脅她,她偏不從他願,非要代代相傳,讓她的子子孫孫都當上媒婆,為人媒合姻緣!

  「讓你當不成媒婆的方法有千百種,不要把我的話當馬耳東風,人是貪心的,有錢什麼都好辦。」他不信撒出重金她會不點頭。

  「好呀!我拭目以待,看你怎麼整死我。」她才不怕他,各憑本事吧,反正她不偷不搶,做的還是撮合人姻緣的好事,老天一定會站在她這邊的。

  「話別說得太快,小心閃了舌。」若他真要出招,她絕招架不了。

  李承澤在商場那一套,既狠且厲,絕不給人活路走,以她無憑無靠的小孤女,他一根手指頭就足以捏死。

  「哼!我妍姊兒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你滿口狂語嗎?我告訴你,人命一條,我賭上了……喂!你幹什麼拉我,快放手啦!想動粗嗎?我奉陪……」

  咦!他的手好大,好暖和,和他冷冰冰的外表完全不符合。

  羞惱的葉妍先是愕住,繼而面上發熱地想甩開他搭放在臂膀的手,不想跟他有任何肌膚上的碰觸。

  濃眉輕揚,他笑得別有深意。「你沒發覺腳下一陣冰涼,似有什麼纏住足踝?」

  「不過是雜草罷了,一腳踢開不就得了。」她作勢要提腿一踢。

  「別動!」冷聲低喝,她頓時僵硬如石。「你自個兒低下頭看個仔細,別說我誑人。」像她這般迷糊,居然還能平安的活到今時今日。

  「什、什麼?你不要嚇我,我……很怕長長的……」她手心發冷,直冒冷汗,眸光遲遲不敢低下。

  偏偏越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那種異樣的感覺就越明顯,葉妍清楚地感受到有條「粗繩」攀勾著她的右腳,蜷縮似的捲起一圈圈,冰冰涼涼的。

  這不是她以為的長草,草不會蠕動……

  「你不是什麼都不怕?看來有些言過於實了。」看她整張臉發白,他突然心情大好。

  「你……你要去哪裡,回來呀!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她眼神慌亂,發顫的唇瓣抖個不停。

  他雙手環胸的笑眸冷睨。「你忘了剛說過的話嗎?要我離你遠一點,我正要順你的意,免得你又口口聲聲咒罵我。」

  「把……把它拿開……」她臉色慘白,一副快哭了的可憐模樣。英雄為五斗米折腰,她葉妍只是個柔弱女子,為了一條蛇低頭。

  「你在求我嗎?」他故意一頓,身形穩立如山,不動。

  咬著牙,她淚水盈眶。「請你幫個忙,二少爺,我葉妍算是欠你個人情。」

  「聽起來不太有誠意。」他有意刁難,樂見她低聲下氣的哀求。

  「難不成要我下跪,指天立地發誓?」她不敢動,氣得全身都在抖。

  「那倒不必,只要你答應到繡坊為我工作即可,否則就恕我愛莫能助啦。」他說得現實,一點也不在乎她會不會遭蛇吻。

  「你趁人之危……」不是君子。

  「是嗎?那我也不用浪費工夫和你閒嗑牙了,你自個兒好自為之,過些時日若沒在城裡聽見你的消息,我會通知官府的人來收屍……」

  李承澤果真轉身就走,越走越遠毫無回頭之意,昂藏身影悠哉的緩步而行,彷彿身後並沒有人正面臨生死關頭,他想依往昔慣例逛了一圈後便要回府。

  見他當真不理人,順長背影逐漸遠離,又急又慌的葉妍哭著喊,「好啦!好啦!你先救我再說,我……我認了……」可惡,欺負人嘛,她這口氣早晚要討回。

  足下一頓,李承澤薄唇輕揚的往回走了兩步。「早些認份就不必受驚嚇之苦了。」

  「你!廢話少說,快把它……呃,挪開,我不要它把我的腳當樹窩纏……」好噁心,她回去一定要用香花泡澡,浸上個把時辰。

  李承澤什麼也沒做,只用近乎嘲笑的語氣一諷。「看來你也沒有想像中的靈慧嘛,那小蛇早就不知爬行到哪了,你還嚇得臉色泛白,手腳僵硬得像根木頭。」

  「你……你耍我?」大氣一吐,她低頭仔細瞧著,哪兒還有小蛇蹤影。

  他臉上表情沒笑,但卻讓人感覺到他笑得狂妄。「記得明日一大早到繡坊上工,我等著你來。」

  危險解除了,葉妍捏鼻子,朝天一哼。「哈!你慢慢等吧!本姑娘才不甩你,對你這種人不用守什麼信用,等你哪天納十個、八個美妾,我媒人錢算你便宜點,當是還你人情。」

  一溜煙,她跑了,留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還有一個望著她背影久久的男人。

maisy929 2010-2-6 02:15

第三章

  「你說什麼,再給我說一遍!」黃梨木方桌上落下重重一掌,筆架彈起,硯墨四散,橫排整齊的帳冊如山倒,一本本成扇形攤放,飛揚的紙張飄揚落地。

  撫著白鬚的老帳房鎮定如常,氣息平穩不見慌亂,神色自若地扶起倒了的筆架,再將硯台石墨收回原處,慢條斯理地收拾遭弄亂的黃皮本子。

  他的表現不疾不徐,不驚不懼,恍若入禪的老和尚,波瀾不興。

  可他越是若無其事的平靜自持,來者越是忿忿不平,火冒三丈,充滿怒氣和憤慨的雙眼蒙上血絲,紅得叫人心驚。

  「每一房,每個月例銀早在月初就已發放,依照固定數字清點完畢,帳目上記載著一清二楚,不可能有所遺漏。」有他守著,一分一毛都不得多領。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這個死奴才,我要用錢還得經過你同意不成!」這半個身子進了棺材的老頭也敢和他作對,向天借膽呀!

  老帳房重新磨墨,謄寫當日開銷。「二少爺吩咐了,除非有他允許,否則誰也不能私下挪用銀兩。」

  「少給我拿著雞毛當令箭,李承澤那小子憑什麼不許我用錢,我也是李家子孫,誰敢阻止我取用李家錢財。」哼!他可是李家長子,萬貫家產應該落入他手中,豈有嫡庶之分。

  「大少爺,請體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不敢僭越,規矩就是規矩,無法因你一人破例,否則上頭怪罪下來,小老兒的差事就不保了。」唉!為什麼大少爺不捫心自問,反省反省他做了什麼令人心寒的事。

  李老爺與元配夫人原本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愛侶,感情甚篤,恩愛恆常,在當時羨煞不少才子佳人,蔚為地方上美談。

  可是結婚多年,始終膝下無子,迫於老太君急於抱孫的壓力下,又娶了一茶莊女兒為妾,期望能開枝散葉,傳宗接代。果真二夫人入門沒多久便傳出喜訊,李府上下歡喜不已,等著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誰知在妾室大腹便便之際,大夫人也有喜了,兩位夫人在同年產生麟兒,一舉為李家添了二孫。

  只不過李老爺原本就與元配妻子鸛蝶情深,而小妾是不得不納的生產工具,因此兩人所生的孩子也遭遇不同的待遇。

  李承恩雖是長子,但因為是庶出,所以在地位上略遜一籌,空有大少爺之名卻不受重視,學識能力也不如弟弟,常仗著李家聲勢在外胡搞生事,包養女人,揮金如土毫不手軟。

  而次子李承澤則不同,從小就知自己責任重大,勤學四書五經,鑽研經商之道,自律甚嚴,推己及人,厲行用人唯才,不許有一絲馬虎。

  李承恩風流,不務正業,鎮日游手好閒,好逸惡勞,寧可醉臥美人膝,笑擁艷妓名伶,也不願付出勞力獲得報酬,他以為李老爺百年之後,李家財產將為他所低有,於是不知節制,大肆揮霍。

  李承澤礙於外貌因素,少與人往來,知交不多,但他善於謀略,精於商道,在李老爺生前便已插手商運,進而擴建李家的事業版圖。

  一弱一強,一虛一實,優劣立現。

  「我為什麼要體諒你,你這狗仗人勢的賤奴,你的上頭不就是我,我是你主子,你敢不承認?」蠻橫無禮的李承恩揚高嗓門,存心以勢凌人。

  遭到涎沬洗面的老帳房面不改色,將墨色未干的紙張往前一推。「大少爺若有急用請立下字據,由下個月例銀扣除。」

  「好個老賊,你看不起我是不是!」別以為他拿他沒辦法,真把他惹毛了,那把老骨頭他非把它拆了,讓他休想再坐得端正。

  「小老兒不敢。」就算心裡真有些看輕,但食人米糧,他也不會開口。

  「我看你不是不敢,而是有人撐腰,想讓我一輩子翻不了身,只能仰人鼻息過活!」李承恩恨恨地將借條揉成一團,丟棄在地,惡狠狠地橫眉怒視,哼,遲早有一天,他會讓所有人看清他們錯得有多離譜。

  「大少爺此話言重了,小老兒有幾顆膽呀!哪能礙著你發達,若是你能將老爺留給你的銀兩拿來做生意,此時不也是威風凜凜的大老爺?」用不著向人伸手要錢,像個乞丐。老帳房不免歇噓,將這話往心頭擱。

  「你敢教訓我?」反了,反了,惡奴欺主,騎到他頭上撒野了。

  表情略顯無奈的老帳房暗歎了口氣。「大少爺何必為難小老兒,我也是捧人飯碗的,總不好陽奉陰違給你方便,要是其它人有樣學樣,這府裡豈不是要亂了?」

  李氏家族旁支甚繁,堂、表兄弟少說一、二十名,若人人都偷懶不做事,心存惰意,那李家家業哪能興旺,少不得坐吃山空,由富而貧。

  「少囉唆,我要你給錢就給錢,不要搬出一堆大道理來煩我,先拿個一千兩來花花。」他擺明著要錢,不容拒絕。

  「請大少爺見諒,恕難從命。」人無羞恥,神佛難救。

  尋常人家的月銀最多不過三、五兩,他一個月月銀五百兩仍不敷使用,月不過半便手頭緊,鬧銀荒,誰供得起這般奢靡?

  若非生對了好人家,以他撒錢的方式,早就一窮二白了,哪還能錦衣玉食,為了銀兩用度大呼小叫,不把銀子當銀子看。同樣是李家子孫,為何有這麼大的差別,大少爺若有二少爺十分之一的勤奮和上進,老爺臨終前怎會對他徹底失望,僅留薄產供他維持生計。

  請求一再遭拒,好面子的李承恩惱羞成怒。「好呀!李忠,你給本少爺記著,哪天我得勢了,第一個打斷的就是你的狗腿。」

  一說完,他氣得拂袖而去,臨去前再度一掌掃落黃梨木方桌上的筆硯紙張。

  但是他怎麼可能說不氣就不氣,一想到連個奴才都能欺他,那滿肚子的怒火越燒越旺,幾乎要把他的五臟六腑燒出個洞。

  於是他火大地拎了罈酒到愛妾艷娘房中,藉著美人、美酒來消消心中怨氣。

  黃酒一下肚,平時堆積如山的不甘心直往腦殼沖,他越喝越覺得窩囊,忍不住高聲辱罵早已入土的老父,怨他不公。

  就在他頗有酒意之際,一隻粗黝的大掌伸了過來,搶走了他手中的杯子,仰頭一灌。

  「你……你也看……看不起我,搶我的酒喝……」好呀!他是世上最沒用的男人,誰都能趁機踩他兩腳。

  「非也非也,酒入愁腸愁更愁,有什麼傷心事非得借酒澆愁不可?我興致好,陪你喝一杯。」

  「你懂什麼,我堂堂李家大少爺居然還得看人臉色過日子,這世上還有沒有公理呀!」他不信他一輩子沒出息,只能像個蟲子任人踐踏。

  陰沉內斂的游鎮德佯裝為他抱屈,假意安撫。「看開點,別把事兒都往肚裡吞,你雖是大少爺沒錯,可是人家投對了胎,嫡生正統,你想爭也爭不過啊。」

  庶生子女向來沒什麼地位,甚至是入不了族譜,尤其是出自不受寵的小妾肚皮,處境更為艱難,想要有出頭天的一天,恐怕是難上加難。

  除非是機緣加上運氣,還有人為的推波助瀾。

  「誰說我爭不過命,老天爺對不起我,我就要和禮拚一拚,不到蓋棺論定,誰能一定輸贏!」他說得豪氣萬丈,彷彿雙臂能頂天。

  「說得好,我敬你一杯,先乾為敬。」游鎮德一飲入喉,不失豪爽。

  有所圖謀的他表現得好像和李承恩剖心置腹,肝膽相照的樣子,那口酒喝得毫不含糊。

  「我是李家的長子、長孫,李家的財產有一半該是我的,我爹偏心,所有的家產全給了李承澤那小子,他何德何能呀!憑什麼堂而皇之地把我那一份也拿走,我、我不服氣……」

  酒一入腸,膽子也變大了,打小遭到忽視的李承恩藉著三分酒意,滔滔不絕地說出心中的不滿,一聲高過一聲的語調滿是怨懟和憤意。

  說他醉了嘛,卻眼神清明地不像醉酒之人。

  可若不醉,有些話是不會在清醒時說出口,他把自己的待遇怪罪於死去的老父,氣惱異母手足的得天獨寵,受盡恩澤,卻絲毫不曾反省虛活了二十六個年頭,他到底為了這個家做了什麼。

  吃喝嫖賭樣樣精,玩樂狎戲跑第一,要他撥起算盤珠子嫌筆重,量尺一拉幾十丈,刻痕度量無一識。

  根本是名符其實的紈褲子弟。

  「小老弟呀,你也別太沮喪,路是人走出來的,要是李家只有你一個子孫,就用不著怨聲載道,所有家業全讓你一人得了。」游鎮德假意不經意地順口一提,半掩的雙眸一閃冷芒。

  「只有我一個……子孫……」他驀地瞇起眼,酒氣重一紅的眸中多了一絲什麼。

  「呵呵……我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不管你做了什麼,我一定挺你到底。」他有意無意的揚風點火,推波助瀾。

  「真的?」心眼小,善妒的李承恩放下酒杯,斜歪著頸子,睨了這個遠房表哥一眼。

  為了讓他更加信任他,城府深的游鎮德同仇敵愾地提出抱怨。「唉!你沒聽說前陣子的事嗎?做生意嘛!誰不想多撈點油水,我也不就是少些斤兩,沒放足材料罷了,你那兄弟就愛吹毛求疵,盡挑我麻煩,非逼著我吐出先前賺足的差額!

  「你說氣不氣人,自家人有必要這麼計較嗎?一起賺錢,一起把別人的銀子往懷裡塞,何樂而不為,何必斤斤計較小地方的不足,真是想法刻板的不知變通。」

  「游家表哥,看來你也受了不少氣,他對你一樣不講情面。」一遇到有相同處境的同路人,李承恩心有慼慼焉。

  游鎮德一臉苦惱地大口喝酒。「可不是嘛,若是李府由你當家做主,我的日子就輕鬆了,用不著長吁短歎地陪你喝悶酒。」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誰不想坐擁金山銀山,飛黃騰達,礙路的石頭敲不碎,那就只有搬開它,一勞永逸。

  游鎮德左一句幫腔,右一句推勢,數落兩人共同的死對頭之餘,言語中夾雜著某種暗示。

  「我做主……」李承恩表情驟地一變,臉上露出令人心驚的獰笑。「如果說他不在的話……」

  那個「他」不用說得太白,狼狽為奸的人心知肚明。

  「只要你繼續和我合作生意,別盯得太緊,你心裡做何打算都算我一份。」游鎮德表現出一副情義相挺的模樣,若真少了礙事的李承澤,他會如魚得水,予取予求。

  李承恩陰惻惻的笑了,側過身為志同道合的夥伴倒了杯酒。「你說該怎麼做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除掉呢?」既生瑜、何生亮,一山難容二虎,怪不得他。

  「承恩表弟,你不曉得人命是脆弱的嗎?以你的交遊廣闊,何愁弄不來一兩味讓人神魂飛散的小玩意兒。」呵,儘管下手吧!為了避嫌,他會先一步離城。

  老奸巨猾的游鎮德可不簡單,他一方面策動李承恩毒殺親手足,藉機得利,一方面又擔心若事機敗露未能得手,便先盤算好後路撇清嫌疑,讓貪婪蒙了心的李承恩承擔弒弟的罪行。

  一和李大少達成協議,他便匆匆告辭離去,不想留下任何把柄引人臆測,與李承恩相處太久,日後怕難脫身。

  而他走後,一抹隱身暗處的黑影也尾隨其後,渾然不知屋內的男子從青樓出身的愛妾艷娘手中,接過一個小藥瓶,緊捏在手心。

  那是游鎮德臨走前留下的「一勞永逸」

  是夜。結束了一天繁忙的事務後,回到房裡的李承澤總是習慣性的喝上一碗冰糖蓮子湯,在睡前先看一會兒書再脫鞋上床。今兒個也不例外地坐上圓凳子,等服侍的小廝送上湯碗,他不假思索的一匙一匙送入口中,讓蓮子的滑嫩化在舌間。

  驀地,他捧碗的手指一僵,一道暗紅的黑血從嘴角流下,眼前一片黑霧襲來,人如離土的大樹,毫無預警的往後倒。

  碗碎人落的聲響驚動了李府上下,一片驚叫聲四起。

  那一夜,李承澤倒下不起。

  有人驚慌,有人嚎哭,有人大笑。

  大夫來了又走,一個接著一個,連續三個日夜,那雙寒徹人心的異色瞳眸始終緊閉,不再冷冽睨世。

  「小……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出來呀!大事不好了……」一名穿著嫩黃色衣裳的丫鬟氣喘吁吁的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大聲嚷嚷,好似火燒眉毛一般。

  「小聲點,慌慌張張個什麼勁兒,沒瞧見我正忙和。」真是的,春草這毛毛躁躁的性子幾時才改得了。

  「小姐,別忙了,有大事發生,你趕緊到大廳,那票人又來了。」她一個小小的下人實在應付不了,別人一凶她就腿軟了。

  「那票人?」柳眉一擰,繡著巾帕的葉妍惱怒地扁起嘴。

  怎麼又來鬧了,一天三回還不過癮嗎?

  這幾天平靜了許多,原以為他們死了心,不再威言恫嚇,放棄要她進繡坊的念頭,誰知他們是不達目的不肯甘休。

  「小姐,你為什麼還坐著不動,我看這次來的人不少,肯定不懷好意,你不出面喝止,恐怕沒得姜口了。」她怕死了,死也不肯和那些人同待一室。

  「安靜點,春草,你吵得我耳朵都發疼了,等我把這條躍出水面的鯉魚繡好再說。」旁人愛鬧隨他鬧,她快完成的喜帕要有一絲出錯,她上李府索賠。八風吹不動的葉妍彷彿事不關己,專心地繡著下個月月初要出嫁的徐家閨女的喜帕,她一針一線穿過布一上一下的繡出活靈活現的甩尾魚身。兩隻交頸鴛鴦互啄著羽毛,雙翅輕展拍打著水面,並蒂的蓮花開在水中央,底下結出雙角菱子,蓮生子息福壽綿綿。

  「小姐,你不怕屋子被拆了嗎?」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十六歲的春草天生是急性子,又膽小如鼠,她心急地喳喳呼呼,沒一刻能靜得下心,竹竿似的兩條腿來回地走動,惹得葉妍心煩。

  「讓他們等一等又如何,你急什麼急,把地磨壞了,我扣你月俸來賠。」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她才不理。

  「小姐……」她哀叫著。

  完成了!桃紅帕子繡出喜氣,葉妍抿唇咬掉線頭,一幅美絕了的圖樣躍於紅巾上,那鳥眼中的譴蜷生動多情,好像說著令人臉紅的情話。

  放下繡品伸了伸懶腰,她這才勉為其難的起身,見見不速之客。要是找她做媒,她絕對二話不說的掀簾子見客,哪容客人久候,人家談的是喜事,當然要勤快些,百年才修得夫妻緣。可是沒事上門找碴的,三天兩頭用一張惡人臉嚇壞她家僕從,那就不用多禮相待,隔夜餿水伺候,再用加了鹽巴的茶讓他們洗洗臭嘴。

  「妍姑娘……」

  「喲--今兒個吹的是什麼怪風,怎麼客氣了,還喊我一聲妍姑娘,沒扯喉嘶吼『不識抬舉的臭丫頭』?」這人轉性了不成,語氣輕得像豆腐似,軟而無力,而且外面那一排人也不見惡臉。

  李怒黝黑的臉皮竟浮出一抹紅。「妍姑娘大人有大量,別計較過去的魯莽,我在此賠禮了。」

  「哎唷,承受不起呀!李大哥,你的兇惡嘴臉哪去了,突然和善的對我好言好氣,小女子可嚇得不輕,我心口還卜通卜通的跳著呢!」要女子不記仇,就跟要蝶兒不採蜜一樣,很難。

  雖不知這魯漢子為何一反常態,態度恭敬地像個奴才,可一想起他先前的惡形惡狀,張牙舞爪,葉妍就沒辦法心平氣和的對待他,不去刁難兩句。

  直性子的李怒突然跪下,當真把主人家嚇出一身冷汗。「我知道以前做了些不是的事惹你煩心了,你打我出氣吧!」

  李怒雖個性暴躁卻不失忠心,縱使在外行為未必得體,但對主子的死忠是無庸置疑,為了主子,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何況是下跪求人。

  「你……你幹什麼,快起來,我還想長命百歲呢!別觸我楣頭。」驚得不小的葉妍跳起來,嚇出一身冷汗,求他別行要人命的大禮。

  「我家大夫人請你過府,有事相商。」見她真讓他的舉止嚇白了臉,他身子一挺,站了起來。

  「你家大夫人找我有什麼事,該不會是幫說媒吧?」她開玩笑說,不以為李家夫人真需要借用她的長才。

  「正是此事。」今天他是奉大夫人的命令前來。

  圓潤小臉陡地一愣,怔仲地眨了眨眼。「呃,我剛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房裡待久了,人有些昏昏沉沉地,難免精神不濟。

  「大夫人希望你能為少爺找個好姑娘,越快越好。」遲了,就怕沒人敢嫁。

  葉妍挖了挖耳朵,再定神一瞧。「不是出自我的幻覺,你家大夫人……真的來拜託我?」

  這世道是怎麼了,朗朗晴空下起金條了,砸得她眼冒金星。

  「這事非同小可,請妍姑娘盡快過府,我家大夫人等著你……」李怒急得要將人請回李府。

  「等等,我有說要幫忙嗎?」李大少那個敗家子,不糟蹋人家閨女就不錯了,居然還敢要她當幫兇,蹂躪人家小姑娘?

  李怒愣了一下,又氣又急,大嗓門的高聲嚷著,「連你也不接這差事,你們這些媒婆在搞什麼,放著大把的銀子不賺……」

  「連?」她柳眉輕抬,微揚訝色。「你到底找了幾個媒婆,你家那大少爺是什麼德行呀!別害人了,一堆美妾嫩婢圍著他還不夠嗎?」

  仗著有幾個錢放浪無度,不學無術,老想著美女成林,美酒成池,醉生夢死地虛華過日,這樣的浪蕩子,誰敢許他終生!

  「不……你搞錯了,不是大少爺,是……」他有口難言,面有難色。

  「不是那個大爛人,難道是你跟前跟後的大冰山,你呀!別尋我開心了,他那人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不可能厚著臉皮開口……」見到李怒的臉漸成豬肝色,葉妍的嘲笑聲也越來越輕,飄如棉絮。

  「……不會吧!這玩笑可開大了,你、你確定要說媒的是李二少爺,你那個不苟言笑,連呼出的氣都會結霜的冷面主子?!」怪了,今天天氣不熱,她怎會有被曬暈頭的感覺。

  李怒沒說話,頭點了點。

  「天哪!天哪!春草快來扶著我,咱們包袱收拾收拾、快點逃難去,天生異象必有大災,趕緊往南方逃,晚了就來不及了。」喝,嚇死人,嚇死人了!她心口一緊一緊的抽著。

  「小姐,你的手好冰,生病了嗎……」單純的春草不懂看人臉色,只當她家小姐染上風寒。

  葉妍沒好氣的一橫眸。「我這是給嚇的!你們別開我玩笑了,李二少哪需要我做媒,他不是神氣得很,跩得二五八萬?銀子一砸還愁沒人見錢眼開,巴著當李家二少奶奶嗎?」哼!她說過最好別求她,否則她准整得他哭爹喊娘,沒好日子過!

  「妍姑娘……」

  「不接不接,我這陣子忙得很,抽不出空上李府坐坐。」他想娶新娘,下輩子吧!

  先前說她嫁不出去,不然也只有麻子臉,馬下巴的賣貨郎敢要她,這下子是誰急了,忘了兩人的嫌隙求她出馬。哼,十年風水輪流轉,也該她揚眉吐氣了,不拿拿喬怎麼對得起自己,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豈能放過。

  「妍姑娘,我家大夫人是真有誠意請你施點力,不管要多少媒婆謝禮,你只管開口便是。」銀子是小事,李家花得起。

  「悴!說得好像我是貪財小人似的,你把我妍姊兒當成什麼人了,錢的事小,我和你家少爺梁子可結大了,你忘性大,我記性好,他想迎親入洞房,門兒都沒有。要不,你們找別人去!」那種狂妄之人休想有好姻緣。

  「不是這樣的,妍姑娘,這婚事並非少爺的意思,而是……」哎!他不知該不該說,真叫人為難。

  而是什麼?話說一半就打住,存心吊人胃口呀!葉妍柔黃輕揮,不耐煩地等他說完下文。

  「李怒呀!叫你辦件小事怎麼還沒辦成,磨磨贈贈要拖到幾時?」一名老婦耐不住性子的闖進來,這渾小子做事慢吞吞的,快急死她老太婆了。

  「周嬸……」他盡力了。

  嗓門大的老婦人不等他說完,逕自走向葉妍,熱呼呼地挽住她的手。

  「我說妍姊兒吶!你也別心坎頂著針了,就賣我娘子子一個面子,行個好事吧。」

  「你是?」有點面生。

  「我是大夫人身邊的人,二少爺是我一手奶大的,大夥兒都喊我周嬸兒,你若順口呢,也這麼喚吧!」周嬸熱絡地有些過火,捉著她的手就不放開。

  神色尷尬的葉妍笑得僵硬,使勁地想把手拔出。「周嬸,你抓痛我了。」

  老婦似沒聽見,又自顧自的往下說:「這親事一談成絕少不了你好處,我家大夫人向來慷慨,該給你的媒人錢一分也不會少,包管你從年頭吃到年尾,養出一身細皮嫩肉。」

  「周嬸,我不……哎呀!你別拉,我有腳,不用飛的……慢點慢點,我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這算什麼,強行拉弓上弦呀,李府的人怎麼都是一個樣兒!

  周嬸臉上一黯,嘟嚷著說:「你就多擔待點,這也是不得已的,要不是少爺出了點小事……」

  小事?

  那個嘴巴比刀子還利、話比毒蛇還毒的李二少能出什麼事,是喝水嗆到了,或是掉了兩根白頭髮呀?

  不以為然的葉妍滿是不願,硬是被拖著往城裡走。

maisy929 2010-2-6 02:15

第四章

  「這叫小事?!」完全傻眼的葉大姑娘已經不曉得該說什麼了,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奇景」,整個人像是石化了,半晌回不了神。

  久久、久久之後,那蝶翼般的羽睫才微顫的掀了兩下,僵化的臉部肌肉慢慢恢復正常,驚嚇過度褪了色的紅唇漸漸稍有血色。

  儘管如此,她還是餘悸猶存,沒法相信眼前所見的景象,停擺的思路猶自放空,無法思考。

  雖然她很努力地想維持無動於衷的表情,冷眼旁觀發生在身邊的怪事,可是眼角餘光仍不住的往某人飄去,難以控制。

  「你年紀輕輕,怎麼學起人家當媒婆呢,瞧你這福氣的小臉蛋,理當是大戶人家的少奶奶,或是持家有成的當家主母,這般勞碌奔波很辛苦吧?」一隻掌腹玉潤圓豐的手撫上葉妍面頰,臉蛋被那腕間翠綠青玉環的冰涼一觸,她驀地回神乾笑地退了一步。

  「多謝夫人的關心,妍兒天生勞碌命,一天不動筋骨就渾身難受,沒本事開舖子做大事,只能動動讓人見笑的嘴皮子,媒合姻緣賺點餾口小錢。」她說著說著,眼神又飄走了……

  「這張嘴真會說話,要是我那兒子也能跟你學一學……」一提到親生兒子,大夫人的眼神一黯,淚霧蒙眼,淒迷地以絹帕輕拭。

  見不得人難過的葉妍趕緊上前安慰,「夫人寬心,別凡事往心裡擱去,二少爺平時太操勞了,現下讓他休息一下也好,夫人就當撿回一個兒子,我相信過些時日他就會好轉的。」可能嗎?她暗忖。

  「真的嗎?」慈目望向笑得憨氣的兒子,大夫人悲從中來難掩心酸,她好好一個兒子怎會變成這樣……

  「當然嘍--高人自有天相,二少爺天庭飽滿,鼻豐盈挺,一臉福大的富貴相,肯定不久便可和往日一樣意氣風發。」希望啦!為人母者總是不願兒女受苦,她能體諒老人家的心情。

  「那我拜託你的事……」

  葉妍為難的看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十分專注剝著柿子皮的高大男子,一股說不上來的心酸梗在咽喉,差點陪著大夫人一起落淚。

  明明長相還是那個令人厭惡、高傲冷酷的討厭鬼,可怎麼她才大半個月沒進城,他就變成這副模樣--那張原本一絲不苟的俊顏居然在笑,還露出叫人想摸摸他頭頂的酒窩!

  唉,未免太離奇了,好好的一個人說變就變,真的讓人好難適應,她還是比較習慣他冷漠斜眼陌人的討厭樣,起碼不會心疼地想抱住他。葉妍甩甩頭,想甩去那不該出現的同情。

  「不是妍兒愛拿喬,二少爺這情形……」她一頓,笑得無力。「夫人也別說妍兒能力不足,真要有姑娘肯嫁,我會勸她再考慮考慮。」李承澤沒出事前,她就不認為他該拖累人家姑娘,除了銀子比人家多以外,他那性子哪裡值得女子托付終身,變成深閨怨婦是意料中的事。而今他又失去昔日的清明和犀利,變成童稚般單純,他拿什麼娶親生子?!更別提他那頭叫人皺眉的白髮,以及旁人一見便生畏的藍色瞳眸了……想要找個肯接近他,甚至同床共枕的姑娘家,恐怕是對她媒婆功力的一大考驗。

  「妍姑娘,我也曉得我的要求太強人所難,可是請你多費點心,我就這麼個兒子,總得多為他著想一些,要是他這一輩子就這樣了,我……我的下半輩子要依靠誰呀!」大夫人一臉傷心,頻頻拭淚。

  「夫人……」哎呀!這話真是指住她脖子了,叫她進退兩難。

  「為了不讓李家後繼無人,從此斷了香火,妍姑娘一定要接受我的請托,不然我死後拿什麼見列祖列宗和我薄命的夫婿。」她是李家的大罪人,無顏見先人於九泉之下。

  「娘,吃柿子,你看我剝得乾乾淨淨,你快嘗一口,看甜不甜。」

  現寶似的李承澤將多汁的秋柿送到娘親嘴邊,討好地揚起無邪笑容,過去深沉的異色瞳眸現在卻顯得清澈如水,彷彿天青色晴空躍入他眸底似的,亮得耀目。

  「好,好,娘吃一口……唔!真的很甜,澤兒也吃,別盡顧著娘。」口含甜柿,大夫人眼中泛著淚,強顏歡笑。

  自從那天出事後,澤兒昏迷不醒好幾天,她急著找許多名醫大夫將他從鬼門關救了回來,但醒來卻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她該怎麼辦才好?

  「嗯,澤兒吃……」他大口一咬,香甜的口感讓他滿意地笑瞇起眼。「好吃,好吃,我再剝一個給娘……啊--還有這位姊姊……」他歪著頭,覺得她有點眼熟。

  「叫我妍姊兒,我年紀比你還小呢?」葉妍神色僵硬地乾笑,有點作惡的接過他捏得斕爛的,吃了一半的柿子。

  不知何故一夕變傻的李承澤變得可親多了,性格也一反以前的冷峻,逢人便笑,脾氣好得像他手中的軟柿子,隨人指捏。

  這樣轉變不是不好,而是好得令人無所適從,他不僅會主動關心至親,也不會忘了多一份心思關懷身邊的人,脾性好得宛若是天生的小菩薩似的。

  太有禮了也叫人害怕,他可不可以不要注意到她,當她是種在院子裡的柿子樹就好。

  「喔!妍姊兒,我娘叫我澤兒,你也可以喊我阿澤。」他神色真誠無偽,毫無心機算計。

  「你……」未免太平易近人了,她消受不起呀!離這兒最近的後門在哪兒,好想走人。

  「樹上結了很多甜果兒,你要吃幾顆,我摘給你,不用擔心不夠吃。」黃澄澄的柿子結滿一樹,多到摘不完。

  李府左側的院子裡種了不少甜梨、秋柿,這原本是出自李老爺對妻子的寵愛,讓她在秋末冬初之際也能品嚐到現摘鮮果,而多餘的果實則釀成甜酒做蜜餞,貪嘴時來上兩口。

  可自從李老爺不在後,這十來株果樹便少人過問,任其開花結果落滿地,久而久之有些荒蕪了。

  沒想到昏迷數日醒來的李承澤,第一眼看的是掛在枝極間的熟果,等他一能下床,便興匆匆地衝到樹下,長臂一伸勾下軟枝,輕取軟嫩香甜的秋柿。他一吃,上了癮,也樂得與人分享。於是摘得勤快,誰都能嘗鮮,一樹柿果幾乎快被他一人摘光了,只剩下幾顆晚熟的澀果。

  「我說李二少,你真不認識我嗎?前些日子你還嘲笑我嫁不出去呢!」葉妍有些興師問罪的說,想試探他是否真的心性大變或者是假裝的。

  「有嗎?」他偏過頭,表情困擾的思索,不懂為什麼她突然凶巴巴的瞪他,一副想掐他兩下的樣子。

  葉妍假裝生氣的戳戳他的臉,一抬手「不小心」刮傷他的耳朵。「嘖!瞧你生份的,當真不記得我們以往的『交情』,讓人好生傷心。」

  看不出她在做戲的李承澤慌張地看了娘親一眼,大掌不知輕重的往她背上一拍。「你別氣,你說我就想起來了嘛!我以前有欺負你嗎?」

  這不就在欺負她!那一拍,她差點把胃裡的東西給吐了出來,肩胛骨彷彿移了位,疼得她眉頭一皺,淚花在眼底打轉。

  「你……你這是報仇嗎?」可惡,他一臉無措神色,她怎麼發狠牙尖嘴利的還擊。

  「報仇?」什麼意思?

  望著那雙澄澈純真到令人心疼的眼,欲哭無淚的葉妍吞下嘴邊的惡言,硬生生地把滿腹不滿轉為很想揍昏自己的無奈。

  說實在的,這樣的李二少叫人無從恨起,更遑論是厭惡了。人心是肉做的,她並非鐵石心腸,看他一夕間劇烈的轉變,很難不心生同情。

  唉!她這輩子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吃軟不吃硬,人家對她好一分,她便還諸十倍的好,肝腦塗地、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大夫人歎了口氣說:「妍姑娘,我也不說什麼違心話,咱們也不求對方姑娘是否門當戶對,或是才貌雙全,只要家世清白,長相不差即可,其它方面就不要求了。」現下這種狀況,人家肯點頭下嫁,她就叩謝祖上積德了。

  「那品性呢,夫人?」總不能隨便找個人充數,她葉家兩代的媒人招牌可要顧全。

  聞言,大夫人喜出望外,淚光閃閃地緊握住她的手。「妍姑娘是同意為我兒做媒了嗎?」

  「呃--這……」僵了一下,葉妍苦笑的一揚下垂的嘴角。

  「夫人這般誠意的拜託我,我要再推托,就對不起你的厚愛了。」

  聽見兒子的婚事有著落了,大夫人顰起的眉峰稍微舒緩了些,露出些許寬慰的笑意。

  「真要麻煩你了,我李府上下都會為此感謝你的。」

  「哪裡的話,是我份內應該做的事,不用跟我客套了,只不過呢……」

  「不過什麼?」大夫人心口一揪,憂心仲仲地擔心媒人會反悔。

  「我也不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凡是總要預留萬一,夫人可別期望太高,二少爺的情況……」撇眼望了正開心採果的男人背影,「唉,總而言之,我會盡力,可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就看看老天爺怎麼安排吧。」她實在不敢打包票。

  來李府前,本來是想嚴詞拒絕,順便羞辱兩句老和她槓上的大男人,沒想到那句「不」怎麼也說不出口,反而莫名其妙接下燙手山芋。

  該怪誰呢?

  再三責怪自己的葉妍垮著一張臉,粉嫩面龐染上淡青色,愁眉不展地承接了李大夫人肩上的重擔,苦思手邊待嫁的閨女名單,看誰適合嫁入豪門深院的李府。

  「你要回去了嗎?」

  「嗯。」低著頭,她沒瞧見問話的人是誰,苦惱得沒心思理會人。

  「這給你。」她看起來煩惱很多,小臉皺成梅嫂曬在後院的鹹菜乾模樣。

  「什麼東西……」哇!想壓死她呀!

  一顆顆黃得發亮的甜柿如不要錢的落下,忽然接近的大臉笑得燦爛,將手上捧的果子一古腦地全往她懷裡塞。

  男人的手掌本就比女子大許多,李承澤的一隻大掌等於葉妍纖細的雙手,可想而知,她有多手忙腳亂,慌得不知該用什麼來接。

  最後,李承澤終於發現這圓臉小姑娘的手好小好小,小得像剛出爐的肉包子,於是找來個籃子,開心又得意地讓她裝滿一籃果子回去。

  幾家歡樂幾家愁。李大夫人丟出了令人叫苦連天的麻煩後,又見兒子的身體一天天好轉,於是她安心的吃齋念佛,不再過問府裡的大小事,至於家裡的產業有兒子培養的一群忠心屬下幫忙看著,她倒也不會太擔心。

  她是了了一樁心事,放下心中大石,可是卻換另一個人傷神地夜不安枕,輾轉難眠,明明入睡了又莫名驚醒,睜眼到天明。

  為什麼要一時心軟,同情起她最討厭的人呢?

  不只一次自問的葉妍後悔不已,托著香腮瞪著那一籃甜柿,白牙輕咬下唇,恨起自己的無能。

  可是,一想到那天在院子裡,那男人的開心笑容,她的心又莫名的跳快幾拍。

  「哇!小姐,你的眼睛……」

  沒讓春草有機會說完,兩道冷芒倏地一掃。「閉嘴。」

  葉家人丁向來不旺,葉妍的娘親雖生有二子三女,可是不知是祖先風水出了什麼問題,或是天生無子女緣,一個接著一個夭折,只獨活八字較硬的小么女。

  因為夫妻倆十分疼寵這個女兒,想把最好的全給她,不論她想做什麼,兩人都無異議的支持到底。可惜好人不長命,夫妻倆四、五年前相繼辭世,使得原本人口稀少的葉家更為單薄。

  他們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可還過得去,做媒做出名的葉妍小有積蓄,所以還養得起幾名僕役、奴婢,算來算去葉家也有十口人。

  春草是守寡多年的李嬸的女兒,打小就在葉妍身邊伺候著,不算太笨,可也不是慧心玲瓏的聰明人,老是反應遲頓地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讓身為廚娘的李嬸常為她捏把冷汗。

  「小姐,你沒睡好嗎?要不要喝點安神茶,你眼窩黑得好像被煤球砸中……啊!小姐,我的頭……」會痛。

  一陣眼花撩亂的「暗器」襲擊,本來就不伶俐的丫鬟東躲西閃,還是被飛來黑影砸個正著,腳邊躺著是一卷卷的繡線。

  「別忘了誰才是主子,我說了閉嘴,你還給我捲舌頭攪沬,存心討打是不是?!」養個不會為主子分憂解勞的笨小婢,真是身為主人的悲哀。其實並不疼,但春草仍揉了揉被擊中的地方。「小姐,你不可以把氣出在奴婢身上,是你自己接下李府的托親,怎麼能怪別人。」誰曉得李二少會突然生了急病,傷到腦子整個人變傻,這事兒全城傳得沸沸揚揚,即使不住城裡,多少也有些聽聞,因此全城的媒婆沒人敢自告奮勇,拍胸脯為一個傻子牽姻緣。

  結果她家小姐不知得了什麼失心瘋,走了一趟李府回來後,居然宣佈要為她的死對頭做媒,讓所有人都嚇掉了下巴。

  「為什麼不行,你是我妍姊兒的丫鬟,想要打罵或是典賣全憑我高興,你要是再多嘴,明兒個掛個牌子到街上去,上面寫著:賤售奴兒。」沒瞧見她已經很心煩了,還來添亂。

  「小姐……」春草當真了,急得兩眼淚汪汪。

  瞧她不長進的模樣,葉妍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去把我那本紅皮本子拿來,我琢磨琢磨,要推誰入火坑……」

  「入火坑?」小姐要逼良為娼,媒人不做改行當老鴇了?抽了口氣的春草不自覺的後退,滿臉驚恐。

  「你那是什麼表情,小姐要賣你還怕賣不出好價錢!媒人冊上是我這些年收集的未婚女子名冊,上頭的出身、生辰八字和家庭狀況全列了張表,一目瞭然,方便我從中挑選。」

  浪費她的口水說明,也不知上個茶水讓她潤潤喉,存心渴死她呀!

  「喔。」春草安了一顆心,繃緊的臉皮一鬆,隨即取來紅花染色的書皮本子,放在小姐面前。

  這丫頭唯一值得誇耀的是勤快,主子要她做事不敢有絲毫馬虎,雖然一板一眼不知變通,倒也好使喚,因此自己沒想過要換掉她。

  翻開本子瞧了瞧,葉妍原本擰起的眉心又攏高了一層山峰,整本冊子在手中掀來翻去,就是找不出一個她滿意,李府也會中意的婚配對象。

  這下可怎麼辦才好,她妍姊兒的媒人招牌真要丟在地上砸不成?

