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note 2010-2-21 09:35
《這個知縣有點背》作者：冰藍鏡影（完結）
第一章 初來乍到
冰雪嚴寒，北風呼啦啦的吹。
無家可歸的人們聚集在破敗不堪的棄屋一角，就著可憐的小火堆，喝著積雪融化的水。
有一對年僅八歲的兄妹互相抱著取暖，作為兄長的男孩逞強得把薄薄的外套給了妹妹，自己穿著一件單衣瑟瑟發抖，卻還假裝擦著汗，嘴裏喃喃‘穿著熱死了’。
“哥……我餓了……”
“恩。”男孩用著僵硬的手，笨拙的取出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布包，最後出現在面前的是半個餅。他再搬成一半，給了吞著口水的妹妹，繼而又把剩下的收起來。
“哥，你不吃嗎？”
“哥不餓，你吃吧。”
小小的一塊餅根本填補不了連日來累積的饑餓，更何況已經一天沒有進食的男孩。
聽著兄長肚子發出的咕咕聲，女孩心疼，“長大了，我一定要嫁個有錢人家，不再讓哥哥餓肚子！”
“笨蛋，我才不要你養，說出去多丟人！養家糊口這種事當然是男人去做了！等哥哥將來當官了，想吃多少餅就吃多少！”
“當官很有錢嗎？”
“廢話！你看那些當官的，油光滿面，出行四人大轎，吃飯大魚大肉，熊掌當早餐，鮑魚當宵夜！想想就留口水！”
“可是我們老家的張青天每頓都是蘿蔔青菜，連米，都是鄉親們送的。”
“笨蛋，清官當然沒錢了！要做，就做貪官！”
十五年後。
鳳陽縣外的山路上，一個青年騎著一匹毛驢，手提一根細棒，細棒的一端掉著顆白蘿蔔，在毛驢的眼前晃啊晃。
青年螓首蛾眉，一副硬朗的架子骨，遙遙瞧了眼即將抵達的目的地，嘴角浮現起與翩翩君子外表不相符合的陰險笑容。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到了縣衙大門前，盧靖宇把毛驢系在了門口告示牌的柱子上，環視四周，異常安靜。
走進，蛛簷殘垣，野草叢生，有種秋風掃落葉的淒涼。
“有沒有人啊？”
嫌棄的甩掉沾到肩膀的蜘蛛網，面對這簡陋的縣衙，他突然覺得前途渺茫，這破地方，有油水撈麼？
“有沒有人啊！！是人是鬼都吱一聲啊啊啊啊——”尾音突然上揚成了尖叫，顫抖的指著好像從後堂裏走出的傢伙，“你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有些人以為我是鬼，有些鬼以為我是人。”
“那那那那你怎麼走路沒聲音？”
“只不過小人在走路的時候，大人你正在試圖跟老鼠交流。”
“你知道我？”
“新上任的鳳陽縣知縣盧靖宇，十天前朝廷的文書已經到了。不過，大人您來的真是晚啊。”那人手揣一本書籍，說話斯斯文文不緊不慢，一身青衣布衫簡單樸素，到現在為止，正眼都沒瞧過來人，視線就一直逗留在那一頁書上。
“……”本大人是騎毛驢過來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已經是奇跡了！心裏嘟噥著，盧靖宇這才想起問這個口氣狂妄者的身份，“你誰啊？”
“小人韓賢，是這裏的師爺。”說著，這位師爺抬頭看了看外面，似乎是嫌現在站得地方的陽光不夠，對著擋在門口的人說道，“讓一下。”便找了個光線充足的地方，愜意的翻過一頁書。
“……”盧靖宇氣得十指顫抖，你個小小的師爺居然叫本大人給你讓路！
“後堂出門左拐第三間是大人的住處，因為時間倉促來不及收拾，大人自便；另外，如果大人要升堂的話這裏自己打掃，不過一般是用不著的。”說完，韓賢坦然得往外走去，拍拍屁股走人了。
“喂——什麼叫沒收拾，什麼叫自己打掃，喂——你別走哇——”
“不好意思，這裏沒有叫喂的人。”
眼見人就要走出衙門，盧靖宇趕緊喊道，“韓師爺~~請問，這裏沒有衙役的嗎？”
“阿寶在田裏幫忙幹農活，小陳鄰居家的女兒臨盆，他過去燒開水去了。”
最後一個音落地，人也消失在了視野裏。
空蕩蕩的衙門裏，只剩青年在風中淩亂。
一陣沈默後，他打起精神，先找到了自己的房間。推開門的刹那，仿佛來到了迷霧森林，揚起的灰塵足足擠了有一尺厚。
明明說十天前朝廷的文書就來了，居然還稱沒時間收拾！
被藐視的青年渾身怒火流竄，突然，他眼前一亮，托起腮若有所思道，“莫非，他們是故意這樣整我，讓本大人感受到孤獨無助，然後在本大人最消沉的時候來個驚喜？”
本來嘛，鄰居家的女人臨盆也不需要鄰居家的鄰居的兒子去燒水！
用這種方法來討好本大人，看來這些人也挺可愛的。
得意的哼哼兩聲，盧靖宇撩起袖管，開始了清掃。
先把房梁上的蜘蛛網給打掃乾淨。很巧，角落裏就擺著一根竹竿，盧靖宇找來了一塊潤濕的抹布繞在竹竿一端，往那纏滿了蜘蛛網的房梁伸去。
轟隆——
走在街上看書的韓賢突然頓了頓腳步。
“啊，忘了告訴他，那件房間的房梁蛀了很久了，所以沒人住。”
夕陽西斜。
鳳陽縣衙門口來了兩個人影，一個因為長期在天地幫忙農活而曬了一身黝黑的皮膚，另一個長相憨厚老實。
“阿寶，這裏是我們的縣衙嗎？”
“但是門口的牌匾上確實寫著‘鳳陽縣衙’！怎麼會這麼乾淨？門口的鼓也被擦乾淨了！”
“難道天還沒黑，我們就做夢了？”
“就算做夢，我們也不會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做同一個夢啊！”
“我種得花哪里去了？”
“我養得動物也不見了！”
“難道有賊？！”
兩人立刻變色，躡手躡腳的走進了縣衙大門，遠遠的就瞧見一個黑影在大堂之上鬼鬼祟祟，那黑影正搭著梯子爬向大堂之上斜掛的‘明鏡高懸’的匾額。
兩人心有靈犀的對視一眼，鎖定目標，一二三，沖上去抱住梯子。
“啊啊啊啊啊——你們幹什麼——不要搖啊啊啊——”
撲通！一個劇烈的落地聲，盧靖宇摔得眼冒金星。
“哼！哪來的小毛賊，居然到這裏來放肆，不知道鳳陽縣是翔雲寨罩著的嗎？”
“還想偷我們的匾額！今天不給你點教訓，我們對不起新上任的知縣大人！”
“我就是你們新上任的知縣大人！！”
“啊？你就是盧大人？”魯莽的兩人愣在原地，趕緊起身去扶直不起腰的人，“大人，那你幹嘛偷你自己的匾額？”
“偷你們的頭！我是在修啊！”盧靖宇憤怒的舉起手上的榔頭和釘子，恨不得對著眼前的兩個傢伙一人一榔頭！
“對不起啊大人，韓師爺沒告訴我們您今天來。”憨厚老實的小陳陪笑道。
阿寶則馬上端來一把太師椅，給知縣大人坐下。
“啊，那把椅子也被白蟻蛀過了。”
一個不急不躁的提醒聲剛響起，盧靖宇就再度和地面來了回親密接觸，這回摔得他尾椎都疼了。
“你為什麼不早說？”對著一邊看書一邊走進來的斯文者咬牙切齒道，盧靖宇注意到韓賢有雙吊稍眼，小樣兒越看越邪氣。此刻，他對於‘驚喜’的憧憬也已經完全破滅了，這根本純粹是整人！
憤怒的推開攙扶的兩人，帶著受傷的心靈挪到了公堂上案桌前的椅子，這回他確認安全後才敢坐下。緊接著，惡狠狠的一拍醒目，牽動到摔傷的腰倒吸一口涼氣，繼而兇神惡煞道，“你們兩個是誰，居然敢毆打朝廷命官！不想活了！”
“大人，是您自己從梯子上摔下來的。”
“你們不晃梯子，本大人會摔嗎？知錯不改，罪加一等，來人，大刑伺候！”
“……”
“人呢！那什麼寶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陽都下山了還沒從田裏回來？陳什麼的，鄰居家的女兒生了一天都還沒生完嗎？”
“大人，我們就是阿寶和小陳。”
“難道沒其他衙役了嗎？”
“鳳陽縣是小地方，就我們倆。”
“那你們互相抽耳光！”
“啊？”
“啊你們的頭，你們把本大人當賊，本大人還沒跟你們算賬呢！”
“可是真的有賊啊，大人！”阿寶突然激動起來，“我在外面院子裏種的花都沒了！”
“是啊，大人，我養的動物也不見了！”說完，小陳疑惑不解的低聲道，“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小毛賊，居然敢在鳳陽縣偷雞摸狗！”
“一定是外來的人。自從鳳陽縣由翔雲寨保護後，縣裏已經三四年沒有升過堂了。絕對是外來人！”
“大人！此事事關重大，請你立即吩咐我們前去調查！”
看著突然表情嚴肅的兩個人，盧靖宇心裏卻想得是另一件事，“你們說這裏三四年沒升過堂了？”
“大人！事情緊急，萬一這個外來者離開了縣裏，我們就抓不到人了！”兩人再度拱手請命。
盧靖宇心裏還在糾結於自己的問題，三四年沒升過堂的意思是……
“鳳陽縣是個安居樂業夜不閉戶的和平小縣。”一直安靜的在邊上看書的韓賢開口了，一語道破縣衙之所以廢置，是因為根本不需要。
鑿壁偷光的十年寒窗就是為了做個搜刮民脂民膏貪污受賄的貪官，多年的夙願豈會這麼容易被打倒？
“誰說這個縣這麼和平的？這不是就有一樁案子擺在眼前嗎？！”
盧靖宇立刻又生靈活現的洋洋得意起來。
韓賢搖著頭翻過一頁書，一句話就澆滅了知縣大人還未來得及新官上任的三把火。
“今天鳳陽縣唯一的外來人，只有盧大人你。”
“難道說……”豁然開朗的阿寶和小陳的眼神瞬間從尊敬下降到了鄙夷，“是大人幹的？”
“胡說！你怎麼知道只有本大人一個外來人？你又沒有在村口蹲點。”盧靖宇一急，臉就容易熟成豬肝，“再說了，本大人根本沒有理由偷他們的東西。那些什麼花啊動物的，本大人從來就沒見過！”
“是嗎？大人進縣衙的時候沒看見院子裏種著的那一片參差不齊的綠色東西嗎？”
“那麼大一片雜草，瞎子才看不到！你們也不用感謝本大人了，算本大人倒楣，居然要親自打掃衛生拔草除蟲！”更可惡的是，他一心一意把縣衙搞得窗明几淨，居然不會有人來擊鼓告狀，那就甭提受賄偏袒了！
在盧靖宇再度陷入貪官前途的困境時，韓賢無語得搖著頭回房。
遠遠的，大堂之上傳來阿寶小陳的悲鳴。
“大人，你不能看它不開花就是草啊！”
“大人，小強是我養在縣衙的寵物啊！”
二更天，一個黑影躬著身，蹲在大堂前的院子裏，把下午被他拔了的‘雜草’再一顆顆種回去。不久前，他剛剛把小陳的寵物小強找了塊風水寶地安葬。
可歎他盧靖宇懸樑刺股十年苦讀，淪落到這個尿不拉屎的地方，連兩個小小的衙役都能欺負自己，更別提那個壓根兒正眼都沒看過自己的師爺了！
這樣弱勢，還談什麼貪官前途！
而月色掩映的牆角下，一雙犀利的眼神正注視著惡狠狠翻土的背影，合上手中的書，模糊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
這次的知縣，或許可以利用。
突然若有所覺的回頭，盧靖宇奇怪的四下張望，難道是錯覺？想了想，他又轉過臉，把最後一顆‘雜草’埋回了土地。
哼，我就不信這地方沒有一件案子可以撈油水！沒案子，本大人也讓它有案子！
第二章 搶飯碗
“大媽，你一個婦人擺攤，經常被惡霸欺負吧！一定有人問你收保護費的吧！”
“孩子，你是不是在家鄉被欺負得忒慘啊？作孽~放心吧，孩子，在這裏沒人會欺負你！”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大媽跟你保證，你就安心做買賣！對了，孩子你準備做點什麼生意？你一個人來的？離鄉背井，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其實，我還有個妹妹。”
“你妹也一起來了？幾歲了？愛吃什麼？平時喜歡做什麼？”
“不，她沒跟我一起來……”我本來想問什麼來著？
“大叔，你們這裏有地主嗎？”
“有！我兒子可是我們家的中流砥柱！”
“那個，我指的地主是那種家裏有好多田，靠收地租生活，專門剝削廣大農民的傢伙……”
“嘿嘿，別看大叔賣魚，以為大叔不識字，想當初我兒子念三字經還是跟他爹學的~不過，兒子長大了，反過來教老子了，前些天還被他說小時候‘三字經’教錯了！”
“大叔，我在跟你說地主的事……”
“我這兒子啊，平時看他調皮，背起書來，那叫一個快字，連夫子都說他聰明！我就說嘛，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
“喂，大叔，你聽得到我說話麼……”
“想當初我小時候，也整天調皮搗蛋，但夫子就是拿我沒轍，誰讓我是背書最流暢的那個呢~”
“大叔，有人來買魚了……”
盧靖宇不死心的繼續像遊魂似的在大街上漂移，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發展成對簿公堂趨勢的機會。
終於，被他逮到兩個互相爭泥人的小朋友。
成人懂禮貌守紀律，不代表小朋友們也有自覺啊~認識到這一點的盧靖宇興沖沖的找了個最佳觀望位置，就等著愛護子女的家長為自己的孩子討公道的時候，他就可以出場了。
果然，當父母碰到子女的事就誠實多了，兩個小朋友都指證是對方的錯，父母雙方各執一詞，這下鐵定需要一個主持公道的人。
當事情的發展正如預料進行時，圍觀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兩翼分開的人群中，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往那兒一站，整整高過普通人一個頭。
那是一個像鷹一樣的男人，五官清朗，眼神銳利，一出場就帶來外出獵食時的那種煞氣。
後面還跟著三五個氣勢洶洶的大漢。
盧靖宇那叫一個激動啊，這不是有惡霸嗎？這不是有打手嗎？有惡霸，就有無辜的受害者；有受害者，就要請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對簿公堂，惡霸就會花錢買通本大人；本大人假裝判他坐幾天牢，再去牢裏串門聊聊長期合作關係，又有錢拿，又有名譽收，前途多美好！
然而，他的無限遐想被鄉親們的親切態度砸的粉粉碎。
“沈寨主！”
“寨主你來得正好！”
“寨主你看這事……”
被稱作寨主的男人繃著一張臉，怎麼看怎麼像惡霸，周圍的百姓不僅不對他避而遠之，反而一臉尊敬又仰慕。
就在盧靖宇絞盡腦汁想不通的時候，只見男人蹲在了兩個小朋友面前，伸出兩根食指拉下眼皮，白眼一翻，舌頭一吐，居然以那威武身軀做了鬼臉。
聽著剛才還怒目相視的兩個小朋友互相笑得前俯後仰，盧靖宇完敗的挎下了肩，不得不承認，用惡霸的形象做鬼臉，的確有一定的搞笑效果。
不過真正讓盧靖宇目瞪口呆的是，男人在瞭解事情的過程後二話不說借來工具，三下兩下捏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泥人，兩個小朋友人手一個，無需再爭。
還沒等摩拳擦掌的盧靖宇出場，事情已經落幕。無力的看著人群散去，他仿佛看見一座寫著‘貪官’倆字的金銀珠寶山正在離自己逐漸遠去，遠去，遠去……
“大人，原來你在這裏啊！”
“大人，你躲在拐角幹嗎？”
阿寶和小陳雙雙出現在視野裏。
“對了，那個……”盧靖宇激動的指向人群散去的中心，哪個混蛋敢搶他飯碗，知道了名字回去紮稻草人！
“大人，你指著‘來福’幹嗎啊？”
“來福？”盧靖宇循著自己的手指看過去，哪里還有什麼惡霸打手，只有一條朝自己搖著尾巴的大黃狗。
“走吧，大人，我們帶你去熟悉熟悉鳳陽縣！”
“哦……阿寶，小陳，鳳陽縣有沒有地痞流氓啊~”
“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時時刻刻為我們鳳陽縣著想，剛上任就要為鄉鄰懲惡除奸，真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不，我是想找他們談談以後的長期合作……”
“大人真會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
而另一邊，剛才那一行惡霸打手模樣的人正一邊走一邊親切的和路邊的百姓打招呼，迎面撞上了一個斯文先生。
“韓師爺，你走路也看書，不怕撞上人啊！”沈傲調侃道，一旦他笑起來，剛才那副嚴肅陰霾的表情就粉碎得一塌糊塗，煞氣完全變成了傻氣，“這書真有那麼好看嗎？我來瞧瞧！”
說著，這位號稱寨主人物的男人，形象全無的伸手去搶。前者微微一個側身，不多不少，恰好讓男人的手擦過書頁。
“有關新上任的知縣……”韓賢悠然自得的看著手中的書，和這行人擦身而過，“有點心術不正。”
話說完，人也已經走遠了。
“寨主，要不要兄弟們做了這個貪官？”
“告訴你們多少回了，我們要□國愛民的土匪，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思路要開闊，目光要放遠，不要遇到事情就一個套路，做人真狹益！”
“寨主，是狹隘……”
“……”
歷時一個上午的體察民情在領隊阿寶小陳的一句‘吃飯’中告終。
回到縣衙的盧靖宇帶著一顆飽受摧殘的貪官心靈，沮喪的坐到了餐桌前，一口氣上去差點下不來。
“這是什麼？”
“黃瓜燒豆腐。”
“這個呢？”
“小蔥拌豆腐。”
“這個呢？”
“青菜燉豆腐。”
“那個，有沒有湯啊？”
“有啊，蘿蔔豆腐湯。”
“沒有其他的了嗎？”盧靖宇挫敗的挎下了肩，懷著最後一縷希冀問道。
“恩，為了歡迎大人，我們今天特別還加了一個菜！”
“什麼？”兩眼發光。
“豆腐煮豆腐！”
“……”盧靖宇只剩個軀殼在餐桌上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小陳和阿寶似乎對最後一個加菜特別欣喜，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興奮不停。
“有得吃就吃吧。”開口安慰的人，很意外的是表面斯文內心卻非常黑暗的韓賢，吃飯的時候眼睛也一刻不離手中的書，盧靖宇真懷疑他會不會把飯送到鼻子裏。
這時，韓賢以高超的技術夾起了一塊拌豆腐，卻停在飯桌上遲遲沒有放進碗裏。
“師爺最近在看什麼書啊？”。
“好像是什麼人的書法。”
聽著阿寶和小陳的小聲交談，盧靖宇就看著那塊唯一有油水的拌豆腐被人當成了毛筆在桌上練起字來，他不假思索的端起飯碗跟著筷子在飯桌上左右平移，嘴裏默念著‘快掉下來快掉下來’。
突然，筷子改變了方向，眼見著就要羊入虎口，說時遲那時快，盧靖宇伸頭張嘴閉口回到座位，一氣呵成。
“啊唔啊唔，恩，好吃！”
津津有味的人全然沒有注意到阿寶和小陳那一副見鬼似的表情。
忽聞哢嚓一聲，被奪去了食物的筷子被主人于半空中折斷。
盧靖宇一口飯含在嘴裏，眨巴了一下眼睛，就見剛還好好在看書吃飯的人莫名其妙的走了。
“韓師爺很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也不喜歡和別人太親近。”
“恩恩，一年半前剛來的時候，他都不願意和我們同桌吃飯。”阿寶和小陳深有感觸的解釋道。
吃完飯，阿寶和小陳很自覺的收拾桌子洗碗筷，盧靖宇發現這兩人與其說是衙役，不如說是傭人更貼切。
舒服洗個澡，出來已經明月當空。
伸了一個懶腰，走到房門前，轉頭看向了左邊第二個房間，燭光在紙糊的窗戶上勾勒出一個秉燭夜讀的側影。
從公堂後面出來左拐一共有四個房間，第一間是韓賢的，第二間是小陳的，第四間是阿寶的，沒人選的第三間也就是房梁蛀了的那間是盧靖宇的。
想了想，盧靖宇還是敲響了韓賢的房門。
“是我，剛才的事……”
言未猶盡，房裏的蠟燭就被吹滅了，擺明瞭請某人快快離開。
盧靖宇不爽的翻了個白眼，轉身沒走出幾步，房裏又亮起了燭光。他一回身，房裏的蠟燭就滅；他一走，房裏的蠟燭就亮。
一來一回，盧靖宇火了，暴跳如雷的踹開了毫不牢固的房門。
“你什麼意思！我不過是為晚飯的事來跟你道個歉，你需要這麼……”
聲音嘎然而止，盧靖宇瞪圓了眼睛，半晌合不攏嘴。
儘管眼前的人還是那對眼、那雙嘴、那只鼻，可是這張臉一旦和打散的長髮搭在一起，完全就和白日裏目中無人的師爺判若兩人。
瓠犀發皓齒，雙蛾顰翠眉。
總是低垂看書的雙眼流轉著妖媚的氣息，毒舌不饒人的嘴顯得豐盈誘人，尤其是那一縷青絲斜躺的鎖骨，要命的性感。
嘗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
“誰允許你進來的！”冷冰冰的聲音刺骨而來，抄起手邊的外衣披上，拿過絲繩乾脆俐落的紮起披散的頭髮，背對著無禮的闖入者，用命令的口吻道，“出去！”
“對、對不起……”
張惶失措的連連鞠躬道歉，盧靖宇慌不擇路的跑了出去，一路小鹿亂撞心跳不已，回到房間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燒起來了。
娘啊，怎麼一個人白天和晚上可以相差那麼多？
見鬼了！
connote 2010-2-21 09:36
第三章 有熊出沒
銀河瀑布，潺潺水聲，粼粼波面從中站起一個碧玉無暇的長髮美人，水霧繚繞如入夢幻之境。
後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側看完美曲線，凹凸有致。
動時如兢兢玉兔，靜時如慵慵白鴿。
忍不住啄上一口，天下美味不及它半分；輕撫而過，至臻的綢緞也少它一分細膩光滑。
小心捧起掛著晶瑩水珠的臉蛋……
“韓韓韓韓賢！”
猛然驚醒，一聲雞鳴破曉。
盧靖宇擦著滿頭的汗水，上衣已經濕透。想起夢中香 豔的畫面，他趕緊拉起被單看了一下，松了口氣。
估計是被最後的那張臉給嚇回去了……
睡意全無的他索性起了床，擦把臉，開門伸了個懶腰，呼吸著早晨新鮮的空氣。
耳邊聽聞吱呀一聲，他反射性的轉頭去看，正見青衣布衫的韓賢走出，不禁想起昨晚的尷尬和剛才的春 夢，僵硬的扯了個笑臉。
“早！”
韓賢壓根兒不把盧靖宇當人看，合上門，逕自走了。
早飯時，盧靖宇抱著白粥，心虛得頭也不敢抬，雖然他知道韓賢一定是邊看書邊吃飯，眼皮都不會朝這裏動一下。但還是忍不住拿眼角瞥了一下，果然依舊無法把這個頭髮高束長相斯文卻目中無人的師爺和晚上的柔媚妖豔重疊起來。
莫非，昨晚是錯覺？
在盧靖宇吞半口吐一口粥的混亂思緒中，沒有注意到其他三人都已早早結束了早餐。
“大人……”阿寶神秘兮兮的湊上前來，試探的問道，“你和師爺吵架了？”
“為什麼這麼說？”那算不上吵架吧！
“總覺得師爺今天心情很不好……”小陳附和道，又點了點頭，以示肯定。
早飯過後，盧靖宇照例去縣裏逛了一圈，尋找機會。走在街上，耳朵裏總是飄進‘翔雲寨’三個字。
他拐上小徑，踩著泥地到了一片一望無際的農田。沖著撩褲管彎腰插秧的阿寶招了招手，倆人到水渠邊上坐了一會兒。
“這是你家的田？”盧靖宇環視著田裏這些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農民，皺起的眉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是。是李大娘家的。李大叔死得早，留下兩個奶娃，所以就來幫把手，讓李大娘回家帶孩子。”
“恩……”盧靖宇是聽說了這個縣民風有多純樸啦，只是見到，還是有點匪夷所思，居然不求一點回報？！這人小時候腦子肯定燒壞了。
“大人，你怎麼來這兒了？在衙門裏一定悶得慌吧！沒事的，前幾任知縣大人也都這樣。”
“哦？那他們會做些什麼？”盧靖宇決定借鑒一下前輩們的經驗。
“上一任張大人每天從鄰城叫姑娘，後來錢不夠用想找大家麻煩，被翔雲寨教訓一頓後，主動辭官告老還鄉了；上上一任淩大人第一天就要收租，第二天就鼻青臉腫的捲舖蓋走人了；上上上一任費大人是待的時間最長的，曬曬太陽養養貓，最後在衙門裏壽終正寢，不過他上任的時候已經高齡七十六了；再上上上……”
“可以了，不用再說了。”這不擺明瞭自己前途渺茫？盧靖宇不甘心，“你們老是提翔雲寨，它到底算什麼？”
“說起翔雲寨，它可是我們鳳陽縣的守護神。自從三年前沈寨主當上寨主後，就把附近的惡霸地痞流氓全收拾了一頓，沒人再敢欺負我們老百姓。沈寨主義薄雲天劫富濟貧，縣裏好多人都說受過他的恩惠。每每有爭執糾紛，大家都會去找沈寨主。反正只要有沈寨主在，沒人敢造次！”
不就一土匪窩麼？反正那些接濟你們的錢肯定是坑蒙拐騙偷搶來的！說不定還是朝廷欽犯呢！突然靈光一閃，盧靖宇看到了希望。
目送著前者突然歡喜雀躍的跑開，阿寶自言自語的嘟噥了一聲，“不知道這次的知縣可以待多久……”
“卷宗卷宗卷宗卷宗，往年的卷宗在哪里呢~”盧靖宇一頭紮進書房裏鋪滿塵埃的架子，翻箱倒櫃尋找著自己的希望。
要翔雲寨真是個土匪窩，他就有希望破案立功升職離開這個沒有油水的窮地方了！
“找到了！”
盧靖宇兩眼放光，似乎已經看到自己坐在鑲著金邊的太師椅上，手指寫著‘貪官’兩字的摺扇，腳下是一堆金銀財寶和拿著各種奇珍寶貝來賄賂自己的人。
果然！翻完陳年舊曆，盧靖宇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兩年前一批途徑鳳陽縣外龍牙山的賑災銀兩被劫，官兵死傷無數，朝廷震怒，派了兵前來鎮壓，居然奈何不了這群烏合之眾。
這麼大傷尊嚴的事，翔雲寨一定成了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遲遲不能攻下，皇帝肯定寢食難安！
正在盧靖宇偷笑不已之時，耳邊冷颼颼的傳來一聲風涼話。
