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容 2010-3-3 12:20
龍槍編年史系列 作者:瑪格麗特.魏絲.崔西.西克曼
序 章
巨龍之禱文
塵世間的人們啊!請聆聽這賢者之聲……
有如蒼天的淚水,
洗去屠龍槍在歷史的餘燼中所沾惹的塵埃與淚水;
在人類的語言與記憶都無法描述的古早年代裡,
在這世界乍現的曙光中,
在三輪明月一無所知的自森林的懷中升起時,
巨大的龍神,恐怖又尊貴,
在克萊恩掀起了恐怖的戰爭……
在龍族籠罩的陰霾裡,
一聲渴望光明的吶喊撼動了人神,
在高懸的黑月冷視下,
一道奪目的光芒在索蘭尼亞的空中閃耀,
聖潔的騎士,用真誠與力量喚醒了沉默的諸神,
鑄出造了以無匹神力刺穿龍類魂魄的屠龍槍,
神槍的力量驅散了龍族帶來的陰霾,
為初生的克萊恩帶來新的希望。
修瑪(注一),索蘭尼亞最偉大的騎士,
光明的締造者,史上最強的槍騎兵,
依著光明的指引,來到卡基思山脈下,
抵達諸神昂立的地方,進到那空虛而沉寂的神殿,
他召來神槍的鑄造者,
藉著無以名狀的力量同毀天滅地的邪惡作戰,
將邪惡的執念逐回幽暗的龍喉中……
帕拉丁(注二),善良的神中之神;
在修瑪的身旁閃耀著聖光,
以強大的神力加持修瑪手中的屠龍槍,
修瑪,偉大的騎士,在千月之光的照耀下,
封印了黑暗之後(注三),
也禁錮了她邪惡的爪牙;
在光明的大地之下,悲淒的亡靈國度裡,
嘶吼的詛咒,一聲聲在虛空中飄蕩……
夢幻的年代(注四)在雷暴中結束,
富足的力量之年代隨之而來;
象徵光明與真理的王國,伊斯塔(注五),崛起於西方……
純白的高塔,與烈日爭輝的光耀,
宣告著邪惡的逝去,
伊斯塔,孕育著長治久安的王國,
如流星,在光明的天空中閃耀。
但在光芒普照中,伊斯塔的教皇瞥見陰影;
夜晚的樹影,在地面詭譎地擾動,
月光洗滌下,溪水流著沉重的步伐;
他試著在卷軸、史書及咒語裡,
找出修瑪所走的道路,
唯有如此,
他聖潔的手才能得到諸神的力量,
淨化這罪惡的世界!
但黑暗與死亡隨之而來,
諸神背棄了這個世界,
燃燒著天火的大山,如彗星般的墜落在伊斯塔,
城市像火焰中的人骨般爆裂,
岩漿落在一度肥沃的土地,
大洋移位,洋底成荒漠,
克萊恩的道路就此崩毀,成了擺渡的冥河……
就這樣開始了絕望的年代,
曾經寬廣的道路從此糾結,
沙暴和颶風在城市的廢墟中肆虐,
平原和山脈成了吾輩的家園,
當舊神轉身離去,
吾輩對著空曠、陰暗的天空哭訴,
向著新的神祉哀求,
然而,天空冷漠依舊,
不曾傳來他的任何回答……
琰容 2010-3-3 12:21
一位老者
提卡·唯蘭伸直了背,歎口氣,試著讓抽搐著的肩膀放鬆。她把沾滿肥皂泡沫的抹布丟進了水桶,環顧著四周空蕩蕩的房間。
想讓這間老旅店維持著一定的水準,成了件越來越難做到的苦差事:旅店所有的木質傢具,都維繫著許多人的珍愛與思念,但,就算再多的愛與修補,也難以掩飾傢具上斑駁的破洞與裂痕,當然更難避免顧客無意間坐在這些刺人的碎屑上。這個名叫「最後歸宿」的小旅店並不像她在海文所看到的旅社般華麗,不過它的特色是舒適。
旅店座落在一棵活生生的老樹上,老樹蒼老而濃密的枝葉將旅店輕擁入懷;牆壁和裝飾的雕刻是如此精緻,精緻到絕大多數的旅客分辨不出哪裡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哪些又是巧匠的匠心獨運。旅店的酒吧有如溫暖且經過仔細拂拭的雕塑品,昂立在這棵支撐它的大樹身上。沾著各種污漬的玻璃窗,讓整個房間籠罩在不停躍動的溫暖光線中。
隨著正午的逐漸逼近,陰影也開始跟著慢慢縮小。這座名為最後歸宿的旅店很快就要開門迎賓了。提卡滿意的環顧四周,每一張桌子都已擦拭乾淨,同時也上了蠟。她所要做的只剩把地拖乾淨。她開始移開那些笨重的橡木椅子,這時歐提克急急忙忙的從廚房裡衝出來,渾身散放著一股食物的香氣。
「不管是作生意或還是看天氣——今天應該又是一個黃道吉日!」歐提克一邊說著,一邊努力地想把肥胖的身軀擠進吧台後。他愉快地吹著口哨,一邊拿出杯子,並且把它們整整齊齊的排好。
「我倒希望天氣再好些,生意再差壞些。」提卡挪動著椅子抱怨道。「我昨天差點走斷兩隻腳,換得的卻只是更少的感激和少之又少的小費!那群人真是陰沉。看起來個個都是神經兮兮的,真有草木皆兵的感覺。我發誓!當我昨天不小心碰翻了一個杯子的時候,瑞塔克真的拔出了他的劍!」
「啐!」歐提克發出不屑的聲音。「瑞塔克是索拉斯的追尋者護衛。他們個個都是這樣窮緊張,換作我替韓德瑞克那個宗教狂工作的話……我的神經可能會繃的更緊……」
「小聲點!」提卡警告他。
歐提克聳聳肩。「除非大神官會飛,不然在他聽到我說什麼之前,我就可以察覺他靴子踏在樓梯上的聲音。」雖然口頭上這樣說,但是提卡注意到他接下來的話聲的確變小了。「記住我所說的,索拉斯的居民們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壓力了,人們神秘的消失,天知道他們被帶到什麼地方去?這是個壞年頭。」他搖了搖頭,但隨即表情又高興起來。「不過倒是個做生意的好時機。」
「直到他讓我們關門為止。」提卡幽幽的說道。她隨即抓起了掃把,勤快的掃起地來。
「即使是神官們也得填飽肚子,用些飲料把他們時常掛在口中的硫磺和火焰給衝下肚子裡。」歐提克輕笑道。「不停的教導民眾這批新神祉的各種豐功偉業一定很累,所以才讓神官每天都來我們這兒造訪。」
提卡停下了手邊的工作,靠在吧台上說著;「歐提克」,她的聲音稍稍嚴肅了些,而且明顯地壓低。「我還有聽說另一個有關戰爭的謠言。北方的軍隊正在集結,鎮裡又來了這些披著斗篷在神官旁問東問西的神秘人物。」
歐提克饒富興味的看著眼前這個十九歲大的女孩,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臉頰。自從女兒神秘失蹤之後,她對歐提克來說,就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他拉了拉她的紅色捲髮。
「戰爭?哈!」他嗤之以鼻的說,「自從大災變後就一直有這些關於戰爭的傳聞。小女孩,謠言只是謠言罷了。說不定是那些神官故意假造這些傳聞,好讓人們保持警覺。」
「可是,」提卡的眉頭深鎖,「我覺得……」
門開了。
提卡和歐提克立時機警地轉向門的方向。兩人居然都沒有聽到一點腳步聲,這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除了鐵匠的屋子,索拉斯的每棟建築物都是建築在巨大的老樹枝椏上,最後歸宿旅店也不例外。在緊跟著大災變之後的混亂和恐懼後,鎮民們便決定在樹上定居。從此索拉斯就成了一個樹城,是克萊恩世界僅存的少數美景之一。堅固的木製吊橋連通了這個五百人的城鎮,城鎮的日常生活和各式交易都在離地極高的樹上進行。最後歸宿旅店是其中最大、最高的一棟,它離地有四十呎高,樓梯環繞著這棵老樹斑駁的外表。就像歐提克說的,他們可以在每一個客人上門前聽到他的腳步聲。
但是,這次提卡和歐提克都沒有聽到這個老人的腳步聲。
老人站在門口,柱著根老舊的橡木枴杖,對著旅店四處打量。灰色破爛的斗篷遮住了他臉上的所有特徵,只露出一雙如獵鷹般銳利的雙眼。
「有什麼事嗎?老人家?」提卡一邊詢問這個陌生人,一邊和歐提克交換擔心的眼神;難道這個傢伙是追尋者的間諜?
「啊?」老人眨了眨眼,「你們開張了嗎?」
「這個嘛……」提卡有些遲疑。
「當然當然,」歐提克臉上堆滿了笑容。「快進來吧!老先生。提卡,快替這位客人找張椅子,他爬了這麼高之後一定很累了。」
「啊?爬高?」老者抓了抓自己的頭,看了看四周,最後眼神落到腳下的地板。
「喔!是啊!好多好多階梯……」。他擠進了旅店中,開玩笑似的對著提卡揮了揮手杖。「妳忙妳的!女孩兒,我可以自己找到座位的。」
提卡聳聳肩,抓起掃把繼續掃地,但目光卻仍緊盯著這名老者。
老者站在整個旅店的正中央,打量著四周,像是要確認房間中每張桌子和椅子的位置。旅店的大廳非常大,形狀有點兒像豌豆夾,環繞著老樹的周圍,比較小的枝椏支撐著這個大廳。老者似乎對角落的火爐特別感興趣。火爐是大廳中唯一的石製擺設,明顯的是出自於矮人工匠之手,似乎是刻意為了要讓整個火爐和大廳合為一體而雕塑出來的,它利用頂上的枝椏自然排煙。火爐旁邊一捆一捆堆積著的,是從高山上運下來的木柴和松枝。索拉斯沒有一個居民會想把自己所居住的大樹來當作燃料。通往廚房的通道得要直落四十呎,歐提克的顧客多半不認為這樣的設計稱得上方便,看來老者也不難以苟同。
老人嘴裡喃喃自語,看著大廳的各個角落。接著,讓提卡驚訝的事發生了。老者竟然丟下手杖,捲起袖子,開始重新排起整座大廳的擺設!
提卡把手邊的工作停了下來,靠著掃帚說。「您在作什麼啊?那張桌子一向都放在那邊的!」
原先有一張長而窄的桌子放在大廳的中間,老者把它一路拖拉到緊靠著大樹的樹幹,面對著火爐的地方,接著他後退了幾步,欣賞自己的傑作。
「就是這樣!」他喃喃說道,「應該要更靠近火爐才對。現在再拿兩張椅子來,這裡得放六張才夠。」
提卡回過頭來看著歐提克,他似乎正要開口抗議,就在那一刻,廚房火光一閃,傳來大廚的驚叫聲,顯然廚房裡的油漬又著火了。歐提克飛快的跑向廚房。
他擠過提卡身邊的時候說,「他看起來不會害人,只要他的要求別太過份,就照他說的去做。也許他是打算要開個派對什麼的。」
提卡歎了口氣,照著老人的指示把兩張椅子搬到指定的位置擺好。
「現在,」老人精明的四處察看,「再搬兩張椅子,比較舒服的那種,請放到這裡來,靠近火爐的位置,就是被影子遮住的地方。」
「哪來什麼影子啊!」提卡抗議道,「現在可是正午時分哪!」
「啊!」——老人的眼睛瞇了起來——「但是今天晚上這裡就會有影子了呀!不是嗎?當火爐點起來的時候……」
「大……大概是吧!」提卡無力的回答道。
「乖女孩,把椅子拿過來。我要在這裡擺張椅子,就擺在這。」老人手指著火爐前的一個位置。「是給我自己的。」
「老人家,您是打算辦一場派對嗎?」提卡一邊把旅店裡最舒服、最合適的椅子搬過來,一邊問著。
「派對?」這個說法對老人來說似乎相當新鮮。他笑道,「也對!女孩。這將是場克萊恩自大災變以來前所未有的派對!要好好準備哦!提卡、唯蘭 。」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撫弄了一下她的頭髮,轉過身,一把老骨頭吱嘎響地坐了下來。
「一杯麥酒。」他點了飲料。
提卡走近裝了杯麥酒給他。直到開始掃地之後,才赫然想起件事:這老人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註釋:
1.修瑪(Huma):克萊恩傳說中和銀龍合力擊敗黑暗之後(Queen Of Darkness)塔克西絲 (Takhisis)的英雄。但目前索蘭尼亞(Solamnia)騎士團只擁有曾有一位同名騎士加入騎士團的證據,至於是否有此豐功偉業,由於史料的喪失,亦漸漸成謎。
2.帕拉丁(Paladine):身為善良之神的首領,在傳說中由他在渾沌初開的時候,奉著神上之神的號令,率領眾多善神,踏進這個世界。他的其中一個形像是身長七十二呎,神威無窮的白金龍。他秉持著善良的守則,絕不直接介入俗世間的事務,因此,修瑪即是他化身的這個說法,其實僅為誤傳。不過,史家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力量確實有在那個時候間接的影響到歷史的走向。在克萊恩的天空中,他的星座位在另一個名為靈界之門的星座之外,據說是在守護著該道門扉,不讓龍類重回世間。
3.黑暗之後(Queen of Darkness,Takhisis):名為塔克西絲的這名神祉最喜愛以美麗女祭司的外貌出現。在尚未有歷史記載的時候,由於他明白人類的靈魂將是統治克萊恩的關鍵,因此掀起了全聖之戰(All-saint war),迫使十八名神祉分成了三個陣營,彼此交戰。
之後,其中一個形體為五頭鉻鋼龍的他又掀起了三次的巨龍戰爭,對這個世界造成了極大的傷害。被修瑪封印的他一直處心積慮的想要回到克萊恩,繼續他的霸業。
4.克萊恩的史家將整個克萊恩的歷史分成了數個年代。這其中以一場史無前例、天崩地裂的大災難作為計數的元年,將所有的年份分成大災變前,大災變後。在約大災變前四千年前泛稱為夢幻之年代(age of Dreams),包含了諸神創生,世界繁衍的歷史。大災變前四千年則至兩千五百年則被稱為光明之年代(age of Light)。大災變前兩千五百年至大災變時則被稱為力量之年代(age of Might),此時克萊恩上的一切繁榮興盛,看來前景大好,但黑暗的陰影卻開始慢慢的潛伏,許多的因素都因此直接間接的導致了悲慘的大災變。黑暗之年代始自大災變,終於大災變後三百二十年,此間克萊恩的人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掙扎著在殘破的廢墟中重新建立起家園和新秩序。自大災變後三三二年開始至今,被史家稱為龍之年代。
5.伊斯塔(Istar):奠基於大災變前一千一百年的王國,於大災變前二八零年和同為人類所組成的索蘭尼亞王國結合。伊斯塔所擁立的教皇代表了宗教、心靈上的力量,索蘭尼亞的精銳騎士則成為王國的武裝力量,兩者的結合讓伊斯塔王國盛極一時。該王國的一切豐功偉業,皆被大災變於一夜之間徹底從地面上抹消。
琰容 2010-3-3 12:22
第一章 老友重聚,異變迭生
佛林特·火爐疲軟地躺在一塊生滿青苔的大石上面,他的矮人老骨頭已經為他勞累夠久,也該讓它好好休息了。
「我根本就不該出來冒險的。」看著腳下的山谷,佛林特咕噥著。他的音量雖然很大,但四周卻沒有任何的人影。多年獨自冒險的生涯養成了他自言自語的習慣。他用力的把雙手放在膝蓋上,激動地說,「如果我再有冒險的念頭,我就甘願被神詛咒!」
對一位在沁涼的秋日下跋涉終日的年邁矮人而言,這塊被午後陽光溫暖的大石躺起來格外舒服。佛林特靜靜的躺著,讓陽光和思緒混合所產生的暖意沁入身心。他終於到家了。
他看著四周,目光搜尋著那些熟悉的景物。腳下的山脈構成了盆地旁的屏障,整個盆地則沉浸在秋天色彩斑斕的景致中。山谷中的樹林抹上了各式秋季的色彩,閃亮的金紅揉合了樹林後卡若理山脈的淺紫色。湛藍的天空完美地倒映在清澈的水晶湖中。林中緩緩的飄出了幾縷炊煙,而這也是索拉斯仍然存在的唯一證據。一陣混合了家鄉芬芳氣息的輕煙慢慢的將山谷包圍起來。
佛林特坐定後,便拿起塊樹枝,順手抽出了背包中閃亮的匕首,無意識地雕了起來。亙古以來,他的族人就有種將無生命物體照己意雕塑的渴望。在退休之前,他曾是個鐵匠。當他的刀鋒觸及樹枝時,他的思慮飄向了從隱藏在樹林間的煙囪中所飄出來的炊煙,雙手也跟著停止了動作。
「我自己家中的爐灶也早就熄了。」佛林特輕聲的說道。他用力的搖搖頭,對自己的多愁善感有些厭惡,使勁地削起木頭作為報復。他大聲的對自己喊道;「我的屋子空曠了好一段時日。屋頂搞不好已開始漏水,把傢具都給浸壞了。愚笨的冒險!我所做過最蠢的事。活了一百四十八歲,我應該要學到教訓才對!」
「你永遠學不到教訓的,矮人,」遠處一個聲音回答他,「就算你活到兩百四十八歲也不可能!」
佛林特丟掉手邊的木頭,冷靜的將雙手從匕首遊走到背後的斧柄上,對著小徑張望著。這個聲音很耳熟,是多年來他所聽到的唯一熟悉的聲音。但他想不起來是誰。
佛林特瞇著雙眼注視著被日落餘暉所照耀的小徑。他看到了小徑上有人漫步而來,佛林特走到一株松樹的樹蔭底下,好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些。來人的步伐散發著蠻不在乎的優雅——專屬於精靈的優雅——但他的體魄卻有著人類的壯碩和厚實的肌肉,滿臉的絡腮鬍更是人類才有的特徵。在綠色的斗篷遮蔽下,佛林特只看到這人的褐色皮膚和紅褐色鬍鬚。他的肩上背著長弓,左手邊的腰際則掛著把長劍。他穿著軟皮靴,皮靴上有著精靈族喜愛的精緻雕飾。但在克萊恩的世界裡,是沒有任何精靈會留著一臉鬍子的……沒有精靈會,除了……
「坦尼斯?」佛林特對著逐漸走來的男子狐疑地問道。
「正是。」來人的滿臉鬍鬚裂出了一個寬闊的笑容。他張開了雙手,在佛林特阻止他之前,便將他從地上一把抱了起來。矮人緊緊的抱住了他的朋友,但是突然想到自己的尊嚴,於是便又使勁掙脫了擁抱,落回地面。
「五年的日子仍然沒有辦法讓你懂得什麼叫禮貌,」矮人抱怨道,「特別是對一個像我這樣有著相當年紀和地位的人,你竟然當我是袋馬鈴薯一樣的抱起來。」
佛林特看了看小徑,「希望這一幕沒有被熟人給瞧見。」
「我懷疑還有人會認得我們。」坦尼斯說道,饒有興味的打量著他的朋友。「時間對我們而言,不像對人類那麼有意義,這段時間對我們幾乎沒有影響。五年對他們來說是段很長的時間,但是對我們來說就像幾分鐘一樣。」然後他笑了。「你一點也沒變。」
「對其他人而言就不一定了。」佛林特靠著石頭坐好,重新開始雕刻了起來,他抬頭看著坦尼斯,「為什麼要留鬍子呢?你已經夠醜了不是嗎!」
坦尼斯抓了抓下巴,「我所到過的某些地區,對具有精靈血統的人相當不友善。這個鬍子是我父親給我的禮物。」他的口吻中帶著一些諷刺,「在隱藏我的血統上頗有助益。」
佛林特嘟囔了幾聲,他知道這不是事實。雖然這個半精靈不喜歡隨便動手,但他也不是個會故意躲避衝突的人。木屑繼續四處飛濺。
「我所到之處對任何血統的任何人都不友善。」佛林特把木頭拿在手裡,開始檢查。「不過我們總算是到家了。那些都是過去式了。」
「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坦尼斯把斗篷拉起,讓陽光照不到他的眼睛。「海文的追尋者高層任命了一個叫韓德瑞克的傢伙接掌索拉斯的大神官職務。這個傢伙和他的新教派搞的索拉斯天翻地覆。」
坦尼斯和老矮人心有靈犀地俯視著跟前的山谷。陽光逐漸黯然,讓樹林中的住屋露出形跡來。晚風帶來了陣陣家園的炊煙味。隱隱約約的,還可以聽見母親叫孩子回家吃飯的呼喚聲。
「我沒聽說有這回事。」佛林特靜靜的說。
「宗教迫害……審訊……」坦尼斯的聲音在斗篷下聽來十分的沉重。比佛林特記憶中還要來得深邃、來得低沉。矮人皺起了眉頭,他的朋友在這五年中有了些變化,而精靈是從不改變的!但坦尼斯只算是個半精靈——一名因暴力而產下的子嗣,在克萊恩大災變後的日子裡,在那些離析分化了各族的戰爭中,他的母親被人類的戰士強暴,也因而生下了他。
「審問!據說這些審問是針對那些不認同大神官觀點的人而來的。」佛林特從鼻子發出聲音。「我不相信追尋者的神——從來都不信——但是我不會在街上大聲嚷嚷。自掃門前雪——這是我的生活方式。海文的追尋者高層們仍是群品德高潔且睿智的人士。只不過被索拉斯的這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罷了。這倒讓我想起另一件事,你找到你所追尋的目標了嗎?」
「你是指有關古老真神的線索?」坦尼斯反問。「或者,你是問有關心靈上的平靜?我動身尋找的目標就是這兩樣。你是指哪一個?」
「我想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你找到了一個,另一個自然隨之而來,」佛林特大聲說著。他把玩著手上的木頭,看來似乎仍對它的外型不太滿意。「我們是要整晚站在這兒聞著晚餐的香氣呢?還是要進城去吃頓晚飯?」
「走吧!」坦尼斯揮手示意。兩人向著索拉斯前進,坦尼斯的步伐讓矮人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腳步才能跟上。雖然離他倆上一次共同冒險已有了段時日,但坦尼斯仍然下意識地減緩了步伐,而佛林特也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你連一丁點線索都沒找到嗎?」佛林特追問。
「一點也沒有。」坦尼斯回答。「跟我們很久以前知道的一樣,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牧師和神父,侍奉的全是人們自己捏造出來的神。我也聽過一些關於治療的神跡,但全是騙局和障眼法,還好雷斯林教過我怎樣去分辨……」
「雷斯林!」佛林特呼了一口氣。「那個臉色蒼白,骨瘦如柴的魔法師。他本身就幾乎是半個江湖藝人了。老裝著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愛四處打聽不該知道的秘密。若不是他那雙胞胎哥哥老袒護著他,他說不定早被人家打得再也施展不出魔法。」
坦尼斯慶幸鬍子遮住了自己的笑容。「我看這個年輕人比你所想的更具有魔法的天份。」他說。「而且你不能不承認——他像我一樣,始終為了拯救那些被假道學牧師所蒙蔽的人們不遺餘力。」他歎了一口氣。
「可是你也不曾因此得到任何感謝。」矮人自語道。
「是不多。」坦尼斯說。「就算他們心裡明白那全是騙局,他們依舊需要一些信仰。那你的冒險呢?你不是要回到老家去嗎?」
佛林特表情嚴肅了起來,繼續踱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最後他低聲道,「我根本就不應該回去的。」他抬頭來望著坦尼斯,他的眼神——埋在濃密的白色眉毛下,幾乎看不清楚——暗示這是個令人不快的話題。坦尼斯心裡明白,但還是追問下去。
「那麼那些個矮人牧師的傳說呢?」
「全是一派胡言,根據長老們的說法,矮人牧師早隨著三百年前的大災變神秘消失了。」
「就像精靈牧師一樣。」坦尼斯輕聲說。
「我看到——」
「噓!」坦尼斯打了個警告的手勢。
佛林特隨即止步不前,「怎麼了?」
坦尼斯指了指,「就在那片樹叢中。」
佛林特盯著那一片樹叢,開始動手卸下背後的戰斧。
落日的餘暉中反射出一道金屬的光澤。坦尼斯瞥到金光一閃,失去了蹤影,卻又隨即浮現。就在此時,太陽西沉了,夜空中留著一抹雲彩,樹林漸漸被黑夜的陰影所籠罩。
佛林特死命地瞧。「我什麼也沒看見。」
「我看的見。」坦尼斯說。他一直凝視著最後看見金屬光澤的地方,他的精靈視力讓他逐漸看清拿著金屬的生物,及其身上所散發的溫暖紅光——只有精靈才看得見的景象。「什麼人?」坦尼斯喝道。
接著,一陣讓半精靈毛骨聳然的怪聲成了唯一的回答。那是種空洞的呼呼聲,剛開始很低沉,慢慢的,音調逐漸拔高,最後變成了一連串尖銳的嗚嗚聲。在這個聲音的環伺之下,出現了另一個聲音。
「精靈旅者,趕快回頭吧!留下這個矮人。我們是佛林特·火爐吐在酒吧地板上的冤魂。我們是英勇戰死的嗎?」
控訴的聲音再次沸騰,嗚嗚聲也跟著變得更尖銳。
「不!我們是羞愧而死,因為沒能讓一個丘陵矮人醉倒,而從此被葡萄的怨靈所詛咒!」
佛林特氣的鬍子發抖,坦尼斯一邊大笑,一邊使勁按捺著矮人的肩頭,不讓他一頭撞向前面的樹叢。
「都是被精靈視力給拆穿的啦!」冤魂的聲音變得充滿了歡樂,「加上矮人的鬍子看了讓人亂討厭一把的!」
「我怎麼會沒想到!」佛林特咆哮著。「泰索何夫·柏伏特!」
樹叢裡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一個小個子的人影出現在小徑上。是個坎德人,一種克萊恩世界普遍覺得和蚊子一樣討厭的種族。由於他們骨架天生就小,所以很少長到超過四呎高,這名坎德人和佛林特一般高,但是孩子氣和娃娃臉讓他看起來似乎要再矮小一些,淡藍色綁腿及毛背心,與平淡無奇的長褲構成他強烈的對比。褐色的大眼閃爍著促狹的眼神,笑容彷彿一路堆到了尖耳邊上。他略帶嘲弄地鞠了個躬,讓他最自豪且驕傲的馬尾蓋住自己的鼻子。隨即又笑著直起身來。坦尼斯看見的金屬反光是他腰間、肩膀上所背之眾多袋子上的金屬扣環。
泰斯靠著自己的胡帕克杖,向他們笑著。就是這個杖製造出那怪聲的。 坦尼斯曾看過不少坎德人半空揮舞著這種木杖,製造出嚇走敵人的尖銳嗚叫聲,他早該認出這聲音的。木杖的尾端十分尖銳,並且包著銅衣,另一端則是分叉的,裝著皮革制的投石器,這種組合是坎德人的獨特發明。這種木杖是用一整株柳條製成的。雖然總被克萊恩世界的其它種族嘲笑,但胡帕克杖對坎德人而言不單是方便的工具和武器——同時更是他們的象徵。坎德人最著名的一句俗語,「所有新發現的道路都需要胡帕克杖。」。通常接著的下一句話會是,「永遠都有新發現的路。」
泰索何夫突然張開自己的雙手,飛快的跑向前。
「佛林特!」這位坎德人緊緊的抱住矮人,佛林特有些尷尬,滿心不情願的回抱了一下,便立即退了一步。泰索何夫笑了笑,抬頭望向半精靈。
「你是誰啊?」他倒抽了口氣。「坦尼斯!留了鬍子我就認不出你來了!」他對著坦尼斯伸出短短的雙手。
「不,謝了。」坦尼斯笑著說,揮手示意坎德人站遠點,「我還想要留著我的錢包。」
佛林特突然間警覺了起來,摸摸口袋,「你這個混蛋!」
他大吼著撲向坎德人,兩人在一陣煙塵中互相扭倒在地上,坎德人的笑聲不曾停絕。
坦尼斯一邊微笑著,一邊試著將佛林特扶起來。突然間,他機警地回過身來。
但,太遲了,他聽到了馬鞍上扣環互相撞擊的銀鈴聲與馬匹的喘息聲。半精靈迅速將手放在腰間長劍的劍柄上,但他已然失去了任何的先機。
嘴裡咒罵著,坦尼斯只能愣愣的看著騎士從樹林的林蔭中走出來。他騎在一匹四肢毛茸茸的小馬上,小馬彷彿為主人感到羞恥一般地低下了頭。騎士頭戴著類似軍用的頭盔,露出滿是斑點的灰色皮膚,像頭豬般的粉紅色雙眼盯視著他們。閃亮的盔甲遮不住穿戴者的臃腫身形。
一股特殊的氣味衝向坦尼斯,他感到一陣噁心。「大地精(注一)!」他想了起來。將長劍從腰間鬆開,他踹了踹地上的矮人,矮人正巧打了個大噴嚏,翻身坐在坎德人身上。
「有馬!」佛林特說,一邊又打了個大噴嚏。
「看看你身後,」坦尼斯悄悄的回答。
佛林特聽出了朋友話中的警告,連忙掙扎著站起身來,泰斯很快地也跟著照作。
大地精直著身坐在小馬的背上,扁平的臉上帶著不屑的表情看著他們。粉紅的雙眼反射著落日的餘燼。
「兄弟們,看,」大地精說,他的普通話有著很濃的口音,「咱們在索拉斯對付的就是這種蠢貨。」
大地精背後的樹叢中傳來刺耳的笑聲。五個地精衛兵,穿著簡陋的制服,很快地走了出來。他們或左或右站在首領座騎的兩旁。
「現在……」大地精彎下了腰。坦尼斯看著他的大肚皮把馬鞍頭給完全遮住,一方面感到恐怖,一方面卻又覺得荒謬的可笑。「我叫修馬斯特·投德,是負責保護索拉斯不受外力侵擾的衛戍部隊首領。你沒有權力在天黑之後的小鎮內走動,你被捕了。」修馬斯特·投德用粗嘎的地精話告訴他邊的守衛。「如果你在他們身上搜到藍色水晶杖,把它交上來。」坦尼斯、佛林特、泰斯面面相覷。他們都懂得地精話——其中泰斯說得最好。會不會是他們聽錯了?藍色水晶杖?