  思前想後,她煩惱的腦袋快要爆開了,心裡不住地埋怨和她不對盤的男人,不管他是聰明還是犯傻,總是不忘找她麻煩。唉!罷了,罷了,和個傻子計較什麼,他都變成那樣了,她還能說什麼呢,落井下石酸個兩句嗎?要怪就怪她心太軟,一時同情心氾濫,這才一腳踩入爛泥坑裡,脫不了身。

  「小姐,小姐,有人要找你說親。」門房阿福興匆匆的來報,大呼小叫好像怕人沒聽見。

  「去去去,別來煩我,小姐我暫時沒空處理旁務,叫他改日再來。」葉妍不耐煩的揮揮手,秋心眉苦臉。

  「是一個姑娘……」好美的姑娘,那眼波一送,他骨頭全酥了。

  「管她是姑娘還是大嬸,打發她走,我沒心情應付她。」她這會兒是一個頭兩個大,腦汁快絞盡了。

  「可是她不一樣,她是……」咱們西崗鎮上出名的大美女。

  葉妍不住在鳳陽城內,而是住在城外的西崗鎖外緣,雖說地處郊區,但其實距離鎮上及城裡都不遠,往返兩地相當便利,不到半日便可到達。

  「哪裡不一樣,是多只手臂,或是背上長了駝峰?你們這些混吃等死的傢伙,不會衡量一下此時的情況嗎?凡事都要我盯前顧後,是想早點逼死我好另投他主呀!」她火大的大吼。

  愣頭愣腦的阿福小小聲的說:「可是,她說她願意嫁給李府二少爺。」

  「我管她想嫁給誰,想嫁人想瘋了,由著她挑人嗎?她以為她是誰,不把我放在眼裡……」驀地,她兩眼發亮,像拾到黃金般大叫。「回來,回來!你說來的這位姑娘肯委屈下嫁?」

  走到門邊,正要跨出門檻的阿-福又旋了回來,咧開黃板牙傻笑。「是呀!小姐,那姑娘還長得像天仙下凡……」他吞了吞涎液,一臉奢望樣。

  一個爆栗敲下去,他當場夢醒。

  「還天仙吶!你是見過幾個下凡的仙女,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還不把人請進來,想等著小姐我親手泡茶給你喝嗎?」葉妍一副凶狠的潑辣樣,柳眉一豎,瞪大圓亮雙眸。

  「不敢啦!小姐,阿福馬上去請人。」抱著頭,他三步並兩步地往外衝,唯恐上火的主子拿他練練繡花腿。

  誰會自薦枕畔,伴著傻子一生呢!難道這姑娘沒聽說過李二少的情況,以為這是一門千載難求的好親事?或者她是麻子臉、瘸腿駝背的無鹽女,過了適婚年齡仍無人上門說媒,於是自暴自棄地病急亂投醫,只要有人肯娶就嫁了。

  至於貌美如仙,八成是阿福的異想天開,那雙連沱屎都看成花的鬥雞眼分不出美醜,他的驚歎不足為信。

  百思不得其解的葉妍托著腮,怎麼也想不出是何等模樣的姑娘,居然自個找了來,還挑明要嫁那個讓她苦惱不已的麻煩人物。

  一陣濃郁的香氣襲來,沒讓她多想,豐盈婀娜的身影緩緩走近。

  「有禮了,妍姑娘。」

  語輕如鶯,美目盼兮,膚白勝雪,唇紅似櫻,那玲瓏身段穠纖有致,湖綠色衣衫襯托出五官的妍麗,桃腮杏眸,宛若園裡春花,活脫脫是位美人兒。

  葉妍托腮的手一滑,兩顆黑溜溜的眼珠子看傻了眼,嘴兒微張猶不自知,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幻影」不可能!是她看錯,出現幻覺了吧。可是,活生生的人就在面前,那襲人的氣味仍在鼻腔,怎麼會出錯呢?她揉了揉雙眼,再偷偷地往自個兒的大腿一焰,想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妍姑娘,我打擾你了嗎?」女子福了福身,輕聲問候。

  哇!連聲音都這麼好聽,清甜軟膩……咳!她在幹什麼,要冷靜,別太興奮。

  「姑娘是?」

  先打聽清楚,別急迫,這般嬌美的美人兒,以前怎麼沒瞧過?

  「小女子姓姚,閨名霏霏,半年前才搬到西崗鎮,是布莊於老闆的外甥女。」

  她自報身家,言語間散發一股高不可攀的傲氣。

  「啊!我知道了,於漢生於老闆嘛,他本來在城裡做生意,我還跟他買過布,做了件懦裙呢!」熟人,熟人,一線牽千里。

  「那我的來意也不用多說了,就是想請你做個媒,讓小女子有個好歸宿。」她笑得很淡,蔥指輕撫著縫在襟口、米粒大小的珍珠。

  「好歸宿?」葉妍笑容一僵,神情少了自在。「呃!姚姑娘,你當真要合了李府這門親事,不再考慮考慮?」

  她也是有良心的人,不想害了人家。

  姚霏霏堅決的搖頭。「不需要。」

  「可是二少爺的情況……」說不准她見到白髮異瞳的李二少,就尖叫的奪門而出。

  「我不在意。」他的為人如何,不用太過在乎,她要的是……

  「好吧!姚姑娘,」既然當事人都無二話了,她這媒婆還遲疑什麼,當下拍板定案了!明天我就上李府說這件喜事,你就準備準備,等紅轎來迎娶……」

maisy929 2010-2-6 02:17

第五章

  身穿一身紅艷霞被的姚霏霏一如嬌羞的新娘子,柔皙纖手置放在喜服上,含羞帶怯的端坐在喜床,等著帶給她一生榮華富貴的夫君進房。她是西崗鎮上出名的大美人,容貌出眾,談吐有物,舉手投足都像良好教養的大家閨秀,引來不少男子的驚艷目光。

  她一到來,便有無數的愛慕者對她展開追求,每個都被她的美色迷住,意欲一親芳澤。

  可是外表看似嫻靜溫婉的她,實則是個嫌貧愛富的女人,自視甚高又短視近利,得理不饒人,一心只想嫁入大富人家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奶奶。

  雖然她生得極為美麗,但爹娘只是種田的莊稼人,農家女的出身讓她就算再美,一般大戶也只願收她當二房,沒法當上正室。但她也不願屈就,委屈自己當人小妾。只是她太以美貌為重,不斷拒絕她看不上眼的小門小戶,女子的青春不得蹉跎,在年過十八,提親的人漸少後,她才開始緊張。

  於是她假裝家道中落的富家千金,前來投靠小有成就的親舅,以此為跳板,看能不能攀上豪門巨賈,將自己嫁出去。

  當李府放出為二少爺娶妻的消息時,她當下喜出望外,緊緊捉住這個機會,不顧女孩家的顏面,自己上門爭取。

  「嗚……嗚……沒想到我也能等到這一天,親眼看到我兒拜堂成親。」

  高堂上的李大夫人是悲喜交加,眼底有說不出的快慰和心酸,淚光盈盈的看著被親友拉著四處敬酒的獨子,心裡一陣不捨。

  她喜的是兒子終於成家了,過不了多久,等新婦傳出喜訊,她這婆婆就有孫子可抱了。

  不過她也傷心兒子的轉變,本來是精明幹練的人,竟變得憨直單純,叫她怎麼不心疼,雖然這樣的他比起以前與她親近多了,下人們也不再懼怕他,可她還是擔心這樣的澤兒會不會被人欺負。兒是娘親心頭的一塊肉,不論變成什麼樣,都一樣當寶來疼,可是別人是否如她一般,真心對待,無虛無偽呢?

  「夫人,你就別感傷了,今兒個是大喜的日子,你可別哭紅了眼,讓人當我欺負你,要拿我炸油鍋了。」葉妍笑著說,婚禮呀就是要熱熱鬧鬧,喜氣洋洋,要開心地笑著才是。

  拭著眼角,李夫人笑中帶淚的道:「妍姑娘,你真是我李府的大救星,你的恩德我沒齒難忘啊。」

  若沒有她,李家的香火可真要斷絕了。

  「哎呀!說什麼客套話,是二少爺有福氣,連天老爺都疼他,天賜良緣,給他一個美若天仙的美嬌娘,我不過順水推舟,成就一樁美事而已。」

  看著遠處穿著大紅袍,被人猛灌酒、笑得開心的新郎官,葉妍忽然有點不是滋味,真是便宜他了,明明是個沒口德又少心少肺的混蛋,生場病後反倒因禍得福,佔盡所有好處,高高興興的娶了美嬌娘。反觀她呢,年年為人作嫁,撮合成對的新人沒有一千,少說也有五百,時時做功德,日日行善緣,偏就喜鵲不盈門,送來好姻緣。

  一想到此,還真是怨吶!這門親事是她親手牽起的,昔日的詛咒全不管用了,這會兒除了祝福人家百年好合外,還能倒桶他幾刀嗎?

  「你嘴真甜,說得我心花都開了,待會多喝兩杯水酒,別跟我客氣了。」今兒媒人最大,該坐大位。

  「一定,一定,我這人最愛熱鬧,不湊上一腳怎成。」不能咬新郎幾口洩忿,就大吃大喝,起碼吃個回本才甘心。

  葉妍心裡埋怨著,可是一見到不懂得拒絕人,被拉著四處走的李承澤,要不得的同情心又冒出來壞事,由於李家這次只宴請至親好友,這些熟人鬧起新郎官來更是肆無忌憚,眼見他的步伐已顯虛浮,她不禁衝動的衝進人群中。

  「妍姊兒,你來啦!」李承澤見到這個圓臉小姑娘,心裡莫名的開心,對她揚起大大的笑花。

  真要命,別對她笑成這樣行嗎?葉妍心頭猛然一坪,身形瘦削、白髮藍瞳的他穿起大紅喜袍竟意外的好看,讓閱人無數的她也不禁有些失神,直到賓客又起哄要他敬酒,她連忙回神以媒婆身份為他擋酒。

  這邊鬧酒,那邊吆喝,酒過三巡後,賓客的興致漸漸退去,自個兒劃起酒拳來,未再盯死新郎官,拚命灌他酒。

  鬆了一口氣的葉妍這才不再憋著尿意,將已醉得一塌糊塗的李承澤交給李府下人,並叮囑給他喝杯醒酒湯,免得誤了千金春宵。

  其實她也有些微醺了,如廁時還差點一腳踩進茅坑,跌個滿臉屎面,幸好她及時撐著牆,才沒丟個大醜。

  一身清爽的走出,徐徐微風吹來,她清醒了許多,也較能走得平穩。

  不過今天她真喝多了,酒的後勁很強,既然喜宴已經差不多快要結束,不需要她再出面收尾,她也該功成身退,告辭回家了。

  轉個彎,一道黑影忽地從眼角閃過,她微微一怔,那個人不是不學無術的李家大少爺嗎?他怎麼不在前廳喝酒,溜到新房……

  咦!新房?!

  像是一桶冷水往身上一淋,葉妍倏地一驚,臉色微變,躡起腳尖,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偷看,怪了,應該在新房陪著新嫁娘的丫鬟和喜娘去哪兒了,怎麼獨留新娘子一人在新房?

  「小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故做文雅的李承恩眼露淫光的掬起新娘子的白嫩小手,輕佻地撫弄著。

  「是相公嗎?」突然聽見調情般的陌生男聲,姚霏霏嚇了一跳,隨即臉紅心跳的垂下頭,由著他戲弄。

  「不是你的相公就進不了新房嗎?我可比那傻子強多了。」活色生香的美人兒,怎好配個破鼎呢!要他好生疼惜才是,於是他藉故調離丫鬟和喜娘,製造兩人獨處機會。

  她一聽,微驚,掙扎地想抽回手。「你是誰?太放肆了!」

  「放肆?」他低笑,一把扯下她的喜帕。「小娘子別心慌,我只是愛慕你已久的可憐人,望你施捨、垂憐。」

  「你……呃!喜歡我?」她小小竊喜了一下,略有虛榮心。李承恩在脂粉堆裡吃得開,憑的不只是李府的財富而已,還有他討喜的俊逸外表,以及舌緊蓮花的口才,只要哄得姑娘家開心,人就往他懷裡偎了。

  矯柔作態的姚霏霏抬頭瞧見他的俊模樣,那雙媚眼就定住了,羞怯的紅了雙頰,渾然忘卻自己已為人妻,應謹守婦道,不該與陌生男子相處一室。何況今晚還是她的洞房花燭夜,新郎官隨時會推門而入,要是見到屋裡有男人,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勢必背上不貞之名。

  可是這會兒她芳心暗動,顧不得避嫌,璨亮的眼只看得見眼前求愛的男子,小有貳心地想多留他一會。

  「是呀!打我在西崗鎮上第一眼見到你就深深為你著迷,從此你的身影長駐我心裡,時時刻刻凌遲著我。」呵……這些蠢話也只有女人才相信。他一得知有女人要嫁給李承澤那個傻子後,便去探聽了這女人的底細,他絕不讓突來的變數破壞他的計劃。

  說起甜言蜜語如喝水一般流暢的李承恩故做哀傷,雙手合握住纖柔小手便不肯放開,有意無意地搔著她掌心,勾起她內心的情慾。論起勾引女人的手段,他算是個中好手,在青樓廝混多年,還愁女人不手到擒來嗎?

  「可是我已經成親,恐怕要令你傷心了。」她以為自己引以為傲的美貌真令他癡迷,嬌羞地欲拒還迎。

  十九歲的姚霏霏並非沒見過世面的閨中女子,既然敢一個人上門找媒婆說親,可見她膽量不小,不把世俗禮節放在眼裡。

  她雖是清白之身,可之前在農田里幫忙,多少見過一些互有好感的年輕男女在田梗旁廝磨,對男女間的私密事並不陌生,她曾和娘舅家的小表哥有過幾次差點擦槍走火的肌膚之親。

  不過為了嫁入大戶人家,她嚴守最後防線,絕不失身於人,要坐穩少奶奶的位置,貞操絕對要留著。

  「呵……成親又算什麼,你真甘心一輩子守著一個傻子,過著無趣的下半生?」他眸底一閃狠厲,陰冷如地底冬眠多時的毒蛇。那該死的李承澤真是走狗屎運,中了毒居然還毒不死他,只是醒來變成一個傻子。這一次他不會再那麼幸運,絕不容他再逃過一劫!原來李承澤會突然變傻,全是李承恩一手主導,在表兄游鎮德的慫恿下,他在茶水中下了蠱毒,想讓李承澤一命歸陰。

  誰知李承澤的命夠硬,練過武的身子有一股陽剛氣護住週身,因此陰毒入身只傷了五臟六腑,不過苗族的蠱蟲並非一般的毒,無法運功強行逼出體外,它一旦餵入人血,便會附著在人的身體,不得其法是無法將之驅離。
所以蠱毒仍造成若干影響,讓他醒來之後心性大變,失去了平時的精明嚴峻,像換了個人似的笑口常開,對人和善親切。

  她捂唇抽氣。「夫君真的傻了嗎?沒有一個大夫可以治癒?」

  「我是他親大哥,難道還會騙你不成,我是不忍心看你這麼一個美人兒受苦,耽誤一生,才不得不硬著頭皮,說出心底的愛意。」

  「原來是大伯……」

  他伸出食指點住她誘人朱唇,隨即落下一吻。「別喊出那可憎的稱謂,我想與你長相廝守,做對比翼雙飛的快活夫妻。」這塊豐嫩的俎上肉他非得到不可。

  一聽到此,姚霏霏獗起小嘴,埋怨的道:「那你為什麼不上門提親,讓我知道你的心意。」

  現在她都上了花轎,拜了堂,成了別人的妻,事情哪有轉圓的餘地,一切都遲了,他滿口的癡戀愛語全成了空話。

  除非新郎換人。

  眉一垮,肩一垂,李承恩一副不得志的模樣。「我怕配不上你呀!在這個府中,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庶出長子,偌大的家業沒我的份,即使我空有抱負也無所施展。」

  他表現出時不我予的遺憾,好像有天大才華卻遭到埋沒,沒機會一展長才,只能沒沒無聞地任人忽視,無法如大鵬展翅,一飛沖天。

  「你也是李家的一份子,李家太虧待你了。」同是手足,竟有雲泥之別,她為他不平。

  姚霏霏的心已偏向李承恩,暗抱不平。

  「為了我們美好的將來,你一定會幫我是不是?」他用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她。

  「幫你?」什麼意思。姚霏霏微蹙蛾眉看著他。

  「如果我們想在一起,他就不能存在是吧!」他不信那個傻子還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個傻子能有什麼作為,等死罷了。

  「你是說……」她雙眼驀地睜大,手心微微出汗。

  「把這個下在交杯酒裡,明天這時候你就解脫了,你放心,這是西域來的好東西,會讓他恍若睡著般一睡不起,不會有任何中毒的跡象,沒有人會懷疑到你頭上。」

  「你要我下毒害人?」她面色翻白地直搖頭,不肯接下他硬塞給她的紅色藥包。

  李承恩挑起她下顎,深情的望著她。「一旦事成,我立即迎娶你為妻,絕不讓你委屈。」

  「這……」握著足以致人於死的毒藥,姚霏霏遲疑了一下,為財嫁人是一回事,但是要她下手殺人……她還是有些膽怯,心頭驚慌不已。

  可是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和傻子夫婿一比,她更中意順眼的大伯,

  既然有他的擔保,她就算沒做過也要狠下心。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小小的私心是足以容許的!

  「怎麼樣,願不願意當我的妻子?」只要除掉礙事的人,他們就可以過快活的日子了。

  「……好,我幫你。」為了自己的將來,她豁出去了。

  自私的姚霏霏毫不猶豫地將整包毒藥倒入酒壺,並輕輕地搖勻,不露痕跡,泯滅天良的和李承恩同流合污,謀奪李家財富!

  「太可惡,太可惡了!我居然看走眼,把沒了天良的毒婦送入李府,怎麼對得起對我抱持厚望的夫人,我真是太失職了,沒全盤瞭解新娘子的品性……」葉妍懊惱不已,躲在窗外偷聽的脖子一縮,悄悄地離開新房。誰曉得貌美如花的姚霏霏竟然有著蛇蠍心腸,不但不守婦德,紅杏出牆,嫁人的第一晚就想謀財害命,與人聯手毒殺親夫!

  唉,要怪就怪她識人不清,以為老天送來個大禮,助她從泥漳中脫身,於是匆促行事,急著將死耗子送到瞎貓前,了卻一件麻煩事。現在她才知道自己太輕忽了,沒做好媒人該做的事兒,只一味地想趕快丟出手中的燙手山芋,渾然沒思考為何一個標緻的姑娘家,肯委身嫁給傻子。

  這會兒她曉得是怎麼回事了,全是利慾薰心惹的禍,她把豺狼引進李家門了。

  然而此時卻為時已晚,她、心急如焚地思索著要如何做才能彌補這個錯誤。

  「……最可惡的是狼子野心的李承恩!吃李家的米,喝李家的水長大,竟然還反咬自家人一口,連自己兄弟也不放過,夥同外人下毒手……」

  咦,等等!李承澤前陣子生的「急病」,不會也是他所為吧?

  想到有此可能,葉妍心寒地抽了口氣,臉色轉成青白,手指微微發冷發顫,幾乎握不住東西。雖然夫人並未言明李承澤是中毒,可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多嘴雜的李府多少有些閒話流出,只是眾說紛紜,沒個準兒。

  而且李承澤的經商手段雖然強橫了些,但不致與人交惡,結下仇家,所以李府的人並未往個人恩怨方向去想,以為他只是不慎誤中奇毒。

  但此刻看來,中毒之事八成是大少爺覬覦李家的財產,又見不得別人好的想全部霸佔,因此想出陰險毒計,好一絕後患。

  「啊!不行,不行,我得阻止那傻子進新房,他傻乎乎地,肯定不會察覺酒有問題。」

  雖然兩人有過多次的過節,可是葉妍仍然無法袖手不管,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入別人布好的陷阱,飲下致命毒酒,更何況他現在變得如此可愛、不,傻氣……她甩了甩頭,試圖忘記映入腦海中他純真、毫無心機的笑臉。

  路見不平,沒刀可拔也要用力踩兩下,讓路面平一點,何況是一條人命。

  以往的恩怨先擱一旁,以後有機會再慢慢算,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將人帶離危險,命保住了,才能揭穿姦夫淫婦的陰謀。

  心念一起,她心急地找起人,可富裕的李府宅邸甚大,從一個宅院走到另一個宅院得費不少氣力,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尤其是天色已暗,夜幕低垂,喝醉的李承澤要是沒人攙扶著,不知醉倒在哪個屋簷下了。

  正當葉妍憂心找不到人時,見到一名掌燈的下人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扶著她遍尋不著的新郎官,步伐不穩地走上九曲橋,繞過涼亭準備回房。

  「等一下!」她沒多想地揚聲一喚。

  「是妍姊兒啊,有事嗎?」

  葉妍假意責罵地戳了男僕一下。「怎麼沒給二少爺喝解酒湯,你想讓他醉上一夜不成!」

  男僕一怔,趕忙解釋。「少爺說他沒醉,不肯喝,把湯給倒了。」

  「你這腦袋瓜子裝的是豆腐渣呀!喝醉的人說的話哪能當真,還不快到廚房裡,央人再煮一碗湯,遲了就等少夫人剝你的皮。」

  悴!一身酒氣,若真被人毒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閻王面前喊不了冤,平白做個糊塗鬼。

  「可是少爺他……」沒人扶著怕會醉倒。

  「得了,得了,有我顧著還怕把人搞丟了嗎?時辰差不多了,你快去快回,待會把湯端進新房,別延遲了你家少爺的好事。」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洞房花燭夜,他是無福享用了。

  「喔!那就有勞你了,我去去就來。」男僕沒多想的真把人擱下了,全然信任她的為人。

  「……我沒醉……沒有醉,還能喝……來,乾杯,今日是我大……大喜的日子,不醉不歸……」酒呢?要一口喝乾才爽快!

  「還不醉不歸呢!你給我站好,別東倒西歪,要是壓傷了我,小心我割下你的耳朵。」重死了,他沒事吃這麼壯幹什麼,她忍不住擰了他一把。

  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七分醉的李承澤低頭看著眼前擰他腰肉的重影。「你……你不要動,我好像…………隔,見過你。」

  「你才不要動來動去,不會喝酒就少喝一點,跟人家逞什麼強,你這麼大個子我哪扶得動。」

  「不……不用你扶,你看我走得……很穩,可以再喝三大杯……」一個、二個、三個……哇!好多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像……唔!像誰呢?不想了,想不起來就算了,不重要。

  看他走得歪七扭八的,葉妍牙一咬,以肩托住他下滑的身體。「記得你欠我一回,哪天你恢復正常,要連本帶利的還我。」

  「還你……」他忽地淅瀝嘩啦的吐了起來,一肚子的穢物全吐個精光。

  「你!你這個討厭鬼,我這件媒人服才剛做好,只穿一次……」她一定要宰了他,用他的皮做雙人皮靴!

  欲哭無淚的葉妍瞪著一身惡臭,臉色鐵青,怒不可遏。

  「不討厭,不討厭,我喜歡圓圓的月亮……」軟軟的好好摸,像剝開的荔枝肉。

  聞言,她臉一沉,張口咬住他撫頰的指頭。「明明都已經變傻了,還敢嘲笑我臉大。」

  「不傻不傻,你咬我,會痛……」他含住痛處,一臉委屈地睨她。吐完之後的李承澤似酒醒了大半,不需要人扶持也能站得平穩,他不曉得為何被咬,只知手指痛,不太高興地看著兇手。

  「不痛幹麼咬你,就是要讓你清醒一點……啊!快蹲下來,不許抬頭。」

  李承澤乖乖的蹲了下來,看著她。

  天哪!他真聽話,完全沒有一絲質疑。望著他小狗般純真信任的眼眸,她有點傻眼……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跋扈狂妄的他只會頤指氣使,使喚別人為他做事,怎麼可能聽別人的命令。

  她開了眼界,心想趁他發傻之際先捉弄他一番,好回報他過去的「照顧」,然而在看到那雙全無防備的異色瞳眸後,滿腦子的壞念頭立即煙消雲散,不自覺地感到內疚,趁人之危是小人行徑,她怎麼可以做出有違良知的行為,這樣跟之前的他有什麼兩樣。

  「你在躲誰啊,是我大哥嗎?」好像很好玩,躲起來讓人找不到。

  葉妍突地一訝,以為他回復原來的他。「你知道他要害你?」

  「害我?」他捉了捉耳後,一臉茫然。

  「看來是我搞錯了……」不過他方纔的反應,一點也不像傻子。

  「啊!我認出你了,你是妍姊姊……」拿了很多柿果的人。

  臉一黑,她咬牙切齒地用手封住他的嘴巴。「是妍姊兒,不是妍姊姊,再讓我聽見你喊我一聲姊姊,我就把你的手指頭全咬光,一根不剩。」

  「嗯嗯!」他拚命點頭,就怕沒指頭拿筷子吃飯。

  新郎該入房的時辰已過了許久,久候不到李承澤的李承恩有些不耐煩,便從新房溜出,想快點找到異母弟弟,好讓他喝下毒酒,送他上路。

  他匆匆走過迴廊,又捉住數名奴僕追問,不甘心垂手可得的成功近在眼前,獨缺東風。

  眼尖的葉妍一瞧見他走近的身影,連忙拉低身側醉鬼的身子,兩人緊密貼合地躲在圍欄下,藉著陰影掩去行蹤,避免被人發覺。

  可心性單純的李承澤全然感受不到危機,只覺得好玩的學她一樣壓低聲音交談,不敢大聲說話。

  「李府太危險了,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恐怕不出三天,喜幛要變成白幡了……」

  唉,她為什麼要管他死活,坐視不理不就清心快活嗎?偏偏良心不放過她,要是不插手此事,她作夢都會夢到他七孔流血,將他一頭白髮染紅的恐怖模樣,藍色瞳眸控訴著她見死不救……

  「妍兒,大哥走了耶,我們要去哪裡玩?」上次家裡的僕人帶他去河邊,那兒的流螢好多,可以做燈籠,而且一閃一閃的好像天上的星子。

  正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的葉妍腦子一片紊亂,沒聽見他脫口而出的稱謂。「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還想著玩。」

  一聽沒得玩,李承澤喪氣地垂下肩。「那我回去洞房了,娘說不能讓新娘子等太久……」

  「等等,你給我回來。」一聽到他要自投羅網,她連忙使勁地拉住他。

  「還有什麼事,我困了,要回房睡覺。」她的手好小,像小兔子的腳掌,軟軟嫩嫩的很有彈性,李承澤忍不住又揉又捏。

  「喂,不要玩我的手,我……」她抽回手,瞪了他一眼,然後大大地吐了一口氣,柳眉一橫。「不管了!你,跟我走,你這條命我保下了,絕不讓牛頭馬面把你帶走。」

  葉妍心中只想著如何保住這個死對頭的小命,渾然沒發覺那雙看似憨直的異色瞳眸,微閃過一絲正經的眸光,似防備又似謹慎地凝娣了她一下,最後,突地將整個身子往她瘦弱的肩頭一靠。

  「……喂,你給我站好,我是說要保你,不是說要抱你……可惡,叫你不要喝這麼多……你要壓死我了啦……」葉妍不敢大聲嚷嚷,只能氣得一邊嘟嚷一邊拖著他往後門走去。

  凌亂飄散的銀白髮絲掩去了清俊面容上微揚的笑弧。

  真的傻了嗎?

  或許只有李承澤一人知曉。

  為了不想再有被人加害一次的機會,身中奇毒的他想,在沒查出真相前,或許離開避險也好。

  而她,葉妍,一個很想捅他一刀的「仇人」,卻是他唯一信得過的對象。

 

maisy929 2010-2-6 02:17

第六章

  「小、小姐!你的房裡有個……呃,白頭髮的男人……」

  別再嚷嚷了,沒瞧見她頭疼得快要裂開嗎?葉妍很想拿鄉頭敲暈這個比媒婆還會喳呼的丫鬟,省得在她耳邊嘰嘰咕咕。

  「後悔」兩個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相信兩眼沒瞎的人都看得見,她已經為了一時的魯莽行動付出慘痛的代價了。

  那個乖乖坐在椅子上望著她的挺拔身影便是她頭疼來源!

  唉,她一定得了失心瘋,才會做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行徑,身為媒人的她竟然偷偷拐跑新郎官,簡直匪夷所思,此事若傳了出去,她家兩代的媒婆招牌真要被人拆了當柴燒,沒人敢再找她說媒。飲這下子該怎麼處理?她毫無頭緒,只曉得麻煩又再一次找上自己。

  「小……小姐,他的眼睛……呃!很奇怪,會不會吃人……」春草沒見過藍眼珠的人,真駭人。

  丫鬟的喳呼讓處於崩潰邊緣的葉妍終於耐不住了,順手抄起織布的梭子一扔,那惶恐的顫音才停止,還她一個寧靜。

  不過最叫她惱的還是那個穿上她老爹舊衫,依然清俊出眾的李承澤,除卻他的少年白和異色瞳眸外,這男人還真有幾分叫人芳心亂顫的俊色。

  不行,她得堅守絕不「監守自盜」的原則,即使他秀色可餐,多看兩眼就有被深邃瞳眸吸入之虞,她還是畫出一道界線,不得越界,而且就算他皮相好看,骨子裡還是那個討人厭的死對頭啊。

  現在她滿腦子轉的都是如何安置這個逃命中的李二少,他是有家歸不得,最親的兩個人密謀要毒害他,以他目前的狀況,實在無法應付奸狡的豺狼。

  唯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趕快想辦法治好他的傻症,再一腳踢他回李府,讓他自行面對府裡意圖對他不利的手足和妻子。

  「阿牛,你過來。」纖指輕勾。

  愣了一下的李承澤比比自己鼻頭,神色困惑。

  「對,就是你,從這一刻起你的小名就叫阿牛。」好記又好叫,符合他此時的直率性子。

  「可是我叫阿澤,阿牛不好聽,我不喜歡。」濃密劍眉微攏,不開心的心情明寫在臉上。

  「少囉唆,我說阿牛就阿牛,你最好聽話點,否則我不給你飯吃,餓你三天三夜。」看你怕不怕!餓肚子最難受了,小時候她不乖,娘就用這一招管她。

  葉妍把他當成不成材的稚童管教,以為他變傻了,應該不會反抗,便自作聰明地想先給個下馬威,好一吐昔日被他壓得死死的怒氣。

  然而李承澤並未真如大家所見變得癡傻,自從他中毒,昏迷睡了長長一覺醒來後,他的腦中彷彿隔了一層什麼,一開始他記不清週遭的人事物,只記得娘親,不過他一點也不擔心,反而覺得世界很美好,他聞到花香、聽見鳥囀,凡事直來直往,不懂得拐彎抹角,心裡在想什麼完全表現在臉上,不去隱藏,他的笑容整天掛在臉上,彷彿要將過去幾十年消失的笑容補回來似。

  日子一天天過去,記憶漸漸清明,他不信任人的本質仍在,但不像以往那般明顯,他會試著和別人交談,雖然言談間依舊隱約有著疏離,但孤僻冷漠的他不見了,脾性變得溫和,不再高深莫測地叫人看不透。

  「我可以自己掙錢養活自己,一餐吃三碗白飯。」他一臉得意的說道。

  圓潤臉蛋猙獰了一下。「好呀,你倒是有志氣,不靠我吃穿,可是……」

  「可是什麼?」她的表情好可怕,好像他書房裡掛的鍾道大師的畫像。

  葉妍不曉得他在心裡將她比擬成醜陋的捉鬼天王,否則他很快會被掃地出門,謝絕門外,死活自論。

  「可是你要是不改名叫阿牛,人家就會知道你是誰,到時想殺你的人就會尾隨而至,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保不了你。」要死要活,任君選擇。

  李承澤陷入長長的思考,眉峰擠迭成一層層,好像她丟給他一個很難抉擇的事情,讓他必須用很長的時間思考,才能做出決定。

  但是他的沉吟拖得太長了,就在葉妍失去耐心,準備脫下繡花鞋砸人時,他才斷氣似地拖了個音。「好。」聽她的。雖然不知道誰要殺他,可是他隱約感覺得出四周的暗潮洶湧,暫時隱匿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至少加害人找不到他。

  「你一聲好要拖這麼久嗎?命短的人根本等不及你開口。」如果想考驗她的耐性,他會發現他的背上先多個牛蹄印子。

  她放牛踩他。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發出醇厚笑聲,讓人恨得牙癢癢又無處發洩。「爹以前教我說要好好想清楚才能做決定,草率的敷衍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

  「拜託,沒人要你負責,你可以不用太盡心盡力,得過且過的人生用不著太嚴肅。」他就是太拘謹了,才老是冷著一張臉,看誰都刺眼。

  「是這樣嗎?」一板一眼不是更有效率,直接了事,不拖泥帶水。

  怕他又坐在那兒用一整天的時間冥思,把簡單的事想得太繁複,一臉心驚的葉妍趕緊從斜躺的軟榻跳起,沒有男女之別地拉起他手臂。「走,你這怪病得找個名醫治治,我剛好認識這麼個怪人,準能醫好你。」

  御醫世家若是醫不好,那他的病真的沒救了。李家對外的說法是他得了傷風急症,高燒不退才病傻的,但是深知內情的人都曉得,以李府的財勢,小小的傷風怎麼可能拖到燒壞了腦子才求醫,分明是推拖之詞。

  「要上街?」李承澤忽地腳步停滯,任她如何使勁推拉都文風不動。

  「你在使什麼性子,出個門像個姑娘家,別彆扭扭的。」哼!跟她比力氣,他真好樣的。

  李承澤神色不自在的拉拉一頭白髮,似乎想把自個兒異於常人的模樣藏起來。「我不方便……他們不喜歡……」

  瞧他忸怩的神色,葉妍頓然了悟,取出一頂帷帽往他頭上一戴,遮住了他引人側目的髮色和眸子。

  「你也不用擔心太多,這方圓三里內只有我這戶人家,沒有鄰居,當初我爹貪靜,在這郊外蓋了房舍,連附近幾畝田也一併買下。」就為求一個安靜。她爹有頭痛宿疾,沒法長期住在喧鬧的鳳陽城裡,在她尚未出生前,爹娘便從城裡搬出,選定了這片僻靜的小天地,安心養病。像她上回巧遇李承澤的小山坡,便是她家的「後院」,離她住的地方不到一里路,是她閒暇時常去逛逛的絕佳去處。

  「我要帶你去找的名醫,距離這兒不太遠,我剛不是說他也是怪人嗎?他的住所十分隱密,不知道門路的還找不著呢。」

  段名那個傢伙孤僻得很,臭規矩一大籮筐,空有一身好醫術卻不肯懸壺濟世,救救平民百姓,孤傲的只醫皇家中人。

  幸好他的妻子喬可歆和她臭味相投,結交成好友,剛開始她偶有小病小痛的,他完全不理不睬,叫她自個兒拔幾株草藥吃吃。不過自從她撮合兩人成為結髮夫妻後,她這市井小民也享有皇家待遇了,不管他願不願意,她硬是賴著,他不得不看在妻子的面子上,為她醫治。

  只是這對夫妻一樣難以捉摸,叫人看不出他們在想什麼,老是高來高去地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還直言說有朝一日她會需要他們幫忙。

  是幫她救人吧!她想。

  葉妍一邊解釋她和段名夫婦的深厚交情,一邊帶著不喜遇見生人的李承澤抄近路,走羊腸小徑,找她的好朋友治病。

  一大片的竹林赫然出現,乍看之下並無進出的通道,但在葉妍的帶領下,拐了個彎,竹林內竟出現一條蜿蜓小徑,直通往林子深處。

  驀地,一座恬雅莊院出現在小徑盡頭,四周儘是香味撲鼻的奇花異草,種類多到叫人喊不出名堂。

  「看吧!他們就是這般古怪,像是見不得人似,老是閉門謝客,也不曉得出來敦親睦鄰,每次來找他們都得繞上一大圈,走得我腳酸死了。」每回上門必埋怨的葉妍嘟嚷著,自個兒推門而入。

  「這是奇門遁甲?」李承澤問,眼眸專注的看著剛才走過的竹林。

  「什麼甲,聽不懂啦--想吃甲魚,我叫春草上市場買兩隻,燉個湯替你補補腦。」看他會不會快點好起來。

  「甲魚湯補腦?」他表情怪異的皺起眉,一副不相信有此療效的模樣。

  「以形補形你沒聽過呀!甲魚的形狀就像人的腦殼,多吃多補,有益無害。」聽說甲魚補精益氣,是男人聖品。

  「我可以不要吃嗎?」他一臉為難的問。

  圓呼呼的大眼頓時睜如銅鈴。「你敢拒絕我的好意?」

  「我……」他不認為補湯對他的情況有說明。

  葉妍假笑地拍拍他臂膀。「放心,一筆一筆的開銷我全記在冊子裡,改天要你加五分利悉數奉還。」

  她可不吃虧,該討的銀兩休想賴掉,她會讓他簽字畫押,按指印,日後才討得回來。

  「……」他無言以對,神色微僵。

  偌大的庭園草木扶疏,小橋流水,香榭高閣,亭子迴廊架築在流動的溪河上,橋下是一畦畦的蓮花,游魚嬉戲其中。

  常來走動的葉妍根本看不出有何異狀,她照常隨興的行走,有路走路,有橋過橋,沒橋沒路就繞路,反正這一對怪夫妻名堂甚多,她早就習以為常。

  但是學過武功的李承澤看出這方位相對的擺設乃五行八卦陣,是相當奇巧的陣法,專門用來困住武學造詣出神入化的高手,一般不懂陣法的人反而通行無阻。他在心裡暗歎佈陣者的高明,也十分慶幸並非一人闖入,要不他走上三個月也出不了陣。

  「磨蹭什麼,還不快點跟上來,要是迷路了,我可丟下你不管。」這段名沒事蓋什麼大屋子,從門口走到正廳要花上大半個時辰,分明折騰人嘛。

  葉妍的怨言不曾停過,邊叨念邊跨進三寸高的門檻,揚聲便喊主人出來迎客。

  「搞什麼,一個鬼影也沒瞧見,全死到哪去了,可歆不是很會算,她會算不出我今日到訪嗎?」他們不會躲起來想尋她開心吧!

  喬可歆是江湖神算子,傳承鬼谷子門下,神算功力堪稱一絕,這世上還沒有她算不出的事。

  「主人們有事外出,暫不在莊內。」

  一道低音驀地竄起,嚇了葉妍一大跳。

  「你……你是哪冒出來的,怎麼像鬼一樣無聲無息。」喝!差點嚇死她了。

  沒有什麼表情的僕人遞上一紙信箋。「這是主人留給你的一封信,交代我告知來客未遇甚感抱歉。」

  「信?」可歆又在故弄什麼玄虛,神神秘秘的,有話直說不就成了。

  她攤開紙箋一瞧,寥寥數行字跡很符合喬可歆的處事風格,廢話不多說,簡單扼要,一目瞭然,不必用心猜測字裡行間留下什麼暗語。

  「上面寫什麼?」仗著高大身形的優勢,李承澤站在她身後便可一窺信上留言。

  「可歆說要去找醫治你的藥引,找到便回。」真是的,那也起碼給個大約歸期,別讓她引頸盼望啊。

  「她怎麼知道我得什麼病,用何種藥引醫治?」他瞪大眼問,這未免玄得離奇。

  葉妍秀肩一聳,「她是高人嘛!袋中自有乾坤,她說有得治,你就耐心等,遲早會把你壞掉的腦袋治好。」那時他就回復之前那個討厭鬼了,老實說,她還挺喜歡他現在這個模樣的……

  「要等到什麼時候?」他不覺得性情直率有何不好,至少常向他惡言惡狀的她不再拿張臭臉對他。李承澤常回想起兩人之前言語對峙的情景,他不懂那時的心態所為何來,為何老愛氣得她暴跳如雷才肯罷手,一次又一次激怒她,讓原本無仇無怨的兩人從此交惡。

  是他天性上的惡劣使然,或是別有他意?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和她交鋒鬥嘴最自在了,不必擔心她會用異樣眼光瞧他,在她眼裡,他和尋常人並無兩樣,這才是最讓他安心的。

  以前他外出巡視店舖,總是在日落時分,或是人少時分,盡量不與人打照面,以免奇特的外貌引來他人側目。因此他李二少的名號即使響亮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真正見過他的人卻不多,除了往來較密切的商家老闆,便是自傢伙計、掌櫃,所以他雖是鳳陽城名人,但若沒見到本人,及其明顯特徵,沒人知道他就是李承澤。

  因此,除非必要他鮮少出門。可叫人不解的是,他那少得屈指可數的次數,卻每一回都會奇準無比的遇見看他不順眼的葉妍,這才是奇上加奇吧!連這次意外中毒,她也不小心攪入混亂中,成為這次毒害事件中,他無法拒絕的浮板。

  所以他將計就計的出府,一方面依賴她的好管閒事暫覓棲身處,一方面讓想害他的人放下戒心,好讓他查出是何人所為,用的是什麼毒。

  雖然他心知肚明是誰下的手,但是沒掌握證據前,不宜打草驚蛇,捕蛇要捕一窩,不能溜走一尾,否則後患無窮。

  「嘎,什麼時候?」這……她也不知道啊,她又沒有可歆指指一算的功力。

  「這段時間我要住哪裡?」他問道。

  住哪裡……葉妍把秀眉一抬,睨了一眼表情無助的男人,再由胸腹吐出一口氣,頗為無奈的說道--

  「除了我那兒,你還能去哪裡?」

  人不是貓狗,可以隨意收養,尤其是食量驚人,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

  未出閣的姑娘家裡多了一個陌生男人,難免惹來旁人的閒言閒語,指指點點。所幸葉妍住得離鎮上有段距離,人緣又好,一張能言善道的媒人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一出口,便堵住了眾人的口,沒人再多說一句。

  葉妍對外的說法一律是,他是來自外邦的表哥,因此白髮、異色瞳眸不以為奇,她甚至編了一套說法,說其表哥和李府二少有七分神似,乍然一見,還以為是二少爺本人呢!