“別癡心妄想了！”
盧靖宇被嚇了一跳，回頭就見韓賢倚在門口拿著書，說話還是不朝人看。
“上一任張大人主動請命來這裏，耍了一套美人計，沒超過三天，就倉皇而逃；上上一任淩大人裝模作樣欺壓百姓想來個請君入甕，結果把自己請出去了；上上上一任費大人在這裏思考了一年之久，無疾而終，臨終前還叫著‘翔雲寨’死不瞑目。”
這怎麼和阿寶說的不一樣？盧靖宇懷疑的盯著韓賢的臉，想起自己這兩天的慘狀，還是覺得阿寶可信度高一點！
“話說，你不是在生氣不理我的嗎？”盧靖宇沒頭沒腦的蹦出一句，接著他幸災樂禍的看著韓賢手中的書被篡卷了一角。
小樣兒又想整我！才不上你當！
收拾了些必需品，天一黑，盧靖宇就啟程向龍牙山出發。
孫子曰：知彼知己，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
地形有“通”者、有“掛”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險”者、有“遠”者。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曰“通”者。通形者，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利。可以往，難以返，曰“掛”。掛形者，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敵雖利我，我無處也，引而去之，令敵半出而擊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比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業。遠形者，勢均，難以挑戰，戰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
龍牙山地形險惡，通道狹隘，利於憑險防守，可節省守兵，又可阻援疲敵，易守難攻，怪不得朝廷多次圍剿無功而返。
盧靖宇一邊用心記下周圍的特點，一邊思考著戰略措施。
果然是個難題！價值絕對不止連升三級！！
颼颼的風聲開始喧囂，夜晚的山林蒙上了一層陰森詭異。夜空沒有一點星光，山頭如同一幅肆意渲染的潑墨畫，寂靜得令人心戰。
突然，那風聲隨著草叢的搖晃變為更響亮的沙沙聲。沙沙，沙沙，越來越近。
“大人這麼晚去哪兒了？”遠在縣衙的阿寶和小陳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小聲嘀咕道。
“啊！”正要起身離開的韓賢像是什麼都知道似的，不緊不慢道，“忘了提醒他，山上有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通！
通！
揉著徑直摔進洞底的屁股，盧靖宇他一邊詛咒是誰挖的陷阱，一邊爬起身的時候，聽到了洞裏傳來另一個稀稀疏疏的聲音。他僵硬抬頭一看，視野裏一闖入那堆毛茸茸的東西，他兩眼一翻暈了。
遠遠的傳來嘈雜的人聲，那只熊蹬了兩下，居然跳出了三丈深的洞底，黑溜溜的眼睛瞧瞧遠處，依稀可見一些火光循聲而來。
當火光最後聚集在洞口上方，有人驚呼。
“哎呀，怎麼抓了個人！”
當盧靖宇醒過來的時候，渾身像散架一般，酸痛無力。環視一圈屋裏的擺設，普通的竹椅竹凳，一盆快凋零的文竹孤零零的坐落在窗前的案台，牆上掛著一幅字畫，寫著‘難得糊塗’四字，乍一看，帶著那麼點的斯文氣質。
有腳步聲臨近，三三兩兩從門前經過。
“我說，那新上任的知縣到底是殺還是不殺？”
“寨主說了，調查清楚之前不可以魯莽行事，萬一是個清官，我們不是殺錯好人了！”
“而且他還沒做出什麼惡事，我們無憑無據。”
“明明我們是土匪來著，殺個人也要什麼破理由！”
“要是讓老子知道那姓盧的心術不正，老子這回一定剝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會再像以前那幾個放他跑了！”
“噓！寨主過來了。”
“你們在這兒幹嘛呢？現在不是應該是讀書時間嗎？朝廷要圍剿我們，是因為我們是一群沒知識沒文化只知道燒殺搶掠不懂詩詞歌賊的土匪，你們願意被人看不起嗎？還不快去做賊！”
“寨主，做賦，是詩詞歌賦……”
“……”
在房裏偷聽的盧靖宇不禁好笑，自己都沒學好，還教訓手下？
聽到開門聲，他立刻閉上眼裝睡。
沈傲繃著一張嚴謹俊朗的臉，視線在雙眼緊閉的人臉上來回掃了幾圈，小聲嘟噥，“奇怪，鐵蛋說這個時候應該醒了，怎麼還昏著？”
感覺到一個視線逗留在自己身上久久沒離去，盧靖宇想起了剛才那些人義憤填膺的狠話，心裏祈禱老天爺，但願他們不知道我是誰。
而沈傲卻突然把眼神定格在昏睡之人的右耳垂上，那裏有一個小點，雖然很小，但顯然是個耳洞。
會打耳洞的只有女人……沈傲驚訝的看著這個長相白淨的年輕人，女扮男裝？
怎麼還不走？盧靖宇快撐不下去了，看了那麼久，難道已經被識破了？莫非在思考用哪種方法折磨他比較解恨？還是已經決定拿他做人肉叉燒包，正在考慮哪塊肉比較好吃？
越想越可怕，盧靖宇受不了的一骨碌爬起身，閉著眼大叫，“不要殺我！我是好人！”
沈傲一臉莫名得看著昏睡不醒的人突然驚恐萬狀的樣子，那縮在床角的害怕表情就像良家少女被人欺負似的。
膽子那麼小還亂跑！
“姑……”轉念一想對方女扮男裝的目的，還是不拆穿了，沈傲改口道，“這位兄台，翔雲寨雖然是土匪窩，但絕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你大可以放心。”
叫我兄台？那就不知道我是誰咯。盧靖宇松了口氣，舒展了五官，“嚇死我了。”說著，就要下床準備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你的腳——”
“恩？”盧靖宇剛疑惑這個人突然大叫什麼，站起的身體立刻一個踉蹌，左腳腳踝處傳來揪心的疼。
他結實的摔進了一個懷抱，突如其來的肌膚之親令兩人同時愣住。
肌膚相觸的刹那，臉色就變得煞白，深埋在心底的那種噁心隨之即來，瞬間擊垮了他的偽裝，呼吸開始困難，身體開始顫抖，緊抓住最後一絲理智，用力推開了眼前的人，顧不上崴了的腳，以最快的速度，一瘸一拐的離開了房間。
似乎聽到有人在叫‘等一下’，而此刻只想著儘快遠離人群，朝著有亮光的方向跑著，不知跨過了多少門檻，不知路過了多少人驚訝的視線，終於看見了茂密的樹林。
漫無目的的在林間走著，直到被鋪天蓋地的樹蔭包圍，他虛脫的跪倒在地。
再也克制不住的噁心，讓他嘔了出來。
風吹過上空，沙沙作響，好像在提醒著他不願回想的往事。
——給你做個記號！別亂動，要是打歪了，這個耳釘你賠不起！想想你那活潑可愛的妹妹！對，這不就乖了嘛~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摘下來，聽到沒有？
最終還是把昨晚上吃的一點乾糧全吐出來了，盧靖宇扯了扯嘴角，舒坦多了。
第四章 馬失前蹄
“啊……好餓……”一路從山上拐著腳爬回縣衙，盧靖宇已經饑腸轆轆前胸貼後背，胃裏早吐得一點不剩了。無力的掛上大門，就見桌上擺放著白三碗花花的大米飯，崴了的腳刹那變得靈活異常，撲上去就往嘴裏塞。
“大、大人？”目睹此人風捲殘雲的吃相，小陳結巴了。
“還要！”盧靖宇沾著一嘴的飯粒，拿著空碗對著小陳說道。
小陳看著已經空了三個碗和剩下的一半菜，抽搐了一下嘴角，他們還沒吃呢。
等盧靖宇把桌上的菜席捲一空，視線投向了小陳誓死捍衛著的兩碗白飯，那白飯上的幾塊豆腐還是拼死從某人的嘴下搶回來的。
“不行！大人，這是師爺和阿寶的！”小陳義正言辭道。
盧靖宇撇了撇嘴，心裏計畫著要怎麼把那兩碗飯搶過來。
“大人，你昨晚去哪里了？本來今天早上我和阿寶想去找大人，可是師爺說龍牙山的熊不吃人肉，叫我們不用擔心。”
“……”盧靖宇就知道被耍了，“他們兩個呢？”
“阿寶還在田裏幫忙，師爺去學堂了。”
“學堂？”
“是啊，師爺博學多識，應鄉親們的要求，經常會去學堂教書。”
“小陳，你看那裏！”
“啊？啊！大人，你怎麼可以偷吃！”
下午，打了個盹，恢復好體力，盧靖宇走去了街上。經過午飯的那一刺激，崴了的腳居然奇跡般的痊癒了，食物的力量是偉大的！
走在街上，幾乎每個人都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叫著‘大人好’‘大人下午好’。
“大人那日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大家已經聽說了，鄉親們都豎大拇指誇大人您體恤百姓為民請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呢。”小陳笑嘻嘻的跟在後面，解釋道。
不過是問了幾個問題，哪里看出我願意死而後已了？盧靖宇表面上裝得煞有介事揮手致意，心裏卻在嘟噥，既然把本大人捧得那麼高，怎麼沒人上來送禮表達一下敬意？
小陳像是看出了前者的疑惑，小聲道，“鄉親們本來是想準備禮物迎接大人上任的，但是大人親自打掃縣衙修葺房屋的事傳遍了鳳陽縣，鄉親們認為這樣的大人肯定為官清廉兩袖清風，要是送大人東西一定會貶低大人身價，所以商量下來，還是決定不送禮，更能表達對大人的尊敬。”
盧靖宇踉蹌了一步，咬牙切齒，“這件事誰說出去的？”那麼丟臉的事，誰嘴巴那麼大！
“是師爺讓我們告訴大家的。”
“……”韓賢，你看你的書，管那麼多閒事幹嘛！
“大人，您真是好人！做了好事，還不讓我們說！小陳對您的敬佩簡直如滔滔江水連綿不斷，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你理解錯了……
“小陳以後一定以大人馬首是瞻，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不用那麼誇張，只要別人送禮的時候，你不要再阻止就好了……
實在受不了小陳肝腦塗地的崇拜目光，太讓盧靖宇良心不安了，找了個藉口，打發走了人。
循著朗朗書聲，他走到了這個殘垣斷壁的院子前，視線越過拿碎石堆砌而成的一堵矮牆，落在執書緩緩走在課堂上的人。
其實，這根本稱不上課堂，搬了塊小石頭就當椅子，搬了塊大石頭就當桌子，更別提筆墨紙硯了。
搖頭晃腦照葫蘆念書的孩子從四歲到八歲不等，也有調皮搗蛋的學生不安分的互相嬉鬧。
穿梭在讀書聲嬉笑聲私語聲中的人仿若飛翔於九天之上的火烈鳥，高傲不可一世。
恍惚間，盧靖宇似乎看到那雙吊稍眼中暗暗含著淡淡的憂鬱，仿佛清愁洗過一般。
不經意腦海中浮現起那夜見到的妖冶佳人，令他一個冷戰，甩了甩腦袋。
緊接著，腦門上傳來一個刺痛，抬頭看去，一群小屁孩不知道為什麼拿著小石子扔他，那清脆稚嫩的笑聲聽上去，似乎覺得這是個很好玩的遊戲。
“別扔了！嗷嗷！你們這些沒教養的孩子！喂！夠了！我真生氣了！你快讓他們住手！”
自顧自整理東西的人根本不把盧靖宇的求救當人話，最後，盧靖宇不得不裝出一副上前來扁人的模樣才讓這群孩子一哄而散。
鬱悶的瞪了一眼見死不救或者很可能就是唆使者的人，盧靖宇憤憤的跺腳離去。
沒走出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
“陪我去個地方！”
“啊？”
驚訝的回頭，正巧與韓賢擦肩而過，立刻再轉過頭去捕捉到對方的背影，盧靖宇很沒骨氣的追了上去。
我幹嘛那麼聽話？
兩人走出了鳳陽縣，一路上盧靖宇斜著眼睛打量著走路也看書的人，真不知道這個人每天都在看什麼。
“你怎麼會到這裏當師爺？”坦白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人雖然態度傲慢性格惡劣，但是舉手投足之間都流淌著一股貴族氣質，尤其是那雙白白嫩嫩看上去就什麼活都不會幹的玉手，根本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
韓賢的無視在盧靖宇的預料之中，他可悲的發現，自己似乎已經習慣這種被當空氣的感覺了。
不一會兒，兩人停駐在一面怪石嶙峋的山壁前。韓賢頭也不抬的指著一處生長著細草的地方，道，“把那個摘下來。”
“喂喂，你這是拜託人的態度嗎？”找他來做苦工，而且肯定是沒報酬的苦工，盧靖宇不樂意了。
“那你可以走了。”
盧靖宇嚴重懷疑自己又被耍了，氣憤的拂袖而去，告訴自己那天晚上見到的一定是幻覺！這麼性格惡劣目中無人的傢伙，絕對不可能有那種柔情似水的表情！
突然身後傳來石子滾落的聲音，盧靖宇犯賤的回了頭，急得他立刻又是跳又是叫。
“喂！你爬那麼高幹什麼！下來！你那拿書的手能攀岩嗎？雖然我也只是拿筆桿子，但我不像你是那種公子爺出身！下來啊你！我不想鳳陽縣三四年沒升過堂，我一上任就出人命！”
而本來就只是意思意思爬個一尺二尺的韓賢，早在盧靖宇‘喂’出聲的時候就安全著地了。
看著眼前之人若無其事的拍拍手，盧靖宇真想賞自己一巴掌。
“是那種細細的草，對吧！”他認命的撩起袖管，把寬大的衣角塞進腰帶，抓著凸起的石頭，爬了上去，一邊攀一邊不甘心的嘟噥，“有你這樣拜託人的嗎？”
嘴角揚起難以琢磨的弧度，韓賢掏出放進懷裏的書，靠著山壁悠閒的閱起來。
一盞茶的時間後，盧靖宇抓著那株細草，安全落地，除了手掌有點小受傷。
接著，兩人回到縣裏，去了一戶農家。韓賢把那株細草遞給了一個七歲左右的男孩，房裏的床上躺著一個面黃肌瘦的婦孺。
這男孩盧靖宇有印象，就是剛才拿石子砸他砸得最開心的一個小屁孩。估計這株細草，是藥材。
男孩同其母親萬分感謝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無視他這個勞動者的存在。當男孩再度謝謝韓大師爺冒著危險摘來的草藥，盧靖宇很沒氣度的走人了。
他發誓，再也不跟這個吊眼梢出來了。
可是人黴起來，喝水都塞牙。
剛出沒幾步，迎面就走來一行人，為首者身材高挑，不笑則一臉兇氣，一笑就一臉傻氣。
盧靖宇心虛得轉身就逃，偏偏撞上尋找而來的小陳。
“大人，這是你要我幫你摘的狗尾巴草，搞定了。”
看著對方手中那一把迎風搖曳的毛茸茸，盧靖宇才想起這是剛才支開小陳的藉口。耳尖的他分明聽到了向這裏走來的腳步聲，小陳卻還在自語。
“大人，你要這麼多狗尾巴草幹嘛？大唔……”
眼明手快的在腳步聲貼近背後的一刹那捂住了小陳的嘴，盧靖宇對翔雲寨已經產生了陰影。
“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你臉色慘白的從翔雲寨跑出去，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我讓兄弟們找遍了龍牙山都不見你人影，想來鳳陽縣碰碰運氣，原來你真的在這裏。”下意識的關心脫口而出，沈大寨主全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你的腳怎麼樣？能走了嗎？”
“沒事……”看到這個人想起那個意外，不禁又觸動到那些陳年往事，盧靖宇的眼神幾乎一瞬間從生龍活虎變為黯然冷淡，“那就這樣。”
說完，繞過眼前的高個子，徑直離開。
小陳見狀，正要開口，“大——”
“大你的頭！”盧靖宇回頭飽含威脅的瞪了一眼，你要敢暴露本大人身份，在翔雲寨殺來之前，本大人先滅了你！
一直和藹相待的知縣大人突然口吐髒話，小陳嚇了一跳，對著翔雲寨一夥笑笑，趕緊追上去了。
“我是不是被討厭了？”沈傲費解的擰眉，想不通自己哪里惹這位女扮男裝的姑娘生氣了。
“寨主，人是跑著離開山寨的，你是不是對人家做什麼了？”
“胡說！本寨主雖然識字不多，現在也正在努力補習中，但禮義兼恥還是知道的！”
“寨主，是禮義廉恥……”
“……”
抬頭正見從那戶農家走出來的韓賢，沈傲立刻一臉鄭重其事的迎了上去。
“韓師爺！我想向你打聽個人！”
晚飯的時候，餐桌上正安靜。
小陳夾了塊豆腐，突然想到，“對了，大人，你什麼時候認識翔雲寨的？”
“咳咳！”米飯從盧靖宇的鼻子裏噴出，他猛拍胸脯，噎到了！
阿寶趕緊去廚房的水缸裏舀來一瓢水。
韓賢自顧自的翻過一頁書，悠閒的邊翻閱邊往嘴裏送飯。
飯後。
盧靖宇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想了想，不行，都已經找到這裏來了，還是收包袱走人。萬一把命賠上，還談什麼貪官前途。
“現在鳳陽縣的百姓都贊你為勤勞肯幹的青天老爺，你跑什麼？”韓賢不知何時倚在門口，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清冷的面容，別有一番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盧靖宇明明記得自己鎖門了啊……難不成這人一到晚上就變鬼？不對，鬼沒那麼漂亮，妖，一定是妖！
他並指湊到唇邊，默默念道，“急急如律令！”
聽到這奇怪的口令，不由得韓賢把視線從書上挪開，看瘋子似的盯著神經質的人。雖然對盧靖宇平時的那點小心思，他一眼就能看透，但現在他倒有點迷惑了。
丫在幹嗎？
“急急如律令！哈！咿？”盧靖宇做完驅邪，卻見對方依然完好無損的站在面前，他暗叫糟糕，“完了，碰到個道行高的妖怪，咒語不管用了！”
話音剛落，就有一本書迎面砸來。
韓賢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把這人估算得太高了？其實，就是一白癡！
“幹嘛一聲不吭就砸過來！”揉著痛痛的腦門，盧靖宇一臉委屈。
對著這張欠扁的臉，韓賢努力控制住自己，平靜道，“想升官嗎？”
“想！”毫不猶豫。
“知道翔雲寨嗎？”
“知道……”心虛。
“三十六計第十八計是什麼？”
“擒賊擒王……”
“準備一下，明天上龍牙山。”
“什麼？”
“想升官，就要立功；想立功，必破翔雲寨。”
“你為什麼幫我？”盧靖宇不解了，貌似他和這人之間還有一次小過節，而且鑒於此人的惡劣性格，不得不提防。
“你今天也幫我了，不是嗎？這樣就扯平了。”
月色下的人突然綻開一個微笑，五官的線條瞬間柔和，雲袖擊破霜裏月，衣袂掃碎暗香疏。
盧靖宇居然就信了！
“等等，就我一個人？”
“恩，你一個人！”
“我不要！！！！”
第二天一早，盧靖宇就被一棒打暈，打包丟到了龍牙山。
connote 2010-2-21 09:36
第五章 天有不測
睜開眼一看見那‘難得糊塗’四字，盧靖宇就有自殺的衝動。
殺千刀的吊眼梢，我哪里惹你了？你要這麼害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推門而進的人端著碗冒熱煙的湯，反腳踢上門，把一群鬧哄哄的兄弟隔斷在門外。
盧靖宇歪過腦袋，若有所覺的看向那被合上的門，果然立刻被開了條縫，數雙眼睛正往那丁點兒的門縫裏擠。
緊接著，聞到肉香味的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他好久沒碰肉了。沒等對方開口，就迫不及待的奪過湯碗，咕嚕咕嚕往嘴裏灌。
“小心燙……”沈傲才剛叮囑，碗底已經見光。
“真好喝！”盧靖宇被久違的肉香感動得一塌糊塗，熱淚盈眶，每次他要吃肉都被自己的妹妹凶巴巴搶過肉碗，勒令不許碰。天知道他做夢，都把枕頭當肉咬啊！
“你要是覺得好喝的話，廚房還有。”
“真的嗎？”
盧靖宇睜圓了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閃得沈傲啪嗒啪嗒心臟狂跳。
“當然，你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
“謝謝！！！”盧靖宇激動的抱住了沈傲，簡直像是見到了救命恩人。
沈傲不禁想，這人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啊……但是立刻，他就沒多餘的理智去憐憫了。
居然主動投懷送抱？！
一個沉浸在對未來幸福生活的規劃中，一個沉浸在天天魚肉的幻想中，房內的兩人好不愜意，門外偷窺的人好不樂意。
這時，見肉就忘祖宗的盧靖宇一陣胃抽筋，疼得他大汗淋漓。立刻放開相擁的人，下一刻，就悉數將喝的湯全吐了出來。
沈傲沒來得及避開，坦白說，他根本忘了躲。
等收拾乾淨床鋪地板，盧靖宇捂著還在微微作痛的胃，一臉尷尬的站在房中。
老天爺，你這安排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病，只能看肉不能吃肉，你想活活折磨死我啊！
沈傲擔心的看向額頭還在滲汗的人，“還是叫大夫來看一下吧！”
“不用了，這是老毛病了。”鳳陽縣的大夫一來，自己不就暴露身份了！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任憑宰割！
“你確定不用？你還在冒冷汗。”
“我確定肯定十分斷定！”
“哦。”對盧靖宇慌亂的表現奇怪了一下，沈傲轉而道，“對了，你怎麼會暈在山上？”
說起這個，盧靖宇就來氣，“我一定要殺了他們三個！”
“什麼？”
“呃，我是說，我路過這裏的時候被三個土匪搶劫。”
“土匪？”
“不，不是土匪，是……”糟糕，忘了這裏就是土匪窩！
“你爺爺的，告訴他們多少回了，不要搶路人！搶了還不告訴我，小樣兒想私吞啊！你把他們三個的長相告訴我！”一不小心露出了土匪本性，沈傲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輕咳兩聲，放軟語氣道，“我的意思是，我幫你把被搶的東西拿回來。”
“呃，不用了，反正也沒什麼值錢的。”拿的回來才怪！
“這怎麼行？就算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做錯事就要懲罰，更何況居然還把你打暈！那個……”收起寨主的威嚴，沈傲顯得欲言又止，“你……沒有……那個……怎麼樣吧……”
“啊？”盧靖宇聽糊塗了，“什麼，怎麼樣？”
“哦。”咧嘴笑了笑，沈傲尷尬的結束了這個話題，接著又問道，“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你家鄉鬧旱災，你一個人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居無定所，現在還遭遇這種事，唉……”
想起那日向韓賢打聽，被告之此人悲慘的身世時，聽著就讓人心酸，怪不得剛才對一碗小小的肉湯都感動得痛哭流涕！
“流離失所？”盧靖宇已經完全被這個人混淆了，他什麼時候居無定所了？他就住在鳳陽縣衙！當然，這個是不能說的……
“這樣吧！為了補償我的兄弟們給你造成的損失，你就在這裏住下，一日三頓全包，愛幹嗎就愛幹嗎！”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躲門外偷聽的眾人激動之下全摔了進來。在寨主生氣之前，立刻集體起立，站好姿勢，沖著還在考慮怎麼拒絕的盧靖宇一鞠躬。
“嫂子好！”
“哈？”
此時，回到縣衙裏的阿寶小陳搗騰著碗裏的白飯，有些不忍的看向一如既往的韓賢。
“師爺，這樣做會不會太殘忍了？”
“把大人丟在翔雲寨，如果大人能平安回來的話，一定會改過自新做個清官好官……但是，總覺得這次的知縣大人很可憐……”
“你們倆太小看那小子了。”韓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任何愧疚，斯斯文文道，“昨天我遇到沈寨主，他向我打聽一個人。說是那人前夜誤闖翔雲寨，把腳扭傷，昨天早上又不辭而別，下午的時候在鳳陽縣找到人，結果吃了閉門羹。他見小陳和這人走得挺近，所以就問我，這位姑娘是不是已經訂親了？現在知道我們這位知縣大人的厲害了！”
“……”無語的看著明明把人推進火坑卻一臉無害的人，阿寶和小陳頻頻點頭，絕對不能惹師爺！
“男人？”
在親眼驗證了某人的上半身後，別說是那些賊眉鼠眼虎背熊腰的兄弟下巴掉地上去了，連沈傲都半晌沒反應。
“廢話！哪有女人胸這麼平坦的？再說了，女人可能脫給你們看嗎？”盧靖宇一臉看白癡似的瞪著這些驚訝的人，他身上哪一點像女人了？就算是不學無術的土匪，也不能無知到這種地步吧！
“但是……你……”沈傲難以置信，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唯有拿手指向對方的右耳。
他這一指，盧靖宇立刻明白了，他下意識的撇過臉，嘴裏嘟噥道，“你看錯了！”
“怎麼可……”
沈傲想狡辯那麼近的距離自己絕對不可能看錯，又覺得這件事越說越荒唐，越爭越丟臉，還是不打算在自己的兄弟面前討論自己是怎樣把一個男人錯看成女人的問題。看了看盧靖宇，想生氣卻不知道生誰的氣，最後還是窘迫的走人了。