「如果他們膽敢抵抗,」修馬斯特·投德特別加上最後一句,為了凸顯效果,他改以普通話強調,「格殺勿論!」
說完了最後一句話,他勒緊了韁繩,讓座騎一百八十度回轉,朝著鎮上飛奔而去。
「地精出現在索拉斯!新任大神官可有好戲看了!」佛林特迸出了幾句話。
他用力的抽出了背後的戰斧,前後搖動了幾下,確定自己找回了平衡感之後,站在小徑中央,「很好!」他宣佈說,「上吧!」
「我奉勸諸位最好趕快撤退。」坦尼斯把斗篷甩向一邊的肩膀上,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我們剛從遠方回來。既餓又累,又錯過了與許久不見的老友所約定的時間。我們可不想被逮捕。」
「或是莫名其妙地給宰了。」泰斯又添了一句。他沒有掏出任何的武器,只是興味盎然的看著這些地精。
大概是為他們的氣勢所懾,地精慌張地對望著。其中一個地精偷偷地瞟了一眼首領剛走過的那條路。這群地精只懂得恐嚇無辜的農人和路過的商人——對付帶著武器且明顯有經驗的戰士可不是他們的專長。然而地精對克萊恩世界其它種族的怨恨是不可輕視的力量,他們終於還是抽出了長而彎曲的刀。
佛林特大步跨向前,雙手緊握著戰斧的握柄,「除了古力矮人之外,」他喃喃自語道,「這世界上我最討厭的就是地精!」
一名地精衝向佛林特企圖將他撞倒,但矮人的斧頭以致命的準確及速度擊中了目標,地精的頭滾到沙土上,身軀無力的倒下。
「你們這些低等生物來到索拉斯作什麼?」坦尼斯問著。同時技巧的格開地精笨拙的攻擊。雙方短兵相接,對峙了一陣,地精隨即被坦尼斯推開,「你們效忠大神官嗎?」
「大神官?」地精大笑了起來,狂舞著手上的武器衝向坦尼斯,「我們的首領服從……」這個蠢才自個兒撞上坦尼斯的刀鋒,慘叫一聲,頹倒在地上。
「天殺的!」坦尼斯氣急敗壞的看著地上的屍體。「這個笨手笨腳的傢伙!我壓根兒沒打算宰了他——我只要知道他們的幕後主使人!」
「你馬上就會知道我們的主人是誰——絕對比你預料的還快!」另一個地精大吼著衝向分心的半精靈。坦尼斯很快的轉身打掉它手上的武器。一腳踹中地精的肚子,把它給踢了個觔斗。
另外一個地精趁著佛林特還沒站穩腳步的時候跳向他。佛林特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試著重新抓回平衡。
泰索何夫的尖銳聲音這時響了起來,「這些爛貨來者不拒,只要你記得丟給他們一些狗肉,他們就會永遠——」
「狗肉?」地精咆哮著放棄了佛林特,「換成坎德人的肉你覺得如何?你這個大嘴巴!」地精跳向顯然沒有佩戴任何武器的坎德人,紫紅色的雙手企圖要勒住他的脖子。泰斯無辜稚氣的表情未曾改變,如閃電般的從背心裡掏出了把匕首,一刀擲了出去。地精抓著自己的胸口,難以置信地倒了下去,森林中傳來趴搭趴搭的腳步聲,其餘的地精四散逃逸。戰鬥已經結束了。
坦尼斯將手上的劍入了鞘,皺著眉頭看著地上這些臭味四溢的屍體——這讓他想起臭掉的魚。佛林特把斧頭刀鋒所沾到的黑色地精血給揩去。泰斯難過的看著他殺死的地精屍體。它面朝下的倒在地上,他的匕首被壓在下面。
「我替你拿回來。」坦尼斯好心的說,打算將屍體翻過身來。
「不了,」泰斯做了個鬼臉。「我不要了。你知道的,那種氣味永遠都洗不掉。」
坦尼斯點點頭。佛林特把戰斧系回背上,三個人又繼續向著小鎮前進。
索拉斯的夜景隨著天色緩緩暗去而逐漸明顯,冷冽的夜空中,木柴燃燒的氣味讓人想起了食物、溫暖以及安全的地方。三個人加快了腳步。許久都沒有人出聲,每個人的腦海中都迴盪著佛林特的話:地精,出現在索拉斯 。
最後,永遠無憂無慮的坎德人忍不住笑出聲來。
「話說回來,」他說,「那把匕首其實是佛林特的……」
]註釋:
1.大地精(Hobgoblin):比一般熟知的地精(Goblin)身材略高,同樣都是渾身惡臭,智能低劣的生物。
琰容 2010-3-3 12:22
第二章 返回旅店·震驚·破裂的盟約
最近幾乎每個索拉斯的居民,在黃昏的時分,都努力抽空到最後歸宿旅店泡一泡,因為他們在人群會覺得比較安全。
索拉斯從很久以前便是旅客休息的中繼站,有些人從東北方的海文——追尋者的首都前來;有些人則是從南方的精靈王國奎靈那斯提前來。偶爾也有人跋涉穿越阿班尼西亞的荒涼平原來到這裡。在整個文明世界裡,每個人都知道最後歸宿是旅者的避風港,同時也是消息的集散地。這三個好友的目的地就是這家旅店。
巨大的樹幹從樹林中螺旋攀升,旅店佈滿污跡的彩色玻璃閃耀著光芒,人們談笑的聲音流瀉出窗外。懸掛在樹枝上的油燈點亮著盤旋的階梯。雖然秋夜涼意襲人,但是這裡的同伴以及溫暖回憶,讓所有旅人拋開了路上的辛勞和疲憊。
今夜旅店的生意十分興隆,三人必須不停的讓路給路過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坦尼斯留意到這些居民打量他們的眼光充滿狐疑,不像是五年前他們所會得到的歡迎眼光。
坦尼斯的臉色開始沉了下來,這和他所想像的完全不同。在他過去住在索拉斯的五十年當中,他從沒感覺到過這樣的壓力。想必有關追尋者腐化敗壞的傳言都是事實。
五年前,這些管自己叫追尋者的人們還只是一盤散沙,他們只是一群在索拉斯、海文、蓋特威這些地區推廣新宗教的牧師。坦尼斯相信這些人只不過是暫時迷失了方向,他們本質上仍是誠實的好人,在接下來的歲月裡,這些牧師因為宗教的繁榮而地位提高,很快的,他們對塵世間俗事的興趣遠超過了對生死的執著。在人們的祝福聲中,他們接管了這些城鎮。
有人碰了碰坦尼斯的手臂,打斷了他的思緒。回過頭,看到佛林特指著底下。
坦尼斯便也隨之向下望去,只見守衛四個四個的巡邏著,他們全副武裝,自信滿滿的四處巡視。
「至少他們是人類——不是地精。」泰斯說。
「我遇到的那個地精在我提到大神官的時候只是大笑,」坦尼斯微笑著。「看起來他們似乎是為他人工作。不知道其中內情究竟如何?」
「也許我們的朋友會知道。」佛林特說。
「只要他們也在這裡,」泰索何夫加上一句,「五年間可能會有很大的變化。」
「他們一定會來的——只要他們還活著。」佛林特低聲道。「我們曾經立下神聖的誓言——調查這個世界是否真被邪惡所滲透,在五年後重聚,分享我們所知的一切。誰會想到邪惡竟然已經到了我們的家門口!」
「小聲點,噓!」幾個路過的人對矮人的話露出了警覺的神色,坦尼斯搖了搖頭。
「最好別在這裡談。」半精靈建議。
到了樓梯頂端後,泰斯使勁推開了酒店的門。光亮、吵雜聲、熱氣,和著歐提克最拿手的辣馬鈴藷味道直衝他們而來。這股混合的浪潮將他們團團包圍。
歐提克仍然站在吧台後面——他們記憶中的老地方,看來一點也沒變——除了可能變胖了些。旅店看來除了更舒服之外,倒也沒有多大的變化。
泰索何夫的目光迅速的掃視了人群一遍,他指著房間另一角大叫了起來。其它的東西似乎也沒有變化——角落是爐火照在一個金色、雕刻著翼龍的頭盔上所投射出來的閃光。
「是誰啊?」佛林特掂起腳邊看邊問道。
「卡拉蒙,」坦尼斯回道。
「那麼雷斯林也應該在附近才對。」佛林特的聲音中充滿了暖意。
泰索何夫起身穿過重重的人牆,向目標邁進,他的小個子讓旁人幾乎不會注意到他。坦尼斯由衷希望這個坎德人別又從這些旅店顧客的身上「借走」些什麼。那倒不完全算是偷竊——如果有人指責泰索何夫偷竊,他會很難過的。只不過坎德人有著無與倫比的好奇心,因此許多別人的有趣玩意兒總會巧合的跑到泰斯的口袋裡。坦尼斯此時最怕的就是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他比了個手勢叫坎德人過來,示意有話要和他商量。
半精靈和矮人花了較多的工夫穿越人群。幾乎每張椅子都已有人坐,每張桌子都已被佔滿。找不到位置的人們則站著低聲交談。人們用陰沉、好奇及懷疑的眼光注視著這三個人。雖然人群中有幾個佛林特打鐵店的老顧客,但是卻沒人同他打聲招呼。索拉斯的居民有的是自己的問題要煩惱,坦尼斯和佛林特此刻顯然被當作是外人看待。
房間的對面,也就是他們方才看到反射著光芒的金色頭盔處,傳來了一聲大吼。
坦尼斯嚴肅的表情開始放鬆,因為他看見身形巨大的卡拉蒙熱情地從地板上一把抱起了小泰斯來。
被眾多的皮帶扣環所圍伺的佛林特只能從卡拉蒙低沉的響應聲,與泰斯的尖銳招呼聲中想像發生了什麼事。「卡拉蒙最好留意他的錢包。」佛林特咕噥著,「或者重新數一數他的牙齒。」
矮人和半精靈終於擠過了吧台前面的一長串人潮,卡拉蒙所坐的桌子是靠著樹幹放著的。 坦尼斯不明白為何其它擺設都完全不變,歐提克唯獨把這張桌子擺放在這個奇怪的位置。但很快的,他全然忘了這檔事,因為接下來輪到他接受大個子戰士的擁抱了。坦尼斯連忙把背後背著的長弓和箭袋挪開,免得被卡拉蒙擠成碎片。
「老朋友!」卡拉蒙的眼眶看起來微微濕潤。他似乎因為過於激動以致說不出話來。坦尼斯也同樣說不出話,不過那全是因為卡拉蒙的雙臂把他抱的快要窒息的緣故。
「雷斯林呢?」他鬆了一口氣之後便即問道。這一對雙胞胎從來不會分開的。
「那邊。」卡拉蒙對著桌子的盡頭點了點頭。然後他皺了皺眉。
「只是,他變了。」戰士警告坦尼斯。
半精靈看著樹幹本身不規則形狀所構成的角落,它籠罩在陰影當中,有短短的一瞬間,他因為火爐的光亮而看不見任何東西。接著,他在溫暖的火爐旁瞥見了一個仍瑟縮在紅袍當中的身影。斗篷遮去了他的臉孔。
坦尼斯突然覺得不願意單獨和這個年輕的魔法師談話,但是泰索何夫跑去找女服務生,而佛林特此時正好被卡拉蒙從地板上抱了起來。坦尼斯只好走到桌子的另一端。
「雷斯林?」他問,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來。 穿著長袍的身影抬起頭來。「坦尼斯?」那人回答著,同時把袍子的兜帽往後推。
看著眼前恐怖的景象,半精靈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倒退一步。
從陰影裡轉向他的那張臉孔似乎只有在惡夢中才會出現。變了?!卡拉蒙說得未免太含蓄了些!坦尼斯打了個寒顫。說「變了」根本不切實際!法師原本蒼白的皮膚變成了病態的金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黯淡的金屬光澤,像是戴著嘲弄的面具一般。臉上的肌肉彷彿融化了似的,留下了在陰影中更加輪廓分明的面頰骨。雙唇像是緊閉著的黑線。但是真正讓坦尼斯深感恐懼而無法移開目光的是這個男人的眼睛。因為那已不像是任何活物的眼神,原本該是圓形黑色瞳孔的地方被沙漏型的物體代替,坦尼斯看過的藍色眼曈如今閃著金色的光芒!
「看來我的外表把你給嚇著了。」雷斯林嘶啞的說道。他的雙唇似乎帶著些淺淺的笑意。
坦尼斯吞了口口水,坐在這個年輕人的對面,「天哪,雷斯林你——」
佛林特從旁擠進坦尼斯身邊。「我今天被丟到空中的次數比——李奧克斯!」
佛林特睜大了雙眼。「是哪個惡魔把你整成這樣的?你被詛咒了嗎?」矮人吸了一口氣,目不轉睛的看著雷斯林 。
卡拉蒙坐在他弟弟旁邊,端起了他的麥酒,看著雷斯林,「要告訴他們嗎?」他低聲的問道。
「無妨。」雷斯林說。他嘶啞的話音讓坦尼斯感到一股寒意。這個年輕人輕柔而嘶啞地低語,彷彿這是他唯一能把聲音擠出來的方法。修長而略顯神經質的手指,撥弄著眼前盤子裡幾乎絲毫未動的食物。
「記不記得五年前我們分別的時候?」雷斯林說。「我和我哥哥計畫要去的地方甚至不能向你們——我的好朋友們——透露。」
輕柔的聲音中似乎帶著幾許諷刺。坦尼斯咬著下唇。雷斯林從來沒有——一輩子都沒有過——任何的「好朋友」。
「我被大法師帕-薩理安選中,接受試煉,」雷斯林繼續說。
「試煉!」坦尼斯有些驚訝地重複著。「但你太年輕了。你現在幾歲——二十嗎?試煉只有在這領域鑽研多年的法師才能——」
「所以你可以想像當時我有多驕傲,」雷斯林冷冷的說著,他對這突然的打斷感到有點惱怒。「我和我哥哥前往那個秘密處所——傳說中的大法師之塔。我在那裡通過了試煉。」法師的聲音低了下來。「但也幾乎丟了命!」
卡拉蒙嗆咳了起來,顯然受到很大的情緒衝擊。「太可怕了!」大漢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在那個恐怖的地方找到他,躺在地上,嘴角溢血,氣若游絲!我把他抱起來...」
「哥哥,夠了!」雷斯林的輕柔語音彷彿抽了他一鞭。卡拉蒙畏縮了一下。坦尼斯看見這個年輕法師的金色眼睛瞇了起來,雙拳緊握。卡拉蒙平靜了些,端起手中的麥酒猛灌,緊張兮兮地看著弟弟。這對雙胞胎之間,明顯有了新的緊張關係……
雷斯林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道。「等到我醒來的時候,」法師說,「我的皮膚便成了這種顏色——也就是我所受創傷的標記。我的身體和我的健康被永遠地瓦解了。至於我的眼睛!我沙漏般的瞳孔讓我看穿時間的流逝——也讓我看到它的影響。 坦尼斯,就連我看著你時,」法師低聲的說,「都可以看到你一點一滴地老去。在我眼中,所有的生命都是如此…… 」
雷斯林有如瘦弱雞爪般的手抓住了坦尼斯的手臂。半精靈被這冰冷的觸感嚇了一跳,正想把手抽回來。那雙金色的眼眸和手卻快速的攫獲了他。
法師的身體向前傾,眼中閃著狂熱的光芒。「但我現在擁有力量!」他嘶啞的說,「帕—薩理安說總有一天我的力量可以改變這世界!我不但有了力量,而且」——他指了指——「我還有了瑪濟斯法杖。」
坦尼斯轉過頭去,看見一根木杖倚在樹幹上,就在雷斯林可以輕易拿到的地方。與一般木杖看來大同小異,頂端是金色的龍爪,抓著一顆閃亮的水晶球。
「值得嗎?」坦尼斯輕聲問道。
雷斯林瞪了他一眼,嘴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他把手從坦尼斯的手臂上移開,重新放回兩袖中。「當然值得!」法師啞著嗓子說。「力量是我一直渴望——現在也從沒間斷追尋的目標。」他又靠回樹幹上,陰影再度將他籠罩了起來,直到坦尼斯只能看見金黃色的雙眼在火光中閃耀。
「來杯麥酒。」佛林特說。他舐了舐嘴唇,似乎想把苦澀的滋味給沖淡些。「那個坎德人呢?他剛剛不是去偷女服務生的—— 」
「來囉!」泰斯愉悅的聲音大喊著。一名高挑的紅髮女郎來到他們面前,手上捧著滿盤子的酒杯。
卡拉蒙微笑了起來。「坦尼斯,」他大聲道。「猜猜看這是誰。佛林特,你也是。如果你們猜得中,這杯酒,我請客!」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忘掉雷斯林的不快往事,坦尼斯仔細打量著這位微笑著的女郎。紅髮包圍著她的臉龐,綠色的眼曈閃露著淘氣的光芒,雙頰與鼻尖有著淡淡的雀斑。坦尼斯記得那雙眼睛,至於其它部份則完全沒有印象。
「我放棄。」他說,「但,對我們精靈來講,人類容貌的改變太快,以致於我們難以記得他們原先的模樣。我已經一百零二歲了,看起來卻和三十來歲的人類一樣。對我來講,這一百年就像只過了三十年一樣。我們離開時,這女人八成還只是個小女生。」
「當時我十四歲。」女郎笑著把酒杯放到他們面前。「卡拉蒙當年總說我醜的很,我老爸將來得付錢拜託別人才能把我嫁出去。」
「妳是提卡!」佛林特一拳捶在桌面上。「你這頭大水牛!請客!」他指著卡拉蒙說。
「不公平!」大漢笑著說,「她給你提示了!」
「嗯!看來時間證明他是錯的。」坦尼斯笑說,「在我所旅行過的這些地區當中,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孩。」
提卡羞紅了臉。但臉色隨即陰沉了下來,「還有一件事,坦尼斯」——她從口袋裡抽出了一件圓筒型的物品——「這樣東西是要交給你的。不太對勁。」
坦尼斯皺著眉頭接過了它。這是一個黑色木製的滾動條盒,外表打磨的光亮無比。他從裡面抽出了份文件緩緩展讀著。看到了熟悉的黑色字跡,他的心開始絞痛。
「這是奇蒂拉的信,」他輕聲的說,清楚察覺自己的聲音聽來已經不大自然。
「她不能來了。」
接著是一段時間的沉默。「這下糟了,」佛林特說。「誓約被破壞了,這會帶來霉運的,」他搖了搖頭。「這可是會帶來霉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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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瑪濟斯法杖(Staff of Magius):這柄由桃花心木所製造的木杖頂端有龍爪所抓著的一顆水晶球。它實際的能力只受到持有者本身的能力所限。當持有的法師知道了這柄法杖的真實能力之後,他將可以借此召喚來強大的力量。
傳說中,當修瑪四處旅行的時候,一名叫做瑪濟斯(Magius)的法師在他身旁幫助他。他也在最後那場戰鬥中犧牲了生命。瑪濟斯法杖傳說中仍然有著這位法師的靈魂寄宿著。許多著名的法師都曾使用過這柄法杖,並且將它的能力又加以提升。
琰容 2010-3-3 12:23
第三章 索蘭尼亞騎士·老人的派對
雷斯林側身向前。和卡拉蒙交換了下眼神,思緒彷彿正在他們之間無言地交流。這是很少見的,因為只有在極其危險的狀況下,才會讓兩人之間的雙胞胎關係起了緊密的相連。因為奇蒂拉是他們同父異母的姊姊。
「除非她受到其它誓言的約束,否則奇蒂拉不會隨便背棄承諾。」雷斯林大聲說出兩人共同的看法。
「她怎麼說?」卡拉蒙問。
坦尼斯遲疑了一下,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服侍新主人的工作讓她無暇分身。她致上她的遺憾並且祝福每一個人。特別是她深愛著的——」坦尼斯覺得喉嚨有些緊,他咳了一聲,「她深愛著的弟弟們和——」他停了下來,把那張紙卷了起來。
「就這樣。」
「深愛著的誰?」泰索何夫興奮地問道。「哎唷!」他瞪著剛剛踩了他一腳的佛林特。同時也注意到了坦尼斯的臉紅了起來。「喔。」他說,這才發現自己蠢的可以。
「你聽的懂她在說什麼嗎?」坦尼斯問這對兄弟,「所謂的新主人是怎麼一回事?」
「誰知道奇蒂拉在想些什麼呢?」雷斯林聳了聳瘦削的肩膀。「距離我們上一次看到她在這間旅店也已是五年前的事。史東和她一起往北走,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聽到過有關她的任何音信。至於所謂的新主人,我想我大概明白她為何無法遵守與我們之間的約定了:她畢竟是個傭兵,她宣誓效忠這個所謂的新主人了。」
「我想沒錯。」坦尼斯承認。他把紙收進盒子裡,抬頭看著提卡,「你說事情不太對勁?告訴我是哪裡不對。」
「今天早上稍晚的時候有個人把信送了過來。至少我認為他應該是個人。」提卡輕微的發著抖。「他全身上下裹著各式各樣的服飾。甚至連臉都看不見。他說話帶著一種奇怪的腔調,並且夾雜著詭異的嘶嘶聲。他說『把這個交給一個叫坦尼斯的半精靈。』,我告訴他說你已經有多年不曾來過這裡。那人說『他會來的。』,然後就離開了。」提卡聳聳肩。「我知道的就這些。坐在那邊的那位老人家也看到了。」她指著一位坐在火爐邊的老人,「你可以問問他可曾察覺到過其它特殊的異狀。」
坦尼斯回頭瞧見一名老人正對一個呆呆看著爐火的孩子說故事。佛林特拍了拍他的手臂。
「新來的這個傢伙可以告訴你更多東西。」矮人說。
「史東!」坦尼斯熱情的說,同時轉身面向門口。
所有人都面向門口,除了雷斯林之外,他又再度瑟縮到陰影之中。
門口站著的男人穿著全套的防具及鎖子甲,他挺直著背脊,胸口的護甲上烙著玫瑰騎士的徽記。許多旅店內的客人都轉身過來盯著他,議論紛紛。這個男人是一名索蘭尼亞騎士,然而北方的索蘭尼亞騎士的名聲不佳,有關他們腐敗的傳聞甚至已經流傳到了南方大陸來。幾個認出史東是索拉斯昔日居民的顧客回頭喝著悶酒,其它不認識的人則繼續瞪著他。在這樣的承平時期,看見一名全副武裝的騎士進到旅店來便已經很不尋常,更別提他的盔甲看起來似乎是大災變時期的古物!
史東面對這些品頭論足就像騎士參加爵位贈與一樣的自然。他小心翼翼地理了理滿臉的鬍鬚——這是索蘭尼亞騎士自古以來的象徵之一——但如今這象徵就和他的盔甲一樣地不合時宜。他以無比的驕傲背負著索蘭尼亞騎士的稱號,當然也有著足夠的技巧和劍術來捍衛這樣的自豪。雖然旅店中的人們無聲的凝視著,但在和騎士冰冷、自信的眼光交會過後,沒有人敢冒出一句無禮的批評。
騎士為身後另一位高大的男人及另一位裹著厚重毛裘的女士開門。女人想必向史東道了謝,因為騎士正以一種早已被這文明世界所遺忘的古禮向她鞠躬回禮。
「瞧!」卡拉蒙讚歎著搖著頭。「光榮的騎士再次向美麗的公主伸出援手。天知道他是打哪找來這兩個落魄的傢伙?」
「他們是大平原上的野人。」泰斯說。他站在一張椅子上向他的朋友揮手。「他們的打扮是奎蘇族的服飾。」
顯然的,這兩個外地人拒絕了史東更進一步的幫助,因為騎士再度頷首為禮後,便逕自轉身離去。他以一種攝人的傲氣穿過人群,就像一名即將走向王座接受冊封的騎士一樣。
坦尼斯站了起來,史東第一個走向他,張開雙手將他環抱了起來。坦尼斯也熱情地抱著,隱然感覺到騎士粗壯的手臂也正激動的和他相擁。之後兩人各退了一步,彼此對望了一眼。
史東一點都沒變,坦尼斯這樣想。除了他憂傷的眼角又增加了幾許皺紋,褐髮又增加了更多風霜,斗篷上有著更多的磨損,古老的盔甲上又多了幾處污痕。
但是騎士飛揚的鬍鬚——他所有的驕傲和喜悅——依舊飄逸,盾牌仍然擦得雪亮,而他的棕眼在看到老友的時依然洋溢著溫情。
「你留了鬍子,」史東用感興趣的口吻說道。
接著騎士轉頭向卡拉蒙和佛林特打招呼,泰索何夫又去叫了更多的麥酒,提卡則得去服務其它的顧客。
「你好,騎士先生。」角落傳來雷斯林的聲音。
當史東轉向雙胞胎中的弟弟打招呼時,他的臉色沉了下來。「雷斯林?」
法師推掉他的兜帽,讓光線照在他臉上。史東的訓練有素讓他按捺住所有的訝異,只露出少許的不安,卻不由得睜大了眼。坦尼斯意識到這個年輕的法師從朋友的不安神情裡得到了許多病態的樂趣。
「我可以替你點些什麼東西嗎,雷斯林?」坦尼斯問道。
「不,謝了。」法師回答,他又再度縮回到角落去。
「他幾乎不吃東西。」卡拉蒙擔心的說,「我想他可能只靠空氣維生。」
「有些植物真的只靠空氣就可以活下去,」泰索何夫邊說邊和史東乾杯酒,「我看過他們。他們漂浮在空中。用根部從空氣中吸取水分和養分。」
「真的?」卡拉蒙睜大了眼。
「我實在分不出你們兩個到底哪一個比較笨,」佛林特不耐煩的說,「好了!現在人全到齊了。有什麼新消息嗎?」
「全部?」史東用疑問的眼光看著坦尼斯。「奇蒂拉呢?」
「她不能來。」坦尼斯簡短的回答。「我們原本還期望你能告訴我們更多內情呢!」
「我不清楚。」騎士皺著眉頭,「我們一同往北方旅行,就當快要抵達舊索蘭尼亞時,我們便分道揚鑣了。她說她要去投靠她的遠親。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有關她的消息。」
「我想大概就只有這樣了。」坦尼斯歎了口氣。「史東,你的親人呢?你找到你父親了嗎?」
史東開始訴說著他前往索蘭尼亞的旅程故事,但是坦尼斯並不專心,他的一顆心全懸在奇蒂拉身上。在所有的朋友中,她是他最盼望見到的人。經過五年的努力,在試圖忘卻她美麗的黑眼珠與略帶捉弄的微笑之後,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思念與日俱增。狂野、精力充沛、暴躁——這位女劍士擁有坦尼斯所沒有的一切特質。她是個人類,而精靈和人類間的愛情多半只能以悲劇收場。但就像坦尼斯無法否認自己具有人類血統一樣,他無法將奇蒂拉自心中逐出。腦中充斥著混亂的記憶,他試著仔細聆聽史東的故事。
「我聽說了許多傳言,有人說我的父親已死,有人則說他還活著。」他的臉色暗了下來。「但就是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你的繼承權呢?」卡拉蒙問。
史東笑了,這笑容讓他驕傲的臉部線條輕鬆不少。「就穿在我身上。」他簡單的回答。「我的武器和我的盔甲。」
坦尼斯低頭看見騎士佩掛著一把古老,但卻鋒利依舊的雙手巨劍。
卡拉蒙站起身來端詳著這利器。「真美,」他說,「現今的武器已沒有這樣的工藝水準了。我的劍自從上回和一隻食人妖(注一)戰鬥時便折斷了。泰烙斯·艾昂菲爾德今天幫我重新打造了一柄,但可花了我不少錢。看來你現在是個騎士囉?」
史東的笑容消失了。彷彿對這問題充耳未聞,他滿心憐惜地輕撫著劍柄。「根據傳說,這把劍只會在我倒下後才會毀損,」他說,「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
原先完全沒在聽的泰斯突然打斷他們的談話,「這些人是誰啊?」他用尖銳的語調問道。
坦尼斯抬頭看見方纔的兩個野人與他們擦身而過,走向火爐旁放著的兩張椅子。那個男人是他所見過最高的人,六呎高的卡拉蒙站起身也只能到他肩膀,不過卡拉蒙大概有他的兩倍寬,手臂則是三倍粗。雖然他裹著平原部落所穿著的厚重毛皮,但仍看得出來他十分瘦削。他的臉色黝黑,卻隱約可以察覺他臉上泛著一種重病後或長年勞累所造成的蒼白。
他的同伴——也就是方才史東與她頷首為禮的女人——全身上下都被毛皮緊緊的裹住,以致於看不出什麼端倪來。她與同伴經過時都沒有再多看史東一眼,女人撐著一柄以蠻荒風格綴飾著羽毛的手杖,男人則帶著一個飽經風霜的背包。兩人找了個靠近壁爐的位置,坐了下來,蜷縮在斗篷裡,輕聲的交談著。
「我看到他們在鎮旁的道路上徘徊,」史東說,「那個女人看起來精疲力竭,男人也好不到哪裡去。我把他們帶到這裡來,告訴他們哪裡可以找到食物和住宿的地方。他們是很驕傲的民族,平常的話多半會拒絕我的幫助,只是他們已經又累又渴,況且又迷了路。還有」——史東壓低了聲音——「這段時間,路上有些出現的東西,你不會想在夜裡一個人獨自面對的。」
「我們遇到了些你所指的傢伙,好像在找一柄手杖什麼的,」坦尼斯嚴肅地說著。描述了和修馬斯特·投德的遭遇。
雖然史東對戰鬥的過程感到十分好笑,但是他仍然搖了搖頭。「外面也有個追尋者的守衛問我有關手杖的事,」他說,「藍水晶做的,對吧?」
卡拉蒙點點頭,把手放在他弟弟臂上。「有個守衛把我們攔下來,他們企圖扣留雷斯林的手杖,如果你相信他們的說詞——他們說『為了進一步調查。』我亮出了我的劍,他們三思之後便不敢了。」
雷斯林把他的手臂移至他哥哥碰不到的地方,臉上帶著嘲弄的笑容。
「如果他們真把你的手杖拿走,會發生什麼事?」坦尼斯問雷斯林。
法師從他帽簷的陰影中看著他,金色的眼睛閃爍著光芒。「他們會死的很慘,」法師輕聲說,「而且不是死在我老哥的劍下!」
半精靈感到一陣寒意。法師低聲說的話比他哥哥大聲的吹噓還要來得有威嚇力。
「不知道這根手杖暗藏什麼玄機,讓這些地精為了它不惜開殺戒?」坦尼斯若有所思的說。
「還有更糟糕的,」史東靜靜的說,他的朋友都圍攏過來。「據說北方有大軍正在集結。是一批由奇怪生物所組成的大軍——總之絕不是人類。據說戰爭就快開打了。」
「為了什麼?和誰呢?」坦尼斯問,「我也聽說過。」
「我也是,」卡拉蒙說,「事實上,我聽說——」
對話繼續下去,泰索何夫打了個哈欠,轉頭看著別的地方。對這些無聊的話題感到厭煩,坎德人開始在旅店裡面尋找新的有趣事物。他的眼光投向那個老人,老人仍對著爐火旁的小孩說著故事,泰斯注意到他的聽眾漸漸多了起來——兩個野蠻人也在聽著。令他吃驚的是女人把他的兜帽取了下來,火光照耀在她的臉和頭髮上。坎德人讚歎的看著,女人的臉有如大理石雕像,純潔、典雅、冷漠。
但真正吸引他目光的還是她的長髮。泰斯以前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頭髮,特別是在皮膚多半黝黑的黑髮平原人身上,沒有珠寶匠可以用金絲或是銀線塑造出相同的美,這女人的金髮在火光中閃耀著讓人目為之眩的光芒。
還有一個人也正專心聽著老人的故事。他穿著追尋者高貴的褐金袍子,坐在一張小圓桌旁,喝著溫熱的紅酒。他的身旁已擺了好幾個空杯子,甚至在坎德人的注視下,他又叫了一杯。
「他就是韓德瑞克,」提卡在她朋友們身旁輕聲說著。「也就是大神官。」
那個男人再度瞪視著提卡,一面大叫起來。她很快的擠到他身邊去。他對她大吼,抱怨服務不好什麼的。提卡似乎想要頂嘴,但卻咬住嘴唇一言不發。
老人的故事告了一個段落。小男孩歎了一口氣。「老人家,你所說的有關古老真神的故事都是真的嗎?」他好奇的問。
泰索何夫看到韓德瑞克皺了皺眉頭,坎德人希望他不要去打攪這個老人。
泰斯碰了碰坦尼斯的手臂,向著大神官的方向點了點頭,表示可能就快要有麻煩了。
大伙都轉過頭來,他們靜靜的看著,懾於平原女人的美麗。
老人的聲音明顯蓋過了室內其它的談話聲。「孩子,是真的。」老人盯著那個女人和她高大的護衛。「你可以問問這兩人。他們也有著類似的故事。」
「你們也有故事嗎?」孩子渴望的轉過頭來,「可以告訴我嗎?」
女人注意到坦尼斯一行人注視著她時,隨即便躲回陰影中,一臉警戒的神情。
男人靠她更近,手抓住武器要保護她。他瞪著這群人,特別是全身上下都是武器的卡拉蒙 。
「緊張的混蛋。」卡拉蒙咕噥著,手開始移向自己的劍柄。
「我可以瞭解為什麼,」史東說,「要當這種美女的貼身護衛可不好受。我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來,這個女人似乎是族裡的貴族,那男的得負責保護她,不過照他們四目交投的情形來看,其中關係似乎沒這麼單純。」
女人比了個手勢拒絕說道,「抱歉,」這群夥伴們得集中精神才聽得見她說的話,「我不大會說故事,我沒這種天賦。」她說的是普通話,但是口音極重。
失望取代了孩子臉上的渴望。老人拍了拍他的背,直視著女人的眼睛說,「但妳卻是個好歌者——酋長的女兒,唱首歌給這個孩子聽吧! 金月,妳知道要唱哪一首的。」一把五絃琴憑空出現在老人的手中。他將琴交到正驚訝地看著他的女人手中。
「你……是怎麼知道我是誰?」她問。
「這不重要。」老人慈祥的笑著。「酋長的女兒,為我們唱首歌吧!」
女人用顫抖的手接過了那把五絃琴,她的夥伴似乎想阻止,但她沒有聽到。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看著老人的黑色眼眸。慢慢的,就像被催眠一般,她的手開始緩緩撥弄起琴弦。憂鬱的曲調傳遍了整個酒吧,對話聲逐漸停歇,每個人都在注視著她。但她沒有絲毫感覺,她現在只為了老人而唱。
夏日炎炎,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個窮人家的孩子,被名為金月的公主看上
她的父親貴為一族之長,讓兩人的愛情如此漫長,夏日炎炎: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
草原起伏著波浪,天際透露著灰光,酋長命令河風前往遙遠的東方。
曙光乍現時便要出發,一切只為尋得偉大的魔法草原起伏著波浪,天際透露著灰光。
喔!河風啊!秋天已到來。喔!河風啊!你去向何方?我獨坐在河堤旁看著朝陽升上,自遠山孤單地升上。
草原逐漸枯萎,夏日之風停歇,他終於歸來,眼神裡卻有著無盡的黑暗棲息
他帶著一柄藍色的手杖,像冰河般閃亮:草原開始枯萎,夏日之風停歇。
草原群青枯萎,像火焰般的枯黃。酋長嘲笑河風的說法。
他命令人民拿起岩石,擲向年輕的戰士,草原群青枯萎,像火焰般的枯黃。
草原一片凋零,秋天已然來臨,女孩站在愛人身邊,任亂石掠過耳際,
手杖迸射出藍色光線,兩人就此消失不見,草原一片凋零,秋天已然來臨……
當她彈完最後一個音,整個旅店裡面一片沉靜。她深吸了口氣,將五絃琴交還給老人,又躲回陰影中。
「多謝,親愛的。」老人微笑著說。
「現在我可以聽故事了嗎。」孩子天真的問。
「當然可以。」老人回答,坐回他的椅子裡。「從前,從前……偉大的真神帕拉丁——」
「帕拉丁?」孩子打斷了他的話,「我從沒聽過叫做帕拉丁的神。」
大神官所坐的方向傳出了不屑的哼聲。坦尼斯看著韓德瑞克,他氣的滿臉通紅。但是老人似乎沒有留意。
「帕拉丁是古老的真神之一,孩子。已經有很久沒有人膜拜他了。」
「他為什麼要離開呢?」孩子問。
「他沒有離開呀!」老人回答,笑容中帶著憂傷。「眾人在大災變之後遺棄了他。人類把大災變所造成的破壞怪罪到諸神頭上,卻不曾反省自己。你聽過『巨龍禱文』嗎?」
「喔!有啊!」男孩熱切的回答。「我最愛有關龍的故事了,雖然父親說龍根本不存在。但我相信他們是存在的,我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他們!」
老人的臉孔霎時間變得蒼老而哀傷。他輕輕摸著男孩的頭髮。「我的孩子,小心你許下的願望。」他輕聲的說。
「故事呢——」孩子又想了起來。
「喔!對了。曾經有這麼一次,帕拉丁聽到了一個勇敢騎士的祈禱,他叫修瑪——」
「『巨龍禱文』裡的修瑪嗎?」
「是的,就是他。修瑪在森林中迷了路,他走了又走,直到他完全絕望,因為他覺得永遠回不去了。他向帕拉丁祈求指引,他的眼前立刻出現了一隻白色的麋鹿。」
「修瑪一箭射死了牠嗎?」
「一開始他確實這麼想做,但卻下不了手。他沒辦法對這麼漂亮的動物下毒手。麋鹿跳開了。接著牠回頭望著他,好像在等待什麼。他日以繼夜的跟著這只麋鹿,直到牠帶領他回到家鄉。於是他向諸神道謝, 帕拉丁——」
「狗屁不通!」一個聲音大叫著,緊跟著一張椅子後退的聲音。
坦尼斯把手中的酒杯放下,抬頭看著。每個人都靜下來看著喝醉的大神官。
「狗屁不通!」大神官腳步踉蹌的指著老人。「異教徒!腐化我們的年輕人!老頭子,我會讓你在法庭上受審的!」追尋者退了一步,接著又走向前,他驕傲的環顧四周,雖然口齒已經有點不清,但是他仍然下著命令。「叫衛兵來!」他做了個誇張的手勢,「叫他們逮捕這個男人和那個唱怪歌的女人。她很明顯是個女巫!我要沒收她的手杖!」
追尋者歪歪斜斜的走向那個女人,她不屑地看著他。看著他笨手笨腳地想要拿走那柄手杖。
「不行!」叫做金月的女人冷冷地說著。「這是我的,你不可以拿走它。」
「女巫!」追尋者發出不屑的哼聲,「我是大神官,我可以拿走任何東西。」
他再次試著拿走那柄手杖。女人高大的護衛站起身來,「酋長的女兒說你不可以拿這柄手杖!」他把大神官用力的推開。
男人推的並不用力,但是卻足夠讓醉倒的大神官完全失去平衡。他瘋狂的揮舞著手臂,試圖要穩住身體。神官向前衝了幾步——看來衝過了頭——他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聖袍,一頭栽進了熊熊的火焰中。
火焰突然之間冒了起來,一陣皮肉燒焦的臭味傳來。大神官那令人血液凍結的慘叫聲讓全場的人都呆住了,他全身著火的站了起來,在酒店內四處狂奔!