  當然,李二少失蹤,李府一定會派人出來尋找,可是身為得利者的李承恩怎麼可能用心尋人,他巴不得異母弟弟死在外頭,別回來跟他爭家產,因此表面他一直派有幾個人在找人,卻都是他收買的心腹,只是虛應故事罷了。

  以淚洗面的大夫人被瞞在鼓裡,始終不知李承恩的狼子野心,輕信他口蜜腹劍的說法,認為他真的心急如焚,同她一般想快點把人找回來。

  但是,人還是不見蹤影。

  葉妍一邊注意著城內的情勢發展,一邊跟住在她家的食客糾纏,她倒覺得比較難搞的,是以自身容貌為恥的李承澤。他不管走到哪裡都要戴著那頂遮面的帷帽,否則寧可不出門,甘願一個大男人窩在家裡,為她卷繡線。

  和以前相比,他確實好相處多了,也會主動幫忙做些她認為費力氣,該是男人出力的工作,可是除了她之外,他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能不接觸絕不接觸,和善卻不熱絡。

  「整天戴著帽子不悶嗎?馬上給我拿下來。」他一天不找她麻煩就不開心呀!

  非要她大吼大叫。

  「不悶,不要。」他覺得這樣很好。

  母老虎似的葉妍雙手插腰,很努力地瞪大圓亮雙眸。「你要是不拿下帽子就別想跟我出門,我不想逢人便解釋你是我長了麻子的表哥。」

  表哥,李承澤在西崗鎮的新身份。

  也許他在鳳陽城內是出了名的嚴厲李二少,可是對純樸的鎮民而言,有些人一輩子連本鎮都沒走出過一步,老死在這塊土地,因此即使聽過赫赫有名的他,也不知其長相,故要蒙騙相當簡單。尤其事先聽聞他來自外邦,容貌神似李府二少爺,鄉下人很容易哄騙,三、兩句話就擺平了。

  不過最主要是他們相信葉妍,鎮上十對年輕夫婦中,有九對是她做的媒,夫妻恩愛、婆媳相處融洽、家庭和樂,不信她還能信任誰呢!

  「妍兒,我不要別人看我。」他悶悶地說道。

  不知何時,他妍兒、妍兒喊得順口,等到她發現要他改口時已來不及了,這是葉妍心中最大的不滿,他是她什麼人呀?居然沒分寸地喚她閨名。

  「人家要看就給他們看,你是黃花大閨女呀,學人家害什麼躁!」她動手扯下他頭上的帷帽,飛揚的白髮再無所隱藏。

  帽子一被扯開,李承澤不安的伸手欲抓。「我和別人長得不一樣。」

  不讓他搶回,葉妍心一橫,將用來遮陽的帷帽扯成兩半,就算他搶回去也不能戴了。「哪裡不一樣,是頭頂長人面瘤,還是肩頭多了根樹頭骨?」

  「我的眼睛、我的頭髮……」他吶吶說著,臉上有著落寞,不想以這樣的面貌見人。

  「怎麼,埋怨你娘把你生下來不成,要不要讓你重新投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想死早說嘛,她也不用費盡心思將他帶回家,要不現在她也可以幫他一把,刀子磨利點讓他往頭頸一刎,一口棺材裝死人。

  「不是……」他囁嚅。

  「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命太好了才會無病呻吟,你知道送菜來的阿旺嬸嗎?她兒子一落地就雙腳扭曲,人家十根手指頭他只有六根,連筷子都無法握!出趟門還得他爹抱上抱下。

  「還有鎮西的李寡婦,就一個女兒而已,偏偏長年喘個不停,風沙一大就得看大夫吃藥,日頭太毒又得含參片才不致曬昏了頭,她一個女人家一年能掙多少銀子,又得養家又得鑽買藥錢。

  「可是他們全撐過來了,沒一句埋怨,怨天尤人,現在阿旺嬸的兒子會駕牛車幫他娘沿路叫賣雞蛋,李寡婦的女兒雖然身子骨不好,不過她種了一畝花田,天氣好時便上街兜售,不以為苦地分擔家計。」

  人不怕窮,不怕殘,就怕失志,想要別人看得起自己,首要是自己要振作。

  「……他們不怕……呃,身有殘疾嗎?」沒腳怎麼走,拖得病軀要如何與人打成一片?

  對於李承澤的不解,葉妍耐心地說:「怕什麼,想活下去就要面對生活的殘酷,你看你好手好腳的,有什麼不如人,老天給你一副健壯的身軀就要懂得惜福,不要因為小小的挫折就要放棄……」

  聒噪是她與生俱來的小毛病,打小就愛纏著爹娘說個不休,一開起口來口沬橫飛,滔滔不絕,也不管別人聽進去多少。

  「我跟他們的情況不同,我的外貌……」他頓了一下,瞄了一眼每回見到他就畏縮到角落的春草。「我不是妖怪。」

  喉間一窒,葉妍頓感鼻酸,她知道縱使他已是執掌李府大權的當家者,背地裡仍有人偷喊他怪胎、怪物、藍眼妖魔、成精的狐狸……「少胡說八道了,那是見識淺薄的人無稽之談,我以前幫番外的人做媒,他們也都長這樣!」她不自覺的安慰起他。

  「真的?」他倏地抬起頭,瞳眸亮如晨星。這世上真有人長得跟他一樣?

  「當然,我可是見多識廣的妍姊兒,媒合無數佳偶,我有必要說謊誑你嗎?」她神氣非凡的揚高下顎,由鼻孔不屑的噴氣。她的確見過一兩個番外的人,只不過他們不是來請她說媒,單單是路過討碗水喝罷了,當時乍見,她也嚇了一跳,或許因為這樣,所以見到白髮藍眼的李二少就見怪不怪了吧。

  「妍兒,你真好。」他露出真誠的笑容,一掃方纔的落寞,軟化了剛硬的臉部線條。

  他純真無偽的笑臉讓她心口坪然一動,她不自在地轉過頭,故做兇惡的口氣一吼。「我本來就是好人,不然怎會自找麻煩收留你!」

  她最痛恨的人就住在她家中,還是她自個兒帶他回來的,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謝謝你,妍兒。」沒有她,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想過李承澤會開口道謝的葉妍一怔,臉蛋微紅,有些難為情的轉過頭,「走吧!我帶你去鎮上逛逛市集,順便買隻雞熬湯,給你補補身。」

  「真要出門?」他又遲疑了,目光落在那頂毀壞的帷帽上。

  「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你就忍著點,早晚會習慣。」再任他繼續逃避下去,她「葉妍」兩字讓他倒著寫。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死拖活拉地非要把這棵大樹拖出家門,見見不一樣的世面。

  照理說她是拖不動人高馬大的大男人,不過李承澤見她臉紅脖子粗的使勁,一時不忍心令她失望,便忐忑不安的移動腳步。

  兩人走到鎮上時,確實有不少人因他奇特的外貌而駐足側目,指指點點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斷地飄進他靈敏的耳裡。

  不過以評論居多,並未口出惡言。

  但是也沒人敢走近他們倆,會在他們靠近時讓開,狐疑的眼神有著深深的困惑和好奇,似乎想開口詢問又覺得不妥。

  其實這也是葉妍細心的地方,她先讓李承澤以阿牛表哥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自是不會疑心他是李府二少爺,讓大家熟悉他的面容後,就算李承恩的人真找了來,鎮上的人也會指稱他們認錯人,再加上大家都知道她和李承澤不對盤,她怎可能會收留她的「仇人」這是一招險棋,雖然冒險,但也是險中求安的奇招,除非是李府家丁尋來,否則誰敢斷定他是李二少呢!

  「小心呀!小寶--」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叫,引起了街上人們的注意。

  只見一輛失控的推車忽地由斜坡滑下,一名紮著沖天辮的小童正蹲在路邊玩沙,毫無所覺,直到尖銳的婦人聲揚起。

  眼看就要撞上了,男童驚愕的睜大眼,不知該如何閃避,而週遭的大人離他太遠,根本來不及伸手拉他一把。

  頓時尖叫驚呼聲四起,雖然知道來不及,但不少人還是拔足往小男孩奔去,葉妍也是其中一個。

  驟地,一道灰色身影快速閃過眾人眼前,電光火石間將推車推離,推車最後翻覆在街角,一包包的麵粉飛灑而出,在滿天飛舞的白色細粉中,竄出一大一小的白影。

  「天哪!我的小寶……嗚……娘的心肝,你沒事吧!娘看看……」婦人哭喊著抱回稚兒,不住地顫抖著。

  「他沒事,不用擔心。」

  低沉的嗓音由頭頂落下,受驚不小的婦人仰起頭,熱淚盈眶地感謝他的救命大恩。

  「謝謝你,謝謝你,你是我們何家的大恩人,我……我給你磕頭了……」他是大好人,她要替他立長生牌位。

  沒受過這麼大的禮,李承澤顯得手足無措。「你……不要跪呀!我沒做什麼……」

  「真英勇呀!飛身一撲就救下小寶,簡直連命都不要了。」

  「是呀!看他奮不顧身的救人,我這顆心差點由胸口蹦出來,太驚險了……」

  「是誰家的兒郎,生得真俊,成親了沒,要不要來我家坐坐,泡個茶,我拿剛蒸好的桂花樵請你!」

  原本離得遠遠的百姓忽然靠攏,圍著救人性命的大英雄,你一句、我一句搶著攀交情,渾然沒了害怕與生份,熱情得叫人吃不消。純樸的鎮民這會兒全拿他當自己人看待,噓寒問暖地,蘿蔔青菜、豬肉魚肉全往他手上塞,沒人在意他眼睛是什麼顏色。

  人好勝過一切,誰在乎外貌生得如何,只要有關懷他人的心,旁人自然會接納。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而頭一次被人熱情包圍的李承澤掙扎著要脫身,他以慌亂的眼神求助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的葉妍,她只邊笑邊以唇形說道:要適應呀!阿牛,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享受別人愛戴崇拜的。
 

maisy929 2010-2-6 02:17

第七章

  「壞妍兒。」

  葉妍柳眉輕佻,看也不看他一眼,專心地繡著鴛鴦喜帕。

  「沒良心、壞心腸、沒有道義、見死不救……」

  嗯哼!多念幾句,桌上有壺熱茶,渴了就自個兒倒一杯,不要客氣。

  「冷血無情、殺人越貨、匪類倡狂……」

  「喂!喂!喂!你說夠了沒,我不理人,你越說越上癮了,我幾時成了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了?」還匪類呢!她是殺了誰家的雞,還是奪了哪家的鹹豬肉來著。

  一臉憤慨的李承澤指著她鼻頭。「你棄我於不顧,把我留給失控的鎮民一走了之!」他沒想到西崗鎮的百姓根本不怕他的白髮藍瞳,還當他是有趣的玩意兒,不時問著他回答不了的古怪問題,或是扯他發,拉他衣服,完全不讓他離開。大人還好,說兩句道理便不再為難,可是那一窩小鬼就像一擁而出的黃蜂,圍著要他說故事,講講各地的風俗民情,甚至有人還動手想挖他的眼珠子,做獨一無二的彈珠。

  他長這麼大,第一次落得落荒而逃的境地,如果是過去的他早就恫嚇他們不准靠近,可現在他面對這些童稚的孩子,他凶不起來,只能拚命閃躲,而唯一能伸出援手的她居然小手一揮,當著他的面走掉,無視於他的求助,硬是將他留在看似無害的兔子堆裡,任他們搓揉捏按。

  「要感恩呀!阿牛,我這是為你著想,想想要讓你和其它人相處和睦,我得費多大的勁兒,這是為你好,不要一個勁兒的狂吠。」

  她不諱言自己是看好戲的心態,但見到他被一堆百姓熱情包圍,她還是有點感動的,這樣就不會有人再說他是妖怪了吧。

  聞言,他難掩委屈地抿起唇。「我只認識你一人,你不應該把我丟下。」

  面對全然陌生的鎮民對他表現熱情,他慌張地不知該做什麼,連笑都笑不出來,一心想逃出快淹沒他的澎湃情緒,這種慌亂是他活了二十幾個年頭不曾有過的。

  「去去去,別來煩我,沒看見我正在忙嗎?多出去和別人交流交流,很快就熟了。」她像趕蚊蠅似地揮手,嫌他礙手礙腳。

  由於家中多了一口人吃飯,於是葉妍更積極的幫人說媒,一個月內就談妥七門親事,全趕在月底前過門,她這才忙得不得閒,務必要將婚禮安排地妥妥當當,不砸了妍姊兒的招牌。

  「你在做什麼?」他趨前一瞧,再次驚艷她繡工的精湛。

  不能怪他先前好說歹說,威逼利誘,非要她入繡坊為他做事,這一手繡功真是無與倫比,繡得精巧。

  「繡幅鴛鴦戲水,明兒個得送到邵老爺家,擅長詩詞的三小姐要出閣了。」終於媒合成功了,這門親事她可是下足了苦心。

  邵府的三位千金全是她做的媒,只不過前兩位小姐性情好、人溫柔,很容易就能找到婆家,不像眼界高的三小姐挑三檢四,這個嫌窮、那個嫌俗,非要才高八斗的秀才郎不可。好在這也難不倒她,江城的文生正好符合要求,一拍兩合,八字相配,於是隨即下了聘,等著迎親。

  「我幫你。」反正他閒著沒事做,不妨出點小力。

  「你行嗎?」葉妍有些瞧不起的斜眼一瞟。

  他笑了笑指著她帕上繡法說:「這是十字繡,先打底,然後斜紋橫繡覆於上,繡出水波震動的鮮活感。」

  「咦!你怎麼會懂?」她大為驚訝,不太敢相信他真說得出門道。

  「我是經營布行和繡坊的商人,對於自己所販賣的貨品,怎能不瞭若指掌,你穿的這件衣服是雲水紋織就的紫紗,經緯稀疏所紡出的輕薄,再以蠶兒吐出的絲織造出高級的綢緞……」

  他頭頭是道,越說越仔細,每一塊布的出處,織品的好壞全部如數家珍,絲毫不差地分析出優劣和質感,整個人神采洋溢、自信滿滿,哪有方才憨直耍賴的模樣?葉妍訝異極了,原先她以為李承澤只是出身好、投對胎,從小衣食無缺的富家少爺,不需費心便可得祖蔭,一世好命,一切瑣事自有旁人代勞。

  可是今日聽君一席話,她才發現自己以往的想法錯得離譜,若是他沒有一點才能的話,李家的家產早被李承恩那個不肖子敗光了,哪能將家業壯大十倍有餘。

  她怔怔地盯著眼前男子俊秀的側面,內心湧出異樣情潮,絲牽縷絆地扣住蕩漾的漣漪,形成一張情網。

  該是她最厭惡的人呀!怎會有種心動的感覺?

  「……雲南出產的天蠶布雖然量少,可是值得高價收購,它不只輕,而且冬暖夏涼,做成衣物穿在身上相當舒適,但只有宮裡的娘娘、公主才穿得起,它要價不菲,非千金不賣……」

  李承澤說得正順口時,頭一抬,瞧見她竟直直看著他發愣。

  「怎麼了,妍兒,我講解的很無趣嗎?」他有些憂心的問道。

  猛一回神,她乾笑地以帕子掩住發燙的面頰。「沒什麼,一時聽得入神了,忘了要下針。誰說你傻了,這些你可精得很吶。」她垂下頭故做忙碌的穿針引線,在鮮艷的紅布上刺下一針。

  「你繡得好美,像水在流動似的。」他真誠的讚美著,彷彿能聽見鴛鴦嘎啞嘎啞的輕鳴聲,活在繡布上。

  「別誇我,我會太驕傲的。」他真的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前這種話他根本不可能說出口,見他一臉認真的誇獎她,她忍不住心動,臉紅了起來。

  哎,她今天是怎麼了,這麼輕易就被他的話撩撥,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

  「你是值得驕傲的……」有此繡功何必自謙,否則我也不會一再找機會想說服你,希望你的長才有所發揮。這些話他沒說出口,不想讓聰慧的她發覺自己的憨傻是裝的。

  「你說什麼?」嘴巴一張一闔地,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語什麼。

  他笑著挽起繡線。「沒什麼,我幫你穿針。」

  「你……」她嫣然輕笑。「其實你變溫和了也不錯,看來順眼多了。不過剛剛你講話這麼頭頭是道,一點傻氣的樣子都沒有,若不是知道你真的中毒,我會以為你是裝的。」

  李承澤裝做若無其事,揚起大大的笑容,開心地說:「你在讚美我嗎?我從小在布堆繡樣裡長大,那些話很自然就自己從嘴裡跳出來了……」

  葉妍不疑有他,也是,他是中毒變傻,又不是失憶,那些知識應該早已刻在他的骨血之中了吧。

  見她笑了笑垂下頭專心落針,李承澤直直的瞧著她,那圓潤的粉嫩小臉他越看越喜歡,心口的坪坪聲也越來越大,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她長得不算美,卻看得他口乾舌燥,喉頭發緊,心頭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有股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一個穿線,一個刺繡,配合得很好,沒人再開口說句話,晨光灑進屋裡,寧靜而溫馨。

  驟地,兩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都有些赧意地想縮手,就怕對方察覺自己鼓噪的心跳聲。

  一不小心,李承澤手上的針線沒拿好,差點往下落,心急的葉妍想去接,「啊!」扎到了。

  「妍兒,你的手流血了……」他連忙抓過她的手,心疼的說。

  「不打緊,一點小傷,我常被針……」她忽地失去聲音,滿臉羞意的紅了粉腮。

  她的指頭被他含入口中,羞得不知該說什麼的她只顧著臉紅心跳,忘了將手指抽回。

  「把髒血吸乾淨就沒事了,我看過府裡的王嫂對她的小孫子這麼做過……咦!妍兒,你臉好紅,是染上風寒嗎?」他伸手覆住她的額頭,手心的熱度讓他為之一驚。

  「沒……沒事,姜茶喝多了,發熱。」她乾笑的說,輕輕撥開他的大掌。

  「這種大熱天喝姜茶?」湛藍的眸子裡滿是納悶,微透不信。

  惱羞成怒的葉妍一把推開他。「我喝什麼還得經過你同意不成,我天生身子虛、畏寒、手腳冰冷,想喝薑湯暖身……哎呀!你這傻子在幹什麼,快放開我……」

  「我幫你暖手。」他大氣一呵,搓揉著快著火的小手。

  「你……傻子,真是傻子……」她眼眶微熱,失笑地抽著鼻,自從爹娘過世後,已經好久沒有人這麼一心一意的關心她了,他手掌的溫度暖了她的手,暖進她的心。

  「傻子也好,只要妍兒開心,傻一點也無所謂。」李承澤笑得燦斕,兩眼晶亮地看著葉妍。

  淡淡的情絛從兩人相望的眼中流出,難以言喻的情潮如潮汐,來回在兩人心中漲退,激盪出大浪小浪。

  那是一種喜歡,說不出口,也無法敵齒,放在眼底深處,任由它如絲線一般,穿過彼此的心,連成一條看不見的心意。

  只是,他們都有著顧慮,不敢表白,只好讓這份感覺發酵沉澱……

  「小姐、小姐,周家公子帶著表小姐來,他要請你做媒……」

  春草人未到聲先到,沒規矩的喳呼聲從廳外傳來,打斷了他們的凝望,兩雙突現尷尬的眼同時移開,裝做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

  「周家公子?」他怎麼又來了。

  跑進房裡的春草說:「小姐,這次連表小姐打小訂下婚約的未婚夫也跟來了。」真不知這三人在搞什麼,居然連袂出現。

  「什麼?!」葉妍驚愕的連忙起身走向大廳。

  廳裡,一表人才的周家公子故做文雅的搖著摺扇,十分多情的陪著嬌妍秀麗的小表妹,然而那兩顆不安份的眼珠子卻不時往她身後小有姿色的丫鬟瞟。

  而含羞帶怯的小表妹則滿臉通紅,小鳥依人的偎向表哥,好似那才是她的依靠,她的天。

  面容黝黑,有些木訥的未婚夫苦笑地站在兩人後頭,無奈又落寞地看著他倆眉目傳情。

  這便是李承澤尾隨葉妍之後,所看見的情景。

  「妍姑娘,這門親事若說妥了,我必有厚禮酬謝。」只要娶到小表妹,他的賭債就不用愁了。

  「禮是不能少,可我說周公子呀!你不曉得若婉表妹已訂親了嗎?壞人姻緣可是會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當媒人要有道德,不能昧著良心賺黑心錢。

  自以為瀟灑的周公子扇子刷地一開,裝模作樣的褊了褊。「我與表妹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我們對月許下終身,花前互訂白首,早已是分不開的恩愛鴛鴦。」

  「表哥……」被愛沖昏頭的小表妹含情脈脈,動容於他的動人情話。

  「好了,好了,別表妹來,表哥去的,我也很想賺你的媒人錢,可是小表妹的婚約總要先解除,我才好登門提這件事。」嘖!眉來眼去的,怕人家不曉得他們愛得死去活來嗎?

  「所以我才要找你解決呀!你不是號稱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的萬能媒婆。」他非盡早娶表妹進門不可。

  「呃--這……」還真有點汗顏,這話真托大了些。「陳公子,你怎麼說呢?妻子的心若不在你身上,你強要結成連理,將來也是怨偶一對,感情之事無法強求啊。」

  難忍傷心的木訥男子被她說動,忍痛說道:「只要婉妹過得幸福,我願意成全。」

  「哈!對隕,這樣不是很好,皆大歡喜,陳兄,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不必難過,改天我為你找個好姑娘,幫你找到真正所屬之人,一輩子過著快快樂樂的生活,我做的媒絕對讓人滿意……」

  「等一下。」

  等一下?

  誰來鬧場,搶她妍姊兒風采,一樁喜事就要水到渠成,誰敢喊停?!

  葉妍一雙水汪汪的杏眸一啾,只見李承澤高大的身子走到廳堂正中央,面色和煦地看著剪不斷,理還亂的三人……

  事實證明李承澤看人的眼光一流,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的真心或假意,不讓有心人心存不軌,藉著婚事牟求利益。

  就拿周公子和小表妹這件事來說,他做了個小小的測試,分別給了周公子和陳公子一方筆硯,要他們在紙上立下切結書,表明只要心愛女子,不收任何陪嫁金或財物。結果陳公子毫不猶豫的簽下,他雖不富裕,卻也不貪妻子的嫁妝,他有手有腳,工作足以溫飽一家,不需妻子娘家的資助。

  反觀周公子是抵死不簽,甚至是拍桌子叫囂,認為此舉是羞辱了他的人格,甚至欲揮拳傷人,大喊所有人都瞧不起他。

  最後在李承澤的套話下,他才不經意地脫口說出他欠了一筆賭債,娘子的嫁妝不只夠他還債,還能翻本。

  小表妹震驚不已,傷心地掩面痛哭,露了馬腳的周公子不僅未上前安慰,還口氣不佳地說要不是她家有錢,他才不會多看她一眼。

  經過這一次事件後,小表妹才恍然省悟,原來真正愛她的人是陳公子,他才是她執手一生的良人。於是,半個月後的婚禮照舊。

  自此以後,李承澤成了葉妍的幫手,幫她鑒定婚配對象的好壞,兩人合作無間地撮合了好幾對姻緣。

  過去的不對盤早如隔世,現在兩人的默契越來越好,很多時候只要一個眼神,對方就知道要接什麼話,合拍得很,而且葉妍發現一個很大的不同--

  這陣子李二少的欲傻似乎漸漸褪去,說起話來有條有理的,她認為一定是他多與外界接觸的關係,於是就更愛拖著他往外跑了。

  李承澤也樂得不用再裝傻,而且自從性格沒了過去的冷漠後,他和善的對待其他人,發覺得到的回應更大,這是比賺到千萬銀兩更大的愉悅!

  「擲銅板決定,反面是趙家,正面是魏家,由你先選。」

  很稚氣的做法,可笑又荒謬,但是對葉妍和李承澤而言,卻是再公道不過了,而且誰也不能耍賴,銅板一落定勝負。

  原因無他。因為他們遇到有史以來最難搞的一門親事,兩人都使出了全力,奔波在兩家之間,說盡好話,但頑固的長輩就是不肯點頭。

  偏偏那小倆口愛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非君不嫁,非伊不娶,甚至含淚地雙雙跪在葉家門口,求妍姊兒出面,幫一幫忙,不然他們只能以身殉情。

  葉妍雖感動這對小情人的情堅,卻也氣他們輕賤生命,心裡一火,將矛頭指向不知變通的趙老頭和食古不化的魏老鬼,這兩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是擋自己兒女姻緣的罪魁禍首。誰說武館出身的武人不能和開學塾的文人結為親家?這是哪門子不成文的規矩,她非要打破藩籬,牽成這樁婚事不可。

  「我是魏家。」李承澤藏起心中竊喜說道。

  沮喪的葉妍發狠地瞪著翻錯面的銅板。「哼!趙家就趙家,我還怕只會動刀動槍的趙老頭嗎?他只長力氣不長腦,我很快就能擺平了。」

  「要不要跟我換,魏家大老爺滿腹經綸,動口不動手。」就是大道理多了些,訓起人來毫不斷章。

  「免了,免了,一樣難纏,我認命了。」人老了就滑溜,以老賣老。

  趙家武館的對面正是讀書聲朗朗的魏家學塾,趙家是大將軍趙子儀的後代,所以瞧不起只會死讀書的魏家,認為百無一用是書生。

  而魏家是一代名相魏征的子孫,同樣不屑舞刀弄劍的趙家,認為練武之人必定粗鄙無狀,配不上他們的書香門第。

  手無縛雞之力的魏家公子是名書生,對學有一身武術的趙家千金一見鍾情,兩人私下往來,互訴情衷,愛意漸濃。可惜趙家嫌魏家少爺軟弱無能,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如何護妻佑小。

  而魏家則說趙家小姐粗野,不懂女紅,將來怎麼持家、相夫教子,要是夫妻一起口角,一言不合地打起來,自家兒子准讓她一拳打死。

  「魏先生想多了,你是德高望重的傳道者,誰不感激涕零地聆聽你的諄諄教誨,不敢或忘牢記在心,你讀的是聖賢書,做的是孔孟學問,我等對你的仰慕如山高水深,難以丈量。」

  這邊吹捧有加,極盡推崇之意,將持學自傲的長者捧得面有悅色,頻頻應和。

  「我說趙大爺呀!你也別學那窮酸儒生,在意什麼門檻高低,不就是嫁女兒嘛!幹麼搞得自己都上火,氣度大點,把武人的豪氣往前擺,你這子弟兵一列排開,誰不讚你一聲老英雄……」

  葉妍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越挫越勇,學武之人書讀少,講道理完全不通,只能慢慢跟他磨,跟他耗,順著他的毛摸,做足面子給他。

  「夫子作育英才無數,還怕教不乖一位粗野的小丫頭,而且說句老實話,鎮東的學塾不就眼紅你教的好,學生多,多次找地痞流氓來鬧,有個懂武的媳婦,他們要是敢再上門,一個個打出去,不擾你安寧。」

  「這……」嗯,這個白髮藍眼的年輕人說的話似乎頗有道理。

  魏家動搖了,在李承澤條理分明的分析下,開始覺得武人之女也沒什麼不好,不擅女紅無妨,明理、識大體即可,給魏家添孫,其它可以再教。

  「你說你自個兒是不是大老粗一個,一本《中庸》識得幾個大字?這年頭講的是白紙黑字的契約,誰理你口頭約定,上回買劉家的地不就給坑了,人家欺你肚裡沒墨水,市價一百兩硬是多添兩橫筆,你就白花了兩百兩買地,一百兩成了三百兩。

  「若說有個文筆生花的書生女婿,誰敢坑你呀!一行一列全給你看得仔細,何況你就這麼個閨女,不想讓她嫁到人家家裡吃苦受罪吧!魏家那小兒胳臂肘細得像竹竿,將來你女兒嫁入魏家可就威風了,斯文相公哪敢對她大小聲,還不疼如手中寶?」

  「嗯,好像還不錯……」可以考慮。

  一個時辰後,兩條累得背脊都挺不直的人影分別從朱漆大門走出,兩人互看了一眼,像個小老兒似的走到街中央會合,久久不發一語。

  「累垮了。」天哪!趙家的粗人簡直是一頭牛,蠻得很。

  「是很累。」他全身酸痛,只差沒含口魏老爺的酸氣,之乎者也的背簍書在背上。

  「成了嗎?」葉妍不抱希望的問。

  疲憊的神色慢慢浮現一層笑意。「不要嫁妝,人嫁過去就成,你呢?」

  「咦!這麼好說話?趙老也點頭了,免聘金,大開流水席宴請親朋好友就好。」她口都磨干了,才說動石頭移位。

  「看來我們都成功了,感覺挺有成就感。」李承澤笑著咧開嘴,感覺比自己成親還開懷。

  她揶揄的酸上兩句。「你有當媒人的本錢哦!要不要改行和我搶生意?」

  俊臉微赧,難為情地撫撫後腦勺。「別取笑我了,還不是你耳提面命教得好,我哪敢居功。」要不是她一再鼓勵他,要他放開心胸,不去在意外表是否與人相同,勤於和人溝通、交談,他才在她的推動下跨出一大步。

  「嗯!嗯!沒驕矜自大,搶我功勞,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突地,一陣腹鳴聲由兩人空腹傳出,他們同時一怔,繼而笑聲輕揚。

  「看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請你上館子吃一頓。」

  「不用啦,自個兒家裡吃吃就很豐盛了,不要浪費銀子。」她鑽錢很辛苦,早出晚歸不得閒。

  李承澤毫無所覺自己已把葉家當成是自家,自然而然地說出自個兒家裡,彷彿他們是出外打拚的小夫妻,一做完差事便相偕回家。

  這時候,剛好有輛橫衝直撞的馬車經過,他眼明手快地將身側女子拉入懷中,兩手緊緊環在她腰上,唯恐她受傷。

  葉妍羞赧地抬起頭,望進那雙勾人魂魄的藍瞳裡,卜通卜通的心跳急如擂鼓。

  「你看……」

  「我想……」烏瞳裡藏著羞意,藍眸中多了無措,兩人相對無語,卻又有千言萬語想說,唇瓣難啟。李承澤心裡是喜歡她的,可是他身邊的危機尚未解除,他不能自私的將她捲入其中;而葉妍則是早已心動,這陣子與他同住,他的勤奮,他的才學,他的笑容在在令她悸動不已,但她想他只是依賴她,當她是湖裡的一根浮木,對她的信任只是出自一時的無依,並非真心喜愛她,哪天等他復原了,他們又是對立的死對頭。

  誰也不開口,默默地將愛意往心裡藏,讓暗生的情動萌不了芽,發不了根,蜷縮在停滯不前的朋友界線。

  「妍兒,我牽著你走才不會走散,街上太危險了,老有人胡來。」他握著微涼小手,表情有些不自在。

  「嗯!好呀!反正你個頭壯,真有事就推你去擋。」葉妍顫笑地握住大手,神色顯得羞澀。

  夕陽西下,彩霞滿天,日落餘暉照出兩道執手而行的長影,由地面拉到天際,落入夜的盡頭。交握的手心透著暖意,兩人的心一陣暖烘烘,晚風拂來,拂不去滋生的情絲,好似葉妍的繡線,纏繞著他們,絲絲糾纏。一樁喜事串成兩顆坪然跳動的心,沒人在意誰的髮絲如霜,或是眸色深藍,在旁人眼中看到的是兩人的用心,以及他們合作無間的默契。

  甚至,還有人偷偷取笑著,表哥、表妹湊成一對,天作之合。

  耳尖的李承澤一聽,眸色轉深,手心微微握緊,揚起的嘴角久久不變。

maisy929 2010-2-6 02:18

第八章

  「妍姑娘,多謝你不怕我爹的大嗓門,不辭艱難地多次上門,說服我爹同意我和文祺哥的婚事,真的非常感激你。」個性大剌刺的趙燕雙有著練武人的豪氣和率直,以及江湖兒女不拘小節的性情,大聲談笑,大聲吆喝,絲毫不在乎外人怎麼看她。

  身為趙家武館的傳人,她一向有什麼說什麼,因為學武的大都是男子,她經年累月和他們相處久了,難免有些男孩子氣。

  不會女紅、不善廚藝、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甚至一本《女誡》她只念了三頁便昏昏欲睡,從此就沒再翻過,蒙上一層灰塵。

  不過她的開朗十分討喜,人也長得妍美可人,並未因習武而練出一身熊腰虎背,反而讓身形更柔美修長,讓人不自覺多瞧兩眼。魏家學塾的斯文書生魏文祺便是愛上她的颯然灑脫,第一眼丟了心,第二眼失了魂,到了第三眼便立下心願非她不娶,以楓葉寄情寫上纏綿情詩,此舉讓在男人堆中長大的趙燕雙大為傾心。

  除了雙方長輩的反對外,他們之問的戀情並沒有遭遇任何波折,平平順順地走了好一陣子,直到相思難耐,決定共譜鴛盟。

  「趙姑娘言重了,我不過恪盡本份,把媒人的看家本領全使出來,你爹是愛女心切才小有微詞,擔心你嫁不好,經我曉以大義後,他終於明白魏公子的用心,允了這門親事。」只是磨去她半條命而已。

  葉妍嘴上說得輕鬆,不想造成人家的愧疚,可老實說一句,趙、魏兩家這門親事著實折騰人,她來來回回不下二十次,每一次都無功而返。

  最後她才鐵了心,和李承澤合計,採取各個擊破的方式,分頭負責一家,找出可供下手的機會,軟硬兼施,改變他們根深蒂固的想法。

  人都有不盡完善的地方,東家採桑,西家養蠶,想養出好絲就得分工合作,否則桑枯蠶亡,還是徒勞無功。她就是利用這一點給人台階下,誰也不吃虧,誰都佔便宜,互蒙其利,讓兩家人都覺得滿意,樂見其成。

  「那是你厲害,能說動我爹,之前幾個媒婆被他揍得鼻青臉腫,到這會兒還下不了床呢:」她一直感到抱歉,心想再不成就要出家當尼姑,氣死老父。

  聞言,葉妍暗抽了口氣。「你怎麼沒告訴我這回事?」要是事先知情,她一定會再考慮考慮,絕不會一口應允。

  開什麼玩笑,銀子要賺,人命也要顧,要是出了事有個三長兩短,她錢賺再多也花不到,到了陰曹地府還得直喊冤吶!

  趙燕雙心虛的笑笑,「我怕你不肯接下我們的請求,門一關叫我們另行他法。」

  怕死的張媒婆、許媒婆、方媒婆便是關門上閂,死也不願賺這筆媒人錢。

  有可能,她心想。「不會啦!幹我們這一行的哪有請財神爺離開的道理,誰缺個娘子,誰想嫁人,來找我妍姊兒準沒錯。」積功德呀!再艱難的事兒也要硬著頭皮接,不讓人失望。

  「妍姑娘真是大菩薩,改天我那些師兄弟就要麻煩你了,他們都是粗漢子,沒什麼積蓄,恐怕不好找對象。」而且一個個虎背熊腰,面容兇惡,姑娘們一瞧沒有不嚇得花容失色的。

  「包在我身上,先喝你的喜酒,接下來就是他們嘍!」葉妍私底下數著會有幾個紅包可賺。「啊,對了,盡顧著和你聊天,都忘了要陪你上布行買布了,你打算上哪家買呀?」

  不擅女紅的趙燕雙哪曉得該買哪家的布,她猶豫了一下,心想直接問媒人比較快。「你替我決定吧,這方面你比我懂。」

  畢竟她撮合了無數新人,上至喜帕,下至腳底的繡花鞋,全打點得妥妥當當,不找她還能找誰。

  「虧得你信任我,以我平時的觀察,李家布行的價格較公道,質料也比同級的好上許多,耐洗不褪色,裁成衣服輕軟又舒坦。」雖然之前與李家二少交惡,可她還是不得不承認,若真要買布,她仍然會上李家布行,畢竟貨真價實。

  「那就到李家布行吧,你幫我挑一塊喜氣一點的布,我要做成喜服。」一想到要嫁為人妻,她喜孜孜地掩唇偷笑,喜上眉梢。兩個女孩兒隨即出發往李家布行走去。

  「你要記得剪一小塊布給我,我好繡上『鴛鴦戲水』的喜帕給下一位媒合成功的新娘子,沾沾你的喜氣。」讓幸福延續,人人都有好姻緣。

  「咦!我也有嗎?」趙燕雙睜大眼,訝異她所做的事。

  她笑道:「當然有,談成你和魏公子的婚事後,那方帕子也已繡好,你出閣前一天我會送到武館給你。」她有此僻好,樂見准新娘收下喜帕時的驚喜,珍惜萬分地留做傳家寶。

  「好期待,我聽說你是鳳陽城繡工最好的人,連專門進貢皇宮內院的李家繡坊也想網羅你。」只會舞刀弄槍的趙燕雙興奮莫名,拉起她的手直瞧那纖細的十指,佩服得很。

  「沒有啦!是大家誇大了,我只是把對新人的祝福繡進帕子裡,聊表心意,希望你們長長久久的廝守在一起,啊!李家布行到了,咱們進去瞧瞧。」

  趙家武館嫁女兒,排場當然要大,唯一的千金要縫製喜服、新衣出閣,自然不管花多少銀兩,一定要風風光光,絕不讓魏家看輕。趙燕雙一進布行,讓人眼花撩亂的花色她每個都中意,也都想買,她想穿上美麗的衣服,讓她的文祺哥哥更愛她,為她神魂顛倒。

  葉妍則在一旁出主意,告訴她哪些花色適合已婚少婦,哪些花布太艷,恐怕守舊的公婆會有意見,穿要穿得得體,而非花枝招展。

  於是她幫趙燕雙選中了一塊大紅綢布,讓待嫁新娘做成喜服,趙燕雙一瞧見那艷紅,馬上愛不釋手,連連稱許,巴不得明日就披上嫁裳嫁人。

  最後她們一共挑了六款花布,十來匹布帛,足夠趙燕雙做上二、三十套新衣,這才滿意地準備結帳。

  就在這時候,李家的掌櫃正好和旁人提到自家二少爺失蹤一事,葉妍腳下頓了一頓,囑咐趙燕雙先行,她有事得耽擱一下,隨後便豎起耳朵偷聽。

  「什麼,找到二少爺了?」

  找到了?怎麼可能,她剛出門時,那李二少還鬧著要她買徐老爹鋪子裡的蒸藕糕回去呢。

  「是這麼聽說的,本家傳來的消息,我們還想打探清楚呢!」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閒視之。

  「那人呢?還好吧,二少看起來不像福薄之人。」他是靠李家吃飯的人,李二少要是有個意外,那他以後的布該向誰拿。

  上了年紀的鍾掌櫃語氣沉重的說:「死了,聽說被盜匪砍得面目全非。」

  「是誰說他死了啊」人明明還活著,一天吃四餐還喊餓呢。葉妍沉不住氣的跳出來插了話。

  掌櫃一抬頭,秋噓一歎。「是你呀!妍姑娘,我家少爺的婚事還是你一手撮合的呢。」

  「是呀!喜事一樁,怎能沒多久就傳出憾事了,到底是誰造謠生事,詛咒你家主子。」她假意附和,從中套出話來。

  「不就是大少爺嘛!他說在山溝裡找到二少爺的屍體,人已面目全非,全身傷痕纍纍,就只剩下成親當天的蟒袍足以辨認。」

  「這也沒個准吧!也許他搞錯了,你們二少爺哪那麼短命,你瞧他以前和我對嗆的嗓音多宏亮。」這個李承恩又想動什麼壞念頭,找具無名屍就想冒充李承澤嗎?

  掌櫃苦笑。「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曉得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大少爺說了,二少爺在新婚夜被盜匪綁走了,為的是要跟李家要大筆贖金,可是不知後來出了什麼差錯就把他撕票了,隨意棄屍在山溝之中,前些日子才被人發現……」

  雖然二少爺為人嚴厲,外表又與常人不同,可不失一位領導有方的好主子,底下的人只要不犯錯,一般都有不錯的對待。

  但現在他不在了,李家的布行和繡坊前途堪慮,那個好高騖遠,游手好閒的大少爺根本不懂進貨、出貨,李家產業若交到他手中,遲早會由盛轉衰,一代敗光。

  他在想,該不該找個新東家,預留後路,免得到時候李家一垮,他也跟著受到牽連。

  「是喔!還真湊巧哪,偏讓你家大少爺給找著了,他怎麼不去找金礦,說不定能一夕致富呢!」葉妍語帶誚意的諷刺,說出大伙心底的臆測。誰都曉得大少爺和二少爺不合,二少爺沒犯傻前,李家產業全由他一手掌控,庶出的長子半點好處也沒撈著,只能看他臉色過活。誰知二少爺突然出事了,醒來又變成傻子,接著還傳出死訊,這其中要是沒鬼,說出去也沒幾人相信。

  可這種家務事沒人敢插手,誰會吃飽沒事做和大少爺作對,又不是找死,二少爺的下場就是血淋淋的殷鑒。

  「妍姑娘啊,飯可以多吃,話少說,免得惹禍上身,要讓人聽見,對你不太好。」這麼一個敢直言、好打抱不平的好姑娘,他不想她有事。

  可葉妍嗓音不降反升,刻意高談闊論。「我那好友神算子說,二少爺起碼活到七十歲,是長壽的面相,我敢在此打賭大少爺找回的屍體絕不是二少爺,李二少還欠我一筆銀子沒還,哪能死得太早!」

  大家一聽見她的憤慨是得向死人要錢,忍不住都笑了,沒把她的話當真,只認為她是要不到銀子窮發飆而已。

  喬可歆真算出李承澤能活到七老八十嗎?

  嗟!當然是她滿口胡調的,段名夫婦出外尋藥去,至今未曾回來,哪來的算命之說,無疑是她編來蒙人的。

  「妍姑娘,那筆錢別討了,早早回家去吧,咱們二少爺沒福氣,剛娶了少夫人就沒氣了。」也不知是不是被剋死的,新娘子一入門就慘遭橫禍。

  葉妍故做懊惱地吐了口氣。「我不平嘛!他家大業大,銀子堆成山,可誰的帳不賴,偏要賴掉我這個可憐人,想想都冤呀!」

  假意吐吐苦水的葉妍和掌櫃多聊了兩句,打聽李家此時的動靜,好襲算著做好萬全的準備。

  不過她也擔心待在家裡的「阿牛」,因此沒多做逗留,一探聽清楚便托詞天色已暗,離開了李家布行。

  在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妥當,也越來越不安,李承恩竟然大膽到拖了具屍體回府,他不怕被人揭穿嗎?