等所有人散去，安靜的房間突然讓盧靖宇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個人不會因為在手下面前丟了面子，惱羞成怒把自己殺了吧！
早知道這樣，就不澄清了……前面還有大好官途等著自己呢……
左思右想，盧靖宇的理智還是告訴他，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就算有命破翔雲寨，他也沒命享福！
把門打開一條縫，確定四周無人，他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
一路過關斬將，這點機靈的躲避技巧，他還是綽綽有餘。但這好歹也是個令朝廷頭痛的組織，若是讓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來去自如，也太損威名了。
“喂！站住！對，就是說你呢，鬼鬼祟祟的幹嗎？”
剛到半山腰，就被身後的喝斥叫住，盧靖宇的腦袋飛速旋轉著要找什麼藉口，回頭就見一把鋥亮鋥亮的關公刀豎在面前，那刀刃上反射的陽光閃得他兩眼發花。
“迷迷迷迷迷路……”
“迷路？”那關公刀大漢一張絡腮胡的臉，毛髮甚是濃密，藏在其中的一雙綠豆眼上下打量著這個白白淨淨書生模樣的人，陰險一笑，“你不是我們寨的人吧！”
潛臺詞，不是奸細就是俘虜。
看著這只大猩猩，盧靖宇已經雙腿發軟了，“大大大哥，小小小弟是剛剛剛來的，不熟熟熟悉這裏。”
“怎麼是個結巴？”絡腮胡嫌棄的斜了一眼，把手中的關公刀扔給了前者，“新來的？”
“啊……”盧靖宇手忙腳亂的抱住這把比自己還高的關公刀，巨大的重量立刻壓得他左搖右晃，好重……
“連把刀都拿不穩，還敢說是土匪？”絡腮胡自鳴得意的摸著下巴，威脅的湊上前來。
盧靖宇委屈的抱著關公刀向後仰，他本來就不是土匪嘛……靈機一動，他猛地抬起頭，把人反吼回去。
“誰說這裏只能有土匪？我是軍師，不可以啊！”
“軍、軍師？”絡腮胡有點被這突然迸發的強大氣勢給唬住了，喃喃自語，“寨主好像沒說過我們請了軍師啊……”
趁著前者疑惑之際，盧靖宇抓緊時間轉身就跑。可歎他今年的運氣絕對不佳，才剛跑出三步，就迎面遇上四個表情更兇惡的大漢，偏偏他還撞上的是為首的一個刀疤臉。
那刀疤臉像是提小雞似的拎起他的後領，好奇的打量這張和土匪窩不相稱的臉蛋。
盧靖宇今天丟臉是丟到家了。
“放開他！你們是什麼人！”突然那絡腮胡的怒斥從身後傳來。
盧靖宇精神一振，難道不是一個窩裏的？
這下，刀疤臉對手裏的小雞興趣更濃了，“哦~老子還想之前的那些阿貓阿狗怎麼那麼不經打，原來裏面的都是這樣的小雞啊~”
“你！！”顯然絡腮胡是不善言辭的土匪，一激就面紅耳赤，想要衝上前去教訓這四隻螞蟻，卻發現關公刀不在手中。
而盧靖宇此時依然艱辛的抱著那把關公刀，對著口吐狂言的刀疤臉心裏嘀咕：竟敢公然譭謗朝廷命官，等本大人回去後，關你們十年八年！
像是看出那絡腮胡手無兵器的苦惱，刀疤臉極度自信的把關公刀踢回給了對方，笑聲倡狂，把手上提著的小雞丟給另外三個，對著取回關公刀的絡腮胡招招手，“來吧！”
絡腮胡情緒激動的舞刀砍過來，然而刀疤臉的自信並非虛張聲勢。
盧靖宇看著一面倒的戰況，雖然很感歎絡腮胡能把那重如千斤的關公刀耍得鵝毛般輕鬆，但更讚歎能把前者耍得跟猴子似的刀疤臉。
聚眾打架，是違反國法例律的，但是盧靖宇決定回去搬到救兵後再來處理。他對著三個看押自己的刀疤臉手下賠笑道，“三位大哥，你看，小弟今天第一次和你們見面，遠日無仇，近日無怨，三位大哥是不是可以放小弟回去，小弟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
正當盧靖宇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他們的時候，絡腮胡的一句喝斥把好不容易就要爬上懸崖的他又砸回了穀底。
“你們放開軍師！”
聞言，那三人立刻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盧靖宇。
老天爺，我錯了，我不該撒謊的……盧靖宇不再試圖自救了，惡狠狠的瞪著節節敗退的絡腮胡。
大哥，你功夫不到家就別學人家逞英雄！我會被你害死的！
砰！一腳，刀疤臉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絡腮胡踢飛在地。
遠遠的，有人循聲趕來。
“告訴你們寨主，嶺南四虎前來拜訪，讓他明天這個時辰一個人到土地廟來，不來就準備收屍！我們走！”
盧靖宇眨巴著眼，就這樣被拖走了。
大哥，我真的和他們不熟啊啊啊啊——
第六章 人有旦夕
“四位大哥，我真的不是翔雲寨的人，你們別聽那個大猩猩亂說！”
“四位大俠，我們商量一下好嗎？你們放我回去，我不告訴翔雲寨，他們仍然認為我在你們手中，明天還是會來赴約，怎麼樣？”
“四位大爺，你們看我一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怎麼都不像是當土匪的。實話告訴你們，我也是被他們抓去的。你們行行好，放了我吧，好人有好報，老天也一定會保佑你們明天把翔雲寨打得落花流水！”
“好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刀疤臉的其中一個手下投來輕蔑的視線，“你沒聽說過嶺南四虎嗎？”
“……”盧靖宇相信自己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們嶺南四虎無惡不作，令人談之色變，朝廷現在卯上我們，全國通緝我們四個，派兵把我們老家掀了，逼不得已我們只好出來另找地方謀生。道上都聽說翔雲寨地處龍牙山，易守難攻，朝廷圍剿多次都不成。原本還準備著要花一番精力跟他們談判，沒想到撞上來一隻小雞，天賜良機。既然攻不得，那就讓他出來！憑我們大哥的實力，殺了那個沈傲是輕而易舉！”
“你們不是要找他們談判嗎？”盧靖宇隱隱覺得自己性命堪憂！
“要是他明天前來赴會，還有什麼好談的？本來談判的目的，就是為了混進去再找機會滅了他。我們堂堂嶺南四虎豈會寄人籬下？”
“……”看著這三個手下得意洋洋的表情，盧靖宇真想抹脖子自殺。
一，他根本就不是翔雲寨的軍師；二，明知道是陷阱還會來赴會的就是傻瓜。他明天鐵定要去和閻王聊天了……
韓賢，我被你害死了！
此時，鳳陽縣衙內，正欲收拾收拾睡覺的阿寶和小陳聽到公堂外傳來一陣急躁的腳步聲，趕緊出去一看。
“沈寨主？”
“韓師爺在嗎？”
見到沈傲連夜下山來此，阿寶和小陳都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回身正準備去叫人，已經看見被吵醒的韓賢披著外衣走出來了。
來不及梳理的青絲鬆鬆垮垮的被一根青繩紮在腦後，慵懶如一只波斯貓，每次在夜裏見到這個人，總是給人與白日裏判若兩人的錯覺。
“韓師爺，盧大人被嶺南四虎抓走了。”
“什麼？大人被燒殺掠奪□擄掠無惡不作的嶺南四虎抓走了？”阿寶和小陳齊齊驚呼。
韓賢不緊不慢的掃了一眼沈傲，後者了然的一臉黑線道，“知道他不是……咳咳之後，聯想到那天小陳對他的尊敬，以及他對於鳳陽縣來說陌生的臉，我就猜到他是誰了。”再考慮到師爺你的性格，百分百肯定了！
雖然沈傲有時候糊塗，但畢竟是讓朝廷頭痛、受鳳陽縣擁護的一寨之主，這點智慧還是有的。
“那他被嶺南四虎抓了，寨主不是應該覺得高興，省去了一件麻煩嗎？”韓賢注意著沈傲的表情變化，優哉遊哉的提醒道。
“這個……現在還不能肯定他是不是一個好官。”大概覺得自己這話有點沒底氣，沈傲‘嘖’了一聲，揚聲道，“嶺南四虎在我地盤上放肆，就算他們抓的是貪官，為了翔雲寨在道上的威望，本寨主也不會讓他們肆意妄為！”
聽完前者的豪氣宣言，韓賢居然轉身準備回房睡覺。
“韓師爺？”沈傲不解的叫住他。
“多謝沈寨主前來報信，不過這是你們翔雲寨的事，和我們無關。”
“咿？”
“反正鳳陽縣最不缺的就是知縣。韓賢在此，預祝沈寨主明天旗開得勝保住翔雲寨的名聲。”
“……”
忐忑不安的一夜過去，盧靖宇睜著眼，在這個距離鳳陽縣三裏之外的土地廟，迎來了黎明。
眼巴巴的看著嶺南四虎津津有味的享用昨晚吃剩下的烤雞，他肚子餓得呱呱叫。自昨天吐過之後，他壓根兒就沒進過食，餓得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明明那肚子的叫聲都震飛了屋頂的鳥群，這四人視若無睹，聞若無聽。
餓昏頭的盧靖宇伸手去抓荷葉上的最後一塊雞胸，當即一把小刀貼著耳際飛來，準確無誤的紮中那塊雞胸。
“你們不讓我吃，那我自己去弄點吃的，總行吧！”
委屈的說著，他換了個方向朝外面爬去。下一刻，腹部就被賞了一腳，人飛出去，撞在廟內的圓柱上，房梁落下的塵埃嗆得他咳嗽不已。
“一刀殺了我算了，與其餓死，還不如被你們砍死！”盧靖宇痛得把身體蜷成一團，憤怒的抬頭瞪人。那種餓肚子的日子他歷歷在目，深知饑餓是什麼滋味的他難以再忍受一次那種難熬的痛苦，寧願死得更痛快些！
“你那什麼眼神？！”那上前來送他一腳的人突然喪心病狂的猛踢起來，愉悅的表情扭曲到了極點。
“大哥！”突然，其中一個手下警覺道。
坐在廟像下休憩的刀疤臉自然注意到了正往土地廟而來的腳步，對著那個踢打的人使了個眼色，“看好他！別弄死了！”
“知道了，大哥。”
待刀疤臉帶著另兩個手下離開，留下的人踢了踢地上一動不動的傢伙，唾了一口，“嘁，暈過去了，真沒用！”
接著，他便走到剛才的位置，拿起最後一塊雞胸如狼似虎的啃起來。
忍著全身散架般的痛，盧靖宇一邊詛咒這個混蛋腳力那麼重，一邊悄悄睜開了眼。
天助我也，那混蛋的位置正好背對著他。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他在昨晚就觀察好了，佛像左邊有扇小門，所以他剛才被踢的時候，選擇了靠佛像左邊的角落挪。
人只能靠自己！
逮著機會的他淺呼吸一口，一步一步朝著希望的大門走去，兩步三步，黎明的曙光就在眼前！
“恩？”突然，那正專心致志啃雞胸的人意外的轉過了頭。
四目相對。
盧靖宇撒腿就跑。
“站住——”
這一聲大叫驚動到了土地廟外的對峙。
在空中過了十招落地之後，刀疤臉低聲對著一個手下道‘你進去看看’。接著，他又緊緊盯住單刀赴會的人，剛才的過招中兩人不相上下，甚至他還成功傷到了對方的手臂，可是心裏卻並無喜悅，視線落在對方遲遲沒有出鞘的刀上，恍然。
堰月刀，出鞘必見血。
“你別輕舉妄動！人在我們手裏！”刀疤臉突然露出了與之前的倡狂不一樣的心虛，那傢伙可沒說這人會帶著偃月刀赴會！
“是嗎？”對於剛才那一聲慌張的‘站住’沈傲可聽得一清二楚，之所以按兵不動，都是為了確保人質的安全。
話音剛落，刀疤臉身邊剩下的一個手下就被一支利箭穿心而過，隨後，周圍湧出一群翔雲寨的兄弟，個個摩拳擦掌。
“我已經輕舉妄動了，你準備怎麼樣？”沈傲輕蔑的揚了揚嘴角，齊肩的短髮淩亂的飛起在風中，眼神銳利，如懸崖峭壁之上展翅欲飛的雄鷹，一身的桀驁不馴。
刀疤臉畏縮了，這完全和計畫的不一樣！
“寨主，他跑了。要追嗎？”
“先救人！”
“寨主，你手受傷了。”
“沒關係！”
“寨主，人不在廟裏。”
“那就去找啊！”
山林旁的小路上，阿寶不死心的追問著走在前面的斯文先生。
“師爺，我們真的不去救大人嗎？雖然大人是有點心術不正，但他也沒做出什麼大奸大惡的事，而且鄉親們對他的印象也不錯。大人有什麼想法全部會寫在臉上，只要他一動歪腦筋，我們就都知道了。與其推測下任知縣是個怎樣難對付的人，我們為什麼不把一個容易猜透的人留下呢？”
阿寶苦口婆心，前面的人依然無動於衷。
這時，小陳拉住了他，悄聲道，“別說了。你都能懂，師爺會不懂？難道你沒看出我們在往哪里走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阿寶遙遙看見不遠處的廟宇，松了口氣，責怪小陳為什麼不早提醒自己。
在土地廟前焦急等待的沈傲見到三人，頷首示意，“韓師爺。”
“還活著麼？”韓賢頭也不抬道，悠閒的翻著手中的書。
“好像他自己跑了。我們也在找。”
沒等韓賢再開口，阿寶就憋不住擔憂道，“也？那就是說嶺南四虎也在找大人？不行，一定要在他們之前找到大人，大人再落到他們手裏就死定了！”
急急拖上小陳，兩人的身影立刻消失在鬱鬱蔥蔥的林中。
“他說得沒錯！”擺出一副‘怎麼現在才明白’的懊悔表情，沈傲趕緊也投身于林間尋找去了。
韓賢微微抬了抬嘴角。
才來幾天，就收買到這麼多人，幹得不錯，看來這次有希望成功！
帶著不明所以的微笑，韓賢轉身往來時的路走去。
俗話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只聽一個‘啊啊啊讓開’的慘叫，韓賢下意識的抬頭往路邊的山坡看去，就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沖著自己籠罩下來。
通！
“咳咳咳！”被路上震起的塵埃嗆到的盧靖宇擺手揮去眼前的迷霧，怎麼覺得屁股下軟軟的，怪舒服的，一點都不像石子路的感覺。
“你打算坐到什麼時候！”
這絕對不是一句疑問句。
在聽到的刹那，盧靖宇已經忙不迭的爬開，陪笑著把被自己壓趴在地的人扶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跑的太快，滑了腳，摔下來了。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里痛？”
本來韓賢是準備不要任何形象痛扁一頓這傢伙的，但是當他咬牙切齒的抬頭，看到盧靖宇額頭頂著一個包、臉頰擦傷、渾身滿是樹葉污泥，卻還一個勁兒問自己有沒有事的時候，他放棄了。
“你離我遠點，髒死了！”韓賢嫌棄的退後一步，悶悶的拍去衣服沾上的塵埃來表示自己沒事。
“又不是我願意的。要不是為了逃命，我也不至於弄得這麼狼狽。說起來，都是因為你！被你害慘了！”盧靖宇憤怒的瞪圓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但是那賭氣似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阿寶說得很對，這個人真是一眼就能看透！韓賢懶得去理這個無聊的人，準備起身回去換衣服。
這時，前面旁邊的山坡上猛地滑下一個人，人家那是雙腳踩著坡面滑下來的，顯然就是為了下坡而來。
“糟了。”盧靖宇第一反應就是掉頭跑人，誰知後面的山坡上也蹦下一個人。
一前一後，正是方才追堵盧靖宇的嶺南四虎中的兩隻。
“你會不會打架？”盧靖宇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身邊的人，雖然他知道可能性不大。
韓賢不急不躁的從地上撿起剛才摔落的書，鎮定的拍去上面的碎石。
“不會。”
connote 2010-2-21 09:36
第七章 ‘毛遂自薦’
一盞茶之後。
盧靖宇和韓賢雙雙被綁在一棵樹上，不同的是，前者一臉天塌下來的絕望，後者一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從容。
嶺南二虎在不遠處，低聲交談著什麼，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咂嘴，盧靖宇的小心肝就跟著他們的表情上下起伏，最後見他們殺氣十足的走來，忍不住崩潰了。
“啊啊啊，不要殺我——我跟翔雲寨真的什麼關係都沒有啊——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老百姓，像大家一樣小時候會翹課，長大了千辛萬苦找到份餓不死的工作，娶個長相一般的老婆，生兩三個孩子，辛苦賺錢都是為了給兒子籌聘禮的錢，等老了就曬曬太陽抱抱孫子，我真的不貪心啊，一個孫子兩個孫女三個外孫就夠了啊——”
“吵死了！”那兩人心情很不好的吼了一句，“人質一個就夠了！”
言外之意，他們是要宰了多出來的一個，而且是聒噪不已的一個傢伙。
不過，非常狀態下的盧靖宇，思路是混亂的。
“那你們抓我一個就行了！他不過是個倒楣的路人，被我摔下山坡的時候不小心砸到的，翔雲寨他連聽都沒聽過。至少你們還是在翔雲寨的地盤上抓到我的，技術上來說，比起他，我與翔雲寨的關係肯定更近一步。你們抓個和翔雲寨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根本沒有作用的嘛！”
剛才是誰大哭小叫的迫不及待要澄清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小老百姓的？
“閉嘴，煩死了！打暈他再殺！”
“誒？”
盧靖宇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腦袋一痛，一陣暈眩，兩眼一翻。
耳根清靜了。
韓賢無語的搖了搖頭，開口道，“可以把書還給我嗎？”
“死到臨頭了，還問我們要書？”
聽著兩人的笑聲，韓賢不緊不慢道，“交涉失敗。錦良！”
名字一喊出，就有個黑影從上空中躍下，劍起劍落，地上多了兩具屍體。
臨死前其中一個捂著噴血的喉嚨指著來者瞪爆了眼珠子，喊了一聲‘熊’就斷氣了。
只見來者一身毛茸茸的皮毛，圓圓的腦袋圓圓的耳朵圓圓的手掌，整個就是一隻棕熊，詭異的是那熊掌握著一把劍。
一劍劃斷捆綁的繩子，動作行雲流水，完全沒有胖乎乎的動物與生俱來的笨拙。
突然這熊摘下了腦袋，露出了人臉，單膝下跪。
“韓少爺！以後還請韓少爺儘早叫喚小人，萬一韓少爺出了事，小人無法和主子交代。”
“你做得很好。老樣子，下次如果我叫你你才可以出現。”
“韓少爺……”面對這位少爺的任性，被稱作錦良的男人無奈的點頭，應‘是’。
突然，一聲迷糊的嘟噥聲響起在身邊。
“咿……人……熊……”眼睛才剛打開條縫，腦袋又遭到一個撞擊，暈了。
韓賢拍拍手，他的腳下、盧靖宇的腦袋邊，多出來了一塊石頭。
叫錦良的男人黑線的看著這個毫不猶豫的搬起石頭砸下去的人，猶豫的開口道，“韓少爺，這個是新上任的知縣大人吧！他腦袋，好像流血了……”
“哦。”韓賢完全沒有罪惡感的收起自己寶貝的書，在他眼裏，地上挺屍的某人還沒幾張紙珍貴。
“……”錦良同情的看了一眼這個新上任的知縣，想起上次韓少爺讓自己扮熊把他嚇到陷阱裏，不知道這人是哪里惹到這個外表斯文內心黑暗的人了……
“啊啊啊啊——不要殺我——”
尖叫著從床上坐起來，盧靖宇環顧四周，沒錯，是自己在鳳陽縣衙的房間。
掐了自己一把，會痛，沒做夢。
這麼說，自己不僅逃出了嶺南四虎的魔掌，還離開翔雲寨了？
“哈哈哈！！！”興奮的大笑起來，笑到一半，他立刻臉色刷白，“好痛……”
伸手摸上腦袋，什麼時候他腦袋上腫了那麼大一個包？
“大人！”阿寶端著藥進來，一見到人醒了，就激動的撲到了床前，“大人！！你終於醒了啊！！！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盧靖宇不知道自己居然那麼得人心。
“阿寶啊，你對本大人的擔心，本大人已經看到了，你的心意本大人領了，可不可以別再往我被子上擤鼻涕了？”
“大人，你不知道……”
阿寶抬起頭，一張淚眼汪汪的臉把盧靖宇嚇了一跳。這感情太豐富了吧，要是死了老娘，那還不哭瞎了？
“要是大人你出了事，我會被我姐姐亂刀砍死的。”
“你姐姐？”
“大人你那次來田裏找我的時候，正巧我姐姐來看我，她對大人你一見鍾情，回到家後死活要嫁給你。今天早上來逼問我大人去向的時候，知道大人你被嶺南四虎抓了，她說，要是大人你出事的話，她就隨你而去，她也不活了！我娘還指望著我姐的聘禮給我娶妻，姐姐千萬不能出事的啊！”
如果手上有把刀，盧靖宇一定已經砍下去了。
“我姐姐正在來的路上，大人待會兒要不要見見她？”
“……”見你的頭！本大人一分錢都沒貪到，哪來聘禮！
“大人，大人，你要去哪里？”
“去找閻王下棋！”
“大人！！”
“別跟著我！”
盧靖宇氣鼓鼓的跺著腳，轉過拐角就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腦袋上的包還沒痊癒，腦門上又要撞個出來了！
不悅的抬頭，再看見人的一刹那，反射性的捂住了追過來的阿寶的嘴。
“大唔唔唔？？？”
“別吵！”盧靖宇給了一個包含威脅的視線讓阿寶閉嘴後，立刻諂笑著替自己開脫，“那個，我只是在這裏借住，你知道的啦，我家鄉發洪水了嘛，不對不對，是旱災旱災，流離失所，幸好得到這位阿寶大俠的幫助，在這裏小住一段時間，所以我不是這裏的人！那就更不可能是當官的啦！呸呸！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不小心路過這裏，莫名其妙的就住在這裏，又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和你面對面，你明白嗎？”
“……”沈傲懵了，看著對方那雙充滿希冀的眸子，乾笑得點了點頭，“哦，我明白。”
“你真的明白？”我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沈傲明智的決定結束這個話題，“我是過來跟你說聲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了這次的麻煩裏。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哦，不客氣。”盧靖宇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哪里不對勁。
“打擾了。”
沈傲一拱手，轉身離開。
盧靖宇剛鬆口氣，突然見人又回了頭。
“那個，有一個兄弟說，你告訴他你是我們寨的軍師？”
“誤會誤會，一定是誤會，搞錯了，絕對哪里搞錯了。”盧靖宇忙不迭的否認道。
“本來以為是你的意願，反正也正好缺個軍師，不過既然是誤會，那就算了，當我沒說。”
目送著有點落寞的背影離去，盧靖宇知道哪里不對勁了，為什麼土匪可以隨便進出衙門？就算翔雲寨全是好人，土匪就是土匪，官匪勢不兩立！阻礙他貪官前途的土匪，更是不共戴天！
看著前者突然生氣的走開，阿寶不解的擰眉。
剛才大人在說什麼‘旱災借住’，沈寨主早知道大人身份了啊……
“韓賢！”氣衝衝的在後堂找到閒靜閱覽的人，盧靖宇一把抽走對方手中的書，“是你讓那群土匪進來的？”
“大人，你口中的那群土匪還沒走遠~需不需要我把他們叫回來和大人吃頓飯呢？”
“呵呵，韓師爺~您書拿好~渴不渴，我給您斟茶~整天坐著看書很累吧，要不要我給您捏捏肩膀啊~”
變臉比天還快的盧靖宇上一刻還怒氣衝天，下一刻就變成搖尾乞憐討好主人的小狗了。
誰讓他聽到翔雲寨的名字就心虛呢……
“韓師爺，您看有沒有時間，我們商量個事~咱們這個衙門是不是太隨意了，我的意思是，百姓進進出出沒有問題啦，就算他們不擊鼓，來和本大人增進感情也是不錯的啦~但是你讓這些土匪賊寇隨便進出，豈不是壞了衙門的形象？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官匪勾結呢~”雖然這曾是本大人貪官途中的一個願望。
“怎麼會？鳳陽縣的百姓還邀請大人口中的土匪到家裏吃飯呢，大人是否要治鄉親們一個‘匪民勾結’呢？”
“……好吧，那我們說另一件事。在林子裏暈倒的時候，我好像迷迷糊糊看見過一隻長著人樣的熊，韓師爺你有沒有看見？”要是真有這麼稀奇古怪的動物，抓起來送給皇上當賀禮，指不定皇上一高興就連升我三級，就算送不到皇上那兒，也能賄賂賄賂那些高官，於自己的仕途百利而無一害！
“沒看見！”
“真沒看見？”
“沒有。”
“真的沒有？呃，好吧，我知道了。”
韓賢一旦突然沈默，盧靖宇就灰溜溜的不敢造次了。
心裏嘟噥著‘自己應該沒看錯’，他沒頭沒尾的說了聲，“謝謝你哦。”
這次韓賢的沈默，代表了無聲的疑問。
“謝謝你救我了啊。當時在林子裏我暈過去了，身邊只有你，現在我平安的站在這裏，當然要謝謝你咯。”
這個人明明說自己不會打架，看他那副樣子也不像會武功的人。那他是怎麼打倒那兩隻嶺南惡虎的？妖術！一定是，絕對是！小樣兒越看越不像人！
盧靖宇想什麼全都表現在臉上了，韓賢翻了個白眼：我是妖的話，看見你這種人類，下輩子一定不要做人！
“那個~韓師爺啊，我還有件事想問你~”
韓賢覺得如果自己有妖術，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人變啞！
“你把那兩隻惡虎關在哪里啊~”嶺南四虎作惡多端，朝廷發榜通緝，就算自己只抓到兩個，也是頭功一件啊，不升官也得發錢啊！
“我讓小陳把屍體送到尹州知府那兒去了。”
“那是我的！呃，我的意思是，那是我的功勞，憑什麼讓那個尹州知府坐享其成？”