坦尼斯和其它人都被這個意外嚇得一動也不動。只有泰索何夫膽敢向前衝,試圖想要幫助這個痛苦不堪的傢伙。但是大神官正無助地揮舞雙手,試圖想撲滅吞食身體和衣服上的火苗,矮小的坎德人似乎幫不上任何的忙。
「接著!」老人一把搶過野蠻人手中的手杖,交給坎德人。「把他打倒,然後我們可以試著撲滅他身上的火焰。」
泰索何夫接過了手杖。用盡全力一揮,正中大神官的腹部。那個傢伙立時倒地。人群中傳來了驚歎之聲。泰索何夫緊抓著手杖,張大了嘴,呆視著眼前的奇景。
火焰立刻就被撲滅。這人的袍子看起來仍完整如新。皮膚看起來毫無損傷,他坐了起來,臉上有著敬畏和恐懼的神情。他看著雙手和袍子,一點灼傷的痕跡都沒有。衣服上連煙熏的痕跡都沒有。
「這東西醫好了他!」老人大聲的宣稱。「就是這柄手杖!看!」
泰索何夫看著手上的手杖。它是用藍色的水晶製成的,而且正在閃耀著藍色的光芒!
老人開始大喊,「叫守衛來!抓住這個傢伙,抓住那兩個野蠻人!還有他們的朋友!我看到這些人和這個騎士一起進來的!」他指著史東。
「什麼?」坦尼斯跳了起來,「老傢伙,你瘋了嗎?」
「快叫守衛來!」話已經開始傳開「你看到了嗎——那把藍色的水晶杖?我們終於找到了!現在他們會放過我們了。快通知守衛!」
大神官掙扎著站穩腳步,臉上神情大變。平原女人和她的夥伴站了起來,臉上充滿著警覺和恐懼的神色。
「可惡的女巫!」韓德瑞克的聲音憤怒的顫抖著。「你用邪惡的法術治療我!我要用火焰洗淨我的肉身,你將受火焰洗淨你的靈魂!」話一說完,旁人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他便把手伸進火焰之中!雖然臉上痛苦不堪,但他卻沒有叫出聲來。接著,大神官握緊了焦黑的手,臉上帶著殉教的勝利神情,越過人群,走出了旅店。
「你們得趕快離開!」 提卡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來警告他們。「整個鎮上的人都在找這只藍色水晶杖!那些戴著斗篷的人警告大神官,如果他們知道有人藏匿那只水晶杖,他們就會摧毀索拉斯。鎮民會把你們交給守衛的!」
「可是這把水晶杖不是我們的呀!」坦尼斯抗議說。他眼角看到那個老人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眨了眨眼,對坦尼斯笑了笑。
「你認為他們會相信嗎?」提卡使勁地揮了揮手。「看那邊!」
坦尼斯環伺著四周。每個人都兇惡地盯著他們。有人緊抓著手上的酒杯,也有人把手放在劍柄上。底下傳來的叫喊聲讓他的注意力轉回到朋友身上。
「守衛已經來了。」提卡說。
坦尼斯立刻站了起來。「我們得從廚房逃走。」
「沒錯。」她點點頭。「這些人一時之間還不會想到那裡。但是你們得快。他們很快就可以完全包圍這個地方。」
多年的分別並沒有讓這些朋友一起面對威脅的默契喪失。卡拉蒙已經戴上了閃亮的頭盔,拔出劍,背上了背包,並且開始幫助他弟弟站起來。
雷斯林抓起了手杖,開始離開位置。佛林特握著戰斧,皺眉看著週遭旁觀的人。他們似乎都不願貿然攻擊這些全副武裝的冒險者。只有史東冷靜的繼續喝著麥酒。
「史東!」坦尼斯緊張的說。「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
「逃走?」騎士看起來有點驚訝。「逃離這群烏合之眾?」
「是的。」坦尼斯呆了一下,突然想起這個騎士的榮譽不允許他逃避任何的危險。他得想個辦法說服他才行。「那個傢伙是個狂熱教徒,史東,他也許會把我們全綁在火柱上活活燒死!而且」——他突然想到——「我們還得保護這位女士!」
「當然!還有那位女士!」史東立刻站起來走向那個平原女人。「女士,我願為你效勞。」他禮貌地點頭,這個騎士不願在任何場合表現出慌張的模樣。「看來我們都惹上了這個麻煩。您的手杖讓我們全陷入了極度的危險當中——特別是您。我們對這個地區很熟悉:我們土生土長在這裡。而你們呢,就我所知,只是外來客。能保護您及您英勇朋友的安全,是我們的榮幸。」
「快點!」提卡拉著坦尼斯的手臂。卡拉蒙和雷斯林已經站在廚房的門口了。
「把坎德人抓過來。」坦尼斯告訴她。
泰索何夫呆呆的站著,看著手上的手杖光芒逐漸消失,又恢復成原先不起眼的暗褐色。提卡一把抓起了他的馬尾巴,把他一路提到廚房門口,他尖叫著把手杖給丟在地上。
金月很快的把它給撿了起來,將它緊緊抱著。雖然受到許多驚嚇,但她望向坦尼斯和史東的眼神依然清澈;很明顯的她正在快速的思考。她的夥伴用他們的語言大聲地說了幾句話。她搖搖頭,他則揮了揮手並且皺起了眉頭。她應了一聲,她的夥伴立刻閉上了嘴,臉色看來十分陰沉。
「我們決定和你們一起走。」她用普通話對史東說。「多謝你們的幫助。」
「走這邊!」坦尼斯拉著他們走向廚房的門,緊跟在提卡和泰斯後面。他回頭看到有些群眾走向前來,但動作並不積極。
廚子瞪著他們闖進廚房來。卡拉蒙和雷斯林已經站在出口的地方。所謂的出口只不過是一個地板上的洞,上面繫著一條牢靠的繩子,直垂至四十呎下的地面。
「啊!」泰斯笑著說,「原來這就是麥酒上來,垃圾下去的地方。」他抓住了繩子,輕易的就滑了下去。
「真對不起,」提卡對金月道歉,「但這是唯一的出口。」
「我可以爬繩子下去。」女人笑道,隨即又加上了一句,「雖然已經有許多年沒玩這種把戲了。」
她將手杖交給同伴,有技巧地慢慢爬了下去,等她到了地面,同伴便把手杖丟給她,自己也跟著滑了下去。
「小弟,你要怎麼下去呢?」卡拉蒙問,臉上充滿了關切之情。「我可以背著你下去——」
雷斯林眼中充滿了憤怒。「我可以自己下去!」法師嘶聲道。在阻止他之前,他便往那個洞口跳了下去。每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深怕看到這個法師摔成一團肉泥。出乎意料的,卻看到法師輕飄飄的慢慢下降,袍子舞動著,法杖頂端的水晶球閃耀著光芒。
「他讓我毛骨悚然。」佛林特對坦尼斯抱怨說。
「快點!」坦尼斯把老矮人推向繩子。佛林特滑了下去,卡拉蒙緊接在後,他的體重讓繩子嘎吱作響。
「我最後一個走。」史東說,他手上握著已經出鞘的劍。
「很好。」坦尼斯知道爭執是沒有用的。他把長弓和箭袋掛在背後,抓緊繩子滑了下來。突然之間一個不穩,他不停的往下滑。雙手的肌膚不斷的被繩子撕裂。
當落到地面之後,他看著破裂、流血的肌膚,不禁感到有些挫折。但是沒時間去管這些了,他抬頭看到史東正在滑下繩子。
提卡的臉出現在樓上開口的地方。「到我的住處去!」她無聲的指著樹林的某個方向。然後便消失了。
「我知道怎麼走!」泰索何夫自告奮勇的說。「跟我來。」
他們跟著坎德人快速的前進,耳邊傳來守衛爬上旅店階梯的聲音。不習慣在索拉斯的地面上行走的坦尼斯很快就迷路了。他看著頭頂的天橋和街燈,幾乎完全失去了方向。但是泰斯仍然信心十足的向前行。旅店的聲音漸漸的消失了。
「我們今天會躲在提卡的屋子裡過夜。」穿過樹叢時,坦尼斯悄悄地對史東說。「免得有人認出我們,搜查我們的老家。明天一早大家都會忘記這件事。我會把這些平原人帶回我家住幾天。然後我們可以把他們兩人帶到海文的追尋者議會去,讓他們接受盤問——搞不好我自己也會跟著去,我對那柄水晶杖很好奇。」
史東點點頭。然後對著坦尼斯露出他少見,而帶著憂鬱的笑容。「歡迎回家。」騎士說。
「你也是。」半精靈微笑著說。
接著,他們幾乎同時撞上了停下來的卡拉蒙。
「我猜我們到了。」卡拉蒙說。
在街燈下,可以看見泰斯像個古力矮人般敏捷地爬上樹。其它人也慢慢攀上,卡拉蒙扶著他弟弟爬樹。坦尼斯忍著雙手的疼痛,慢慢的爬上樹葉漸漸稀少的樹幹上。泰斯則像個飛賊般矯捷無比的上了門廊,眼見四下無人,他便對其他人打了個安全的手勢。接著看了看門鎖,對自己笑了笑,從袋子裡不知道拿出了什麼東西,不一會就把門鎖給打開了。
「請進。」他用主人的口吻說。
他們全擠進這間狹小的樹屋,高大的野人被迫得縮著頭,以免撞到屋頂。史東找了張椅子讓女人坐下來,高大的野人很快站到她身後。泰斯將窗簾拉上。雷斯林升起了壁爐的火。
「保持警戒。」坦尼斯說。卡拉蒙點點頭。戰士已經站到窗口去,留意著窗外的動靜。街燈的光芒穿過窗簾投射進屋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陷入沉默。眾人面面相覷。
坦尼斯坐下來,他轉頭看著那個女人。「那柄藍色水晶杖,」他靜靜的說,「治好了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她有些遲疑。「我——我才拿到它不久。」
坦尼斯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它們還留著被繩子撕裂的血跡和傷口。他對她伸出了雙手。慢慢的,女人臉色蒼白的用手杖碰了碰他。手杖開始發出藍色的光芒。坦尼斯感覺到一陣輕微的刺激通過全身。他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手上的血跡消失,傷口逐漸癒合,疼痛接著完全的消失。
「真正的醫療神力!」他讚歎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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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注一:和卡拉蒙作戰,並且把他的寶劍弄斷的是食人妖(Troll)。食人妖是同常出現在森林裡和地底的肉食性生物。他們的外表看起來十分的瘦弱,但是卻擁有驚人的怪力。食人妖走路起來雖然像是老人一樣的馱著背,但是卻能夠爬樹、用極高的速度在任何的地形下移動。他們不畏死亡,擁有極高的再生能力。被砍下的肢體甚至能繼續攻擊敵人。只有火和強酸能夠讓他們無法再生。卡拉蒙和食人妖作戰之後,還能夠活著談笑風生,可見其武藝之高強。
琰容 2010-3-3 12:23
第四章 打開的門·黑暗中的逃亡
雷斯林在火爐旁坐了下來,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揉搓著瘦弱的雙手。他的雙眼直視著房間另外一邊的藍色水晶杖,金色眼睛發出似乎比火焰更炙熱的光芒。
「你覺得如何?」坦尼斯問。
「如果她是個雜耍藝人,那麼她的技術實在讓人佩服。」雷斯林若有所思的說。
「放肆!你竟敢污辱酋長的女兒是雜耍藝人!」高大的野蠻人緊鎖雙眉的向雷斯林的方向跨了一大步。卡拉蒙喉中發出低吼聲,從窗旁走到弟弟的背後。
「河風……」女人趁著他走近時將手放上他的臂膀。「別這樣,他沒有惡意。他們不相信我們是理所當然的。他們又不瞭解我們。」
「我們也不認識他們。」男人低聲道。
「可以讓我檢查一下嗎?」雷斯林問。
金月點點頭,把水晶杖遞了出去。法師飢渴地伸出瘦削的手要接過水晶杖。當雷斯林一碰到它,瞬即迸發出一陣藍色閃光和霹啪聲。法師痛苦的大叫。卡拉蒙立時便要衝向前去,但被他的弟弟給攔住。
「別誤會,卡拉蒙。」雷斯林忍痛說著,「這位女士和這事沒關係。」
女人也一臉疑惑地看著手執的水晶杖。
「這是怎麼回事?」坦尼斯問道。「一柄同時可以傷人,也可以醫人的手杖?」
「它只是要保護自己而已。」雷斯林舔舔嘴唇,眼中發出光芒。「看著。卡拉蒙,拿起水晶杖。」
「我不要!」戰士像是看見毒蛇一樣地往後退。
「拿著!」雷斯林命令道。
卡拉蒙不甘願地伸出顫抖的手。當手指越是靠近,他的手臂抖的越是厲害。他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準備承受極端的痛苦。他把手放到水晶杖上,卻沒有發生任何異狀。
卡拉蒙驚訝的張開眼,抓起了水晶杖把玩著,臉上露出笑容。
「看吧!」雷斯林像是正在宣佈答案的魔術師。「只有心地善良,人格純潔的人」——他的語氣中帶著很明顯的諷刺口吻——「才能夠接觸這柄水晶杖。這的確是柄神聖的醫療之杖,擁有神的祝福。這不是魔法,我從沒看過有魔法物品具有治療的功能。」
「小聲點!」正站在窗戶旁邊監視的泰索何夫說。「大神官的衛兵來了。」他小聲說著。
沒有人出聲。他們可以聽見地精走在天橋上的腳步聲。
「他們正在沿街搜索!」坦尼斯不可置信的說,耳邊同時傳來附近一間屋子的敲門聲。
「追尋者要進屋來!」一個聲音粗嘎的說。停了一會兒之後,同樣的聲音問,「沒人在家,我們要把門踢開嗎?」
「還是不要好了。」另外一個聲音說。「我們最好把狀況回報,叫大神官自己來踢門。如果門沒鎖上,我們就自己進去。」
坦尼斯目光轉移到正對面的大門上。他感覺到自己背後的毛髮根根豎立。他明明記得進來的時候把門關上而且閂好了……現在竟然開了一道小縫!
「大門……」他低聲說,「卡拉蒙——」
戰士快速地移動到門邊,伸出去手要把門關好……
腳步聲停在門外。「追尋者要進屋來!」地精(注一)正打算用力敲門,卻驚訝的發現門輕輕一推便開了。
「這屋子沒人居住。」其中一個傢伙說,「我們到下一間去吧。」
「格魯,你真是一點想像力都沒有,」另一個傢伙說,「這是我們拿些銀錢花花的好機會呀!」
一個地精從門縫裡伸出頭。目光停在肩上放著法杖,靜坐一旁的雷斯林身上。
地精咕噥了幾聲,高興的笑了起來。
「喔!看看我們找到什麼了!一柄手杖!」地精的眼中閃著光芒。他向雷斯林走近了一步,同伴則緊緊的跟在後面。「把手杖交給我!」
「當然可以!」法師低聲說。他把法杖遞向前。「施拉克。」他說。突然間,法杖頂端的水晶球亮了起來。地精驚叫著遮住自己的眼睛,笨拙地想抽出劍。
說時遲那時快,卡拉蒙抓住他們的脖子,轟的一聲把他們撞在一起。兩個傢伙倒在地上,發出熏人的惡臭。
「死了嗎?」坦尼斯詢問正藉著法杖光芒低頭察看的卡拉蒙。
「看起來好像是。」大漢歎了口氣。「我太用力了。」
「這下搞砸了。」坦尼斯沉重的說。「又多殺了兩個大神官的士兵。我們很難避過這風頭了,他一定會徹底搜查整座城鎮。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才行!你們兩個」——他轉而看著兩個野蠻人——「最好也跟我們一起走。」
「不管我們去哪裡。」佛林特氣惱的低聲抱怨道。
「你們原本要去哪?」坦尼斯問河風。
「我們原先是要到海文去。」野蠻人不情願的回答。
「那兒聽說有很多智者,」金月說。「我們希望他們能解釋這個水晶杖的能力。還記得我唱的歌嗎?——那是真的:這柄水晶杖救了我們的命。」
「你們等下有的是時間慢慢說,」坦尼斯打斷她的話。「這些衛兵如果沒有在指定的時間內回報,整個索拉斯的地精部隊都會湧到樹上來。雷斯林,熄滅你的光。」
法師念出另外一個字,「杜馬克。」水晶的光芒閃動了一下,隨即熄滅。
「我們怎麼處理這些屍體?」卡拉蒙問,一邊用腳踢著地上死屍。「提卡怎麼辦?她會不會也惹上麻煩?」
「把屍體留下來。」坦尼斯腦中念頭轉的飛快。「把門砍倒。史東,去弄翻幾張桌子。我們得讓現場看來像是有人闖空門,然後和這些傢伙打了起來。這樣便不會為她惹來麻煩了, 提卡是個聰明的女孩——她知道該怎麼作的。」
「我們還需要食物。」泰索何夫說完立刻衝進廚房,開始把架上的麵包,或是任何看來可以吃的東西塞到自己的包包裡。他丟給佛林特一整皮袋的酒。史東弄翻了幾張椅子,卡拉蒙則把屍體安放的像是經過一番激烈的戰鬥。兩個平原人站在火焰逐漸熄滅的壁爐前,不知所措的看著坦尼斯 。
「好了。現在呢?」史東問。「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坦尼斯遲疑了一下,考慮了眼前所有可能的選擇。這兩個平原人來自東方,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他們的族人打算處死他們,那麼他們就不會想往東方去。眾人也可以南行,到精靈國度去避難,但坦尼斯很不想回到自己的故鄉。他知道精靈對待闖進自己神秘國度的陌生人會十分不友善。
「我們朝北走。」他終於說了。「我們護送這兩位到下一個叉路口。到時再決定接下來要去哪。如果他們願意,他們可以走往西南方的路去海文。我計畫再往北走,去調查一下傳言中北方大軍集結的真相。」
「或者還可以遇到奇蒂拉。」雷斯林低聲的說。 坦尼斯臉紅了起來。「這樣可以嗎?」他問道。
「雖然你不是我們之中最年長的,但卻是最有智能的,」史東說——「就像以前一樣,我們會跟隨你的。」
卡拉蒙點點頭,雷斯林已經走到門邊,佛林特扛著酒囊,嘴裡嘟噥著。
坦尼斯感覺到一雙細柔的手碰觸他的臂膀。他回頭面對女子那雙清澈的眼睛。
「我們很感謝。」金月緩緩說來,似乎還不習慣表達感激之情。「你為了我們冒生命危險,而我們只不過是陌生人。」
坦尼斯笑著握住她的手。「我叫坦尼斯,那對兄弟是卡拉蒙和雷斯林。騎士名叫史東·布萊特佈雷德,扛著酒的是佛林特·火爐,我們厲害的小鎖匠叫泰索何夫·柏伏特。你叫金月,他是河風。現在——我們不陌生了。」
金月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她拍拍坦尼斯的手臂,倚著再度顯得毫不起眼的藍色水晶杖,走出了大門。坦尼斯看著她,接著抬頭看見河風像戴著面具一般毫無表情的瞪著他。
「喔!」坦尼斯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至少我們之中『大多』不再是陌生人了。」
很快的,眾人在泰斯的帶領下走出這棟屋子。坦尼斯靜靜的站在屋內,望著地精的屍體發呆。在經過多年的旅行之後,這一次本該是溫暖而幸福的歸鄉之旅。他懷念起舒適的屋子,想著原本計畫要做的事——要和奇蒂拉一起做的事。
他想像著漫長的冬夜裡,在旅店的壁爐前說著故事,回到家中,蓋著溫暖的毛毯談笑,一覺醒來,發現屋外已被白雪覆蓋。
坦尼斯踢散餘燼。奇蒂拉不會回來了。地精入侵了這個平靜的小鎮。而他正為了躲避一群宗教狂而在半夜逃亡,或許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家了。
精靈一般是不會注意到時間流逝的,他們的時間單位是以百年計算。對他們來說,季節的更替就像午後的陣雨。但坦尼斯還有一半的人類血統,他能感覺到變化,就像暴風雨前人類會感到不安一樣。
他歎口氣,搖了搖頭。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間屋子,只留下半倒的門在風中不停的擺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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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這些四處出沒的地精(Goblin)是全身惡臭,擁有扁平的臉、闊鼻子、大嘴和尖耳朵的矮小妖怪。他們生性邪惡,但是卻沒什麼戰鬥力,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眾多的數目,恐怕根本沒有人會願意注意他們。
琰容 2010-3-3 12:24
第五章 向佛林特告別·飛射的箭矢·群星的訊息
坦尼斯蕩過樹枝,躍落地面。其他的人依偎在一起,躲避者上方街燈所投射下來的光芒。一陣冷風從北方吹了過來。坦尼斯回頭看著,發現了光亮,搜索隊的燈光。他趕快將兜帽戴上,快步向前走去。
「風向改變了,」他說。「明早會下雨。」
在隨風搖曳的詭異燈光籠罩下,他環顧著這一小群的冒險者。金月的臉上透著疲憊,河風看來雖然堅強,但雙肩卻也不復之前的挺拔,雷斯林則靠在路邊的樹幹上,一邊發抖一邊喘息著。
坦尼斯面對寒風,不禁也縮起了脖子。「我們得找個可以遮風雨的地方才行。」他說。「得找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坦尼斯,」泰斯拉了拉半精靈的斗蓬,「我們可以走水路,水晶湖的距離是最短的。湖的另一邊有許多洞穴可以藏身,我們明天也可以少走一點嘛!」
「好主意!但是,泰斯,我們沒有小船!」
「包在我身上。」坎德人露出了微笑。小小的臉蛋和尖尖的耳朵,讓他在微弱的光芒下看起來似乎有些邪惡的感覺。坦尼斯知道泰斯對這一切只覺得刺激有趣。他實在很想好好的教訓他一下,讓他明白現在的情況有多麼凶險。但坦尼斯知道這樣做只是徒勞,坎德人永遠不會感覺到害怕。
「坐船是好主意。」坦尼斯在考慮了一下之後終於回答。「你帶路。還有,千萬別讓弗林特知道,」他又加上一句,「我會料理這件事的。」
「好呀」泰斯咯咯笑著跑回大伙聚集的地方。「大家跟我來。」他輕聲的說,隨即大步前進。佛林特鬍子底下嘀嘀咕咕的,蹣跚地跟了上去。金月也跟著矮人前進。河風銳利的目光掃視了眾人一眼,接著也快步跟上金月。
「我想他還是不信任我們。」卡拉蒙觀察道。
「如果是你,你會嗎?」坦尼斯反問大漢。
卡拉蒙的金色頭盔反射微弱的光線,風吹開外衣,就可以輕易看見裡面穿著的鎖子甲。結實的大腿旁別繫著一把長劍,肩膀上掛著短弓和箭袋,腰帶上大刺剌的插著把匕首。盾牌上佈滿大大小小戰役的痕跡;這個壯漢已經準備好面臨任何挑戰了。
坦尼斯將目光移向一旁,看了佩掛著在三百年前就被眾人唾棄的騎士徽記,卻仍然驕傲自豪的好友史東。由於平日過著嚴以律己的生活、又受到貧窮所帶來的折磨,再加上四處尋找摯愛父親的困難旅程,讓只比卡拉蒙大四歲的史東看來遠比他的實際年紀要蒼老得多。他雖然只有二十九歲,但看起來卻像是個四十歲的中年人。
坦尼斯心想,也許連我們都無法彼此信任。
「有什麼計劃呢?」史東問。
「我們要坐船走水路。」坦尼斯回答。
「喔!糟糕!」卡拉蒙輕聲笑道。「告訴佛林特了嗎?」
「還沒有,讓我來吧。」
「我們要怎麼弄到一艘船?」史東懷疑的問道。
「你還是不要知道的比較好。」半精靈說。
騎士皺起了眉頭,他的眼光投向前方不遠處,正沿著陰影而行的坎德人。
「我不喜歡這樣,一開始我們就成了殺人犯,現在又要偷東西!」
「我不認為我殺了『人』。」卡拉蒙不屑地說。「地精才不算是人!」
坦尼斯注意到騎士正瞪著卡拉蒙。「史東,我也不喜歡這樣的狀況,」他很快的說,希望能夠避免一場爭端。「這是情非得己的啊!看看那些平原人,自傲是唯一讓他們勉強站著的理由。看看雷斯林吧……」他們看著正在乾枯的樹葉上行走的法師,他全身的重量幾乎都靠著法杖支撐,偶爾還會從脆弱的身體中迸出咳嗽聲。
卡拉蒙的表情突然陰沉了下來。「坦尼斯說得沒錯,」他輕聲的回答。「我弟弟快撐不住了,我得去幫他才行。」說完,他飛快地離開了餘下兩人,趕到穿著長袍,彎腰駝背的孿生弟弟身邊。
「老弟,讓我扶你。」他們聽到卡拉蒙輕聲說。雷斯林搖了搖頭,並站得更遠了些。卡拉蒙聳聳肩,縮回了手。但這位高大的戰士人仍然跟在弟弟身旁,隨時準備扶住他。
「為什麼他要這樣犧牲自己呢?」坦尼斯輕聲的問。
「手足之情,血濃於水啊!」史東意味深長地說。原本似乎打算接下去,但當他抬頭看見坦尼斯的臉龐時,突然閉上了嘴。坦尼斯看到了那種表情,知道他在想什麼。手足親情是生下來就成了孤兒的坦尼斯所無法領略的一種情懷。
「快走吧!」坦尼斯打破了僵局。「我們已經落後他們很多了。」
很快的,他們離開了索拉斯,進入環繞著水晶湖的一大片松樹林中。坦尼斯依稀聽見身後傳來低微的叫喊聲。「他們已經找到屍體了。」他猜,史東嚴肅的點點頭。突然之間泰斯像是變戲法樣地從黑夜中出現在他的眼前。「通告水晶湖的小徑大約有一里長,」泰斯說。「我在小路的鏡頭等你們。」他比了個大概的方向,接著就在坦尼斯來得及回答之前消失了。半精靈再度回頭看了看索拉斯的方向;發現有越來越多的火光向這邊移動,看情形,搞不好連道路都已經被封鎖了。
「坎德人呢?」佛林特一邊從樹林裡擠出來,一邊問。
「泰斯要到湖邊等我們。」坦尼斯回答。
「湖?」佛林特的眼神裡有了警覺。「什麼湖?」
「佛林特,這附近只有一個湖,」坦尼斯說著,同時努力在史東面前忍住笑。「快點兒!我們趕緊去吧!」精靈視力讓他可以看見卡拉蒙和他弟弟的瘦弱身影消失在前面的樹林裡。
「我以為我們只是要在樹林裡躲上一陣子而己。」佛林特推開了史東,向坦尼斯抱怨。
「我們要坐船渡湖。」坦尼斯開始向前。
「絕不,」矮人咬牙切齒地說。「我絕不坐船!」
「上次那件意外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坦尼斯惱怒地說,「我這次會叫卡拉蒙乖乖坐好。」
「絕對不行!」矮人不為所動的說。「絕不坐船,我發過誓。」
「坦尼斯!」他身後傳來史東的聲音。「有火光。」
「該死!」半精靈停下了腳步向後察看。他過了一會兒才適應了森林中閃爍的火光,要命的搜索隊已經開始搜索索拉斯以外的範圍了!他快步趕上前面的卡拉蒙、雷斯林和二個平原人。
「有火光!」他盡量壓低聲音喊道。卡拉蒙回頭一看,開始咒罵起來。河風舉起了手表示聽到這個消息。「我想我們得再快點才行,卡拉蒙。」坦尼斯開始發號施令。
「我們會盡快,」卡拉蒙不慌不忙的說,他正攙扶著弟弟,粗壯的手臂環抱著雷斯林瘦弱的身體,幾乎等於抱住他前進。雷斯林雖然不停的咳嗽,但仍勉強繼續前進。史東跟著坦尼斯。在他們奮力推開樹枝前進的同時,仍然可以聽到後面傳來佛林特生氣的喃喃自語聲。
「坦尼斯,他不會來的。」史東說。「佛林特自從上次差點兒被卡拉蒙害得淹死後,便怕水怕得的不得了。你上次不在場,沒看到他被打撈上岸之後的表情。」
「他一定會來的。」坦尼斯喘息著說。「他不可能放著我們這些後生小輩獨自去冒險,卻沒有他在一旁照料!」
史東搖搖頭,仍不相信坦尼斯所說的。
坦尼斯再度回頭看了一眼,然而這次卻看不見任何的火光。這是因為他們已在森林的深處,火光被樹葉遮住。雖然修馬斯特·投德的腦袋不大靈光,但想必也猜得出他們會由水路逃走。坦尼斯突然停下來,小心的避免撞到其他人。「前面怎麼了?」他低聲說。
「我們到了。」卡拉蒙回答。看到水晶湖廣大的湖面之後,坦尼斯終於鬆了一口氣。風在湖面上吹起了陣陣漣漪。
「泰斯呢?」他壓低聲音問。
「在那裡吧!」卡拉蒙指著暗點一個不停浮動的物體。坦尼斯勉強看見一個紅色發熱的小身影坐在船中。
清澈的夜空閃爍著星斗,血紅的明月努林塔瑞(注一)剛從湖面上升起,它在夜空中的伴侶索林那瑞(注二)則己經高懸在天空中,在湖面上灑下銀色的光輝。
「這樣的月色下我們的身影可是清清楚楚、無所遁形呀!」史東抱怨道。
坦尼斯勉強能看見泰斯正掉頭來找他們。坦尼斯低頭在黑暗中摸索著石頭,他將找到的石塊丟向湖中,正好落在船前方幾碼的地方。泰斯看見了坦尼斯的信號,很快的把船推上了岸邊。
「什麼!你要我們全部擠上這艘船?!」佛林特害怕地說著。「你這半精靈一定是瘋了!」
「這船夠大。」坦尼斯說。
「不,我不上船。就算這是傳說中塔西斯城的白翼船,我也不坐。我寧願留下來和大神官拚命!」
坦尼斯不顧矮人的憤怒,對著史東說道,「把每個人都弄上船,我們馬上過來。」
「別耽誤太久,」史東警告說。「追兵的聲音很接近了。」
「我聽得見,」坦尼斯嚴肅的說,「你快走吧!」
「那是什麼聲音?」金月詢問走向他們的騎士。
「地精的搜索隊。」史東回答。「他們利用哨聲來保持聯絡,他們已經進入樹林了。」
金月點頭表示瞭解。回頭繼續和河風用族裡的語言交談,繼續剛剛被史東打斷的討論。高大的平原人皺起了眉頭,指著樹林的方向。
史東明白,他正試著說服她離開這些冒險者。他或許有能力帶著她在樹林裡躲過這些地精的追捕,但是機會不大。
「河風,不要說了!」金月斬釘截鐵的說。河風臉上帶著怒氣,一言不發的走回船上。金月歎了口氣,看著他的背影,臉上帶著深沉的憂傷。
「女士,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嗎?」史東體貼的問道。
「沒有。」她回答道。接著她自顧自地說,「他雖然擁有我的心,但卻得聽命於我。年輕時,我們曾以為可以克服這一切。但是我畢竟當太久酋長的女兒了……」
「為什麼他不肯相信我們?」史東問道。
「他像我的同胞一樣有著很深的成見。」金月回答。「我們平原人不相信人類以外的種族。」她回頭看了看。「坦尼斯的鬍子掩飾不了他的精靈血統,何況你們之中還有矮人、坎德人。」
「那麼你呢,女士?」史東問。「你怎麼會相信我們的?你難道沒有那些成見嗎?」