  「李承澤」若不復活,豈不就讓他一人無法無天的作惡,光明正大的霸佔李家財產,一人坐擁財富,享盡榮華富貴?這樣就算之後李二少回去了,恐怕也很難討回遭剽竊的財產,說不定李家家產早被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空殼。

  思及此,葉妍心寒的加快腳步,連走帶跑的趕回家中,一刻也不敢停歇。「妍兒,我的蒸藕糕呢?」怎麼兩手空空,臉色白得像他剛洗淨的內衫,還直喘氣。

  「吃吃吃……你只想著吃,大……大禍臨頭了還不知道。」她呼吸急促地先灌下一大杯茶水,調勻紊亂氣息。

  「什麼大禍臨頭,你被野狗追了是不是,有沒有受傷……」他急著查看她全身上下,憂心如焚。

  李承澤不只信任她,還依賴著她,對她的關心勝過自己,一心只想她好,不願見她受皮肉疼痛。

  「你夠了沒,不要亂摸,我可是還沒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你少佔我便宜!」她惱怒地拍開他的手。

  「妍兒,我是不想你有事,你看起來好像很緊張,發生什麼事了?」她的手好冰。

  葉妍皺了皺眉,兇惡的口氣中帶了點不捨。「你明天就回家去,我不要你。」

  他一聽,臉色大變。「你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而是你必須回李府,再遲一點就來不及了。」她不能留他。

  「為什麼,你不是說有人要害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為何如此驚慌?

  「因為害你的人要謀奪你家家產,你要是不回去,他便稱心如意了,成功地把你踢走,讓你永遠也回不了家,成為真正的『死人』!」

  「大夫人、大夫人……快出來呀!少爺回來了,二少爺平安無事的回來了,沒有遇害,他還活著……」

  廳堂白幡晃動,兩根粗長的白蠟燭燃到一半,紙錢紛飛的靈堂前放了具柳木棺,穿著白衣的婢女跪列兩排,為不幸早逝的主子守靈。

  那誦經聲剛停,嗚咽聲又起,家產頗豐的李家為了讓「李承澤」走得平順,一路直往佛祖身邊,不惜鋪張的制金童玉女十二對,紙糊的豪華大屋和滿箱的金元寶,一朵朵的紙蓮花不間斷的在火爐中焚燒。

  整座李府沉浸在悲慟的哀傷中,就算是暗喜在心的李承恩也做足了樣子,滿眼血絲地伴在靈前。其實,他是縱慾過度,整晚沒睡的與李承澤的新婦廝混,因此體力不支,沒有精神,於是整個人看起來傷心過度,不無哀傷之態。

  當廳堂外傳來高昂的歡呼聲時,他正假藉不支進房小憩,卻躺在姚霏霏不著一物,嫩如凝脂的肚皮上,舒舒服服地打盹。

  「我兒回來了嗎?是我的澤兒……噢!我的心頭肉,真是你,你……嗚……老天爺保佑……你沒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神色憔悴的大夫人哽咽的話語細碎,泣不成句,虛弱地由兩位丫鬟攙扶著,腳步蹣跚地從後堂走出,欲快卻快不得地急出滿頭汗。

  她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人是她活生生的兒子,以為是自己思兒若狂出現的幻影,非得用顫抖的手一撫再撫才肯確定。

  當下,她強忍的傷痛和歡喜一下子全爆發出來,痛哭失聲,緊緊抱著兒身不肯放手,唯恐這是在夢中,等她清醒後會再一次失去他。

  「娘,別哭,兒子完好無缺地回來了,你別難過了,以後我絕不再讓你操心。」李承澤輕拍著娘親後背,藍眸中帶著心痛。

  「真的是你,澤兒,娘不是在作夢吧!」是熱的,他的身體熱呼呼的……

  大夫人感動得熱淚盈眶,不住的口念佛號,感謝菩薩的恩澤,沒讓她老來失子,頓失所依。

  「娘,真的是澤兒,讓你擔心了,你不是在作夢,瞧瞧我手腳還在,也沒破相,這頭白髮總假不了吧!」他自我調侃地拉拉白如霜的髮絲,眼中微浮閃閃淚光。

  「你這孩子……」她含笑拭淚,心中滿是喜悅。

  有什麼比以為親兒早亡,卻發現他還活著更值得高興,她這一生的起起伏伏也夠磨人了,別再讓她面對痛失至親的心酸,她承受不起呀!

  「娘,你坐,怎麼才一段時日不見,你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吶。」叫人看了好生不捨。

  怕他自責,大夫人反而安慰他。「胃口不開就吃得少,不打緊,瘦一點才好,走起路來才不會氣喘吁吁,老覺得身體重。」

  「娘要多吃些,不要讓孩兒心疼,從今天起我每天陪娘吃飯,我們一起變胖。」娘的身形太單薄了,蒼老了許多,之後一定要讓娘餐餐進補。

  「好好,咱們一道用膳,把你養得白白胖胖地……」她拭著淚,不無感慨的一歎,人生際遇的變化真大。

  「兒呀,你這些日子到哪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是被賊人綁走了嗎?」

  心情平復一些後,大夫人急急的問。

  「我……我去了……呃,很遠很遠的……地方,我……」他心慌地往後一瞟。

  自從中了毒後,他從事事圓滑的奸狡商人變成殷實的正直兒郎,不像以前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似是而非的道理誤導別人的判斷力。現在的他沒有心機,也不懂何謂城府,而且在葉妍正義感十足的潛移默化下,更引出他良善耿直的一面,做事偏向以和為貴。

  「夫人,這由我來說吧,二少爺天生貴人,記不得這些瑣事,我這張嘴巴就是用來說話的,不讓我開口還真懲得難受。」接收到他求救的目光,葉妍無奈的在心裡歎了口氣,上前幫他解圍。

  這頭笨牛真是沒用,明明在家裡教得好好的,還讓他演練了七、八回,就怕沒套好招,露了餡。沒想到他還是出狀況,到頭來仍是得由她出頭幫腔。

  唉!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難道是上輩子欠他的不成?

  「咦,妍姑娘你也在呀!我怎麼沒瞧見你。」

  大夫人淚眼一眨,這才看清楚兒子後頭有個人。這嬌小俐落的身影,不就是先前替兒子做媒的妍姊兒嗎?

  葉妍眼角抽描了一下,她這麼大一個人杵在那兒不動,瞎子都看得見遮光了,何況是明眼人,她乾笑的說:「夫人眼裡只有二少爺,我這芝麻綠豆大的小黑點就不用多瞧了,我這不就自個兒出聲了。」

  「瞧我一時高興過了頭,忘了招呼你了,來來,快坐下,快告訴我這傻兒子究竟上哪去了。」她吩咐下人上茶。

  葉妍也老實不客氣地挑了張紫檀椅坐下,臉上堆滿討賞的笑。「還不是先前我和二少爺打了個賭,他賭我沒法在一個月內辦妥他的終身大事,我也跟他賭了氣,非贏這局不可……」此時一杯熱茶送了上來,她緩了口氣先啜口上等龍井,再娓娓道來令人不起疑的假話。

  「……想當然爾是我賭贏了,婚禮當晚我就向他要贏來的賭金,誰知他輸了賴皮,不肯給,在新房門口鬧了一會就跑了。當時我想他人就在府邸裡,總要回房過新婚夜嘛,我也識趣的走開,當是玩笑一場,沒再提起此事,一忙就忙忘了……」

  「那你怎麼找到澤兒的,我們李府上下全派出去了,就是毫無消息……」想到先前的煎熬,止住的淚又撲簌簌往下流。

  一見到娘親落淚,李承澤窩心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拭淚,順手端起茶杯讓她喝一口,潤潤喉。

  葉妍誇大的哈了一聲,模樣俏皮逗人開心。「說來也真巧,我剛上李家布行買布,和鍾掌櫃聊了起來,乍聽二少爺死訊時還嚇了一跳,壓根不信欠債的人居然想以死賴帳。」

  說時,她吐了吐粉舌,假裝為自己的一時失言致歉。「哎呀!不是我跟死人要錢啦,一臉富貴相的二少爺怎麼捨得丟下夫人你,當個不孝子呢,我在心裡為你抱屈呢,邊走邊罵時,結果你猜怎麼著?」她留著尾,吊人胃口。

  「繼續說,別停。」大夫人急了,催促著。

  葉妍又喝了口茶,抿了抿唇。「也許是我這債主運氣好,一出城還沒到家呢,就瞧見有個人蹲在樹下啃饅頭,我上前一瞧……喲!我的阿爹阿娘,不就是李家二少爺嘛,他還啾著我說,他沒輸,是我詐胡。」

  「那他有沒有跟你提過他這些天去了哪裡,遇見什麼人……」好端端的人不會從府裡說失蹤就失蹤,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葉妍歎了口氣,一臉無奈。「夫人你也曉得二少爺的情形,我費了心思要問明白,可他一下子說天黑了,一下子又想追兔兒,一問三不知,我也沒法問下去。」

  她說的口乾舌燥,編個謊真不容易,要面面俱到,環環相扣,才不致讓人起疑,要不是李府藏了只包藏禍心的土狼,她又何必這般辛苦,吃力不討好地把自己扯入這場混水中,弄濕了雙腳還得陪著提心吊膽。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我還以為……」大夫人苦笑地看著身旁毫髮無傷的兒子,心裡總是不踏實。

  這陣子兒子也太多災多難了,先是中毒傻了人,又差點回不了家,老天還要給他多少磨難。

  為人母的心疼溢於言表,大夫人難掩憂色,指拈佛珠求諸眾神。

  「人都回到李府了,夫人就放寬心吧,吉人天相的二少爺不會傻到把自己賣掉,你身子骨要養好,才能看牢他啊。」這府裡能做主的人不多,大夫人不擔著點,恐要起大亂子,難有寧日啊。

  「……希望別再有事才好……」大夫人喃喃自語。

  「忌中」貼柱,白幡飄揚,一陣焚紙錢味飄進鼻翼,葉妍眉頭一顰瞄了眼,渾身不舒服,莫名地怒氣往上揚。

  「你們大伙沒瞧見二少爺回來了嗎?還不趕快把晦氣的東西徹了去,別觸楣頭!你家主子會長命百歲的……」在她清脆的吆喝下,披麻帶孝的李府下人紛紛除麻去喪,將幡布取下,個個勤快地把靈堂撒去,恢復成平常的大廳,哭臉成笑臉。沒人樂見家中有喪,主子能平安歸來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還有件事叫人著實苦惱。

  「妍姑娘,那這口棺呢?」裡面也不知躺的是什麼人,虧他們一日三拜,上足了香火。

  知道棺木裡裝的不是自家二少,奴僕們個個閃避,就怕沾上不乾淨的晦氣。

  「哎呀!怎麼問起我了,我可不是李家人,夫人在此,該由她做主。」她順水推舟,置身事外。

  思子的抱郁加上近來終日的煩心,身心疲憊的大夫人氣虛地一揚手。「妍姑娘,你心地好,就幫忙出個主意吧。」

  怎麼又推到她頭上……葉妍微惱。「夫人都開口了,我哪敢不幫忙,你們先把棺木送到義莊,擇日以無名氏身份下葬,算是為李府積積陰德……」
 

maisy929 2010-2-6 02:19

第九章

  「什麼,沒死,為什麼還沒死啊」一臉鐵青的李承恩像一頭被咬了一口的土狼,憤怒無比地從檀木雕花椅上跳起,滿臉驚愕和不滿,雙拳緊握。

  他發狂的重擊桌面好幾下,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不敢相信機關算盡的他,居然就在大權將握之際功虧一簣。

  乍聞李承澤未死的「喜訊」,他從難以置信到變得猙獰,忿忿的快步走向原先佈置成靈堂的大廳。

  沒能親眼目睹異母弟弟「死而復活」,他是怎麼也不肯接受到手的財富又飛了的事實。但是,看見了又如何,顯而易見的怒顏反而更凸顯他的野心。

  「二少爺沒死你在失望個什麼勁兒,沒瞧見大家歡欣鼓舞地迎接他平安歸來嗎?反倒是你一副想找人拚命的樣子,你就那麼希望他早日入土為安不成!」

  一瞧見李承恩那張縱慾過度的嘴臉,想到他的所做所為,葉妍忍不住有氣,沒法控制脾氣的往外一嗆,說出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二少爺毫髮無傷的回府是件喜事,該高興才是,可是大少爺卻怒色滿面,活像二少爺沒死成是一件多麼不應該的事,雖然大伙心知肚明兩兄弟不和,但是沒必要表現得這般明顯,彷彿一山難容二虎,另一人不死不行吧。

  「全部的人都下去……你是什麼東西,這裡有你開口說話的餘地嗎?還不給我滾到一邊去。」都是她,要不是她的多管閒事,那個傻子怎麼可能回得了家!

  「你……」可惡,竟敢對她吼,沒見過壞女人是吧!

  「大哥,妍兒不是外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李承澤表面憨傻,眼底微閃一絲不悅,不著痕跡地向前跨了一步,擋下李承恩欲蠻橫推人的力道。

  一道黑影擋在她面前,葉妍有些訝異,一抹欣喜往心頭浮上,她嘴角微揚,他的肩膀好寬,好像一座山,給人安全感……一陣咆哮聲又起,她驀地拉回心神,臉微紅地暗罵自己,都什麼節骨眼了,她居然在發春,望著一個大男人的背而渴望貼著他。

  對於李承澤,她不僅僅是出自一份熱心過頭的關心,在「偷」他出府的這段時日裡,原本對他的厭惡已漸漸被萌生的愛意所取代,他的緊張失措、他的惑笑癡傻,深深地扯動她不曾為別人顫動的心弦,讓她無法不管他。

  「哪來的救命恩人,分明是她窩藏你,藉機詐財,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根本吃定你傻,想來分一點好處,我要立刻將她送官嚴辦……」哼,哪那麼湊巧,旁人沒本事,就讓她給拾獲了人。

  李承澤表情不變,伸手撥開兄長的手。「大哥,你不希望我回府嗎?」

  「當然不……不是,你能沒事的回來,我比誰、都、高、興。」他說得咬牙切齒,臉上連點笑意也沒有。

  「我也很開心能回到家,妍兒幫了我很多,她人很好,你不要對她生氣。」他說話的語氣像是不解兄長為何發怒。

  「她是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你不要被她給騙了,李府派出那麼多人找你都找不到,就她剛好拾到你?」天底下哪來的巧合,要說沒鬼誰相信。他驚訝的說道:「真的有人找我嗎?我在外頭走了好些天都沒瞧見有府裡的人吶?」

  李承澤故做無知的戳破他滿口謊言,若是李承恩真有派人尋找,以他明顯的外貌,只要稍做打聽,不難打探出西崗鎮上有名神似李府二少的「外番人」。

  就因為李家沒有任何尋找的動作,他才放膽的現身,和葉妍一同做媒說親。

  或許他也有些刻意吧,想看看兄長的反應,是否真要置他於死地,或是已有悔意,他不希望李家因為兄弟爭產真鬧個不可收拾。

  哪知他連理都不理,直接當「走失」的他死了,連最起碼做做樣子的尋找舉動也虛應了事,一心等著他的死訊傳來。

  甚至最後等不及了,還找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李代桃僵,他想取而代之,成為李家當家的心思顯而易見,叫人想給他自新的心都寒了。

  看來,他該做一番打算了,不能再有婦人之仁。

  「誰、誰說沒有,肯定是錯過了。」心虛的李承恩惱怒地壓低聲音,假意一番好心遭到誤解。

  「是嗎?那也許是我暈了頭,沒看見……」他笑得很真,一副人家說什麼他就信什麼的模樣,十足的傻子。

  「哼!好端端地跑出府幹什麼,是臭蟲咬了你,還是背上插了兩把刀,非走不可?」若他當日未離府,此時的靈堂就用不著拆了,李承恩怨懟地想著。

  「這……」李承澤一徑的傻笑,好似回答不出來他看似關心的譏誚。

  「就你這只蟲咬了他,要是你有一點手足之情……」就不會想害死自個弟弟好謀奪家產。

  葉妍心直口快的話說了一半,李承澤忽地哎呀大叫一聲。「有蛇。」

  「蛇?!」最怕蛇的葉妍臉色一白,倏地捉緊身側男子結實臂膀。「哪裡?」眼底藏著笑意的李承澤順勢攬住她纖柔的腰身。「啊!原來是草繩,我看錯了。」

  「草繩?」她嘴角一抽,發白的唇色又恢復原本的嫣紅。

  「妍兒,你膽子真小。」他俯在她耳邊,態度親暱地說起悄悄話。

  「你……」仰起頭,本想罵人的葉妍一瞧見那雙深幽的藍色瞳眸,莫名其妙地紅了面頰。

  那一瞬間,她從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反影,心口坪坪跳得飛快。

  「妍兒保護我,我也要保護妍兒,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他說話的神情半是戲譫半是認真,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傻還是裝傻。

  「我……我才不需要……呃,別人保護。」不知道為什麼,她今天特別容易害羞,臉紅地差點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葉妍努力地想壓下為他而起的悸動,沒發覺應該湣傻的男子正用柔情似水的眼神凝望她,清明無垢的藍眸中滿是對她的傾心。

  在她動心的同時,深濃的愛意也偷偷潛入李承澤的心,他眼中只看到她一人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答應拜堂成親是為了安娘親的心,娶誰對他來說並無分別,那時的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戀慕某人,只覺得有人肯嫁傻子為妻,他就會試著接納她,完成娘想抱孫的心願。哪知老天給了他另一條路,要他明白始終擱在心上的那個人是誰,要不是中了奇毒,他又怎麼曉得之前老愛找某人麻煩,逗得她哇哇大叫的心態是……

  李承澤的心倏地抽緊,差一點他就錯過了那名走進他心中的女子,如果不是她,他又怎會感受到身為「人」的感覺、被其它人接納的滿足,他終於不再是他人眼中的妖孽。

  若非身上餘毒未清,以及身處於爭產的危險風暴,怕危及到她的安危,早已清醒的他何必繼續裝傻,欺瞞於她,就是要避免對方毒手朝她伸去。

  「你們嘰嘰咕咕在說什麼,一點也不把我放在眼裡,現在李府由我當家做主,你這個傻子最好認份點,別來搗亂。」不想近在眼前的財產被奪走,李承恩先聲奪人地欲佔上風。

  異色瞳眸微閃了一下,照光一起又滅。「可是我喜歡看帳本耶,妍兒也說她要教我。」

  「我幾時說過……哎呀!我腳好麻。」一陣麻痛感忽地從纖足一抽,葉妍差點軟了腳,顛仆在地。

  李承澤非常緊張的攙扶住她,驚慌不已地小心伺候著。李承恩在聽到「帳本」兩字時,臉上閃過的怒氣和陰狠幾乎無從掩飾,生氣的瞪向那個正扶著該死女人的傻子。

  葉妍不曉得自己怎麼會瞬間酸麻腳軟,暗忖是不是自個兒站太久,血路堵塞所致。

  「傻子看什麼帳本,別給我找麻煩,以後李府的事交給我處理,你……」他打著如意算盤,妄想一手遮天。

  「你才給我安靜點,不過是個好吃懶做,不學無術的大少爺,憑什麼搶阿牛……阿澤的主子位置,要是真把李府交給你打理,不出三個月,布行、繡坊準備關門大吉吧。」好打抱不平的葉妍看不下去他的囂張,雙手一插腰站出來叫陣。

  被人一譏,面子掛不住的李承恩惱上加怒。「你這女人向天借了膽,敢對我無禮,你當你是名女子我就不敢動手嗎?」

  惱羞成怒的李大少掄起拳頭,李承澤未死一事已令他一肚子火,正愁沒有地方發洩,她剛好自個兒送上門,他何須客氣。眼看著那一記絕對會把人打飛出去的狠拳就要落下,一道身影飛快的閃身一擋,以為會擊中軟綿嬌軀的李承恩手背一麻,倏地發疼。

  「哎喲!好痛,大哥,你為什麼要打我,肚子好痛……」

  明明疼的人是他好不好,這傻子哭天喊地的慘叫什麼。心中不豫的李承恩怕人瞧見打人的人反倒手痛不已,丟了面子,悄悄地將手往後一放,手不停地重複抓握的動作。

  「你這人是怎麼回事,連自個兒兄弟也動手,你是不是人呀!想把人打死好謀奪家產嗎?」氣呼呼的葉妍指著他鼻頭大罵,半點不饒人。

  「你這女人……」李承恩瞪大眼還想教訓她,但是他的口才不如媒婆出身的連珠炮。

  「女人又怎樣,你不是娘胎十月生下的!一天到晚只會吃喝玩樂,到處惹是生非,正事沒幹一件,倒是挺會耍大少爺派頭,自家兄弟不見了,你真有派人去找嗎?」

  以她帶他四處招搖的行事,要不找到人也很難。葉妍也有那麼一點試探意味,故意先帶李承澤到鎮上逛一圈,看會不會引起李承恩的注意,到時再把他藏起來,以免遇害。

  沒想到一次、兩次之後,李府半點動靜也沒有,別說找人了,連問一下也沒有,因此她才進一步帶他出去幫人做媒。

  不過她也有點輕忽,兩人在說媒的這件事合作的太愉快了,媒合成功的喜事比她單打獨鬥時多出好幾倍,所以她一時忘了李承澤的處境,一心只想多鑽些銀子,多積些善緣,卻沒想好要怎麼擺平李承恩這頭貪心不足的土狼。

  「我……」他死在外頭更好,誰有空閒找他。

  「我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隨便繞個兩圈就能找到人,家大業大的李府會找不到,你有何居心別人看不出來嗎?摸摸你的良心好好想一想,良知別被野狗給吞了,我家隔壁養的小黃狗都比你有人性……」

  葉妍越罵越順口,根本不在乎被罵的人臉色乍青乍白,一副想將她撕成碎片的模樣。

  「妍兒,我肚子好痛,你幫我揉揉好不好。」唉!她的個性真是太衝動了,虎口拔須只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你未免太沒用吧,只不過是打了一拳而已,喊得像殺豬。」一聽到李承澤喊疼,嘴上叨念不休的葉妍心疼地擰起秀眉,小手輕落揉起他喊痛的地方。

  凶巴巴的她有顆熱呼呼的心,見不得別人受苦,尤其是撥動她心弦的男子,那份關心更溢於言表,毫不遮掩的流露。

  她以為只要她不說,旁人便看不出她的姑娘家心事,但是,她的一舉一動都透露她對某人的在意,要不是李承澤對身處的險境有些分心,沒法全心專注在她身上,只怕早已看出那小小的女兒心思。

  「妍兒,你不可以離開,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一定會痛死……」

  唉!貼身侍女……

  十分沮喪的葉妍輕托香腮,略為失神地在心裡發著牢騷,有些懊惱把自己逼到進退兩難的地步。別人的家務事幹她什麼事,何必傷神,不過是手足相殘的戲碼嘛!戲台上演的還看不膩嗎?

  可惜她偏偏就是心軟,沒法子狠下心坐視不理,任由心底掛念的那個人受到傷害。

  李二少纏著要她當他的貼身侍女,她答應了,這是留下的好藉口,否則她怎麼幫他應付李家大少爺,防止他再一次對親兄弟下毒手。只是到現在她還是想不透,明明是死對頭的兩個人,怎麼會發展出現下牽扯不清的關係,讓她脫不了身。

  「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麼,我長得像帳簿嗎?」無事可做的閒人日子還真無趣,難熬得很。

  「妍兒,你好漂亮。」唇畔微勾的李承澤說得輕聲,目不轉睛地盯著白裡透紅的梨腮。她待在他的身邊真好,心頭踏實許多。

  「嗟!你那新娘子才真生得好皮相,美艷出眾,一雙媚眼會勾人似的。」可惜心腸不好,沒有婦德,和人合謀毒害親夫。

  「我沒見過她,也不認為她會比你漂亮。」在他心目中,妍兒是無人能及的好姑娘,她笑起來比芍葯還美。也是,從談妥親事到拜堂,他一次也沒見過新嫁娘的面,迎娶、納吉、下聘全由老管家代勞,由於他異於常人的外貌,他根本不想見到外人,能免則免。

  她一聽,頗為得意地笑了。「這句話說的真中聽,不枉費我為你勞心勞力,雖然是句假話也值得了,我開心咧!」

  哪個姑娘不愛聽好聽話,就算不是真的,朵朵心花也開得燦斕,不枉她對他牽掛再三,連最熱中的說媒差事也暫且先擱一旁。

  「我說的全是真的,沒一句虛假,妍兒是世上最美的姑娘,就像月裡嫦娥。」怕她不信,李承澤一臉正經,大聲地說道。

  「悴!還月裡嫦娥呢!你見過啦?說得真順口,誰教壞你了,那些帳簿看完了沒,別給我拖到半夜。」她很重睡眠,不想陪他挑燈夜戰。

  一看還有半迭高的帳本,他臉色微變。「明天再看成不成,它們不會長腳跑掉。」

  「那你昨天吃了飯,今天不吃行不行?」有沒有搞錯,居然跟她討價還價,這是誰家的家產啊?。

  「我改吃麵。」他興匆匆的回道,幽藍瞳眸閃著贏了一城的笑意。

  「吃麵……」葉妍揚起冷笑,對他做出揮拳頭的動作。「儘管任性好了,要是惹惱了我,你看我還理不理你。」

  看似毫無殺傷力的威脅,李承澤仍擔心真惹惱了佳人,趕緊撥算盤珠子合帳。

  「你答應要陪著我,不能反悔。」

  一言既出,四匹馬也追不回,食言而肥的人是小狗,葉妍說的。

  「你這沒用的樣子,我想走都很難,不留下來保護你,哪天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說得無奈,卻也不無心疼之意。

  見過大風大浪的她謹慎為上,幫他防著心懷不軌的李承恩,回到李府的第二天,她便托老帳房把大少爺看過的帳簿搬到他房裡,讓他一本一本重新看過,以免有人從中得利,中飽私囊。

  不過令她訝異地,看來腦子不怎麼靈光的他倒是出人意表,帳簿一上手便能盤算出進出的銀兩,得心應手的一如往常,完全看不出有一絲遲疑。原本她還以為得從頭教起,人若傻,多出十倍、百倍的努力,總會趕上以往的能力,就算差一點也差不到哪去,而且有她這個幫手在。可沒想到他完全不需要人幫,算起帳來又快又準,神情專注的彷彿以前的他,冷眉輕攏,俊顏漠然。

  正當她產生錯覺時,他又像個頑劣成性的大男孩,突然抬起頭咧嘴,露出叫人心折的深邃酒窩,忍不住也跟著微笑。

  「妍兒,你是好人,我喜……呃!喜……洗衣服。」一句「喜歡你」說不出口,他差點咬到舌頭。

  「洗衣服?」她狐疑地瞧瞧他微紅的耳根,不解他為何冒出這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奇怪話語。

  他額頭的汗微冒,吞吞吐吐的說:「你……你會一直……一直保護我嗎?」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你會一輩子都跟我在一起,永不分離嗎?可是目前的情況,由不得他說出心底的渴望,並以一名心智正常的男子索愛,

  讓她感受到她對他有多麼重要,不可或缺。

  「我拍了胸脯保證還不夠,難道你想要我立下切結書呀?」她打趣地說道。

  「可以嗎?」他兩眼一亮,當真地取出一份兩式的商用檔,十分老奸的商賈做法。

  「當然是……」她皮笑肉不笑地往他後腦勺一拍。「不可以。」

  「妍兒……」她的手小小的,但打人的手勁好大,像要打爆他的頭。

  「你真當我是你李家買來的奴婢呀!簽下賣身契好為你做牛做馬?你這個阿牛不傻嘛,還會挖陷阱讓我跳,果真是無奸不成商。」商人的本性到死也改不了。

  「阿澤。」他執拗地要換回小名,眼中閃著熱切眸光。

  「我管你是阿澤還是阿牛,你李家的事你自己管好,最好別麻煩到我,我可不是手軟心慈的人。」她故意說著狠話,表示要他顧好自己,別讓別人有機會害他,否則她加倍奉還對他不利的人。

  「大哥他不壞……」只是長期遭到忽視,心態有些扭曲,如果能導正他錯誤的想法,也許還能拉他一把,不致錯上加錯,導致李家子孫分崩離析。

  葉妍杏眸一圓睜,他馬上知道說錯話了,連忙把嘴巴閉起來。「等你胸口插上一把刀,背上多了兩個血窟窿,你再來告訴我他不壞!」壞人臉上沒寫字,最好有多遠躲多遠,以免中箭。

  「妍兒,你在生氣嗎?」他不想趕盡殺絕,可是有些事,他若不做,只怕會越來越失控。

  「你說呢!」她也沒明白表示,只橫送白眼一顆。「趁我還沒發火前,把那堆帳簿解決掉,我出去走一走。」

  「你要去哪裡?」聽到個「走」字,他臉色大變,急忙起身,唯恐她失去耐性,不願死守一名「傻子」。

  葉妍一瞪眼,不讓他跟。「瞭解一下李府的環境,免得哪天被人追殺了,不知往哪兒逃。」

  「我可以帶你逛……呃,我先看完帳簿,待會再去找你。」他先喜後郁,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李承澤像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弓著背,往前趴在桌面,不太快意地握緊紫竹毫筆,墨沾過濃的悶悶書寫著他失蹤後所囤積的進出貨數目。可他眼角仍偷偷地瞄著越走越遠的身影,心裡燃起小小的火花,希冀她會突然改變心意回過頭,允許他放下手邊工作,陪她逛逛住了二十六年的宅邸。

  驀地,屋內氣流出現一絲異樣,他隨即挺直腰背,眼神一變。

  一抹黑色身影由暗處走出,幾乎沒有聲息地走向書案前。「李喜見過少爺。」

  「你來了,我有話要問你。」

  「是。」男子一抬頭,乍看以為是李承澤的隨身侍衛--李怒。不過此人較高大,氣息沉穩而內斂,略長的臉上不見任何喜怒哀樂,看不出一絲外顯的情緒。

  他是李怒的孿生兄弟,李喜,他們一個是明衛,保護主子的安危,一個是暗侍,專門為他打探商場上對手的動向,或是調查合作對象的人品是否有瑕疵。

  這兩人都是他的近衛,容貌相似,但個性是南轅北轍,一個性烈如火,衝動魯莽,一個性冷似冰,穩重少言,擅於謀略和統籌。

  「你知道我中毒那件事嗎?」

  「是的。」

  「為何沒出面?」

  「第一次中毒,我正依主子的安排調查游掌櫃,事前並不知情,第二次在我出手干預前,少爺已被葉姑娘帶走。」他言簡意賅的回復。第一次他不在,來不及阻止,主子毒發時他正在城外;而第二次他知道主子並無立即性的危險,以他當時的處境,不在李府內反而安全,葉妍的出現幫了他一個大忙,因此依舊隱身保護著少爺。

  「那你查到了什麼?」李承澤的表情十分平靜,乍看跟過去那個冷漠嚴峻的二少沒有差別,但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的藍眸中多了些溫度。

  「游鎮德私下收買下游買家,打算以較低廉的價錢壟斷市場,讓和我們合作過的商號不再向李家進貨。」利字當頭,人心浮動。

  同樣的貨品,精於打算的商家當然選擇較便宜的一家,無關信譽問題。

  「他的貨源從何而來?」

  李喜停頓了一下,眼中多了忿意。「由大少爺提供。」

  「在我失蹤這段時期?」他查過了,有幾本大哥經手過的帳簿,記錄著出貨數,卻無實收款項。

  「是的。」

  神色微凝的李承澤闔上帳簿,額側微微發疼。「繼續盯著他,定期回報他的動向。」

  「是。」

  「還有,把李怒叫回來,尋訪名醫一事已有著落,要他速回。」他需要用人。

  「是。」

  「對了,你娘的哮喘好些了嗎?自個兒到庫房拿兩根長白山人參,給她補個身。」

  「……」李喜忽地僵住,雙目微瞠。

  「怎麼了,沒聽見我說的話?」他說了什麼可怕的話,不然李喜怎會一臉古怪,好似他除了滿頭白髮外又多長了兩隻角。

  「是。」李喜的眼眶一熱,心口澎湃,一躬身,悄然離去。

maisy929 2010-2-6 02:20

第十章

  「你說什麼,他不肯進房?」一嫁入大富人家,姚霏霏穿金戴銀的將自己打扮得華麗嬌貴,她頭簪金步搖,發插碧玉釵,手戴青玉鐲子和琉璃珠,玉頸掛著鐫刻「金玉滿堂」的金牡丹項鏈,連腰上都不可少的配戴羊脂白玉珮。

  她可是一夕翻紅了,由出身不高的農家女,一躍高門,成了身價不凡的富家少奶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神氣的很。

  但她可不滿足現況,有了夢想中的地位後,她還想要金山銀山,兩手堆滿金銀珠寶,讓她一輩子不愁吃穿,富裕一生。

  雖然她的冤家塞給她不少銀兩和首飾,可是和李家的家產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每個月拿到手的月銀比他給的還多。不過一個有錢的傻瓜,怎麼比得過夜夜造訪她香閨的情人,她當然要為自己多著想一些,自個兒的後半輩子可不能就在冰冷的閨房中度過。

  姚霏霏其實是不願和她拜過堂的夫婿共處一室,要不是李承恩一再要她找機會接近丈夫,伺機下手,她才不想見他,他不來找她,她還樂得開懷呢!

  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以她堂堂少夫人的身份,居然見不到丈夫的面,還被他拒於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少爺說了,他公事繁忙,一刻不得閒,請少夫人先行休息,不用等他。」葉妍平鋪直敘、公事化的說,真是,這種事也要她傳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膽敢阻止我,你不想要這份差事了嗎?」一個貼身侍女也敢管到她頭上。

  「少夫人嘍!我剛不是喊了你一聲嗎?你貴人多忘事,忙著紅杏出牆……」葉妍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你說什麼!」姚霏霏聲音一低,怒目相向。

  「哎呀!瞧我這口快的,說錯了,是在牆邊種紅杏。」怪了,這女人被這樣拒絕還不死心啊,要吃幾次閉門羹才肯放棄。「還有呀!新房那張床躺三個人太擠了,少爺就不打擾你了,讓你睡得舒服。」

  「什麼三個人,你敢信口胡調,不怕我撕了你的嘴。」心口微驚的姚霏霏擔心姦情敗露,東窗事發,心虛地先聲奪人。

  葉妍心裡嘟嚷著,真要胡詔她也不用待在李府,大可走人,繼續當她的媒婆。

  「少夫人息怒,就當小的不會說話,得罪了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見二少爺?」他不回房,她就沒有辦法完成新婚夜未完成的事。

  姚霏霏有點急了,她想快點和她的男人雙宿雙飛,共結連理。

  圓亮大眼往內室一瞟,葉妍意興闌珊的笑笑。「我是拿人薪餉的,哪曉得主子幾時忙完,過些時日再通知你吧。」

  「你……」悴了一句刁奴,她放下手中的湯盅。「這是我為相公燉的雞湯,你讓他趁熱喝了,別給灑了。」

  「嗯,少夫人慢走。」她做出送客的姿態,明顯的敷衍。

  沒能見到人,反而受了一肚子氣的姚霏霏哼了一聲,氣呼呼的撩高衣擺,面帶怒容地轉身離去。

  她一走,葉妍將雞湯倒向窗台邊的菊花,空盅一擱,神態閒適地走向內室。

  「滿意了吧!二少爺,每次都推我當擋箭牌。」她埋怨了兩句。

  從簾子後探出頭的李承澤好聲好氣的陪笑說:「好妍兒,你別惱了,我一聞到她滿身的脂粉味就猛打噴嚏,你是我的救命神仙,就多幫幫我吧。」

  「什麼神仙,我還瘟神呢!等可歆和她相公找回治你病的藥引後,你看我還擋不擋。」人家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她算什麼。

  一想到這兒,葉妍心裡發澀,微微痛著。

  聞言,李承澤的笑意淡了,他從簾後走出,眼中含情地看著她。

  可惜她正拿起趙燕雙托人送來的喜布,低頭繡起鴛鴦戲水,沒瞧見他情意深長的眼波。

  而另一頭,在這兒受了氣的姚霏霏並沒有回到競閣字猶新的新房,而是拐了個彎,避開眾人耳目,溜進李承恩的睡房。

  「怎麼,辦妥了嗎?」急切走來的男子衣衫大敞,結實的身材一目瞭然。

  「還說呢!你不曉得那個姓葉的侍女多刁,居然給我吃閉門羹。」不過是個下人,氣焰比主子還高。

  「受氣了?」假裝心疼的李承恩走了過去,一把抱住她的纖細柳腰。

  姚霏霏嬌瞋一哼。「你不是說傻子很好擺平,不必花太多心力就能讓他從這世上消失嗎?這會兒可是踢到鐵板了,自個兒腳疼不說,還自找羞辱。」

  「那是你不夠盡心吧!一個變傻的男人,以你的姿色還掌控不了他嗎?」沒人捨得推開自送上門的軟玉溫香,這對銷魂的椒房多帶勁,李承恩色心不減,趁勢在她腰上一格,大掌撫向豐腴胸脯。

  「那也要我近得了他身呀!他根本不肯跟我同房。」她苦無機會。

  李承澤自從回府以後,一步也沒踏入喜房,甚至搬出原本的院落,改住離新房最遠的房舍,一次也不願與她同房。

  好笑的是,他遠遠一見到她走近的身影,就像老鼠看到貓似的,慌忙走避,不願與她正面接觸。有一回閃得太急,還不慎掉入池子裡,他在池裡憋氣,等她走遠了才趕緊衝出水面,大口地喘氣,笑煞了一干下人。

  而從那次後,府裡的奴僕們開始傳開,二少爺變傻後,顯得有趣、好親近多了,也不再讓人畏懼他的白髮和異色瞳眸。

  更甚者,知道他避著姚霏霏,有時還會幫著他,出聲提醒或是假意有事拖住她,讓他趁機溜走。

  所以姚霏霏生得再美也無用,無論她如何使美人計相誘,他仍然不為所動,避她如蛇蠍,他的眼底只有葉妍一人。

  「霏霏,你不想嫁我為妻嗎?」李承恩才不信一個傻子有多難對付。

  「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要敢不娶我,我非跟你沒完沒了。」她語帶威脅的說道,不許他出爾反爾,讓她當不成富家少奶奶。

  李承恩眼露冷意,嘴上卻說著讓人心口一甜的愛語。「你不嫁我,我還饒不了你呢!真想看你為我披上嫁裳的嬌羞模樣。」

  「承恩……」她笑著偎入他懷中,纖指如蝶拍翅,輕撫他的胸。他按住她的手,神情略帶憂傷。

  「可是李承澤一日不死,我就一日無法名正言順的擁有你,我好妒恨他才是你的丈夫。」

  「我也想成為你的妻子,我的身體、我的心早就認定你是我的夫君。」可恨的李承澤怎麼不乾脆死在外頭,還跑回來壞了她的好事。

  姚霏霏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她不懂庶出與嫡生有何不同,在一般平民百姓家,長兄如父,長子才是執大權的人,底下的兄弟都該讓賢,不與長子爭權。

  因此她選擇了先出生的李承恩,她認為財產若不留給大兒子,未免太沒道理了,次子奪嗣有違她的認知。

  不過她要的是財,並非愛的非得是他不可,若有一天李承恩不再是李家的大少爺,她絕對會一腳踢開他,不讓他阻擋她的財路。

  這便是她的本性,眼中只有「利」字。

  「你是不是該使點力,改變目前的處境,我們美好的未來就指望你了。」李承澤,你非死不可!陰狠的黑瞳中透出肅殺之色。

  「我會盡力,可是……」她嬌笑地送上香唇。「先讓我們做對真夫妻吧!」情慾被開啟後的姚霏霏需索無度,十分熱中床第之事,總會主動索歡討愛,將發熱的身子貼上他,投入汗水淋漓的男女情事,勾纏出一聲聲呻吟。

  而在這一方面,李承恩亦不遑多讓,他們就像一對渴血的水蛭,互相交纏,也互相廝磨,從對方身上獲得極大的滿足。

  「樂於從命。」他淫笑地抱起她,走向床鋪。

  「那個女人還沒解決他嗎?」

  幽暗的竹林深處,有兩個男人面對面的交談,一輪彎月照出他們猥瑣臉孔,同時也照出污濁的心,在風的呼嘯中發腐發臭。

  青衣藍衫的游鎮德一臉冷靜,眼角還帶著笑波,看起來像是個不會害人的老好人,揚起的嘴角是那麼和善可親,讓人失了防心。

  可是那笑意沒到眼,本該清澈的眸色灰濁不明,帶了點血絲,眼尾上勾,儘是算計。

  而一身墨綠色衣衫的李承恩則藏不住情緒,眉橫目豎,面色張揚,眼底的恨意表露無遺,彷彿某人未除,他難消此恨。

  「李承澤身邊跟了一個女人,難應付。」葉妍雖無武功底子,那張嘴卻比刀劍還利,叫人招架不住。

  「一個女人罷了,不足為懼,你把她調開不就得了。」石頭擋路就搬開。

  「她很聰明,不輕易上當,有好幾回我還被她擺了一道。」

  有時她含沙射影的暗諷,似乎知道了什麼,讓人心驚膽顫。李承恩懊惱地想著,有一回他試著放火,想用調虎離山之計引她走遠,可她確實是逃了,卻是拉著李承澤一起逃。

  又有一次,他送了厚禮試圖攏絡她,但是她收了禮,隔天的回禮是一隻烏龜,龜殼上還用油釉水墨寫著:忠、孝、仁、愛、禮、義、廉七個字,少個恥,暗指他是無恥的王八烏龜。

  那該死的臭丫頭!