“人家尹州知府唯一的女兒曾被嶺南四虎蹂躪而懸樑自盡，知府大人三年來不懈追捕日以繼夜與嶺南四虎周旋，只望不再有無辜的少女有這種遭遇，請問大人你做過什麼？”
那我起碼也深入虎穴命懸一線差點喪命……這句話盧靖宇沒敢當面說，總之，吃一塹長一智，以後絕對不能這人碰公文。
“對了，還有在他們身上搜到他們沿路搶來的銀票珠寶若干，也一併交給尹州知府了。我覺得，有必要向大人回報一下這個情況。”
“……”你就故意氣我吧！總有一天，本大人會升官發財離開這個鬼地方！
這時，阿寶笑眯眯的走進了後堂，“大人，我姐姐來了。這是我姐姐翠花！”
聞聲，盧靖宇下意識的回頭。
一陣沈默過後……
一個人影見鬼似的逃出了縣衙，向著還沒走遠的翔雲寨一行人飛奔過去。
“沈寨主，請留步——帶我上山吧，這裏太恐怖了，求你收我做軍師吧——”
第八章 黴運連連
“這裏是議事廳。”
“恩。”
“這裏是練武場，沒事的話最好不要接近，刀劍不長眼。”
“哦。”
“這裏是廚房，這是負責伙食的順子。”
“你好。”
“這裏是你的房間，對面就是我的房間。”
“恩……恩？”
“我再帶你去看看菜園吧！”
“……”
“菜園大家都會輪流照看，要是平時有空，也會過來幫把手。大家做土匪都是因為不夠吃不夠喝，又沒一技之長可以養活自己，走投無路才落草為寂。”
“好像是，落草為寇吧……”
“現在我們可以自給自足，大家也就不會想去搶劫了。小心點，再往前走就是萬丈深淵了。”
“我知道了。你可不可以先放手？”盧靖宇尷尬的看著抓住自己手臂的人，他離懸崖還有十尺遠呢……
“哦。”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緊張，沈傲奇怪的看著自己的手，好像見到對方有危險，身體就會自動反應似的。
“你知道，我是男的。”
“我明白。”
“那就好。”
此時，靜靜坐落在鳳陽縣外的土地廟。
陽光漏進屋頂的窟窿，籠罩著三隻低頭啄食的小鳥。
踏著一地的樹影，一個中年男人信步走來，受驚的鳥兒爭先恐後的展翅欲飛。男人左手淩空一掌，空中只剩下幾根鳥毛緩緩飄落。
風起之間，他的右手袖管緩緩飄動，空蕩無一物。
“胡封！偃月刀在沈傲手上，這和你說的不一樣！”刀疤臉帶著一身怒氣闖了進來，腳下踩到一隻死去的小鳥，厭惡的踢飛到一邊。
“是嗎？大哥把偃月刀也給了他啊！”男人冷冷的笑道。
“我的三個弟兄全死了，你說這事怎麼解決！”
“只要有命在，什麼東西都可以再擁有。只要我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事成之後，翔雲寨就是你的，到時候你還怕沒兄弟？那時你逍遙自在，連朝廷都攻不下龍牙山，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說好了，你別反悔！你知道怎麼聯繫我！”刀疤臉心滿意足的離開。
男人抬頭注視著蛛網塵封的佛像，眼底露出輕蔑。轉身，走向了龍牙山。
當豐盛的午餐擺放在面前的時候，盧靖宇把什麼貪官前途破寨計畫全扔九霄雲外了。
十張桌子拼起來的盛宴，五十多人同聚一堂的熱鬧，把氣氛推到了高潮。
“來來來，我們敬軍師一碗！”左邊一排的人帶頭起哄道。
“恩恩恩！”
“我們也敬軍師！”右邊一排也不甘落後的起身敬酒。
“恩恩恩！”
盧靖宇只管微笑點頭拼命往嘴裏送菜，這麼多好吃的，雞鴨魚肉蝦，這年頭當土匪都有這麼好的待遇，他要認真考慮是否放棄仕途改行當賊寇了。
“軍師，我南天霸上次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軍師，還請軍師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我自罰三碗！”
聽得這個豪邁的聲音，盧靖宇抬頭看了眼，是那日的絡腮胡。
南天霸，這麼有前途的名字，為什麼不去做惡霸呢？當個自產自銷的土匪，真是辱沒了你爹娘的一片良苦用心！
抓過桌子中間的一隻烤豬頭，盧靖宇頃刻間又把一切拋諸腦後了。
這倒讓敬酒的人各各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這新來的軍師了。
沈傲不得不站起來打圓場，說軍師不喝酒，才勉強化解這場尷尬。坐下身後，他看著抱著豬頭啃的人，對那恨不得把臉都要埋進豬頭裏的吃相無語。
“話說回來，軍師叫什麼名字？家住哪里？寨主怎麼也不說說啊！”不知是誰起的頭，所有人都跟著哄抬起來。
沈傲剛想開口，突然想到個好玩的遊戲，托著下巴看向津津有味的人，“對了，你叫什麼？你都還沒介紹過自己呢！”
“我叫盧……”盧靖宇噎住了，要是在這裏暴露了身份，不等於把一頭羊扔進狼窩麼？
“盧什麼？”沈傲自然猜到前者突然打結的原因，不知怎麼的，他就想看看這人窘迫的樣子，有種看見可愛的小動物就想欺負的感覺。
“盧盧……我是說這鱸魚真好吃！”盧靖宇靈機一動，指著面前一盤魚道。
“軍師，這是鯽魚。”有個土匪小聲的糾正道。
“是嗎？原來是鯽魚，怪不得這麼好吃，啊—哈—哈！”
大家估計被這軍師三段式的笑聲給嚇到了，都停下了碗筷，詭異的盯著獨自仰天大笑的人，那眼神好像在說‘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呢’。
“……”盧靖宇收住了難聽的笑聲，嘟噥道，“直接叫軍師不就得了，幹嘛那麼麻煩……我都沒問你們的名字……”
有趣的欣賞著這人心虛的表情，低下的頭像是受了委屈似的，沈傲對其他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別再窮追猛打了。
大家互相敬了幾碗酒，聊別的去了。
沈傲剛想轉過臉安慰幾句，就見盧靖宇一臉慘白的捂著嘴，還沒等他開口問‘怎麼了’，後者就‘哇’的把剛吃的全吐了出來。吐完之後，還戀戀不捨的盯著地上那對嘔吐物。
“我想吃肉……”
聽了寨裏的掛名郎中鐵蛋的分析，沈傲終於知道那次盧靖宇為什麼喝肉湯也會吐的原因了。
太多年不碰肥肉油膩，一吃身體就會產生排斥反應而導致嘔吐，這樣的體質聽著就覺得慘，一生只能吃清湯素齋度日了。
來到盧靖宇的房裏，沈傲看著坐在桌前揉胃的人，想想就來氣。
“你知道吃了會吐，為什麼還要吃？”
“那你知道用過的碗下頓飯還要用，為什麼還要洗……”盧靖宇不悅的翻了個白眼，顯然不知悔改。
“你以後都別想碰肉了！”
“你憑什麼管我！我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這是我的自由！”
“是，是你的自由，那也要有東西讓你吃！”沈傲邪邪一笑，那雙鷹一樣銳利的眼神散發出邪惡的光芒。
盧靖宇被前者那神似某位黑暗師爺的陰笑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人早走了。
“喂——你不可以這麼對我——姓沈的，你給我回來——”
話說，他到底來翔雲寨幹嗎的？
“沈寨主，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不能因為我一個人，而害得全寨的兄弟都吃蘿蔔青菜啊~寨主你想，翔雲寨要隨時應對同道中人的妒忌和朝廷官兵的圍剿，天天蘿蔔青菜哪有力氣耍刀弄槍？到時候別說是翔雲寨了，恐怕連沈寨主你都有危險！正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就因為我一個人而害得翔雲寨被滅，我于心何忍，寨主你又于心何安~在全寨安危面前，小小的一個我何足掛齒？我願意和大家同甘共苦同舟共濟，有難一起當有肉一起吃！所以，寨主，請你千萬千萬不要顧慮我，我已經做好了為大我犧牲小我的準備，大家平時怎麼吃就怎麼吃吧！”
“說完了？”
“恩！”盧靖宇跟了沈傲一個下午，繪聲繪色的描述了翔雲寨的未來發展前景，聲淚俱下的表達了自己的決心，滿懷期待的等著一句肯定的回答。
沒想到在耐心聽完這段冗長的進諫後，沈傲無動於衷的看了他一眼，走向了練武場中正在互相切磋練習的兩人。
“你這裏不對！應該要這樣！對，從這裏！你呢，要這樣回擋，這樣，再這樣，明白了嗎？恩，那好，再來一遍，給我看看。”
完全被無視的盧靖宇怨念的瞪了一眼專心於授藝的背影，恨恨的離開了。
沈傲，我記住你了！本大人一定拆了你這個翔雲寨！
眼角的餘光注視著那個生氣的人影消失，沈傲無奈的歎了聲，“你們自己練吧。”
沈傲是個說到做到的男人，晚飯時間，就有人把專門製作的料理送來了盧靖宇房間。
三菜一湯——青菜炒蘑菇，紅燒白蘿蔔，清炒菠菜，還有一個薺菜豆腐湯。
面對和午飯天地之差的伙食，盧靖宇遲遲沒有動筷。他醞釀了一下情緒，可憐巴巴的看向一邊監督的沈傲。
“我想和大家一起吃…….”
“可以。”
沒想到沈傲居然那麼爽快的答應了，盧靖宇奇怪以前這一招怎麼對自己那個越長大越不可愛的妹妹沒用。
而真正到了飯桌上，他才體會到什麼叫看得見吃不著的痛苦。
不管他如何懇求請求哀求，都被身邊的人直接遮罩；山寨裏的人仿佛也都接收到什麼指示似的，對他求救的眼神熟視無睹。
想偷偷趁著這人不注意偷吃塊肉，就是肉糜也可以，筷子還沒碰到盤子就被打掉了。
實在受不了這種煎熬，盧靖宇噌的起身。
“我還是回房間一個人吃好了……”
端著自己的那三菜一湯離開飯席，背影叫一個淒慘作孽，讓人罪惡感快速飆升。
當盧靖宇坐在房中可憐的啃自己的小灶時，對面突然落下一個陰影。
“最近沒什麼食欲！偶爾吃素，對身體好！”沈傲端著一碗白飯，話說得很假，但笑得忒真誠，那寨主的煞氣完全變成了傻氣。
曖昧的氣氛讓盧靖宇翻了椅子，匆匆說了聲‘對不起’後，慌張的跑了。
沈傲有點受打擊，和自己單獨吃個飯那麼恐怖嗎？
“軍師？”
“這不是軍師嗎？”
“恩？軍師？”
一路上的問候不絕於耳，盧靖宇什麼都顧不上。努力遺忘的回憶洶湧而來，在腦海裏翻騰，在身體裏叫囂。
一絲夜風拂起了額前的碎發，思緒猛然清醒。
盧靖宇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跑下了山。他望向星空，苦悶不已。
老天爺，這個玩笑開不起啊……但願是自己多心了。
“這麼晚從山上下來，你是翔雲寨的人咯。”旁邊的林子裏，一個黑影踏著樹葉緩緩的走了過來。
不是吧，又來？！盧靖宇已經對上次的人質經歷有了陰影，下意識的往後退；他注意到，這個人右手的衣袖是空的。
“大哥，你認錯人了！”
撒腿就要逃的盧靖宇剛邁出一步，就被刹那掠到自己跟前的人嚇退了三步。他回頭看看這人剛才站立的地方，足足有五丈遠，這麼誇張，一定是高人了！自己怎麼那麼倒楣……
“大哥，我和翔雲寨不熟啊！我是路過這山頭，進去解個手而已！我無辜的！”
“路過？那你怎麼知道這裏有個翔雲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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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詩作大會
“路過？那你怎麼知道這裏有個翔雲寨？”
“……”
盧靖宇開始計算，這個高人斷了一隻手臂，他逃走的幾率應該有一點吧！
正想著，突然挨近之人唯一的左手捉住了他的下巴。
借著月光，男人意味深長的打量著這張臉。
“翔雲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墮落了，一個白面書生也能入寨？”
男人左右翻看，像是對待商品一樣的眼神令盧靖宇厭惡，可悲的是他發現自己雙手居然敵不過一個殘廢。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有趣的東西，視線停留在對方的右耳上。
“恩？女人？”
“呸！你才女人！老子是天下第一純正的爺們，童叟無欺！”
“純爺們還打耳洞？這算什麼純？”
“純陽的純！”
“……”
男人好笑，還想說什麼，就聽到喧嘩的人聲，轉頭看去，只見一隊火把沿著山路正匆匆而來。
一看到這輕浮浪子調戲良家婦女似的畫面，沈傲想也不想，就沖著那黑影殺去。
兩人過了七八招之後，男人一邊用一隻左手遊刃有餘的抵擋著沈傲全無章法的雙拳，一邊搖頭歎氣。
“氣亂！拳亂！心更亂！大哥到底是怎麼教你的？”
“恩？”
沈傲一時分心，就聽對方又道。
“腳！”
他立刻反射性的跳起躲避，卻不料胸前正中一掌。那一掌，並沒有碰到他的身體，是淩空甩來的。摔飛在地的沈傲不僅沒有怒氣，反而一臉驚訝。
“二叔？”
“你還是那麼天真，告訴你‘腳’，就以為別人不會打胸了。”胡封笑呵呵的負手而立，迎風吹起空蕩蕩的右手衣袖，一副歷經滄桑的五官露出在月色下。
一盞茶的時間之後。
聽著燭火通明的大堂內笑聲不斷，遠遠的站在外面，望著愉快交談的兩人，盧靖宇拉了一把旁邊的南天霸的絡腮胡，問，“那人是誰？”
“他是我們翔雲寨的二當家胡封，和老寨主是拜把子的兄弟。四年前，不知道為什麼和老寨主吵了一架，兩個人大動干戈，被老寨主失手斷了一條胳膊。後來，就再也沒有二當家的消息了。”因為第一次見面的無禮，南天霸對前者非常聽話，有問必答。
“那他們關係很好了？”
“寨主來這裏的時候已經十二歲，但是那個時候老寨主和二當家都忙得很，誰也沒空照顧孩子。”
“你們寨主叫他二叔，那應該是你們老寨主的兒子吧！怎麼十二歲才來這裏？”
“寨主是被一個女人領來的，老寨主似乎認得那個女人，就留下了他們母子。但是那女人沒過三天就病死了。估計是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來把兒子交給父親吧！”
“恩，原來是這樣的啊……”
“軍師。”
“恩？”
“可不可以放開我的鬍子了，會疼的。”
“……”盧靖宇萬分惋惜的看著形象似老虎性格如病貓的南天霸，語重心長道，“你還真是辜負了你爹娘給你取的一個好名字。”
南天霸沒聽明白，“軍師，你知道我們大夥書讀得不多，你有什麼就直說，不用顧忌。既然你是我們的軍師，你的話我們一定聽。”
“那我們明天去打家劫舍好不好？”
“軍師……”
“開玩笑開玩笑。”盧靖宇虛偽的拍拍南天霸的肩，轉而指向大堂之中談笑風生的胡封，一挑眉，“我跟你打賭十兩，你們的二當家這次回來，一定不會是為了敍舊！”
“軍師從哪里看出來的？”
“這個根本不需要看！”
因為本大人在這裏！
三十六計之第三十三，反間計！
人呢？
第二天一早，準備了一夜腹稿的盧靖宇到處遍尋不著那位元關係他未來仕途發展的‘二當家’。
情急之下，他‘砰’的撞開了對面房間的門。
“姓沈的，你那二叔呢？”
正坐在桌前吃力的用左手和牙齒給右臂傷口的紗布打結的人趕緊放下袖子，藏到身側，裝作若無其事道，“二叔走了。”
見盧靖宇的視線落到桌面，他又佯裝鎮定的把桌上的紗布傷藥收拾好，放到了一側的櫃子裏，轉而清了清嗓子轉移注意道，“你找二叔有事？”
“當然……沒事。隨便問問。”
“二叔說他有些東西落在住宿的客棧裏，要去鄰城拿，還有些瑣事要處理，一早就走了，來回，大概也要三四天吧。”沈傲一邊耐心的解說，一邊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變化，見人似乎沒有對剛才的事在意，松了口氣，也有一點失落。
誰允許他走的？本大人還有一堆反間計的想法要跟這‘二當家’面談呢！盧靖宇氣呼呼的鼓起了臉，轉身走了。
正當沈傲奇怪前者在氣什麼的時候，盧靖宇突然回過頭，兩眼放光。
“還、還有什麼事嗎？”沈傲被這太過誇張的耀眼光芒給震懾到了。
“說！你們昨晚是不是打家劫舍去了？還是殺人放火？”
“怎麼可能！我們自給自足，沒那個需要去打劫！”
“那就是姦淫擄掠！你們寨裏沒一個女人，怎麼自給自足？”
“……”沈傲有時真的會被盧靖宇的語出驚人嚇到，雖然這說的也是一個事實，“荒唐！翔雲寨早就洗手不幹了！”
“那你的傷怎麼來的？你們沒有跟人私鬥，難不成自己拿菜刀砍的？”賊寇聚眾鬥毆，還不就是那些事！土匪就是土匪，狗改不了吃屎！虧鳳陽縣的百姓還那麼尊敬愛戴你們！等本大人抓到你們的把柄，看那些鄉親們還會不會維護你們！
面對前者那斜視的輕蔑表情，沈傲一時語憋，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就是我拿菜刀自己砍的，你滿意了！我無聊，我沒事做，我自殘，可以了吧！”
“……”被吼得一愣，盧靖宇的氣焰一下子就滅了，嘟噥著嘴離開，“說說而已，幹嘛這麼認真……”
心虛！一定是心虛！別以為你嗓門大，本大人就怕你！走著瞧！
“軍師，每隔一段時間山寨的雞鴨就會少，我們怎麼都防不住。”
“簡單，我給你們設計個陷阱，你們照做就是了。”
“軍師，龍牙山上一直有熊出沒，許多兄弟已經受害，但是我們挖的陷阱不管用。”
“你們把洞再挖深三尺，裏面倒插上竹箭，洞裏灑上三層蒙汗藥。”
“軍師，這是寨主吩咐的作業，能不能請軍師過目一下？”
“這是什麼？”理所當然的當起軍師的盧靖宇一手端茶，一手拿著一疊紙，每張紙上只寫了一個字，歪歪扭扭，難看至極，“這種字也拿得出手！”
“不是。我想讓軍師看的是這詩。寨主讓我們當有文化有知識的土匪，每天我們都要交一首詩，來陶治情操。”
“是陶冶……”
“但寨主說是陶治啊……”
“算了。這個……”盧靖宇把手中的十幾張紙洋洋灑灑擺攤似的放在桌面上，蚯蚓爬出來的字實在有礙瞻觀，他都懶得去看，“你能不能念給我聽？”
“恩，好。”那人拿起厚厚一疊紙，忒瀟灑的往那兒一站，“今早喝了一碗粥，中午吃了半隻雞，點心是三個大餅，晚飯正在期待中。”
“噗——”盧靖宇很沒道德的把一口茶全噴在了對方臉上，嗆得他捶胸頓地。
正在這時，沈傲大大咧咧的走進了大堂，取過那人的作業，掃了一眼，煞有介事的點頭道，“懂得把‘今天早上’縮寫為‘今早’，使句子工整，不錯，有進步！”
“謝謝寨主！！！”得到前者的稱讚，那人顯得頗高興，跑出去炫耀去了。
沈傲回頭環顧，他記得進來的時候看見了盧靖宇，最後，視線落在了掀翻椅子摔倒在地的人。
“軍師只是受驚過度，沒有大得，寨主放心！”
是大礙……被強制躺在床上的盧靖宇，無語的看著這個掛名郎中鐵蛋一臉嚴肅的用雙指按著他的腳踝，他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搭脈的。
“不是羊癲瘋就好。”沈傲長舒一口氣，完全沒注意到前者立刻沉下的臉。接著，他非常驚訝這人好端端的坐著喝茶怎麼會突然倒下的狀況，“你身體怎麼那麼差？”
盧靖宇自問除了自己的胃對肉有排斥外，他全身上下都沒有出過毛病。
“那你還是好好在房裏休息吧！”
盧靖宇發現，不會做詩並不可怕，寫了四句話還能當詩得意洋洋念出來的才叫恐怖，而面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能理直氣壯氣定神閑點評出個所以然的人，更是駭人聽聞。
本來這月色弄樹影的優雅景致，搞個即興詩作大會，是人生一件趣事。
“昨日之事殺人放火，今日之事喝酒做詩，明日之事老天知道，現在之事我正吟詩！”
“懂得用‘之乎者也’了，很好！”
底下一片掌聲。
盧靖宇真想拿兩個棉花球塞住自己的耳朵。
突然不知誰提議讓軍師做詩，回應之聲接踵而來。
面對一群東倒西歪酒氣沖天的醉漢，盧靖宇根本沒有那個心情去做詩。拗不過這些粗人的蠻橫要求，他唯有吟了一首靜夜思，恐怕這些土匪壓根兒都不知道李白是誰。
“床頭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言畢，一陣靜默。半晌，掌聲如雷貫耳。
唉，他就知道這一窩蛇鼠也只是拿做詩當消遣，沒人會真去研究。要是有這個耐心，這些人早去考功名了，今天還會站在這裏麼。
突然感覺到一股熱烈的視線，盧靖宇若有所覺的看向身邊的沈傲，果然這人一臉崇拜的盯著自己，面前擺了兩個空了的大罎子，這人喝多了。
“好！好！好詩！好詩！！”醉熏的人拍案而起，搖搖晃晃的又端起一壇酒，豪氣霸天，“來，敬軍師！”
實在受不了這群土匪的盲目崇拜，盧靖宇都覺得有點心虛了，忍不住道，“你們剛念的根本就不叫詩！連起碼的韻律都沒有，而且哪有一句詩可以有十個字那麼長的。”
全場譁然。
下一刻，盧靖宇就後悔了。
“怪不得我總覺得自己寫的詩奇怪，就是和那些書生讀得不一樣，原來問題在這裏！”
“我還想呢，那些書呆子念起來搖頭晃腦的都不喘氣，我這把第一句念完就要深呼吸了。”
“軍師，你教我們吧！軍師剛才念得那麼好，一定很厲害！”
真是一群有上進心的土匪啊……
和醉漢講道理是沒有用的，盧靖宇唯有裝模作樣的上場隨口閒扯了幾句，估計明天這群土匪感覺到詩詞的複雜就沒興趣了。
等他用最直白的話解釋清楚‘詩’是要韻律格式之後，有人再度拍案而起。
“有了！”
在萬眾期待的崇拜目光下，沈傲瀟灑的往中間一站，醉酒提壇力千鈞，並指遙望遠處天。
“遠看是座山，近看還是山。橫豎仍是山，其實就是山！”
盧靖宇決定回房睡覺。
經過昨晚一夜的盡興，翔雲寨裏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具具酒氣熏天的軀體。
早上起來看到這幅光景的盧靖宇萬分不解，朝廷養的是一群飯桶嗎？怎麼就攻不下這個破山寨了？
“啊，喝太多了……”
沈傲頂著宿醉的頭疼，小心翼翼的跨過地上的人，一臉痛悔的走出大堂，眯起眼睛抬頭看了看燦爛的陽光，走向廚房尋找一些可以讓自己清醒的東西。
恰巧，撞上一個正趁機在廚房裏偷腥的黑影。
盧靖宇正張大了嘴巴，對準一個皮薄餡多的肉包，一口咬下去。
“啊唔！唔？”
嚼啊嚼，別說肉餡，就是連口皮都沒咬到。看著空空如也的手，他轉頭看向站在身邊扶著額頭皺眉揉太陽穴的人，他花了一個早晨的心血蒸熟的肉包就在那人的另一隻手裏。
“不准吃肉！”
沈傲看似頭痛得難受，雙眼也眯成了一條縫，但要讓盧靖宇搶不到肉包，一隻手還是綽綽有餘，甚至他都站在原地沒有移動過，盧靖宇卻已經搶的氣喘吁吁。
“還給我！”
“不行！”
“沈寨主，你就發發慈悲，還給我吧~”
“你吃了會吐！”
“是我吐又不是你吐，我樂意，你就讓我吃一口吧，就一口~”
面對盧靖宇對於肉包的執著，沈傲不耐煩的‘嘖’了一聲，揚手一扔，只聽‘汪汪’兩聲，一隻大狗搖著尾巴叼起肉包就跑了。
姓沈的，本大人非掀了你這個破寨不可！
忽然，遠遠的，一個身影急急忙忙的跑了過來。
“寨主！鳳陽縣昨晚出事了！”
第十章 飛來案子
“恩，大嬸您放心，這件事，大人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找回你們家被偷的東西。”阿寶安慰完最後一戶遭竊的人家，看著對方把惶恐的把孩子帶回家裏，轉身和等在街上的小陳和韓賢匯合。
“鳳陽縣相安無事了這麼久，一出點事，鄉親們都慌亂不已，連孩子都不敢讓他們隨便出門玩了。真不知道以前的和平，是好是壞。”小陳歎道，抬頭問阿寶，“大人根本就不在縣衙，你還跟他們吹牛大人會查個水落石出？”
“那我想，翔雲寨一定會知道這件事，大人不也會知道？大人一上任就心心念念要審案，現在有案子來了，大人豈會坐以待斃？”
“你又不是看不出大人想要審案的目的。”小陳翻了翻眼睛，對著向來沈著冷靜的師爺道，“師爺，我和阿寶再去巡視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麼蛛絲馬跡可查。”
韓賢點點頭，這個時候還能從容的看書，讓阿寶和小陳啞然，他們真猜不透這個人關心的是什麼。
韓賢獨自一人緩步走到了一截殘垣前，收起書上的視線，抬眼望去，本來蛛網塵封的院子已經破敗不堪，現在沒有了昔日裏那些孩子的歡笑聲，更顯得寂寥無比。
正所謂，生於憂患，死于安樂。
人，總是難以做到居安思危。
殘垣旁的小巷深處，鬼鬼祟祟的走出一個矮小的黑影。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長得小鼻子小眼，是那種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的傢伙，他嘴裏嘟噥著‘叫老子去當賊，還不讓老子偷腥，呸，哪有老鼠掉到米缸裏不吃的’，抬頭瞧見殘垣前迎風而立的青年，立刻一雙小眼睜圓了。
極品！極品啊！這種鄉下地方居然還有如此極品！
醒來的時候，躍入眼簾的是一個屋頂的窟窿，外面藍天白雲天朗氣清，坐起身環顧四周，這裏供奉著一個土地公的佛像。
原來是到了縣外廢棄的土地廟。
韓賢活動了一下四肢，沒有任何桎梏。他記得自己剛才還站在平時偶爾去教書的學堂外面，突然脖子一酸，就暈了。現在看來，是被抓了。
剛推測到這裏，罪魁禍首就出現了。
一個是身材矮小看著就礙眼的猥瑣男，一個是長相兇惡還毀了容的刀疤臉。
他記得盧靖宇提過，嶺南四虎的大哥是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
接著，就聽到那刀疤臉很不爽的斥駡猥瑣男。