金月轉頭面對他,史東發現她的雙眼猶如身後的湖面一樣漆黑、深邃。「當我還小的時候,」她低沉的說,「我是族裡的公主,同時也是女祭司。他們拿我當女神一樣的崇拜,我自己也這樣認為,並且很珍惜他們的愛戴。但後來……」她安靜下來,眼神中彷彿充滿了回憶。
「後來呢?」史東輕聲的問。
「我愛上一個牧羊人。」金月回答,眼睛看著河風。她歎了口氣,走向船的方向。
史東看著河風涉水把船拉近岸邊,而卡拉蒙和雷斯林正好走到水邊。雷斯林緊緊抱著自己的袍子,全身發抖。
「我不能把腳弄濕。」他嘶啞的說。卡拉蒙沒有浪費時間說話,他像抱小孩似地將弟弟輕輕抱起,放到船中。法師瑟縮在船的後方,連一句道謝的話也沒有。
「我會把它扶住的,」卡拉蒙對河風說。「你先進去。」河風遲疑了一下,接著還是爬進船中。卡拉蒙幫金月上了船,河風趁著船隻搖晃的時候抓穩了她,免得她摔倒。兩個平原人坐在船的前部,也就是泰索何夫的後面。
卡拉蒙轉頭看著正走近的騎士,「後面在幹什麼?」
「佛林特說他寧願燒死也不願意上船,至少死是會感覺很溫暖,而不是又濕又冷。」
「我去把他弄上船來好了。」卡拉蒙說。
「你只會讓事情更難辦,別忘了上回就是你差點將他給淹死。讓坦尼斯想辦法,他要比我們擅長溝通。」
卡拉蒙點點頭,兩人在寒風中靜靜的等待。史東看到金月正傾慕地望著河風,然而他似乎並不領情。泰索何夫在位置上不安的動來動去,正打算問些問題,卻被騎士嚴厲的目光所制止。雷斯林渾身發著抖,試著壓抑一陣具烈的咳嗽。
「我要去幫忙了。」史東終於開口了。「哨聲已經越來越近了,我們再等下去就危險了。」但就在此時,他看到坦尼斯和矮人握了握手,自己一個人跑向船。佛林特則繼續待在在樹林的邊緣。史東搖搖頭,「我說過矮人不會來的。」
「有句話說得好:『像矮人一樣的固執』。」卡拉蒙咕嚷著。「而且這個傢伙有整整一百四十八年的時間變得更加固執。」大漢傷心的搖了搖頭。「我一定會很想念他的。他不止一次救了我的小命,讓我去找他!朝下巴給他一拳,保證他分不出自己在船上還是在自己家的床上。」
坦尼斯喘著氣跑上來,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話。「別這樣,卡拉蒙,」他說,「佛林特不會原諒我們這樣做的。別擔心,他要躲到山裡去。上船吧,火光向這邊集中了,我們在樹林裡留下的足跡連最笨的溪谷矮人都能看見。」
「沒必要讓每個人都弄得全身濕透。」卡拉蒙說,一手扶住船舷。「你和史東先上船,我負責把船推開。」
史東跳了進去,坦尼斯拍拍卡拉蒙的背,也爬進船裡。戰士開始把船推進湖中,水淹到膝蓋時,岸上傳來一聲叫喊。
「等等!」這是佛林特的聲音,一個模糊的身影正沿著樹林邊緣狂奔。「等一下!我來了!」
「快停下來!」坦尼斯喊道。「卡拉蒙!等等佛林特!」
「快看!」史東站起身來,面向樹林。火光開始從樹林裡出現,地精衛兵正拿著冒煙的火把衝出來。
「佛林特!有地精!」坦尼斯喊道,「在你後面!快跑!」老矮人頭也不回的向岸邊飛奔,一手按著頭盔唯恐它掉落。
「我掩護他!」坦尼斯取下肩上的弓,藉著精靈視力(注三),他成了唯一能在火把的亮光下清楚分辨敵人位置的人。他把箭搭上弓弦,卡拉蒙穩住船身,坦尼斯起身瞄準帶隊地精的模糊身影,放了一箭。正中地精的胸口,地精直挺挺地倒下。其他的地精則慢了下來,開始取出自己的弓箭。當坦尼斯的箭再度搭上弓弦,佛林特已經跑到岸邊。
「等等!我來了!」矮人突然間像塊石頭般的沉入水中。「抓住他!」史東大叫,「泰斯,快劃回去!就在那邊,看到了嗎?那些泡泡……」卡拉蒙的手在水中瘋狂的翻攪著尋找矮人的蹤影。泰斯試著要把船划回岸邊,但是船的重量遠超過他的負荷。坦尼斯這回沒能命中目標,他喘著氣咒罵著,隨即又掏了支箭。地精開始蜂擁著衝向湖邊。
「我找到他了!」卡拉蒙抓著矮人的腰帶,一把將渾身滴水的他給提起。「不要亂動!」他向著正在瘋狂揮舞著四肢的佛林特說著。但是矮人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偏巧又一隻箭射中卡拉蒙的鎖子甲,像支羽毛般的卡在那裡。
「我受夠了!」卡拉蒙大喊,他肌肉發達的手臂一揮,把矮人丟上了正越離越遠的船。佛林特抓住了船舷,但是下半身懸在船外,史東拉著他的皮帶把他給提上船,這艘船劇烈的搖晃。坦尼斯幾乎站立不穩,被迫丟了手上的弓,緊抓住船邊,避免掉到湖裡。一支地精放的箭射進船裡,差點射穿坦尼斯的手。
「泰斯!劃回卡拉蒙身邊!」坦尼斯大喊。
「我沒辦法!」手忙腳亂的坎德人回答。一支亂揮的篙差點打到史東。
騎士連忙把坎德人抱離原先的位置,抓住了篙,平穩的把船撐回卡拉蒙可以上船的位置。
坦尼斯抓住戰士之後回頭對史東大喊,「快離開!」騎士用力氣把篙插入水中,船如箭般的脫離了岸邊,地精憤怒的大喊著。箭支落在船的四周,卡拉蒙全身滴水的坐在坦尼斯的身邊。
「今晚是地精的聯繫時間,」卡拉蒙淡淡的說,一邊從鎖子甲上拔出箭來。「我們在湖面上看起來太過明顯啦!」
坦尼斯摸索著剛剛丟掉的弓箭,卻看到雷斯林坐起了身。「低下頭!」坦尼斯警告道,卡拉蒙也開始撲向他的弟弟。但法師怒視著他們,手伸向腰間的袋子裡。他靈巧的手掏出某種東西,這時身邊正好飛過一支箭,雷斯林卻毫無反應。坦尼斯開始要將他撲倒,隨即看出他已經陷入施法的出神狀態中。如果這時候打攪他,只會帶來可怕的後果。施法者會從此忘掉這個法術,或是更糟:法術會產生不可預期的反應。
坦尼斯咬緊牙關看著雷斯林,後者舉起枯瘦的手臂,讓從腰間袋中取出的法術材料緩緩地從指縫間掉落在船底。坦尼斯這才看出這些神秘的材料原是沙子。
「拉茲—瑟拉克—西諾拉藍—克來那威」雷斯林喃喃念著,接著他對著岸邊用右手畫了一道對等的弧形。坦尼斯回頭望向岸邊,地精們一個接一個地放下弓,倒了下去,彷彿是雷斯林親手碰觸了他們似的(注四),箭雨停了下來。站在較遠,不受影響的地精瘋狂地湧向岸邊。這時史東已經將整艘船帶離了射程之外。
「小雷,幹得好!」卡拉蒙真誠的說。雷斯林眨眨眼,意識終於回到現實,接著就倒了下去。卡拉蒙扶住他,並且緊抱著他一陣子。不久雷斯林坐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又咳了起來。
「我沒事兒。」他低聲說,一邊掙脫卡拉蒙的擁抱。
「你對他們施了什麼法?」坦尼斯一邊把落在船上的箭矢撿起來,丟到湖中,一邊問道。有些時候地精會在箭頭上淬毒,把它們留在船上很危險。
「我讓他們都睡著了。」雷斯林打著寒戰,從牙齒縫裡擠出回答來。「我現在得休息了。」他靠著船壁躺了下去。
坦尼斯看著這個年輕的法師,雷斯林的確在技巧和能力上精進不少。但願我能信任他,半精靈心想。
船慢慢地滑過映滿了星斗的湖面,萬籟俱寂中,只聽到船篙敲擊著水面的節奏,及雷斯林不停咳嗽的聲音。泰索何夫拿出了方才佛林特經過一陣慌亂之後仍然帶著的酒囊,試著想讓濕透的矮人喝上一口,但佛林特瑟縮在船的一角,只顧看著水面發呆。
金月將身上的毛皮擁得更緊一些。她穿著族人常穿的鹿皮衣和褲子,皮鞋也是用同樣柔軟的皮做的。當卡拉蒙把佛林特丟上船來的時候,水把她的衣服濺濕了,鹿皮衣濕漉漉的緊貼著她。很快她就開始發起抖來。
「披上我的外衣。」河風用他們的語言說著。並且脫下自己的熊皮斗蓬。
「不要,」她搖搖頭。「你的燒還沒退,你也知道我從沒生過病,但是……」她抬頭看他,嘴角含笑:「你可以抱住我,我們兩個的體溫可以讓我們度過這個寒夜。」
「酋長的女兒,這是上司對下屬的命令嗎?」河風故意取笑她,同時把她擁得更緊。
「是的。」她靠著他強壯的身體,發出了一身滿足的歎息。她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斗,突然之間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了起來。
「怎麼了?」河風抬頭看著,同時問道。
其它在船上的人雖然不瞭解他們說的話,但是都看出他們被夜空中的某項事物所吸引。
卡拉蒙戳了戳弟弟,「小雷,怎麼啦?我什麼也沒看見呀!」
雷斯林直起身來。褪下了兜帽,又劇烈的咳嗽起來,這一陣咳完後,他開始探視著夜空。突然間,他掙大了眼睛,彷彿看見了什麼不尋常的事物。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緊抓住坦尼斯的手,直到他被迫回頭來想要掙脫這束縛。「坦尼斯……」雷斯林嘶啞的說,彷彿連呼吸也快停止了。「星座……」
「什麼?」坦尼斯被他蒼白的金色皮膚和炙熱的奇異眼神給下了一跳。「星座怎麼了?」
「不見了!」雷斯林勉強擠出一句話,便更劇烈的咳嗽起來,卡拉蒙緊緊抱著他,彷彿怕他散了一樣。雷斯林終於恢復了呼吸,用手拭了拭嘴角。坦尼斯看見他手上沾滿暗紅色的鮮血。雷斯林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說道。
「我們稱為黑暗之後和英勇戰士的兩個星座消失了。她來到了克萊恩,而他就是要來阻止她。我們所聽到的一切關於邪惡的傳言都即將成真。戰爭…死亡…毀滅…」他的話被一連串的咳嗽所打斷。
卡拉蒙扶住他,「小雷,別這樣。」他安慰的說,「何必為了幾顆星星窮緊張!」
「不過是幾顆星星……」坦尼斯呆滯的重複道。史東撐起了篙,航向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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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2.努林塔瑞(Lunitari),索林那瑞(Solinari):它們是克萊恩的天空中肉眼可見的兩個月亮。紅色的努林塔瑞是紅袍中立法師的守護神,賜給他們力量。白色的索林那瑞則是白袍的善良法師的指導者,在行善之道上庇佑著他們。遠古的傳說中記載著,當全聖之戰即將開始之時,索林那瑞,努林塔瑞和努塔瑞(Nuitari)是分屬於三個陣營的不同神祉,他們事先就預見到了這場逼迫諸神分裂的戰爭。由於對於魔法共同的熱愛,他們決定避開這場戰禍,離開諸神棲息的天空,轉而停留在更為靠近克萊恩的地方。三位神各自挑選了屬意的學生,教導他們魔法的力量,法師這種職業也從此誕生。至今,三位神明仍然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夜空中,賜與他們所守護的法師們力量。
3.精靈視力:這是克萊恩的諸神賜與精靈的一項天賦,精靈們除了視力比其它的種族要好之外,他們還具有在夜間視物的能力,也因此,讓他們成為了克萊恩上最要命的弓箭手。
4. 雷斯林在此所施的法術是「睡眠術」(Sleep),這個法術可以讓相當數量的生物(生物等級越低就越多)陷入昏迷中。只有在受傷的時候,這些生物才會醒過來,一般的噪音對他們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這個法術需要一撮細沙、玫瑰花瓣或是活的蟋蟀。
琰容 2010-3-3 12:24
第六章 洞穴中的一夜·意見衝突·坦尼斯下定決心
一陣冷風掠過湖面。烏雲由北飄來,遮去星宿西沉所留下的空洞。大伙都曲身躲在船裡,把斗蓬拉的更緊,任憑斗大的雨珠撒下。卡拉蒙加入了撐篙的行列,他試著要和史東說話,但是騎士並不理他。他保持沉默,偶爾用索蘭尼克語自言自語。
「史東!那邊!左手邊的大石頭中間!」坦尼斯指著那個方向大叫著。
史東和卡拉蒙更使力地撐著篙,大雨讓辨別岸邊的路標更加困難,有一段時間他們以為自己正航向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但大石群赫然出現,史東和卡拉蒙把船駛近岸邊。坦尼斯跳入水中,把船拉靠近岸。大雨傾盆而下,大伙都又濕又冷。他們全身堅硬,像是受到驚嚇般的佛林特給抱了下來,河風和卡拉蒙把船藏到岸邊的樹叢裡。坦尼斯帶著大家沿著碎石子路來到了峭壁上一個開口前。
金月狐疑的看著這個開口,表面上看來,它似乎只是個懸崖上的小開口,但裡面的空間卻大的足以讓他們舒服的伸展四肢。
「好一個家呀!」泰索何夫四顧道。「就是沒什麼傢俱而已。」
坦尼斯對著坎德人微笑道:「我想能在這裡過夜就不錯了,就算是矮人也沒有理由抱怨。只要他敢,我就叫他回到船上去睡。」泰斯也露出了微笑,看見坦尼斯回復了原先的樂觀真是不錯。他總覺得幾天來好友顯得心事重重,也優柔寡斷了些:不像以前那樣果斷的天生領導者。幸好在他們踏上逃亡之路後,那種光芒又重新回到了半精靈的眼中。他已經擺脫了低潮,開始像以前一樣掌握全局了。他需要這次的冒險來幫他忘卻煩惱——不管煩惱是什麼。坎德人雖然一直不能理解坦尼斯內心的掙扎,不過他倒是很喜歡這一次的冒險。
卡拉蒙抱著弟弟從船上下來,極其溫柔地把他放在洞穴裡溫暖的沙地上。河風則升起了火,潮濕的木柴辟哩啪啦響了一陣,終於還是著了火。輕煙不斷往上升,由一個裂縫飄了出去。河風用樹葉和斷落的樹枝把洞穴入口遮住,一方面遮住火光,一方面把雨阻絕在外。
他作的很稱職,坦尼斯看著這個野蠻人工作時想。他幾乎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員。坦尼斯歎了口氣,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雷斯林身上。他跪在年輕法師的身旁,滿是關心的神情。雷斯林火光下蒼白的臉孔,讓坦尼斯想起多年前,他和卡拉蒙及佛林特將他從一群正打算活活燒死他的暴民手中驚險救出的往事。雷斯林那次本打算拆穿一個騙光全村積蓄的虛偽牧師,但村民卻把怨氣出在他身上。就像坦尼斯對佛林特說的——人們總需要有些信仰。
卡拉蒙在弟弟身旁忙進忙出,為他蓋上厚重的斗蓬。雷斯林的身體因為咳嗽而不斷抽搐,嘴角也流出了血沫。他的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金月跪在他身邊,手中捧著一杯酒。
「你可以喝酒嗎?」她輕柔地問。
雷斯林搖搖頭,試著要開口,卻只能一邊咳嗽一邊推開她的手。金月抬頭看著坦尼斯。「不然——我用我的水晶杖?」她問。
「不要。」雷斯林咳嗽著,作手勢叫坦尼斯過來。然而即使坐在他附近,坦尼斯也只能勉強聽見法師的聲音,他說的話不停地被喘氣及咳嗽打斷。「水晶杖醫不好我的,坦尼斯。」他喘息著。「別將它浪費在我身上。如果它真的是受到眾神祝福的物品,它的力量想必有限。我奉獻我的身體作為祭品……為了換取我的魔力。這樣的傷害是永遠的,無藥可救……」他的聲音漸漸變弱,眼睛也跟著閉上。
一陣風吹進了洞窟中,讓火舌突然升起。坦尼斯正巧抬頭看見史東推開了洞口的樹枝,帶著佛林特走了進來,後者的腳步踉蹌,幾乎是被半拖進來的。史東把他丟到營火旁邊,自顧自地走開,兩人全身濕透。史東對矮人已經失去了耐心,坦尼斯也注意到,他對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耐性。坦尼斯對他投以關切的目光,卻看到他臉上表情陰沉。史東喜歡一切事物井然有序,有條有理。奇異的天象——也就是自然秩序的混亂——讓他感到十分的困惑。
泰索何夫把一條毯子蓋在正坐在地上發抖的矮人身上。矮人的牙關打顫,連頭盔都抖了起來。「船……船……」是他唯一說出來的字。泰斯倒了一杯酒給他,矮人貪婪地喝著。
史東轉頭用厭惡的眼光看著佛林特。「我守第一班的夜。」他說,接著走向洞口。
河風也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守夜。」他說。
史東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頭面向高大的平原人。坦尼斯可以看見騎士臉上的肌肉在火光下抽動著,嘴旁的法令紋越來越明顯。雖然身高沒有河風高,但是騎士的高貴氣質與堅毅的外表,讓他們倆的氣勢似乎不相上下。
「我是索蘭尼亞騎士的一員,」史東說。「我的承諾就是我的榮譽,我的榮譽就是我的生命。在旅店中我答應過要保護你和那個女人的安全,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等於不相信我的榮譽,這是種莫大的侮辱,我不能容忍有任何人這樣侮辱我。」
「史東!」坦尼斯站了起來。
騎士舉起手來阻止他,目光仍緊盯著平原人。「坦尼斯,不要阻止我。」史東說。「你們野蠻人用什麼武器戰鬥?刀?劍?」
河風漠然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他用深邃、黑色的眼睛打量著騎士,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是懷疑你的榮譽,我也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城市和騎士,老實說——我很害怕,所以我才表現得如此。自從拿到藍色水晶杖後,我便持續於這樣的恐懼中。我最擔心的還是無端被牽連進來的金月。」平原人看著她,眼中反射著火焰的光芒。「失去她,我只剩下一個軀體。我怎敢大意——」他說不出話來。冷漠的面具被傷痛所取代,他雙膝一個不穩,倒了下去。史東連忙抓住了他。
「你沒有辦法信任我們,」史東說,「我可以體會,你累了,而且才大病過一場。」他和坦尼斯一起讓河風平躺在洞穴的後方。「休息吧,讓我來守夜。」騎士推開了洞口的樹枝,一言不發的走入了雨中。
金月靜靜的聽著方纔的對話,之後,她把兩人隨身攜帶的物品移到洞穴的後方,跪在河風的身旁。他把她擁近,將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如雲般的金髮裡。兩個人裹著河風的皮毛斗蓬,靜靜躺在洞穴的地板上,兩個人很快便沉沉睡去。金月幸福地把頭靠在她的戰士的胸膛上。
坦尼斯鬆了一口氣,回頭看著雷斯林。年輕的法師已經睡得很熟,口中有時會嘟囔無人能懂的咒語,雙手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揮舞著。坦尼斯轉頭看著其他人,泰索何夫盤著雙腿坐在營火前,正仔細看著剛才「找到」的東西。坦尼斯認得的東西有:幾隻發亮的戒指、少見的錢幣、禿鷹的羽毛、一段麻繩、一串珍珠、肥皂做成的娃娃、一枚哨子。其中一隻戒指看來很眼熟。戒指上的紋飾出自精靈的雕工,讓坦尼斯想起腦中一個幾乎已經快要遺忘的身影。這是以純金打造,上頭雕刻著常青籐的精緻戒指。
坦尼斯靜靜朝坎德人走去,刻意放輕腳步,以免吵醒別人。「泰斯……」他拍了拍坎德人的肩膀,指了指面前的東西。「我的戒指……」
「你的?」泰索何夫張大了眼睛,無辜地問道。「原來是你的呀!很高興我能替你找到它。你一定不小心把它忘在旅店裡了。」
坦尼斯哭笑不得地拿回了戒指,在坎德人的身邊坐了下來。「泰斯,你有這個區域的地圖嗎?」
坎德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地圖嗎?當然有!」他把地上的東西掃成一堆,丟到一個袋子裡頭。接著從另一個袋子中拿出另一個手工雕刻的卷軸盒,從盒子裡面抽出了成堆的地圖來。坦尼斯以前便曾經看過這些收藏品,但每次都感到驚訝。這些地圖畫在各種不同的材料上,從最好的紙到獸皮,甚至包括某種乾燥後的葉子。
「坦尼斯,我以為你認得這裡的每一棵樹吶!」泰索何夫翻閱著地圖,偶爾停下來閱覽一下自己最心愛的收藏。
半精靈搖搖頭,「我的確在這裡住了多年。」他說,「但是我不知道這裡的每一條小路和秘密小徑。」
「你也不會找到太多這類通往海文的小路。」泰斯從地圖堆裡抽出一張,「最快的路當然是穿越索拉斯山谷的海文大道。」
坦尼斯偎著快要熄滅的營火看著地圖。「你說的沒錯,」他說。「那條路不但是最快的——看來似乎也是前面幾里路上唯一的途徑。我們的南北方都橫跨著卡若理山脈——沒有任何其他的小路。」坦尼斯皺著眉頭把地圖收好,還了回去,「大神官想必也很清楚這一點。」
泰索何夫打了個呵欠。「那麼,」他說,一邊小心的把地圖收回到盒子裡去,「這需要比我聰明的人才能想出解決之道,我只負責享受冒險的樂趣就好。」把盒子小心的收回袋子裡之後,他像個小動物般的蜷縮起來,安詳的睡去。
坦尼斯羨慕的看著他。雖然全身酸痛,但是壓力令他難以成眠。其他的人似乎都已經睡去,只剩下戰士在看顧著弟弟。坦尼斯走向卡拉蒙。
「睡一覺吧!」他低聲說。「我會幫你照顧雷斯林的。」
「不,」強壯的戰士回答。同時伸手將弟弟身上的斗蓬理了理。「他可能會需要我。」
「但是你得休息一會才行。」
「我會的。」卡拉蒙微笑道。「你自己好好休息吧,保姆大人。你的孩子們可都睡著了,連矮人也不再發抖了。」
「不用看也知道。」坦尼斯說,「搞不好連索拉斯的大神官也聽得見他的鼾聲。兄弟啊!這樣的相聚真是出乎我們五年前所料!」
「又有什麼是我們預料得到的呢?」戰士輕柔的問道,同時低頭看著自己的弟弟。
坦尼斯拍拍他的肩膀,接著裹著自己的斗蓬躺在地上。最後,終於沉沉睡去。
夜漸漸的過去——對守夜的人來說很漫長,對熟睡的人卻是很短暫。卡拉蒙接替史東,坦尼斯接替卡拉蒙。暴風雨整夜不停,風在湖面上掀起了一波波白浪,閃電像著了火的樹枝般將夜空照亮,雷聲則持續不斷。直到破曉,風雨才逐漸停息,半精靈看著東方破曉,雨雲仍然在低垂。天空中見不到烈日的蹤影。坦尼斯感到越來越沉重的壓力,北方的惡劣天候看來沒有止境。秋天的暴風雨非常罕見,特別像是這麼劇烈的暴風雨。風勢也凜冽的不大尋常,一般風都是由大平原上吹來,吹的是東風,但這會兒竟然刮起了北風。由於他對天氣特別敏感,因此這和雷斯林所說有關星座的事一樣令他感到困擾。雖然這只是清晨,但是他已經體會必須盡快撤離才行。於是他二話不說,便進到洞穴裡叫醒其他人。
洞穴在灰濛濛的清晨裡看起來有些霧濛濛的。金月和泰索何夫正在準備早餐。河風在洞穴後頭抖著金月的皮毛斗蓬。坦尼斯注視著他:坦尼斯進來的時候正想要對金月說些什麼,但並沒有說出口,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金月臉色蒼白,看起來頗為困擾。坦尼斯猜想,河風一定為了昨天晚上的失態而懊悔。
「我怕食物不夠了。」金月把麥片倒進滾水中,一邊說。
「提卡的櫥櫃裡東西不多,」泰索何夫抱歉的加上一句,「我們有一條麵包、一些牛奶、一塊奶酪,還有一些燕麥片。提卡一定是把存糧都吃光了。」
「河風和我也沒有帶什麼乾糧,」金月說,「我們也沒料到會有這趟旅程。」
坦尼斯正準備要問她有關水晶杖和那首歌的故事,但是大家已經聞香而來。卡拉蒙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他看著鍋子裡的早餐,不敢相信的說:「就這些?只有燕麥片?」
「晚餐還更慘呢!」泰索何夫微笑道。「你得勒緊褲腰帶了。反正你看起來也太胖了一點。」
大漢無奈地大聲歎息。
這頓寒酸的早餐在寒冷的清晨沒有帶來一絲愉悅的氣息。史東不願瓜分已經匱乏的食物,獨自一人到洞穴外面去守衛。坦尼斯可以看見騎士坐在石頭上憂鬱地看著平靜的湖面。卡拉蒙很快的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又毫不客氣地吃掉弟弟的那份,趁著騎士走出去的時候在連他的那份也解決掉。之後便若有所思的看著其他人的早餐。
「你還要吃嗎?」他指著佛林特的麵包問道。矮人對他怒目而視。泰索何夫看到他的眼神轉向自己的盤子,連忙把剩下的麵包塞進嘴裡,差點就噎到自己。坦尼斯心想,至少這樣可以讓他暫時閉嘴,免得被坎德人尖銳的講話聲所干擾。泰斯整個早上都在取笑佛林特,稱呼他海王子、船長,問他目前的魚市價格,帶他們渡河要收多少渡船費。佛林特終於忍不住對他丟了顆石頭,坦尼斯只好叫泰斯到湖邊去洗鍋子。
半精靈接著走到洞穴後部。「雷斯林,你現在覺得身體怎麼樣?」他問,「我們馬上就要走。」
「我已經好多了。」年輕的法師用他輕柔、微弱的聲音回答。他正喝著一些自製的草藥。坦尼斯瞧見杯裡冒著熱氣的液面上,飄著幾片羽狀的綠葉。藥的味道聞起來既酸又苦,雷斯林喝下去的時候不禁皺起了眉頭。
泰索何夫快步奔回洞穴中,錫製的鍋盤叮噹作響。坦尼斯咬牙切齒,想警告坎德人小聲一點,但隨即改變了主意。反正也沒有用。
佛林特看到坦尼斯臉上的表情,便從坎德人手上搶過了鍋盤,然後打包。「留神點!」矮人低聲對泰索何夫道。「否則我就把你的馬尾巴綁在樹上,把你吊起來,警告其他所有的坎德人!」
泰斯伸手從矮人的鬍子裡撥了一些東西出來。「哇!看呀!」坎德人快樂的大喊。「海草耶!」佛林特大吼著撲向他,但是泰斯敏捷的閃過了。
史東推開洞穴口的樹枝進來時,發出了沙沙聲。他的臉色十分難看。
「不要胡鬧!」史東說,他盯著佛林特和泰斯,鬍子氣的發抖,憤怒的眼光隨即轉向坦尼斯,「我在湖邊就可以清楚地聽見這兩個傢伙的聲音!這會讓全克萊恩的地精都殺過來的!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才行!往哪走?」
所有的人都不安地沉默下來。每個人都停下手中的事,轉頭看著坦尼斯,只有雷斯林例外。這個年輕的法師正用塊白布努力的擦拭著杯子,連頭也不抬,彷彿對這件事毫無興趣。
坦尼斯歎了口氣,抓了抓鬍子。「索拉斯的大神官已經腐敗不堪,這點我們現在可以確定了。他們利用那群無賴地精來控制這個地方,如果再讓他取得這柄水晶杖,一定會用來謀取私利。我們為了尋找神的蹤跡努力多年,現在終於有了結果,我可不打算將它拱手讓給那個騙徒。提卡說她相信海文的高層追隨者應該仍對真相感興趣。也許,他們能告訴我們這柄水晶杖的由來和它真正的力量。泰斯,把地圖給我。」
坎德人從袋中倒出一堆東西,搞得一地亂糟糟之後才找到地圖。
「我們位於這裡,水晶湖的西岸,」坦尼斯繼續說。「北方和南方的卡若理山脈分支構成了索拉斯山谷邊界。兩邊都無路可走,除了索拉斯南方的蓋特維大道!」
「那裡八成已經給地精看守住了,」史東喃喃道。「東北方還有一些小路——」
「可是那得要渡過這個湖才行!」佛林特害怕的說。
「是的,」坦尼斯繼續保持面部表情的鎮定——「得渡過湖才行。但是這些路通往大平原,我不認為你們會想往那個地方去。」他看著金月和河風。「往西的路徑經過哨兵峰和陰影谷到海文,這顯然是唯一的路。」
史東皺起了眉頭。「如果那裡的高階追尋者也和索拉斯那票人一樣腐敗呢?」
「那麼我們就繼續往南走,到奎靈那斯提去。」
「奎靈那斯提?」河風怒目而視。「精靈的領地?不可以!那裡是禁止人類進入的!再說,那條路是隱藏起來的。」
一個微弱、喘息的聲音打斷了討論。當雷斯林說話的時候每個人都轉過頭來看著他。「我知道有條路。」他的聲調微弱但帶著些嘲諷,金色的眼睛在晨光中閃爍。「經過暗黑森林的路,可以直達奎靈那斯提。」
「暗黑森林?」卡拉蒙小心地重複了一遍。「不!坦尼斯!」戰士搖搖頭。「我寧願每天和活著的怪物作戰——但死的不算!」
「死的?」泰索何夫連忙問道。「卡拉蒙,快告訴我——」
「泰斯,閉嘴!」史東打斷他。「暗黑森林是個瘋狂的提議。膽敢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生還。你想把水晶杖作祭品獻上嗎?法師?」
「等一下!」坦尼斯突然說。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連史東也不再開口。騎士看著坦尼斯冷靜、若有所思的面孔,眼中藏著多年冒險的經驗和知識。騎士常常想,自己為何甘於接受坦尼斯領導?他怎麼說也不過是個半精靈雜種罷了。既沒有高貴的血統,身上穿的護甲也沒有什麼名堂,更別提刻有光輝徽記的盾牌。但史東還是追隨他,再也沒有任何人比坦尼斯更令他尊敬。
這一生對騎士來說是不解的迷,除了誓死恪守著騎士守則而活外,他沒有其他的理由能解釋。「Est Sularus oth Mithas——榮譽既吾命。」這守則把榮譽歸結得比克萊恩的任何人都嚴格,騎士守則則成為七百年來無人可以打破的真理,但是史東私底下擔心著,有一天,當最後一戰來臨的時候,騎士守則將會遇到無法解釋的難題。他知道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坦尼斯會在他身邊,修正整個崩潰的價值觀。因為史東只是單純地遵守騎士守則,坦尼斯卻是以身作則。