  「百密必有一疏,她再聰明也有疏於防備的時候,我們先做好準備,殺他個措手不及。」無毒不丈夫,人不心狠是無法成大事的。

  「那批貨呢?你脫手了沒,我急著用錢。」沒錢辦不了事,李承恩急急的問。

  游鎮德眼中一閃狡色,故做苦惱的皺起眉。「你給的貨太高檔了,不好銷,我還在找門路,看能不能便宜地賣出,商人們很精,怕惹上麻煩。」

  「還要再壓低價錢?你知不知道那些布多值錢,多少貴夫人搶著要!」要是放在布行賣,早就被搶購一空,哪用得著傷神。

  「富貴險中求,你又不是不曉得那是燙手的黑貨,不能明目張膽地擺上架,總要找些口風緊的買家才不會走漏風聲。」想要賺錢,還得看準風頭。

  「算了,算了!有多少就拿多少,我最近手頭很緊,缺銀子。」

  只懂得揮霍的李承恩根本不會做生意,伸手就是要錢,渾然不知老奸巨猾的游鎮德已將他們口中的貨銷往關外,海削一票。

  「堂堂的李府大少爺也會缺錢?」游鎮德取笑。

  面子掛不住的李承恩低聲一悴,「他把月銀扣得很緊,多一兩也不給,就算我跟他鬧,他只回我一句,你拿錢做什麼?」他總不能反唇一嗆,說要買首飾送他妻子,好讓她盡早下手弒夫吧?而且姓葉的女人也在一旁,不斷地用捉賊的眼神睨他,偶爾放幾枝冷箭,說兩句看似毫無關聯,卻句句暗藏玄機的話,讓他在氣個半死的同時,又不由自主心虛地怕起她那張利嘴,唯恐她真看出他一肚子心機。

  他懷疑她早有所覺,知道李承澤會變傻是他害的,因此她才處處防著他,語多鋒利。

  李承恩沒向人提起此事,自認風流惆儻的他居然栽在女人和傻子手中,這要讓旁人知曉了,豈不是更加看不起他,嘲笑他是沒用的廢物?

  「看來你被盯上了。」游鎮德沉吟道,一個傻子竟然還有能耐牽制所有人,這情勢不大對勁,得多留心。

  「你不也是,我聽說他吩咐商號,減少對你遊記的出貨量。」沒有貨,客人就不上門,這道理李承恩還懂。

  想到幾乎慘遭斷貨,游鎮德平靜無波的表情起了些許變化。「所以他不能活。」

  「沒錯。」他贊成。「為了我們長遠的利益著想,要快點除掉他。」以免夜長夢多。

  「你是說靠姚霏霏?」說到害人,李承恩腦子動得比誰都快。

  游鎮德臉上的笑容變得冷酷。「沒有比她更適合的人選,她是我們手中的利器。」

  借刀殺人,乾淨俐落。

  「我瞭解。」他會和她談談,務必要達成目的。

  「我帶了酒,我們先乾一杯,預祝一切順利,早日得償宿願。」游鎮德取出一小醴酒,兩人以竹製酒杯盛酒,互敬。

  「干了。」

  哼,等他當上李府主事,就沒人敢給他臉色看了!李承恩陰笑說:「呵呵……別忘了好處一人一半,不能獨吞……」忽然,他轉過頭,頻頻看向被風吹動的竹子。

  「怎麼了,一副見鬼的模樣。」游鎮德睨了他一眼,心裡不屑他的膽小,果真是沒法做大事的傢伙。

  「你有沒有感覺到好像有人在盯著我們?」他最近老覺得身後有人,一直跟著他,冷冽的眼神刺向他的背後,讓他頭皮發麻。

  「少疑神疑鬼了,誰會注意到你,快把酒喝了,待會我們合計合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移出另一批貨……」

  夜風微涼,月色暗淡,竹林的不遠處多出一條人影,颯颯冷意吹拂過李喜的臉龐,深冽的眸映出殘月星空。

  【上冊完】

maisy929 2010-2-6 02:20

簡介

  她說:「你這條命是我護下的,要宰要剮也要經過我點頭,
  沒有我的同意,你哪裡也別想去。」
  不料她一語成讖,不僅再次救了他,也的確讓他哪都不去,
  他就守在府邸,等著落崖而生死不明的她,回家……
  李家要替李二少辦喪事?乖乖,見鬼了!李二少不就在她家!
  這下,就算李府是龍潭虎穴,她也得送人回去,
  還得買一送一,把自己也賠進去當他的貼身女侍──
  在外幫他顧著家產,防他又傻又心軟,當了冤大頭,
  在內幫他躲著新妻,防他又笨又被騙,當了冤死鬼,
  在心裡還得警告自己:葉妍,他是依賴你,不是喜歡你!
  可看看她才是個傻子,難怪他老是時好時壞、傻得不徹底,
  因為他根本是個心思深沉、鬼計謀一堆的狡猾大騙子,
  一邊在她這當娃,一邊撒網捕那些要害他的人,
  可惜,她想跟他算總帳的機會還沒來,就一腳滑下崖……

maisy929 2010-2-6 02:20

第一章

  「反了,反了,這世道是怎麼了,奴才都比主子大,順著桿子往上爬,爬到主人頭上撒潑,我到自家商行拿點東西還得先打通關節,奉銀送兩,才夠闊氣嗎?他們眼睛長到哪裡去……」

  不知在哪受氣的李承恩怒氣沖沖、橫眉豎目的走進大廳,一副別人偷了他房裡人,采光他田里的菜似的,模樣猙獰地像要吃人。

  他也不管廳堂上的古玩、玉瓷有多麼昂貴,價值不斐,雷霆大發地看到什麼砸什麼,絲毫不在乎自己高高舉起、重重一摔的物品,足夠一般百姓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

  「大哥,你怎麼發這麼大的火,誰惹你生氣了?」從書房趕至的李承澤只瞧見一地碎片,負責打掃大廳的下人個個渾身顫抖,臉色蒼白,兩手抱著身子躲在石柱後。他並不曉得前廳出了什麼事,是看不下去的老管家來報,他才放下寫了一半的書信,特地前來一瞧,排解紛亂。

  「你,就是你!你到底想打壓我到什麼時候?看我過得好就眼紅是不是,非要我淒慘落魄才稱心如意?」李承恩忿忿不平地衝過去,兩眼充血地伸手就要抓住他的衣領。都是他,才害他過得如此窩囊!

  「你幹什麼!」忠心護主的李怒一個箭步撥開他的手,往前一擋,也不管是否犯上,在他眼中,他的主人只有二少爺一個。

  「李怒,別傷到大哥。」溫醇的嗓音響起,阻止了滿臉凶氣的大漢的動作。

  「是。」確定李承恩無法傷及自家主子後,李怒才退後一步,以防備的眼神盯牢狂性大作的瘋子。

  「大哥,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不要嘶叫狂吼,嚇壞下人。」

  這些話在以前是絕對不會從他口中說出的,但中毒後的他性格變得溫和,對於週遭的人多了分寬容,現在的他不是嚴厲冷峻的二少爺,每件事都要求到完美標準,不許底下懈怠,輕忽職守,而是性情溫和儒雅,有商有量的明理主子,明快的解決事情前會先問明原因,給人申辯的機會,不像以前直接斷人生路,不給對方改過的機會。

  對待下人如此,面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自然也是。

  「還有什麼好說的,那些勢利眼的下人我見一個打一個,打死了就給他們銀兩,拖回老家安葬。」這等賤命早死早超生,省得活著受罪。

  一聽他話中對人命的輕賤,李承澤眉頭微顰。「上天有好生之德,勿動殺念,你受了氣找我談開就好,不要遷怒其它人。」他使了個眼神,讓廳上的僕從全部退下,包含看著他長大的老管家,只剩下草莽味重的忠衛李怒。

  「好呀,我就找你談,看你怎麼對我交代!」大腳再一踹已裂成兩半的人高仿古花瓶,他怒不可遏地坐上主事者大位。

  他有點要宣告自己才是主子的意味,神態囂張且目中無人,兩手一攤放在椅子兩側,一副我是大爺的樣子,不許別人多說一句不是。

  「大哥,請說。」兄弟和睦才能興家旺業,李承澤是這般想著,不去計較他此時的張狂。

  李承恩嘴角一勾,冷笑。「我是李家大少,為什麼我到自家商行拿布還得要你同意,沒你的簽章蓋印就得像死老百姓一樣自掏腰包,拿銀子來買?!」

  因為從小不受重視所養成的扭曲性格,他看什麼都不順眼,養成「搶」的壞習性,只要他看上眼的,不計代價也要得到手,最恨凡事不如人的感覺。

  他是李家長子,李家布行、李家繡坊,只要是李家的,就應該全是他的,他才是李家當家,誰敢阻斕?

  「大哥看上哪塊布,我馬上讓人給你送來,不需為了這點小事大動肝火。」在李承澤眼裡沒什麼大事,只有小事,而小事等於沒事,用不著掛懷。

  「你讓人給我送來?!」他一聽,火氣又上揚,眉如橫樑,豎得直挺。「你是誰呀!不過是李府的二少爺而已,我是長子,你的大哥,李家的一切應該都是我的,憑什麼由你發落!」

  這是借題發揮,無的鬧事。以為李承澤變傻了,就算沒死成,大權也該旁落,由他這個大哥順理成章的接手,順利把李家家業攬在手中,一人獨佔。可是今日他走了一趟布行,想像李承澤不在府裡那段時間,以大少爺身份提領最新的花布和上品繡件,與游鎮德合作趁機轉手,不花本錢就能淨賺一票。

  誰知這一回完全行不通,顧店的夥計指著牆上新貼的行文,其中一條似乎是特別針對他而定- 超過一定數量的布匹要先簽下買賣契約,預付訂金,方可完成交易。

  而所謂的一定數量指的是一般送到下游商家的數目,訂單量相當大,足以一個月份的買賣,並非零星散賣。

  若只是一匹、兩匹,甚至是十匹布,布行的掌櫃絕對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立刻讓跑腿的小廝送到他面前,恭敬地讓他有作威作福的感覺。不過一口氣要調出五百匹,而且是時下最熱門,姑娘們愛不釋手的新布,別說小夥計不敢做主了,就算是掌櫃也搖頭,不肯通融。

  「爹的遺言……」

  李承恩火大的怒拍桌子。「不要老拿死人來搪塞!一堆白骨能做什麼主,分明是你狼子野心,霸佔所有財產,讓我一毛錢也拿不到,你良心何在!」妄想弒弟的人居然大談良心,何其可笑。

  一旁的李怒見他如此囂張,忍不住上前一步,但被主人揮揮手擋了下來。

  「大哥不該辱及先人,你的不平我能體會,但祖訓難違。」並非不給他機會,而是他並未爭取。

  肯做的人,機會永遠是有的,但若是只想投機取巧,不勞而獲,那給再多機會也沒用,依舊一事無成。

  「好個祖訓,又想拿祖先牌位壓我是吧!讓我出不了頭你才好得意大笑!」嘲笑他的失敗,一無所有。

  暗自歎息的李承澤一揚苦笑,憨直的問:「那大哥認為我該怎麼做才是還你一個公道?」只要不是過份要求,他自然量力而為。

  「真的我說什麼你都照辦?」哼!果然是傻子一個,他隨便鬧個兩回就能得償所願。

  「看情況。」他不是沒看見大哥眼底發亮的貪婪,不過既然說出口,他會盡量滿足他。

  「看情況?」李承恩挑了挑眉,心裡忖算著,他明白自己不能一下子要太多,太過了就什麼也得不到。「這樣吧,別說我這做大哥的欺負你,你讓我三分,我也不為難你,李家家業大,你一個人也扛不起來,就一人一半吧!誰也不吃虧。」

  「是滿有理的……」

  一見他下顎輕頷,說了句「有理」,李承恩欣喜地差點跳起來,一臉喜揚眉梢的驚喜樣。

  「但是……」

  多了個但書,他揚起的眉往下沉。「但是什麼?」話已出口,這傻子想耍賴不成。

  「大哥沒有做生意的經驗,最好從頭學起,胡掌櫃是入行三十多年的老歷練,不如你先跟著他……」學其所長,補其所短。

  沒等他說完,李承恩發怒地大聲吼叫。「你還是看不起我,想讓我像戲台上的丑角,跑跑龍套,串串場,不給挑大樑?」

  「大哥誤解了,小弟並無此意,爹以前常說基礎扎得穩才能做大事,成大業,你不想人家笑你是扶不起的阿斗吧?」李承澤笑得溫和,好言相勸。

  最怕人家看輕他的李承恩一聽到「扶不起的阿斗」,那打結的眉頭擰了一下。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是大少爺,不做下人的工作。」

  其實他內心在掙扎,既想得到李家的財產,又希望看到別人眼中的讚揚,不認為他是沒出息的敗家子。

  「那……這樣吧,大哥,我先給你幾間鋪子,讓你試著管管看,胡掌櫃就在一旁輔佐你,適時的提醒你商場的應對進退,這樣好不好?」如果大哥能成器,也許就能消除累積多年的怨氣。

  雖然懷疑兄長是下毒的人,想殺了他好謀奪家產,但還沒查出證據時,他仍願意給他機會,如果能讓大哥重新站起、及時懸崖勒馬,也許就不會再鑄下大錯。

  「幾間鋪子?」李承恩的表情不甚滿意,眉心皺折又多了幾層,才幾間?

  「不過大哥得答應我,在你點頭做主前,要先讓胡掌櫃看過買賣簽約的合同,他覺得可行的話再正式談價議貨……」李承澤苦口婆心的交代,做生意不可能一開始就上手,得由老手來帶。

  「幹麼綁手綁腳的,你不相信我?」他皺眉,不快的打斷他的話。

  「不是不相信,而是謹慎為上,凡事多一分小心,日後也少一分紛擾,經商之道不在急,要看後續的發展和長遠的規劃,生意要長長久久的經營,不貪一時的短利……」

  李承澤雖然不再使出昔日冷酷的經商手腕,但經營生意的概念未變,他不厭其煩的解說同行間的競爭,以自身的遭遇說明並無穩賺不賠的生意,每一行有每一行的風險,絕非貨到賣錢那般簡單。

  此時的他滿口生意經,一點也看不出傻頭愣腦的樣子,條理分明傾其所能的傳授兄長,一雙瞳眸藍得透徹,彷彿昨夜的星辰都飛到他眼眸。

  可惜他的善意,身為兄長的李承恩完全感受不到,他仍有私吞家業的野心,現在只是先以退為進的拿下幾間鋪子,以填補他阮囊羞澀的荷包。

  「好了,好了,別像個愛唸經的和尚,念得我頭都疼了,東城那幾間鋪子和繡坊就先給我,其它你看著辦。」最賺錢的店舖他要了,每天等著它下金雞蛋就好。

  即使面對兄長的不耐煩,李承澤也有他的堅持。「不,西灣的鋪子由大哥接管,三個月內我要看到你努力的成果,否則我會悉數收回。」

  是激勵,也是警惕。

  「什麼,給了我又要收回?」他一躍而起,又想拍桌子大吼。

  但見李怒神色一惡地往前一站,揚起的氣焰立消一半。

  「因為我希望你是真用了心,而非瞎摸打混,馬虎敷衍,李家只有你、我兩個兄弟,我不想看它在我們手中沒落,甚至是消失。」他的用意兄長明白嗎?

  在這兄弟情義方面,他是傻了點,給李承恩糖吃,而非鐵鏈,要是以前,他可能會將李承恩逐出家門,就算沿街行乞也不收留。

  「哼!算你狠,西灣就西灣,它們是我的了,你不能插手。」聊勝於無。

  他從沒打算經營那幾間鋪子,心裡想著是如何從那裡拿銀子,就算倒了也不關他的事,他照樣過他的日子。反正李家什麼沒有,錢最多,大不了再另起爐灶,重開幾間新鋪子,他拿的本來就是他應得的那一份,他還嫌少呢!

  鬧了鬧,李承恩終於得了便宜的離開,李承澤沒說什麼,反倒是從頭到尾站在一旁的李怒為主子抱不平。「二少爺,要是妍姑娘曉得你給了大少爺好處,她肯定會給你不少排頭吃。」

  他提醒主子。

  「啊-這個……呃,你千萬要保密,不能告訴妍兒……」一提到葉妍,先前說得頭頭是道的李承澤忽地肩膀一縮,表情顯得有些驚色。

  「跟我說什麼呀?」

  一陣嬌柔的嗓音突至,就見身長六尺的大男人驚跳起來,一雙眼無助得很,眨呀眨地迎向一雙繡著雙燕戲蝶的嫩粉繡鞋……

  李怒說得一點也沒錯,快氣炸的葉大姑娘不僅給「傻過頭」的李承澤一頓排頭吃,還指著他鼻頭大罵一個時辰,最後還擰起他耳肉,罰他抄寫「我以後再也不敢自做主張了」三百遍。

  以一個微不足道的貼身侍女來說,她的氣勢根本是大過主子,沒有一點卑微恭敬。可「受害者」沒說話,甘於受罰,樂在其中,旁人哪有置喙的餘地,只好裝做無視地任由葉妍坐大,管起自家的二少爺。

  而葉妍也氣惱自己,那是人家李府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憑什麼插手,就算真讓人敗光了家產,那也是李承澤活該,誰叫他傻得割肉喂鷹!可想是這麼想,她又無法撒手不管,天生愛管閒事的個性害慘了她,讓她氣悶在心。

  「妍兒,你的氣還沒消嗎?」

  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李承澤涎著笑,十足討好的模樣,為了讓她消氣,甘為孺子牛。

  「不要跟著我,我不認識你。」一開口,聲音沙沙地。

  罵太久了,傷了喉嚨。

  「妍兒,前頭有座茶樓,我們去喝杯茶潤潤喉。」沙啞的嗓音令人聽了好心疼。葉妍回過頭,狠狠瞪了一眼。

  「真是抱歉,委屈你的富貴耳,忍受我沙子磨過的粗音。」

  「是有點難聽……」太過老實的下場是腰上一疼。

  「難聽?」他有膽再說一遍。

  曾經找過葉妍麻煩的李怒拚命擠眉弄眼,外加做了個上吊自殺的吊頸手勢,明示、暗示全來,要主子別太誠實,自找死路。

  葉妍瞪了他一眼,要他別多管閒事。

  雖然李怒曾做了不少狗仗人勢的惡行,得罪過她,不過在護主這件事上,他確實是盡了心,這些日子她更知道他只是魯莽個性害了他。

  「不管妍兒的聲音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現在沙沙啞啞的有春茶回甘的餘韻。」李承澤很直接的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喜歡她,她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美好的,再怎麼沙啞的聲音,在他耳朵聽來全是天籟。

  過關了,沒砸鍋。李怒暗自吁了口氣。

  「誰要你喜歡了,臉皮真厚。」她悴了一聲,紅著臉走開。

  這李二少變傻之後,說的話常常直接的讓人難為情,害她不敢抬頭看人。沒追求過女孩子的李承澤沒聽出她話中的羞意,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她,心急如焚地追上去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喜歡是指你的聲音不是喜歡你……呃!不對,我怎麼會不喜歡你……我的喜歡是這個喜歡……那個不是,我……喜歡……你……」

  哎!他怎麼說不清楚,越急越無法完整表達,明明是喜歡,又不能說喜歡,舌架蓮花真的好難,他真的笨得連自己都要唾棄自己,難怪他人都說他傻了。

  「夠了,夠了,誰叫你在大街上說這些,你不要做人,我還得留點好名聲。」

  羞紅臉的葉妍趕緊伸手一拉,就怕丟人現眼。

  「妍兒,我不是不喜歡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嘴巴笨,不會說話,常說出奇怪的話,你別往心裡擱。」李承澤有點懊惱。

  他明白自己早已愛上她,只要看見她,他就很開心,快樂滿滿的彷彿要溢出,讓他忍不住嘴角總是掛著笑。

  「奇怪的話……」原來他不是出自真心,她想多了。一陣失落湧上心口,她酸澀的揚起一抹淡淡的惆悵。「以後別在外人面前說些不得體的話,你是李家二少爺,要有當家的威儀,不可鬧出笑話。」對他動心是自個兒的事,不能叫人看出端倪,因為……他們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千萬不能讓人看笑話。

  「妍兒,你怎麼了,看起來好難過。」她為何突然這麼難過?明明在笑,可盈盈水眸像是在傷心。他說錯什麼了嗎?

  驚訝他敏銳的觀察力,竟一眼看透她此時的心緒,葉妍佯怒地低吼,轉移話題,「我是非常難過,有人樂得當傻子,把財產送給不仁不義的人,我能說什麼呢!祝福你早日被他一刀桶死,陰曹地府再去聽他得意的狂笑。」不提不氣,她越講越生氣。

  說他傻嘛!看帳的本事一流,她只不過陪他看了半天就看得眼花,滿腦子都是化身為蛇的數字,拚命鑽咬,頭痛極了,而他不用一個時辰,就將帳目看完。

  可要不傻,誰會在明知對方存心不良的情況下,親手送上能讓自己喪命的大禮,養大野心者的胃口,讓他變得更貪婪?那個敗家子沒錢都能使壞了,使盡一切手段欲致人於死,如今手頭寬裕了,還能不靜極思動,想盡辦法除去絆腳石嗎?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本性不會變,李承澤以為自己的舉動是救贖,她卻認為是陷害,害人越陷越深,無法自拔,終至走向大家最不樂見的結果。

  「妍兒,我知道你關心我,不想我再出事,可是他終究是我兄長,身體裡流著和我相同的血,我能幫的就是讓他有回頭的一天。」雖然希望渺茫,但不去試試,他愧對自己的良心。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既然他因禍得福,因中毒而改變心性、寬以待人,又為何不能給親手足一個自新的機會,讓他明白只要虛心改過,旁人自生敬重。

  「哼!誰在乎你死活,傻子一個。」她瞋視。

  「對,我是傻子,所以你不能不理我,要不,我會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用信任的眼光直直盯著她瞧,那澄澈的眼直達人心。

  葉妍心跳漏了一拍,沉溺在他那寫滿情感的藍眸之中,久久之後,她輕輕地歎息。「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今生得來還債,你呀根本是用傻氣來騙我的同情心嘛。」驀地,她話鋒一轉,口氣凶悍。「下次別再做爛好人了,拿大米喂老鼠,我不過一盞茶時間沒盯著你,你就給我找麻煩,要是再有一回,信不信我先毒死你,省得被你氣死!」什麼斕性情嘛!

  竟然還有把黑布染白的妄想。如果能將他之前的不講情面跟現在的斕好人個性調和一下該有多好。

  知道她氣消了,李承澤笑顏一展。「我就曉得妍兒人最好,不會惱我太久,我……」

  話說到一半,一塊秋香色的絹布突地從茶樓二樓飄落,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他頭上,蓋住他半個身子。

  葉妍見狀,先是一驚,繼而忍俊不住的爆出大笑,拉下十尺長的布帛在他身上比劃,作勢要為他做一件外袍。

  「啊!對不住,對不住,小老兒滑了手,讓你受驚……啊,你……你是李府的二少爺?!」少年白加上異色瞳眸,這城裡除了他還有誰。

  掉了布的老叟面露驚恐,驚駭地連連抽氣,眼含羞愧地低下頭,有些慌急地想立即消失。

  「這是你的布?」李承澤摸了手上的布匹問,小有瑕疵,但不失為好布。

  一聽他提到布,老叟面無血色,兩眼突然含淚的跪倒在地。「是我錯了,二少爺,我不該貪小便宜買你李府的私貨,你原諒我,不要把我送官嚴辦,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

  葉妍狐疑地看向同樣嚇一跳的李承澤,但他很快了悟發生什麼事,上前扶起老叟。

  「老丈別慌,我不會怪罪你,請起來說話。」他有那麼嚇人嗎?老叟居然嚇到腿軟。

  「二少爺……」他訝異的瞠大眼,不敢相信傳說中嚴峻冷情的二少爺竟會如此和善。

  他是驚到雙腿無力,而非畏懼他與眾不同的外貌。

  「不用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你好生地說來,究竟何事讓你驚慌失措?」李承澤和顏悅色的問,毫無富家少爺的驕氣。

  「我……我……」一想到白白損失的銀子,老叟悲從中來,掩著面竟號啕大哭起來。

  「老丈莫要傷心,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能幫你的,我絕不推辭。」既然他提到了布,大抵與李家布行有關。

  見他真誠的神態,語氣又和煦,老叟一抹淚,哽咽地說:「我本是陳縣的布商,想向李家布行下訂單,買批上好絹布,沒想到……」

  不知是誰曉得他要買布,便在傍晚時分上門,兜售李家流出的布,價錢是原來的一半。

  他看了看布,確實是出自李家,於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起了貪念。

  「……以二少的眼力應該看得出這塊布摻了粗紗,我當初以一匹十兩銀子買下,三百匹共三千兩,以為轉手一賣至少賺進萬把兩,誰知……」

  「誰知對方交貨前掉了包,把好絹換成劣布,讓你由大賺反倒貼幾千兩。」摻了粗紗的絹布只適合做喪服,但一般喪家哪需要用到大量的布,頂多三、五匹已是望族出殯的排場。有貨無市,做生意的最大忌諱。

  「是呀!我就是這麼上當的,可我去和對方理論,他反口咬定不認識我,還說我假借李家名義賣布,壞了行規,要拖我去見官……」他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你可記得那人是誰?」如此惡劣,真是同行之恥。

  老叟偏著頭,想了一下。「我聽到他身旁的夥計好像喊他……呃,游掌櫃。」

  異色瞳眸微瞇,藍影暗閃。「嗯!我明白了,老丈若不嫌我唐突,可否成為李家布行在陳縣的商號,你所需的一切布料,我將悉數供給。」

  「什麼?你……你為什麼……」他驚訝地瞠大了眼,難以置信。

  「那三百匹布就賣給我吧!我可以交由名下商行販賣,不過價格恐怕無法讓你滿意,僅能以一匹五兩收購。」他算是賠本了。

  但是,他贏得人心,老叟感激的一再致謝。

  李承澤高明的經商手腕沒變,只是做事的手段放軟,與人和善,以關懷代替嚴厲,笑容取代了冷峻,讓人感受到他的真誠。他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在同行中傳開,死忠為他做事的人更多了。不過,李承澤仍有隱憂。老叟口中的游掌櫃,他幾乎可以判定是死性不改的游鎖德,他和李承恩合謀偷運布行的布,偷龍換鳳的一布二賣,盡做些見不得人、偷雞摸狗的事。

  他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無人察覺嗎?

  

maisy929 2010-2-6 02:21

第二章

  「大娘,我知道這麼說有點失禮,不過你既然請了媒人說媒,娶進了秀外慧中的媳婦兒,盼的不就是早日抱個孫子,讓李府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這……」白白胖胖的小孫子呀!肥嫩的小手小腳,瞧得都歡喜。

  「是呀!夫人,哪有娘子娶了卻不理的道理,二少爺不急著當爹,難道你不急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要是不催催他,這輩子可就抱孫無望了。」

  廳堂裡,游鎮德跟李承恩正你一言我一語像在說相聲似的,說服著大夫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財路又被李承澤給斷了。

  不用三個月,一個月不到,西灣的三間布行,兩座繡坊,已經被無心做事的李承恩搞得烏煙瘴氣,哀號聲四起,只差迭根稻草上去就垮了。他不管事也就罷了,底下的人還算規矩,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橫著心偷斤減兩,妄起貪念。偏偏他大少爺威風得很,日上竿頭才去店舖逛個兩圈,假意對布內行,做了不少令人頭痛的決策,然後拿走一天營收的銀兩。

  他忘了買布要錢,只出不進,拿什麼批貨?

  收購蠶絲也要錢,工人、夥計、繡娘的工錢,這些他一概不理,無賴地要他們上李府,找當家二少爺討。

  這事鬧得不小,迫於無奈,李承澤只好收回經營權,重新整頓,這才平息了一場紛亂。

  不過銀子又花光的大少爺沒地方拿錢,所以故技重施,想大鬧一場。

  只是這一回沒那麼順利了。

  葉妍就像一尊守著錢財的大佛,惡狠狠地盯著伸手索財的李承恩,他每揚高聲音一分,她便冷笑地在他面前數銅板,邊數還念著,「乞丐來要錢嘍!乞丐來要錢嘍!乞丐來要錢……」

  這話任誰聽了都會不舒服,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李承恩,他不但一毛錢也拿不到,還遭到刻薄至極的羞辱,顏面丟盡的他,氣得想殺人。為此,他找來游鎮德大吐苦水,兩人並協議該怎麼解決這個麻煩。於是,他們想到了大夫人,決定從她身上下手。

  「我的孫子……」不、不行,她不能再順其自然,兒子傻了,她可不傻,一定要有個孫子才行。

  「妍姑娘是個不錯的好女孩,也是李家的大恩人,讓她當二少爺的侍女真是虧待了她,但二少爺實在太依賴她,反而冷落了正牌妻,這樣下去,夫人何時才能抱到金孫?而且,這樣久了也會引起旁人的流言輩語,夫人應該將他們分開才是。」

  游鎖德極力鼓吹,利用大夫人抱孫心切的心情,一再進言。

  「可她救了澤兒,我不好開口……」這麼做好像有點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救命大恩是一回事,娶妻生子又是另一回事,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人生有幾年可以虛擲,夫人不想留下遺憾吧!」只要把那礙事的女人趕走,讓姚霏霏接近李承澤,他們的大計就成功了一半。

  心思單純的大夫人頻頻點頭,她擔心自己時日無多,沒法見到孫兒出世。「游掌櫃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我真怕等不了,抱不到孫子。」她這幾年常這裡酸,那裡疼的,身子骨不若往常健壯,老感到沒力氣,天氣一冷就手腳冰冷,直打哆嗦,上床要睡久久才入眠。

  人老了,不中用嘍!她也沒別的指望,就盼著闔上眼見她家老爺前,能親手抱抱吐著奶泡的小娃兒。

  「人嘛!誰無私心,好歹為自己著想一下,那個姓葉的丫頭老是礙著澤弟的好事,哪天大娘要不在了,我那可憐的弟媳就要獨守空房,下半輩子全葬送在咱們李家了。」

  敲邊鼓的李承恩不忘危言聳聽,口氣中帶著深痛的惋惜,用著女人一生的幸福來吊大夫人的愧疚感,讓她轉而憐憫備受冷落的新婦。

  潛心向佛的人總有佛心吧,哪受得了內心的苛責,為了徹底解決葉妍這顆大石頭,他和游鎮德不遺餘力的下足了功夫,雙管齊下向大夫人勸說。

  「大少爺說得一點也沒錯,夫人當初急著找媒婆說親,不就是想傳宗接代,延續李家血脈嗎?如今夫人還猶豫什麼,真要當李家的大罪人嗎?」游鎮德一句「李家的大罪人」往頭上一扣,少有心機的大夫人頓時心口一驚,兩手微微顫抖了下。雖然李家有兩個男丁可以傳承香火,可為人母者誰不偏心,心總是向著親生兒,不希望他傻傻地過完這一世。

  她在未出嫁前,便是一位心地善良,品性良好的大家閨秀,從小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識世道險惡,原以為就這麼跟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後來丈夫因她無所出而納妾時,她著實傷心了好一陣子,老想著和人共夫的委屈。

  要不是丈夫的心仍在她身上,深情不悔的愛著她,恐怕她會因妒而狂,做出令人心痛的傻事。

  不過也因為這原因,她無法對妾生的兒子付出關心,每每瞧見了就會想起丈夫曾與他的娘同床共眠,內心那份煎熬讓人難受。

  直到這些年接近佛祖她才慢慢釋懷,試著放開過去,心裡才有了平靜。

  可是這會兒又得為她那個傻兒子操心。

  耳根軟的大夫人禁不起兩人左一句李府絕後,右一句斷嗣,一顆心慌得很,連忙喚來丫鬟,請葉妍過來商量。

  「什麼,你要我勸二少爺與少夫人同房?!」乍聞請求,如同五雷轟頂,葉妍一陣暈眩,心口絞痛,差點站不住而癱軟。她不是沒想過李承澤終究要與別的女人共度一生,她的陪伴不過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她還是得離開他,過自己的生活。

  只是這些時日的相處,他的傻氣、他的率直、他每一個可愛逗趣的舉動,都深深烙印在她不曾為他人進駐的心底深處,糾結出一團密不可分的情意。

  她對他動了心,喜愛兩人在一起的時光。

  也許是他太依賴她,她也太享受他的依賴,於是讓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是有妻室的人,而她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等段名和可故找到藥引歸來,也就是兩人分離的日子。

  「妍姑娘,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能等多久呢!原本指望澤兒給我送終,可你看看他現在這樣子……唉!自個兒想想都心酸。」她忍不住難過了起來。

  「夫人別盡往壞處想嘛!你是菩薩的弟子,吃齋念佛的,老天爺會保佑你長命百歲,活到你自己嫌膩了為止。」她才心酸好不好,為人作嫁好些年,卻連自己都嫁不出去,該哭的人是她。

  第一次覺得沮喪的葉妍欲哭無淚,心裡明明擱著一個人,卻不能讓對方知道,還得打起精神強顏歡笑,安慰好命到無病呻吟的老人家。

  深居簡出的大夫人哪曉得她口中可憐的媳婦兒,其實是包藏禍心的紅顏禍水,不僅心向著別人,還想害死她的獨子。

  可是口說無憑,她拿不出證據證明少夫人確有異心,除非她真再一次有舉動想毒死自個兒的丈夫,否則任她說破嘴也難以取信於人,反而落個污蔑人的惡名。

  「你就別逗我開心了,我還能不知道自個的身子骨嗎?哪天佛祖來招我,不也去了。」人的生死不就那麼一回事,兩腿一伸,氣沒了,也就上了天當神仙。

  「夫人,瞧你說的呢!真要把妍兒給嚇著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二少爺傻歸傻,可是添不了亂子,有我看著他,你不用擔心。」他敢在她眼皮底下出事,那才該千刀萬剮。

  聞言,李夫人露出苦笑。「說句不怕得罪你的話,有你在我才抱不到孫子,澤兒他事事依著你,一步也不肯離開你,那他什麼時候才能跟他媳婦圓房?」沒在一起怎麼生孩子,難不成要新媳婦抱顆蛋,假裝有喜。

  「呃!這個……不急嘛,等二少爺的病好了,你要幾個孫子都成。」一說到床第事,未經人事的葉妍尷尬地紅了臉蛋。

  雖說她是為人作嫁的媒婆,也送過不少新人入洞房,可一提到閨房內的事,還是難掩羞色,沒法大剌刺地談論。

  「你不急我急呀!瞧我這頭髮都白了大半,還有多少時問等澤兒回復以前的樣子,也許他這輩子就這樣了,再也好不了。」她可憐的兒,生了個病就傻了。

  因為有心人的隱瞞,大夫人一直到今日此時,仍不知道親兒是遭人下毒,還以為他是得了風寒,連日高燒不退,這才傷了腦子。

  「不會好不了,名醫段大夫已為他尋藥去,不假時日,他便會帶著藥回來醫治二少爺。」葉妍有些惱意,稍微揚高了音。

  老和她針鋒相對的李二少不可能一輩子當個傻子,而且他也不傻,只要找對大夫用對藥,他一定能康復,不再受毒害。只是,她心裡也很矛盾。以前的李承澤和現今的李承澤是同一個人,但是前者令她痛恨,厭惡地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老死不相往來,省得心煩。

  而後者也一樣令人心煩意亂,只不過她的心煩是出自在意,對他越來越深的依戀,討厭的感受不見了,只剩下身不由己的愛意。

  她怎麼比她激動?大夫人被情緒波動的葉妍嚇了一跳,手心按著胸口。「醫得好是最好,可我總得做最壞的打算。」

  「夫人……」

  李夫人舉起手一阻,要葉妍聽她說下去。「我也沒什麼放不下的,就是想抱抱孫子,我兒子這門親事是你牽成的,你也想看他們有個美滿的未來吧!」

  「我……」她語滯了一下,內心掙扎萬分,小小的酸氣由胃袋裡冒出。「看來夫人很中意少夫人這位媳婦。」

  引狼入室,她識人不清,是她的錯呀!

  「無關中不中意,只要能生下我李家的孫子,我都會好好的疼她。」李家有了後,她才能了無遺憾。

  「那你與少夫人相處過了嗎?你覺得她的為人如何,是不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她語帶暗示,想提醒大夫人多注意一下媳婦的言行舉止。

  「你媒合的對象我還有什麼不放心,我信得過你,何況咱們也不好挑剔人家,她肯委身下嫁我那傻兒子,我感激都來不及,還計較什麼。」

  以前是兒子眼界高,他挑人,沒一個看得上眼,終身大事一拖再拖,拖到虛長了二十六歲,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沒個伴在身側。

  而今是人挑他,他沒得拿喬了,只要對方不嫌他,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家,她就謝天謝地了,不敢有太多奢望。

  心細的葉妍從她感傷的話語中聽出一絲憾意。「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是每個人都相得准,二少爺這親事趕得急,難免有些疏失,趕著為你送媳婦卻沒來得及看她人品……」

  她故意留個話尾,讓大夫人接下文。

  「哎!說起來也沒什麼不好,是我看她老是氣血不足,一副沒睡飽的樣子,於是就叫她不用刻意起早問安,多睡一會兒……」只是沒想到她日日睡到過午才起床,晨昏定省也免了,整天沒見到人是常事,偶爾遇到了也愛理不理的扭過頭,當做沒瞧見她這個婆婆。

  這些話她不好向外人明說,家醜不可外揚。

  「……哎呀!別提這些小事了,我這就拜託妍姑娘,拉我那傻兒子一把,讓他早點為我李家添個娃兒,夫妻和樂。」

  「呃!這個……」她一徑乾笑,心裡亂不舒服。

  「你可別推辭,讓我抱憾終身,至少先讓他們住在一起,培養感情,夫妻分房而居,甚至住在不同院落,這像話嗎?」妍姑娘若不出面說一聲,這小兩口何時才能傳出好消息。

  「好吧!夫人,我試試看,但你別抱太高的期望,我還不曉得二少爺會不會被我說動。」望著李夫人殷切的眼神,葉妍狠不下心拒絕。

  「你一定行的,妍姑娘,我相信你。」憑她的口才,豈有不成之理。

  一句「我相信你」,頓時壓得葉妍喘不過氣來,她神色一窒,笑不出來,抽痛的心窩一陣一陣泛出酸澀。

  「相公!」

  一聲嬌滴滴,媚到酥人筋骨的軟音一喚,渾身一僵的李承澤像掉入結冰的湖中,頓時冷得牙關打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很想大聲喝斥將她推開,但現下的情況,偏又無法移動半寸,怕露出馬腳讓一旁看好戲的聰慧女人看穿,只好正襟危坐地將目光放遠,不敢輕舉妄動,規規矩矩地恍若課堂上的學子,怕夫子責罵。

  天曉得他為何得像塊砧板上的肥豬肉,任人放肆地上下其手,還不能表現出厭惡的神情將人推開,喝令她離遠些。

  正襟危坐的李承澤偷偷看向一旁的女子,見她旁若無人的喝著熱茶,吃著徐老爹的蒸藕糕,原本抿緊的唇扁成一直線,惱她的無動於衷。

  「我說相公,你別一直閃呀閃的,人家長得不美嗎?你怎麼一直往邊上移,看也不看我一眼。」真是傻子,美人兒投懷送抱還不知把握,一副她是要吃了他的妖怪似。

  故意穿得清涼的姚霏霏衣襟微敞,露出誘人的雪嫩酥胸,纖指有意無意地扯著上衣,讓若隱若現的春光盡入人眼。

  誰知她越靠近,李承澤反而避得越遠,原本是坐同張長椅的,他足下一動,換了另一張椅子,緊貼到一副事不關己的葉妍身旁,讓她瞧了大感不悅。

  「你……你別靠得太近,我聽得見你說話,用不著一直往我身上蹭。」她美不美與他無關,他又不喜歡她。

  「相公,人家好渴,你幫人家倒杯水嘛。」姚霏霏打的如意算盤是要假裝茶杯沒拿穩,潑了自個兒一身,看她身材畢露哪個男人不上鉤呢。

  可李承澤根本沒聽進她的話,看向葉妍的眼神特別柔和,他沒替妻子倒茶,手一抬先替心儀的姑娘拭去嘴邊的糕屑。

  他這舉動是出自對葉妍的喜愛,很自然的,也沒想過有何不妥,平常他們就這樣相處,她雖常常念他兩句,可他依舊故我,不以為意。但是此情此景落在姚霏霏眼中,那可就很不是滋味了,放她一個大美人不理不睬,卻在討好姿色明顯不如她的貼身侍女,將她置於何地。

  何況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間親近親近是天經地義的事,他避個什麼勁,她肯委屈跟他在一起,可是他天大的福份。

  「咱們夫妻倆總要說點體己話,不坐近點不就讓外人聽去了羞人的私密話。」她纖纖細指往他手背上一搭,撩撥地爬上他手臂。

  仗勢著美貌過人的她不相信有男人能抗拒得了她的美色,她故做嬌羞的頻送秋波,媚眼眨呀眨的要勾得他心蕩神迷,魂不守舍。

  可是他連一眼也沒看她,要怎麼把他的魂勾出來。

  「這裡沒有外人,而且我們也沒有什麼私密話好談,你不要靠過來,我會受不了。」太濃、太嗆鼻。

  咯!我不是外人嗎?假裝自己不存在,對他們你前進我後退的舉動置若未聞的葉妍一肚子酸,暗地裡為自己叫屈。她為什麼盡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將喜歡的男子推向別的女人,還不能有一絲吃味的表情,非得裝聾作啞地看他們卿卿我我。嘔呀!銀牙都快嚼爛了,她幹麼當個斕好人成全別人。

  如果對方是好女人也罷,偏偏是心懷鬼胎的蛇蠍女,她讓得心酸,也很不願。

  怪就怪在她當初太急著丟掉燙手山芋,才會導致今日進退兩難的局面,她還能去怨誰,不就自個兒承受了。

  「受不了?」姚霏霏嬌媚的掩唇輕笑,咯咯咯的俯低前胸。「咱們是夫妻,沒什麼難以啟齒的話,你若想回房,我也依你,誰叫你是我夫婿呢!」

  呵……終於忍耐不住了吧!她這美麗的容貌、妖嬈的身段,有哪個男人不心猿意馬,忍得住不撲倒她?