“誰讓你抓來的？不是說了會給你機會解饞的嗎？你用得著這麼猴急嗎？萬一壞了事，有你好看的！”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機會什麼時候來。老子是玉樹臨風勝潘安一枝梨花壓海棠人賤人愛的淫蟲甲乙丙，不像你們有那麼多選項可以殺人可以奸人可以擄人可以搶人。昨晚老子委曲求全跟你去做賊，已經是最大的忍讓限度，現在連犒勞一下自己也不行？”
“得了得了，你想幹嗎就幹嗎，別讓我看見！噁心！”刀疤臉嫌棄的斜了一眼猥瑣男，走到廟外去吹風。
繼而，猥瑣男期盼已久的搓著手朝廟裏的人逼近。
韓賢卻在思考，為什麼嶺南四虎要這麼大費周章，目的是什麼？
“這次賺了，沒想到這個尿不拉屎的窮鄉村裏有這麼上等的貨色~”
眼見那骯髒的手就要碰到自己，韓賢開口叫了一聲，“錦良！”
“恩？美人你說什麼？”猥瑣男心情很好的問道。
一切和剛才一樣，沒有絲毫變化。
不可能！沒道理不現身！韓賢心下奇怪，眼裏露出一絲慌張之色。
就在這時，似乎廟外的刀疤臉和什麼人接頭上了，一陣模糊的交談聲後，刀疤臉沒好氣的走進來。
“喂，走了！”
“等會兒，讓老子幹完正事~”
猥瑣男頭也不回的拒絕道，下一刻就被一腳踹到了一邊。怒視著刀疤臉轉身離開，猥瑣男不甘心的拿過繩子捆牢獵物。
“美人~大爺待會兒回來陪你~~”
等人離去，被綁在柱子上動彈不得的韓賢試著再叫了一聲‘錦良’，還是沒有回應。
居然敢怠忽職守，看我怎麼收拾你！
被咒駡的人，此刻正酣暢淋漓的躺在加深版的陷阱洞底，一副熊樣的抱著竹箭昏睡中。
不愧是黑道上的蒙汗藥，藥性就是不一樣。
而在聽說了鳳陽縣竊案之後，沈傲就立刻帶著人下山。
懷著‘有案子查就有油水可撈’想法的盧靖宇興沖沖的跟著大部隊往山下走，到了通往縣裏的小路上，他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據說全縣的百姓似乎都認識了他這個勤勞肯幹的知縣大人，那到了縣裏，他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到時候，不是自己審案，估計是翔雲寨提審自己了。
越想越不安，盧靖宇還是趁人不注意，溜進了路邊的小樹林。
只要不和翔雲寨一起，自己就既能查案撈油水又能保命保仕途。
沈傲等人進縣後，顯然發現了氣氛的變化。
隨即，他找到了正在巡視安慰鄉親的小陳和阿寶，瞭解經過後，便讓寨裏的人四下去打聽情況。
“韓師爺呢？他有什麼看法？”雖然翔雲寨以前是多次保護過鳳陽縣民，但是地痞流氓處理起來顯然方便得多，畢竟沈傲只會簡單的以惡治惡，如果真要他動腦子去查什麼小偷小賊，是萬萬不行的。所以這個時候，只有找鳳陽縣博學多識神清骨秀卻不知為何甘願留在這裏的師爺。
“師爺沒有跟我們提過。”
“那我去找他。他在縣衙裏嗎？”
“應該在。”
“好。”
等小陳阿寶發現韓賢不在縣衙也不在其他經常去的地方時，翔雲寨的人發現，有一個人也丟了。
“寨主，軍師不見了。”
一進縣後，就尾隨著翔雲寨的刀疤臉和猥瑣男，頭痛得思考著，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本來以為問題的困難之處在於要如何從沈傲手裏劫走人，沒想到核心的關鍵是，雙方都不知道人去哪里了。
無功而返的路上，猥瑣男在一邊埋怨‘浪費時間’，刀疤臉聽煩了，正要衝他叫駡，突然看見前方林子裏有黑影晃動。
那黑影一邊左右張望，一邊嘀咕，“慘了，迷路了，早知道就不從林子裏走了。就算在大路上碰到翔雲寨，也可以說自己掉隊。”
刀疤臉心下奇怪，對著猥瑣男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兩人悄悄的跟上那個黑影。
盧靖宇追悔莫及，繞來繞去，這些樹都長一個樣。終於，他隱隱約約望見了一個建築物的影子。頓時精神百倍，他加快了步伐。
等到站在這個破敗不堪的房子前，他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裏。
土地廟！
聽到裏面傳出悉悉索索的響聲，他抱著僥倖的心理走了進去。雖然的確是有人在，但怎麼看，都不是他希望見到的情景。
“你在這裏幹什麼？”
韓賢雖然對盧靖宇的出現很意外，但更對他的白癡問話無語，難不成我這個樣子還能在這裏散步嗎？
似乎是感受到了對方的藐視，盧靖宇立刻討好的上前替人鬆綁。才剛找到繩結，背後就吹來一陣涼颼颼的陰風。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嶺南四虎的老大！盧靖宇一眼就認出了這刀疤臉，難道是來為其他三虎報仇的？
“你們指的就是這一個吧！”猥瑣男視奸著眼前的獵物，“嘿嘿，沒道理送上門的不要！這個雖然及不上第一個，不過白白淨淨倒也清秀。”
“交給你了。”刀疤臉說了一句，便轉身走出廟。
廟前的石像柱子旁，不知何時早已站了一人，迎風吹起的右手袖子是空的。
刀疤臉走到他面前，朝著身後的廟宇唾了一口，“真他娘噁心。幹嗎這麼麻煩？”
“我自有用意。”對方抬起左手拍了拍前者的肩，安然道，“放心，事成之後不會忘了你的。”
“諒你也不敢。”
“去看看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就可以去通知了。”
“嘁！誰他娘的要看搞男人！”刀疤臉嫌棄的呸了一聲，朝著鳳陽縣的方向走去。
而此時廟內，盧靖宇緊挨著被綁在柱子上的韓賢，一邊偷偷給後者解繩結，一邊盯著步步緊逼而來的猥瑣男。一個想法在腦中成形，他壓低了聲音。
“聽我說。佛像左邊有一扇門，出去後筆直跑，但是小心中途有個泥坑，然後你會跑到一個小山坡，坡下就是大路，也就是上次我砸到你的地方，後面你應該知道怎麼走了吧。待會兒我會引開他的注意！”說到這裏，繩結也差不多解開了，盧靖宇有點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韓賢，“跑你總會吧！”
韓賢凝眉想了想，問，“你怎麼引開他？”
盧靖宇但笑不語。
韓賢明白過來後，驚訝萬分，剛想說些什麼，被前者搶了先。
“雖然不知道你這種公子哥怎麼會願意留在這地方當師爺，但即使經得起貧苦，有些事依然不是你們能承受的。我沒你那麼嬌貴，這樣也算還了你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人不是我。”
“恩恩，我知道，那什麼錦良的吧。”在韓賢露出詫異的表情後，盧靖宇心虛的補充道，“雖然我被打暈了，還是有點意識，聽到你叫這個名字。”
“也不是他……”韓賢有些頭疼。
“管不了那麼多了。你記得小心那個泥坑！”不再給韓賢說話的機會，盧靖宇開始往右邊一點點挪。
見另一個獵物綁在柱子上逃不了，猥瑣男自然追緊了可以自由行動的獵物。
“不用想了，你逃不了的~讓大爺瞧瞧你身上的顏色~~”
猥瑣男俯身捉住抵抗之人的腳踝，拖到了身下。
裝模作樣的掙脫了幾下，盧靖宇把猥瑣男的視線調整到背對韓賢，立刻沖著還在原地的人擠眉弄眼。
發什麼愣，走啊！
connote 2010-2-21 09:37
第十一章 逃出升天
發什麼愣，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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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賢心一橫，起身從佛像左邊的小門奔了出去。
忍受到那噁心的濕熱感在自己身上滑動，盧靖宇心裏默默算著時間，直到肯定人跑得夠遠之後，一腳把專心匍匐在自己腰間的人踹開。
“一會兒是溫順的小綿羊，一會兒又變豺狼虎豹，夠味，大爺我喜歡！”猥瑣男像是被激起了欲望，笑得奸詐下流。
盧靖宇身上的衣服已經淩亂不堪，甚至胸前有了紅色的吻痕。他全身都在發抖，明亮的雙眸流露出的恐懼很清楚接下來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其實，能控制到韓賢離開才露出這種表情，他已經忍得很辛苦。
原以為已經逃脫了那種絕望的感覺，然而蔓延在四肢、充斥在血液裏的恐懼，如此熟悉，令他再度墮入無望的深淵。
抓緊了手下的泥土，讓指甲嵌進肉裏，用痛楚讓自己保持著清醒。
一等對方靠近，他立刻將手中囤積的泥沙扔出去，轉身就朝廟門跑。
才剛邁出第二步，腳踝就被一個力量拽住，重心不穩的他砰然倒地。
猥瑣男刺痛的一隻手揉著眼睛，一隻手抓著手裏的獵物。
盧靖宇沒有回頭去看，他拼命朝著門檻的方向爬去。爬出兩步，被拖回三步；爬出三步，被拖回五步；他還是在努力向前爬。
他相信，這個世上，人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如果他自己都放棄，希望就真的沒有了。
終於十指碰到了門檻，緊緊攀住自己的救命稻草，任憑身後的人將他的腿拉的咯吱作響，即使筋骨痛得幾乎要生生被扯斷，他死都不鬆手。
絕對不要回去！絕對不要！
漸漸，指甲縫裏嵌進了木屑，摳緊了門檻的十指開始見血。
好像聽到了腳步聲，很多很多的腳步聲，身後卻傳來男人的咒駡，似乎已經恢復了視覺。
猛地，拽拉自己的力量提升，倏地，就將門檻邊緣的人拖回了廟裏，視野裏的陽光消失了。
那被‘希望’拒絕的感覺讓盧靖宇膽顫的回頭，籠罩下來的陰影卻是一張心急如焚的臉。
“軍師！”
“軍師！”
“軍師！”
這討厭的稱呼接踵而至，在此刻，是那麼順耳。
眼見形勢不對的猥瑣男轉身就要逃，沈傲一聲令下，翔雲寨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沖上去把人打趴在地。
一邊是夾雜著慘叫的拳打腳踢，一邊是脫下外衣給受欺負之人披上的溫馨場面。
卻不料，沈傲的手剛碰到盧靖宇的肩，後者就側身躲開了。
這是反射性的動作。
盧靖宇抓過對方的外衣，自己裹上，他還不想用這種狼狽的樣子站在大家面前。
沈傲並不覺得尷尬，只是奇怪前者的反應如此激烈。
“你的手……”
“沒事。”盧靖宇甩甩有些充血的十指，完全沒問題，接著他看到站在廟外的韓賢，後者臉頰和身上都沾了泥巴，他沖著這位師爺笑道，“都提醒過你那裏有個泥坑！行，這回我們扯平了。”
“……”韓賢不懂這人怎麼還能笑得出來，明明剛才是那麼的絕望痛苦。他歎了口氣，難得多管閒事的開口道，“你被嶺南四虎抓走的時候，來救你的是翔雲寨，沈寨主還傷了右手。我是被你連累不得不自救，你只不過碰巧沒死。”
“……”盧靖宇怨念得瞪了一眼口硬心軟的人，後面半句你就不能不說麼......
可惡！為什麼會有一種愧疚感，不過是欠了兩個人情！本大人滅你翔雲寨的決心是不會變的！
雖然心裏這麼想，盧靖宇還是彆扭的回頭道了謝。
此時，聞訊趕來的小陳和阿寶哭天搶地的沖過來。
“大——”
“大你們的頭！大哥我好得很！”
“……”
為了防止小陳阿寶露餡，盧靖宇快步離開。
正欲說‘不用謝’的沈傲唯有作罷。
在翔雲寨眾兄弟面前，盧靖宇只能以軍師的身份跟著回寨。
蹲在熱氣騰騰的浴桶裏，他無意識的拿著毛巾來回擦拭胸前的紅痕，怎麼擦都擦不乾淨，越擦越紅，直到一陣刺痛猛然讓他清醒，才停止這自殘的行為。
起身出浴，換身衣裳。
來到大堂，就見寨裏的兄弟們齊聚一堂摩拳擦掌義憤填膺，見這陣仗，盧靖宇就有轉身離開的衝動，他堂堂一朝廷命官，可不想牽扯進什麼聚眾鬥毆的案件。
“軍師！”
不知是哪個眼尖的看見了他，這一開口，人群自動的兩翼分開出一條路讓他走進去。
盧靖宇雖然很感激這些土匪對他這個半路進寨的冒牌軍師很尊敬，但有時候適當的懷疑和避諱也是需要的啊！！！
頂著頭皮走進人群中，一看地上鼻青臉腫的人是那個猥瑣男，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敢情開審判大會啊！怎麼可以！
“你想怎麼處置他？”沈傲往披著虎皮的寨主席上一坐，眼神銳利如鷹，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群雄之首的威嚴。
還沒等盧靖宇回答，堂下的應和就此起彼伏。
“殺了他！”
“閹了他！”
“砍了他四肢喂熊！”
“不可以！”盧靖宇突然大吼一聲，全場一片寂靜，奇怪的視線聚焦在他身上，“呃，我的意思是，這是一個案件，應該歸官府管，我們動用私刑是犯法的！”
“我們犯的法還少嗎？反正我們不殺他，朝廷也不見得記我們一功！還不如一刀了結他！”
“就是！官府有個屁用！到現在那個新上任的知縣都沒現過身，他沒來之前鳳陽縣從來不會有這種事，我看八成是他和這些人串通一氣來欺壓百姓！”
“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以前來的幾任知縣，哪個不是想盡辦法要打我們鎮寨之寶的主意！想想就來氣，我現在就去結果了這個狗官，替軍師出氣！”
“……”盧靖宇嘴角抽搐，當面聽人揚言殺自己的感覺還真詭異。
“安靜！別吵了，既然軍師深明大義，提議交給官府查辦，你們就把人給韓師爺送去吧，讓韓師爺看著辦吧。”沈傲開口圓了場，本來他是想讓盧靖宇在這裏判案，但現在看來這人很介意官匪之別啊。
盧靖宇此刻心裏想的只有一件事，要是讓韓賢那個心理黑暗的人辦，說不準又給送到哪個受害的知府知州那兒去了，可是自己又不能跟著翔雲寨的人一起去。
百般思量之下，他決定趁夜偷溜下山。
在房裏用完晚飯，靜靜等了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側耳傾聽門外走廊沒有動靜，時機正好，盧靖宇剛拉開門，就和抱臂倚在對面房門前聞聲抬頭的人撞上了視線。
“呃，我好像聽見外面有什麼聲音，出來看看，啊哈哈。”心虛的乾笑著，盧靖宇一邊嘟噥這人杵門口幹嘛，一邊準備關門再尋機會。
卻聽聞對面的人猶豫的開口，“你沒事吧？”
那躊躇不決的口吻，似乎在外面等了很久，一直沒敢敲門。
“我能有什麼事？”
“你……很討厭與人接觸？”終於鼓足勇氣，把一直圍繞在心頭的疑惑問出口。沈傲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盧靖宇的表情變化，如果一有不對勁，他就決定打住這個話題。
盧靖宇沈默了一會兒，抬頭，笑得狡黠，“沈寨主，我記得昨晚答應教你們詩後，你允諾每天都要做一首符合韻律格式的詩給我過目~不會第一次的功課你就開天窗吧！”
“……”
理直氣壯的關上門，盧靖宇頹廢的往後靠在了門上。
看似大大咧咧的人，卻意外的心細麼……
又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這次，盧靖宇學乖，跳窗溜了。
他自鳴得意的避過崗哨，悄悄朝著山下走去，殊不知有個人暗中早打過招呼了。
“寨主，軍師這麼晚去哪兒啊？”
“我跟著去，你們好好守著。”
意料之中，盧靖宇回了縣衙。
穿過大堂走出後堂，左拐，徑直沖進了燭火搖曳的第一間房。
“沒人教你進別人房間前要敲門嗎？”韓賢氣定神閑的坐在桌前秉燭而讀，這回他早有預料，穿著白日裏的裝束，似乎就在等人來。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看見韓賢在夜裏那種青絲拂亂柔情妖冶的樣子，盧靖易有點小失望。
“如果你是來問那個淫賊的事，我已經把他斬了，屍體移交給了順城縣令。至於他夥同嶺南四虎的老大偷竊的錢財，小陳和阿寶已經交回給鄉親，大人可以安心的回去做你的臥底軍師了。”
當韓賢提及‘斬首’的時候，那微笑的表情像是在說‘居然敢打我的主意？留個全屍已經便宜你了！’。
盧靖宇沒來由的覺得背脊一涼，總覺得再探討這個問題，自己會有危險似的，當即放棄了追討自己的利益。
“你，這個，沒事吧！”盧靖宇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意思是問對方額頭上的擦傷，估計和自己上次一樣，摔泥坑裏時被裏面的碎石擦到了，“早提醒過你了，你怎麼還會摔那坑裏？”
“……”你以為我自己故意往那坑裏摔嗎？韓賢的視線雖然依然逗留在手中的書上，思緒卻飄到了當時跑出去之後的情景。
如果不是為了儘快去搬救兵，他也不會忘了注意腳下，摔得那麼狼狽。奇怪的是，沒跑出多遠，半路就遇上沈傲一行人，看樣子不是湊巧，而是特意趕來似的。事後詢問，果然是翔雲寨的兄弟收到消息，說是有人看見相似的人在土地廟出現過。儘管之後去找了消息出處，卻無功而返，讓那報信的翔雲寨人描述，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資訊。
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場局，卻猜不透設計之人的目的是什麼。
“喂？你有聽到我說話嗎？”盧靖宇在沉思之人低垂的眼前晃了晃手，和自己說話就那麼無聊到走神麼？
“你半夜跑下山，不怕被懷疑嗎？”韓賢收回游走的思緒，抬眼漠然道。
“所以我是溜出來的~”說到這個，盧靖宇覺得忒自豪。
韓賢就猜到，這人還沒意識到沈傲已經知道他的身份。要是翔雲寨真隨便你進進出出，朝廷也不會那麼頭痛了。明明看上去挺聰慧的樣子，有時候意外的笨。
“好了，不能溜出來太久，我要回去了。你記得給額頭的傷上藥！”
韓賢費解，這人不是害怕功勞被搶來質問自己的嗎？他開口叫住了欲走的人，“你不是不願意去翔雲寨當臥底嗎？”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果我破了翔雲寨，本大人就能升官發財，你也可以跟著離開這個鬼地方。雖然大地方魚龍混雜，但那時候本大人有權有勢，可以罩著你！”用著一種玩笑似的口吻說著，盧靖宇突然頓了頓，安靜道，“你這種公子哥真的不適合這種地方，還是早早離開的好。”
說完，他做賊似的左右張望了一下門外，急急走了。
注視著那鬼鬼祟祟的黑影消失在視野裏，韓賢沈默了很久。
直到窗戶被輕輕扣了三下，兩急一緩。然後從窗外跳進一隻成人大小的熊。
韓賢一見他，就沉下了臉，抓起手邊的東西就砸過去。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給我玩失蹤！”
“韓少爺！”那人急忙脫下毛茸茸的熊腦袋，就見一本書砸過來，趕緊接住，“韓少爺，您先容小人詳稟！”
“他讓你跟來是保護我的，緊要關頭你卻不知道在幹嗎！”
“韓少爺，這不是小人的錯啊。”
“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我差點被那個畜生□了，你能負責嗎？”
“韓少爺，小心火燭，這個不能砸！小人知錯了，韓少爺您消消氣，吵醒了其他人就不好了。”
“哼！”似乎是發洩完了，韓賢坐回了桌前，瞬間又恢復了那份冷靜，卻比暴走更可怕，“給你個機會解釋，說！”
“多謝韓少爺。這其實真的不能怪小人，您讓我喬裝潛伏在龍牙山上觀察敵情，翔雲寨的人真以為有熊出沒，到處設陷阱抓小人。本來這些陷阱對小人來說不足掛齒，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的陷阱質量提高了，裏面還灑了一觸即暈的蒙汗藥，小人一沒注意，掉進去了。這不一醒，就找您請罪來了。要是讓小人知道是誰設計的陷阱，小人一定生吞活剝了他！”
第十二章 胡蘿蔔
翌日起床，開門的時候恰巧撞見對面的人也正走出。
“早。”盧靖宇禮貌的招呼道。
點頭應了一聲‘恩’，沈傲回身關上門，就獨自走了。這冷淡的回應，和之前的熱情豪爽截然相反。
盧靖宇有點莫名，這人在生什麼氣啊……
“寨主怎麼了？在那兒都看了一個時辰的藍天白雲了。”
“難道寨主最近在學習觀星嗎？”
“大白天哪來的星星！”
“會不會是寨主看上哪家姑娘了？那姑娘嫌咱們寨主是土匪，不願意嫁啊？”
“咱們是土匪，不願意就搶唄！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只能嫁了！”
“寨主不會同意的。連最基本的搶劫越貨寨主都不讓，你還異想天開強搶民女呢！”
“不讓寨主知道不就行了。咱們偷偷把那姑娘抓來，下了春藥放寨主房裏，趕鴨子上架，不行也得行！”
“噓！小聲點，別讓寨主聽見！”
翔雲寨的兄弟們聚集在練武場的一個角落，交頭接耳的打量著坐在遠處石頭上的背影，暗地裏策劃著這場好戲。
“可問題是，咱們不知道寨主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這怎麼辦好呢？”
正當眾人苦無對策之際，有人道，“那不是軍師嗎？”
於是，正在寨裏四處收集資料無意經過此地的盧靖宇被拉到了這一群人的秘密會談中。
“為什麼叫我去？”聽完後，盧靖宇不樂意道。
“我們只會打打殺殺，一個比一個口出，要讓我們去套寨主的話，不是自殺嗎？”
“是口拙，不是口出……”
“你看，軍師就是軍師，書讀的多，就是聰明。”
“這兩者好像沒有必然關係吧……”
“所以啊，這個任務非軍師莫屬，我們寨主的幸福和翔雲寨的未來就全在軍師你的手上了！”
“反正不管我怎麼推辭，你們都一定要讓我去，是吧！”
“恩恩！”
無聊的翻了翻眼睛，盧靖宇越來越肯定朝廷攻不下翔雲寨，絕對是官兵的問題。
走近發呆之人的身後，他回頭看了看那群滿懷希冀盯著自己的土匪，無奈得歎了口氣，拍了拍沈傲的肩膀，示意後者往旁邊挪個位子給自己。
沈傲奇怪的看著坐下來的人，“有事嗎？”
“你的兄弟們很擔心你。”
聞言，沈傲回頭看了眼，剛還聚在一起密探的眾人立刻反應迅速的散開，練武的練武，掃地的掃地，望天的望天。
沈傲一頭霧水的收回視線，“擔心我什麼？”
“擔心你是不是犯花癡。”
“恩？”
“是這樣。不知道他們鑒於哪些情況推斷出你看上了一個姑娘，但是出於種種原因你們不能在一起，所以他們擔心你會思念成疾。”
“……”沈傲再一次回頭，這回眼神裏的煞氣立刻讓裝模作樣的眾人一哄而散。繼而他萎靡不振的歎了口氣，“你別聽他們胡說，他們無聊的時候就喜歡說些有的沒的。可能是還沒習慣安定的生活，畢竟以前過得都是在刀頭上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個‘朝’字，念朝朝暮暮的朝，不念朝廷的朝……”盧靖宇轉過頭瞧了瞧沈傲沮喪的表情，的確有點不對勁，“你確定你沒事？”
“你不會真相信他們的話吧。”
“我只是覺得，你有心事。”
“怎麼？你很想知道嗎？”沈傲面無表情的看向身邊的人，後者被問得一愣。
“那你當我沒說好了。”盧靖宇心虛的撇開了視線，要不是看在欠你人情的份上，本大人才懶得在這裏跟你廢話，還有很多細節等著本大人去調查呢。
“既然你根本不關心，何必委屈自己留在這裏呢？”
“你這什麼話！姓沈的，別以為你是寨主，我就要給你面子。如果不是你的那些兄弟拜託我，你以為我願意待在這裏看你臉色啊！”
“那你為什麼不回你的鳳陽縣去？”
“你以為我不想回……”一時口快，盧靖宇噎住了，總覺得對方這句話在含沙射影些什麼。
卻不料，沈傲只是默然的站起，轉身，離開。
只有他自己知道，當他看到這個人半夜溜下山直沖韓賢房間的那刻，是怎樣一種揪心的滋味。
“軍師？”
“軍師你要走？”
“軍師你這是去哪里？”
“呃……”越想越不對勁的盧靖宇又決定在天黑後跳窗逃跑，驚訝的發現自己窗戶外不遠處居然有崗哨，更驚訝的是，這些人居然擔心自己去哪里，而不懷疑自己是要逃跑，難道自己猜錯了？沈傲那句話並沒有什麼特別影射？
“喲，怎麼我一回來，軍師就要走啊，這是看我不順眼嗎？”
“二當家！”
“二當家回來了！”
在幾個驚呼聲中，盧靖宇看著自己反間計的物件胡封緩緩朝自己走來。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就當給我胡封一個面子，軍師留下來，如何？”緊接著，這人不露聲色的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輕叫了一聲‘盧大人’。
繼而，在盧靖宇瞠目結舌之際，他又朗笑道，“軍師不說話就是答應了。好了沒事了，大家各回崗位吧！軍師，我們到一邊談，怎麼樣？”
盧靖宇很想說，不怎麼樣……
兩人朝著夜色漸濃的林子裏走去，路越來越偏僻，偶爾會有一陣涼風拂過，吹得盧靖宇心慌。
他停下了腳步，忍不住開口道，“你想談什麼？”
“當然是談談盧大人關於如何破翔雲寨的計畫了。”胡封駐足回頭，滿意的看著前者的表情由驚恐轉為心虛，“難道盧大人委曲求全來這翔雲寨做個土匪軍師，不是為了替朝廷解憂嗎？”
“……”既然選擇在這裏攤牌，暫時就沒有危險。盧靖宇安靜的盯著這個二當家，眼神就像在問‘你是怎麼知道我身份的’。