坦尼斯的話把騎士又拉回了現實,「我們必須要提醒你們,這柄水晶杖不是我們其中任何人的所有物。如果硬要說這柄水晶杖屬於任何人——那麼金月是理所當然的擁有者。我們不比索拉斯的大神官更有資格擁有它。」坦尼斯轉頭看著這位女士。「女士,你的意見呢?」
金月看著坦尼斯和史東,接著望向河風。「你知道我的想法。」他冷冷的說。「但你——是酋長的女兒。」他站起身來,不顧她懇求的目光,走了出去。
「他是什麼意思?」坦尼斯問。
「他希望我離開你們,把水晶杖帶到海文去。」金月低聲說。「他說你們會增加我們的危險,我們自己會比較安全。」
「增加你們的危險?!」佛林特忍不住爆發了。「我們不會待在這裡,我也不會差點淹死,要不是,要不是——」矮人氣的說不出話來。
坦尼斯抓住他的手,「夠了。」他抓抓鬍子。「你跟我們在一起會比較安全,你願意接受我的幫助嗎?」
「我願意,」金月低聲回答。「至少暫時如此。」
「好的。」坦尼斯說。「泰斯,你知道要怎麼走,你是我們的嚮導。千萬記住,我們不是來野餐的!」
「是的。」坎德人說,他把隨身的大包小包掛在腰間和肩膀上。經過金月身邊時,他體貼地輕拍了她的手,接著走出了洞穴。其他人很快地收好自己的行李,快步跟上。
「又要下雨了,」佛林特看這低垂的雨雲嘟囔道。「我應該留在索拉斯才對。」他開始走向前,不停的喃喃自語,同時邊調整背上的戰斧位置。坦尼斯一邊等著金月和河風,一邊笑著搖了搖頭。至少有些東西永遠不變的,矮人就是其中之一。
河風把金月和自己的背包一起背上肩,「我今天早上已經把船給藏好了,」他今天又恢復毫無表情的那張面具。「以防我們會再次需要它。」
「好主意,」坦尼斯說,「謝了——」
「請走在前面,」河風比著手勢,「我殿後以便消除我們的足跡。」
坦尼斯想再次感謝這個平原人。但是河風已經轉頭去開始他的工作。走上小徑,半精靈不禁搖搖頭。他聽見身後金月輕聲地以他們的語言問了句話,河風則只簡單而粗魯回答了個字。坦尼斯聽見金月歎了口氣,接著所有的話聲都被河風遮掩足跡的沙沙聲掩蓋過去了。
琰容 2010-3-3 12:25
第七章 水晶杖的故事·奇怪的牧師·不祥的預感
索拉斯山谷遍野的翠綠中其實蘊含著生命的脈動。在濃密的樹從下遍佈著灌木及攀爬類植物,地上則交錯著惱人的纏絞籐。如果路過者一不小心,這些籐類就會迅速的攀附而上,緊抓住受害者的腳踝不放,直到無辜的受害者被山谷中四處巡狩的肉食動物給捕獲為止。在這些肉食者享用晚餐的同時,纏腳籐也可以獲得它們維持生命所必需的養分——鮮血。
他們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披荊斬棘地清出一條通往海文大道的路。每個人都又累又渴、一身是傷,相較之下,眼前通往海文的平直泥土路便成為了讓人振奮的景象。直到他們踏上泥土路開始休息後,才發現整座森林就像被人摀住了嘴一樣的安靜。雖然他們好不容易抵達平坦的大道,卻沒有人想要貿然離開樹叢的庇護。
「你覺得這樣安全嗎?」卡拉蒙從樹叢間的空隙窺探著。
「不管安全不安全,這都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坦尼斯插嘴說。「除非你會飛,或是你想要回到森林裡去待著。剛剛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走了幾百碼,照這個速度,我們大概要下星期才能抵達下個岔路口。」
大漢紅著臉辯白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抱歉,」坦尼斯歎了口氣。他也跳向路的盡頭,樹叢把路包圍得像座陰暗的長廊。「我和你一樣也不喜歡這樣的情況。」
「我們要各自行動還是一起走?」史東冷酷地打斷了他認為毫無意義的對話。
「我們一起行動,」坦尼斯回答。隨後他又加了一句,「但還是得有人先去勘察——」
「坦尼斯,交給我吧!」泰斯從坦尼斯的手肘下鑽了出來,自告奮勇地說。「沒有人會對一個獨自旅行的坎德人起疑心的。」
坦尼斯皺起了眉頭,泰斯說的對——的確沒有人會懷疑他。每個坎德人都是天生熱愛冒險,在克萊恩上四處游離,尋找刺激的事務。但是泰斯有個不好的習慣,只要遇到有趣的事物,他很容易忘記原先的任務是什麼。
「好吧!」坦尼斯最後說。「但是,泰索何夫·帕伏特,招子放亮,機靈點。不要到處亂跑,最重要的是,」坦尼斯直視著他的眼睛——「不要打別人東西的主意。」
「除非那個傢伙是個麵包師傅。」卡拉蒙加了句。
泰斯咯咯笑地擠出了樹叢,踏上了泥土路。手中的胡帕克杖在泥地上戳出一個一個的洞,身上背著的袋子上下跳躍著。口中唱著坎德人的旅行之歌。
你心中真正愛著的是艘航行海上的船;正停泊在我們的港灣。我們替她清理甲板,替她揚起風帆,又替她擦乾淨兩舷的窗欄;
我們的燈塔為她而閃,我們的海灣溫暖;我們駕駛她進入港灣——不管是身陷暴風雨、或是平靜無波瀾。
水手站在港口上,一個一個的排排站,像渴望金子的矮人,或是追求烈酒的半人馬。
深愛著她的,是所有的水手,不論她在何處都蜂擁而來。每個人都期待能夠與她生死相守。
坦尼斯也不禁微笑起來,直到聽不見泰斯的歌聲之後才帶著大家走上大路。每個人都像是面對許多惡劣觀眾的演員般,戰戰兢兢的走出樹林。對他們來說,克萊恩的每一雙眼睛似乎都在盯著他們。
火紅樹葉下的濃密林蔭讓能見度不到幾尺,史東獨自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坦尼斯知道,雖然他昂首闊步,內心卻在強烈掙扎著。卡拉蒙和雷斯林則隨後跟上。坦尼斯關切地注視著年輕的法師,擔心他的體力是否還能撐下去。
雷斯林剛踏出樹林時有些不穩,現在看來則是十分的正常。他一隻手撐著法杖,另一隻手則拿著本打開的書。坦尼斯起先還在猜想那是什麼書,隨即明白那就是每一名法師必備的咒語書。每天心力交瘁地記憶這些威力強大的咒語是所有法師的宿命。這些有著神奇威力的咒語一經施展,便會從腦海中消失得乾乾淨淨。每一道法術都會消耗施法者的部分體力和意志力,直到精疲力竭,法師得徹底休息後才能再度施展這些法術。
佛林特快步跑到卡拉蒙的身邊。兩個人開始低聲爭執十年前的那次划船意外。
「就為了你想空手抓魚!」佛林特厭惡地嘟囔道。
坦尼斯尾隨在後,和兩個平原人並肩而行。他轉而注意金月,發現在模糊的光線下,她臉上的線條看起來遠比她實際的年齡——二十九歲,要來得成熟。
「我們的愛情並不順利。」當他們並肩走著的時候,金月向他坦承。「河風和我相愛多年,但我族的傳統規定戰士必須成就驚天動地的偉大功績後才有資格迎娶酋長的女兒。這對我們來說是更大的阻礙。河風全家多年前就因為拒絕祭拜祖先而被趕出部落,他的祖父祭祀大災變前還存在的古老真神——雖然找不到證據可以支持他。」
「我的父親不願我委身下嫁,便派給河風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得找到真神存在的確實證據。當然,我父親根本就不相信證據存在,他只希望河風會在這漫長無目的的搜索中喪生,或是我在這段時間中移情別戀。」她看著身邊的高大戰士露出了微笑,但是他臉上卻面無表情,目光直視著遠方。她斂起了笑容,歎了口氣,繼續低聲訴說著她的故事。
「河風一去就是好幾年,我的生命因此變得毫無意義,我總以為我或許會因此死去。但就在一個星期前,他回來了,只剩下半條命,發著可怕的高燒,他踉踉蹌蹌地走進我的帳篷,倒在我腳下,全身燙的嚇人。他的手上抓著這柄水晶杖,我們試著將他的手掰開,但即使陷入了昏迷中,他也不願放手。」
「在高燒中他吟語著一個黑暗的地方,在一座廢棄已久的城市裡有位擁有黑色羽翼的死神。接著他陷入了狂亂的恐懼中,僕人們被迫得將他綁在床上。後來他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女人發著藍光。他說這個女人在那座城市裡醫好了他,並且給了他這柄水晶杖。當他想起這個女人之後,情緒也冷靜了下來,高燒也跟著退了。」
「兩天前——」她停了下來,真的只有兩天嗎?感覺好像過了一輩子似的。她繼續說道,「他將水晶杖交給了我父親,告訴他這是一個不知名的女神送給他的。我父親看了這柄水晶杖『金月,拿起它——命令它現出它的能力——什麼能力都可以!』但什麼都沒有發生。他把它丟回給河風,指控他是個騙子,命令人民用石頭將他活活壓死,以懲戒他的欺上之罪!」
金月的臉色變得蒼白,河風的臉上則罩上了一層陰影。
「部落的人把他捆了起來,拖到悔恨之牆去,」她的聲音現在只比呼吸大一點。「他們開始對他丟石頭。他看著我的眼神中充滿了愛意,口中喊著即使死也不能讓我們分離。我無法忍受從此得獨自活下去的痛苦,於是我奔向他,石頭朝我們落下——」金月把手放在前額,似乎忍受著記憶中的痛苦,坦尼斯注意到她平滑的皮質上有道尚未痊癒的疤痕。「接著一陣讓人眩目的光芒。等到我和河風能夠看清楚的時候,我們就已經站在索拉斯外面的道路上了。水晶杖那時發著籃光,然後黯淡下來,就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之後我們決定去海文找尋智者解答所有關於水晶杖的問題。」
「河風,」坦尼斯疑惑地問道,「對於這個廢棄的城市你記得多少?它在哪裡?」河風沒有回答,他用眼角看著坦尼斯,思緒很明顯的飄向遠方。接著他轉而面向黑暗的樹林。
「半精靈坦尼斯,」他最後終於開口。「這是你的名字嗎?」
「這是人類給我起的名字,」坦尼斯回答道。「我的精靈名字對於人類來說又長又難念。」
河風皺起了眉頭。「為什麼?」他問道,「人類稱呼你為半精靈而不是半人類呢?」
這個問題猶如迎面一拳,他幾乎可以看到自己倒在地上。他被迫得強自鎮定才能忍下這口氣。他知道河風問這個問題一定有他的理由,不是真的要侮辱他。坦尼斯意識到,這是一種考驗。他小心地選擇自己所用的詞語。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半精靈只不過代表了體內有一半精靈的血液,半人類卻代表了殘缺不全。」
河風想了想,終於點點頭,開始回答坦尼斯的問題。
「我漫無目的旅行了很多年,」他回答說。「我經常不知道身在何處。我藉由月亮、太陽和星星指引方向。我的最後一段旅程像是場噩夢。」他沉默了一陣子。再度開口的時候,他像是置身遠方一樣。「那是座曾經輝煌一時的城市,白色的建築物有著白色大理石的柱子。但彷彿有一雙巨大的手將它扔下山崖。這座城市非常古老,裡面也非常的險惡。」
「乘著黑色翅膀的死神。」坦尼斯輕聲說。
「它像是黑暗中出現的神祇一般,其它的邪惡生物膜拜它,不斷的尖聲嚎叫。」平原人黝黑的皮膚變得蒼白。竟在清晨的寒風中流下斗大的汗珠,「我說不下去了。」金月輕撫著他的手臂,他臉上緊張的神情很快地消失。
「在這樣的黑暗恐懼中,一個女人交給你這柄水晶杖?」坦尼斯追問。
「她治好了我,」河風簡單地說。「我當時快要死了。」
坦尼斯看著金月手上拿著的水晶杖。它表面上只是一柄毫不起眼的普通木杖,頂上雕刻著奇怪的裝飾,四周還纏繞著野人最喜歡的羽毛。但是它曾經發出藍色的光芒!他也曾親眼目睹過它的神跡。這是古老眾神的禮物——為了幫助他們而在此刻出現嗎?還是邪惡的化身?他對這些野蠻人一點也不瞭解。坦尼斯響起雷斯林聲稱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碰觸這柄手杖。他搖搖頭,這聽起來是件好事,他試圖去相信它……
坦尼斯陷入沉思,他感覺到金月拍拍他的肩膀。抬頭看見卡拉蒙和史東正對他打著手勢,半精靈突然意識到自己和平原人已經落後許多。他開始向前跑去。
「怎麼一回事?」
史東指了指,「我們的斥侯回來了。」
泰索何夫自前方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揮著手。
「快躲進樹林裡!」坦尼斯命令大家。每個人都飛快地躲進南邊的樹林——只有史東沒有任何行動。
「史東!」坦尼斯抓住騎士的手臂。史東用力地掰開半精靈。
「我絕不藏頭縮尾地躲起來!」騎士冷冷地說。
「史東!」坦尼斯開口,試著壓抑高漲的怒火。他強忍下尖酸刻薄的指責,心中明白這樣做會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他只能緊抿著嘴。耐心等著坎德人回來。
泰斯終於跑了回來,身上的袋子不停地跳躍著。「牧師!」他喊著。「一群牧師,有八個!」
史東發出了不屑的聲音。「我還以為是地精的戰鬥部隊呢!我相信我們可以輕易打發掉他們。」
「這可難說。」泰索何夫懷疑地說。「我看過克萊恩上的各種牧師,但是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一種。」他低著頭專心看著地面,彷彿在思考什麼。接著抬頭看著坦尼斯,褐色的眼睛中帶著難得的嚴肅。「你還記得提卡在索拉斯提過有關奇怪的人物——成天待在韓德瑞克身邊的那件事嗎?他們穿著厚重的袍子,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那群牧師就是這副模樣!而且,坦尼斯,他們讓我有種很不祥的預感。」坎德人聳聳肩。「他們馬上就會來到這裡。」
坦尼斯看著史東,騎士挑著眉。兩個人都很清楚坎德人向來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但對於其他生物的本質卻十分敏感。坦尼斯記憶中沒有任何東西會讓泰斯有過「不祥的預感」——而他和泰斯一樣同到過許多凶險得難以想像的地方。
「他們來了。」坦尼斯說。他和史東以及泰斯一同退入左方的樹林陰影中,遙望著那群牧師徐徐走來。由於距離太遠,坦尼斯分辨不出細部的穿著,但還是可以看出他們的步調十分緩慢,同時拖著一輛小拖車。
「也許你應該向他們問問路,史東。」坦尼斯低聲的說。「我們需要知道更多有關前面路況的消息。小心一點。」
「我會小心的。」史東笑著說。「我不會毫無意義的送死。」
騎士靜靜地握住坦尼斯的手臂表示道歉,接著鬆開了古老劍鞘中的長劍。他走到路的另一邊,靠著一個破爛的柵欄,低下頭,彷彿是在休息。坦尼斯看了一下子,轉身和泰索何夫一起走進林中。
「怎麼搞的?」當坦尼斯和泰斯出現的時候卡拉蒙嘟囔道。這個強壯的戰士調整了一下背著的武器,搞得叮噹作響。其他的人則非常靠近地躲在樹從的遮掩之下。但是都能夠清楚地看見路上的狀況。
「噓!」坦尼斯跪在卡拉蒙和河風的旁邊。「牧師。」他低聲說道。「有一群牧師走過來,史東要跟他們談話。」
「牧師!」卡拉蒙放心的坐了下來。但是雷斯林的臉上露出了不安。
「牧師,」他若有所思的說。「我覺得有問題。」
「為什麼?」坦尼斯問。
雷斯林在兜帽的陰影下斜眼看著半精靈。坦尼斯只能看到他深藏著智慧的金色眼睛。
「奇異的牧師,」雷斯林耐著性子解釋,像是在跟小孩子說話一樣。「這柄水晶杖有著醫療的神奇功效——在大災變之後整個克萊恩就沒有見過這樣的力量!卡拉蒙和我也在索拉斯看過這些神秘的牧師。這柄水晶杖和這些牧師突然都同時出現,但以前卻沒有任何的蹤影,你不會覺得這有些巧合嗎?也許這柄水晶杖真的是他們的。」
坦尼斯看著金月,她臉上也有著同樣的憂慮,她一定在想著同樣的事情。他又把眼光轉回到路上,看著牧師們緩慢地拖著拖車在道路上前進,史東坐在柵欄上靜靜的摸著自己的鬍子。
眾人悄悄的等待著。天空烏雲密佈,隨即下起斗大的雨點來。
「這下可好了——下雨了,」佛林特嘟囔著。「我像只蟾蜍一樣地待在樹叢中還不夠,這下還淋得全身濕透——」
坦尼斯瞪著矮人,佛林特又嘟囔了幾句就閉上了嘴。很快的眾人除了雨點打在盾牌上和頭盔上的隆隆聲之外就聽不見其他的聲音了。這是那種又濕又冷的雨點,連最厚的斗蓬都擋不住它的威力。雨點打在卡拉蒙的頭盔上,流下他的脖子。雷斯林開始咳嗽起來,每個人都警覺地看著,他用手摀住了嘴,希望把聲音壓低。
坦尼斯看著路上的景象,就像泰斯一樣:在過去的一百年的經驗中,他也沒有看過這樣打扮的傢伙。全身覆蓋著長袍,長袍外又罩著厚重的斗蓬:甚至連他們的手和腳都包著布,像是包紮傷口似的。當他們看見史東時,全都緊張地四處張望,有個傢伙瞪著眾人藏身的樹叢,每個人都只能看到他在布條間閃著奇異的光芒的雙眼。
「你好!索蘭尼亞騎士,」帶頭的牧師用普通話向史東打招呼。帶著嘶斯聲,不像人類的聲音。坦尼斯不禁打了個冷顫。
「諸位兄弟,你好。」史東也用普通話回答。「我已經旅行了很長一段路,你們是我遇到的第一群旅人。我聽說了一些奇異的傳言,所以我想要知道一些前面道路的消息。你們是從哪裡來呀?」
「我們開始從東方來的,」牧師回答道。「但是今天我們是從海文來的。今天天氣實在很不適宜旅行噢!騎士大人,也許這樣才會讓這條路都空無一人吧!我們沒有在路上遇到,您一定是從索拉斯來的吧!」
史東點點頭,幾個站在後方的牧師面面相視,交頭接耳了一陣子。帶頭的牧師回頭和他們用一種奇怪的語言交談。坦尼斯看著自己的夥伴們,泰斯搖搖頭,其他人也一樣,沒有人聽過這種語言。「騎士,我對你所說的謠言很好奇。」
「據說北方有大軍集結,」史東回答道。「我想要回到我的故鄉索蘭尼亞,我可不想遇到一場意想不到的戰爭。」
「我們沒聽說這些謠言,」牧師回答道。「就我們所知,通往北方的路一切順暢。」
「哈!我猜這就是聽信醉漢說話的下場。」史東聳聳肩。「那麼什麼重要的事情讓弟兄們在這種天氣旅行呢?」
「我們在尋找一柄手杖。」牧師早有準備地回答。「一柄藍色的水晶杖。我們聽說有人在索拉斯看到它。你有聽說嗎?」
「有的。」史東又靠回了柵欄上,「我聽說索拉斯裡有這樣的水晶杖,我從同樣的一個人口中聽到了北方大軍集結的謠言,你認為我該相信這些故事嗎?」
這樣的回答似乎讓牧師有點手足無措,四處張望著,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你們為什麼要找一柄藍色水晶杖哪?就我看來,一隻普通的木杖會更適合你們這些虔誠的教徒才對。」
「那是一隻擁有醫療能力的神聖之杖。」牧師難過的回答。「我們中的一個兄弟病得很重,如果不能讓這柄水晶杖給他祝福,恐怕就沒有救了。」
「醫療?」史東眉毛跳起。「一柄有醫療能力的聖杖價值連城噢!你們怎麼會弄丟這樣的一個無價之寶呢?」
「我們沒有弄丟它!」牧師吼道。坦尼斯看到他包著布條的手緊緊握了起來。「那是從我們的聖殿裡被偷走的!我們追蹤這個該死的小偷到了一個平原的野蠻人的村落,卻沒找到他。我們聽說索拉斯有些怪事,所以我們不辭千里的趕來。」他回頭指著那台拖車。「我們這點小小犧牲和我們兄弟的痛苦比起來微不足道。」
「可惜我幫不上忙——」史東剛開口。
「我可以幫助你!」坦尼斯身旁的一個清澈的聲音說。他伸手阻止她,但是已經太遲了。金月已經從樹叢裡站了起來,一路義無反顧地推開樹枝和雜草,頭也不回地走向大路。河風跳了起來,拚命的追著她。
她只是回答,「我一定得弄清楚才行!」
牧師聽到了金月的聲音,彷彿有共識般的彼此點著頭。坦尼斯感覺到了麻煩,但在來得及說任何話之前,卡拉蒙也跳了起來。
「這些平原人怎麼可以自己享受這麼多的樂趣,而把我孤單的留在樹叢裡!」卡拉蒙說,一邊推開擋著路的樹枝跟著河風向前走。
「每個人都瘋了嗎?」坦尼斯抱怨道。他一把抓住了正要快樂的跟著卡拉蒙跑出去的坎德人的領口。「佛林特,好好看著他!雷斯林——」
「坦尼斯,你不需要擔心我。」法師低聲說,「我一點也不想要出去。」
「好,好。就待在這裡。」坦尼斯站起身來走向前,一股「不祥的預感」流遍全身。
琰容 2010-3-3 12:25
第八章 搜尋真相·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可以幫助你們。」金月清亮的聲音如同銀鈴般地響起。她瞧見了史東驚訝的表情,也明白坦尼斯警告她的用意。
但她並不是一個弱女子歇斯底里的行為,金月不是這樣的女子。自從她的父親被病魔擊倒,無法清楚地講話和移動右半部分身體後,她實質統治了整個部落達十年之久。她曾率領戰士與鄰近的部落征戰,也曾帶領著他們度過和平的時光,更挫敗了意圖奪取她權利的政變。她知道這樣的行為充滿了危險,這些奇特的牧師讓她從骨子裡感到一股寒意。但是很明顯的他們知道有關這柄水晶杖的一些資料,而她得知道這些消息才行。
「我就是藍色水晶杖的主人,」金月說,一邊接近為首的牧師,臉上充滿了自傲的神情。「但我們不是小偷;這柄水晶杖是送給我們的。」
河風站到她的身邊,史東則在另一邊站著。卡拉蒙從樹叢中走出,站在她的身後,一隻手放在劍柄上,臉上帶著期待的微笑。
「這是你的說法。」牧師的話中帶著奇異的嘶嘶聲。他看著金月手中平淡無奇的手杖,眼中露出逼人的神采,接著伸出包著布條的手想要撫摸它。但金月立即把手杖抱得更緊了些。
「這柄水晶杖是從一個非常邪惡的地方帶出來的,」她說,「我可以盡我所能的幫助你們那位瀕死的兄弟,但在你們證明這柄水晶杖確實為你們所有前,我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
牧師遲疑了一下,回頭看著他的夥伴們。坦尼斯注意到他們對著腰上綁著的帶子做出緊張、可疑的手勢。坦尼斯也注意到這些不尋常的帶子底下有著奇怪的突起,他可以確定這些突起決不會是祈禱所用的經文。他絕望地咒罵著,希望卡拉蒙和史東會注意到這個狀況。但是史東看起來毫不在意,卡拉蒙則像是在跟他說笑。坦尼斯小心地舉起了弓,將箭搭上弦。
牧師最後總算是鞠了個躬,雙手放在袖中,以示讓步之意。「我們很樂意有這樣的榮幸讓您幫助我們可憐的弟兄,」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我們也希望你和夥伴們能夠跟我們一起回到海文,我保證那裡有證據足以讓你相信水晶杖確實是我們的寶物。」
「這位弟兄,我們只想到我們去的地方,」卡拉蒙吼道。
笨蛋!坦尼斯心想。半精靈曾考慮出聲警告他們,但終究還是決定別隨便露出行蹤,以免最惡劣的狀況真的發生。
金月隨著為首的牧師走向拖車,河風則跟在身邊。卡拉蒙和史東站在拖車正前方,繞有興味地看著。當金月和牧師到達拖車的後面時,牧師伸出了綁滿佈條的手,把金月拉近拖車。她推開了牧師的手,自己走向前去。牧師謙卑地低下了頭,並將蓋著拖車的布掀了起來。金月拿著水晶杖向裡瞧去。
坦尼斯接著看見一連串的動作。金月大聲尖叫,拖車後發出一陣藍色的閃光和一聲慘叫。金月快步退後,河風則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那個牧師舉起了一隻號角,吹出了震耳欲聾的號聲。
「卡拉蒙、史東,」坦尼斯大喊,一邊舉起弓,「這是個陷阱!」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由上壓向他,將他擊倒在地。一雙強壯的手卡住了他的咽喉,把他的臉使勁按入地面潮濕的樹葉和爛泥中。那雙手找到了著力的地方,開始不停地收緊。坦尼斯掙扎著要呼吸,但是滿鼻塞滿了爛泥。眼前冒出了金星,他狂亂地試圖要拉開勒住脖子的手。但那雙手出乎意料的有力。坦尼斯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失去了意識。他絕望地最後一次試圖掙開那雙手,接著聽到一聲哀號和巨大撞擊聲。那雙手終於鬆開,坦尼斯身上的重量也被拖開。
坦尼斯掙扎地跪起來,痛苦地呼吸著。從臉上摸去淤泥之後,他看見佛林特手中拿著一節木棍。但矮人的眼光不是投向他,而是落在他腳下的屍體上。
坦尼斯跟隨著矮人驚訝的目光,接著半精靈也被恐懼凍結住。他根本不是人!有如薄膜般的皮翅從背後伸出,他有著爬蟲類的閃亮鱗甲,手足都長著勾爪,但卻是用兩隻腳直立像人般地行走。這只生物穿著構造複雜的鎧甲,好讓它可以使用翅膀。無論如何,這是這只生物的面孔讓他發抖——那不是他看過的任何生物的臉,不管是在克萊恩大陸上或是在最恐怖的噩夢裡。這只生物有著人的臉,但是卻好像有某種可怕的力量硬是將它扭曲成了一張爬蟲類的面孔!
「天哪,」雷斯林喘息著爬到坦尼斯身旁,「這是什麼鬼東西?」
在坦尼斯來得及回答之前,他又從眼角瞥見了一陣籃光,並且聽到了金月的呼救聲。
在金月往拖車裡瞧的那一剎那,她以為是某種惡疾導致人的皮膚變成了鱗片。她正走向前要用水晶杖碰觸那可憐的牧師時,躺在裡頭的生物卻突然跳了起來,企圖奪走水晶杖。金月連忙後退,但那只生物的動作卻很迅速,爪子已經抓向水晶杖。突然一陣讓人目眩的藍色閃光,那只生物慘叫著後退,同時護住自己已經焦黑的爪子。河風則抽出了劍,挺身擋在酋長女兒的面前。
但是接著她聽到他大聲的喘息,握著劍的手無力地垂下,腳步踉蹌地後退。他絲毫不顧自己的安危。包著布條的手由身後至前地抱住了她,長滿鱗甲的手摀住了她的嘴。掙扎著向逃脫的她,從眼角看到河風面如死灰地看著拖車裡的東西,胸口不斷地起伏著,彷彿看到噩夢成真一般。
金月體內有著驕傲的戰士的血統,她反應迅速地朝背後牧師的膝蓋踢去。俐落的後踢擊碎了牧師毫無防備的雙膝,並且鬆開了抓住她的雙手,金月看準時機,回身用水晶杖朝它攻擊。她驚訝的看到身後的生物無聲地倒在地上,彷彿被卡拉蒙也難以匹敵的怪力打倒一般。她驚訝地看著手中的水晶杖,發現它閃耀著藍色的光芒。但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其餘的怪物開始包圍她。她揮舞著手中的水晶杖防止它們靠近,但這樣能支撐多久呢?
「河風!」
金月的呼救聲讓河風從恐懼中清醒過來。他轉身看見她揮舞著水晶杖退入森林中。他立刻從背後抱起一名牧師,用力地將它擲向地面,另一名牧師很快地撲向他,還有一個則撲向金月。
又一陣讓人目眩的藍色閃光。
在坦尼斯發出警告的前一秒鐘,史東便意識到這些牧師設下陷阱要抓他們,並且很快地抽出了劍。他從老舊的拖車的縫隙中看見一隻爪子想要奪取水晶杖。騎士迅速地跑向前去支援河風,但是河風卻踉踉蹌蹌地後退,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河風只是呆呆地看著攻擊他的生物,武器在手中搖晃著。
史東用力將劍插進這只生物的背後,它慘叫著轉過身來,把劍從史東的手中奪去。在臨死的掙扎中,這只生物抱住騎士,一起倒在路邊的爛泥中。史東知道它已經快要死去,開始試圖克服碰觸到它沾滑的鱗片的恐懼。當他感覺到那只生物變硬後,慘叫聲也隨之中斷。騎士立刻把屍體翻過身去,試著要拔出他的武器。拔不出來!他難以置信地瞪著,接著使盡全身力氣,甚至用上雙腳,都無法拔出這柄很快就被卡住的劍。他憤怒地朝著屍體揮出了一拳,卻驚訝地發現它已經變成了石頭!
「卡拉蒙!」當另一名牧師揮舞著斧頭朝他衝來時,史東大喊道。史東低頭想要躲過這一擊,卻感到劇烈的疼痛,血液流到雙眼中,使他無法看見,他跌了一跤,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壓倒在地上。
卡拉蒙站在拖車的前面,正當他準備去支援金月時,卻聽見史東的呼喊聲。接著兩名牧師衝向他。他用左手拔出一柄匕首,一手揮舞著短劍逼他們保持距離。一名牧師向他撲來,卡拉蒙使勁一刀砍去。匕首深深地割裂牧師的身體,接著他聞到一股強烈的惡臭味,牧師的袍子上出現了一道綠色的可怕污跡。但這傷口似乎只有更激怒這個牧師。他仍然不停地進逼,爬蟲般的下巴不斷地滴著口水。卡拉蒙瞬間感到十分的恐懼。他曾經和巨人、地精作戰過,但這些可怕的牧師讓他毫無招架之力。他感到十分無助,接著便聽到了身旁傳來熟悉的低語聲。
「我來了,哥哥。」雷斯林冷靜的聲音進入他的腦海。
「也該是時候了,」卡拉蒙喘息道,一邊用武器逼退那只生物。「這些牧師是什麼鬼東西呀?」
「別用武器刺他們!」雷斯林很快警告說。「他們會變成石頭。他們不是牧師,應該是某種人形的爬蟲類,所以他們才用那些袍子和斗蓬來掩飾。」
雖然兩個人像是光和影的對比,但這對雙胞胎是極佳的戰鬥夥伴。他們作戰時很少互相交談——因為他們思想的交流比言語快的多。卡拉蒙放下了短劍和匕首。伸開雙臂。那些生物看到卡拉蒙放下手中的武器,紛紛快速的衝向他,身上的袍子隨風飛舞著。卡拉蒙對著眼前滿佈鱗片和尖爪的景象不由有些退縮。
「準備,」他對著弟弟說。
「阿茲 薩拉克 西米拉闌 卡拉那威」雷斯林柔聲地說,並同時對著天空丟出一把沙子。那些生物停止了衝刺,睡眼惺忪地搖晃著頭,靜待魔法造成的睡眠將他們吞沒……但他們卻眨眨眼。在一瞬間便恢復了意識,繼續快速地衝向前!