  傻了又怎樣,只要是男人,她輕輕勾勾小指,施展讓人心癢難耐的嬌媚,他不也手到擒來,乖乖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姚霏霏得意的一揚柳眉,在心裡嘲弄李承澤的好擺弄,三、兩下就釣上手。

  「你不要再碰我了,我快受不了你一身濃烈的香氣,你到底倒了幾瓶香粉,嗆得我鼻子沒法通氣。」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推開差點令人窒息的無骨嬌胴,李承澤跳離她三步遠,大口地呼著氣。

  「你說受不了的是我身上的香味?!」她驀地一怔,以為一時耳鳴,聽錯了。

  他攏起眉,神色儘是不滿。「是你要我有話直說,我才把憋了好久的話說出來,全身抹香不一定香,聞久了香也變臭,你沒瞧見我憋著氣,就怕被嗆昏了。」

  沒事抹什麼香粉,又不是賣胭脂的小販,畫張大花臉招攬客人。

  刻意精心打扮的姚霏霏描眉繪唇,將原本精緻的美顏裝扮得更為嬌艷動人,光采奪目,展現出她自負的艷容。

  可是她的濃妝艷抹,艷色無雙,在李承澤眼中一點也比不上脂粉未施的小家碧玉,葉妍的清雅脫俗像一朵生長在懸崖邊的小白花,讓人更想伸手擷取。

  他不喜歡娶進門的妻子,她太艷、太媚,美得很不真切,讓他無法打心裡接納,直想把她推得越遠越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愛上葉妍了,根本沒法再對其他女子動心,因此不管姚霏霏有多美,他眼中只有葉妍。

  人家是新娘娶過門,媒人拋過牆,而他剛好相反。不愛美妻,只要媒婆。

  「你說我臭?」姚霏霏臉色一變,瞪大了一雙美目。

  「是很臭呀!你沒聞到嗎?啊,我知道了!」他好像忽地想到什麼,擊手一拍。「久入鮑魚之肆,不知其臭。」

  撲哧,在一旁看戲的葉妍忍不住笑出聲,趕緊搗住嘴。

  「你……你……」姚霏霏瞪著他,氣得嘴角顫抖,一個你字拖上老半天。

  誰願意被人形容成魚腥味重的鮑魚,她用的可是李承恩送她的上等香膏,米粒大小的凝膏輕輕一抹,遍體生香,濃郁一室。

  而他居然不識貨,把她下重本勻滿全身的香氣當成臭魚味,還粗野地推開她,讓她差點丟臉地跌下地,傷了她的花容月貌。

  「二少爺沒有惡意,少夫人不要放在心裡,他傻了嘛!哪分辨得出香和臭有何不同,就算端了盤臭豆腐給他,他也說香。」忍笑的葉妍連忙打圓場,清了清喉嚨,害怕又失禮的笑出聲。

  看美人變臉著實好笑,瞧她那圓瞠雙眸的震怒樣,還真讓人笑翻了。

  「是很香呀!」李承澤指的是臭豆腐,還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讓自恃美貌過人的姚霏霏更是怒上加怒。他說的是實話,可一點也沒裝傻。「好了,好了,別興亂了,我在幫你搓熄娘子的怒氣呢!」真要命,又想笑了。

  「我又不喜歡她當我娘子。」他小聲地抱怨著,故意整個人緊靠著葉妍身後。

  「二少爺……」教過他多少回了,有些話不能隨便說出口,要有所保留才不會被人捉到把柄。

  葉妍心底的酸意淡了些,那一句直率的「不喜歡」讓她的心情舒坦了不少。

  「妍兒,我也要吃蒸藕糕,你不可以一個人獨享。」一說完,李承澤伸手搶了塊糕點,大口咬了一口。

  真好,他的妍兒看起來心情變好了。

  「嘿!你土匪呀-還是惡鬼投胎,這是我買的,沒你的份。」故意鬧他,葉妍整盤端走。

  「我給你銀子嘛!要不,我把金陽繡坊送給你,你分我一點糕。」他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耍賴地和她搶食起來。

  送她一座繡坊?兩眼發紅的姚霏霏瞪著嘻笑如孩童的兩人,心中有說不出的妒意,她咬著艷紅下唇,忍住張口欲言的怒斥,任由不甘在腹中翻攪。

  身為李府少奶奶的她沒從丈夫手中接過一根髮釵,或是珠煉,甚至是自家產的美布、華服,該擁有的寵愛她一樣也沒得到。而她,葉妍,不過是為人說媒的媒婆,居然得到這傻子的全盤信任,不僅時時將她帶在身邊,還大手筆地說要送座繡坊給她,簡直是太欺人了!他眼中還有她這位正牌妻嗎?

  姚霏霏輕撫微隆的小腹,眼中的妒恨更深濃。

  一直到前幾日,她才得知她原以為足以托付終生的良人並不可靠,在說愛她的同時還有其它的女人,甚至曾狠心地休離數名跟了他好些年的小妾。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他並非像他所言的愛慕她很久,他早就有婚配對象了,是金泉酒莊的三千金,明年開春便要迎娶入門。

  那她算什麼,他玩弄的對象嗎?

  他不仁,就別怪她不義,人要懂得為自己著想。為了鞏固她在李府少夫人的位置,她決定不依照李承恩的指示下毒謀害親夫,而是……她臉上浮起一抹令人不安的詭譎笑意。

  「相公,別為了一塊糕點而和下人鬧成一團,你要吃什麼,我弄給你。」就算是傻子,她也要捉牢他,兩邊不落空。

  姚霏霏伸手拉過他的手,「哎呀,瞧我笨手笨腳的!」她看似無意,其實是有心的一撥,把盤子打翻,還心機深沉的話中有話,將奪走丈夫注意力的葉妍打入下人,劃分階級。

  「妍兒不是下人,而且我也不吃你做的東西,你還我蒸藕糕!」他才吃一塊而已,嘴還饞得很呢。

  「相公……」這是最後一次了,她絕不允許他再推開她。

  「妍兒,你陪我上街,我們到徐老爹鋪子,把所有蒸藕糕買下來,你到我房裡吃。」李承澤滿臉不快的拍開姚霏霏亂碰他的手,拉起葉妍柔黃便往外走,完全不在乎是否會傷了新婚妻子,他只想遠離她。雖然少了先前的凌厲,他仍保有精準的看人眼光,一個人的好與壞他一眼就能看出- 姚霏霏很美,但美得不真實、太過膚淺,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和過於做作的嬌態,讓人心生反感,和她待久了,他會胸悶氣凝,渾身不暢快。

  有些事未說破是時機未到,想把他當成棋盤上的棋子也得有點本事,光憑美色誘人是自取其辱,她遲早會自食惡果。

  

maisy929 2010-2-6 02:22

第三章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股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女人為了自身的利益,攀權附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算手段下流卑劣,只要能達到想要的目的,絕對不惜任何代價。

  例如:下藥。

  嫌貧愛富的姚霏霏和一肚子壞水的李承恩勾搭上後,因一時的貪歡縱慾而有了身孕。但她還沒機會和孩子的爹提起此事,因為目前這情況,兩人暫時不宜過從甚密,以免遭人識破姦情。

  不過現在她也不信已有婚約在身的李承恩會守諾娶她,因此她必須為自己的未來盤算,不能等著別人為她安排無法預測的將來。何況腹中的這塊肉會一天天長大,她得在他大到?人疑竇之前,想辦法和傻子夫君同房,讓眾人以為孩子是他的。

  「不要怪我讓你戴綠帽,幫別人養孩子,誰叫你發傻呢。要是你不碰我,我就沒法向人解釋,一個不曾和丈夫圓房的女人怎會挺個大肚……」

  手執燈籠,姚霏霏掩著面,披了件暗色外袍,偷偷摸摸地走向李承澤落榻的院落,腳尖輕躡得像是賊兒。

  明月當空,星辰稀落,一陣微涼的夜風吹來,她打了個冷顫。

  心有城府的她知道要在李承澤的飯菜中下藥並不容易,因此她刻意去向婆婆噓寒問暖,送了暖身的襲荷薑湯討好大夫人。

  而後她故做長吁短歎的大談閨怨,引起大夫人的關心,再借口說夫妻不睦,她親手做了銀耳百合湯想讓丈夫嘗嘗,看能不能讓他多在意她一些。

  不疑有他的大夫人自是樂見小兩口合好,於是遣了小婢將媳婦做好的銀耳百合湯送到兒子房裡,還特意囑咐他一定要喝光,那是娘親的心意。

  沒人曉得那碗湯多了料- 不擇手段的姚霏霏在湯裡下了春藥。

  「相公,你睡了嗎?」素手輕輕一推……門果然未上閂!姚霏霏竊喜的想著,肯撒銀子,果然沒有收買不了的人,李府的下人可不是個個忠心耿耿,總有人看在銀子的份上賣命。

  「哎呀!這屋子裡怎麼這麼熱,沒個人來搖扇編涼,瞧我這衣服還真是穿多了。」

  一件飄著女子香氣的外袍當頭兜下,睡得不安穩的李承澤忽地驚醒,發覺全身異常的發熱,好似火蛇爬上身,燒著皮肉。

  他拉下袍子,扯開衣襟,那莫名的熱不但不退反而節節逼高,體內湧起一股渴望什麼的熱潮,灼得他連四肢都發燙。

  口很乾,喉頭像在噴火似的。

  是受了寒嗎?為什麼會這麼難受,李承澤的腦袋昏沉模糊,感覺自己不像自己,有種控制不住的慾望直由下腹升起,兩腿間產生異樣的腫痛。

  「相公,你不舒服嗎?讓我來瞧瞧。」呵呵……藥性發作了,看你怎麼忍。

  一隻冰冰涼涼的手往胸口一覆,他頓感熱意消除了一些。「妍兒……」

  「妍兒?」他居然喊著別人的名字,他可真對得起她。「相公,我是霏霏,你最愛的女人。」姚霏霏故意混淆他的思緒,以為他會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把她當成他心愛的女子,輕憐疼愛一番,弄假成真當了夫妻。

  「霏霏?」那是誰,他不認識。

  「對,霏霏,你的妻子,你心裡最在意的人……」她忽地抽了口氣,一雙藍得駭人的眼眸直直看著她,讓她怯懼了一下,差點要打退堂鼓。

  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人……妍兒!

  一道疾光驟然打進李承澤腦中,他雙目一瞠,捉住了那只撫向胸口的纖手,將帶著濃香的女子拉近,仔細盯著那過於冶艷的臉龐。「你不是妍兒!」

  又是妍兒,他眼中沒有其它人的存在嗎?

  「是霏霏娘子,你摸摸看我的心窩,正為你熱著呢!」惱羞成怒的大美人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傻,反手拉著他的大掌貼近胸口,整個軟嫩身軀偎了上去,在他身上磨呀蹭的。很明顯地,他起了反應,氣息忽然變得粗濃,急促地喘著氣,那不聽使喚的手捧起了豐腴軟玉,不自覺搓揉了起來。

  但是,入鼻的陌生香氣讓他隱隱地察覺到不對勁,他的手動作一頓。

  「我要妍兒,你不是她,走開,不要碰我……」妍兒呢,她在哪裡?

  李承澤踉蹌的滾下床,即使他熱得快冒煙了,熾身的慾火幾乎將他燒得失去理智,身體高喊著:想要,想要,好想要一個女人,可是屋外的月光一透進屋內,照出姚霏霏濃艷的臉孔,那股難以抑制的慾念硬生生的打住,他猛地推走身前柔軟的身軀。

  「嘖!你還能逞強到什麼時候,你這一身的火只有我可以幫你滅掉,還不過來抱住我。」姚霏霏半帶嬌嗔半帶命令的說,解開長衫,露出香艷誘人的桃紅色肚兜。

  看你能忍多久。

  「……出……出去,馬上給我出去,我……我不要你滅火……」為什麼這麼熱,熱得胸口快要爆開了。

  她掩唇輕笑,神態嬌媚。「別說得太無情,待會你可要求我了。」

  「不……不可能,你不准待在我……房裡……滾出去……」他撫著胸口喘氣,想瞪人卻力不從心。

  春藥是讓男人變成野獸的催情素,只要把它飲下肚,就算聖人也會失去理智,對著任何靠近的人,做出人神共憤的行為。

  李承澤其實忍得很辛苦,好幾次都想放棄,獸性大發地對眼前的女人為所欲為,將他火熱的身體壓在她身上,馳騁雄風。

  可是腦子裡浮現的是葉妍嗔視怒罵的身影,她雙手插著腰,指著他鼻頭大罵畜生。

  那一瞬間,他又忍住了,雙手握成拳,提醒自己不要因一時衝動而做錯事。

  如果他要了這個女人,妍兒一定不會原諒他,甚至會離他遠去,他不能讓慾望掌控他,做出令自己後悔,痛苦一生的齷齪事。

  「你怎麼會不想要我呢!看看我這纖細如柳的小蠻腰,豐挺盈潤的巫峰

  嘗我的小口兒,包你銷魂地樂不思蜀。」朱唇輕鱖,姚霏霏輕佻地扯掉唯物,全身不著寸縷。

  「蕩婦。」這是他中毒後,罵過最重的話。

  李承澤對她放浪的舉動是厭惡,甚至有作嘔感,可是繃得死緊的雄偉身軀受藥性所制,他朝前走了一步。

  那是一種非人的煎熬,極其殘忍,身與心無法連在一起,叫囂著要各自脫離。

  姚霏霏已經不在乎他怎麼看她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一定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爹,不管他願不願意,李府當家主母的位置她坐定了。

  「是蕩婦又如何,在這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能紆解你的痛苦,除非你想活活爆精而亡,否則你只能要了我。」她就不信他抵抗得了春藥的藥性。

  李承恩也好,李承澤也罷,總有一個是李府主事者,將來孩子一出世也不吃虧,兩個都得承擔起為人父的責任,就看她挑哪一個能讓她富貴加身的人為夫。

  想到金光閃閃的金條銀塊,玲瓏有致的嬌軀便亢奮不已,她一絲不掛地走向滿臉通紅的男人,柔若無骨的雙臂如蛇般纏上他的頸背。

  「……就算我死,我也不會碰你,你……你這個淫婦,給我滾!」佈滿血絲的異色瞳眸宛若夜裡最狂猛的獸,發出撕扯咽喉的咆哮,那震撼天地的可怕吼聲由身體五臟六腑狂嘯而出,加上他長年練武的內力,盛裝銀耳百合湯的空碗甚至應聲而破。

  飄揚的銀白髮絲在暗淡的月光中更顯妖異,似紅非紅,似藍非藍的瞳仁發著異光,他整個人此刻哪有半點欲傻,駭人得好似嗜血夜叉。

  別說是姚霏霏了,即使是他的親娘瞧見了,恐怕也會驚叫地認不出親兒吧。

  姚霏霏邊逃邊喊,「妖怪,你是妖怪,你……你別想吃我……我請道士來收你……」她連滾帶爬,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驚恐萬分地逃往屋外。

  妖怪嗎?

  李承澤狂笑著,清朗的俊顏漲紅得好似快滴出血,賁張的手臂撐開白綱單衣,他一步重過一步的接近她,一手將想獻身於他,卻又驚恐萬分的女人拎起,丟出門外。

  沒人知道那一句「妖怪」有多傷人,徹底擊垮他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他以為他不在意,但是沒想到會這麼痛,像是從他心口硬扯下一塊肉,痛入椎骨。既是妖,就讓他沉淪到不見底的深淵之中,讓他自此腐爛,不再重生……

  「誰呀!入了夜還吵個不停,存心不讓人有個好眠是不是。」

  被一陣辱罵聲吵醒的葉妍揉揉發澀的眼,披衣下床,推開雕有鳥獸騰舞的格子窗,睡眼惺忪地往外一瞧,想看看是誰興亂擾人。

  驀地,只見一名女子狼狽的從對門李承澤的屋裡跌出,身上不著一物,神色驚慌地邊跑邊尖叫,慌亂而無措地迅速逃離。

  咦,那個人是誰,看來有些眼熟……啊!是居心不良的姚霏霏!

  她又想幹什麼?

  擔心李承澤受害的她連外衣也來不及披,急忙地奔至同院落的廂房,沒細想姚霏霏為何身無寸縷,赤身裸體地抱著一堆衣物匆匆離開,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麼保護令她方寸大亂的男人。

  「……我叫你滾,你還敢來,你不怕我這個異瞳妖魔吃了你?滾,快滾……」

  一隻茶杯飛了過來,葉妍機伶地頭一低,差點害她破相的杯子從頭頂掠過。「妖什麼妖呀!你大半夜不睡覺吵什麼,你要是砸得我頭破血流,看我饒不饒你!」

  這嗓音!這嗓音是……「妍兒?」

  不確定地低喚,血紅的眸子掠過一抹藍光。

  「姓李的,你要是看我不順眼就說一聲,何必擾我清夢,我也不是不識相的人……」葉妍邊嘮叨,邊點起屋內油燈,一轉身又想繼續埋怨,入目的情景卻讓她訝然一驚。「你、你怎麼了?!」

  突來的亮光,讓李承澤低下頭並抬起雙手遮擋光線,遮住自己叫人恐懼的外貌。「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你走,走開,我是可怕的怪物……」好難受,他整個人好像在地獄之火中,又熱又痛。

  「怪你的頭啦!我不是告訴你番邦的人都長這樣,你哪裡怪了……啊!你的身體好燙……」好像會灼人似的。

  不讓他閃躲的葉妍一把抓下他擋臉的手,卻在碰到他臂膀時乍然一驚,由他體內散發出的熱氣幾乎要蒸熟她的手。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好熱,熱得快受不了……」他忍不住抓著葉妍涼涼的手貼上自己面頰,抿緊的唇瓣發出近乎愉悅的咕噥聲。「你今天有吃什麼……」看著他面紅如火,身體無端發熱,她靈光乍現,柳眉微揚。「你不會著了道,中了春藥吧啊」

  她是聽過青樓女子若要留住恩客的心,通常會以春藥助興,讓男人雄風不滅恣意快活,金槍不倒的快意床第間,縱歡終宵。

  「妍兒……我好熱……你幫我……水……我要水……我好像快要燒起來……給我水……」他的下腹發脹,陣陣熱源往下身去。

  「給你水是沒用的,除非……」一咬唇,她猶豫了一下,杏色眼眸多了一抹清亮。

  「……妍兒,你在幹什麼,為何脫我衣服……不行,不可以……你不能用自己幫我……我不可以害了你……妍兒,住手……」他掙扎著,想推開,卻又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纖細誘人的腰肢。

  「閉嘴,我已經很難堪了,你不要再給我像大閨女一樣扭來扭去,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葉妍面紅耳赤的將一個大男人推倒在床上,隨即腰帶一鬆,卸下衣物,手腳不靈活的爬上床,壓住不想毀她清白的李承澤……

  一夜荒唐,嚶呢粗喘,那夜的清冷染上春色,無限綺麗。

  

  「妍兒,我……」

  日頭高掛天空,今天李家二少與貼身侍女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

  李承澤好不容易見到葉妍,急切的喊住她,他有滿腹的千言萬語欲訴,但那個顯然比他更忙碌的人兒卻匆忙走避。

  「我有事,你別跟著我,去去去,去巡個鋪子,看看繡坊的絲線夠不夠用,一個當家主事者不能成天游手好閒,快去把你的份內事做好,不要當個無所事事的二世祖。」

  別看她,別看她,此時的她像蒸籠裡的螃蟹,圓臉紅咚咚又心慌慌,手腳打結似地施展不開,走起路來手足無措,極不自在。想起昨夜放浪的行徑,她羞到沒法抬頭見人,老覺得自己變得不一樣,別人好像都用著異樣眼神看她,讓她更加羞赧地想挖個洞把自個兒埋起來,省得受人嘲笑。

  雖然沒人知曉昨兒夜裡發生什麼事,在這院落裡只有她和他兩人,並無奴僕伺候,可是天知,地知,他知,她也知,她怎麼也無法裝做沒事。

  如果他再窮追不捨,用著含意深濃的雙瞳看著她,難保這件說不得的事不會如野火燎原般,傳遍整座情勢不安的李府。

  她是不怕流言輩語,人家愛說就由他說去,反正她已打算不嫁人了,再難聽的話也承受得住,這些年為人媒合的媒婆日子磨出她一身銅筋鐵骨,大火來燒她也能一把擋回去。

  可是她不能不為聲譽漸佳的李承澤設想,他好不容易獲得眾人的愛戴和接納,絕不能因一時的迷亂而再度受到排擠,留下令人詬病的話柄。

  「妍兒,你走慢一點,等等我,我有話要跟你說。」他像鬼嗎?為什麼她走得比飛得還快?在後頭苦苦追趕的李承澤雖是大男人,腳程快又練過武,但是奇怪的很,他就是追不上前頭七拐八彎的葉大姑娘。

  「等我有空再說,沒瞧見我急著幫廚房李大娘的閨女做媒嗎?」當他的貼身侍女也不能荒廢正業,天底下還有眾多有情人等她撮合。

  一想到「有情人」,她的臉又紅艷如火,轉頭悄悄從眼角一覦,偷瞄眼那個越逼越近的男人。

  「李大娘的女兒還能等,她才剛滿十六而已,我們的事比較重要。」他追上她,堅持要先談論發生在兩人身上的事,不許她再提借口逃避。

  「我、我們哪有什麼事?」她羞惱地差點咬到舌頭,一雙杏眼游移不定地飄來飄去。

  「妍兒,關於昨晚我和你……」想起昨晚的纏綿,李承澤臉上露出心蕩神馳的滿足。

  「不許再提起昨晚,不然我跟你翻臉!」葉妍又羞又氣地摀住他的嘴,不許他口無遮攔,說得人盡皆知。女孩子家臉皮薄,由不得他掛在嘴皮上招搖。猶如雨後晴空的藍色瞳眸飽含情意地凝望著她,「妍兒,我們成親吧!我喜歡你。」他直截了當的說。

  「成親?」她被嚇了一大跳,慌忙地跳離三步。

  李承澤不讓她躲開,順勢攬住她掙扎的身子。「我們都已有夫妻之實,是該把名份定下來,我不要你受委屈。」

  「哪有什麼委屈,是我心甘情願……幫你,你用不著放在心上……」她忸怩地說道,一臉羞怯。

  「可是我想要你一輩子待在我身邊,當我的妻子,永遠都不要離開我。」他真的好喜歡她,好想把她揉入骨血之中,融為一體。

  一般女子聽到這樣的話語,除非真厭惡此人到極點,否則通常的響應是含情脈脈的點頭,將終身幸福交託給值得信任的男人。

  在這一刻,心中忐忑的葉妍也想一口應允,但是她遲疑地想著:他是真的喜歡她嗎?還是依賴成性,不能沒有她在一旁幫襯。還有,她若答應了,豈不是和姚霏霏那種為一己之私而陷害人的女人沒兩樣?她怎麼能因為此事逼得他不得不負起責任呢!

  「我要再想一想……」她不能只考慮到自己,還得顧及其它人,她得多方設想周全才是。

  「妍兒,萬一有了身孕……」他低垂的視線落在她仍平坦的腹部。

  才過了一夜,根本看不出一絲端倪,連是不是有孕仍是未知數。

  但是對渴望與葉妍相守一生的李承澤而言,他是巴不得一舉中的,順理成章的迎娶她為妻,雙喜臨門,既為人夫又為人父。

  她一聽,驚得頓失血色。「你、你不要嚇我,哪有那麼巧的事。」

  「妍兒,你不想嫁給我嗎?」他問得很輕,怕聽到她斬釘截鐵的拒絕。

  「我……呃!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有我的難處。」她表情複雜的看著他,有口難言。

  「你是不是討厭我,認為我是個傻子,配不上你?」他神色黯然,心中有說不出的苦澀。以前的他都不得她意了,何況是現在事事溫吞如水的自己,她肯定是多有為難,怕傷了他的心而不願直言告知。

  「誰說你傻了,我找他拚命去,要是你不是變成這憨直的模樣,我才懶得理你!」從前的他是不折不扣的大混蛋,處處惹人嫌,她討厭那時的他。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如果肚子大了起來,人家會對你指指點點……」那種萬人所指的感受他最深刻了,這二十幾年他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垂肩的白髮是那麼引人注目,他那雙異色瞳眸怎麼也遮掩不了,像是妖魅纏身,別人看他的眼神總是多一分畏懼和驚恐,不敢靠近他。

  因為他們刻意疏遠的態度傷了他,因此他也不願假裝自己和常人沒什麼不同,他封閉起心房獨自一人,讓孤單的淒冷磨出他拒人於外的冷漠。

  在他二十六年的歲月中,唯一無懼於他的冷顏厲色,直接和他面對面叫囂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心愛的妍兒一人了。

  是她讓他知道他是有血有淚的人,七情六欲俱在,會與人鬥嘴和爭論,而非他人口中的妖怪。

  葉妍惱火地指著他鼻頭大叫。「你還說,你還說,存心讓我不能見人是不是!」

  「妍兒……」他是真心喜愛她,才想迎娶她,她為何暴跳如雷?

  李承澤不懂她為什麼生氣,一心只想娶她,給她永生難忘的婚禮,讓她當他唯一的摯愛。

  「不要再叫我妍兒,難道你忘了你已是有婦之夫,是有妻室的人,你這樣……要把我往哪兒擱?」要她當個小妾,與人共夫,她死也不肯。

  「……」往心裡擱呀!

  一提到名份上的少夫人,兩人都沉默了,臉上帶了一抹黯淡的悵然。

  雖然姚霏霏是個居心叵測的女人,可在沒有捉到她危害親夫的證據前,她還是名正言順的李府二少奶奶,李承澤八人花轎抬進門的妻子。

  也許不用顧及她的立場,坦坦蕩蕩地再迎新婦也沒有人反對,只是悠悠眾口難堵,徒留喜新厭舊,棄妻另娶的罵名。

  「這件事我要再想想,不能草率行事,你口風給我緊一點,不要到處亂說,聽見了沒?」葉妍惡狠狠地搖下狠話,用意是掩飾內心的慌亂,她不若表面的平靜,泰然地看待兩人之間的逾禮行徑,在她心裡,這仍是羞於啟齒的荒唐事。

  女子以名節為重,她卻為了救人而失去清白,雖是自願也是驚世駭俗之舉,難以對外人所道。

  但事實上,她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總覺得李承澤若未變傻,他們不可能有出乎意表的發展,以致牽扯不清,落入困城的境界。

  所以她慌了,也舉棋不定,選擇先逃再說,以後的事以後再決定。

  「二少爺,妍姑娘怎麼了,為何走得匆匆忙忙,連繡盒和針線都忘了帶走。」

  她幾時變得這麼迷糊?

  葉妍前腳剛走,拎著燒鵝腿過來的李怒正好瞧見她奔離的背影,有些不解她究竟在趕什麼,為何今天總是來去匆忙,好像很忙似的。

  雖然他個性粗枝大葉,大而化之,可不表示他是瞎子,多多少少看得出二少爺對她有意思,甚至是動了情,對她言聽計從,若非他們之間多了個二少奶奶,恐怕早就有譜了。李承澤看著她的背影許久,才慢慢地應了一句,「你說她為什麼不願嫁給我?」

  「咦?!」他錯愕。

  主子他……

  不是反對,而是太過訝異,李怒沒想過他突然有此一問,一時間怔住了,不知該幫他還是勸他,怎麼丟下嬌艷美麗的正室夫人不理不睬,卻鍾情珠圓玉潤的媒人?

  這……實在太叫人難以置信,即使他也覺得心直口快,熱心過頭的葉妍比貌美如花卻心胸狹窄的姚霏霏更適合二少爺。

  

maisy929 2010-2-6 02:22

第四章

  心亂如麻的葉妍也不知該如何解決眼前的難題,平時靈巧、蕙質蘭心,但一碰到感情事,卻也六神無主,心慌意亂,患得患失地想著自己的所做所為是否是對的。

  一直到荒唐的一夜過後,她才赫然驚覺對他的同情、憐憫,竟然在自己無所覺的情況下變了質,對這個不該愛上的男子有了重於生命的愛戀。

  這是不對的,她比誰都清楚。但是她無法抑制住心頭湧上的愛意,心裡想的是那個人,眼睛看的也是那個人,終日懸懸唸唸的都是那個人,沒法將他從腦中逐出。

  做媒的媒婆愛上新郎官,這話若傳了出去,她在這行業還有立足之地嗎?肯定滑天下之大稽,嘲笑她錯拿了月老的姻緣線……可是,感情這碼事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她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心裡頭擱的人竟會是那個冤家。如果她愛的人不是李家二少就簡單多了,偏偏……唉,她是滿腹辛酸無人訴,暗自神傷啊。

  心口揪疼的葉妍苦著一張粉嫩小臉,眼中有著無奈和酸澀,以及不曉得該如何排解的苦闊。

  愛與不愛,在在地為難著她。

  「妍兒,你瞧我為你帶來什麼?」

  耳邊乍起的男音,讓她身子驀地一僵,只想遠遠的逃開,免得兩人都尷尬。

  可是她還來不及跨出一步,一道順長的身影已立於面前,雪白如霜的長髮隨風飄揚,蕩呀蕩地讓她心湖頓起波濤,無法走開。

  「你怎麼又來了,沒有旁事令你分神嗎?」別老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擾得她心緒不寧啊。

  「知人善用呀,你一再在我耳邊告誡的話,我全聽進去了。」她說不要累死自己,卻成全了狼子野心,權力下放也能分擔風險,避免危險找上門,他覺得很有道理,自己以前就是因為不信任人,才會讓自己累得半死。

  她揚起一抹苦笑,暗地呻吟一聲。「但你也不能太放心,多少要巡視一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每個人都忠心耿耿,拿你當主子看待。」

  鋪子裡總有幾個李承恩的人馬,偷雞摸狗的幹些見不得人的醜事,說合搓媒的本事她是一流,但是談起生意可是一竅不通,別指望她能使得上勁兒。

  她現在最苦惱的事不是沒法子四處做媒,而是李府兩位明著無波無浪,私底下卻鬥得你死我活的兩位少爺,他們才是她眉頭不展的主因。

  一個呢,老是找她麻煩,巴不得將她掃地出門,省得處處阻礙他的好事。另一個則像形影不離的影子,她走到哪跟到哪,即使她閃了又閃,躲了又躲,他還是有辦法找到她,然後用著不能沒有她,否則就會死的無助眸光啾著她,讓她心生愧疚。

  那一夜真的是出自她的心甘情願,並非受人脅迫,而且失去貞操的明明是她,這男人卻反倒表現出被人拋棄,而她是始亂終棄的罪魁禍首的哀怨模樣。

  「可是你曾說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覺得很有道理。」

  聞言,她微惱的板起臉,那是對純樸的西崗鎮民而言,但在這複雜的李家大宅是不適用的。「不要用我說過的話回敬我,人心隔肚皮,你還是得小心,如果別人要捅你一刀,難道你也乖乖地任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嗎?」

  瞧她激動地為他的安危操心,李承澤心暖的輕揚嘴角。「我會為你保重自己,不讓身上有任何傷口的。」

  「誰、誰要你為我……你別老說些令人誤解的蠢話……」嫩頰倏地飛紅,她水眸不自在的東瞟西瞄,就是不看令她心頭狂跳的男子。

  「在這世上,除了我娘外,你是唯一會在意我的人,不會因為畏懼我異於常人的外貌而疏遠我,甚至出口傷人,讓我自慚形穢。」在她面前,他與一般人無異,並無駭人之處。

  他曾想過,若非遭此事故,他也盲目地看不見深埋已久的心意,發覺自己對她的強橫手段,並非只為了她的精湛繡工,而是她對誰都熱心的笑顏,毫不吝嗇地為每個人展顏,卻只除了他……他也想要見到她對他笑……

  「就說你的長相一點也不稀奇,我看多了,番邦的人……」葉妍神色微慍,不高興他老為容貌自卑,這一點都不像他。

  「都長這樣。」他接道,長指似有若無地撩著她柔軟烏絲。

  她沒好氣地一瞪,完全沒察覺看似傻氣的他正在做什麼。「知道就好,不要一天到晚惹我生氣,自個兒也要精明點,別讓人牽著鼻頭走,你宅心仁厚,不見得能得到回報,這年頭壞、心眼的人特別多,一個個不安好心……」

  一想起仍妄想圖謀李家產業的李承恩,葉妍的嘮叨就停不下來,不厭其煩地一再提點,告訴李承澤人心難測,先顧好自己,不是身邊的人都是好人,總有兩、三個害群之馬。

  她越說越氣憤,為他抱不平,也擔心他因此遭遇不測,小粉拳朝天揮舞著,渾然忘卻要離他越遠越好的決定。

  那雙盈滿暖意的異色瞳眸中,閃爍著微不可察的笑意,他寵溺的看著滔滔不絕的小女人,為她的一個表情、一個舉動而感到滿心的愉悅。

  「……我告訴你,別太放縱你大哥,有時得讓他吃點苦頭,養尊處優的日子過多了會不思長進,他只會得寸進尺……啊,這……這是什麼……」話說到一半,一道刺目的閃光紮了美瞳一下,訝異不已的葉妍盯著不知何時套入皓腕的鐲子,表情怔愕地忘了要說什麼。

  「寒冰紫玉鐲。」千年難求一隻。

  「……」她發了好久的呆,最後才吶吶地找回聲音。「為什麼它會在我手腕上?」

  「我送你的,喜不喜歡?」他第一眼瞧見這只罕見玉鐲,腦海中浮起的是她含笑面容。

  於是他毫不考慮地買下,連價錢也不問,隨心而行。

  「你送我的……」她驀地咋舌,喜愛至極地撫著冰潤玉身。

  「它很襯你的柔嫩雪膚,玉質難寒卻透著澄澈,一如你秋水般雙眸,明亮而透澈,讓人一見就動心。」見到她眼中的欣喜,李承澤讚美的話就這麼行雲流水的說出,誰叫美玉般的女子,叫人求之若渴。

  「動心……」她先是嬌紅了臉蛋,驀地又因這兩字而驚慌。「你在胡說什麼,這手鐲一定很貴吧!你怎麼可以隨便買來送人,錢太多也不能亂花。」葉妍心很慌,急著想退回愛不釋手的玉鐲,深恐自己越陷越深,讓他發現她的情意。

  李承澤搖搖頭,順勢執起柔白小手,不讓她取出鐲子。「不貴,才十兩銀子。」

  「十兩?」怎麼可能?

  連她這個不懂玉的人都看得出它質地澄透,這起碼要千兩以上,而且整個玉鐲毫無瑕疵,一般市井小販也肯定不會有這貨色,而店舖中就更別說有這個價。

  葉妍估算得沒錯,李承澤花了三千五百兩銀子討佳人歡心,但他眉頭連皺一下都不曾,讓賣家笑得嘴都闔不攏。

  「那是一位經商的朋友從玉石之鄉帶回的,在當地的價格原就不高,他見我看得中意,便半買半送的給我。」他說得煞有其事,面不改色。

  「半買半送呀,」一聽價錢不算太高,她臉上的慌亂之色漸緩。「那我跟你買好了,不可以白佔你便宜- 」

  「妍兒,我們都在一起了,還分你、我嗎?」壓住她欲掏銀袋的手,他目光輕柔地低視她。被他柔似春水的眼神盯著,頓感羞意的她兩頰發熱,他清俊儒雅的模樣讓她忍不住心頭坪坪跳。「不是說好了不提那件事……」

  長指點住她嫣紅小口。「那是你說的,我沒同意。」

  「可是……」他怎麼可以用這麼火熱的眼神看她,叫她跟著全身發燙。

  那個夜晚的情景歷歷在目,他用厚實的雙掌撫摸她羞得發顫的身子,從頭到腳,沒一寸放過,之後激狂放浪地吻遍她敏感的肌膚,令她呻吟不已。

  瞬間結合的痛早已不復記憶,她只記得他像永不知饜足的野獸,一次又一次吞食生澀的她,讓嚶嚀不斷的她發出近乎淫蕩的低泣聲。

  她求他放過她。但是他不肯停止,兇猛而放肆地掠奪她身心,以絕對的強勢凌虐嬌弱花蕊,讓整夜春光不虛擲,直到日出東方,天色大白。

  數不清他要了幾回,只知她幾乎是渾身酸軟的滾下床,趁他沉睡時逃離令人面紅耳赤的大床,不敢看向他滿是抓痕的強壯身軀。說不在意是騙人的,每每想起兩人的一時貪歡,她的身子莫名起了顫慄,當時欲死欲生的衝撞仍留在體內,讓她頓時躁熱不已。

  「我沒忘記你嬌嫩的身子有多敏感,嬌羞地為我展開,彷彿寒夜裡最艷美的花朵,只為我一人綻放。」她無力的嬌喘和嚶嚀猶在耳際,令他心狂如獸。

  臉紅到快滴出血的葉妍捂著躁紅小臉,似瞪似嗔地嬌斥著,「叫你別說還說個不停,想來添亂是不是。」

  她已經夠心煩了,他還來撩撥她難以平靜的心湖,存心讓她不好過。

  「妍兒,別太快否定我,給我一個能陪在你身邊的機會,我能信任的人不多。」而她,他可以把命放到她手中,毫不遲疑。

  李承澤聰明地以「信任」兩字套住她,令她掙扎在情愛與道義之間,掙脫不了。

  「你根本是吃定我了,我看你一點也不傻……」她驀地一頓,微帶狐疑地看向那雙湛藍瞳眸。

  她忽然發現他最近的言行越來越清明,不似一開始時的憨傻,話說得條理分明,連善於口舌的她都說不過他,略居下風。他不傻了嗎?還是她把他教得太好了,之前的傻氣幾乎快看不見了。面對她的懷疑,李承澤自有一套應對方法。

  「當然不傻了,我要當鳳陽城最有智慧的人,你才不會嫌我傻,不跟我在一起。」她是他今生唯一想要的女人,他死也不放手。

  傻子才說自己不傻,看來他還是傻呼呼的。「好好好,你不傻,快放開我,我的腰快被你勒斷了。」

  眼含笑意的李承澤依舊在她頸間磨蹭著,唇畔故意拂過她的紅艷臉龐。「妍兒答應成為我的妻子我就放。」

  「你已經有一名妻子了。」她說得滿口酸味,用力戳捏他環在自己腰上的粗臂。

  聞言,他眼底閃過一絲銳光。「我只承認妍兒是我的妻子。」

  那件事該處理了,他不能讓妍兒受到委屈。

  姚霏霏與人私通一事,她自以為瞞天過海,天衣無縫,其實他早就心中有數,他不只一次瞧見她與兄長私會,做出有違人倫的敗德事。他沒點破是因為他身上的毒未解,雖說未有不便之處,可是他不確定是否會再度毒發,為免他們將毒手轉向心愛之人,他只有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那是你的想法,不代表其它人認同……」她驟地睜大眼,巨大黑影朝她覆下,她艷紅唇瓣硬是被軟舌頂開,長驅直入的侵吞口中芳津。

  他怎麼可以又咬她的唇,他明明沒有喝下春藥啊。

  被吻得有些虛軟的葉妍無力的推開他,雙腿幾乎快站不住,要不是柳腰上托著一隻大掌,穩實地護著她,只怕她早已癱軟在地。

  這一刻,她什麼也不能想,只感覺到他身上的熱氣不斷升高,源源不斷地傳向她,讓她忍不住發出媚人的嬌吟……

  「二少爺,二少爺,繡坊的主事有事找你……啊!我什麼都沒看到,沒看到,你們繼續……」魯莽行事的李怒乾笑,表情微僵的連連後退。

  雖然無意壞人好事,可是他的出現確實打擾了一對愛情鳥,羞不自勝的葉妍忽地生惱,用力的伸手將李承澤推開,哪知他就這麼沒有防備的被她推進池塘裡……噗通一聲,好大的水花濺了她一身。

  「……冷……好冷…呼……我……冷……」

  「你別再抖了,多蓋幾件被子就不冷了,大夫很快就來……」

  「妍……妍兒,我好冷……我是不是快……快死了,牛頭馬面要來拘拿我……」李承澤全身打著顫,口齒不清的睜著迷濛雙眼,語氣中帶著孩子氣的撒嬌。

  「你少胡說,有我在,沒人帶得走你,你給我撐著點。」葉妍心很亂,眼眶微紅。

  他虛弱的露齒一笑。「有妍兒在,真好,我的妍兒……好喜歡……好喜歡你……」

  葉妍懊惱極了,她沒想到他身後是一座深約十尺的人造池塘,看似不深卻佈滿水草青苔,以及會把人咬住的污泥,一旦掉落就會被纏住無法脫身。

  其實李承澤有能力自救,習武之人豈會躲不過弱質女流的一推。他是故意落水的,因為他不想再被她逃開,想以此引出她的愧疚心,不離不棄地守著他,不再心有遲疑。誰知春暖乍寒,池水仍寒澈如冰,加上李怒的救援過遲,一陣冷風吹過,他哆嗦一打便知不妙。

  「二少爺是受了風寒,不打緊,我開幾帖砝風寒的藥就沒事了。」

  大夫還是原先那位診斷李承澤中毒的大夫,不過為免李夫人憂心,李承澤又犯了病的事特意隱瞞她,無人告知。

  但是在府裡暗布眼線的姚霏霏一得知有大夫進出,她忙不迭的趕來獻慇勤,做做樣子,想把上回沒做完的事給完成。

  沒辦法,她肚子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瞞不住,要不早點和丈夫圓房,李府二少奶奶的位置怕是不保,連帶著穿金戴銀的富貴也跟著飛了。

  趁著他發寒、神智不清時與他同處一室,即使兩人未有肌膚之親,只要她一口咬定他碰了她,誰敢說他們不是夫妻,她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可惜的是,她和李承澤之中,永遠多出一個好管閒事的葉妍。

  「你斕著我幹什麼,夫君有恙,為人妻子者本該親侍湯藥,陪伴左右,哪由著你在這兒給我臉色看!」沒人可以阻礙她的榮華富貴。

  「好呀,你真想當個好妻子,就先把他的尿壺拿出去清洗清洗,還有大夫說了,這藥得三碗水熬成一碗,你顧著炭火,頂多兩個時辰就能熬好了。」葉妍才不信她真肯委屈去做這些事,只為了她始終看不上眼的傻子。

  果然如她所料。

  「這種下等事哪需要我自個兒動手,找個下人去做不就得了。」姚霏霏一臉嫌惡,用著帕子捂鼻。

  「你是二少爺的妻子不是嗎?這事當然得由你去做,表現你的賢慧怎麼好假手他人。」哼,要是這女人真點頭了,她還得擔心她會不會在湯藥裡下毒呢。

  葉妍臉上堆滿笑,但看得出滿是誚色,擺明了拿故做賢慧的姚霏霏當笑話看。

  「你……你給我滾開,不過是個小小的侍女,也敢給我臉色看。」她非下下馬威,讓她知道誰是主子不可。

  葉妍搖搖蔥指,嘖嘖出聲。「是貼身侍女,貼身之意你懂不懂,就是寸步不離的服侍著,除非二少爺開口讓我走,否則我一步也不會離開他。」「你……」姚霏霏氣得牙癢癢的,一口難嚥的怨氣讓她轉頭找人發洩。「你這要死不活的傻子還不為我說兩句話嗎?我才是你的妻子,別病奄奄地裝死,讓人瞧不起我!」

  「喂!他是病人,你別吵他。」葉妍眉頭一皺,不太高興地擋在床鋪前。

  姚霏霏高傲地揚起頭,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病人又怎樣,我跟夫君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記得自己的身份,別以為夫君只聽你的話就拿喬,哼,說到底還不是想攀龍附鳳。」

  她把自己嫌貧愛富的心態投射到葉妍身上,認為她也是一名投機取巧、貪戀權貴的女子。

  「我才不是你……」她頓住了,她一向行得正,絕不做違背良心的事,但此時面對李承澤明媒正娶的正室,曾與他有過一夜歡愉的自己總是有些站不住腳,雖然別人並不知道此事,但她難免感到心虛。

  畢竟那是人家的夫婿,即使為了救人也有失禮數,在某些方面,她確實搶了別人的丈夫。

  「妍兒,你在哪兒,陪我……」李承澤適時的出聲,阻止心愛女子受辱。一聽到他有氣無力的低喚,葉妍趕緊握住他伸出被褥的大掌。「阿澤,你還會冷嗎?再忍一忍,待會兒我熬藥給你喝。」

  「不要喝藥,只要妍兒。」他像是個孩子耍賴著,緊緊捉住她的手貼放在頰頰。

  「不可以不喝藥,不然你的病不會好。」她又是哄,又是端出怒容的不許他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渾然沒察覺那雙清朗的異色瞳眸異常銳利。

  「我喝藥會吐,吐光肚子裡的東西,你會髒……」話才說完,他撐起上半身,吐得淅瀝嘩啦。

  不過,沾上一身穢物的人不是離他最近的葉妍,而是……

  「天呀!髒死了,你怎麼敢朝我吐!你、你一定是故意的!」姚霏霏氣急敗壞的大聲嚷嚷,臉色十分難看。

  「什麼故不故意……」李承澤放開壓在肚腹上催吐的手,一臉迷糊樣。

  「你這傻子,你……」姚霏霏氣極了,作勢要揮打不肯順遂她心意的男人。

  「夠了吧!別太過份,你要敢動手,信不信我馬上抓花你引以為傲的花容月貌!」當她死了不成,敢當她的面打她的人……呃!她護著的人。

  葉妍比姚霏霏更凶的揮開她的手,氣勢凌人的斜眸一瞪。

  「你……你……好,你給我記住,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看來她還得找她那冤家商量商量,看要怎麼做才能扳回一城。

  心高氣傲的姚霏霏氣呼呼的走了,容貌對她來說比生命還重要,她不會冒著被毀容的危險和人纏鬥,有了美色她才能無往不利。

  不過她還是很不甘心自己的美貌在一個傻子面前絲毫起不了作用,還多次無功而返,重創她最自負的驕傲,叫她顏面無光。

  所以她氣呼呼的走去李承恩的居所,找他共商大計。

  「妍兒,我好像好了……」李承澤說得小聲,彷彿一口氣吊在喉嚨口。

  熬好藥的葉妍橫娣一眼。「真要好了,再跳下池裡捉兩條大魚加菜吧。」

  「妍兒……」

  「少囉唆,快喝。」她口氣兇惡,一副惡婆娘的模樣,但是動作十分溫柔地先吹涼湯藥,再一口一口往他嘴邊送。

  「妍兒,我要是沒有你該怎麼辦?」他說的是真心話,眼中承滿對她的依戀。

  「立個長生牌位給我,早晚三灶香求神明保佑我長命百歲。」她沒好氣的說道。

  他忍住笑意,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她。「答應我,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

  他在勒索她的承諾,利用她失手推他下池的愧疚感。

  「一輩子很長……」她先是失神地喃喃自語,繼而像想到什麼,目光黯然。

  「快點把藥給喝了,別作不切實際的夢。」

  他們兩人之間有如雲泥之別,她哪敢高攀,葉妍酸澀地在心裡想著。

  不切實際嗎?他一定會讓它變成真。「妍兒,這藥好苦……」

  「良藥苦口,藥不苦就救不了你……唔,唔……」他、他在做什麼……好苦!