“我只是實在好奇你一個文質彬彬的白面書生怎麼會願意落草為寇，所以就去走訪了一下鳳陽縣。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有目的才來這裏。”
“……”原來這個人藉口‘東西落在鄰城客棧去取’，是在暗中調查自己，盧靖宇有點挫敗，輸人不輸陣的問道，“那你想怎麼樣？”
“不要擺出這麼可怕的表情。我們是盟友，不是敵人。”
聽到這裏，盧靖宇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了，“你大哥把翔雲寨給了他兒子，又斷了你一條胳膊，所以你不服氣，想來拿回自己的東西？”
“才短短幾天，你就和翔雲寨的人打成一片，連這些成年舊事都知道了。果然，選你當盟友，沒有錯。”
胡封巧妙的避開了話題。
盧靖宇總覺得這人沒那麼簡單，可現在的情況又不容他選擇。俗話說，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反正即使對方不來找他，他也打算離間這個二當家和那姓沈之間的關係。何樂而不為？
“但你知道，本大人是要滅了這個地方的！”居然不讓我吃肉，活該被出賣！
“盧大人是要燒了翔雲寨還是踏平龍牙山，都請隨便。我要的，不是這些。”
“那你要什麼？”
“沈傲的命。”
盧靖宇一愣，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不過，大哥把偃月刀傳給了這小子，想取他的命沒那麼容易，更何況我現在就一隻手。所以，還要請盧大人你助在下一臂之力！”
這夜，盧靖宇輾轉反側，腦海裏回蕩的都是胡封的那句話。
雖然攻下翔雲寨的最好方法是擒賊先擒王，但擒不等於殺。好歹他也是一堂堂七品知縣，這種助紂為虐的事他怎麼做得出。
他是要做搜刮民脂民膏的貪官，不是草菅人命的昏官。
但如果這次不做昏官，就當不了貪官；要想升官發財，必須昏庸一次。最大的問題是，如果自己不合作，身份就會被揭發。
盧靖宇矛盾的頭皮發麻，依稀可見東方黎明的曙光，他的理智才被睡意侵襲。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睜著惺忪的眼來到大堂，一群人圍聚在一起似乎在聊天。
有人叫了聲軍師，盧靖宇對這個稱呼還是不喜歡，乾笑著上前打招呼。剛走近，人群裏的一人轉身走了。眾人詭異的注視著他們寨主冷淡離去的身影，心下不解。
盧靖宇無所謂的聳聳肩，“我餓了。有沒有東西吃？”
“有，中午吃飯的時候大家見軍師還沒起床，就留了一份。”
“有肉嗎？”
“寨主說了不能讓軍師碰肉。”
盧靖宇鬱悶的看著這群聽話的土匪，視線不經意和門外路過的胡封撞上，立刻就回想起昨晚的交談，他煩躁的催促一個小弟趕緊帶他去填肚子了。
連著兩天，盧靖宇在寨裏遊逛的時候都小心翼翼先觀察四周，儘量避免和胡封撞見。沒什麼理由，他就是覺得看見這人心煩。
可是躲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第二天晚上，他就被堵在了茅房門口。
盧靖宇開門看見胡封的時候，下意識又要往茅房裏鑽，被後者一隻手輕輕鬆松擋住了門板。
“盧大人，你這麼做，對你我都沒有好處。”胡封一上來就開門見山。
“本大人怎麼做了？為了有一份詳細的山寨地圖，本大人天天冒著生命危險調查地形！”盧靖宇理直氣壯的白了一眼，這是事實，雖然他也的確在躲避這個人。
“為了不讓人起疑，大人覺得不宜和我過多接觸，在下可以理解。但是大人你連沈傲都避而不見，怎麼博取他信任，日後怎麼伺機下手？”
“喂喂喂，搞清楚，不是本大人躲他，是他自己哪根筋不對，看見我就走人，好像我是瘟神似的，避之唯恐不及。”盧靖宇這兩天也很納悶，既然你沈大寨主當我是只討厭的蒼蠅，幹嘛還管我吃不吃肉！丫就是存心跟本大人過不去！
“半個時辰後，後山菜地見。”
“啊？喂，你——”眼見著這人說完就離開，盧靖宇剛想叫住他，就見走廊另一端走來了人，只有作罷。
下次堵截他，也選個乾淨點的地方麼，站在茅房門口聊天不覺得臭麼……
磨蹭了半個時辰後，他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後山。
月影籠山，風吹樹葉沙沙響。
盧靖宇等了半炷香的時間，無聊的靠近那萬丈深淵往下瞧了瞧，縮回腦袋，又走到菜園子旁幹等著，還是不見人來。
可惡！耍我很好玩嗎？
狠狠的跺了一腳，踩爛幾顆白菜，盧靖宇才解氣的往回走。突然聽得一個嘶嘶的詭異聲，他只覺得右腳一個刺痛，就立刻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一條又長又細的黑影遊過他的腳邊，朝深林而去。
而整個右腿都麻痹了。
他看了眼周圍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林和大風鼓鼓往上吹的斷崖，絕望得挎下了肩。
難道他盧靖宇真要命絕於此？老天爺，你不是這麼玩我的吧……
“寨主！”
沈傲正從練武場走回房的途中，被胡封叫住。
“二叔，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不用那麼見外。”
“那怎麼行？一寨之主就要有一寨之主的威信。剛練完武回來？”
“恩。強身健體而已，二叔不要誤會了。”
“這有什麼誤會不誤會的。大哥既然把偃月刀傳你，你自然不能辜負他的心意。”
“二叔，其實關於這件事……”
“不用說了，二叔明白。”胡封和藹的打斷沈傲的解釋，繼而憂心道，“對了，你看見你們那位軍師了嗎？”
“這麼晚了，他應該在房裏吧。二叔找他有事？”
“不是。我是剛看見他往後山跑，你也知道山裏不比其他地方安全，我還聽兄弟們說山腳最近有熊出沒，所以想問問你看見他回來沒有。”
話音剛落，平靜對話的人就匆匆離開了。
來到房前，急急敲了幾下門，沒有人應。撞門而入，屋裏空無一人。
沈傲嘖了一聲，立刻轉身飛奔而去。
當盧靖宇確定身體除了右腳麻痹，沒有其他異樣的時候，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只要等明天來給菜園施肥的人發現自己了。
一個晚上，還是能挨的，只要不再有其他動物來找自己聊天，尤其是那只熊。
話說回來，這幾天貌似沒再聽到那熊的消息，會不會是自己的陷阱起效了？改明去問一下，要是抓到了，一定要活剝了那熊皮，居然嚇本大人！
人一放鬆，就容易感覺餓。算算是吃夜宵的時間了，盧靖宇借著月色左右張望一下，往旁邊挪了挪，拔出了一個胡蘿蔔。
往衣服上擦擦乾淨，張口咬了下去。雖然偶爾吃到口泥，但比起以前吃過的樹皮，那味道絕對好上一千倍。
就在他啃第四個蘿蔔的時候，山路上傳來一個腳步聲，一個黑影漸漸在視野裏擴大，最後形成一張滿頭大汗的臉。
也許是沈傲的出現太意外，也許是盧靖宇半夜在菜園裏啃胡蘿蔔的畫面太詭異，四目相對，兩人都一時無語。
盧靖宇鬼使神差般的伸出半截胡蘿蔔。
“你要不要吃？”
connote 2010-2-21 09:37
第十三章 不共戴天
“你要不要吃？”
“……”
“……”
“……”
半晌，沈傲翻了白眼。
我們就那麼虐待你，逼得你要半夜到菜園子裏偷吃胡蘿蔔嗎？
既然沒事，沈傲就起身，準備離開。走出幾步，沒聽見後面跟上來的腳步聲，回頭無奈的看著坐在菜園子裏抱著胡蘿蔔的人，“你要餓的話，廚房裏有吃的！還不走？”
“我被蛇咬了，右腳不能動。”
“為什麼一開始不說？萬一有毒…….”
“我在這裏坐了那麼久都沒死，應該沒毒，只是整條腿都麻了。”
“……”對這個人的豁達，沈傲氣不打一處來，“麻痹不就是毒嗎？都沒知覺了，你還能安心坐在這裏吃胡蘿蔔？”
“那我以為過會兒就會好了。你看，以前不是也有這種狀況，比如一個姿勢坐得久了，兩條腿就會發麻，但是休息一會兒就可以又行動自如了。而且，我餓了麼。”
最好一句才是重點吧！
“算了，先讓我看一下傷口。這只腳，是吧！”
“不要！”
沈傲正要俯身脫盧靖宇的鞋子，後者反射性的雙手推開了人。
見好心幫忙的人被自己害得摔倒在地，盧靖宇內疚得低下了頭，“對不起。你不用管我。”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但我必須要看一下傷口，確定有沒有問題。你自己可以動嗎？”
沒發現這個土匪頭子還有善解人意的一面，盧靖宇點點頭，彎腰脫了鞋子，因為坐著的關係，加上右腳麻痹不能動彈，動作有點笨拙。待沈傲確認無礙後，他又笨拙的穿上。
可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
要是盧靖宇那麼討厭肢體接觸，兩人就沒辦法回去，總不能在這裏過夜吧。
夜涼如水，山裏的夜晚更寒。
“你寧願待在這裏喝西北風，也堅持不讓我背你？”沈傲沒什麼耐心的挑明瞭問題，突然變冷的口吻有一種決然。
難以抉擇的盧靖宇沈默不答，你以為我願意在這裏啃胡蘿蔔！
“你在逞強什麼？”有些生氣的罵了一句，沈傲不由分手的抓過對方的兩隻胳膊繞到背上，對著企圖掙脫的人惡狠狠的補了一聲，“你乖乖不動的話，明天早上讓你吃肉包。”
話音剛落，背上的人立刻安分了。
沈傲無語，肉的吸引力就那麼大嗎？
安靜的走在回寨的路上，朦朧的月色照著曲曲彎彎的山間小路，沈傲隱約感覺到背部傳遞而來的顫抖。
“你很冷嗎？”
“沒。”
“那你怎麼發抖？”
“是你自己走路晃。”
“別當我是傻瓜。”頓了頓，沈傲試探的問道，“和你右耳的耳洞有關？”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你告訴我的話，明天給你加菜，紅燒肉。”
“我也是有原則的！”
“那你說不說？”
“不說。”
“那行。本來還想給你加盤鹵牛肉。”
“姓沈的，你別欺人太盛！”
“我本來就是土匪，仗勢欺人是我老本行。”
“我們倆好像還在鬧彆扭吧！”
“對不起，那次心情不好，跟你說話語氣重了點。”
“……”突如其來的道歉讓盧靖宇一時愣住，趴在沈傲背上，喃喃道，“你別跟我開玩笑了……”
腳步遲鈍了一拍，行走的人扯了扯嘴角，繼續往回走著。沈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道，“對了，這幾天沒交功課，現在補上。”
“無所謂啦……”
“樹上有一隻黃雀，樹下有一隻麻雀。黃雀麻雀吵翻天，難怪嫦娥要奔月！我有‘用典’哦！”
“……”
“那是昨天的份。這是今天的。月兒圓圓兩頭尖，我頂睡帽望蒼天。即向蒼天問一聲，為何月亮會缺殘？”
“什麼是缺殘？”
“這不是為了押韻，把殘缺倒過來念麼？你說的啊！”
“……”
盧靖宇受不了的翻白眼，他就知道狗嘴裏長不出象牙，土匪口裏吐不出文好詩。卻沒注意到，他已不像剛才那般瑟瑟發抖。
“你別忘了答應我的，明天給我吃肉包的！”
“恩。”
“大丈夫一諾千金一言九鼎！”
“是是。”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知道了！”
這天半夜，守夜的兄弟看見他們的寨主背著他們的軍師，從後山的小路上有說有笑的回來。
正當流言滿天飛的第二天清晨，盧靖宇就把白粥蘿蔔幹扔出了房。
“姓沈的，我跟你勢不兩立！你這個小人偽君子，你說話不算話，你不得好死，我咒你祖宗十八代！”
遠遠的，練武場上的兄弟們圍聚到了沈傲身邊。
“寨主，軍師為什麼說你是小人偽君子啊？”
“我們做土匪的，難道是正人君子？”
“寨主，軍師好像要見你的祖宗。”
“這個有點難辦。”
“寨主，軍師好像砸了早飯。”
“他餓了自然會吃的。”
“寨主，你有沒有聽到摔東西的聲音？”
“沒關係，我已經提前把花瓶茶壺和值錢的東西都從他房間拿走了。”
“……”
盧靖宇找來找去，能砸的只有桌椅和被褥，櫃子太重，他搬不動，受的腳傷躺了一晚上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姓沈的，我不滅了你這個翔雲寨，我誓不為人！
盧靖宇氣呼呼的翻起椅子，坐到桌前。
“把粥拿來。”
“軍師，你不是不要喝粥嗎？”剛才機靈的把粥從抓狂之人手中救下的小兄弟安安靜靜的待在門外，此刻聽了便反問道。
“那你會給我其他東西吃嗎？”
“如果是豆沙包的話，可以。”
“那你一起拿來好了。”
“哦。”那小兄弟轉身，嘀咕著遠去，“寨主說得沒錯，軍師摔累了，就會吃了。”
一天下來，盧靖宇拉長了一張臉，誰來找他都是白眼招待，整個一表情就是生人勿近。
他越想越鬱悶，一氣之下，在傍晚跑下了山。
日落時分的鳳陽縣，依然熱鬧。田裏回來的人們互相打著招呼，收攤的收攤，擺夜攤的擺夜攤。
盧靖宇在包子鋪前盯了一炷香的時間，那老闆終於認出前者乃知縣大人，笑呵呵的問了聲好，繼續收攤。
知道是本大人，也不送個包子？
盧靖宇沮喪的離開包子鋪前，兩個匆匆忙忙的年輕人擦肩而過，他回頭瞟了一眼那兩人的穿著，連普通老百姓的衣服都穿得比他好，他這個官當得太失敗了。
那兩個年輕人跑至一處十字街口，四下張望，心急如焚。
“明明剛剛還在眼前的。”
“公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而盧靖宇的尋肉計畫夭折在空空如也的錢袋中，早知道他就該從翔雲寨裏偷點錢來救急。
太陽快落山，他的肚子也開始叫了。
這時，一陣汪汪的狗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叫聲可謂悲壯激烈。
循聲而去，走進一個死胡同，只見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青年正和一條大黃狗東滾西爬。
盧靖宇認得這條大黃狗。
“偷狗賊！你想對來福幹嘛！”
“恩？”躺在地上的青年抬起一張俊逸的臉，四肢抱住了掙扎的大黃狗，與來者面面相覷。
只見盧靖宇上一刻還正義凜然，下一刻就露出了本性。
“大哥，我們打個商量，我幫你抓住這條狗，狗肉分小弟一半，怎麼樣~”
盧靖宇陰笑連連的摩拳擦掌過來，那青年立刻見鬼似的緊緊抱住更狂亂掙扎的狗，狗爪子瀟灑的在他臉上抓出三條血印。
“啊！好痛！”青年大叫一聲，吃痛的松了手。
大黃狗‘汪汪’兩聲，瞬間跑了個沒影兒。
“喂，來福，別跑！我的晚飯！！”盧靖宇轉身就要追，腳卻被一個力量絆住。他回頭，瞪著死死抓住自己褲管的青年，“你個烏龜王八蛋！害我沒了晚飯！都是你的錯！還不放手！放開放開!！”
“大膽！你敢罵我！！”
“我罵你怎麼了，我還打你呢！混蛋，都是你害得！起來，跟我走！讓你嘗嘗得罪我的後果！”
一陣拳打腳踢之後，盧靖宇揪起那青年的衣襟，費力的拖著走。
“好痛！你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這裏是本大人的地盤，本大人就是砍了你，也輕而易舉！”
“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居然口出狂言！”
“看不出你還懂點知識，那你應該知道在這個鳳陽縣，本大人就是玉皇大帝！居然放跑了本大人的晚飯，有你好受的！”
自從盧靖宇到這鳳陽縣上任以來，處處受氣，被人欺壓，當猴子耍，今天他要是再不發洩一番，他就要被逼瘋了。
算你運氣不好，撞在本大人的槍口上！
而此時縣衙，小陳和阿寶急急的把韓賢從房間裏叫了出來。
“韓師爺，外面來了兩個人，說是有要事找你。”
走到公堂外一看，韓賢不冷不熱的道，“你們怎麼來了？”
“韓少爺，出事了。”那等待的兩個年輕人一見到前者，就像是見到了救星似的，“公子不見了！”
“他來幹嘛！”聞言，韓賢波瀾不驚的眼底出現了一絲波動，他不露聲色的掩去心裏的變化，“放心吧，鳳陽縣的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實人，只要是在縣內，不會有事。”
“既然韓少爺這麼說，我們就放心了。”那兩個年輕人果然松了一口氣，似乎對這位少爺非常信賴。
“你們來這裏幹嘛？你們就這麼來了？他就帶了你們兩個？”
“……”
得到兩人的默認，韓賢手中的書被拍在了案桌上，脫口而出，“荒唐！”
小陳和阿寶嚇了一跳，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師爺毫無掩飾的憤怒，和平時那種笑裏藏刀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韓少爺，公子的脾氣您也知道，公子硬要來，我們做屬下的也不敢違抗命令。”
“就因為知道，所以我走之前才千叮嚀萬囑咐你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出來，即使他要你們死，你們也要攔住他，你們有沒有聽進去？拿我的話當耳邊風啊！”
板起臉來訓斥的韓賢堪比閻羅，令旁聽的小陳阿寶捏了一把冷汗，真沒看出師爺還有這方面的潛質。
“要是他出了事，我看你們怎麼回京交代？那些老不死的，不砍了你們的頭才怪！”
聽到這裏，阿寶不解了，低聲問道，“小陳，師爺是不是有朋友在京城啊？”
“師爺第一天來我們鳳陽縣的時候我就知道咱們師爺氣質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
劈頭蓋臉的罵完，韓賢自覺失態，收拾了一下情緒，道，“行了。跟我去找人。鳳陽縣就這麼點地方，出現陌生的臉，一定有人知道。”
“多謝韓少爺。”
當三人正要踏出縣衙，就見門口兩個狼狽不堪的人糾纏著走了進來。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居然敢抓我！”
“我管你是誰，在鳳陽縣，本大人就是天！”
“你你你你死定了！”
“還敢威脅恐嚇本大人！這回不把你淩遲，也要給你五馬分屍！”
“你你你你！！！”
“哼！”盧靖宇狠狠拍了一下氣結之人的腦袋，抬頭看到眾人，“你們大家怎麼都站在外面？韓賢，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這兩個是誰啊？阿寶小陳，替本大人把這個偷狗賊銬起來！”
阿寶小陳覺得形勢不對，按兵不動。
而那倆年輕人一愣之後，立刻驚呼著‘公子’撲上來，把鼻青眼腫的人救了回來。
那青年一回到自己的手下保護中，立刻憤怒道，“把他抓起來！！！”
“是的，公子。”
眼見其中一個年輕人恭敬領命的準備來拿人，盧靖宇往後跳了一步，“你們想幹嘛？這裏是衙門，你們別胡來！”
顯然這話唬不了人。就在這時，韓賢站到了兩人之間。
“大人，這位是我的朋友龍三，他初來鳳陽縣，人生地不熟，多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你是對本大人說話吧，那你幹嘛背對著我？！
第十四章 橫生枝節
“師爺在京城的朋友似乎來頭不小啊，還有隨身跟著的手下。”
“這回大人打了那位龍公子，會不會得罪師爺？”
“阿寶，你放心啦，剛才大人叫我們抓人的時候我們沒動，師爺不會遷怒到我們頭上的。”
“恩，那就好。”
耳邊傳來小陳和阿寶的竊竊私語，盧靖宇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瞥了眼坐在後堂中不停叫痛的人，那叫龍三的青年鼻青眼腫的可憐樣，好像真的下手過頭了。然後他小心翼翼的去觀察坐在一邊嫺靜看書的韓大師爺，松了一口氣，看上去好像不怎麼生氣。
“輕點輕點！！”龍三慘叫不停，委屈的看向不理睬自己的人，“小賢……”一開口就收到韓賢一個斜眼，立刻乖覺的改口，“韓師爺……”
“你龍公子有曲室洞房不住，酒池肉林不待，跑到這窮鄉僻壤來幹嘛？”韓賢冷冰冰的諷刺道，翻過一頁書，根本就不想看來人。
“那我想你嘛……嗷，痛啊，蠢貨，輕點啊！”
“是是。”
那龍三青年一會兒對自己的手下怒目相視，一會兒又對韓賢滿臉賠笑。
“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錯，我是被冤枉的。一年半了，你還沒消氣啊……別鬧了，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你離開後，那群老不死的天天煩我，要我看這個仕女圖見那個八金釵的。你不在，我都不知道怎麼應付。”
“我才不是為了你和那程嬌柔之間的苟且之事那種無聊的理由來這裏。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才不會讓那群老不死的順心。”
“那你還把她名字記那麼牢，我都忘了……”龍三嘟噥了一聲。
阿寶和小陳連連搖頭，這人真是不怕死。
果然，下一刻韓賢手中的書就砸到了龍三的額頭上，掄起拳頭就打過去。
“我錯了我錯了，不要打啦，我還有傷啊……小賢，別打了，很痛的啊——小賢，我錯了啦！！！”
“誰允許你叫的！”
“韓師爺，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別打了。打在我身，痛在你心啊嗷嗷——”
“韓賢，替本大人再給這傢伙幾拳！居然害本大人沒了狗肉吃！”
“大人，您就別再火上澆油了，真會出人命的……”
“死不了的。小陳阿寶，本大人餓了。”
“……”
盧靖宇風捲殘雲的收拾掉了三碗白飯，小陳和阿寶心裏猜測著這人幾天沒吃飯了。
韓賢一如既往的氣定神閑，只不過今天晚飯沒看書，但那視線也沒留給孤零零坐在遠處乾瞪眼的青年。
“他們是京城來的？”盧靖宇一邊往嘴裏送第四碗飯，一邊沿著桌子悄悄湊到韓賢身邊，這一舉動立刻惹來那青年的怒視。
“你不在翔雲寨待著，來這裏幹什麼？”韓賢頭也不抬的反問道。
“本大人身為鳳陽縣知縣，待在縣衙有什麼不對嗎？”盧靖宇跟這個龍三卯上了，對方越瞪眼，他卻往韓賢身上靠。
韓賢不緊不慢的停下手中的碗筷，撇過臉淡淡的看著蹭過來的人，那眼神就像是在說‘小樣兒欠揍啊’。
盧靖宇立刻收回了無聊的舉動，小聲徵求道，“我可不可以不去做臥底？”
“是不是上次那一棒你覺得不過癮，還要再來一次？”
“那我吃完飯就回去……”盧靖宇捶胸啊，在一個小小師爺面前自己居然這麼沒底氣。
一想到又要回到那個鳥籠山寨，盧靖宇就跑去自己房間，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包肉幹，才心滿意足的準備離開。
經過韓賢房門之際，就聽到裏面傳來奇怪的對話聲。
“少來！別碰我！”
“小賢，我真的很想你嘛~”
“放開！要發春找你的程嬌柔去！”
“你怎麼還念念不忘？真的不關我的事，是程大人帶她女兒進宮來找母后的，母后設宴款待，讓我陪她去御花園逛，我總不能違抗母后的意願嘛~你也要諒解我的難處嘛~”
“拿開你的手！逛個御花園需要摟摟抱抱的嗎？”
“是她自己摔過來的！朕真的是無辜的！”
“你瘋了，聲音輕點！你就帶了兩個侍衛出來，要是被別人知道，你還想不想要活命了？”
“朕就知道小賢你口硬心軟，其實最捨不得朕了~”
“行了，一國之君撒嬌耍潑，成何體統。讓我看一下你的傷，痛嗎？”
“痛！痛死了！但比起你離開的這一年半的煎熬，這點痛算不了什麼。”
“你惡不噁心！”
“你覺得噁心，幹嘛還笑？”
“是不是又想我揍你？”
“你一個小小的伴讀居然敢打朕，該當何罪？朕罰你今晚和朕一起睡！嗷嗷——痛，小賢你輕點！”
“讓你再貧嘴！”
“話說回來，那個七品芝麻官居然敢打朕，等朕回了宮，一定誅他九族。當然，是我們一起回宮的啦~”
“我什麼時候說要跟你回去？如果不把翔雲寨收服，那群老不死的又會找藉口找我麻煩。”
“可是你都在這裏待了一年半了，瞧你，都瘦了一圈了，心疼死我了！”
“你手往哪里放！”
“嗷嗷——”
盧靖宇在聽到誅九族的時候，已經汗流浹背，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縣衙。
為什麼皇帝會到這裏來？而且還和韓狐狸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完了，自己居然打了皇帝，這下什麼前途都沒了。
死定了！
要不一不做二不休，把皇帝宰了？
盧靖宇，你瘋了，這是弑君，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都活不了。
那怎麼辦？回去負荊請罪，求皇帝饒恕，不知者無罪，如果皇帝是個明君，自己最多就降職，反正已經是七品了，也降不到哪里去。
那萬一是個昏君呢？
找韓賢幫忙？看他和皇帝不一般的關係，一句枕邊話，勝過千萬諫言。但總覺得，韓大師爺不添油加醋陷害自己，已經是燒香祈福了。
還剩一個方法，戴罪立功！韓賢要制服翔雲寨才肯跟皇帝回去，只要自己幫韓賢完成任務，說不定皇帝一高興，就忘了自己打他的那筆帳，弄不好，還能小升一個官。
回到翔雲寨的住處，盧靖宇正要進房，突然聽到對面房間傳來一聲哐當，好奇的他轉頭看了看，屋內燭火搖曳，門是虛掩的。