「抗魔法的能力!」雷斯林震驚地喃喃自語。但是那段魔法所造成的短暫暈眩對卡拉蒙來說已經足夠。他抓住兩個牧師的脖子,把他們轟然撞到一起。屍體落在地上,隨即成為毫無生命的石像。卡拉蒙抬頭卻看到還有兩個牧師越過了地上夥伴的屍體,手中彎曲的長劍閃著邪惡的光芒。
「站在我後面。」雷斯林嘶啞著聲音命令著。卡拉蒙彎身檢起了短劍和匕首,躲到弟弟的身後。他擔心著弟弟的安全,卻也知道如果擋在中間,只會對弟弟施法造成妨礙。
雷斯林專注地瞪著那些牧師,他們認出了他是個法師,便互相交換著眼色,不敢貿然接近。一個趴在地上,爬到拖車下面。另外一個則奮勇地跳向前,高舉著劍,希望能夠在法師施法前一劍刺穿他,或至少打斷他施法所必需的專注。卡拉蒙緊張地喊出聲,雷斯林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些事。他慢慢地舉起雙手,把兩個拇指併攏,其餘四指像翅膀般地向兩側張開,(注一)「凱爾 坦加斯 米奧正亞」魔力很快地通過他瘦弱的身軀,那生物隨即被火焰給吞沒。
坦尼斯剛從起初的震驚中恢復,一聽到史東的呼救聲,立即衝出樹叢趕向大路。他用長劍的刀面象根棒子似的敲向壓到史東的牧師頭上。它發出一聲尖叫,讓坦尼斯有機會把騎士拖進樹叢中。
「我的劍,」史東喃喃地說,臉上鮮血直流。他試著要把它擦乾,卻毫無作用。
「我們會幫你拿回來的。」坦尼斯承認道,心裡卻想著應該怎麼作。看著路的另一頭,他發現還有更多的敵人蜂擁而來。坦尼斯忽然覺得嘴裡有一種乾澀。我們一定得離開這裡,他強忍著心中的恐慌想道。他強迫自己停下來,深吸一口氣。接著轉頭面對跟上來的佛林特和泰索何夫。
「留在這裡保護史東。」他指示說。「我要把大家聚在一起,我們得躲回叢林中才行。」
不等他們回答,坦尼斯衝向路中央,但正好雷斯林的法術火焰對著他噴來。他只好趴下躲避這陣高熱。
拖車和上面的乾草以及躲在底下的生物開始著火,冒出了濃煙。
「留在這裡保護史東!」佛林特喃喃地說,一邊抓緊手中的戰斧。至少目前從另一頭來的敵人暫時沒有注意到矮人、坎德人和受傷的騎士,他們全將注意力集中在路上的兩群戰鬥者的身上。但佛林特知道被發現是遲早的問題。「想個辦法幫幫史東!」他惱怒地對泰斯說。「至少讓自己有點用吧!」
「我在試,我在試了呀!」泰索何夫用受傷的語調回答。「但是我沒辦法把血止住。」他用一條看起來比較乾淨的手帕擦著騎士的眼睛。「這樣你看得見嗎?」
史東呻吟著試著要坐起來,但是頭上的劇痛讓他又躺了下來。「我的劍……」他說。
泰索何夫四處搜索著,直到他看到那把雙手巨劍插在一個石化的牧師背上。「好極了!」張大了眼睛的坎德人說。「看呀!佛林特!那是史東的劍啊!」
「我知道!你這個豬腦的坎德人!」佛林特叫著。同時他看見一個牧師拔出武器跑向他們。
「我馬上就把它拿給你。」泰斯快樂地跪在史東旁邊說。「這要不了多久的!」
「不!!」佛林特意識到坎德人看不見衝殺過來的牧師。那隻怪物手中彎曲的長劍劃出一個弧形,對準矮人的頭部砍去。佛林特跟著揮出手中的戰斧,但就在那一刻,泰索何夫——眼睛盯著史東的劍——站了起來。坎德人的胡帕克杖敲中了矮人膝蓋的後方,讓他絆了一跤,跌在史東身上。敵人的長劍白劃了一道圓弧,從大叫著跌倒的矮人頭上揮了過去。
泰索何夫聽到矮人的大喊,回頭看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畫面:一個牧師正要攻擊佛林特,矮人應該奮勇地面對敵人,卻不知道為什麼朝天地躺在地上。
「你在作什麼!佛林特!」泰斯叫著。他敏捷地用胡帕克杖打中敵人的腹部,再用它擊中對方的頭部,看著它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看吧!」他氣惱地對佛林特說。「難道我每次都必須替你解決你的敵人嗎?」坎德人接著轉身走向史東的劍。
「為我解決敵人!!!」矮人憤怒地吐出每一個字,掙扎著要站起來。頭盔蓋住了他的眼睛,讓他什麼都看不見。佛林特好不容易把它推回到原位,另外一個牧師卻又撲向他,再度把他給撞倒。
坦尼斯看到金月和河風背對背地站著,金月用水晶杖逼退進犯的敵人,腳下躺著三具屍體,每具都有被水晶杖藍色火焰燒傷的痕跡。河風的短劍被卡在一個石化的牧師腹部,平原人很快地拿出他僅剩的武器——一把短弓——立刻搭上一隻箭。那些生物都暫時後退,用難解的語言交換意見。坦尼斯知道他們一定想要集中攻擊河風,立即用刀面從後面敲中一個敵人,跟著反手對另一個揮出一劍。
「快來!」他對平原人喊道。「這個方向!」
一部分敵人轉向這一波新的攻勢,另一些則遲疑了一下。河風射出了一箭,擊倒了一個敵人,接著他抓著金月的手,飛快地跑向坦尼斯,毫不遲疑地越過地上石化的屍體。
坦尼斯讓他們越過他,一邊用刀面攻擊敵人。「接著這把匕首!」他對著跑過的河風大喊,河風接住它,利用刀柄的力擊中了一個敵人的下巴,打斷了它的脖子。一陣藍色的閃光,金月又用水晶杖打中擋路的敵人。接著他們跑進了密林中。
木製的拖車猛烈地燃燒著。坦尼斯透過濃煙打量路邊的狀況。當他看到半里之外前後道路上都充滿了這些有翅膀的生物時,不禁感到一陣寒意。路的兩邊都被切斷了,如果不能馬上逃入林中,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被包圍。
他立刻趕到他留下史東的地方,金月和河風已經到達了這裡,佛林特也是。其他人呢?他在濃煙中四處看著,努力忍著不斷冒出的淚水。
「幫忙治好史東。」他對金月說。接著他轉頭面對佛林特,後者正努力拔出卡在石化屍體中的戰斧。「卡拉蒙和雷斯林呢?還有泰斯怎麼也不見了?我叫他待在這裡!」
「該死的坎德人差點害死我!」佛林特爆發了。「我希望他被敵人帶走!我希望他們拿他來餵狗!我希望——」
「天哪!」坦尼斯驚訝地喊道。他開始向著最後看見雷斯林、卡拉蒙的地方衝去。卻不小心跨過正用力拖著史東的巨劍的泰斯。」
「你是怎麼拔出這把劍的?」坦尼斯驚訝地問道,同時因為周圍的濃密黑煙而劇烈的咳嗽著。
泰斯露出笑容,臉頰上掛著兩道因為濃煙而流出的淚水。「那些屍體統統變成灰了。」他快樂地說。「哦!天哪!那真的是好好玩!我走過去拔劍,一開始拔不出來,我再試第二次——」
「現在不是說故事的時候!快回到大家身邊!」坦尼斯抓住坎德人,用力地把他推向前。「你有沒有看到卡拉蒙和雷斯林?」
這時他聽到卡拉蒙低沉的聲音在濃煙中說,「我們來了。」他一隻手抱著正在劇烈咳嗽的弟弟。「我們把他們打敗了嗎?」大漢興奮地問道。
「不,還沒有,」坦尼斯嚴肅地回答。「事實上,我們得趕緊進入森林裡往南逃。」他也幫忙扶著雷斯林,三個人加快腳步回到聚集在路邊的夥伴身邊,雖然他們都不斷地咳嗽著,但是卻很感激這些濃煙提供足夠的掩護。
史東站了起來,臉色蒼白,但是頭上的疼痛已經消失,血也止住了。
「水晶杖醫好了他嗎?」坦尼斯問金月。
她咳嗽著說:「沒有完全醫好,但足夠他站起來走路的了。」
「它有……極限,」雷斯林喘息著說。
「沒錯。」坦尼斯打斷他們。「我們現在向南走,往森林裡。」
卡拉蒙搖搖頭。「那個方向是暗黑森林——」
「我知道——你要說,你寧願和活人作戰。」坦尼斯再度打岔道,「那你覺得和這些活著的怪物作戰如何呢?」
戰士沒有回答。
「越來越多的怪物從前面和後面湧來。我們沒辦法應付下一波的攻勢。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們仍然可以避開暗黑森林。我知道一條狩獵的小徑通往禱者之眼峰,在那裡我們可以看到通往每一個方向的道路。」
「然後可以再向北走,走到不久前的那個洞穴中去。我們的船還藏在那裡。」河風建議道。
「不!」佛林特用壓抑著的聲音喊道。矮人立刻衝向樹林,飛快地跑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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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雷斯林在此處所施的法術是「燃燒之手」(Burning Hands)。魔法師施展這個法術的時候必須將雙手的拇指併攏,手掌對外張開。接著魔法師的手中將會噴出射程約五呎的扇形火焰,在火焰途徑中的生物都將被燒傷,任何可燃的物體也會起火燃燒。
琰容 2010-3-3 12:26
第九章 逃跑·白色的麋鹿
一行人全力快速奔跑著,很快地便抵達那條狩獵小徑。卡拉蒙一馬當先,手中拿著劍,注視著每個風吹草動。他的弟弟緊跟在後,一隻手放在他身上,雙唇則堅毅地抿著。其他人跟在後面,武器全都出鞘。
但是他們再也沒有看到那些可怕的怪物。
「他們為什麼不追殺我們呢?」佛林特在旅行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問道。
坦尼斯摸著他的鬍子——他也在想同樣的問題。「他們不需要追殺我們,」他最後終於開口,「我們已經被困住了。他們一定封鎖了森林的每一個開口,除了暗黑森林之外……」
「暗黑森林!」金月柔聲重複道。「難道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不一定,」坦尼斯說。「我們可以從禱者之眼峰上來觀察。」
突然他們聽見前面的卡拉蒙大喊起來。坦尼斯跑向前去,看見雷斯林癱軟在地上。
「我沒事,」法師低聲說,「只是我得休息一下。」
「我們每個人都得休息一下,」坦尼斯說。
沒有回答,每個人都力竭地坐了下來,不停地喘著氣。史東閉著眼睛,靠著一塊大石頭。他的臉色泛著灰白,血塊凝結在鬍子和頭髮上。傷口割得很深,邊緣開始慢慢地變成紫色,坦尼斯知道史東就是只剩一口氣也不會開口抱怨。
「別擔心,」史東嘶啞地說,「讓我休息幾分鐘。」坦尼斯緊握了一下他的手,接著走去坐在河風身旁。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兩個人都不開口,最後坦尼斯問道,「你以前和這些怪物交過手吧?」
「就在那座廢墟都市之中。」河風打了個冷顫。「當我看著拖車裡面的怪物時,那些恐怖的記憶突然湧上心頭,至少——」他搖搖頭,對坦尼斯露出了微笑。「至少現在我知道我沒瘋,這些怪物的確存在——之前我還不大相信。」
「我可以想像,」坦尼斯喃喃道。「所以現在這些怪物已經散佈到克萊恩大陸了!除非你說的廢墟都市就在這附近。」
「應該不是。我是從索拉斯東方的部落來的,而那座都市離這裡很遠,遠在我故鄉的大平原之外。」
「你猜那些怪物說他們追蹤你,最後追到了我們的部落是什麼意思?」金月臉頰依偎著他的皮袖,手抓著河風的手臂,緩慢地開口問道。
「別擔心。」河風握住她的手說,「族裡的戰士會料理他們的。」
「河風,你還記得你本來要說什麼的嗎?」她追問道。
「是的,我還記得。」河風撫著她金色的長髮回答道。他看著坦尼斯露出了笑容,坦尼斯在那一瞬間看穿了他毫無表情的面具,在他褐色的眼眸中深藏的暖意。「半精靈,我對你致上最深的謝意,還有你所有的朋友們。」他的眼光看向每一個人。「你們救了我不止一次,而我是那麼的不知好歹。但是,」——他停下來——「這些事情都這麼的讓人難以相信!」
「我們會遇到更難以相信的事情。」雷斯林莫測高深的聲音說。
這群冒險者越來越多地接近禱者之眼峰,他們已經可以從路上看到它從森林的頂端逐漸升起。它岔開的雙峰看起來好像一雙緊握著祈禱的手——這也就是它名稱的由來。雨已經停了,森林中萬籟俱寂。大家開始覺得整座森林的生物好像都已經逃開,只留下一座死寂的森林。每個人都感到不安——除了泰索何夫——大家都不停地回頭觀望,難以遏制那種風聲鶴唳的感覺。
史東堅持擔任後衛,但是額頭上的疼痛讓他的腳步開始遲緩起來,並且開始覺得頭暈想吐。很快地他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做什麼,只知道不斷地往前走,把一隻腳不停地放在另一隻腳的前面,就像泰斯說過的機器人一樣。
泰斯的故事是怎麼說的?史東在一陣疼痛中試著回憶。三個機器人服侍一個巫師,巫師召喚來惡魔抓走這個坎德人。就像所有坎德人的故事一樣,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史東又把一隻腳放在另外一隻腳前面。胡說八道,就像是旅店裡的那個老人說的故事一樣。那些有關白色麋鹿和古老真神——帕拉丁的故事,以及那些有關修瑪的故事。史東雙手按住太陽穴,彷彿這樣可以讓他快要裂開的頭感覺好一些。修瑪……
從小史東就常常聽到修瑪的故事。他的母親——一名索蘭尼亞騎士之女,嫁給一位騎士——只會說這個故事給小孩子聽。史東的思緒轉向他的母親,痛楚讓他回憶起當他生病時母親的溫柔撫慰。史東的父親將他們母子倆送上逃亡之路——因為他唯一的子嗣將被那群企圖使索蘭尼亞騎士從大陸上永遠消失的敵人視為目標。史東和母親在索蘭尼亞定居下來。史東很快地結交了些新朋友,特別是一個名為卡拉蒙的孩子,這兩個人都對武術感到興趣。史東驕傲的母親認為這些人都不夠資格高攀,所以當她死於高燒時,身旁只有十幾歲的兒子。她命令男孩回到父親身邊——如果他還活著——一件史東開始懷疑的事情。
母親過世之後,史東在坦尼斯和佛林特的指導下成了一名經驗豐富的戰士;這兩個人正式收養了史東,就像他們同樣地收養了雷斯林和卡拉蒙一樣。他們和喜愛旅遊的坎德人——泰索何夫,偶爾還有雙胞胎同父異母的姐姐——渾身野性、美麗的奇蒂拉,一起護送佛林特在阿班尼西亞上經營鐵匠的營生。
五年前,這些夥伴決定分開來調查關於邪惡逐漸滋生的傳聞。他們立誓要重聚在最後歸宿旅店。
史東向北旅行到了索蘭尼亞,決定要找到他的父親,獲得繼承的權力。最後兩者都沒有找到,只勉強保住了他的小命——以及父親的劍與盔甲。他這趟尋根之旅是一次難過的經驗。史東知道索蘭尼亞騎士已經重新建立,但是一般的人對騎士的仇恨程度令他感到震驚。修瑪,光明的締造者,也是第一個索蘭尼亞騎士,在夢幻的年代中擊退了黑暗的力量,開始了力量之年代。接著一般人相信,諸神放棄了人類——大災變降臨。人們請求騎士幫助他們,就像過去他們請求修瑪幫助他們一樣。但騎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由天而降的夢魘,將克萊恩打成碎片。人們對著騎士哭喊,但騎士根本就幫不上忙;從此人們對騎士再也不能諒解。站在自家已經成了廢墟的城堡前,史東發誓要恢復索蘭尼亞騎士的名譽——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要如何藉著和一群牧師作戰來恢復騎士的光榮呢?他憂鬱地想著,眼前的小徑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他絆倒了一跤,很快地重新站起來。修瑪曾經和龍作戰過,給我一隻龍,史東夢想著。他往上望去,眼前的景物開始朦朧起來,他知道自己快要昏過去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突然眼前的景物清晰了起來。
眼前便是禱者之眼峰,他和他的夥伴已經抵達了這座古老、被冰河覆蓋的山腳下。他可以看到小徑蜿蜒著繞上參天的山峰,索拉斯的居民利用這條小徑來前往山脈東坡的野營地。小徑旁邊站著一隻白色的麋鹿。史東睜著眼睛呆呆地望著,這只麋鹿是騎士看到過的最美麗的生物。它巨大的身軀比騎士狩獵過的任何麋鹿都要雄壯。它驕傲地抬著頭,分岔的角像頂皇冠般地閃耀著。它褐色凝視著的雙眼比白色的毛皮顯得更有靈性,它直視著騎士,像是認得他一般。接著它輕搖了下頭,快步朝西南方而去。
「停下來。」騎士嘶啞地吼著。
其他人立刻回頭,武器出鞘。坦尼斯走到史東身邊。「史東,怎麼搞的?」
騎士不由自主地把雙手放在疼痛欲裂的頭上。
「史東,抱歉,」坦尼斯說,「我不知道你這麼難受。大家可以休息一下,我們已經在禱者之眼峰的山腳下了。我馬上就爬上山——」
「不是!看那邊!」騎士抓住坦尼斯的肩膀,指著某個地方,「看到了嗎?白色的麋鹿!」
「白色的麋鹿?」坦尼斯搜索著史東指的方向。「哪裡?我沒看見——」
「就在那裡,」史東低聲地說。他向前走了幾步,接近看來停下腳步等著他的麋鹿。麋鹿點了點頭,又向前走了幾步,接著再度停下來看著騎士。「它要我們跟著它。」史東吸了一口氣。「就像修瑪一樣!」
「我沒有看到任何顏色的麋鹿,」河風說,他褐色的眸子搜索著森林。
「頭部外傷。」卡拉蒙像賣藥郎中般地點點頭。「別這樣,坐下來休息——」
「你這個大白癡!」騎士對卡拉蒙大喊。「你的大腦掉到胃裡,所以你才會看不見那只麋鹿。你搞不好還想要把它給射來當晚飯吃!我告訴你——我們一定得跟著它!」
「頭部外傷造成的神志不清。」河風低聲地對坦尼斯說。「這是很常見的。」
「我可不確定。」坦尼斯說。他考慮了幾分鐘,當他再度開口的時候,話中有著明顯的遲疑。「雖然我自己看不見那只動物,但是我身邊有人看得見,所以我願意像那個老人故事中一樣地跟隨它。」他的手不經意地撫摸著那只雕有精細常青籐圖案的戒指,想起為他而哭泣的金髮精靈女子。
「你是說我們要跟著一隻我們看不見的生物前進?」卡拉蒙問,嘴巴張得大大的。
「這不是我們所作過的最奇特的事,」雷斯林語帶嘲諷地說,「但那是旅店裡老人說的故事,也是他害我們淪落到這般田地——」
「是我們自己選擇要淌這趟渾水的,」坦尼斯插嘴道。「我們原本把水晶杖交給大神官就可以走人,以前我們也靠著一張嘴逃過更險惡的狀況。我建議我們跟著史東,很明顯的他是被挑選出來的,就像河風被選擇出來接收這只水晶杖一樣。」
「但是這只麋鹿根本不朝著正確的方向!」卡拉蒙爭辯道。「你和我都知道森林西方沒有任何的道路。從來沒有人會到那邊去!」
「這樣更好!」金月突然說,「坦尼斯說過這些怪物一定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也許這就是出去的路。我覺得我們應該跟著騎士。」說完她就轉過身跟著史東離開,甚至根本不回頭看其他人的反應——很明顯她真的是慣於命令他人。河風聳聳肩,慢慢地搖搖頭,但他和其他人還是跟著金月向前走。
騎士離開了常有人跡的小徑,在密林裡向著西南方走著。一開始似乎卡拉蒙是對的——並沒有任何路。史東像個瘋子一樣披荊斬棘地前進。但突然之間,一條平坦的大路出現在他們眼前。坦尼斯驚訝地看著。
「是誰或是什麼動物清出了這條路?」他疑惑地問河風,後者也在狐疑地檢查路面。
「我也不知道。」平原人回答道。「但是這條路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那棵倒下的樹要經過一段很長的時間才會像這樣深陷入泥土中,樹幹上也蓋滿了青苔和籐蔓,但是上面沒有任何的足跡——除了史東的之外。上面沒有任何人或是動物走過的痕跡。為什麼它沒有被樹林掩蓋過去?」
坦尼斯回答不出來,也沒有時間回答。史東拚命地往前衝;大家只能努力地跟上,不讓他離開視線之外。
「地精、船、蜥蜴人、隱形的麋鹿——接下來會是什麼?」佛林特對坎德人抱怨道。
「我希望也能看到麋鹿。」泰斯自作聰明地說。
「你可以讓人用力地打你的頭。」矮人說,「雖然我們可能看不出最後會有什麼差別。」
夥伴們跟著史東,他像是出神一般地爬著山坡,渾然不覺身上的創傷和痛楚。坦尼斯幾乎沒辦法跟上騎士。當他好不容易跟上時,看到史東眼中有著可怕的狂熱。但騎士顯然尾隨著某種東西。這條路把他們帶往禱者之眼峰的山坡上,坦尼斯看出這條路帶他們通往兩個山峰中間的山谷——一個就他所知從未有人到過的地方。
「等一下,」他喘著氣試著要追上史東。時間幾近正午了,雖然太陽依舊被烏雲掩蓋。「我們休息一下,我要從這邊看看下面的狀況。」他指著山峰的一顆大石。
「休息——」史東無神地複述。他呆呆地看著遠方,接著轉回頭看著坦尼斯。「是的,我們可以休息。」他的眼中閃著異彩。
「你還好嗎?」
「很好。」史東心不在焉地在草地上漫步著,手輕柔地撫摸著鬍鬚。坦尼斯不解地看著他,直到其他人都趕到這塊小平地上。
「我們要在這裡休息。」半精靈說。雷斯林鬆了一口氣,虛脫地坐在地上。
「我要看看北方那條通往海文的路上有什麼異樣。」坦尼斯加了一句。
「我和你一起去。」河風說。
坦尼斯點點頭,兩個人一起離開了大路,爬到路旁凸起的大石頭上。當他們走著的時候,坦尼斯看著這個高大的戰士,他開始覺得和這個嚴肅、剛毅的平原人共事原來是件十分自在的事。河風十分注重隱私,所以也特別尊重坦尼斯不願為人所知的一面。此刻的漫步對於坦尼斯來說,比起前晚不安的睡眠要舒服得多。他知道他的朋友們——因為彼此之間非常熟識——都在猜測他和奇蒂拉之間的關係。為什麼五年前他倉促決定離開?五年後當她無法回來團聚的時候,他又為何表現得如此失望?河風當然不知道有關奇蒂拉的事,但坦尼斯知道,即使河風認識奇蒂拉,這對那個平原人來說也毫無差別。這是坦尼斯的私事,不是他該管的事。
當他們可以看到通往海文的道路之後,他們慢慢地走完最後的幾尺,直到走至濕漉漉的石頭邊緣為止。坦尼斯低頭向東望去,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條通往野營地的小路。河風指著那個方向,坦尼斯發覺那條小徑上有許多怪物移動著!這說明了之前森林裡為何會陷入一片不安的平靜中。坦尼斯緊抿著雙唇,那些怪物一定是準備埋伏在那條路上。史東和他看到的白色麋鹿也許救了他們一命。但那些怪物要不了多久也會發現這條新出現的小路。坦尼斯回頭看了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根本沒有任何新出現的小路!原先來的方向只有濃密的森林,其他什麼也看不見。那條小路在他們身後消失了!我一定看到海市蜃樓了,他想,他把眼光轉向通往海文的路,上面聚集了不少怪物,看來重整隊形沒有耗費他們多少時間。他的眼光又轉向水晶湖平靜的湖面,接著他的視線延伸到地平線那端。
他皺起眉頭,有什麼事情不對勁。他沒辦法立刻看出來,所以便沒有馬上告訴河風,而是繼續看著天際。北方的烏雲前所未見的濃密,地面上不斷伸出了灰色的煙柱直上雲霄——就是這個!坦尼斯抓緊河風的手臂,指著北方。河風瞇著眼睛,一開始看不見任何東西,接著他看見了——黑煙直飄天際。他濃密的雙眉緊鎖著。
「營火。」坦尼斯說。
「數以百計的營火,」河風接著說。「戰爭的前兆。這是一整個部隊紮營才會有的景象。」
「謠言終於證實了,」當他們回來的時候史東說,「北方確實有大軍集結。」
「但那是誰的軍隊?為了什麼?他們攻擊的目標?」卡拉蒙不可置信地大笑。「沒有人會為了這支水晶杖派出一支部隊的。」戰士停了片刻。「應該不會吧?」
「水晶杖只不過是整件事情的其中一部分,」雷斯林嘶啞道。「別忘了那些消失的星座。」
「騙小孩的鬼話!」佛林特嗤之以鼻。他舉起空的酒囊,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我說的話不是騙小孩的,」雷斯林咬牙切齒地說,他像條蛇般地從遍地樹葉上站起。「你最好尊重我說的話,矮人!」
「又出現了!那只麋鹿!」史東突然說,他的目光對著一塊大石頭——也許對他來說不是這樣。「我們該走了。」
騎士開始邁步,其他人急急忙忙地收拾好東西跟著前進。他們沿著小徑越爬越高——道路似乎突然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風向變了。南方吹來一陣微風,帶著秋天野花的香味。當他們來到兩座山峰中間的凹槽時,它趕走了烏雲,讓太陽露出雲端。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在他們開始攀爬史東堅持要走的兩座山峰之間的凹槽前,他們短暫地休息了一會兒。史東仍然堅持要麋鹿領路。
「馬上就要到晚餐時間了。」卡拉蒙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我可以吃下我的靴子!」
「我也覺得它們看起來很好吃。」佛林特貪婪地說,「希望那只麋鹿是有血有肉的,這樣也許除了讓我們迷路之外,它還可以有別的用途。」
「閉嘴!」史東暴怒地轉向矮人,雙拳緊握著。坦尼斯很快地站起來,拉住史東的肩膀。
史東瞪著佛林特,鬍子氣得發抖,接著他掙脫了坦尼斯,「該走了。」他低聲說。
當他們走進兩峰之間時,可以清楚看見另一邊的蔚藍天空。南風呼呼地吹過頂上的山峰。他們小心地走著,腳下的小石頭讓他們絆倒了多次。幸運的是,這裡的空間十分的狹窄,他們可以輕易地靠住山壁保持平衡。
大約走了三十分鐘才到達禱者之眼峰的另外一邊。他們看著底下的山谷,腳下的大草原上青綠色的波浪高低起伏,一直延伸到另一端的森林外。頭上的蔚藍天空陽光溫和,烏雲被拋在一邊。
多日以來,他們第一次覺得身上穿的大衣太過厚重,只有雷斯林依然在他紅色的斗蓬底下發著抖。佛林特一整個早上在抱怨陰冷的天氣和大雨,現在轉而抱怨陽光——太過耀眼,讓眼睛睜不開;也太熱,讓他的頭盔跟著燙起來。
「我建議我們把矮人丟下山去。」卡拉蒙對坦尼斯吼道。
坦尼斯笑著說,「他會一路不停地抱怨,這樣會洩漏我們的行蹤。」
「底下哪有人聽得見他說話。」卡拉蒙寬厚的手比劃著底下的森林。「我打賭我們一定是第一群俯瞰這個山谷的活人。」
「第一群『活人』,」雷斯林喘息著說。「老哥,這次你可沒有說錯。因為你正指著暗黑森林。」
沒有人開口。河風不安地變換著姿勢;金月走到他的身邊,張大眼睛看著底下的森林。佛林特清清嗓子,又閉上嘴摸著長長的鬍子。史東冷靜地看著這座森林,泰索何夫也同樣冷靜。
「看起來一點都不邪惡嘛!」坎德人興奮地說。他盤腿坐在地上,拿著一支碳筆畫著他的地圖,試著要從底下畫出往禱者之眼峰的路來。
「『外表』就像坎德人一樣,不可輕易相信。」雷斯林諷刺地說。
泰索何夫皺起了眉頭,想要回嘴,但卻瞟見一旁的坦尼斯的眼神,便只好回頭專心畫畫。坦尼斯走向史東。騎士站在懸崖的一塊大石頭上,南風吹動著他的長髮和破爛的披風。
「史東,那只麋鹿呢?你還看得到它嗎?」
「還看得見。」史東回答。他指著下方。「它走進了那片草原;我還可以看見那條路,直直地走進那邊的森林中。」
「走進了暗黑森林。」坦尼斯喃喃地說道。
「誰說那裡是暗黑森林?」史東問坦尼斯。
「雷斯林。」
「呸!」
「他是個法師,」坦尼斯說。
「那麼他瘋了。」史東回答,他聳聳肩。「但如果你要待在這個山坡上就隨你的便吧!我要跟著麋鹿——就像修瑪一樣,即使它帶領我進入暗黑森林!」裹緊了披風,史東跳下大石,開始沿著一條小路走下山坡。
坦尼斯對著其他人說,「麋鹿帶著他直接走進森林中。」他說。「雷斯林,你有多確定這座森林是暗黑森林?」
「半精靈,你覺得一個人能對一件事情有多確定?」法師回答。「我不確定我下一秒是不是還活著。但是你儘管可以走進那座從來沒有人活著出來的森林裡。生命中最確定的就是死亡,坦尼斯。」
半精靈突然覺得很想把雷斯林丟下山去。他看著已經走到半山腰的史東。
「我決定跟著史東,」他突然說。「要不要去你們自己決定,我不負任何責任。」
「我也要去!」泰索何夫把地圖收到卷軸盒裡掙扎著站起來,快步跑到半精靈身旁。
「鬼話!」佛林特對著雷斯林皺眉,嘲笑地彈了彈手指,漫步到坦尼斯身旁。金月雖然臉色蒼白,但也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河風更慢慢地走向他們,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坦尼斯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個野蠻人知道許多有關暗黑森林的可怕傳說。最後,雷斯林快步地走向他們,把哥哥給嚇了一跳。
坦尼斯微笑著打量法師。「你為什麼要跟來呢?」他忍不住要問。
「因為你們會需要我的,半精靈。」法師嘶聲道。「還有,你認為我們還能到哪裡去呢?你帶領我們到了這麼遠的地方——已經沒有退路了。你給我們的選擇只有兩個——早死早超生或者被凌遲致死。」他走下山坡,「哥哥,你要來嗎?」
這對兄弟經過時,其他人不安地看著坦尼斯。半精靈覺得自己像個笨蛋,雷斯林當然是對的。他讓大家跟著來到這麼遠的地方,卻又試著讓這一切看起來是自己的選擇,只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罷了。他生氣地撿起一塊石頭,丟下山坡。為什麼一開始就是要他帶頭呢?為什麼正當他只想找到奇蒂拉,對她說決定與她廝守到老的節骨眼上,竟得被迫捲入這事件當中呢?他也許就可以接受她屬於人類的弱點,就像接受自己身上的一樣。
但是奇蒂拉沒有回到他身邊。她有了一個『新主子』。這也許就是她為什麼——
「嘿!坦尼斯!」坎德人的聲音傳了上來。
「我來了!」他喃喃地說。
當他們抵達森林邊緣的時候,太陽正好過了天頂。坦尼斯估計大概還有三到四個小時的日光可以利用。如果那只麋鹿繼續帶領他們在平坦的小徑上前進,也許在日落之前有機會走出這座森林。
史東舒適地坐在林蔭間休息,等待著同伴們。他們慢慢地離開了草原,沒有人急著要進入這座森林。
「麋鹿走進這邊。」史東站起身指著及腰的草叢說。
坦尼斯沒有看到任何足跡。他從幾乎快喝乾的水壺裡面喝了一口水,看著這座森林。就像泰索何夫說的,這座森林看起來一點也不邪惡,相反的,在經過了秋日的朝陽後,它的林蔭看起來還十分的誘人。
「也許這裡面會有一些獵物,」卡拉蒙搖晃著膝蓋說。「當然不是麋鹿,」他急忙加上了一句,「也許有兔子之類的。」
「在暗黑森林裡不要射任何東西、不要吃任何東西、不要喝任何東西。」雷斯林低聲說。
坦尼斯看著法師,他像沙漏一樣的眼睛十分明顯。在強烈的陽光下,金色的皮膚閃爍著妖異的光澤。雷斯林靠著他的手杖,彷彿怕冷似地發著抖。
「小孩子的枕邊故事,」佛林特喃喃地說,但是矮人的口氣缺乏自信。雖然坦尼斯知道雷斯林對於這一類的事情有著特別敏感的感覺,但是他從沒看到他受到這麼大的影響。
「雷斯林,你感覺到了什麼?」他小聲地問。
「這片森林中有著無法比擬的強力魔法。」雷斯林喘息著說。
「邪惡嗎?」坦尼斯問。
「對那些心存邪惡的人來說,是的。」法師這樣回答。
「那麼你是我們當中唯一需要害怕這座森林的人。」史東冷冷地告訴雷斯林。
卡拉蒙的臉上因為憤怒而泛起紅暈;他的手伸向劍炳。史東的手也伸向長劍。坦尼斯抓住史東的手臂,雷斯林則抓住哥哥的手。法師瞪著騎士,金色的雙眼閃著異彩。
「很快就會知道,」雷斯林說,聲音小得像從牙縫裡擠出來一樣。「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的。」用力地倚著法杖,雷斯林轉向哥哥,「你要跟來嗎?」
卡拉蒙憤怒地看著史東,接著跟在雙胞胎弟弟的旁邊進入林中。其他人跟著他們,只留下坦尼斯和佛林特留在高聳搖晃的草從中。
「我老得沒辦法來這一套了,坦尼斯。」矮人突然說。
「胡說八道,」半精靈帶著笑容回答道。「你動起手來還老當益壯呢!」
「不,我不是指身體上的衰老。」矮人看著起皺的雙手——「雖然我的身體也夠老了。我是指心靈上的衰老。十幾年前,在其他人出生之前,你和我會想也不想地走進一片布有魔法的森林。但是現在……」
「高興一點吧!」坦尼斯說。他試著要讓氣氛輕鬆點,雖然他也被矮人不尋常的憂愁給困擾。自從離開索拉斯之後,他第一次仔細打量佛林特。矮人看起來蒼老,但他一向看起來就是這麼老。埋藏在滿臉大鬍子和低垂的眉毛下的臉孔上佈滿了皺紋,像是塊舊皮革般。矮人也囉哩囉唆地抱怨著,但他總是這樣抱怨。不同的是眼神,裡面渴望冒險的火焰已經消失了。
「別讓雷斯林嚇著你了,」坦尼斯說。「我們今天晚上有的是時間可以圍在營火旁嘲笑他的鬼故事。」
「我想也試。」佛林特歎了口氣。他靜了片刻,開口道,「有一天我會拖累你的,坦尼斯。『我為什麼要和這個老矮人搞在一起呢?』我不希望你會這樣想。」
「因為我們需要你呀!你這個愛嘮叨的老矮人!」坦尼斯說,把他的手放在彷彿背著重擔的老矮人肩上。他指著森林中其他人的身影。「我需要你,佛林特。他們都是這麼的……這麼的年輕。你像塊磐石般的穩固,讓我可以放心地依靠著你。」
佛林特高興得漲紅了臉。他摸著鬍子,用力地清清喉嚨。「是呀是呀!不過,你總是這麼多愁善感。我們在浪費時間,我想要在日落之前走出這個鬼氣森森的樹林。」他喃喃道。「真高興現在是白天。」
琰容 2010-3-3 12:26
第十章 暗黑森林·死物復活·雷斯林的魔法
坦尼斯進入這座森林唯一的感覺就是慶幸能夠躲過秋老虎的艷陽的威力。半精靈開始回想所有關於暗黑森林的傳說——晚上在營火邊流傳的鬼故事——同時也沒有忘記雷斯林的預警。但是坦尼斯還是覺得這座森林比他所去過的任何一座森林都要來得有活力。
這裡沒有他們早先經歷過的死寂。小動物們快活地交談著,鳥兒在高枝上吱吱地叫著,有著多彩雙翼的昆蟲飛來飛去,樹葉搖晃著發出沙沙聲。沒有微風吹過,花兒卻搖曳生姿——好像植物也活了過來。
隊伍中每個人進入森林的時候都如臨大敵,手放在武器上,隨時準備面對挑戰。經過一段時間小心翼翼地不讓樹葉發出碎裂聲之後,泰斯說這樣「有點白癡」。於是大家都放鬆下來——除了雷斯林。
他們沿著一段平坦、明顯的路走了大概兩個小時。太陽慢慢西沉,影子也拖得越來越長。坦尼斯在森林中感到一陣祥和。他絲毫不怕那些有翼的怪物會跟到這裡。邪惡看起來與這座森林無緣,除非——像雷斯林說的一樣——每個人都會帶來自己心中的邪惡。坦尼斯看著法師,雷斯林低著頭獨自走著。森林中的陰影似乎聚集在這個年輕的法師身上。坦尼斯感到一陣寒意,才發現太陽即將落下,氣溫也快速地降低。現在已經是考慮紮營的好時機了。
坦尼斯拿出泰索何夫的地圖,藉著最後的一絲光線來仔細觀看著。這張地圖是出自精靈之手,地圖在他們所在之處標記著暗黑森林四個字,但是這座森林沒有明顯的界限,坦尼斯也不肯定到底現在是就在它裡面還是在更南邊的森林之中。雷斯林一定錯了,這裡不可能是暗黑森林——坦尼斯這樣想,就算是,所謂的邪惡也只能是法師的幻想。他們繼續走著。
很快地到了黃昏,此時的光線會讓每樣東西看起來都有了生命。隊伍開始慢下腳步,雷斯林拖著腿,呼吸越來越急促。史東的臉色灰白。半精靈正要叫大家停下來紮營——彷彿聽見了他的想法一樣——路的盡頭出現了一片綠油油的平坦草地。地面下咕嚕咕嚕地冒出清澈的水,沿著一條小溪涓涓地流著。草地上舖滿了柔軟、誘人的青草;四周環繞著彷彿守衛著草地的高大樹木。當他們看見這塊草地時,天色變成暗紅,接著陽光消失得無影無蹤,夜晚籠罩了整個大地。
「不要離開這條路。」當隊伍中的夥伴開始走進這塊草地時,雷斯林說。
坦尼斯歎氣道,「雷斯林,」他耐心地說。「我們不會有問題的。這條路就在旁邊,距離不是很遠。來嘛!你也需要休息——我們都很需要。看這邊——」坦尼斯舉起地圖——「我不認為這裡是暗黑森林,根據地圖——」
雷斯林輕蔑而毫不理會那地圖。其他夥伴則不理法師,自顧自地離開小路,開始紮營。史東靠著一棵樹坐下來,痛苦地閉上眼睛。卡拉蒙看著樹林中四處奔跑的小小影子,不停地吞著口水。卡拉蒙比了個手勢,泰索何夫立刻跑進樹林去找柴火。
看著他們,法師臉上浮起嘲諷的微笑。「你們這群笨蛋。這裡確實是暗黑森林,在今天晚上之前你們就會知道了。」他聳聳肩。「但就像你們說的,我需要休息。不過,我絕不會離開這條路的。」雷斯林坐在路上,身旁放著法杖。
當其他人交換著有趣的眼神時,卡拉蒙不禁尷尬得臉紅起來。「啊!小弟,」大漢說,「來這邊啦!泰索何夫去找柴火了,也許我可以射隻兔子打打牙祭。」
「別射任何東西!」雷斯林聲音陡然大了起來,讓每個人都嚇了一跳。「別在暗黑森林裡傷害任何東西!不管是植物、樹、鳥、或是任何動物!」
「我同意雷斯林的話,」坦尼斯說。「我們今晚得待在這座森林裡,如果沒有必要我不想傷害人和動物。」
「精靈從來不會想殺生,」佛林特嘟囔著。「法師把我們嚇個半死,你又想把我們餓個半死。好吧!如果今天晚上有什麼東西攻擊我們,希望我們可以吃掉它。」
「你和我的想法一樣,矮人。」卡拉蒙歎口氣,走到小溪邊喝水,希望能夠用水澆息腹中的飢火。
泰索何夫抱著柴火回來。「我沒有砍柴,」他向雷斯林保證。「只是把地上的木柴撿起來。」
但即使是河風也沒辦法升起火來。「木柴都濕了。」他最終放棄,把火絨盒丟進背包。
「我們需要一點光亮才行。」佛林特在四合的夜色中不安的說。白日聽起來十分悅耳的聲音,現在聽來卻帶著無比的威脅和邪惡。
「你們不該為了我所說的騙小孩的故事而感到害怕吧!」雷斯林嘶聲道。
「才不會!」矮人抗議道。「我只是不希望坎德人利用夜色亂動我的包包。」
「很好。」雷斯林用不同尋常的輕柔聲音說。他念出命令的詞句「施拉克」。純淨的白光從法杖上的水晶球撒下。光芒中帶著很重的陰氣,事實上,這光芒反而讓周圍的環境看起來更可怕。
「現在,你需要的光來了。」法師低聲說,他把法杖用力插入潮濕的地面。
這時,坦尼斯突然發覺到,他的精靈視力消失了,他本來應該可以看到夥伴在黑暗中暗紅色的溫暖影像,但是他們現在成了隱沒在滿天星夜中的陰影。半精靈沒有向其他人提起,但是原本令人舒適的安詳已經被尖銳的恐懼所取代。
「我第一個值夜。」史東沉重地說。「頭傷成這樣我不應該睡覺的。我知道有人這樣做過——而且他再也沒有醒過來。」
「我們得兩個兩個地守夜。」坦尼斯說。「我和你一起守夜。」
除了雷斯林之外,其他人打開背包,開始在柔軟的草地上打起地舖。雷斯林坐在小徑上,法杖的光芒照耀他低垂的頭。史東坐在另一棵樹下,坦尼斯走到小溪旁喝起水來。他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他閃電般地拔出劍,其他人也都飛快地拔出武器。雷斯林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絲毫不為所動。
「放下你們的武器。」他說,「它們一點也幫不上忙的。只有附有強大魔力的武器才能傷害這些傢伙。」
一隊戰士包圍了它們。單單這樣的狀況就足以讓一般人嚇破膽,但是這些冒險者能夠應付這單純的狀況,所不能應付的是無邊無際,讓他們幾乎窒息的恐懼感。每個人都想起卡拉蒙所說過的話:「我可以每天和活物作戰,但死的可不行。」
這些戰士只不過是一具具會動的「屍體」。
它們的外型只是散發著白色幽光的薄霧。彷彿生前的氣息在死後依舊流連著這一具具軀體。筋肉都已經腐爛殆盡,而靈魂卻依稀記得在世時的外表。這些靈體顯然保有著其他記憶。每位戰士穿戴著記憶中的古老盔甲,握著記憶中的致命武器。但不死生物不需要這些武器。它們靠著恐懼就可以殺敵,冰冷的雙手也是可怕的殺人武器。
我們要怎麼和它們作戰呢?坦尼斯狂亂地想;不管是面對什麼樣活生生的敵人,他都沒有這樣害怕過。恐慌完全吞噬了理智,他考慮要對其他人大喊逃跑。
半精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到現實世界。現實世界!他幾乎無助地笑了起來。逃沒有任何用處:他們會迷路,會分散開來。他們得要留下來解決這個威脅——用某種還沒想到的辦法。他開始走向這些鬼卒,這些死氣沉沉的戰士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沒有任何威脅的動作。它們只是站著,擋住所有的退路。它們的數目難以估計,因為有些閃爍不定地消失,有些閃爍不定地出現。不過這也無關緊要,坦尼斯全身冷汗地對自己承認。一個不死生物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毀掉我們全部。
半精靈逼近這些戰士時,眼角看到了一陣光芒——雷斯林的法杖。法師倚著法杖,站在縮成一團的夥伴前面。坦尼斯走到他身邊。蒼白的光芒照在法師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和面前的士兵一樣陰氣逼人。
「歡迎來到暗黑森林,坦尼斯。」法師說。
「雷斯林——」坦尼斯咳嗽起來。他試著要讓乾澀的喉嚨發出聲來。「這些是——」
「靈體生物。」法師目不轉睛地說道。「我們的運氣還算好。」
「運氣好?」坦尼斯不可置信地重複著。「為什麼?」
「這些是曾發誓完成某件任務,但卻失敗而死之人的靈魂。它們的懲罰便是不停地執行這些任務,直到找出解救自己的方法,得到真正的安息為止。」
「該死!這樣我們怎麼算是幸運呢?」坦尼斯憤怒地低聲說,釋放出壓抑已久的怒氣。「搞不好它們發誓要殺死每一個侵犯這個森林的人!」
「有可能,」——雷斯林瞟了半精靈一眼——「雖然我覺得可能性不高。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了。」
在坦尼斯來得及反應之前,法師離開了夥伴們,面對著這群幽靈。
「小雷!」卡拉蒙的聲音像是被人卡住了咽喉,他開始擠向前面,想要保護弟弟。
「阻止他,坦尼斯。」雷斯林嘶啞地命令道。「我們的小命都靠我接下來要做的事了。」
邊抓住戰士的手臂,坦尼斯邊問雷斯林,「你要怎麼做?」
「我要施法讓我們可以和它們溝通。接著和它們心靈相通,它們可以透過我發言。」
法師掀起兜帽,平伸雙手念道,「阿茲 拜拉克 帕比拉卡。穌 坦加斯 莫以巴?」他喃喃地重複這句子三次。當雷斯林念著咒語時,幽靈戰士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給一個比其他幽靈都要壯碩、恐怖的形體。這個幽靈比其他的戰士都要高大,頭上戴著一頂若隱若現的皇冠,古老的盔甲上裝飾著許多晦暗的珠寶,它臉上帶著深深的遺憾與失落走向雷斯林。
卡拉蒙哽咽著低下頭。坦尼斯不敢說話或是叫喊,擔心影響到雷斯林施法。靈體舉起沒有血肉的手,伸向年輕的法師。坦尼斯不由自主地發抖——單是幽靈的觸摸就足以致命。但是雷斯林彷彿靈魂出竅般地並沒有移動,坦尼斯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看見那只伸向他心臟的手。接著雷斯林開口了。
「汝等長眠於此,今可用吾活物之聲告知吾等汝之遺憾。使吾等通過此森林,汝可自吾心知吾等全無邪念。」
幽靈的手突然停住,蒼白的眼光搜尋著雷斯林的臉。接著,幽靈的軀體在黑暗中隱隱發光,它向雷斯林躬身行禮。坦尼斯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覺得出雷斯林的力量,但這...!