  李承澤憨笑的一舔唇瓣,「很苦對吧!妍兒不要再逼我喝藥了。」

  「你……你吻我是……」撫著硬被偷香的小嘴兒,她面酷如霞。

  「有苦同享嘛,不然你怎麼知道藥有多苦。」他在心底悶笑,貪看她含羞帶怯的嬌媚樣。

  「你……」圓睜著水瞳,她氣也不是,罵也不是地暗躁在心。

  「妍兒,這苦藥是不是沒效,我還是覺得有點冷。」他裝做很冷的直縮脖子,牙關猛打顫。

  「大夫開的藥哪會……啊!你的手好冰……」奇怪,受了風寒的人應該渾身發燙,為何他反倒手腳冰冷?

  葉妍不知道李承澤練的是偏寒的武功,落水時雖受了些寒氣,不過在大夫來之前,他已悄悄的運氣逼寒,將風邪逼出體外。

  大夫把脈只是多此一舉,他只要調亂氣息,便能造成受了風寒的假象。

  「妍兒,我真的好冷好冷,你上來陪我好不好……」他抖得更厲害了,一副快凍僵的樣子。

  「什麼,上去陪你?」瞠目以對的葉妍咬著下唇,看著近在眼前的床鋪。

  「妍兒,你討厭我嗎?因為我是一個傻呼呼的傻子,冷死了也沒關係……」

  一咬牙,葉妍沒讓他自怨自艾下去,她臉蛋發熱的掀開被褥,沒多話的往裡一鑽,僵直的身子貼著他微涼的胸膛,並羞澀地抱住曾令她尖聲抽氣的腰身。

  如果她沒羞赧的閉上眼,定會瞧見李承澤眼底那抹得逞的狡光,他憐惜且深情地吻著她柔軟如絲的黑瀑秀髮。

  「妍兒,我的妍兒,我永遠不放開你……」他輕聲低語,慢慢地以身體溫熱她。

  

maisy929 2010-2-6 02:23

第五章

  「你是怎麼辦事的,為什麼李承澤還好好的活在人世,一點『意外』也沒發生,你知不知道事情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手頭越來越緊的李承恩開始不耐煩了,人也越來越煩躁,對手中這枚美艷的棋子不再有耐心,不時露出厭煩神色,溫柔不再。

  然而姚霏霏還有些利用價值,因此他嗓音雖是略高了些,但還不到喝斥的地步,盡可能維持著眷戀有加的假象,好讓她更盡心地為己所用。

  只是肉中刺一日不除,他便一日無法快意暢心,手腳被綁住似的,離不開龍困淺灘的窘境。

  當然,他不是龍,而是一條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小草蛇,只是妄想稱龍飛上天,左手翻雲、右手覆雨,攪得天地大亂。

  「不能把責任全往我身上推,我已經盡力了,他沒死成是他運氣好,絕非我手慈心軟。」哼,要殺人不會自己動手,幹麼拖她下水。

  撫著小腹的姚霏霏忍著不舒服的反胃感,輕偎在他懷中,神色佻然地帶著媚態,美目盼兮地看著她心浮氣躁的情人,心頭藏著對他不滿的怨懟。

  她比任何人都曉得拖得越久,他們事跡敗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尤其當她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誰能不追問她孩子的爹是誰?

  可是想的簡單,做的困難,她原以為在湯裡下春藥就能得償所願,在敷衍情人的同時也能穩固自身的身份,兩相得利。

  沒想到那個傻子居然能抗拒藥性的發作,無視她投懷送抱的美色而推開她,還口口聲聲喊著別的女人名字,讓她顏面盡失。

  多少男人甘願做她的裙下臣,風流一度,偏偏她的丈夫視她如毒蠍,急切地要與她劃清界線。

  都是葉妍那個女人害的,要不是她從中做梗,她怎會處處受阻,狼狽不堪,連點好處也討不著!

  「你真的依照我的指示下毒了嗎?沒瞞著我什麼吧?」李承恩懷疑的問。容易到手的女人通常不可信任,她們的意志並不堅定。

  面對他有所覺的質疑,姚霏霏心虛地攬住他的腰。「我哪能瞞得了你,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不幫著你還能幫誰,你可別冤了我!」

  他目前是她唯一的靠山,她要不巴著他不放,哪天真要出了事,她的後半輩子可就沒著落了。

  「我不是不相信你,你也該看得出來,我在這個家中一點份量也沒有,就算買個胭脂水粉給你添添妝也是捉襟見肘,那點月銀真少得欺人吶!」他佯裝苦惱,拿出手的耳墜子明顯比先前寒酸。

  心貪的姚霏霏不管他給了什麼,一併收下。「你是李府的大少爺,難道沒辦法從別處弄到銀子?」

  若他沒錢,她還跟著他幹什麼,早早擇枝別棲,預做打算。

  貪求富貴的她遲遲不告訴他她已有身孕一事,為的就是給自己找條後路,她對李承澤並未斷了心,仍意欲藉由他保住腹中胎兒。畢竟她是李府正式迎娶入門的少夫人,若哪一日產下了兒子,那麼李家的財產將由他繼承,到時不論李承澤是活是死,誰也搶不走她的生母身份。

  就算李承恩也休想分一杯羹,全是她的,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一說到他心中的痛,李承恩語氣顯得憤怒,「不過玩垮了幾間鋪子,那傻子竟三申五令地不許我再插手李家的生意,也下令給各分號,未經他的同意,掌櫃不能應我的要求而私下撥款子給我。」

  拿不到銀子,他退而求其次,想拿幾塊布通通荷包,用老法子和游鎮德合作,賣布求現。

  沒想到連這也落空,李承澤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似的,要求他若想裁製幾套衣服,可在鋪子裡選布量身,等做完了再送回李府給他。

  這是李承澤想出的釜底抽薪的方法,徹底斷了他使壞的機會,少了挖牆角的老鼠,生意還能不興旺嗎?於是李家布行的營運漸漸走向穩定。

  「那你手頭沒銀沒兩的,如何使喚人,你答應我的事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姚霏霏有意無意的施壓,逼他早日娶了她,別中途變卦。

  聞言,李承恩淫笑地揉著她日漸豐滿的雙峰。「那就要看你何時拔掉我們的眼中釘嘍!我日思夜想地盼著能擁你入眠,一覺到天明。」

  兩人的偷情總是偷偷摸摸,怕人瞧見,在大事未成前,總要先掩人耳目。

  所以在入夜後,李承恩才潛入她房裡溫存,婢僕盡遣,被窩速翻滾,雞啼天未明前又得匆忙起身著衣,趕在有人走動前離開。

  每一次都匆匆忙忙,做賊似的不能盡興,雖說他也挺滿意現狀,偷人妻比撒銀子買來得有趣,但是他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防著房門被人撞開。

  那種感覺很窩囊,不能光明正大,縱使得意也少了一絲快意。

  「死相,盡指望我一個人,你就不想辦法另尋他途嗎?我覺得那傻子好像很防我,怕我要害他似的。」她故意說得小聲,彷彿慎防隔牆有耳。

  其實姚霏霏一點也不把李承澤放在眼裡,始終當他是個傻乎乎、好擺弄的傻子,根本沒那個心機看透她一肚子壞水。

  李承恩一聽,眉頭微皺。「你做了什麼讓他懷疑到你頭上?」

  「哪有呀-還不是照你的話接近他,趁其不備再下手。」只是她下的並非毒藥罷了。

  「你真是沒用,虧我費盡了口舌從大娘那邊著手,讓她叫姓葉的丫頭勸傻子給你一個在一起的機會,你卻給我搞砸了!」看來這顆棋子也不怎麼管用,沒一次做得令人順心。

  聽他帶著不屑的斥責,姚霏霏也不高興地板起臉。「你還說呢!說是讓我和他獨處,可是他身邊總跟著一個女人,你該把她也拉開才是。」

  一想到那傻子對葉妍的百般討好,百依百順,隨口就贈金送銀的,她心裡很不是滋味,他該眷寵的人兒應該是她,為何殺出個惹人心煩的程咬金。

  如果沒有葉妍,李承澤早是她囊中物,任由她擺佈和使喚,當她是天上仙女般捧在手心。

  人傻沒關係,有錢有勢就是大爺,不像空有大少爺名號的李承恩只是個空殼子,表面上跟她說得天花亂墜、立下山盟海誓。但背地裡卻和金泉酒莊的三小姐金絲絲,也就是他的未婚妻,書信往來密切,信中辭句極盡煽情。她可精得很,才沒這麼輕易受騙,收買個下人去他房裡轉個一圈,什麼秘密也藏不住。這也是姚霏霏為何沒聽他的話下毒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太不可靠,為防他事成後一腳踢開她,她得多儲存些籌碼,以備不時之需。

  他惱羞成怒地吼道:「你當我不想嗎?但那女人的嘴比刀子還利,我說上一百句也抵不上她一句冷諷,偏偏那傻子只聽她的話,想要搬開這顆大石頭比登天還難。」

  他挑撥離間,她回馬槍一擋,他出言怒罵,她笑罵由人,還反過來嘲笑他只有這點功力,一點都不夠看。

  要不是不願多生是非,打草驚蛇,他一定第一個先毒死她,看看一個死人還能不能嘴硬,舌利如刀。

  「你……你對我大呼小叫……」姚霏霏忽地紅了眼眶,一副深受委屈的可憐樣。

  男人就吃這一套,美人垂淚多銷魂,雨打露花兩生憐。

  「哎呀!別哭別哭,我也曉得我急了,難免口氣橫了點,你別往心裡擱,讓我心口疼吶!」他不捨的吻住她紅嫩小口,舌尖頂開編貝白牙,與她粉色的丁香小舌捲著。

  色慾一衝了腦,煩惱皆可拋。

  「就我讓你心疼,沒別的女人?」姚霏霏故意套話,想給他坦白的機會。

  但是這世上有哪個男人會笨得老實招供,就算蓋個美人宮供自己取樂也要抵死不認,否認到底。

  李承恩睜眼說瞎話。「光你一個就佔滿我整顆心了,哪擠得下別人。」

  她在心裡輕哼了一聲,臉上卻裝做被他的話感動。「只要你心頭有我,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就算殺人也成,你可不能辜負我。」

  這男人還想騙她,真是不老實。

  「我向天發誓,絕不負於你,否則就罰我遭五雷轟頂。」他故做真心地捂胸起誓,順勢將她帶入內室。

  因為李夫人的要求,姚霏霏就近搬到離李承澤最近的院落,兩院只隔一道五尺高的花牆而已,方便兩人朝夕相處地培養感情。也因為如此,她和李承恩的私情便不能在自己的居所進行,太容易被人撞見了,所以他們相約在李承恩的煙樓,以紅絹系窗當做暗號。

  今日一如往常,天一暗便偷來暗去,趁著旁人沒注意時兩人又溜來幽會。

  「你說的,我等著看你報應……」他最好別負她,否則……哼!女人一狠起來,六親不認。

  「什麼?」她說報什麼。

  忙著脫她衣物的李承恩沒得空細聽,發亮的雙眼緊盯著兜衣包覆下的盈嫩椒房,大掌急色鬼似地捏搓揉,捧握沉甸甸的重量。

  「我是說你弄得我好舒服,讓我像個淫蕩的蕩婦,恨不得把你整個吃下肚。」

  她放浪地搔首弄姿,挺起胸,迎了上去。

  「呵呵……小蕩婦,我喜歡,看我怎麼讓你更春水蕩漾……咦!你胸前這兩團軟肉好像變大了。」感覺不一樣。

  姚霏霏一怔,乾笑。「因為你愛死它們了嘛!所以它們要回報你的鍾愛。」她不說是懷孕的緣故,胸房脹大,反而盡挑男人愛聽的話,哄得他心花怒放。

  「看樣子我今晚得好好愛它們,你這一夜別想睡了……啊!你怎麼推我……」差點掉下床的李承恩臉色鐵青,滿心不悅地瞪著趴在床尾乾嘔的女人。

  「我、我吃壞了肚子……」她吶吶地說道,面色蒼白。

  「真掃興,早不吐,晚不吐,偏在我興頭上嘔個不停,存心要我憋得難受是吧!」箭在弦上還要他打住,豈不是要他的命,被壞了興致的李承恩沉著一張臉,下床著衣。

  「別走,再等我一會,馬上就沒事了。」不讓他離開的姚霏霏強拉他手臂,意欲留人。

  即使有了身孕,她仍貪戀床第恩愛,需索無度,不知該適可而止。

  「你那鬼樣子誰還吞得下去,去照照鏡子吧!別給一臉灰白嚇著了。」真讓人倒足了胃口。

  李承恩扳開她的手,心裡想著,走一趟別院找他狐媚的小妾艷娘吧,不然這一把燒得正旺的火找誰滅。

  「李承恩!」她惱怒地連名帶姓直喚,慍意揚上了眼。姚霏霏的呼喚沒能留住慾火攻心的男人,他飛快的腳步迅速遠離煙樓,準備從後門溜出府,和他的小妾共度花月良宵。

  只是他才剛踏出私人院落,一道人影便擋住他的去路,飛快地將他拉往暗處。

  「咦!是你,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真是掃興,早不早、晚不晚,卻在他打算尋歡作樂的時候出現。

  「噓!小聲點,有件事咱們得合計合計。」不能再拖了。

  黑暗中,兩道鬼鬼祟祟的影子走向少人走動的假山後頭,交頭接耳的商量起喪盡天良的害人詭計,絲毫不覺有何不妥,龐大的財富早已蒙蔽了他們的良心。

  不遠處,疏影點點,月光下多了道拉長的人影。

  「他們決定再一次行動了?」

  「是的。」

  「打算在何處動手?」終於忍耐不住了吧!不枉他一番佈局。

  「燕家蠶坊。」燕七是游鎮德的妻舅,和他同流合污已久。

  「燕家蠶坊……」李承澤低頭思忖,考慮要不要做一次徹底解決。

  雖然此時的他面帶銳色,但仍有三分仁善,實在不想做出手足相殘的事,令先人谷豕羞。

  但是又顧及如果自己太過放縱,反而是縱虎歸山,讓不知悔改的兄長一錯再錯,最後就算他想救也救不了。

  他不懂這兩人為何如此貪得無饜,雖非大富之人,但也不愁吃穿,為什麼不將心思用在正途上,非得行旁門走道,賺取不義之財。

  他自認做得夠寬容了,沒立即斷其生路,讓他們尚能溫飽過日,不因此而落魄無依。

  「主子,切勿有以身涉險之意,來者不善,慎防。」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不。」

  「主子?」李喜一怔。

  「要把毒蛇引出洞必須有好餌,我不能再任其坐大。」該給他們一個教訓,誘捕蛇鼠。

  「主子,這- 」太危險了。

  李承澤舉手制止。「我心意已決,不必多言。」

  「可是妍姑娘若知曉此事,肯定會大力阻斕。」她不會坐視不理,眼看他往險境闖。

  「這……」一提到他最在意的人兒,李承澤臉上多了一層顧慮。「瞞著她吧,我不想她出事。」

  只要他一舉成功,擒住欲加害他的一兀凶,她縱有天大的怨惱也會煙消雲散才是,這點「小事」她不會記懷在心,多有責怪的。

  「這不是小事,而且府中人多口雜,難有不透氣的牆。」口風再緊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防不勝防。

  「我會吩咐你兄弟盯緊點,在出發前不許任何人走漏風聲。」能堵則堵。

  「主子指的是李怒?」他面露不以為然。相似的面容出現不一樣的神色,這對個性天差地別的孿生兄弟實在很難叫人錯認,稍一相處便能分辨出兩人的不同。

  「你有意見?」他失笑。

  「不敢,不過……」他不無質疑。

  「不過什麼?」李喜對他的兄弟似乎頗有微詞。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言以蔽之。

  李承澤微愕,繼而莞爾一笑。「他也有他專精的事情,別小看了他。」

  「成天鬧事,狐假虎威,空有蠻力卻無大腦。」比起不學無術,他算是長進了些。

  那個莽夫只會使出武力恫嚇人,暗揣上意自做主張,多次私下找妍姑娘麻煩,自以為替主子出氣還洋洋得意,因此造成兩人長期的不和。

  要不是主子這回出了事,這個誤會還不一定解得開,彼此對立的兩個人將鄙視對方一輩子,難有和解的一天。

  李承澤垂目低笑。「看來你對他真有諸多不滿,才會瞞著他你未死一事。」

  李喜一聽,臉色微變。多年前他們兄弟倆曾為了一名女子起了爭執,雖未大打出手,但也鬧得不歡而散,好長一段時間都互不交談,漠視對方的存在。

  有一次李喜隨著尚在人世的李老爺出外經商,在回家的途中遇到盜賊,他為護主而被砍成重傷,奄奄一息地跌落山谷。

  所幸他大難不死,被附近農家所救。

  不過也因為嘔氣,他沒死一事並未告知焦急萬分的手足,就這麼隱藏身份的跟在李承澤身邊,成為他得力的暗衛。

  此事只有李府父子倆知情,外人都當李喜已死,還為他築了座衣冠塚。

  「這事結束後就和他見見面吧,不要讓他一直陷在沒來得及和你談和的後悔中。」這些年來,也夠李怒受的了。

  李喜眼中暗影浮動,沒有多說什麼。「主子才該想一想,要怎麼安撫妍姑娘的怒氣才是。」將自己置身於險地,她若不發怒,主子的下場堪慮。

  「這……」李承澤苦笑,頭皮開始發麻。表面對他裝做不在意的葉妍比任何人都還要關心他,明知他是名有妻室的「傻子」,仍不顧一切為他犧牲,即使失去女子最寶貴的貞節也在所不惜。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她的深濃情意。

  換成是以前的他,她肯定不會委身於己,任由他受情慾折磨。

  這也是他目前最苦惱的事,他不知該如何歐齒,坦白告知她自己後來是裝傻以求自保……

  在她未坦承心意前,他實在苦無機會表明,只能一日拖過一日,甚至自嘲自己的演技精湛,竟能瞞過聰慧的她,讓她不疑有他,始終以保護者的姿態守護在他左右。

  要是有一天被揭穿的話……李承澤嘴邊的苦笑一斂,輕聲歎息。

  「有人來了,我先走一步。」聽到腳步聲走近的李喜飛身一閃,頓時失去蹤影。

  在夜半時分會尋來的,除了懷有目的的姚霏霏外,只有一人了。

  「誰在你房裡,我聽見交談聲。」葉妍不放心的推門而入,手裡端著進補的人參雞湯。

  「是李怒,他剛問我明日要不要巡視鋪子。」他回得流暢,毫無破綻。

  李怒?「他這麼晚還來找你,他不知道你需要休息嗎?」

  正想開罵的葉妍眨了眨眼,沒瞧見李承澤外的第三人啊,李怒的功夫幾時好到來無影,去無蹤,像是沒有影子的鬼魂?

  「你也曉得他向來莽撞,老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哪還記得現在是什麼時辰。」他想要牽她小手,卻被她避開。

  「你給我安份點,別亂髮春。」她橫眉一瞪,卻難掩飛紅的羞色。

  「妍兒……」唉!他何時才能光明正大的擁她入懷啊。

  李承澤越來越不能滿足現在綁手綁腳的僵局,他想每日一醒來,睜眼所見是她恬柔的睡顏,而不是倉皇而逃的背影。

  即使他再一次假藉風寒之故而與她同榻而眠,恣意歡愛,但她總是不安地想逃,連回頭多看他一眼也不肯,彷彿他是她偷情的漢子,怕人撞見。

  雖說他們的行徑確實是偷來暗去,但是他心裡真將她當成是妻子看待,否則他不會食髓知味,沉溺著迷於她的陪伴。她一定不曉得他愛慘她了,無時無刻想著和她共效于飛,不論有無名份,在他心中唯一認定的人兒也只有她了。

  偏偏他什麼也不能說,滿腹愛意盡往肚裡藏,怕她因此逃得更遠,只因他是別人的夫婿。

  「我先警告你,不准再拐我上床,不然……不然我一輩子都不理你。」她要離床遠一點,免得又被吃了。

  葉妍怎麼也猜不透,怎麼一個受了風寒的病人還有力氣做那檔子事,一個翻身她就被壓得動彈不得,身上衣物在他封住她的嘴時就這麼不翼而飛。

  兩個裸裡相對的男女還能不出事嗎?

  她只覺得他好熱,全身像火爐一樣的燙人,熨得她也跟著著火,在他不斷落下的吻之中,神智慢慢地飛昇,迷迷糊糊地又和他有了肌膚之親。

  這一次沒有了春藥的作祟,總不能怪到他頭上,傻子哪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不過順應本能,和她好上一夜,她真能要他負責嗎?

  葉妍的心裡十分矛盾,一方面想順了自己的心意,坦蕩蕩的愛這個令她芳心大亂的男人,就算無法長久,愛過也好過錯過。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厭惡自己的卑鄙想法,李承澤傻歸傻,總有復原的一天,她怎能利用他此時的「不懂事」佔他便宜,要是他解了毒,回到他原本的性情,那她有何顏面見他。

  這是她躊躇不前的原因之一,想愛又不敢愛,苦在心中。

  聞言,李承澤很想笑,但他識相地忍住,「我有拐你嗎?妍兒。」

  「你還敢說,我……」她忽地洩氣地垂下雙肩,有些沮喪。「算了,算了,說再多也無濟於事,你肯定聽不懂啦!」她該約束的是自己。

  葉妍毫無遮掩的心事全寫在臉上,讓李承澤看得好笑,一時興起逗弄之意。

  「只要妍兒說的話我一定懂,你教了我很多事。」

  「教?」她聽岔了,臉色微變的看向一旁的床鋪。

  「妍兒對我真好,看我風寒初癒,燉了雞湯要為我補身。」他轉了話題,盯著她手捧的瓷盅,一副垂涎甚久的傻樣。

  她面上一紅,笑得不自然。「本來是燉給我自己喝的,但是份量沒拿捏好,多燉了一些,所以就……呃,分你一點。」

  「妍兒餵我。」他悄然靠近,自然得沒讓她發覺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

  「什麼,我餵你……」她為難的顰起眉,思索著該不該寵壞他。

  人一旦動了心,容易盲目,聰穎如葉妍也有為情所困的一天,完全看不出他眼中的捉弄。

  「妍兒……」他可憐兮兮的低喚。

  「好啦!好啦!我餵你……」她才走了一步,足下卻不知勾著了何物,整個人往前飛撲。

  「啊!」

  等候已久的李承澤笑著伸出手,將人摟進懷裡,左手一翻,瓷盅完好如初的擱在桌上,右手一拉,桃紅色繡柳腰帶翩然落地。

  他吻住她,在她半是掙扎,半是惱怒的嚶嚀聲中,他們再度合為一體,在她以為不會再接近的暖床上,翻浪一整夜。

  

maisy929 2010-2-6 02:24

第六章

  「什麼,他要去燕家蠶坊,不日啟程?」葉妍難掩驚訝的說。

  「你不知道?看來他也沒把你當一回事嘛!男人啊,即使是個傻子,也都是閒來無事玩玩女人罷了,你可別當了真,忘了自己的身份,以為能一步登天,飛上枝頭當鳳凰。」

  得不到李承恩的專寵,又無法勾引李承澤成就好事,兩邊沒得依靠的姚霏霏猶如棄婦一般,看誰都不順眼,她一瞧見葉妍迎面走來,那口氣正好找到出口。

  日漸隆起的肚子怕是藏不住了,她更加害怕的是手中的富貴即將流失……不甘心吶!貌美如她竟然被個傻子棄如敝屜,置之不理,而一個姿色不如她的貼身侍女憑什麼獨獲寵愛,讓李家二少疼寵有加?這一切一切的憐惜疼愛都應該是她的!

  葉妍翻了翻白眼,這女人是在說她自己嗎?「少夫人別學三姑六婆愛嚼舌,做好你為人妻子的本份不要橫生是非才是,老天有眼,小心天理報應。」她真該謹慎點,別老往大少爺房裡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她這些時日的作為,已經引起不少側目眼光,大家嘴上不說,可心裡清楚得很,她和李承恩勾搭上的傳聞早在下人口中傳開了。

  只是礙於這兩人的身份,大夥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不想自找麻煩,這事才沒傳進夫人耳中,讓她得以繼續作威作福。

  「你才該認份點,不要死皮賴臉的等人趕,我那傻子夫君傻了,分不清好人壞人,你別想趁機撈好處!」只要把葉妍趕走,李府就由她當家做主了。

  庶出的李承恩一點地位也沒有,只會用甜言蜜語欺騙她的感情,日後一旦她掌權,准讓他沒好日子過。

  而李承澤更不足為懼了,傻呼呼的,能成什麼大事,少了愛管閒事的葉妍在一旁幫襯,她要將他搓圓捏扁任憑她高興,誰敢管她。

  自顧自作著美夢的姚霏霏一臉得意,以為三、兩句的煽動言語就能順利地拔除眼中釘,得償所願。

  「我又不是你,吃著碗裡,看著鍋裡,貪心不足地想整鍋端走,連個渣渣也不留。」她葉妍可不是好欺負的,要比尖酸刻薄她不會輸她。

  「你說什麼?」姚霏霏惱羞成怒,素手一舉欲摑向她面容。

  「你敢在我臉上留下掌印,不怕我跟二少爺告狀?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麼對付你呢?」哼,作賊心虛,被人說中醜事便想動手動腳。

  「你……」姚霏霏氣得手一放,美顏微獰。「別得意太早,你和我夫婿走得再近還是一名無足輕重的下人,我才是他的正室夫人!」這位置她佔了,別人別想搶走。

  葉妍牙一咬,她知道,這才是叫人氣悶的地方,她冷著音說:「既然這樣,就請你移駕去找你的夫君,少用拈酸吃味的口吻找我麻煩。」

  和李二少有夫妻之實的人是她,可是她不是他的妻,只是一段露水姻緣下的過客,叫她好不氣惱。

  這世道真是太沒公理了,居心叵測的蛇蠍女嫁給她心愛的男子,而且還是她一手撮合的;而努力為人說媒、結善緣的她,卻只是不斷為人作嫁,什麼人也捉不住。

  「你真的以為我奈何不了你,無法無天地爬到我頭上撒野嗎?真要整死你不需要費太多氣力。」姚霏霏不信她連一個奴才也管不住。

  拂去衣袖上的灰塵,葉妍正了正臉色。「那就請少夫人多費神,別老是說大話,恕我不奉陪了。」

  去燕家蠶坊?李承澤那傻子活膩了是吧!居然由著欲置他於死地的大少爺慫恿,一去十日路程的桑園,讓人有機會對他下手。她非阻止不可,絕不允許他平白去送死。

  「你要去哪裡?」見她掉頭就走,覺得遭到輕慢的姚霏霏伸出手,尖細的手指狠狠抓住她的臂膀。

  葉妍一吃痛,望向被她抓出五條指痕的手臂。「找你丈夫,培養感情,避免失寵。」她惱怒地甩開她的手,故意丟下一句氣死人的話,提裙便往前走去,對身後氣急敗壞的饅罵聲聽若罔聞,只想找某個該死的傢伙算帳。

  人要找死不怕沒鬼當,可是不能在她愛上他後,他才決定慨然赴義,是存心讓她心痛死嗎?葉妍從沒這麼氣憤過,她蠻橫的踹開書房半掩的門扉,怒氣沖沖地走向坐在書桌後頭的男人,不知痛似地往桌面重重一拍。

  「妍兒……」她怎麼了,好像很生氣。

  「不許開口,不許反駁,不許有意見!有人說你打算出趟遠門,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李承澤彷彿被她粗野的舉止驚嚇住似的,不言不語地直盯著她瞧,其實心裡正盤算著該如何安撫她。

  等到不耐煩的葉妍,見他裝聾作啞地不發一言,心裡的火氣直往腦門沖,忘了自己曾信誓旦旦說絕不靠近他十尺內,以免又被吃了。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會善罷罷休嗎?你這條命是我護下的,要宰要殺也要經過我點頭,沒有我的同意,你哪裡也別想去。」她跟他耗上了,絕不讓他做傻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是再愚蠢不過的事了。太過生氣的葉妍沒發覺他深邃的藍色瞳眸中閃著興味,似笑非笑地比著嘴巴,又眉心輕擰的指向她。

  「你比來比去在比什麼?當我有賽諸葛的智慧,看得懂你無聲的比劃啊!」氣死她了,葉妍橫眉一豎,火大的快要噴出火焰了。

  「……」李承澤睜大瞳眸,以筆頭搔著耳後,一副無辜樣。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真要比手劃腳,要我和你玩猜一猜的遊戲……」肩上傳來輕點,她回眸一瞪。「拍什麼拍,本姑娘的香肩是你能碰的嗎?」

  在和李府沒有任何牽扯前,葉妍是人見人愛的可人兒,以好脾氣出名,輕言細語,逢人便笑咪咪的慇勤問好,很少見過她對人惡言惡語。可是一遇到李家人後,她雖依舊笑臉迎人,但個性越來越像她死去的娘,嗓門越來越大,溫和脾性也越來越差,活似蝦子遇到滾水,不跳不行。

  這讓向來冷寂像座死城的李府越來越熱鬧了,不時有幾句咆哮聲響起,接著便是二少爺的求饒聲,而過去總是戰戰兢兢的下人漸有笑容,不再害怕白髮藍眼的主子。這一切的改變來自「變傻」的李承澤。

  「二、二少爺說你沒叫他開口,他不能回應,還有你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絕非故意不回答。」當頭一陣臭罵,李怒趕緊縮回手,吶吶地代為解釋。

  咻……一片落葉飄落。

  呼……葉大姑娘忍耐中。

  嗯……她再忍。

  ……天哪!她為什麼要忍,這個殺千刀的傻子根本是要害她得內傷,暴斃而亡嘛。

  再也忍不下去的葉妍放聲一吼- 「李承澤,你腦子擱在姥姥家呀!拿著雞毛當令箭,我要是一輩子不許你開口,你真打算當啞巴到死嗎?」傻也傻得有分寸,別傻到氣死人啊。

  相較她難掩的怒容,渾身散發拔山倒海的氣勢,低眉斂笑的李承澤倒是一臉平和,神情平靜地像沒什麼事發生,對耳邊的怒吼早已習以為常。

  他知道她對他不同,只有他才能激起她的情緒、旁若無人的展現自我,若換成他人,她頂多回以兩句冷嘲熱諷,用鋒利如刃的口舌砍殺對方。「好,我准你開口,現在我問你,你要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不可有一絲隱瞞。」她忍著氣,試著用溫和的口氣與他交談。

  李承澤俊眸一抬,笑得如和煦春風。「妍兒要問我什麼?」

  其實他瞭然於心,知曉她所為何來,深藍眸光無聲的瞟了眼口風不緊的李怒,李怒隨即汗顏地垂下頭,不敢多言。

  不想讓她知道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這一路上的風險難以預料,他不願意她因此受到傷害,這是他所擔憂的。

  為此,他特別叮囑底下的人不得說漏嘴,能瞞且瞞,待他離府後她察覺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他早在百里之外,等待狐狸現身。

  可是他一片苦心全白費了,多嘴長舌之人走漏風聲,害他無法依之前周詳的計畫而行。

  「你要到燕家蠶坊巡視蠶兒吐絲情況和桑樹栽種一事是不是?」

  他假意低頭思索了一下,繼而揚眉一笑。「是呀,大哥說今年的蠶絲量多而且滑軟,他建議我去走一趟,除了巡視他們如何養蠶取絲,也可以觀察是否有其它商機。」

  「你不怕這又是他害人的把戲,將你引出李府再趁機殺害?」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都猜得出,成天游手好閒的大少爺肯定不安什麼好心。

  無非是想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妍兒,你想太多了,我看大哥是真的有心改過,他和游掌櫃會與我同行,應該不會有事。」要是不出事他才會大感失望呢。

  「游掌櫃……」那是誰呀?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露出嫌惡神色。「那個人的風評也很糟,老愛在斤兩上做手腳,你幹麼和他合作:」

  媒人的差事便是與人說合做媒,小有名氣的葉妍算是人面廣,認識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其中以布行和絹坊走得最勤,三天兩頭就得上商號和人套套交情。

  原因無他,不就是她得幫著新嫁娘採購嫁裳、布料,讓人家閨女風風光光地嫁出門。

  因此認識的人多了,難免會聽到一些商家的抱怨,個個苦不堪言的吃了游掌櫃的暗虧,卻不敢上門討個公道,只因他背後有李府當靠山,沒人敢為了被坑了點小錢而開罪商行龍頭- 李家。

  「游掌櫃算起來是李府遠親,爹在世前便與他往來密切,我看他幹得還不錯,沒想過要換人。」其實如果他不貪得無厭,枉顧李家商譽誠信,他會容許他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動作。

  蛾眉一攏,葉妍輕哼了一聲。「他不可靠,快把他換掉。」

  「妍兒……」他失笑,為她專斷的語氣。

  「還有,這趟巡視之行不能去,我信不過大少爺。」他肯定居心不良,不知又設了什麼詭計要讓人死得無聲無息,屍骨無存。

  李承澤在心裡歎了口氣,苦笑著,他待會說出口的話肯定會引起她勃然大怒。

  「爹說,人不可言而無信,我已修書一封告訴他們抵達日期了,若是失約會有違誠信。」

  「……」她瞪著他,圓亮大眼佈滿一簇簇火光。

  「妍兒,請你體諒,這件事我不能聽你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他努力想著該如何說服她,希望她能諒解。

  「好。」

  「好?」他詫異,心中微浮不安。

  「我跟著你去。」

  沒她在一旁盯著,他准讓人騙得團團轉,怎麼死的都不曉得。

  李承澤微怔,隨即有些急切地想勸她留下。「妍兒,你別跟著去湊熱鬧,這一路上又是山路,又是野道,十分辛苦,我不想你太累……」

  葉妍執拗地抽過他手中毫筆,沾上墨,朝他眉心畫上兩筆。「你以為要我在你靈堂上香比較好過嗎?」她氣得口不擇言。

  「我不會有事,我向你保證。」他苦笑地撫著她的發,任由她耍起小脾氣,在他臉上作畫。

  「一是讓我跟,二是我回我家,從此你是你,我是我,各不相干。」她祭出最後的威脅王牌,不肯退讓。

  「你……唉,何必呢!待在府裡等我回來……」他忽地壓低聲音,用著兩人才聽得見的耳語低喃,「等我把事情解決了我們就成親,我不會讓你受到委屈。」

  性子拗起來的葉妍一把推開他,這傻子想用這樣的話安撫她嗎?「別忘了我是鳳陽城出名的媒婆,要把自己嫁掉輕而易舉,也許你趕得及喝我的喜酒。」

  「……」面對如此強悍的恫嚇,頭疼的李承澤只好低頭答應。

  因為他擔心她言出必行,在他為兩人的將來努力時,賭氣的拋下他另尋良人。

  她這一著棋下得狠,正中他最擔憂的弱點,她在他心中是無可取代的。

  

  燕海山莊

  為了讓心愛的女人能有個舒適的旅程,李承澤捨棄了日行千里的快馬,改搭軟呢鋪成的寬大馬車,裡頭足以容納五六名大漢橫躺著比酒。

  李怒在前頭駕著車,李承澤和葉妍坐在車內,寬敞的座椅底下放置著保暖的毛毯,和幾籃糕餅甜點,以防她餓時可以取用,設想的相當周到。

  下過雨的地面非常泥濘,挽挽車輪快速駛過,濺起一道道泥水,細雨綿綿中遠山顯得特別青翠,彷彿水洗過的世外桃源。少有舟車勞頓經驗的葉大姑娘出城不到三日,便飽受暈車之苦,一路上昏昏沉沉的,吃得少,吐得多,全身虛軟地躺在李承澤懷中,讓他既心疼又不捨,很想取消計劃,打道回府。

  但是只差臨門一腳了,要是中途而廢,這樣的機會可能要等上一段時日。

  為了早日解決迫在眉梢的危機,他只好先委屈她,只要他順利的引蛇出洞,他們便可安枕無憂,不用時時擔心有人欲加害於他。

  相對他的運籌帷喔,另一輛馬車內的李承恩和游鎮德也有他倆的算計,兩人笑得眉飛色舞,說著日後該如何花用李府財富。

  燕家蠶坊就在前方,排行老七的燕海是一手建立起莊園的苗族子弟,他光是養蠶、賣蠶絲便日進斗金,於是蓋了規模不下李府的「燕海山莊」,大夥兒都直接喊他燕七。

  葉妍乍見到山林之中,朱漆大門的豪奢,頓時咋舌的睜大眼,不敢相信養篡取絲也能賺大錢,成為當地的大戶人家。進了山莊,稍事休憩後,她才真正見識到蠶量的驚人,大開眼界。

  「請請請……請往這邊走,這邊便是養蠶的地方,一隻隻肥碩的蠶兒將吐出你要的生絲,瞧瞧牠們養得多肥呀-今年的絲量一定令你滿意。」

  代為解說的游鎖德臉上堆滿笑,一副深感榮幸能為東家效力的模樣,一張臉笑呵呵的,好似有多歡迎他的蒞臨。

  而原本不想來,硬被逼著來的李承恩則滿臉不耐煩,意興闌珊地坐在煮蛹的檯子上,一步也不肯移動地左顧右盼,想看看有什麼好玩事能讓他提振精神。

  「生絲?」

  「生絲是指未煮過的寞絲,較易斷裂,經滾水燙過後的熟絲韌性夠,也較為柔軟。」由於一萬隻蠶才抽得出約一匹布的絲量,因此價格昂貴。

  「那些蠶絲是否經過漂洗,我看它們細白如雪。」李承澤看著庫房堆放的蠶絲間,若織裁成衣必是極品。

  「二少爺好眼力,一眼就看出箇中竅門,燕家的人不辭辛勞從深山挖了道渠溝,引進春融後的山泉水,才能洗出潔白無垢的真絲。」連他都覺得與有榮焉,不枉他費盡心思攀上這門親。游鎮德是有目的地接近燕家,並以謙恭有禮的假象獲得燕老爺子的賞識,因此將愛女下嫁於他,達成他以較低廉的價格收購燕家蠶絲的目的。