又是一個哐當聲，門縫裏滾過一個酒瓶。盧靖宇皺了皺眉，準備回自己的房。卻聽到背後吱呀一聲，就有一股酒氣隨之而來。
不願多管閒事的他走進自己的房間，馬上就要關門，對面房的人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巨大的衝力把未合上的門撞開了。
一看這人醉醺醺的狀態，盧靖宇就心生厭惡，你要進來，大不了自己出去。擦肩而過之際，醉酒的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知輕重的力量讓盧靖宇皺眉，想要甩開卻掙脫不了。
“你去了哪里？”
“我肚子餓，想去找點吃的，你放開。”
“我是問你剛才去了哪里？”
“我去哪里關你什麼事。”
盧靖宇一根根掰開桎梏自己的手指，卻讓對方的另一隻手環過肩，一用力就把他拉到了懷裏，重心不穩的他和失去平衡感的醉酒者雙雙翻滾在地。
當發現自己被束縛在對方身下的時候，熟悉的恐懼一路從腦海蔓延至四肢，他慌忙去推眼前的人。
“讓開！你讓開！”
“你下山去了哪里？”
“你讓開！不要碰我！”
“回答我！你去鳳陽縣了對不對？你去見韓賢了是不是？”心煩的捉過兩隻亂錘的手，固定在前者頭頂，沈傲的眼神已經失去了昔日的銳利，如今的他像是一隻被搶了獵物的猛獸，憤怒和嫉妒占去了所有的情感。
“你喝醉了！放手！算我求你了，你先放開我好不好！”當發現自己力氣遠不及醉酒者的三分之一，盧靖宇急得兩條腿亂踢，只要有一線希望讓這個人清醒過來，“有什麼事好好說，你讓我起來，不要這樣！”
“二叔說你去了縣裏見韓賢，我不想信。可是那天晚上，你溜走也是去見他。你喜歡他嗎？”
“你說什麼瘋話。他是男人，我怎麼可能喜歡他！”盧靖宇慌了，沈傲此刻的這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
“男人就不可以喜歡男人嗎？”
“廢話！天地分陰陽，孤陽不生，孤陰不長，陰陽調和才是正道！”吼完，盧靖宇看著這人突然迷茫的眼神，發現自己真是無聊，居然會在這緊要關頭說這種對方根本聽不懂的古話，“總之，你放開。”
“不放！我不會讓你去找韓賢！”
“我沒要去找韓賢，你怎麼還沒聽懂唔唔唔……不唔唔……”
言未尤盡，就有一雙濕熱的唇貼了上來，霸道的撬開了盧靖宇緊閉的牙關，將一腔酒味蔓延在兩人的唇齒之間。
惱羞成怒的舌尖掠奪著每一個可及之處，頜骨、齒齦、內壁，房間內響起吞咽的水聲。
因為恐懼而忘了呼吸的盧靖宇漲得臉頰緋紅，深埋的那份害怕已經侵蝕了所有的理智，被喚起的身體記憶漸漸浮現，眼底蒙上了一層絕望而又帶著歡愉的霧氣。
當這個吻結束，他任憑來不及咽下的唾液從唇角滴落，茫然的看著對方抱起自己放倒在床，當再一次肢體接觸的時候，他猛然驚醒。
“不要碰我！滾開，滾開——”
被酒精沖昏了頭腦的人，已經無法用理智去思考自己的行為。面對反抗的獵物，扯下了束起帳幔的繩子，綁住了推搡的雙手。
緩緩飄落的帳幔把床外的視線隔離，在這幽小的空間，盧靖宇是一塊任刀俎宰割的魚肉。
connote 2010-2-21 09:38
第十五章 不是皆老
緩緩飄落的帳幔把床外的視線隔離，在這幽小的空間，盧靖宇是一塊任刀俎宰割的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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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我……沈傲，你醒一醒，你說過你明白的，為什麼要這樣做……不要碰我……唔唔……”
難堪的回憶帶著身體的感觸，再度讓他深陷入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不要這樣做……我求你了……恩啊……不……”
絕望的看著失去了理智的人抬起自己的雙腿頂進來，盧靖宇無力的閉上了眼。
沒有經過充分開掘的後 穴帶來撕裂般的痛楚，但隨之而來的那種充實感，便引起血液的沸騰。
這是身體的記憶，即使自己將它遺忘，身體卻總是殘忍的記住。
激烈的抽動湧來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每一次抵到那一個地方，就會讓身體不由自主弓起。
盧靖宇透過帳幔看著桌上的半截蠟燭，木然。
日出東方，燭火燃盡，積下一堆燭淚。
沈傲頭痛的扶著額頭坐起身，似乎覺得哪里不對勁，若有所覺的轉過頭一看，震驚的看著雙手被綁在床頭柱上一 絲 不 掛 的人。
那安靜的表情仿佛死人一般，如果不是那雙眼珠在聽聞動靜後轉動過來，簡直就像一具屍體。
“可以解開了嗎？”
平靜的語氣讓想起昨夜失態的沈傲愣在當場，一時沒有反應。
“還想做？”盧靖宇平淡的又問道，看向前者的目光毫無情緒可言，“如果不想的話，麻煩替我解開。”
沈傲這才手忙腳亂的替對方鬆綁。
盧靖宇活動了一下被綁了一夜的手腕，起身下床，毫不避諱的將赤 裸的全身露在沈傲面前，雙股之間沾著些半乾涸的濁液和血跡。他緩步走到了屏風後的浴桶，回頭面無表情道，“可以叫他們打水來嗎？我想先洗一下。”
“恩。”沈傲還不會傻到認為盧靖宇此刻的平靜代表接受了自己昨晚愚蠢的行為，但是他想說些道歉之類的話，卻凝噎在喉口。
沈傲走出房門去叫人打水的時候，就見一群兄弟躲在走廊拐角竊竊私語。見到他們的寨主來了，立刻圍上去。
“寨主，昨晚你和軍師吵架吵得好厲害！”
“……”
“軍師還沒起床嗎？”
“閉嘴。昨晚的事誰敢提一個字，寨規司候！”
“寨主，是伺候，不是司候……”
“少囉嗦，燒水去！”
當沈傲將最後一桶熱水倒進浴桶後，就要轉身離開，沐浴的人突然叫住了他。
“能幫我一個忙嗎？我手腕還有些痛，不方便，能幫我弄出來嗎？”
“恩……”
沈傲有點搞不懂這個人的意思，僵硬的走到趴在浴桶邊緣之人的背後，看到水中那微微抬起的部位，心虛的撇過了臉，眼前老是浮現出昨晚的翻雲覆水。等到他按照對方的指示弄出乾涸的異物，已經是汗流浹背大口喘氣，連練武都沒這麼累過，小腹有微漲的感覺。
明明應該害羞的人卻一本正經的道了聲‘謝謝’，見了前者□的異樣，意外的問道，“需要幫忙嗎？”
“不、不用。”沈傲窘迫的轉身走了。
待人離開，盧靖宇把自己沉進了水裏。
良久。
“這麼點挫折就玩自殺？”一個諷刺的聲音透過汩汩的水層，傳到了耳邊。
嘩啦一聲，腦袋沖出水面，盧靖宇四周環視，最後視線定格在窗外的人影上。聽這聲音，他就猜出了來人。
“你耍我啊，半夜三更叫我去後山，結果爽約，害我被蛇咬。你不想合作就說一聲，本大人不需要你幫忙！”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跟在下算賬，在下對盧大人真是佩服的很啊！”
含沙射影的對話，讓盧靖宇恨恨的瞪了一眼。
“本大人不想和一個不守信的人合作！你要告密你就去告吧，本大人不怕你！到時候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在下只是想確認盧大人是否誠心合作，萬一盧大人中途反悔，大人還有朝廷撐腰，在下可沒有第二次機會，所以多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恕罪。”
“本大人破翔雲寨的決心日月可鑒天地可表！”
“在下知錯了，這不就馬上來給盧大人出謀劃策了嗎？這是在下特質的化功散，只要你讓沈傲服下去，他將在三天之內無法動武，和普通百姓無異，任人宰割。”
“這麼簡單的下毒，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做？這點小事根本就不需要本大人幫忙，你到底什麼企圖？”
“盧大人昨晚和沈傲折騰了一夜，居然還能保持這樣的清醒，盧大人對朝廷的忠心真是令人可敬可敬。這毒下不下，隨便大人。”丟下最後一句，窗外的人影就離開了。
盧靖宇立刻出浴，抓過一件衣服披上，打開了那扇窗，只見窗臺上擺著一個小紙包，旁邊有巡視的人走來，他立刻拿起東西關了窗。
明知道這個胡封的目的不單純，盧靖宇還是把這包毒藥收了起來。
翔雲寨的兄弟們幾乎都清楚他們的寨主和軍師那一夜發生的事，但一個個都隻字不提靜觀其變，日子還是照過。
盧靖宇渾然像個沒事人，每天在寨內東奔西闖，時而拿出筆記錄著什麼。除了他開始跟沈傲之間突然客氣起來，其他沒有變化。
不知道要如何補償那一夜的荒唐，沈傲特意讓盧靖宇和大夥一起吃飯，還把一盤紅燒肉擺在他面前任他吃。
盧靖宇抬頭看了眼放縱自己吃肉的人，道了一聲謝。狼吞虎嚥的掃光一盤紅燒肉，然後胃裏一抽筋，就去吐了。
之後，還是照樣客氣。
沈傲無奈。
這幾天，這個人不但不躲避自己的視線，也不避諱兩人走在一起，但是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因為能吃肉而欣喜，或者為了吃肉和自己爭吵，那雙看見喜歡的東西就會放光的眼睛不再會說話。
正當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盧靖宇突然邀他一同下山辦事。
一路上，兩人默默無語。
“你要辦什麼事？”沈傲試著找話題。
“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我能幫什麼忙嗎？”
“你只要跟來就可以了。”
盧靖宇把腳步停在了鳳陽縣外的土地廟前。
沈傲奇怪，“你到這裏來幹什麼？”
“休息一下，走累了。”盧靖宇不冷不熱的答道，走了進去。
原本這人是個想什麼都會表現在臉上的傢伙，此刻沈傲卻猜不透這雙平靜的眸子。四處打量著破敗的土地廟，回頭撞上盧靖宇的視線。
“喝水嗎？”
“不，我不渴。”沈傲乾笑道，卻見對方沒有打算把水袋收起來，無奈的只有接過，在盧靖宇的直視下，唯有喝了一口，對方才甘休。
看著這人回身坐到石像下，沈傲陷入了苦惱。
剛才他看自己的眼神，無異於看一件無關緊要的傢俱，什麼情緒都沒有，在他眼中，自己只是一個沒有區別的人而已，除此以外，別無其他。
“對不起。”
“什麼？”盧靖宇抱膝，撿起地上的一根稻草，打著結玩。
“那晚是我不好，我喝多了，我承認自己錯了，我會負責的。”
“我又不是女人，不需要你負責。”
“不是的，你聽我說。”沈傲激動的蹲到盧靖宇身前，捉住後者的雙肩，一字一句道，“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那條大黃狗來福。”如果它給本大人當晚飯，本大人更喜歡！
“我指的是想要在一起，想要長相廝守，想要白頭皆老，一刻看不見就會想念，一天不說話就會憋得難受，每天早上醒來第一眼就想看見你的那種喜歡。”
“你……白頭偕老，不是皆老。”
“……”
盧靖宇輕輕拍開捉著自己雙肩的手，起身走到了廟門口，望著廟外走來的兩個人影，對著身後的人道，“其實我也喜歡你，因為你可以幫我升官發財。”
沈傲不解的注視著走進來的胡封，“二叔？你怎麼在這裏？”當他注意到跟在後面的刀疤臉，立刻警惕的想要站起身，卻突然臉色一變，感覺到自己身體異樣的他掃了眼丟棄在地的水袋，難以置信的看向背對著的人，“你就那麼討厭我？”
“我說過了，你可以幫我升官發財。”盧靖宇原以為自己會不屑回頭，現在才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勇氣去看對方知道被出賣後的表情，會是生氣憤慨？怒不可抑？還是失聲大笑？笑一顆真心所托非人？
沈傲卻只是扯了扯嘴角，道，“你拿我去換官職吧。”
“這句話應該改成拿你的屍體才正確。”刀疤臉小人得志的走上來就是一腳，耀武揚威道，“你再囂張啊！看你再怎麼囂張！今天過後，你的翔雲寨就是老子的了，誰敢不聽話，老子先砍了他四肢，正好替我那三個兄弟報仇！”
“二叔！”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沈傲焦急道，“你不能把翔雲寨交給他，要是落到他手裏，鳳陽縣就永無寧日了！二叔，我知道你對老爹當日的做法懷恨在心，但是絕不能讓這種惡人留在翔雲寨！二叔！”
“賢侄，讓我告訴你，翔雲寨我根本就不在乎。”胡封一腳踩上沈傲的胸膛，俯身輕蔑道，“被背叛的滋味怎麼樣？是不是很痛苦？”
左袖子裏滑出一把匕首，下一刻就在沈傲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
“對，我是懷恨在心，這四年來，不不不，應該是自從你出現在翔雲寨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一天好過！”
第十六章 人情
“對，我是懷恨在心，這四年來，不不不，應該是自從你出現在翔雲寨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一天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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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直接穿過肩胛骨深入土地。胡封抽出血淋淋的匕首，添了一口，滿意的眯起眼。
“你知道我為了讓你嘗嘗這背叛的滋味，想了多少計畫嗎？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白白送上來一隻小白兔。那天晚上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出你出拳全無章法的原因。接下來的綁架，後山的意外，都是我安排的。你可要好好感謝我這個二叔為你牽線搭橋！”
恨恨的放開折磨的對象，胡封走向了一直背對著這裏的盧靖宇，突然發難挾持住人，押到了沈傲面前。
“你幹什麼！”盧靖宇剛喊出口，脖子處的匕首更貼近了三分，嚇得他立刻收聲，瞪眼。
“為了生怕盧大人不夠決心出賣你，你二叔我又不得不在那晚他跑下山後來告訴你他的去向，唆使你借酒消愁，伺機給你下了春 藥。”
“！”聽到這裏，盧靖宇幾乎瞪爆了眼珠子，“你個老不死的，居然陷害我！”
“閉嘴！”胡封輕輕一斜刀刃，就在前者脖子上刻出一道紅痕，繼而他滿意的看著臉色大變的沈傲，“其實要殺你沈寨主很簡單，但是太簡單就不好玩了。怎麼，心疼了？比起你當年帶給我的痛苦，現在才剛剛開始。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在眼前被強 暴，那種無能為力的痛苦，會寧願自己死掉！”
“住手！二叔，他是無辜的！”沈傲急得爬起身。
胡封嘴角一揚，把挾持的人扔給了刀疤臉，一腳踩上沈傲剛才被貫穿的肩胛，狠狠的攆了幾下，噴湧而出的血在地上蔓延開好大一片。
“胡封，你個烏龜王八蛋！你不講信用！放開我！”雙手被反剪的盧靖宇掙扎著要脫離刀疤臉的束縛，沖著得意而笑的人大吼大叫。
“盧大人，你真是天真。你見過土匪講信用的嗎？”胡封冷笑，沖著刀疤臉示意，“愣著幹什麼！”
“老子沒興趣搞男人！要做你自己做！”刀疤臉鄙視的斜了一眼。
“別忘了，如果沒有我的首肯，你進不了翔雲寨！”
“嘁！”刀疤臉不爽的咂嘴，一腳踢中盧靖宇的膝蓋，迫使後者面面朝自己雙膝跪地，雙手依然被鉗制在手中，高高舉起。
盧靖宇掙脫不掉，眼見對方騰出另一隻手開始解褲帶，他仰起腦袋沖著桎梏自己的那只手張口咬下。
“嗷——”刀疤臉吃痛的松了手。
盧靖宇找到機會就朝廟外跑，胡封見狀起身追去，一隻腳卻被沈傲抱住，他狠狠的踹開礙事者，及時在門口堵住人。
“裝什麼貞潔烈婦！”毫不留情的勒住逃跑之人的脖子，還淌著血的匕首輕蔑的拍了拍盧靖宇的臉頰，刀尖停在他的右耳耳垂處，“這個我可是知道的，京城一度流行男風，那些達官貴人富家子弟喜歡給自己的所屬物做上記號，在禁臠的右耳上都打一個耳洞，穿上自己的標識。反正你這芝麻官，也是靠床上功夫巴結來的吧！”
聞言，沈傲一愣，難怪他會如此抵觸與人親近。雖然也有過許多猜測，但從沒往這方面去想過。
盧靖宇恨恨的瞪了一眼，張口去咬勒住自己的胳膊。卻不料對方洞察先機，抽回了手，一掌打在他背部。頓時他體內血液澎湃，吐血撲地。沈傲拖著受傷的右肩胛，艱難的挪到倒地之人的身旁，只見盧靖宇趴在地上嘴裏湧著血，咳嗽不已。
“同一招，第二次就沒用了。”胡封得意的甩著手中的匕首，斜了一眼沒用的刀疤臉，帶著扭曲的仇恨，步步逼近兩人。
沈傲勉強把人護在身後，懇求道，“二叔！你恨的是我，放過他！要殺要剮，我不會有一句怨言。”
話音剛落，嘴角帶著血盧靖宇卻不服輸的爬起來，沖著胡封罵道，“老不死的！就知道土匪沒一個是好東西！本大人要是相信你，我盧靖宇倒過來念！”
正當胡封狐疑之際，刀疤臉突然一臉緊張的走了過來，“外面有人來了！起碼有三個高手！”
盧靖宇挑釁的抬了抬下巴，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自信的光芒。
腳步聲越來越近，權衡利弊之下，胡封不甘的怒視了一眼，喝了一聲‘走’，便和刀疤臉匆匆往外逃去。
只聽得外面傳開幾聲喝斥，似乎交上了手，沒過多久，就恢復了平靜，旋即，便有七人踏進廟來。
為首的是韓賢與那龍三公子，兩邊跟著陪同龍三隨行的那兩個年輕人和一個黑衣侍衛，再後面是阿寶小陳，以及一個翔雲寨的兄弟。
“大人！”
“寨主！”
阿寶小陳以及那翔雲寨的兄弟一見到廟內身負重傷的兩人，紛紛上前來攙扶。
“這就是你所謂的‘有要事相談，切勿遲到’？”韓賢冷嘲熱諷道，他生怕這個不知分寸的皇帝留在縣衙出什麼意外，必須隨時盯著，要早知道這裏這麼危險，就是盧靖宇死了他都不會來。
“我要坦白說我有性命之憂，你肯定不會來救我的……”早在今天上路之前，盧靖宇就差人給縣衙送了一封信，約在此處見面。只要能把韓賢誆來，一定會有大內高手跟著，至少那個叫錦良的會來。掃了一圈，他猜那個穿黑衣服的，大概就是扮熊的錦良，“你也別生氣，我被你整了那麼多次，偶爾你讓我耍一次，也不為過啊……”
“……”韓賢詞窮，半晌，才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化名為龍三的當今天子一臉敬佩的看向傻乎乎卻意外厲害的盧靖宇，“小賢很難得露出這種無奈的表情！本來還以為那些老傢伙選了個呆頭呆腦的人來做這鳳陽知縣，好拖小賢的後腿，沒想到他們千挑萬選，最後居然出了你這麼個怪才！詭哉奇哉！小賢，等等我~~”
“等一下。”眼見著這群高手級的人物都要離開，盧靖宇趕緊拔腿追上當今天子，被那三個侍衛擋在一步之遙，他唯有悄聲道，“皇上，這個是翔雲寨寨主，您不抓他回去？”
“翔雲寨？”當今天子眼前一亮，也忘了問對方是怎麼知道自己身份的，喜滋滋的揚手讓人拿下，搞定翔雲寨，小賢就能跟他回去了。
“你們幹什麼？”那翔雲寨兄弟自然不依，喝斥道。
小陳和阿寶奇怪的看著突然緊張的氣氛，趕忙叫住快走遠的韓賢，“師爺！！”
聽到身後動靜的韓賢回頭一見這知縣大人和當今天子站在一邊的陣仗，就了然了。
兩個白癡！一個隻知道立功升官發財，一個連這裏的形勢都沒搞清楚就拔刀。
“小賢！這個是……”一見韓賢走回來，當今天子立刻興高采烈的上前邀功，被前者一個白眼瞪回去。
韓賢掃了眼努力向自己擠眉弄眼不允許破壞的知縣大人，頭痛的圓場道，“大家別誤會。既然沈寨主有傷在身，那就先到縣衙療傷。煩請這位兄弟回寨知會一聲，我們會請縣裏最好的大夫給沈寨主治傷。”
那翔雲寨的小兄弟似乎還有些遲疑，沈傲對他點了點頭，他這才放心離去。
聽了事情經過，韓賢看著這個上身纏了厚厚繃帶的男人眼神裏的哀傷，翻了個白眼。
“你還不明白嗎？”
“什麼？”
“你的內力在三天之內無法恢復，也就相當於是一個普通人。胡封說不定已經在寨裏等著你自投羅網，你回去的話生死難測。”
“……”沈傲一愣之後，諷刺的扯了扯嘴角，“你把他看得太高了。”
“是你把他看得太低了。如果他存心要你死，何必耍計讓我們前去土地廟？”
“那是他自己要保命。”
“自欺欺人，就能讓你心裏舒服嗎？”
坐在院子裏的花壇前，愜意的吹著晚風，盧靖宇抬頭凝望著滿天繁星，思緒飄移不定。
——這位兄台，翔雲寨雖然是土匪窩，但絕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你大可以放心。
——找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的腳怎麼樣？能走了嗎？
——我是過來跟你說聲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了這次的麻煩裏。
——有一個兄弟說，你告訴他你是我們寨的軍師？本來以為是你的意願，反正也正好缺個軍師，不過既然是誤會，那就算了，當我沒說。
——你知道吃了會吐，為什麼還要吃？你以後都別想碰肉了！
——你……很討厭與人接觸？
——既然你根本不關心，何必委屈自己留在這裏呢？
——你寧願待在這裏喝西北風，也堅持不讓我背你？
——你在逞強什麼？
——別當我是傻瓜。
——你告訴我的話，明天給你加菜，紅燒肉。
——對了，這幾天沒交功課，現在補上。樹上有一隻黃雀，樹下有一隻麻雀。黃雀麻雀吵翻天，難怪嫦娥要奔月！我有‘用典’！
——那是昨天的份。這是今天的。月兒圓圓兩頭尖，我頂睡帽望蒼天。即向蒼天問一聲，為何月亮會缺殘？
——這不是為了押韻，把殘缺倒過來念麼？你說的啊！
——回答我！你去鳳陽縣了對不對？你去見韓賢了是不是？你喜歡他嗎？
——男人就不可以喜歡男人嗎？
——我指的是想要在一起，想要長相廝守，想要白頭皆老，一刻看不見就會想念，一天不說話就會憋得難受，每天早上醒來第一眼就想看見你的那種喜歡。
——二叔，你恨的是我，放過他！要殺要剮，我不會有一句怨言。
現在仔細想想，原來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
長相廝守白頭偕老，好遙遠的詞……
可是我跟老天爺說好了，把所有的幸福都給妹妹，我只要努力讓她幸福就可以了，我這樣的人並不需要這種東西……
正因如此，才有笑著面對生活的勇氣，才能努力奮鬥到現在。
只要等三天後藥性散去你恢復功力，我就不欠你人情了。
從窗縫裏注視著花壇前的人寂寥的背影，當今天子嘖嘖咂嘴，“這就是你的計畫？可我怎麼看，這倆人都前途堪憂呢？”
“身為一國之君，鬼鬼祟祟的躲在窗後偷看，要是讓那些老傢伙知道，又要死諫了！”韓賢不鹹不淡的諷刺道，坐在床沿的他抬起手，散了一頭青絲，發梢打著旋落下，青絲勾勒出的五官透出一份妖冶。
燭火悄映顏，恍若隔世繁華。
聞聲收回視線的人轉頭一見這副光景，呆呆道，“好美。”
“恩。”
“小賢，你還真不謙虛，我誇你你就照單全收啊！”
“你說的，我信。”
簡單的一句信任，讓男人一時無語。收斂起平時的玩性，認真的俊顏帶出一份王者之威。
“以後不許再這麼任性了。你這一走就離開了一年半，也不考慮我的感受。那群老傢伙要針對你，朕自有辦法應付，不用你強出頭，證明自己。”
“我知道你有辦法。”抿唇一笑，自然的倚進走近之人的懷裏，“但我不是女人，我不要被你藏在深宮裏，更不想活在你的庇蔭下。我有能力有才識，我完全有資格和那些老傢伙面對面說話，如果因為我和你的關係而必須待在金絲鳥籠中，我寧願和你恩斷義絕。”
“朕知道，你不想被別人當做弱者，朕也清楚你的能力比之那些老匹夫，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再厲害的強者，在他的愛人眼裏，也是受保護的物件。答應朕，下次有什麼決定之前，一定要跟朕商量，不許再私自留書離開了。”
“天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李嬌柔張嬌柔王嬌柔！”
“你怎麼還記著，算算都是一年半前的事了…”男人妥協的挎下了肩，把懷裏的人放倒在床，吻了上去，“有時真搞不懂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出走的……”
connote 2010-2-21 09:38
第十七章 招安
翌日清晨。
沈傲正笨拙的用左手替自己右肩換藥，盧靖宇推門而進，把早飯端到桌上，然後默不作聲的走過來，替上對方的手，給傷口換好藥。接著，他便要轉身離開。
“等一下。”沈傲叫住了他。
“有什麼事嗎？”盧靖宇背對著前者，平靜的問道。
久久等不到回答。
再度回應的是背部貼上來的體溫，是溫暖的，也是他恐懼的。
反射性的回身推開了人，慌忙之中牽扯到了對方肩頭的傷，剛包好的紗布滲出一大片殷紅。