雷斯林也鞠躬回禮,接著站到幽靈旁邊。臉色幾乎和身邊的死靈一樣蒼白。活的死人和死的活人,坦尼斯想著,不禁發起抖來。
當雷斯林再次開口時,聲音已不再是法師平日嘶啞喘息的聲音,代之以有著無比權威,而且響徹全森林的深沉語音。這聲音空洞而且冰冷,彷彿來自地下。「來者何人,膽敢侵犯暗黑森林!?」
坦尼斯試著回答,但喉嚨乾澀得作不出聲。身旁的卡拉蒙甚至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坦尼斯感覺到身邊有人在動,坎德人!他咒罵自己,一邊伸手想要抓住泰索何夫,但為時已晚。小傢伙的馬尾跳躍著,早已經跑進雷斯林的法杖照耀範圍之內,站在幽靈身邊。
泰索何夫恭敬地行了個禮,「我叫泰索何夫·帕伏特」他說。「我的朋友們,」他比畫著身後的夥伴——「都叫我泰斯。你們是誰?」
「這不重要。」幽靈的聲音回答。「你只需要知道我們是來自古老年代的戰士。」
「據說你們因為違背了誓約才會落得這個下場,是真的嗎?」泰斯繞富興趣地問道。
「的確是的。我們曾立誓守衛這片土地。接著燃燒的山脈由天而降,大地慘遭撕裂。地底冒出邪惡的生物,我們害怕得棄劍而逃,直到不幸地嚥下最後一口氣。當邪惡在此橫行時,我們被召喚來固守誓約。我們要待在這裡,直到邪惡被驅逐,大自然恢復平衡為止。」
突然雷斯林尖聲叫著抬起頭,雙眼向上翻直到只露出眼白。他的聲音變成幾千個聲音叫喊著。這異狀連坎德人都被嚇倒,他退後了幾步,不安地看著坦尼斯。
幽靈舉起手,比出一個命令的手勢。所有的聲音像是被黑暗吞沒般地消失無蹤。「我的手下要求知道你們進入暗黑森林的原因,如果你們有惡意,那麼你們將自取滅亡,因為你們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升起。」
「不,當然沒有任何的惡意。」泰索何夫急著說。「我跟你說,這是個很長的故事,不過既然看來我們不是很急,你們好像也不趕時間,我就全盤告訴你。」
「一開始我們是在索拉斯的最終歸宿旅店。我猜你們沒聽過。對了我不確定它建成多久了,但是大災難的時候肯定不在,但你們看來是那個時期的人物。我們在那裡聽一個老人講修瑪的故事,然後他——那個老人,不是修瑪——叫金月唱她的歌她問是哪只歌然後她唱了,接著一個追隨者覺得歌唱得不好然後河風——站在那邊的高個子——把那個傢伙推進了壁爐裡。這是個意外——他不是故意的。但是那個追隨者像火把般地燒了起來!你應該看到的!之後那個老人把手杖交給我叫我打他然後我照作了手杖變成了藍色水晶後來火就熄滅了接著——」
「藍色水晶杖!」幽靈的空洞聲音在雷斯林喉中回應,並且開始走向他們。坦尼斯和史東反應一致——一個健步跳向前把泰斯拉開。但是幽靈似乎只想要好好看看這群人。它閃爍的眼光落到金月身上。舉起一隻蒼白的手,它叫她上前。
「不!」河風試著阻止她離開他,但她輕柔地推開他,並且走向前站在幽靈旁邊,手中拿著水晶杖。死靈大軍包圍著他們。
突然幽靈從劍鞒裡抽出劍。他高舉著劍,白色的光芒和藍色的火焰從劍身上迸發出來。
「這個水晶杖!」金月深吸了一口氣。
水晶杖發著蒼白的藍光,彷彿回應那只劍。
鬼王轉向雷斯林,並且伸出蒼白的手。卡拉蒙低吼一聲,掙脫坦尼斯的束縛舉劍刺向幽靈。劍身穿過忽隱忽現的身體,反而是卡拉蒙慘叫著倒在地上,捲曲成一團。坦尼斯和史東趨前跪在他身旁,雷斯林仍然直直看著前方,臉上毫無表情。
「卡拉蒙,哪裡——」坦尼斯抓住他,急著要看大漢傷到哪裡了。
「我的手!」卡拉蒙不停顫抖、抽搐著,他的左手——握劍的那隻手——緊緊地夾在右臂下。
「怎麼搞的?」坦尼斯問道。接著看到戰士落在地上的劍——他明白了:劍上包著一層厚厚的霜。坦尼斯恐懼地抬起頭,看見幽靈的手緊握著雷斯林的腰部。法師虛弱的身體一陣抽搐:臉上神情痛苦,但並沒有倒下。法師緊閉上眼,臉上嘲諷和痛苦的線條也跟著消失,換之以如死亡般的平靜。坦尼斯驚訝地看著,只有稍稍留意到卡拉蒙的狂吼聲。他注意到雷斯林的表情又再度改變,這次換成完全忘我的表情。法師身上由法力所造成的光芒越來越強,幾乎有些刺眼。
「有人召喚我們,」雷斯林說,這是他的聲音,但是坦尼斯卻從未聽他這樣說過話,「我們得走了。」
法師轉身向著林間走去,鬼王毫無筋肉的手仍然抓著雷斯林。幽靈們讓出一條路讓他們離開。
「阻止他們!」卡拉蒙嚎叫道。他掙扎著站起來。
「我們沒有辦法!」坦尼斯奮力地抓住他,最後大漢終於倒在半精靈的懷裡像個孩子般地哭泣。「我們會跟著他,他會沒事的。他是個法師,卡拉蒙——我們不能理解。我們會跟著。」
當他們穿過包圍進入林中時,鬼卒的眼中閃著詭異的光芒,幽靈們在他們身後聚集起來。
夥伴們踏入了一場可怕的戰鬥中。金鐵交鳴,垂死的士兵哭喊著求救。在黑暗中的殺聲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史東反射性地拔出了劍。殺聲震耳欲聾。他不斷地躲著許多瞄準他的攻擊,對著暗夜絕望地揮舞著劍,知道自己注定無路可逃,死期已定。他開始奔跑,突然間離開了密林,到了一片荒涼的草原上。雷斯林單獨地站在他前面。
法師雙眼緊閉,柔聲歎了一口氣之後就倒在了地上。史東跑向他,卡拉蒙突然出現,搶著把弟弟抱入懷中,幾乎把史東給撞倒。雷斯林仍然在喃喃念著未曾聽過的話語。
「小雷!」卡拉蒙泣不成聲。
法師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睜開。「這個法術...讓我全身虛脫...」他喘息道。「我得休息...」
「你們馬上就可以休息了!」一個聲音轟然道——一個活生生的聲音!
即使飛快地掏出自己的武器,坦尼斯反而感覺鬆了一口氣。他和其他人立刻把雷斯林團團圍住保護他,面向周圍的森林,尋找話聲的來源。接著一輪明月出現,彷彿有隻手突然扯下了它臉上的黑色絲巾般。現在他們可以看到樹林中一個壯漢的身影,裸露的肩膀和卡拉蒙一樣的結實,一串長髮垂在他的頸背上;眼中閃著冷酷的光芒,夥伴們聽到樹林中一陣響動,接著看到矛尖在月光下閃耀著光芒,他指著坦尼斯說。
「放下你們可笑的武器,」那人警告道。「你們被包圍了,不要妄想反抗。」
「別被騙了!」史東大吼道,話才出口森林中就傳來樹枝斷落的轟然巨響。更多人出現包圍了他們,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柄尖銳的矛。
為首的人走向他們,夥伴們驚訝地看著,握劍的手變得僵硬。
這個「人」根本不是人!他是只半人馬(注一)!腰以上的部分是人,腰以下則是馬的身體。他輕鬆地走向前,全身的肌肉隆起。其他半人馬在他的命令下讓開一條路,坦尼斯把劍回鞘,佛林特打了個噴嚏。
「你們必須跟我來。」半人馬命令道。
「我弟弟很虛弱。」卡拉蒙咬牙切齒地說。「他哪裡都不能去。」
「把他放到我背上。」半人馬冷冷地說。「如果你們其他人也覺得累了,也可以騎著我到你們要去的地方。」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坦尼斯問。
「你們現在沒有立場問任何問題。」半人馬伸出矛拍著卡拉蒙的背。「我們的腳程很快,我建議你們騎上來。別害怕,」他向金月鞠躬。「今晚不會有任何人傷害你們的。」
「我可以騎上去嗎?坦尼斯?拜託!」泰索何夫懇求道。
「別相信他們!」佛林特劇烈地打著噴嚏。
「我不相信他們。」坦尼斯說,「但是看來我們沒有辦法選擇要不要相信他們——雷斯林已經走不動了。泰斯,騎上去吧!其他的人也一樣。」
卡拉蒙懷疑地看著這些半人馬,抱起弟弟,並且把他放在其中一隻半人馬背上。雷斯林虛弱地倒下去。
「爬上來。」半人馬對卡拉蒙說,「我可以支撐你們兩個人的體重。你弟弟會需要你扶住他,因為今晚我們將要奮力奔馳。」
壯實的戰士紅著臉爬上半人馬的背,兩隻腳幾乎碰到地面,他一手穩住雷斯林在馬背上,接著半人馬大踏步奔向路的另一端。泰索何夫興奮得咯咯笑著跳上馬背,卻不小心滑落到另一邊的泥巴中。史東歎著氣將坎德人抱上馬背。在佛林特來得及抗議之前,騎士便把他抱上馬背,跟泰斯坐在同一匹半人馬上。佛林特試著要說話,卻只能不停地打噴嚏。坦尼斯騎上為首的半人馬,看來似乎是他們的領袖。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坦尼斯再度問道。
「去見森林之王。」半人馬回答。
「森林之王?」坦尼斯重複道。「他是誰?是像你們一樣嗎?」
「她就是森林之王。」半人馬回答道,接著邁步奔馳起來。
坦尼斯開始問另一個問題,但是半人馬快速的步伐將他從馬背上拋起,落下的時候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感覺到自己不停地往外滑,坦尼斯緊緊抓住半人馬寬厚的身軀。
「喂!你不需要把我擠成兩半!」半人馬回頭說道,眼睛在月光下閃耀著。「讓你們好好地騎在背上是我的責任,放鬆些,手抓住我的腰,保持平衡,用腳夾住來保持自己不往下滑。」
半人馬離開了道路往林中奔馳。月光很快地就被濃密的森林給掩蓋。坦尼斯感到枝椏掃過他的衣服,但半人馬腳下卻不曾放慢,坦尼斯只能假設他們對這條路很熟悉,卻又看不見任何的痕跡。很快的半人馬步伐慢了下來,直到停住。坦尼斯在這一片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他知道夥伴們都在附近,只因為他可以聽見雷斯林急促的呼吸聲、卡拉蒙盔甲碰撞時發出的叮噹聲、佛林特抑制不住地打噴嚏,連雷斯林法杖的光芒都已經熄滅。
「這座森林被施了魔法,」當坦尼斯問起時,法師喘息著低聲回答。「這魔法讓其他的法術統統失效。」
坦尼斯的不安慢慢增加。「我們為什麼停下來?」
「因為你們已經到了。下來。」半人馬命令道。
「這是哪裡?」坦尼斯滑下半人馬的背站在地上。他環顧四周但什麼都看不見,濃密的樹林很明顯地連一絲一毫的光線都不讓透過。
「你們現在正站在暗黑森林的中央,」半人馬回答。「我現在得跟你們說聲再見——或者是永別,這得要看森林之王怎麼決定了。」
「等一下!」卡拉蒙憤怒地叫道。「你們不能就這樣把我們丟在這裡,讓我們像瞎子一樣——」
「阻止他們!」坦尼斯命令道,伸手想要拔劍,但他的武器不知所蹤。騎士大聲地咒罵著,表示他也遇到相同的狀況。
半人馬輕笑了起來。坦尼斯聽到馬蹄聲和枝葉的搖動聲,半人馬已經離開了。
「好一段旅程!」佛林特又打了個噴嚏。
「每個人都在嗎?」坦尼斯伸出手摸索著,感覺到史東有力的手勁。
「我在這裡!」泰索何夫叫道。「哦!坦尼斯,這實在好好玩噢——」
「閉嘴!泰斯!」坦尼斯打斷他。「平原人呢?」
「我們在這裡。」河風嚴肅地說,「武器也全都不見了。」
「大家的武器都不在身邊了嗎?」坦尼斯問道。「現在我們連在一團漆黑中自衛的東西都沒有了!」他失望地咒罵道。
「我的水晶杖還在。」金月柔聲道。
「那的確是威力驚人的武器,奎蘇族的女子。」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原本是一把善良的武器,用來驅逐疾病、醫治傷口的利器。」聲音變得有些傷感。「但在這動盪不安的年代裡,它也是對付那些想要徹底摧毀它的邪惡生物的強大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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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半人馬(Centaur):半人馬是擁有人類的上半身和馬的下半身的特殊生物。他們是維護自然生態的戰士,以部落形態生存在森林中。他們大多數時候會躲避人類的出現,對精靈則是抱持著歡迎的態度。喜愛烈酒、性格豪爽的半人馬們會毫不留情的攻擊膽敢入侵他們家園的邪惡生物。
琰容 2010-3-3 12:27
第十一章 森林之王·平靜的插曲
「你是誰?」坦尼斯問。「趕快現身!」
「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卡拉蒙吹牛道。
「你們當然不會。」渾厚的聲音似乎被逗樂了。「你們沒有武器,時機成熟後我自然會還給你們的。從沒有人膽敢攜帶武器進入暗黑森林,即使是索蘭尼亞騎士也不例外。別擔心,高貴的騎士!我知道你的寶劍有著悠久的歷史。我會好好保管的。請原諒這小小的不信任,但縱使是偉大的修瑪也得在我面前放下屠龍槍。」
「修瑪!」史東深吸了一口氣。「你到底是誰?」
「我是森林之王。」當渾厚的聲音響起後,黑暗便開始消退。眼前的景物清晰之後,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一陣驚訝。銀色的月光照在一塊高聳的巨石上,一隻獨角獸孤傲地高立在上。她平靜地看著眾人,眼中彷彿蘊藏著無限的智慧。
獨角獸的美麗足以撼動人心。金月眼角流下感動的淚水,被迫在她傲人的光芒之前閉上了眼睛。她的毛皮像銀色的月光,角像是閃耀的珍珠,鬃毛如雪白的潔淨。她像是座由閃耀的大理石所打造的雕像,但不論是矮人或是人類的工匠都無法揣測出那種尊貴、高雅的氣質,更別提那優美的身體線條了。她的腿結實但不巨大,蹄子像山羊般的細小。往後的日子裡,每當金月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感到絕望和孤獨的時候,她經常閉上眼睛回想這一刻以求得心中的安寧。
獨角獸仰起頭,表達歡迎之意。大伙覺得自己相形見絀,不知如何是好,便也跟著鞠躬回禮。獨角獸離開大石,噠噠地向他們跑來。
坦尼斯感到猶如魔法解除了一般地開始環顧四周。明亮的月光照在平坦的草原上,樹木林立在周圍,守護著這片土地。半精靈感受到這裡有著恆古不變的安詳,但卻又同時感受到一絲憂傷的氣息。
「好好休息,」森林之王走到他們當中說。「你們都又餓又累了。很快的,食物就會送上來,清水是用來清洗你們自己的。今晚可以暫時不需要草木皆兵。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地方可以讓你們高枕無憂的話,那也只有這裡了。」
卡拉蒙聽到食物兩個字,眼睛亮起來,他把弟弟放在地上。雷斯林靠著樹躺在柔軟的草上。他的臉色在銀白色的月光下顯得慘白,但呼吸尚平順。看起來沒有像剛剛一樣的精疲力盡。卡拉蒙坐在他旁邊,東張西望地等著食物。接著哀怨地歎了口氣。
「大概又是更多的梅子吧!」戰士哀怨地跟坦尼斯抱怨道。「我想吃肉想得要命——烤好的鹿肉,一小塊冒著煙的兔肉——」
「小聲點!」史東看著森林之王柔聲警告道。「她搞不好會先把你烤了吃!」
半人馬帶著一塊潔白的布巾從林中走出來,將它舖在地上。其他的半人馬則把裡面閃閃發亮的水晶杯放在布上。亮光照亮了草地。
泰斯好奇地看著那些光。「這些是會發光的小蟲!」
每一個杯子裡都裝著數以千計的小蟲,每隻蟲背上都有兩個發亮的點,它們在杯中爬著,顯然不願離開杯子。
接著半人馬又帶了一缽缽的清水和白布,讓夥伴們擦乾淨自己的臉和手。這些水洗去了他們的疲勞,同時也拭去戰鬥留下的創傷。其他的半人馬搬來一張張椅子,卡拉蒙狐疑地看著它們。他們是用整塊木頭所雕刻的。看起來十分的舒適,但每張椅子只有一條腿!
「請坐。」森林之王優雅地說。
「我沒辦法坐在上面!」戰士抗議道。「我會翻倒的。」他站在桌巾的旁邊。「而且,桌布本來就舖在地上,我可以坐在旁邊的草地上。」
「而且還靠近食物咧!」佛林特隔著鬍子唸唸有詞。其他人不安地看著發光的蟲燈、單腿的椅子和來回走動的半人馬。只有酋長的女兒知道身為賓客的禮節。雖然外界的人把他們當作野蠻人,金月的族裡仍然有著十分嚴格的禮儀規矩。她知道讓主人等待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失禮的行為。她得體地坐下來,單腿的椅子搖晃了一下,接著調整到合適她的高度,彷彿本來就專為她定做的一樣般。
「坐在我旁邊,戰士。」她一板一眼地說,清楚知道很多雙眼睛正看著她。河風臉上毫無表情,雖然他高大的身軀要擠進椅子中有些好笑,但坐下之後臉上幾乎露出讚歎的笑容來。
「非常感激你們等待我們就坐。」金月為了掩飾其他人的猶豫不決,趕忙說道。「你們現在都可以坐下了。」
「哦!沒關係,」卡拉蒙雙臂交叉在胸前。「我本來就沒有等,我才不敢坐在那張怪椅子上——」史東的手臂重重地撞上他的肋骨。
「女士,多謝了。」史東以高尚的騎士儀態坐下來。
「如果他們都可以的話,我應該也行。」卡拉蒙喃喃道,因為半人馬已經開始送上食物,促使他做出決定。他扶著弟弟就座之後,才小心地坐下來,確定椅子能夠承受他的重量。
四個半人馬站在桌子的四個角落上,他們把桌巾舉到一般桌子的高度之後就把手放開。桌巾毫無支撐地飄浮起來,桌面就像是最終歸宿旅店內的一樣平坦。
「好厲害!他們是怎麼辦到的?」泰索何夫大喊,好奇地窺探著桌巾的底下。「底下什麼都沒有!」他睜大雙眼問道。半人馬豪邁地笑起來,連森林之王都忍不住微笑。接著半人馬放上雕刻精緻,經過打磨的木製餐盤。每個客人的面前都放上一對用鹿角製成的刀叉。一盤盤烤好的肉端了上來,空氣中充滿了四溢的香氣。芬芳的整條麵包和大碗盛著的水果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卡拉蒙確定自己已經坐穩後,摩擦著自己的雙手。接著他露出開心的笑容,拿起面前的叉子。當半人馬在面前放下一盤烤鹿肉的時候,他滿意地深吸了一口氣。卡拉蒙插下叉子,貪婪地嗅著鹿肉冒出的芬芳的肉汁和蒸汽。突然他發現每一個人都在瞪著他。他停下來看著四周。
「什——?」他眨著眼睛問道。接著他的目光落在森林之王,突然他放下叉子,臉紅了起來。「我……我真抱歉。這隻鹿你一定認識吧——我是說——它也算是你的子民……」
森林之王溫柔地笑了。「別緊張,戰士,」她說,「這隻鹿能夠提供養分給狩獵者——不管是狼還是獵人——都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我們不會為那些完成使命的犧牲者哀悼的。」
坦尼斯覺得當森林之王說話的時候,她深色的眼眸轉向史東,眼中露出深深的哀傷,讓坦尼斯覺得一陣恐懼。但他定睛一看,發現這只美麗得驚人的動物仍然掛著笑容。「可能是我自己的想像吧!」他想。
「大王,我們要怎麼知道,」坦尼斯遲疑地問道。「生命到底有沒有達成了它被賦予的使命?我認識得享天年的老人,死時卻滿心絕望與憂傷。我也認識英年早逝的少年,卻在身後留下了不朽的傳奇與愛戀,讓逝去的哀傷被這些後人追思不已的記憶所沖淡。」
「半精靈坦尼斯,我能給你的指引遠不及你自己的答案。你的問題已經解答了你自己的疑惑。」森林之王幽幽地說。「這樣說吧!評斷生命的準則不在於獲得而在於施予。」
半精靈正要回答,卻被森林之王打斷。「把你們的憂慮先放到一邊去吧!在你們還有機會的時候,好好享受這難得的平靜。時間已經慢慢地流失了。」
坦尼斯眼光銳利地看著森林之王,但這英氣逼人的動物已經把注意力轉到別的地方去了。她看著遠方的森林,眼中籠罩著憂傷。半精靈猜疑著她到底在想些什麼,也跟著陷入了沉思中,直到一隻手輕柔地碰了碰他。
「你應該要好好吃一頓。」金月說。「你關心的大事不會隨著這頓飯消失的——如果它們會,那更好。」
坦尼斯對她露出了笑容,開懷大吃起來。他接受了森林之王的建議,把煩惱放到一邊,因為金月說得對,這些事情不會消失的。
隊伍中的其他人也同樣地享受著這難得的平靜,對四周的怪異景物安之若素。雖然桌上除了清水之外沒有別的飲料——佛林特失望得緊——但是這些清澈、冰涼的液體洗去了他們心頭的恐懼和疑惑,正如同洗去了他們外表的血汗與泥土一般。他們開懷地交談、大吃,珍惜彼此相聚的片刻。森林之王不再和他們交談,只是靜靜地看著每個人。
史東蒼白的臉廓上添了一些血色。他的吃相高貴而有威儀。由於坐在泰索何夫旁邊,他必須不停地回答坎德人層出不窮的有關他家鄉的問題。他也悄悄地將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泰索何夫袋子裡的刀子和叉子放回原處。騎士盡量坐離卡拉蒙遠一點,並且盡量別理這傢伙。
這位壯實的戰士顯然吃得不亦樂乎,他吃的比別人多三倍,快三倍,也遠遠的比其他人要吵三倍。當他暫時停嘴的時候,他口沫橫飛地對著佛林特描述一場和食人魔的戰鬥,拿著一根剛嚼完的骨頭來示範他的攻防。佛林特邊狼吞虎嚥,邊說他認為卡拉蒙是全克萊恩最大的騙子。
雷斯林坐在哥哥的身邊,吃得少之又少。他只挑最柔軟的肉咬了幾小口,吃了幾顆葡萄,連唯一入口的一小片麵包也都要先泡過水後才吃下去。他一聲不吭地專注地聽著其他人所說的話,把這些話語都收藏到腦海中,以便將來能派上用場。
金月優雅地吃著面前的大餐。這個奎蘇族的公主早就習慣於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餐,並且能夠輕鬆地和每個人對話。她和坦尼斯交談著,要求他描述精靈的國度和許多造訪過的光怪陸離的地方。河風坐在她身旁,看起來十分不自在。雖然吃起東西不像卡拉蒙那麼的窮凶極惡,但很明顯地比起在深宮內苑裡用餐,他更習慣與輕鬆的在營火旁和夥伴們肆無忌憚地吃著。他笨拙地使用著刀叉,心知自己在金月身旁看起來十分的寒酸。他一言不發,但願沒有任何人注意自己。
每個人最後終於心滿意足地推開面前的盤子,靠著怪異的椅子開始享受起美味的甜點。泰斯開始唱著坎德人的民謠,逗得半人馬十分的高興。突然雷斯林開口了。他輕柔、嘶啞的聲音穿透了眾人的高聲談笑。
「森林之王——」法師嘶啞地叫著她的名字——「今天我們和以往從未在克萊恩大陸上見過的恐怖怪物作戰。你對它們知道多少?」
輕鬆和慶典般的氣氛被一股莫名的壓力所籠罩,每個人都嚴肅地交換著眼神。
「這些怪物走路像人,」卡拉蒙跟著說,「但是外表象是爬蟲類。它們有著爪子和翅膀,還有」——他的聲音突然降低——「它們死後變成石頭。」
森林之王站起身來憂傷地看著他們,她看起來早就知道會有這個問題。
「我知道這些怪物,」她回答道。「一個禮拜前有幾隻怪物和一隊地精來到暗黑森林。它們戴著帽子和斗蓬,毫無疑問是為了掩蓋它們恐怖的外表。半人馬秘密地跟著它們,確保在死靈生物解決它們之前沒有其他的生物受傷。半人馬回報說這些生物自稱自己為龍人,還說自己屬於拜龍教。」
雷斯林皺起眉頭,「龍?」他迷惑地低聲說。「但它們到底是什麼怪物?它們屬於哪一類生物?」
「我不知道。我只能這樣告訴你:它們不屬於人和動物,它們也不屬於克萊恩上的任何種族。」
這段話讓大家花了一段時間吸收。卡拉蒙眨眨眼,「我不明——」他開口道。
「她是說,我的哥哥,它們不屬於這個世界。」雷斯林不耐煩地解釋道。
「那麼它們從哪裡來?」卡拉蒙驚訝地說。
「這才是真正的問題,不是嗎?」雷斯林冷冷地說。「它們是從哪裡來的——為了什麼?」
「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森林之王搖搖頭。「我唯一可以告訴你們的是,在靈體生物解決它們之前,它們提到『北方的軍隊』」
「我有看到這些軍隊。」坦尼斯站了起來。「那些營火——」他的話突然梗在喉中,因為他知道森林之王接下來要說什麼。「大軍!這些龍人組成的大軍?它們一定有數以千計!」此刻每個人都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說著。
「不可能!」騎士皺著眉頭說道。
「誰是幕後的黑手?追隨者?天哪。」卡拉蒙咒罵道,「我想要到海文去把他們痛揍一頓——」
「要去就去索蘭尼亞,別去海文。」史東大聲地建議。
「我們應該去奎靈諾斯。」坦尼斯辯道。「精靈們可以——」
「精靈們有他們自己的麻煩要解決,」森林之王插嘴道,她的聲音讓大家都冷靜了下來。「海文的高階追隨者也是。沒有安全的地方了。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在那裡可以找到你們追尋的答案。」
「你說可以告訴我們要去哪裡是什麼意思?」雷斯林踏進一步,身上的紅色袍子飄揚著。「你對我們知道多少?」法師停下來,眼中閃著光芒。
「是的,我的確在等你們。」森林之王回答了雷斯林的疑問。「一個閃閃發亮的偉大形體某天出現在這裡,他告訴我今天晚上將會有一群帶著藍色水晶杖的隊伍經過暗黑森林。靈體生物必須讓藍色水晶杖的持有者和她的夥伴通過——雖然它們自從大災變之後就不曾讓任何生物進到森林來。我得要告訴水晶杖的持有者這句話:『你需要直接飛躍東牆山脈,兩天之內水晶杖的持有者一定得到達沙克·沙羅斯。在那裡,如果你們能夠證明自己的話,那麼你們將獲得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禮物。』」
「東牆山脈!」矮人的嘴張得大大的。「我們的確得要用飛的才能在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我還閃閃發光的形體咧!哈!」
其他人不安地互相看著,最後坦尼斯遲疑地說,「恐怕矮人是對的,森林之王。通往沙克·沙羅斯的旅途十分的遙遠,我們要經過被地精、龍人盤踞的地區才行。」
「然後我們要通過大平原,」河風從遇見森林之王以來第一次開口。「我們在那裡被通緝。」他指著金月,「奎蘇族是堅強的戰士,他們對平原瞭如指掌,同時他們也在等我們。我們永遠不可能平安地通過那裡。」他看著坦尼斯。「況且我的同胞痛恨精靈。」
「而且為什麼要去沙克·沙羅斯呢?」卡拉蒙嘟囔著說,「最珍貴的禮物——會是什麼呢?一把神劍?一箱銅幣?這些都對我們有幫助,但是北方醞釀著戰爭,我可不想錯過它。」
森林之王點頭同意。「我瞭解你們的困境,」她說,「我可以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幫助你們,讓你們能夠在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問題是,你們願意去嗎?」
坦尼斯轉頭看著大伙。史東的臉色陰沉,他看著坦尼斯歎氣道,「麋鹿帶領我們到這裡,」他慢慢地說,「也許就是為了接受這段忠告。但是我的心向著北方,在我的家鄉。如果龍人的軍隊要掀起戰爭,我應該在那裡團結起來和它們作戰的騎士身邊並肩作戰。但,我不想要離開你,坦尼斯。或是你,女士。」他對金月點頭,雙手放在疼痛的頭上。
卡拉蒙聳聳肩。「我願意到任何地方和任何怪物作戰,坦尼斯,你是知道的。弟弟,你說呢?」
但雷斯林看著眼前的黑暗,沉默不語。
金月和河風一起低聲討論著,他們彼此點點頭,接著金月對坦尼斯說,「我們願意去沙克·沙羅斯。很感謝你們為我們做的一切。」
「但是我們不會再要求任何人的幫助,」河風驕傲地說,「這是我們冒險的尾聲,就如同我們獨自開始一樣,我們將獨自結束它。」
「你們將獨自死去!」雷斯林低聲說。
坦尼斯說,「雷斯林,我要和你談談。」
法師順從地跟著坦尼斯走到一從糾纏的樹下。黑暗將他們包圍。
「就像以前一樣,」卡拉蒙說,眼睛不安地跟著弟弟。
「看看這讓我們捲入的麻煩!」佛林特說著在草地上踱步。
「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麼?」泰索何夫說。從很久以前,坎德人就一直想要偷聽法師和半精靈兩人間的對話,但總是被坦尼斯抓個正著。「還有為什麼他們不能公開談呢?」
「因為我們可能把雷斯林的心給挖出來。」史東用充滿痛苦的聲音回答。「我不管你怎麼想,卡拉蒙,但是,你弟弟有黑暗的一面,坦尼斯也看見了。我很感謝他,因為他可以面對這種黑暗,我不行。」
一反常態,卡拉蒙沒有回嘴。史東驚訝地看著這位戰士。若是以前,他一定會堅決地為弟弟辯護。但如今他只是呆呆地坐著,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原來此刻卡拉蒙也知道雷斯林的確有黑暗的一面,史東思考著,過去的這五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在這個一向樂觀天真的戰士身上投下這樣的陰影?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雷斯林緊靠著坦尼斯走著。法師的雙手交叉隱藏在袖中,低著頭思考。坦尼斯隱約感覺到法師的體熱穿過袍子向外輻射,彷彿體內有把火在燃燒。像平常一樣,有法師在身旁,讓坦尼斯覺得渾身不自在。但目前他是唯一可以提供忠告的人。「你對沙克·沙羅斯知道多少?」
「那裡有座神廟,祭祀古老的眾神,」雷斯林低聲說,他的雙眼在紅月下閃著奇異的光芒。「它被摧毀於大災變之中,居民們四散逃逸,堅信眾神已經放棄了他們。這件事已經被遺忘,我不知道它還存在著。」
「你看到什麼?雷斯林。」坦尼斯停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柔聲問道。「你看著遠方——你看到什麼?」
「我是個法師,坦尼斯,不是預言家。」
「別給我來這套,」坦尼斯立刻說。「雖然過了很久,但還沒有久到這種地步。我知道你沒有預知的能力。你剛剛是在沉思,不是在發呆。你也得到你要的答案。我要知道你想出來的答案,你比我們每個人加起來都要聰明,即使你——」
「即使我利慾熏心,心智扭曲。」雷斯林提高聲音,語調中有著明顯的自大。「沒錯,我比你們聰明——我比你們每個人都要聰明。有一天,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終有一天你們——即使你們強壯、有魅力、英俊——你——你們每個人都將叫我主人!」他藏在袍中的手緊緊地握拳,他的雙眼在紅色的月光下閃耀著紅光。坦尼斯早就習慣於這深長的抱怨,耐心地等待著。法師放鬆下來,緊握的手從新放開。「但現在,我還是會給你們忠告。我看到什麼?這些軍隊,坦尼斯,這些龍人組成的軍隊,將會征服索拉斯、海文和你的祖先所擁有的領土。這才是我們必須前往沙克·沙羅斯的理由,在那裡找到的東西才會讓我們有機會對抗這些軍隊。」
「但這些軍隊到底為何而來?」坦尼斯問道。「為什麼有人想要控制索拉斯和海文或是東方的大平原?是追隨者嗎?」