  而他也擅用這層關係,積極的融入這兒的養蠶人家,以燕家為首的十來戶蠶農,幾乎都是經由他的手與鳳陽城李家牽上線,其中的利潤可想而知,因此他不想斷了和李府合作的這條財路。

  剝削蠶農,買進好絲卻佯稱劣品,硬是壓低買價,然後以少報多訛詐買家銀兩,這便是他做生意的手段,從中牟取可觀的暴利。

  欺上瞞下,賺取差價,豈能不富。

  「嗯!這絲的質量真是不錯,今年上貢朝廷的貢品就用它。」軟韌質輕,絲澤透光,似美玉濯於飛瀑,光采耀目。

  游鎮德喜出望外的直道謝。「二少爺是行家,手指一摸便知好壞,我代小舅子燕七感謝你的照顧,年年都藉由你發大財。」

  「不必言謝,互惠罷了,他養出好蠶,我才賣得出好貨,我們都是受益人。」。李承澤不藏私地說著讚揚,歡喜之色溢於表面。

  「二少爺說得極是,我們互蒙其利,大家發財,呵……呵……」他笑得極為開懷,一臉能為妻舅家的蠶絲找到好買家而高興。

  但若仔細一瞧,會由他盈滿笑意的雙眼中找到一抹陰狠的冷芒。

  「我想看看紡娘如何將絲紡成……咦!妍兒,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臉色怎麼這麼白,額頭還微沁薄汗。

  「……好多的蛆……」一條條蠕動的白蛆,叫人見了作嘔。

  「什麼蛆?」哪來的蛆,放眼望去是可愛白胖的蠶兒,牠們努力地進食,養肥身軀好吐絲。

  葉妍搖著頭,捂唇,壓下反胃的感覺。

  「我想葉姑娘怕蠶吧,蛆和蠶十分相似,一向不受姑娘家喜愛。」通常嬌滴滴的姑娘們都怕蠶,少有見到它而不放聲尖叫的。

  經他一說,李承澤了悟地驚呼出聲。「妍兒怎麼不早說,瞧你嚇得嘴唇都發白了,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膽大的連男人都汗顏呢。」原來她也有怕的東西。

  「少說風涼話,我……」一開口,她又想吐了,趕緊摀住嘴巴,別開眼睛不看肥滋滋的蠕蟲。

  如果她穿的衣裳全是由這些蟲吐的絲所製,那她寧可改穿質料較差的麻布,也不願有萬條蟲在身上鑽動的錯覺。

  葉妍被數不盡的蠶兒嚇著了,因噎廢食地嫌棄起上等絲綢。

  「我看先讓葉姑娘到外頭歇著吧,不用急著看完養蠶的過程。」假做好人的游鎮德正愁沒借口將人請出蠶房,好進行下一步計劃。

  「好呀,好呀,裡面悶得很,我待得都快昏頭了。」李承恩朝游鎮德一使眼神,便率先走出。

  養蠶的地方其實離燕家主宅有段相當的距離,它位處半山腰,平時山嵐繚繞,有些霧氣但不濃厚,嵐色常漾著七彩光芒。

  通常蠶一碰到沾水的桑葉便會立即翻黑死亡,但吸飽了水霧的桑葉一經擦淨後,表面不存一絲火氣,蠶兒吃了反而長得又快又肥,一個月內便可吐絲結繭,帶來驚人的豐厚利潤。

  「大哥,你什麼也沒見著,應該多待一會,學些見識日後才用得上。」李承澤好聲的跟大哥說,人因學習而學識豐富,增長見聞。

  「少囉唆,我還輪不到你來說教,你們愛瞧就瞧個過癮,我到附近兜兩圈,沒事不用找我。」哼,這傻子的死期到了,小鬼索魂的鐵鏈正等著他呢。

  其實越走越遠的李承恩是去安排殺手待命,他和游鎮德收買了一批有案在身的亡命之徒,他們只認銀子不認人,只要出得起價錢,誰都可以成為刺下亡魂。

  「大哥……」唉,朽木不可雕也,他在心中為兄長的不知悔改而惋惜。

  「理那敗家子幹什麼,你能離他多遠就多遠,最好別碰頭。」一離開蠶房,葉妍的氣色整個便好了許多,說話聲音也朝氣十足。

  李承澤失笑地撫了撫她仍有些蒼白的面頰。「妍兒,他終究是我兄長。」

  「會要你命的小人哪配得你稱兄道弟……」她小聲咕噥,大為不滿。

  他苦笑。「妍兒,喝口茶,別比我先累倒了。」

  她是為了他好,他全知曉,一心護他周全,可是他反而為她憂心,時時提心吊膽,唯恐她有個萬一遠遠望去,比人高一點的桑樹植滿半座山,依山壁而上,遇嵐氣而下探,滿滿一谷,叫人看了賞心悅目,不覺有何危險。

  結實暈暈的桑果有紅有黑,成串地垂掛在桑葉間,鮮艷欲滴地引人垂涎,尤其是入口的酸甜更是難以形容的滋味,齒間唾液泛流。

  游鎮德別有用心地將兩人帶往山勢較高的坡地,陡峭的路面滿是坑洞,靠近懸崖的桑園地形險峻萬分,他謊稱此處的風景幽美,登高遠眺,美不勝收,故意引他們走入險境。

  「對面那條河叫塔塔木河,在本地的意思是通往仙居天河,每年有不少人溯河而上,為一探古老的仙人傳說。」

  這是事實,但他沒說的是,有些人卻自此失蹤了,去而不返。

  傳說,此河直通另一個世界,那是神仙住的地方,什麼都有,也什麼都不虞匱乏,說著奇怪的話,住在奇怪的屋子,連穿的衣服也很奇怪。

  但這只是傳說,沒人能證實。

  「天河?」李承澤看著這兒地勢奇險,峭壁光滑陡直毫無攀附之處,直覺的伸手將葉妍拉近身旁一些。

  「哎呀!瞧我糊塗的,竟然忘了拿只竹籃來裝桑果,那果實的汁液一沾手不易洗淨,你們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回來替你們收屍。

  游鎮德臉上的笑顏一轉身,換成了近乎得意的狡詐陰笑,他走得急,沒回頭,好像趕著要為貴客拿幾隻竹籃。

  他走後,呼嘯的山風吹向桑林,發出詭異的沙沙聲,偌大的桑園中只有早有防範的李承澤,以及毫不知情采著桑果的葉妍兩人,她正開心地偷食著將手指染成紫色的果實。

  「阿澤,你吃吃看,這果子很甜喔。」她故意挑了顆半紅半紫的桑果,放在他嘴邊要他一嘗味道。

  知道她的頑皮,李承澤張口一含,連同蔥白纖指一道含入口中。「嗯!果然美味。」

  「你……可惡,你一天不欺負人很難受嗎?」她臉漲紅,輕悴地抽回玉指。

  「我是在疼我的妍兒,只有你才是我心中所繫。」他眼底心裡只容得下她一人。

  聽著動人情話,葉妍未喜,反而先蹙起秀眉。「這話誰教你說的,李怒嗎?」

  她以為這番話是經人指點,以一個傻子而言,哪說得出這些纏綿話語。

  「我不能是心有所感的說出心底話嗎?其實……」他倏地目光一利,射向東方。

  他本想趁此時說出他非真傻,好讓他明白他對她的感情不是出自依賴,而是真心的喜愛,他愛她的心可昭日月。

  可是驟起的殺氣從四面八方湧來,他神色一凜,將心愛之人護於身後,清澈朗目浮起一抹沉肅,看著一群來意不善的黑衣人。

  

maisy929 2010-2-6 02:24

第七章

  多條人影在樹影中晃動,冷冽的劍芒反映在青綠葉片上,黑衣人疾行於鬆軟的泥土,踐踏出一個又一個的鞋印。

  「李承澤,納命來- 」

  一名手持七環彎刀的黑衣人率先從濃密的樹後跳出,橫眉豎目、模樣凶狠,橫生的肥肉讓他看起來更為駭人。

  又是一動,一個個黑色人影陸續從林子間竄出,和先前的男子一般裝扮,全身黑如烏鴉,手中或刀或劍地將葉妍和李承澤緊緊包圍,兩人毫無脫逃的空隙。

  看來,這群來勢洶洶的殺手沒打算留他們活命。

  「是誰指使你們殺人的,至少讓我當個明白鬼。」李承澤虛以委蛇的拖延時間,暗送信號。一陣非常細微的梅香暗飄,除了身為女子的葉妍隱約聞到一股沁鼻香氣,刀口舔血的黑衣人一身血腥味,毫無感覺。

  「哼,少廢話,到地府問閻羅王吧!」

  殺氣驟起,凌厲招式毫不留情的齊發,數十把刀刃幾乎是同時出手,寒氣森森地直往他們揮下,不見猶豫。

  就在刀刺齊落的那一剎那,空中傳來蒼鷹曳長的尖嘯聲,好似點點流星劃過天際,數名紫袍青衣的男子由天而降,手中長劍鋒利懾人。

  「主子。」

  聲音宏亮一致,劍尖向外。

  「他們是……」被這陣仗嚇到的葉妍指著先後到來的黑衣人及紫袍青衣人,面上有著慌亂和疑惑。「前者是來殺我們的,後者是奉命保護我們。」李承澤不疾不徐的說,神態自若。

  「奉誰的命?」太古怪了,好像有什麼環節被她遺漏了。

  「我。」話語一落,面無表情的李喜驟然現身,手中沾了血的三尺青鋒可見已殺過人。

  「李怒?」他幾時也有這麼威風的一面,冷靜沉著,跟之前判若兩人。

  「他是李喜,李怒的孿生兄弟。」同一個娘胎出生的親手足。

  「嘎!孿生……兄弟……」難怪他們兩個……長得一模一樣。

  由於李怒的個性較為衝動,沉不住氣,怕他壞事的李承澤便將他安排在山莊中,沒讓他同行,以免毛毛躁躁的他在未得到指令前就先動手。

  小不忍則亂大謀,而李怒最大的缺點便是忍不住,凡事帶頭沖,不去想後果,有勇無謀。

  驀地,葉妍像想通某事的睜大眼,「等等,你早知道有埋伏?」

  李承澤僵了一下,輕轉過頭看她。「是的,我早已知道會有突襲行動。」

  「那你還來……」靈光忽地一現,盈亮水眸透出一絲愕然和驚怒,「你……你根本沒事是不是,你騙了我?!」

  「不,妍兒,我中毒一事並不假,至今身上仍餘毒未清,但是……」思緒是後來慢慢回復,不說是為了欺瞞有心人。

  刀光刺影已然開戰,兩方人馬在百畝桑園中打了起來,黑衣人招式狠厲,招招見血封喉,刀起劍落都帶著致人於死的狠勁,彷彿不把死當一回事的豁出去。

  亡命之徒沒有明天,刀下亡魂不知有多少,他們原本就心狠手辣,在沒有顧忌的情況下,更是殺紅了眼,全無留命的仁善。

  但青衣人也非省油的燈,看得出訓練有素,每一招式、每一動作都有如行雲流水,劍氣凜冽地一一還擊,身形快如雷電。

  對立的兩方人馬互有傷亡,黑衣人的數量雖多,但佔上風的卻是青衣人,以少擊眾毫不費力。

  尤其是劍法精湛的李喜,以一擋十還游刃有餘,雖然手臂上被劃了道口子,可是死在他劍下的人更多,很快地,屍橫遍野。

  眼看自己的人逐漸減少,一個個倒下,又急又慌的為首頭兒目光一沉,刀身一轉,銅環叮噹作響,攻向這次要殺的主要目標- 白髮藍瞳的斯文男子。

  被數名黑衣人纏住的李喜無法分身救主,而其它青衣人也各有對手,難以在第一時間趕至,巨大危險一步步逼近。就在千鈞一髮之際,看似文弱書生的李承澤反手一抽,一把寒鐵打造的青玉軟劍赫然在手,與葉妍腕間的寒玉紫玉鐲相互輝映。

  「該死,你會使劍!」為什麼沒人提起此事。

  為首的光頭大漢沒料到眼前的斯文男子會武,回身七環金刀用力一劈而下,剛硬的刀身竟出現裂痕,一分為二地被青玉軟劍截成兩段。

  他又氣又驚駭,心中的殺意更盛,面對如此難纏的敵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兩人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著。為了生存,他的出招更為毒辣,甚至卑劣地使出下流招式,在暗器淬毒。

  「妍兒,小心- 」

  一隻手掌大小的流星鏢原本是射向傲然而立的李承澤,他是閃過了,但莫名刮起一陣狂風,鏢身偏離了幾寸,直直飛向站在一旁的葉妍眉心。

  李承澤見狀,奮不顧身的飛身一撲,將毫無武功的人兒護在身下,以身一擋,護她周全,流星鏢就這麼射入他的腰腹。

  「主子……」

  「二少爺……」李喜與其手下驚駭地一喊。

  「我沒事,顧好自己。」咬著牙,他忍痛地先穩定軍心。

  「沒事就別壓著我,你很重……咦!這是什麼,為何是黑色的……」濕稠黏手,味道像……血?

  飛快地解決擋路的黑衣人,李喜一見主子腰腹沁出黑血,迅速伸指點住他幾個大穴,避免毒行全身。

  是他的血,她的手上滿是他流出的血!「你……你不要嚇我,阿澤,這鏢上有毒對不對,你怎麼可以……可以……」

  「別擔心,一點小傷,我……我撐得住……」

  一隻流星鏢沒入他的腰際,他額頭沁著冷汗,咬著牙將它拔出。

  血量不多,但墨黑一片,沁得他腰間衣物也染成暗黑色,看來怵目驚心。

  他摸索著想拿腰袋裡的解毒藥瓶,卻在乍見她清淚雙流時停住,頓時心口一緊。

  「……誰要你救我,你要我怎麼還……明明不是傻子卻老是做傻事,你想要我心疼死嗎?」她的心好痛,痛得快要撕裂開了。

  「妍兒……」他笑了,神色溫柔地撫著她蒼白臉龐。「怕還不了就用你一輩子來抵,我吃虧一點,娶你讓你管一輩子。」

  「那也要你能活得下來,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風涼話。」葉妍一邊抹淚,一邊氣呼呼的數落,心中比誰都焦急他的傷勢。

  「只要我能活著,你願意嫁我為妻嗎?」他承認自己卑鄙,在危險之際強索她的承諾。

  「阿澤,你先止血好不好,我好怕……」葉妍淚流不止,很怕他忽然沒了氣息。

  在這生死關頭,她才赫然明白她有多愛他,即使他已有妻室,她仍然無法克制愛他的人,一心只希望陪在他身邊,與他共度難關。

  「先回答我,不要讓我最後一個願望變成遺憾。」他說著說著,口中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其實吐出這口血是好的,表示他的功力足以將毒逼出,不需用到解毒丸,被點住的穴道已成功的阻止了毒素運行,黑血慢慢地變淡了,呈現暗紅。

  但是葉妍只是尋常老百姓,並非江湖中人,哪曉得吐血是好事,她一看見腥黑的污血,心慌地嚇掉了三魂七魄,抱著他的身子直落淚。

  「不許亂說話,你以前做太多壞事,一定會……一定會禍害遺千年……」她不停地哭,以為他快要死了。

  「妍兒……」李承澤也想哭了,看著她淚如斷線珍珠,紛紛滑落,他的心裡比誰都難受,「如果你答應嫁給我,我就算死了也會從閻羅寶殿衝回陽間,與你做一對白髮夫妻。」

  「真的?」她淚眼婆娑。

  真的真的,快點頭吧!不要耽誤主子療傷。神情嚴肅的李喜差點要替未來的少夫人回話,突然,眼角餘光發現右後方銀光一閃,他迅速舉手擋下光頭黑衣人的另一把長爐,以十成十的力道將他逼退三步。

  「絕無虛言。」娶她為妻是他這一生唯一的渴望。

  含著淚,葉妍扶著他白髮披散的頭。「想娶我就得活下來,我不接受冥婚。」

  「冥婚……」他眼角抽措了一下,哭笑不得,也只有她想得出來,不過終於從她的口中得到允諾,他的內心滿是震撼和狂喜。

  終於……

  「主子,快運功吧。」李喜提醒著。

  正想情意纏綿的李承澤顧不得一訴情衷,立即盤腿運氣,將氣導向被封的奇經八脈,將流星鏢的毒逼出體外。

  運行一周天後,毒消氣散,他緩緩呼出一口氣,雙掌平放收勢。

  「本來就沒什麼事是吧!」眼眶裡還有殘存的淚珠,她問得很平靜。

  「我早說過不用擔心……」李承澤霍地一頓,察覺到她語氣的異樣。

  「你又騙我,這是第二回,你還有什麼瞞著我,一次說清楚,不要拿我當傻瓜耍。」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嗎?深恐他遭遇不測,就這麼離她而去。

  陽光灑在葉妍黑夜般的烏黑髮絲,灑出點點金光,山谷中呼嘯的風抖動了桑葉片片,吹起她的衣衫,勾勒出她的絕美身形,玲瓏有致的柳腰纖細得彷彿一手即可盈握。若與姚霏霏相比,她絕非令人驚艷的絕世美女,但是此刻的她卻是美得不可方物,圓潤臉蛋透著粉色光澤,又圓又亮的眼眸宛若兩泓湖水,清澈地映照出她的純淨妍麗。

  「你不傻,我也不傻,這陣子你知道的事,我也瞭如指掌,一開始,我利用你的善良和熱心,避開了一樁陰謀,但是……」他目光如炬,清亮無惑。「我唯一的失算是愛上你,讓你成為我割捨不掉的弱點。」

  因此到後來他不得不瞞著她,因為以她的個性若知道真相,不是絕然而去,互不干涉,便是過於積極的插手,置身於他所不願樂見的狂風暴雨中。

  欺瞞也是一種保護,她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李承恩和游鎮德才不會將目標指向她。

  「我不喜歡別人騙我……」她哽咽地說道,鼻頭抽動著,既高興他沒變傻卻又覺得生氣,因為自己被他耍得團團轉。

  李承澤輕柔地擁著她的雙肩。「我瞭解,我保證以後絕不瞞你任何事。」

  她只是淚眼盈眶的點頭,那抹真相大白的刺痛感仍留存在心間。

  「主子,人差不多被我們制伏了,該做何處理?」李喜身上帶著傷,但臉上並無表情。

  放眼一瞧,滿地是屍骸和哀號不斷的男人,鮮血染紅了泥土,翠綠桑葉上儘是一點一點飛濺開來的鮮紅,血味刺鼻。

  「死者就地掩埋,生者送交衙門,由縣太爺治罪……」以追查出幕後指使人。

  李承澤話說到一半,忽聽聞急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和其它手下面上一凜,同時舉刺相向。

  「怎麼有股腥臭的血腥味,誰出了事……咦!你……鬼?」來者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

  李喜不屑的一撇嘴,收劍入鞘。「大白天見鬼,你果然光長個兒不長腦。」

  「李喜……」他不是死了嗎?

  來的人是李怒,他在山莊久候不著自家主子和葉妍,心裡很不踏實,老是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眼皮子跳個不停。於是他四下問人,四處找尋兩人的蹤影,就怕護主不周。找了一個多時辰仍找不到人,心急地想要拆房子時,剛好游鎮德從外頭返回,他一個箭步衝上前,拎起他的衣領逼問。

  從他口中得知主子和葉妍正在桑園裡採果時,他雖鬆了一口氣,但也有種說不上來的心慌,於是匆匆忙忙地趕往園中與他們會合。

  哪知人尚未見到卻先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當下不安的撥開樹叢,揚聲一喝,沒想到竟會瞧見應該早已入土為安的孿生兄弟。

  「你為什麼沒死?」李怒震驚的大吼。

  「你沒死我怎麼能死?」李喜一臉悠哉地說著惡言。

  「你詛咒我早死,算什麼兄弟!」可惡,害他這幾年內疚得要死,以為他的死是他害的。

  「我沒當你是兄弟。」笨蠢如牛,認了有失顏面。

  「你……李喜,你去死吧!」他用力一推,巴不得李喜滾回墳墓裡。

  「李怒,你還是一樣的毛躁,沒點長進。」他身形一閃,快速繞到李怒身後,足尖一點朝他臀部一踢。兩個多年未見的雙生兄弟竟像仇人一般,互相看彼此不順眼,你一句熱嘲,我一句冷言,吵得不可開交,彷彿既生瑜,何生亮,最好少掉一個人。

  其它受過精良訓練的青衣人早已將屍體掩埋,並將活著的亡命之徒悉數綁往衙門候審,偌大的桑園中只剩下爭吵不休的李怒、李喜兄弟,以及生著悶氣的葉妍和猛陪不是,輕哄心上人的李承澤。

  「回府之後,我馬上登門提親,用八人大轎迎娶你入門。」她披著嫁裳的模樣一定楚楚動人,美若天仙。

  「不要。」她賭氣地一撇頭,還沒打算原諒他欺瞞她一事。

  「妍兒,你別和我嘔氣了,我知道全是我的錯,你是善良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不要和我這小人一般計較。」心高氣傲的李承澤自貶為小人,以博佳人開懷。

  「我為什麼要嫁你,你騙我耶!」葉妍越想越不是滋味,心裡的悶火也越燒越大。

  「人以信為重,不可食言而肥!我騙你是因為你是我心底最重要的人,我要保護你,不讓你受一絲傷害。」身為男人的責任,就是要讓心愛的女人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嘟著小嘴兒,她仍有些埋怨。「我也想保護你呀!雖然有點不自量力,可是也是一股力量,像這樣被人蒙在鼓裡非常不好受。」她說得惱火,粉拳一握朝他臂上捶去。

  「妍兒……」他動容的緊摟著她,那一句「我也想保護你」沁入心窩,他心頭一暖,對她的愛意又加深了幾分。

  「你……你不要又想偷吻我,有人在……」雙腮緋紅的葉妍推著他,就怕別人瞧見了會取笑。

  「他們沒瞧見。」一說完,他低下頭,吻住那殷紅小口。

  是啦!是啦!他們什麼也沒看見,他們是瞎子。李怒兄弟相視一眼,心意相通的背過身,假意沒看到身後兩人的濃情蜜意。

  但是這一轉身,卻給了別人一個下手的機會,一道細微的聲響破空而來。「咦!那是什麼,有閃光……」

  是鳥嗎?「妍兒,專心點,不許分心。」沒嘗夠滋味的李承澤再度俯首,想一掬芳香甘津。

  但是他的頭才一靠近,葉妍忽然臉色大變地將他推開,「小心- 」

  一枝長箭射插在土中搖晃了數下,他詫異地瞇起藍色瞳眸,髮絲飄然地遮去他眼底的怒焰。

  是誰?是誰差點傷了他的妍兒!

  李承澤只在乎葉妍的安危,見到她沒事時,他鬆了一口氣。

  「阿澤,你沒事吧!」

  葉妍正要走近他,哪知這時候,又有十幾枝箭飛來,箭箭射向兩人,她本能地往後連退好幾步,背靠著一棵百年老樹。

  亂箭齊發,分開了兩人,一個拚命地閃躲,一個奮力地劈空斬箭,不讓它們落於地面。

  「李怒、李喜,擒下放箭人。」他高喝。

  「是。」兩道飛起又落下的身影一前一後飛向對面山頭,利落的擒住數名在暗處放箭之人。

  原本事情到此,應該不會有意外發生,誰知做困獸之鬥的黑衣人竟欲引燃火藥,李喜及時奪下火藥往崖下一丟,轟然一聲,大地震動,烈焰沖天。

  「嘩!好大的火,真是可怕……」被這麼突然一震,葉妍差點站不住腳,連忙扶住山壁。

  「妍……妍兒,放輕腳步走過來,我會拉著你。」李承澤看向她,臉色忽地一白。

  「瞧你緊張的,沒事啦!」她不解他為何緊張成這樣。

  「小心點,你後面是斷崖……」他屏住氣息,朝她伸出長臂。

  「喔!斷崖……什麼,是斷崖啊」她驚訝地回過頭,差點嚇破膽。

  「不要往後看,妍兒,快到我身邊來……」湍急的水流聲滂沱入耳,像是怒吼的山獸。

  「……呃!好,我走……阿澤,你有沒有聽到一個怪聲音……」才走一步,葉妍驚慌的雙眸突地放大,是土石滑落,地裂聲清晰可聞。下了場雨的泥土特別容易鬆動,再加上適才的爆炸,負荷不了老樹重量的巖壁開始崩落,突出懸崖的一角筆直滑下。

  那抹藕白色衣衫原猶在眼前,一眨眼,竟伴隨老樹往下掉……

  「不,妍兒!」

  不敢置信的悲痛呼喊聲震動天地,面容驚恐的李承澤趴伏在崖邊,拚命伸長手臂卻只抓到從葉妍身上滑落的喜帕。

  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遲了一步,眼睜睜看她由高處跌落,底下的塔塔木河波濤洶湧,他的妍兒在哪裡,沉入河底了嗎?

  不!她不能有事,他絕不允許她出事,她已經承諾一輩子不離開他,他還要看看她披上喜氣洋洋的嫁裳,一臉歡喜地嫁他為妻。

  雙手握成拳,李承澤如喪偶的灰狼,仰天悲號,他的心彷彿被切成兩半,一邊流的是血,一邊流的是淚。

  「妍兒,別怕,我來陪你,你等我。」既然不能同生,但求同死。他的心死了,全身冷如三月寒霜,雙臂打直,正欲縱身一跳……

  「主子,別想不開,你要為妍姑娘保重身體。」李喜驚慌的拉住他左臂。

  「是呀!少爺,妍姑娘做了很多好事,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會沒事,會平安地回到你身邊的。」臉色蒼白的李怒抱住他家少爺右臂,心駭不已。

  從這麼高的懸崖掉下去,怎麼可能會沒事,忠心耿耿的兩兄弟只能用不著邊際的話安慰主子,使盡氣力地將他拖離崖邊。

  山高水急,落崖之人豈有生還的可能性。

  從古至今,葬身天河的鬼魂不知凡幾,幾乎沒有人能毫髮無傷地脫離險境,他們為葉妍的意外感到難過,忍不住鼻頭發酸。

  但是活著的人更重要,他們慶幸來得及阻止主子的為愛輕生,沒讓他真的隨伊人而去,讓痛心的遺憾再多添一起。

  「妍兒她……她是為了救我……」若非她用力推開他,此時的他早一箭穿心,魂歸西天。她用她的命換他的命啊!

  「妍姑娘她……她愛你,主子要節哀順變,別辜負她的用心……」蒼天太愛作弄有情人,不願見他們情系一生。

  「妍兒穿得少,她一定很冷,我不能放她一個人在河裡……」一想到心愛女子遍體鱗傷地躺在冰冷河水裡浮沉,李承澤紅了眼,發狂地甩掉兩人。

  「少爺,人死不能復生,你千萬別衝動……」好大的力氣,他快捉不住了。李喜一使眼色,跌出十尺外的李怒連忙爬起,擋在李承澤面前。

  「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少爺不能輕言放棄,妍姑娘還等著你去救她。」希望渺茫,但總比絕望好。

  「妍兒等我去救她……」失去神采的眼眸驀地一揚,藍眸中多了一絲堅決。

  「李怒,立刻調派人手,全力搜尋妍兒的下落!」他會找到她,即使窮盡一生。

  「是。」

  「李喜,和我一同下崖尋人。」誰敢和他搶人,就算是閻王他也不讓。

  「是。」

  詭異難測的塔塔木河一如神秘的傳說,河水湍急、河道佈滿尖石礫岩,危險重重,讓人幾乎無立足點,他們幾度差點跌落河中。

  日復一日,夜連著夜,李承澤動員了燕海山莊將近百人沿岸搜找,那河水依然流得飛快,半點影子也沒瞧見。

  葉妍就像平空消失一般,一隻繡鞋也沒找到,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的李承澤變得憔悴,身形削瘦,萬念俱灰地失去了求生意志。

  雖然他還活著,卻宛如行屍走肉,神色黯然地盯著手上的喜帕……無心再處置游鎮德等人。

maisy929 2010-2-6 02:25

第八章

  「你、你說我家小姐失蹤了是什麼意思,你們把她怎麼了,快把小姐還給我、把小姐還給我,她不能有事,我們葉家只剩小姐一人了……」連續搜索了十數日,人乏了,體力也用盡了,綿延三餘裡的塔塔木河,除了魚蝦外,沒見到任何比魚蝦還大的漂流物。

  凶多吉少,這是大夥兒心裡不敢說出口的話。

  李怒與李喜兩兄弟勸著主子回到了鳳陽城,免得主子終日坐在河邊,觸景傷情。

  人不見了,總要通知她家裡人一聲,讓人心裡有個數,不要再空等再也回不來的人。

  葉家人丁向來不旺,葉妍是碩果僅存的主人,一些常有往來的三叔公、七嬸婆等這些親戚雖是長輩,不過向來各家管各家的事,也不太管她家的事,所以一接到。消息也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最後是服侍小姐的春草自告奮勇,代替葉家的人前來問個分明。

  「呃!那個……你不要哭啦!又不是家裡死了人,哭得像在奔喪……」

  說錯話的李怒臂上一疼,抬頭就見一隻淚眼婆掌的小母貓狠狠瞪他。

  「你這個惡人,你家才死人,我家小姐福大命大……可憐的小姐,你在哪兒,有沒有聽見春草在喊你……」

  哭得淅瀝嘩啦的春草,雙肩一上一下抽動著,眼睛因哭太久而腫成核桃大。

  「嗟!你怎麼咒人了,舌頭跟你家小姐一樣利,毒死人不償命。」他只是喜歡擺擺威風,嚇嚇人而已,哪算十惡不赦的大壞人。

  「小姐……」一提到葉妍,春草又淚眼汪汪。「一定是你們害死我家小姐的,因為她不肯屈從當李府繡娘。」

  「天哪- 這都八百年前的事了,你還提起,我們二少爺早就打消聘她為繡娘的念頭,他們這陣子可要好得很。」除了少個名份外,兩人感情好得就像對夫妻一樣。直腸子的李怒雖然不知他們已有肌膚之親,做了夫妻間該做的事,但是看到兩人相處的情景,他猜也猜得到發生什麼事。

  姚霏霏名義上是李府的少夫人,但他心中反而認為葉妍才是當家主母,李承澤的態度明顯的連瞎子都看得見,他的心全懸在她一人身上。

  「騙人,你少胡說了,我家小姐明明厭惡你家二少爺,哪有可能跟他好……」

  突然一隻細如白玉的柔芙搭放到她肩頭,她不以為意的揮開。「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把我家小姐交出來,我馬上到官府告你們謀財害命。」

  謀財害命?小家小戶的葉家哪及得上富甲一方的李府,光聽她那句可笑的話就覺得荒謬,真要謀財也要挑對人,起碼得像主子才有資格。

  「春草。」

  肩上又是一拍。

  「別煩啦!沒瞧見我在和人理論嗎?你……姓李的,不要把我家小姐藏起來,等官差大人來搜查,你們一個也跑不掉。」對啦!他姓李,但李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有一半都姓李,她喊哪一位呀!李怒不耐煩地挖挖耳朵,決定等她念到嘴酸再說。

  「春草,你嘴巴不累嗎?」她的口才快追上她家小姐了,滔滔不絕地狂噴涎沬。

  「都說別吵了聽不懂人話呀!你信不信我咬你……」她說到一半轉過身,頓時驚愕地睜大眼。

  「嘖!你這根春草膽子不小呀,連我也敢咬。」鼠膽養大了是吧,不把她放在眼裡。

  「可……可歆小姐?」她沒眼花吧!真是小姐的好友- 喬可歆?

  「請喊她一聲段夫人。」冷冷的讓人打了個哆嗦的沉音一落,修長的黑影出現喬可歆身側。

  「段……段公子?」真的是他。

  「春草,你是嚇呆了還是裝做不認識我們,剛剛不是口才還好得很,怎麼現在舌頭給貓叼走了?」這丫頭還是傻里傻氣的,沒半點長進。素腕一抬,輕撩雲絲,說話的女子面容姣好,清麗妍人,一襲嫩紫色衣裳襯出她出塵的靈氣,恍若那乘風而來的瑤池仙子,翩然落至人間。

  而她身邊的男子更是讓人驚為天人,面如冠玉,清揚朗秀,削瘦的身形不見槁色,反而更顯俊美,猶似濁世中一朵清蓮。

  若不是他的眼神過於冰冷,渾身充滿拒人於外的陰沉,讓人宛如置身冰窟般,仙人之名非他莫屬。

  春草看到來者怔仲了好一會兒,突然嘴一扁,對著兩人號啕大哭起來。

  「可歆小姐,段公子,你們要為我家小姐討回公道,他們殺了小姐還硬指稱她失蹤了,根本是天大的謊言,你們要幫春草……」不能讓她家小姐死得不明不白。

  「段夫人。」段名凝著臉糾正。

  但是哭得專心的春草哪理會他說什麼,她認識兩人時他們尚未成親,她也喊習慣了,改不了口。

  「可歆小姐,快叫他們把小姐交出來,不然你用毒針戳瞎他們雙眼!」見到熟人,她以為幫手到了,學自家主子搖起狠話。

  「我沒有毒針。」喬可歆好笑的回道。

  「呃,毒粉、啞巴粉總有吧!我們把他們全毒死、毒啞了,替小姐報仇。」

  喬可歆秀眉輕揚,撲哧笑出聲。「好個春草,你幾時變得這麼狠毒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小小年紀頗有大將之風,培養當個毒娘子也不錯。

  「可歆小姐……」她都快急死了,她還有閒情逸致開她玩笑。

  喬可歆清眸一轉,看向一臉戒備盯著他們瞧的李怒。「請你家主子出來一趟,就說名醫段名來訪。」

  段名輕哼一聲,不喜妻子拿他的名諱大做文章。

  「名醫段名?」好像在哪聽過。

  天下聞名的段名,他醫術高明到只有他不救的人,沒有他救不了的人,即使人死了半日,他也有辦法和閻王搶人。

  可他這人生性怪僻,不論誰上門求醫一律視若無睹,只醫皇室中人。她輕歎,搖搖蜂首,主子癡了,下人也跟著腦子不靈光,「我們有阿妍的消息,特來轉告。」

  「什麼,你知道妍姑娘的下落?」

  震驚極了的李怒哪敢多做逗留,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向內堂,拉出正拿著葉妍繡了一半的喜帕,睹物思人的李二少。

  只是當李承澤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大家都嚇了一大跳,原本清俊儒雅的他竟瘦了一大圈,好像披著一塊布的假人,兩隻空蕩蕩的袖子變得寬大、身形也單薄的駭人,面目憔悴,不過短短數日卻好像蒼老了十幾歲。

  「嘖嘖嘖!怎麼這麼邋遢,李府沒銀子了嗎?總要穿像樣點才好見客嘛。」喬可歆不改本色,直率的說。

  「李怒說你有事找我。」語氣低落的李承澤兩眼無神,有氣無力的敷衍來客。

  「要不是看在你和阿妍還有點緣份上,我才懶得插手管這件閒事。」交友不慎呀!她竟染上阿妍愛管閒事的毛病。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之言不假,喬可歆在內心感慨著。

  「妍兒?!」一聽到葉妍的閨名,李承澤黯然的異色瞳眸突然迸出光亮。

  「看你為她傷心難過成這副模樣,她也值得了。」姻緣門一開,紅鸞星一動,誰也跑不了。

  三世情緣,天生早已注定。

  「妍兒在哪裡?」他急迫地衝上前,欲抓住她的雙肩間。她身為妍兒的好友,得知她失蹤,臉上卻毫無傷痛之色,談笑自若的,她必定知道他心愛女子的去處。

  「不許碰我妻子。」.段名臉色難看,聲冷如霜,身形一移擋在妻子面前。

  「吃什麼飛醋,他那樣子傷得了我嗎?不就是被愛砸到頭的傻子。」她是誰呀!需要他當成易碎的花瓶保護著嗎?

  我沒吃醋。段名滿臉惱意地橫娣妻子一眼,抵死不認自己醋勁大。

  喬可歆推開擋路的丈夫,笑盈盈說:「李少爺,用不著為阿妍憂心,她目前沒事,只受了點輕傷,過些時日自會出現。」

  「什麼時候?」他追問。沒見到毫髮無傷的人兒,他怎麼也難以安心。

  「時間到了就會回來。」不是她故弄玄虛,只是天機本來就不該由她口中洩露。

  「時間……」李承澤哽著音,喉頭發澀。他不知道該不該聽信喬可歆的話,但至少她給了他一線希望。

  妍兒落崖的那一幕始終在他腦海裡徘徊不去,他伸手想捉,就是捉不住逐漸遠去的身影,他每天輾轉難眠,睜眼到天明,無法諒解自己連心愛的女人也救不了。

  無論是睜眼或是閉眼,如在眼前的含笑倩影是那麼清晰,他彷彿聽見她笑著說:「我沒事,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但是,笑影猶在,人卻不在了。

  他每每以為人就在他身邊,她的笑語不斷的在耳邊繚繞,他轉過身想捕捉,卻只看到蕭瑟的落花,一片片飄落在地。

  妍兒,妍兒……他的妍兒,為什麼要救他呢!她不知道她比他的命還重要嗎?

  是的,她不知道,因為他來不及告訴她。

  「李公子,我家相公是一名醫者,讓他為你把把脈吧!」他的事也拖滿久了。

  好似知悉天下所有事的喬可歆神秘難測,笑容中帶著一絲保留,不冷不熱地和人閒話家常,其實,當初她在信中留言說會幫葉妍的事,並非醫治李承澤的傻病,而是在此時通知他葉妍尚在人世。因為用情至深的人難免想不開,雖非一心求死,但是若在為情所苦的折磨中,日漸消瘦,等葉妍回來時,說不定這人只剩一息尚存,等著嚥下最後一口氣,這樣可就不好玩了。

  「你們就是妍兒為我尋訪的名醫?」李承澤不在乎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治好,他心裡只惦著葉妍是否能平安回來。

  「伸出左手。」段名沉著臉,像是不情不願,被逼著為人看病。

  李承澤依言伸出手,但他並不是很在意結果,中毒至今,除了一剛開始頭腦混沌犯傻,以及後來性子變得溫和,臉上的表情藏不住心裡的想法外,他身子並無任何不適,一如常人。

  他不心急,倒有人緊張地為他發問。

  「怎麼樣,我家二少得了什麼病?」怎會在昏迷醒來後就變傻,任誰也找不出徵兆。

  「沒病。」收回手的段名冷冷說道。

  「咦!」沒病?

  「他是中了南疆蠱毒。」

  「什麼,蠱……蠱毒?」那不是一種蟲子嗎?二少爺好端端的,怎會被人下了蠱?

  「能治嗎?」這答案出乎李承澤意料,他也想知道有幾成治癒的機會。

  「當然能治,」他是段名耶,只要一出手,萬病皆除。「不過……」

  「不過什麼?」他問。

  「此蠱不傷身,取出不難,但是……」為了一勞永逸除掉那蠱蟲,必須投以一味藥引,然而那藥引具有劇毒,可能引發他失去所有記憶的後遺症,他雖是名醫,但也有他難以預料的意外,人的腦子比治病解毒還難控制。

  聞言,李承澤眉頭微微一擰,略微思忖了一下。「如果不傷身,不治也罷,我覺得現在這樣子沒什麼不好。」

  「二少爺……」他真想將蠱毒留在身體一輩子嗎?李怒急了,想勸他改變心意。

  「你不後悔?」段名冷然的眸中多了一絲興味,欣賞起他的癡情。

  「絕不。」若是治好蠱毒卻忘了妍兒,他寧可以身喂蠱。

  果然是真性情男子,值得他費心。「既然你不肯醫治,那我們夫婦倆就此告辭。」

  咦!要走了嗎?愣在當場的春草不知該離開,還是繼續討人,她豆大的淚珠掛在眼眶,要掉不掉地讓人看了好笑。

  「還不走,想賴在人家家裡吃糧呀!」這笨丫頭,一點也不開竅。

  「可歆小姐,等等我,不要走得太快……」

  春草急呼呼的跟著喬可歆走了,原本烘鬧的嘈雜聲也平靜了許多。

  面容憔悴消瘦的李承澤目光深沉,眉宇問浮起果決的冷意,乾裂失了光澤的唇一掀。

  「李怒,傳令下去,各商行從今日起停止營運,不准再有買賣。」

  「咦?」妍姑娘沒死,最高興的莫過於二少爺,他怎麼沒力圖振作,反而還結束營運啊?

  「就說我無心經營,準備變賣家產,全家移居塞外。」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他不能再姑息養奸,任由他人傷害他最重要的人。

  誰傷了他的妍兒,誰就該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們圖謀李家財產,他就偏讓他們一毛都得不到。

  「什麼們」他們要搬到黃沙漫漫的塞外?

  

  此時,葉妍昏昏沉沉地像從一場很長很長的夢中醒來,她猶記得身子往下墜落的驚駭感,刺耳刮人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她死了嗎?

  呵,應該是死了吧!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哪有不死的道理,就算她仍眷戀著人世間的某個人,但她也回不去了。

  只是,死了也會痛嗎?

  為什麼她的心還是一樣痛,因想起那個人而難忍心酸,想陪在他身邊,聽他說傻氣的話,看他聚精會神審閱賬本的模樣。

  可是她死了,再也看不到她愛的人,遠遠地離開了他,人鬼各一方。

  她還來不及跟他說,她好愛好愛他……

  好痛,好痛,她的心快要裂開了,要是能再活一回,她想

  咦!迎面而來的是牛頭馬面拘魂使者嗎?怎麼有男有女,還長得那麼奇怪,金頭髮綠眼睛的好嚇人……而且地府的服裝怎麼這麼傷風敗俗呃,奇裝異服,不但露出手臂還有長長的兩條腿……

  突然,一個方方黑黑的大框亮了起來,裡頭有人影,還傳出駭人的嘶吼聲,葉妍驚駭地跳了起來,抱住身子,神色惶恐的盯著,難道那是……閻王的審判鏡?

  她忍不住尖叫出聲,她來的地府怎麼跟說書人講的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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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媒婆喜帕.全 (出版日期:2010年1月29日) 作者: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