“對不起。”盧靖宇垂下了腦袋，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沈傲安慰的笑了笑，起身上前再度把人擁進懷裏。盧靖宇掙扎了一下，臂彎的力度是那麼強，他掙脫不了，也沒有辦法抑制全身的顫抖。
沈傲卻是把瑟瑟發抖的人擁的更緊了。
你以前到底過得是怎樣的生活讓你如此畏懼與人親近……
所以在那夜之後，這個人可以如此坦然的面對；所以在那夜之後，這個人看他的眼神只是一個普通男人，就像看以前那些蹂躪他的人一樣……因為習慣了這樣的暴行，習慣了這樣的踐踏……
此時的安靜，甚過任何一句話。
這個人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與人之間最初的那份溫暖，在需要幫助之時會伸出援助之手，在饑寒交迫之時會分餅充饑互相取暖，在傷心難過之時有一個臂彎可以依靠，在心煩意亂之時有一個人可以一起分擔。
良久，他們就這樣站著。
直到盧靖宇低聲的開口。
“放開，你傷口又流血了。”
靜靜看著眼前之人認真上藥換紗布的小心表情，沈傲微微揚起了嘴角。
“笑什麼？”盧靖宇的表情還是那樣平淡，視線一直專注於傷口的包紮。
“你剛才沒有推開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傷口嚴重，省得找藉口留在本大人的縣衙裏浪費口糧。”
“口是心非，這個成語是這麼用的吧。嗷嗷——”
盧靖宇狠狠打了一個結，沈傲痛得皺眉。
“就算你不樂意，也別下手這麼重啊！”
“活該。”轉過身去收拾剪刀紗布，慢慢的，盧靖宇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黯然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喜歡我……”
“因為你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見喜歡的東西就會放光，帶給別人陽光，卻把最深的黑暗隱藏得天衣無縫。”沈傲抬起可以活動的左手，轉過了前者的臉，和自己平視，“當我錯以為你是女子的時候，就被你這雙眼睛吸引了；當我知道你是男人後，我發現自己已經難以自拔；你的陽光，讓我嚮往；你的堅強，讓我心疼。你說我除了繼續愛你還能怎麼辦？”
“可惡！”盧靖宇別過了臉，眼底霧濛濛的，“誰允許你說這種煽情的話！我把你出賣給胡封，你不生氣嗎？”
“難道我該氣你又把我從二叔手上救回來嗎？再說了，你是為了你的理想，也是為朝廷解憂，誰能譴責你？”
“不要這麼縱容我，我會得寸進尺的…”
“難道你還打算把我賣一回？”
“我會的！”盧靖宇不甘心的抬眼去瞪胸有成竹的人，堅定道，“我真的會的！！”
“好好，你會。”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還笑！我真的會把你賣掉的！”
“那你記得逢年過節，帶上好酒好菜來看我。”
“你……可惡！不跟你說了！”
看著盧靖宇賭氣鼓起的臉頰，沈傲失聲笑了。
這時，小陳緊張的闖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胡封帶著翔雲寨的人團團包圍了縣衙，要闖進來！韓師爺去和他們解釋，誰知那個胡封二話不說就出手，龍公子的侍衛為了救韓師爺，雙方大打出手！”
“胡封你個烏龜王八蛋！”盧靖宇氣得跺腳，當今天子在這裏，萬一出了事，別說升官發財了，自己這顆項上人頭都不保了！
“我去跟他們解釋！”沈傲作勢就要起身。
“不行，胡封製造混亂，就是為了逼你現身，他好伺機行動。他在暗，我們在明，你不能出去！”
“那個龍三的身份不簡單吧！看到你對他的尊敬我就猜到了。這樣下去，遲早會有人受傷。能阻止這件事的，只有我！”
盧靖宇糾結的咬緊了下唇，抓過一心堅持之人的手，忿忿道，“那你要答應我，千萬不能離開我身邊！”
當兩人匆匆來到公堂上，就見韓賢與龍三已經被逼退到牆角，那三個大內高手齊齊擋在前面，表情嚴重。
翔雲寨的人一個個兇神惡煞吹鬍子瞪眼，叫囂著‘放人’。
“住手！”沈傲提足一口氣，大聲喝道。
聞言，翔雲寨的人紛紛回頭，一見人就激動的大叫‘寨主’，然而在看到對方身邊的人時，立刻怒髮衝冠。
“狗官！居然潛進我們山寨做臥底！設計抓了我們寨主！拿命來！”
一見形勢不對，盧靖宇立刻往沈傲身後挪了半步，剛才那副‘別離開我身邊’的氣勢早魂飛魄散了。
“大家別被騙了，聽我說！我沒有被抓，你們上當了！”沈傲大聲解釋道，肩頭的傷讓體力有些不支，身體晃了一下。
盧靖宇趕緊扶住他，看清前者臉色愈見慘白的模樣，不知哪來的勇氣沖著這群兇神惡煞的土匪吼叫道，“你們這群白癡，胡封那個烏龜王八蛋根本就不安好心，他千方百計想要你們寨主的性命，你們居然還糊裏糊塗的幫他！一群蠢貨！飯桶！”
話音落地，底下一片安靜，繼而互相交頭接耳起來。
“盧大人說得沒錯，那就請盧大人和沈寨主隨我胡封走一趟吧！”
冷颼颼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旋即，便有兩把刀分別架上了沈傲和盧靖宇的脖子。
林裏刮來的風吹滾起地上的碎石，不遠處的菜園因為剛走過的四人被破壞的一塌糊塗，被挾持的兩人不懂胡封為何要將他們帶到翔雲寨後山。
刀疤臉卻一路煩躁不已，再也忍不住沖著胡封吼道，“你現在連自己都回不去翔雲寨了，怎麼把這個地方交給我？現在不僅連官府要找我麻煩，連翔雲寨的人都知道我和你是一夥的，他們也不會放過我。你娘的，搞得老子現在麻煩纏身，不跟你玩了！”
轉身離開的刀疤臉突然臉色一變，口中湧血，撲倒在地，他的後背上赫然插著一把鋥亮亮的刀。
過河拆橋的人拔出刀，嫌棄的把死不瞑目的屍體踢到一邊，伸手抓過盧靖宇，冷笑一聲，沿著懸崖往另一邊跑去。盧靖宇被迫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面，走出一段路後，就被一個力量甩出去，撲倒在一堆小土丘前。
他抬頭一看墓碑，嚇得他立刻往後爬。
不關我的事，是胡封那個烏龜王八蛋褻瀆你的，別來找我，阿彌陀佛！
心裏默念完，盧靖宇看清了碑上刻得名字。沈之城，他猜是沈傲的爹。
胡封哼了一聲，把刀擱在地上之人的脖子上，就令急忙追來的人停在三步之外不敢再接近。
“你想怎麼樣？”沈傲脫口而出。
胡封卻是盯著眼前的墓碑，仇恨之心溢於言表。
“沈之城，想不到我會回來吧！你居然比我死得早，真是便宜你了！大嫂死後，你說過你不會再動情，可以啊，我理解你，即使被你拒絕我還是留在這裏做這個二當家，可是那個臭女人卻帶了你的野種來找你！你真是會演戲！”
說到恨處，胡封咬牙切齒，粗暴的抓起盧靖宇，把刀塞到後者手中，指著沈傲道，“你要想活命，就殺了他！”
“瘋子！”
盧靖宇像是摸到燙手山芋似的，使勁要甩掉手中的利器，卻被胡封牢牢按住。
“你不殺他，我就殺你！”
“呸！朝廷命官你也敢恐嚇！本大人還有大好前途要享受，才不會背上殺人罪名！你死心吧！”
“你！”胡封氣結，明明這個人之前還膽小如鼠，生怕在翔雲寨身份洩露會招來殺身之禍，如今卻不畏生死，“那我就成全你！”
眼見著刀就要砍下來，盧靖宇閉上了眼，緊接著他就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和胡封一起撲倒在了地上。趁著這一間隙，沈傲忙不迭把人從對方身邊帶回來，跌坐在邊上，剛才那一衝擊已經消耗了他所有體力，右肩的傷口復發，染紅了一片。
眼見著胡封毫髮無傷的爬起來，拿起刀，盧靖宇暗叫完了，好不容易守得雲開見月明有機會離開這個鬼地方做貪官去了，卻要死在這裏，他不甘心啊！
“二叔。”沈傲忍著傷口的疼痛，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緊緊握住了身邊之人的手，鎮定道，“有件事，爹叮囑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你。但是，我現在沒有辦法。沈寨主的原配失足掉落懸崖的那天，是她知道了沈寨主心裏有了另一個人。那個人不是我娘，是他的結拜兄弟。沈寨主雖然落草為寇，但是義薄雲天，因此，他一直愧對自己的原配夫人，而決定永遠不會將這件事說出。”
細心的盧靖宇發現，沈傲對自己爹的稱呼突然變了。
“我並不是沈寨主的親生兒子。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是因為在沈寨主的原配忌日，他來煙花之地借酒消愁，我娘只是聽了他一夜的傾訴。自那以後，兩人成了朋友。我十二歲那年，我娘感染了重病，就來翔雲寨把我託付了沈寨主。沈寨主待我視如己出，生怕我在寨裏被欺負，所以稱我是他的兒子。他知道你會不高興，但是為了不讓你知道你大嫂真正的死因，所以一直保持鹹默。”
“是緘默……”盧靖宇小聲提醒道。
“事情就是這樣。四年前，你忍受不了你眼中的野種，和沈寨主大吵了一架，大大動手，沈寨主臨終前一直後悔那日的衝動害你斷了一隻手臂，之後你杳無音訊，無論怎麼樣都找不到你，他想，你離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娘和我欠沈寨主太多，所以你這次回來，不管你出於什麼目的，我都不願去猜測。叫你一聲二叔，是因為我打從心底把你當親人。”
“……”年過四十的男人難以置信，所有的仇恨和憤怒被真相打得支離破碎，如果這是真的，他這一生活得是何等虛妄。
太自私了。
見胡封已經全無殺意，盧靖宇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放了下來，生氣的瞪著沈傲，他半條命都被嚇沒了。
“你為什麼不早說出來！玩心跳很刺激嗎？”
“那我答應過沈寨主，不到萬不得已，我決不能背信棄義。”
“你現在倒懂得一諾千金了？當初你答應給我吃肉包的時候，怎麼不記得？”
“我是為你好。”
“為我好，就不該阻止我吃肉！”
“你，唉……”
盧靖宇勝利的扶起人，遠遠的就見小陳阿寶跑過來。
“大人，沈寨主，你們都沒事吧！”
“沒事。”
“那個胡封呢？”
“……”盧靖宇和沈傲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墳前，相視一笑。
緊接著，翔雲寨的兄弟和韓賢一行人也都趕到了這裏，確認安全無恙。在沈傲的解釋下，盧靖宇也算和翔雲寨的人冰釋前嫌。
但是……
“小賢，那這翔雲寨怎麼辦？”化名為龍三的當今天子可一心指望著他的小賢跟自己回宮呢。
聞言，眾人把視線就聚集到了氣定神閑的韓賢身上，仿佛他才是主宰一切的那一人。而翔雲寨的兄弟們蠢蠢欲動，大有聽到不滿意的回答就會群起而攻之的衝動。
韓賢陰冷的揚了揚嘴角，沖著盧靖宇看了眼。後者立刻頭皮發麻汗毛豎立，他不會還在記恨我誆他來救我的那件事吧……
享受夠了這屏息緊張的氣氛，韓賢抿唇一笑。
“當然要辦！”在全場殺意亢奮之際，又不緊不慢的補充道，“不過不是抓，是招安！”
“……”盧靖宇打賭，這個人打從一開始把自己扔進翔雲寨，就是抱了這個念頭，真是被耍的團團轉！
韓賢，你就壓根兒沒考慮過我會不會死在翔雲寨！
“沈傲，你意下如何？”
“只要朝廷不追究兩年前一批途徑鳳陽縣外龍牙山的災銀被劫一事，保證翔雲寨兄弟們的安全，我可以接受！”
“關於兩年前的那件賑災銀兩一事，當時你們聲稱劫走的只是十箱石頭，但是朝廷不相信。來這裏之後，我暗中請人在京城重新調查過，賑災大臣的確是有中飽私囊之嫌，只要這件事查清楚，就可以還你們一個清白。至於你翔雲寨的這些兄弟，大可以放心，朝廷給你一個將軍封號，你的這些兄弟編入軍隊依然跟著你，只要你們忠心耿耿報效我朝，朝廷絕不會虧待你們。”
就在韓賢說出賞賜的時候，盧靖宇一個勁兒的沖他擠眉弄眼，卻被無視。他忍不住的搶話道，“那我呢？我立了那麼大的功，沒有加官進爵嗎？這裏還有一個朝廷通緝的嶺南四虎的老大的屍體，至少有獎賞的吧！”
“當然。盧大人冒著生命危險深入虎穴，功不可沒。”韓賢同身邊的當今天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說出昨晚商量的結果，“就升你做開封府尹，希望你不要辱沒了開封府‘公生明清慎勤’的清廉正氣。”
“……”盧靖宇高興不起來，總覺得又被整了。
“沈傲，你還有什麼問題嗎？”韓賢問。
“有一個。我想知道，將軍和開封府尹，哪個官大？”
“開封府尹正三品，將軍之職從一品。”
“恩，那我沒問題了。”
“我有問題！”盧靖宇舉手提問，“憑什麼他一個土匪頭子的官比我大？不公平！”
韓賢與當今天子相視一笑，轉身離去。
因為你是被壓的唄~
第十八章 天妒英才
“剛才你有沒有看到全縣的人都來送本大人耶！那場面真壯觀，我這輩子都沒一次看見過這麼多人！沒想到本大人這麼得人心！對了，剛才鄉親們送我的好多東西呢，在哪里？”馬車裏的盧靖宇開始翻找起來，沒看見，便掀起車簾問駕車的小陳和阿寶，“你們有沒有看見剛才百姓送本大人的一個大紅包？”
“恩，看見了。”
“在哪里？”
“師爺說怕大人你亂花，給你收起來了。”
“什麼？那是我的！他憑什麼替我收起來！”
盧靖宇激動的就要從行駛中的馬車上爬下去找另一輛馬車上的人評理，被車裏的沈傲一把提了回來。
“你以為你能從他手裏拿回來嗎？”
“可那是我的！是我拼死拼活，感動了全縣百姓，才得到的報酬！”盧靖宇委屈的扁嘴，說過也就忘了，“話說回來，你們兩個怎麼也跟來了？”
“大人英明神武宅心仁厚，韓師爺說，如果我們願意的話，可以跟隨大人進京！”
“跟隨我的人，憑什麼他決定…..”
看著韓賢咬牙切齒的模樣，沈傲不由歎氣，“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韓師爺和那個龍公子之間的親密，我真懷疑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
“就是有，我和他之間也只有仇！”韓賢不甘心的磨牙，韓賢，別以為你有皇帝撐腰本大人就怕了你！
“看著你為其他男人露出這種表情，我會吃醋的。”沈傲因為右肩的傷還沒痊癒，只好伸出左手把人攬了過來，在額頭落下一個吻。
盧靖宇馬上拿手背使勁擦自己的額頭，嘴裏卻彆扭的叮囑道，“你不要亂動！傷口好不容易癒合！”
“那你親我，我就不用動了。”
“無賴！”
“我是做土匪的嘛~過來，親一個~”
“少來！”
“韓師爺說，我的官職比你大哦，你敢不聽？”
“……”韓賢，我跟你勢不兩立！
長途跋涉抵達京城後，直接進宮面聖。
沈傲雖然猜到那龍三少爺背景不簡單，但沒敢往皇帝那方面想，還是在朝堂上大吃了一驚。
聽說招安後要封那麼高的一個官，一些老臣開始嘮嘮叨叨這個沒有先例那個不合規矩，行事怎麼如此魯莽，這麼重大的決定怎麼可以不和他們商量。
盧靖宇和沈傲一聽就聽出這群老臣一口一句針對的都是韓賢，字裏行間就是在指責你韓賢妖言惑眾蒙蔽聖聽，真是欲除之而後快。
韓賢還是那副處亂不驚悠閒鎮定的樣子，先是搬出翔雲寨保護鳳陽縣百姓的種種事蹟，與朝廷的貪官米蟲作比較，讓這些人羞愧難當；再來搬出幾任先王慧眼識英雄的豐功偉績，這些治世能臣也並非全出身豪門，立刻就讓這群老匹夫閉嘴了，除非他們想用‘當今天子沒有慧眼’這一說辭來爭論。
出宮後，沈傲還久久沉浸在那唇槍舌劍的精彩畫面中，嘖嘖稱讚。
“韓師爺好厲害啊，不對不對，現在應該叫他韓少爺。原來他是太傅韓衛的兒子，做過皇帝的伴讀。雖然沒個一官半職，卻因為和皇帝的關係，說話份量比他爹還重，怪不得那群老頭子不服氣，處處針對他。”
說了這麼多，卻不見盧靖宇有任何反應，只顧一味低頭走路。
“怎麼了？你一進京就變得魂不守舍，心事重重，有事就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我沒事。”
沈傲快步走到了悶頭行走之人的身前，後者果然撞了上去。
“你這個樣子還叫沒事？”
“真的沒事。”盧靖宇繞開了人，往前走著，突然回頭看著後面的人，“你跟著我幹嘛？”
“我不跟著你，我跟著誰？”
“皇上剛才不是賜你將軍府了麼？”
“那又如何？”
“那你當然回將軍府去了。”
“你呢？”
“我回自己家。”
“那我也去你家。”
“不要。你去你自己的地方！”
“為什麼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
“那你給我個理由。”
“你走啦，別跟著我！”
這時，兩人拉拉扯扯之間到了一座普通民宅前，一個脆生的嗓音響起在耳邊。
“哥？”
盧靖宇立刻放開糾纏的人，上前去和站在門前的妙齡女子打招呼，“小娟。”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不是去鳳陽縣了嗎？”那女子有著一雙和盧靖宇一樣黑白分明的雙眸，唇紅齒白，小巧玲瓏，煞是惹人憐愛。
“我，剛回來。”盧靖宇有些結巴的回答道。
下一刻，剛才還溫婉嬌柔的女子立刻雙手插腰，嗓門大過天。
“誰允許你回來的！你不好好在鳳陽縣當知縣，來京城幹嘛？去了那麼多天，居然一封信也沒有，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說，你怎麼會回來的？是不是做錯事了？早告訴過你要做個為民請命的好官，你是不是貪了百姓的血汗錢？”
“沒有，我哪敢貪嘛……我回來是因為升官了，皇帝讓我做開封府尹。”盧靖宇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低頭怯生生的道，還不時抬眼觀察這個妹妹的表情。
“真的？”
“比金子還真！”
“是嗎？”轉眼，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女子變成了溫順可人的小綿羊，親昵的摟上兄長的胳膊，“哥你好厲害啊！這麼短的時間就升官了！我還打算過段時間去看你呢！對了，剛一直站在那裏看我們的人，是哥認識的嗎？”
“恩……”瞥了眼目瞪口呆的沈傲，盧靖宇猶豫道，“他是……哥的朋友……普通朋友。”
沒給沈傲解釋的機會，他又轉身對他說了句，“你回去吧，明天我再找你。”
便不由分說的拉著自己的妹妹進了門。
翌日。
“大人，外面有個姓沈的找您。”
“說我不在。”
第二天。
“大人，還是昨天那個人要找您。”
“都說了我不在。”
第三天。
“大人……”
“要我說幾遍你才明白，我不見。”
“可是，這次是一個姓韓的公子派人來，讓您去聚客樓見他。”
當盧靖宇出門不久，沈傲不解的手持一封書信，來到了盧府。
老管家已經認識了這個人，立刻擺手道，“大人不在。”
“不是的，是你們家小姐讓我來的。”
沈傲正要將那封奇怪的信交與老管家看，就聽一個女聲道，“讓他進來吧。”
上過茶點，坐在花園亭中的沈傲不時的向四周環顧。
“我哥不在。”
“哦。”被輕易看穿的沈傲促狹的笑了笑，抿了一口茶，“小娟姑娘找在下來，有什麼事嗎？”
“你已經是朝廷的大將軍，怎麼說話還是像江湖人。”
“呵呵……”沈傲更窘了，繼而他驚訝，“你怎麼知道？是你哥跟你說的？”
“我哥什麼都不肯跟我說，還罵我女孩子不該管朝廷的事。”小娟無奈的歎了聲，補充道，“是韓少爺告訴我的。”
“韓賢？”
“恩。我什麼都知道了，你不用覺得尷尬，我沒有惡意。我請韓少爺特意支開我哥，叫你來，是想讓你瞭解一些事情。”
說著，她淺呼吸一口，露出與妙齡外表不相符的哀傷。
遠在聚客樓的盧靖宇疑竇叢生的坐在這個氣定神閑的人對面，一邊嘟噥一邊在棋盤上落子，“什麼嘛，叫我來下棋。”
“那麼不情願，為什麼還坐下來。”韓賢頭也不抬道，端起手邊的一杯茶，輕吹茶面，淺抿一口，好不愜意。
“你會有這個閒心跟我下棋，鬼才信，到底有什麼事。”盧靖宇開門見山道，與其和這只狐狸拐彎抹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回京後，我去吏部查了一下你的資料。”
“……”盧靖宇執子的手在半空一愣，隨隨便便走了一步，顯然亂了心，“幹嘛調查我，你整的我還不夠嗎……”
“你八歲那年家鄉發生雪災，父母身亡，你帶著同胞妹妹死裏逃生，沿路乞討，來到京城，卻遇人不淑，被賣給一個劉姓員外當禁臠。”
“其實，被賣的人不是哥，是我。起初，我們想了很多辦法逃走，但都沒有成功，每次被抓回來，哥都會被打的半死不活。為了不再讓哥受苦，我決定認命，但是哥卻不同意。直到有一天，我在柴房裏半夜醒來，看見他從外面走進來，我知道柴房外有人把守，不可能隨意讓我們進出的。
但是我哥只是笑著跟我說，沒事了，一切都解決了。我沒敢告訴他，他笑得好難看，比哭還難看。等我稍微長大後，我才明白為什麼哥那時走路的樣子好奇怪。”
“五年後，那劉姓員外身故，劉氏菩薩心腸，給你們兄妹倆安置在一處民宅，給了你們一筆銀子算作補償。你是個堅強自立的人，三年後就考取了功名，吏部卻以你身份卑賤不宜面聖而取消了你的殿試資格，用一個窮鄉僻壤的七品芝麻官打發了你。”說到這裏，韓賢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茶已經涼了，“那些老匹夫原本是想派個庸才來扯我後腿，沒想到世事難料，人算不如天算。”
“……”靜坐的人不言不語，只是偶爾咬緊下唇，卻又在下一刻釋然的放開。
“其實，我今天主要是來謝謝你，那次在土地廟救我。”算了算時間差不多，韓賢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為了表示我的謝意，我送了一份大禮給你，祝賀你升任開封府尹。”
“你送我禮物？”聽到‘大禮’，盧靖宇立刻兩眼放光。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韓賢抿唇一笑，轉身離去。
“哥的一生都在為我努力，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一心要做貪官也是為了讓我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我勸他，他只會笑著說我自作多情，可是我心裏明白的很，他甚至有時在外人面前都不會承認我是他妹妹，生怕別人拿他的過去來譏諷，讓我受到傷害。他把我呵護的無微不至，但是他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他不肯在我面前承認你們之間的關係，定是怕我受到傷害。我欠我哥真的太多了，如果現在有機會讓他得到幸福，我不會在意什麼天理倫常，只要我哥能快樂。”
情到深處，已是兩行清淚。
沈傲心口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一樣難受。
良久，沈默。
直到老管家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大人，他們在這裏。”
盧靖宇一見兩人坐在亭中品茶聊天的樣子，立刻上前生氣的瞪著不請自來的人，“你來幹什麼！我不是說過會去找你的嗎！”
沈傲看了眼趁機擦幹眼淚的小娟，後者會意的解釋道，“哥，是我請沈公子來家裏做客的。既然哥來了，那就哥招待他吧。”
說完，人便笑著跑開了。
目送人離開視野，盧靖宇緊張的回頭問，“你跟她說了什麼？”
“你很介意嗎？”
“認真點！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
“……”見對方真的很著急，沈傲不欺負他了，“不是我跟她說什麼，是你的好妹妹來把她的好哥哥託付給我。”
“她知道了？”盧靖宇想到今天約自己出去的韓賢，肯定又是這人搞得鬼，他不由歎了聲，“我這個哥哥做的真失敗，還要讓妹妹操心。”
“你現在不反對我告訴別人你和我之間的關係了？”
“我可不記得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別忘了我官比你大哦∼你要想日後升官發財，可是要巴結我的哦∼親一個∼”
“無賴！”
三天後，盧靖宇上任開封府尹的時候，他搬了張板凳在後門蹲了半天點，終於知道了韓賢所謂的大禮是什麼。
一個聞名遐邇的青天大老爺，清正廉明秉公執法，這下，絕不會有人來賄賂他了。
天妒英才，我不要做清官！！！
-完結-
hpchang 2023-9-10 10:29
可愛又讓人心疼的靖宇，疼愛妹妹，犧牲自己，想使壞，但還是敵不過自己善良的心。
深邃的微笑 2023-9-10 16:02
水至清則無魚 有的時候太過獨善其身的人
很容易招人嫉妒、毀滅
當年那個說當官就要做最貪污腐敗的小男孩
多年以後還是無法徹底泯滅心中的原則
panpanpan 2024-3-11 10:30
沒想到可憐的知縣竟然有這樣的遭遇
太令人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