「追隨者?哈!」雷斯林嗤之以鼻。「半精靈,張開你的眼睛看看吧!某人,或是某種物品具有創造這些怪物——龍人——的強大力量?當然不是那些愚蠢的追隨者。沒有人會為了拿下兩座農業城市或是尋找一柄藍色水晶杖而如此煞費其事的。這是場意在征服的戰爭,坦尼斯,有人想要征服整個安塞隆!兩天之內,克萊恩上將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已知的一切生活形態都將灰飛煙滅。這就是星座隕落的預兆,黑暗之後回來了。我們面對的敵人企圖——至少是——奴役我們,甚至想要徹底地毀滅我們。」
「你的建議呢?」坦尼斯不情願地問道。他感覺到大變將臨,而就像所有的精靈一樣,他討厭改變,也抗拒改變。
雷斯林在這個正可顯示其優越感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怪異而無奈的微笑,「我們立刻前往沙克·沙羅斯。如果可能,我們最好今晚便利用森林之王所提供的方法離開。如果我們兩天之內不拿到這個禮物,禮物便會落入龍人大軍之手。」
「你猜這個禮物是什麼?」坦尼斯大聲地猜測道。「一把劍或是錢幣,就像卡拉蒙說的。」
「我哥哥是個笨蛋,」雷斯林冷冷地說。「你和我都不相信他的猜測。」
「接下來呢?」坦尼斯追問道。
雷斯林瞇起眼睛。「我已經給了你建議,你最好照做。我有我去的理由,我就言盡於此。但是此行將會非常的危險,沙克·沙羅斯已經廢棄三百年之久,我不認為它還會繼續空曠下去。」
「的確。」坦尼斯回答,他靜靜站了很久。法師輕咳了一下。「你相信我們是被選中的嗎?雷斯林?」坦尼斯問。
法師毫不遲疑地說,「是的,所以我才會獲選進入大法師之塔,這也是帕-薩裡安告訴我的。」
「但是為什麼呢?」坦尼斯不耐煩地問道。「我們又不是那種無敵的英雄——不過,也許史東算是——」
「啊!」雷斯林說,「但是誰選擇了我們?又為什麼呢?半精靈坦尼斯,好好想想吧!」
法師嘲弄地向坦尼斯鞠躬,轉身穿過樹叢,回到大伙身邊。
琰容 2010-3-3 12:27
第十二章 睡眠中的飛行·東方的濃煙·黑暗的回憶
「去沙克·沙羅斯。」坦尼斯說,「這是我的決定。」
「這就是法師的建議嗎?」史東慍怒地問。
「是的,」坦尼斯回答。「而且我同意他的建議。我們如果不在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其他人便會到那裡去。而我們將永遠失去所謂的最珍貴的禮物。」
「最珍貴的禮物!」泰索何夫說,兩眼閃閃發光。「佛林特,想想看!價值連城的珠寶!或者是——」
「一桶麥酒和歐提克的炸馬鈴薯,」矮人喃喃地說。「還有一堆溫暖的篝火。但絕對不是——沙克·沙羅斯!」
「我想這樣就算同意了,」坦尼斯說。「如果你覺得東方需要你,史東,那麼你當然——」
「我會和你們一起前往沙克·沙羅斯,」史東歎氣道。「北方並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只是欺騙自己罷了。我的騎士同胞四散各地,坐困在頹廢的城堡裡,唯一的敵人只有他們的債主。」
騎士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並且低下了他的頭。坦尼斯突然覺得非常疲倦,他的脖子酸痛,肩膀和背部則很疼,腿部的肌肉抽搐著。正打算開口再多說些話,卻感覺到一隻手輕柔地拍著他的肩膀。他抬頭看到金月的臉,在月光中顯得十分的寧靜安詳。
「你看起來很累了,我的朋友。」她說,「我們也都一樣。但是我們很高興你們願意一起來,我和河風都是。」她的手十分有力。她抬起頭看著隊伍中的每一個人。「我們很高興你們每個人都願意一起來。」
坦尼斯看著河風,不確定這個高大的平原人是否同意她的話。
「只不過是另外一段冒險而已。」卡拉蒙紅著臉說。「對吧,小弟?」他推推弟弟。雷斯林不理雙胞胎哥哥,直接看著森林之王。
「我們必須馬上離開。」法師冷冷地說。「你提到要幫助我們越過這些山脈。」
「的確,」森林之王點頭回答道。「我也很高興你們做出這樣的決定。希望你們會滿意我提供的幫助。
森林之王抬起頭看著天際,夥伴們也跟著她的目光看去,夜空從樹林的縫隙中看去,仍然是滿佈著璀璨的星斗。很快地大伙就察覺到天空中有東西在飛,偶爾會遮擋一些星光。
「我一定變成溪谷矮人了。」佛林特說,「飛馬?!接下來會是什麼?」
「哦!」泰索何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坎德人被眼前那些繞著他們頭頂飛行的美麗生物所吸引。他們逐漸地降低高度,身上的毛皮在月光下閃耀著藍白色的光澤。泰斯雙手緊握,他一輩子也不曾想到過有機會在空中飛!單這一點就值得和全克萊恩的每一個龍人作戰。
飛馬輕觸地面,它們翅膀所造成的風讓草木搖動。一隻高大的飛馬,恭敬地低著頭,翅膀幾乎觸及地面地向森林之王行禮。它看起來驕傲而高貴,所有的飛馬都依次行禮。
「是您呼喚我們?」為首的飛馬詢問森林之王。
「我的這些貴賓有事要趕去東方,我希望你們能夠像風一般迅速地載他們飛過東牆山脈。」
飛馬震驚地看著大伙,它尊貴地走過每個人的面前,打量著。當泰斯伸出手想要摸它時,它的雙耳扇向前,並且縮回了頭。但當它走到佛林特面前的時候,它厭惡地打了個噴嚏,並且轉向森林之王。「坎德人?人類?還有矮人!」
「千萬別幫我忙!拜託!馬耶。」佛林特也打了個噴嚏。
森林之王只是笑著點了點頭。飛馬不情願地鞠躬。「是的,我王。」它回答。它走到金月前面,開始彎曲前腿,在她面前低下頭幫助她上馬。
「不!不要跪下來,高貴的生物。」她說。「我從會走路之後就開始騎馬,我不需要這樣的幫助。」把水晶杖交給河風,金月雙手環繞著它的脖子,利落地翻身上馬。她金色的秀髮在月光下閃耀著羽毛的光澤,臉龐像是白色大理石般的純淨。現在她看起來才像是真正的蠻族公主。
她從河風手上接過水晶杖,將它高舉,接著開口頌出詩般的歌聲來。河風的眼中有著敬佩的神情。他跳上飛馬的背,坐在金月的身後,他雙手環抱著她,渾厚的嗓音也加入了歌聲中。
坦尼斯不知道他們在唱什麼,但很明顯的是首有關勝利和光耀的歌謠。這首歌直達他的靈魂深處,讓他也有開口的衝動。另一匹飛馬走到他面前,他一個翻身上了馬背,坐在有力的雙翼前。
現在每一個夥伴都沉醉於金月的歌聲中,當飛馬的雙翼乘著風飛翔的時候,大伙的心靈彷彿也跟著歌聲直衝九霄。他們越飛越高,在森林的上空繞著圈。銀色和紅色的月亮在底下的山谷與雲層中投射出奇異的紫色光芒,讓整個夜空沉浸在一片紫色中。當森林漸漸遠去時,大伙最後只見森林之王像顆隕落的星斗般地孤立在黑沉沉的森林當中。
一個接一個地,大伙感到一股濃濃的睡意襲向他們。
泰索何夫竭力抵抗這魔法造成的睡眠,著迷於風輕撫過臉龐的感受,驚訝於原來高聳的樹木現在只不過是像玩具一般的大小,泰斯在其他人都睡去後,仍然努力保持著清醒。佛林特的頭靠著他的背,鼾聲震天。金月倚在河風的臂彎裡,他的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即使在熟睡中,他仍然要緊緊的抱著她。卡拉蒙倒在馬的頸子上,呼吸聲清晰可聞。他的弟弟則靠在他寬大的背上。史東平靜地睡去,臉上憂傷的線條隨之而逝。連坦尼斯的臉上都不再因為責任和關心而有著煩心的表情。
泰斯打了個哈欠。「不可以,」他自語道。一邊拚命眨著眼,掐著自己。
「小坎德人,趕快休息吧!」他乘坐的飛馬笑著說。「一般人是不能飛行的,這個睡眠是為了保護你們,我們不希望你們一恐慌就掉了下去。」
「我不會的!」泰斯抗議道,他又打了個哈欠。頭倒向前,飛馬的頸子溫暖而舒適,柔軟的皮毛有著襲人的香氣。「我不會恐慌,」泰斯昏沉沉地說,「從來不會恐慌……」他睡著了。
半精靈醒來時驚訝地發現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飛馬的首領站在他們面前,眼睛看著東方。坦尼斯坐了起來。
「我們在哪裡?」他問道。「這裡不是座城市呀!」他四顧著。「怎麼搞的?我們甚至連東牆山脈都還沒有越過!」
「對不起,」飛馬轉向他。「我們沒有辦法載你們越過東牆山脈,東方有很可怕的事情正在醞釀著。空氣中充滿了黑暗的氣息,這種感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他停下來,不停地在草地上來回踱步。「我不敢更靠近那裡。」
「我們現在在哪裡?」迷惑的半精靈重複道。「其他的飛馬呢?」
「我命令他們回去了。我留在這裡守護你們,現在你們醒了,我也應該回去了。」飛馬嚴肅地看著坦尼斯,「我不知道是什麼喚醒了沉睡的邪惡,我相信該不是你和你的朋友。」
他張開巨大的翅膀。
「等等!」坦尼斯掙扎的站起來。「什麼——」
飛馬躍入空中,繞了兩圈,急速地飛回西方。
「什麼邪惡?」坦尼斯對著空曠的草地問道。他歎了口氣看著四周,夥伴們安詳地以不同的姿勢沉睡著。他看著地平線,試著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看得出來已經快要天亮了,陽光正開始照耀著東方。他站在一片大草原上,觸目所及沒有任何的樹,只有及腰的草。
心中打量著飛馬所謂東方的麻煩是什麼狀況,坦尼斯坐下來看著太陽升起,等著夥伴們醒來,他不怎麼擔心眼前身在何處,因為河風應該可以輕易地分辨出來。所以他面向東方,享受數日以來難得的安詳。
突然他坐起來,那種安詳的感覺煙消雲散,胸口彷彿被一手緊緊抓住。因為,就在地平線的那頭,迎接自東方出升的是三個扭曲、濃密的煙柱。坦尼斯踉蹌地站起來,試著要搖醒河風而不想吵醒金月。
「噓!」坦尼斯低聲說,把手放在嘴唇上,對著依然沉睡的金月點點頭,河風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來,看見坦尼斯臉上的沉重表情,他馬上就清醒了過來。靜靜地站起來,他跟著坦尼斯走離夥伴,目光緊盯著他。
「這怎麼搞的?」他低聲問,「我們是在阿班尼亞平原上,離東牆山脈還有半天的路程。我的村莊就在東邊——」
坦尼斯沉默地指向東方,他閉上了嘴。在看到了直衝天際的濃煙之後,他不由自主地慘叫一聲。金月驚醒過來,她坐起身來,睡意仍濃地看著河風,眼中的警覺之色越來越濃,她轉頭跟隨著河風驚懼的視線。
「不!」她嚎叫道。「不!!」她再度叫出聲。很快地站起來,她迅速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其他人則被她的喊聲所吵醒。
「怎麼了?」卡拉蒙跳起來。
「他們的村莊,」坦尼斯柔聲比劃著。「正起火燃燒。很明顯這些軍隊移動得比我們想像的要快。」
「我的子民,」金月喃喃道,全身的精力似乎都被抽乾。她癱軟在河風的懷裡,看著升起的濃煙,「我的父親……」
「我們最好趕快動身。」卡拉蒙不安地打量著四周,「現在我們就像是吉普賽人衣服上的珠寶一樣明顯。」
「是的,」坦尼斯說。「我們一定得離開這裡,但是我們得去哪裡呢?」他問河風。
「奎蘇,」金月的聲音不容任何的反抗,「我們會順路經過。我的村莊後面就是東牆山脈。」她開始跨過草叢。
坦尼斯看著河風。
「金月!」平原人叫她,邊跑向前抓住金月的手臂。「別去送死!」他嚴肅地說。
她抬頭看著他,眼神猶如清晨的天空般冷酷。「不!」她堅決地說,「我要回去我們的村莊,如果有任何不幸發生,我們都應該負責。我不管那裡是不是有數以千計的龍人等著我們,我要和我的子民共存亡,這是我的責任與義務。」她聲音嘶啞了,坦尼斯看著,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痛起來。
河風一隻手環抱著她,兩個人相依走向初升的太陽。
卡拉蒙清清喉嚨,「我希望真的能夠遇到上千的那種怪物。」他喃喃地說,邊拿起自己和弟弟的背包。「咦?」他驚訝地說,「它們都是滿的。」他打開背包看了看。「乾糧,夠我們吃上幾天的。而且我的劍也回到了劍鞘裡面了!」
「至少我們不用擔心這事。」坦尼斯憂心地說。「史東,你還好吧?」
「是的。」騎士回答。「昨天晚上睡過一覺之後,我感覺好多了。」
「好吧,那我們走了。佛林特,泰斯呢?」坦尼斯轉身差點撞上站在他身後的坎德人。
「可憐的金月,」泰斯柔聲說。坦尼斯拍拍他的肩膀。「也許這不會像我們想的那樣糟,」半精靈看著平原人遠去的背影說。「也許那些戰士打退了他們,而這是慶祝的濃煙。」
泰索何夫歎口氣,抬頭看著坦尼斯,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撒謊的技巧真爛,坦尼斯。」坎德人如此說著,他有預感這將會是十分漫長的一天。
黃昏,蒼白的太陽終於落下。西方的天空上有著一條條黃色的雲彩,接著陷入全然的黑暗。夥伴哆嗦地圍著一團無法帶給他們絲毫溫暖的火堆,因為克萊恩上再也沒有任何火可以融化他們內心的寒霜。他們彼此沉默不語,只是看著那堆火,試圖理解他們所看到的景象,試圖要從毫無理性的行為中找出一絲合理性來。
坦尼斯一生曾經經歷過許多悲慘的狀況,但這次奎蘇部落被毀的慘狀將會永遠在他心中成為戰爭慘禍的象徵。
雖然如此,在回憶起奎蘇族的時候,因為他的心靈不願意接受全部的事實,他只能回憶起片斷的景象。奇怪的是,他竟然清清楚楚地記得村中那些融化的石頭。只有在夢中他才會記起那些躺在焦黑石塊當中的燒焦、扭曲的屍體。
宏偉的石牆,高大的神殿和建築。那些有著巨石堆砌成的壯觀雕像和庭院的雄偉建築,廣大的石砌競技場——全部融化了,像在熱鍋上的奶油一樣。雖然很明顯的這個村莊一定是幾天以前遭到攻擊,但石塊仍然冒著煙。看起來似乎有一陣白熱的、無堅不摧的火焰吞噬了整個村莊。但是克萊恩上面哪有這種可以融化岩石的烈焰?
他無法忘記一個古怪的聲音,無法忘記,因為它,大伙感到疑惑直到找到來源為止。在這座死寂的村莊中,它是唯一讓人著魔的聲音。他無法忘記自己搜遍整個村莊直到找到聲音的來源。他記得自己不停地大喊著直到其他人到來為止,他們一起看著這座融化的競技場。
碗形場地的外圍巨石紛紛落到中央,在碗底變成冒著熱氣的液體。在正中央——在傷痕纍纍、滿目瘡痍的草地上——樹立著一座簡陋的絞刑架。兩根巨大的石柱被無法想像的巨力插進燒焦的地面,它們底部也因此而碎裂開。距離地面十尺的地方,一根原木橫放在石柱上。木頭被烤成焦炭,上面站著專食腐的鳥類。三根鎖鏈,在融化成一團前似乎是鐵製品,不停地前後搖動著,這就是怪聲的來源。每根鏈條上倒吊著一具屍體。這不是人類的屍體,它們似乎是大地精。在這個處刑架的頂上用一柄破劍插著一塊焦黑的盾牌。盾牌上用粗略的字體刻著勉強可以辨認的普通話。
「這就是膽敢違背我的命令收容俘虜的下場,不殺光的就得死!」底下簽著,猛敏那。
猛敏那?這個名字對坦尼斯來說完全陌生。
還有其他的影像。他記得金月站在父親已成廢墟的屋子裡試著要把一個花瓶拼湊成原來的樣子。他忘不掉一隻狗——整個村莊裡面唯一活著的生物——蜷曲著躺在一個死去小孩的屍體旁。卡拉蒙停下腳步撫摸它,小狗退縮了一步,接著親熱地舔著卡拉蒙的手,又舔舔小孩冰冷的臉,滿懷希望地看著卡拉蒙,希望這個人類能夠讓往日重現,讓他的小玩伴能夠再次陪它又笑又跳。他記得卡拉蒙的大手不停地撫摸著小狗柔軟的皮毛。
他忘不掉河風漫無目的地撿起一顆石頭,茫然地看著遭到悲慘命運的家園。
他忘不了史東愣愣地站在腳手架前,看著那塊盾牌。他記得騎士的嘴無聲地顫動著,彷彿是在詛咒,或者是在禱告。
他忘不掉飽經風霜的矮人臉上哀傷的線條,他漫漫一生所見過的悲劇根本無法與眼前的情景相比。他輕拍著蹲在角落裡泣不成聲的泰索何夫,無奈地安慰著他。
他無法忘記金月瘋狂地搜索生還者,她在灰燼和碎石中不停地翻找,叫著許多人的名字,留意恍惚中傳來的任何回答,直到聲音嘶啞,河風終於說服她這一切已經是徒然。就算有任何的生還者,也早該逃走了。
他忘不掉一個人站在村莊的中央,看著眼前的一堆插著箭矢的灰燼,最後才認出這是龍人的屍體。
「坦尼斯,我們必須離開。這裡沒有任何我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我們必須抵達沙克·沙羅斯,才有辦法替他們復仇。」
所以他們離開奎蘇部落。在深夜中疾行,沒有人想要停下來,每個人都想讓自己筋疲力盡,如此一來,當他們終究被迫睡著的時候,夢中便不會出現那些可怕的場景。
但噩夢終究還是來臨了。
琰容 2010-3-3 12:29
第十三章 寒冷的黎明·籐橋·黑水
坦尼斯感覺到爪子抓住他的咽喉,他不停地掙扎,醒來卻發現河風在黑暗中大力地搖著他。
「什麼?」坦尼斯坐起身來。
「你剛才在做夢。」平原人嚴肅地說。「我必須要叫醒你。你的叫聲會吸引敵人來攻擊我們的。」
「是的,謝謝你。」坦尼斯喃喃地說,「抱歉。」他坐直,試著要從噩夢中清醒。「現在是什麼時間?」
「還有幾個小時才會天亮。」河風憂心忡忡地說。他回到原先坐的地方。靠著一根彎曲的樹幹。金月在他面前熟睡。她開始搖頭說著夢話,像只受傷的小動物般發出呻吟聲。河風撫摸著她的秀髮,她靜了下來。
「你應該早點叫醒我的,」坦尼斯說。他站起來揉著肩膀和頸子。「該我守夜了。」
「你認為我睡得著嘛?」河風哀傷地回答。
「你一定得睡。」坦尼斯回答。「如果你不睡會拖累大家的。」
「我們的族人可以好幾天不睡覺地趕路。」河風回答。他的眼神呆滯,眼珠佈滿血絲,看來彷彿正瞪著空氣發呆。
坦尼斯正打算要說服他,卻歎口氣閉上了嘴。他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體會到平原人所受的痛苦。朋友與家庭——過去的一生——徹底的摧毀,一定是無比的打擊,光是想像都令人膽怯。坦尼斯離開他走到正在雕刻一塊木頭的佛林特前。
「你也應該睡一覺的。」坦尼斯告訴矮人。「我會守夜的。」
佛林特點點頭。「我聽到你的喊聲,」他收起匕首,把木頭放進袋子裡。「夢中是在保衛奎蘇嘛?」
坦尼斯想著不禁皺起眉來。在寒風中顫抖著,他緊抱著斗蓬,戴上兜帽。「你知道我們在哪裡嗎?」他問佛林特。
「平原人說我們在東賢路上,」矮人回答。他在冰冷的地面上伸著懶腰,把毯子拉到肩膀上。「一條古老的道路。大災變之前就有了。」
「我不認為我們運氣好到這條路剛好通往沙克·沙羅斯吧?」
「河風確實不這樣想。」矮人半醒地回答。「他說以前只在上面走了一段路,但至少它可以讓我們穿越山脈。」他大力地伸了個懶腰,翻過枕著的斗蓬。
坦尼斯深深地吸氣。夜晚看來十分的寧靜。他們在慌亂逃離奎蘇的過程中沒有遇上任何的龍人或地精。就像雷斯林說的一樣,龍人攻擊這部落不是為了部署戰爭,而是單純地為了尋找水晶杖。他們一擊不中就已經全面撤退。森林之王所說的期限還沒有到,坦尼斯推測。兩天之內抵達沙克·沙羅斯,目前已經過了一天了。
半精靈顫抖著走到河風處。「你知道我們要往那個方向走多久嗎?」
「是的,」河風點點頭,揉著發紅的眼睛。「我們朝東北走,朝著新海走。那裡是傳說中沙克·沙羅斯的所在地。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裡——」他皺起眉,搖搖頭。
「我們明天可以到達那裡嗎?」坦尼斯問道。
「新海據說離奎蘇有兩天的距離。」野蠻人歎了口氣。「如果沙克·沙羅斯真的存在,我們應該能在一天之內抵達。雖然聽說從這裡到新海的路沼澤遍佈。非常難走。」
他閉上眼睛,心不在焉地撫摸著金月的秀髮。坦尼斯安靜下來,希望平原人能夠睡一覺。半精靈靜靜地坐在一棵樹下,看著夜空。他想天一亮便得問問看泰索何夫有沒有這裡的地圖。
坎德人確實有地圖,但卻沒有多大幫助,因為這張地圖又是大災變之前的古物。地圖上沒有新海,因為它是在大地被撕裂之後,特皮德斯洋的海水灌入形成的。但是地圖上仍然標示著沙克·沙羅斯,它離東賢路並不很遠。如果路不是太難走,當天下午便可以抵達。
大伙悶悶不樂地用了一頓早餐,毫無食慾地吞下這些食物。雷斯林在營火上煮著難聞的藥汁,奇異的眼睛看著金月的水晶杖。
「現在它變得價值連城。」他柔聲說。「它變成一件以無辜者的鮮血換來的禮物了。」
「值得嗎?這值得用我族人的鮮血換取嗎?」金月問,呆呆地看著手中不起眼的褐色手杖。她看起來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眼睛下方有了灰色的眼袋。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每個人都笨拙地瞧向它處。河風突然站起來,獨自一個人走進林中。金月抬頭看著他,接著把頭埋在雙手中哭泣起來。「他覺得都是他的錯。」她搖著頭。「我沒能幫上忙,這不是他的錯。」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坦尼斯慢慢地走向她。他把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揉捏著她肩上緊繃的肌肉。「我們無法理解。所以我們只能不停地前進,希望能夠在沙克·沙羅斯找到答案。」
她點點頭擦乾淚。深吸了口氣,用泰索何夫遞給她的手帕擦了擦鼻涕。
「你說的沒錯。」她吞嚥著口水說。「我父親會因為我感到羞恥的。我一定記得——我是酋長的女兒。」
「不,」河風低沉的聲音從她背後的森林中傳出來。「你就是酋長。」
金月吃了一驚,她奮力站起來,瞠目看著河風。「也許我是,」她說道,「但這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全族都已經——」
「我看到了足跡,」河風回答。「有些人還是逃了出來,他們也許躲進山裡。他們會回來的,而你就是他們的領導者。」
「我們的族人……還活著!」金月臉上閃著光芒。
「活著的不多,也許此刻已經一個不剩。這得看龍人有沒有跟他們殺進山裡去。」河風聳聳肩。「但你仍然是唯一的領導者。」他的聲音中開始帶著憂傷——「我將是酋長的丈夫。」
金月退縮了,彷彿被打了一巴掌。她眨眨眼睛,搖了搖頭。「不,河風,」她柔聲說,「我……我們以前討論過——」
「我們有嗎?」他打斷道。「我昨天晚上想著這件事。我已經離開那麼多年,我一直都單純地把你當作我的女人——我忘了……」他吞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氣。「我離開金月,回來卻只看到酋長的女兒。」
「我有什麼選擇?」金月氣惱的哭出來。「我父親身體不好,我得要統領整個部落,不然部落就會落入長老們的把持中。你知道當個酋長的女兒是什麼滋味嘛?懷疑每一口食物到底有沒有被下毒!每天努力開掘財源存入庫房,好讓戰士有錢可領,不給長老任何把持的機會!不管任何時候我都得以一個酋長的女兒的身份出現,父親只會在一旁流著口水嘟囔著。」她泣不成聲。
河風傾聽著,臉上毫無表情。他看著天空,「我們該走了,」冷冷地說。「就要天明了。」
大伙只在這條老舊的路上走了幾里就發現自己陷入了沼澤之中。他們發現地面越來越鬆軟,高大、牢密的針葉林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扭曲變形的植物。一團迷霧遮去了陽光,空氣變得惡臭難聞。雷斯林開始咳嗽,被迫用手帕遮住口鼻。他們始終走在破碎的石板路上,避免踏上旁邊鬆軟的沼澤地。
佛林特一直走在坎德人的前面,突然他大叫了一聲消失在在泥漿中。他們只能看到他的頭。
「救命呀!矮人掉下去啦!」泰斯喊道,其他人飛快地趕來幫忙。
「它把我越拉越深!」佛林特在濕滑的泥漿中絕望地掙扎著。
「抓穩,」雷斯林警告道。「你掉進死亡陷阱了,不要下去救他!」他警告正要前去的史東。「你們兩個都會死的,拿根樹枝來。」
卡拉蒙抓住路旁的一棵小樹,深吸一口氣,漲紅著臉開始用力。他們可以清楚地聽見大漢將樹連根拔起的聲音。河風把樹枝平伸過去,希望能碰到矮人。佛林特幾乎連鼻子都浸沒到了爛泥裡,最後終於成功地抓住樹枝。戰士把整棵樹連著矮人一起從爛泥中拉出。
「坦尼斯!」坎德人抓住半精靈指著方向。一條蛇,像卡拉蒙的手臂般粗大,鑽進剛剛佛林特被困的地方。
「我們沒有辦法通過這裡!」坦尼斯指著沼澤。「也許我們應該回頭。」
「沒時間了。」雷斯林嘶啞道,沙漏般的瞳孔閃著光芒。
「也沒有別的路了。」平原人困擾地說。「我記不得什麼時候,但我曾經到過這裡。我知道通過沼澤的路,它通往——」他舔舔嘴唇。
「通往一個被邪惡佔據的都市?」坦尼斯嚴肅地說。
「沙克·沙羅斯!」雷斯林嘶聲道。
「當然了,」坦尼斯柔聲說。「這倒也說得通。除了你找到這柄水晶杖的地方之外,我們還能上哪裡去找答案呢?」
「我們必須立刻動身了!」雷斯林堅決地說。「今晚午夜我們一定要到那邊。」
平原人領著大家,他在黑色的水中踏著堅硬的地面前進,讓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下去,越來越深入沼澤中。被他稱作鐵抓的樹聳立在水中,根部暴露在外,扭曲地抓著地面。樹枝上垂下來的氣根沿著勉強可行的小路低垂著。濃霧開始聚攏,沒有人能看見幾尺之外的東西。他們被迫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每一步。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跌進那些深不可測的黑色臭水中。
突然間,小徑消失在沼澤中。
「現在怎麼辦?」卡拉蒙不悅地問道。
「靠這個,」河風說。一座籐蔓揉成的簡陋繩索橋懸掛在樹上。像道蛛網般地橫跨在水面上。
「這是誰建的?」坦尼斯問道。
「我不知道,」河風說,「但是每逢無路可走的時候你就會看到這種橋。」
「我告訴過你,沙克·沙羅斯不會一直空曠無人的。」雷斯林低聲說。
「是的,我想你們至少不該對諸神送給我們的禮物丟石頭,」坦尼斯回答。「不管再怎麼樣糟糕,我們至少不需要游泳過去。」
橫躍籐蔓橋的旅程並不愉快。籐蔓上遍佈著濕粘的青苔,走起路來必須要更加小心。整座橋一碰就搖晃個不停,每一個人經過的時候都是提心吊膽的。他們安全地抵達另一邊,但走不了多久便又被迫走上另一座吊橋。四周始終佈滿黑色的死水,彷彿有著無數對飢渴的眼睛正在窺探他們。接著他們到了一個地方,沒有堅硬的地面,也沒有籐蔓橋。前面只有一望無際的污水。
「這不是很深,」河風喃喃地說。「跟著我,除了我踏過的地方不要走上任何地方。」
河風踏出一步,跟著另一步,用感覺來找路,其他的人跟在他後面,直愣愣地看著水面。水中有很多看不見的東西會從他們的腳旁滑過,讓他們如驚弓之鳥。直到他們踏上堅硬的地面後,每個人的腿上都覆滿一層讓人作嘔的粘液。但這段路看起來,也許是最難走的一段。因為叢林現在看起來沒有之前的那麼濃密,他們甚至可以從樹梢看見微弱的陽光。
越往北方走,地形就越來越平坦。到了正午時分,坦尼斯在一棵老橡樹地下找到一個結實的土地,於是便要大家休息一下。夥伴們坐下來吃著中餐,為了慶幸脫離沼澤地帶而滿懷希望地交談著。金月和河風除外,他們一聲不吭。
佛林特全身衣服濕透,不停地發抖著,並且抱怨關節的抽痛。坦尼斯開始擔心,他知道矮人被關節炎所苦,也想起來佛林特一直擔心拖累他們。坦尼斯拍拍坎德人的肩膀,示意他到旁邊來。
「我知道你的那些袋子裡一定有些東西可以驅除佛林特的寒意,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坦尼斯柔聲說。
「喔,當然嘍,坦尼斯,」泰斯興奮地說。他摸東摸西地一個袋子一個袋子地找著,最後終於摸出了一個閃閃發亮的銀瓶來。「白蘭地,歐提克店裡最好的!」
「我猜你沒有付錢吧?」坦尼斯微笑地問道。
「我會的!」坎德人一臉受傷的樣子。「下次去我就會。」
「當然。」坦尼斯拍拍他的肩膀。「給佛林特喝一些,別太多。」他警告道,「只要讓他身子暖和起來就好。」
「好的!然後我們就可以帶頭!」泰斯笑著跑向矮人,坦尼斯則回到其他人的身邊。其他人都在靜靜地收拾著午餐。準備離開。我們每個人都用得著那瓶酒,他想。金月和河風整個早上都一言不發,他們的情緒感染了所有的人。坦尼斯想不出有什麼安慰他們的辦法,他只希望時間能夠為他們療傷止痛。
大伙下午又沿著小徑走了一個多小時,由於叢林最茂密的地帶已經過去,所以速度比上午要快了許多。當他們以為已經離開了沼澤的時候,前面的路上突然再也沒有結實的土地。大伙沮喪地再度踏入氣味薰人的臭水中。
只有佛林特和泰斯毫不受這沮喪氣氛的影響,他們兩個遠遠地走在大伙的前面。泰索何夫很快就忘記了坦尼斯的警告。白蘭地不只讓他們的身體熱了起來,也驅逐了心中的陰影,所以坎德人和矮人不停地把瓶子傳來傳去,直到整瓶酒都被他們喝光為止。然後他們大跨著步,開玩笑地討論著下次遇到龍人時候應該怎麼辦。
「沒錯!我一定會把他們變成石頭的!」矮人揮舞著想像中的戰斧,「轟!正中他的蜥蜴腦袋。」
「我打賭雷斯林用眼神就能把它變成石頭的!」泰斯模仿著法師肅殺的臉和銳利的眼神,兩個人一起開懷大笑,接著突然住嘴,輕聲咯咯笑著,唯恐坦尼斯聽到他們的聲音。
「我打賭卡拉蒙拿把叉子就可以把他們的屍體吃下去!」佛林特說。
泰斯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矮人則哈哈大笑。突然濕軟的地面中斷,泰斯拉住佛林特,因為他差點一頭栽到沼澤的水裡去,這沼澤十分寬,連籐橋都沒有辦法跨越它。上面倒著一棵巨大的樹,寬大的樹幹可以同時讓兩個人並肩而行。
「這才叫橋呢!」佛林特後退一步,試著要讓自己的眼睛聚焦。「不用像蠢蜘蛛一樣爬網了。我們走。」
「我們不先等等其他人嗎?」泰索何夫輕聲問。「坦尼斯不會希望我們分散開的。」
「坦尼斯?哈!」矮人嗤之以鼻,「我們會讓他知道的!」
「好呀!」泰索何夫興奮地答應。他一躍跳上那棵樹。「小心,」他滑了一下,但輕易地恢復平衡。「這有點滑。」他走了幾步,手臂向外伸出,模仿某次廟會上表演走鋼絲的那個傢伙。
矮人笨拙地跟著坎德人,佛林特踏著大靴子跌跌撞撞地走在樹幹上。佛林特心中某個清醒的角落告訴他,他清醒的時候一定不會這樣做。還告訴他不等其他人就急著過橋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但他全然不理。他覺得自己又變得年輕了。
泰索何夫一面假裝自己是走繩索的高手,抬頭一看,發現自己真的有個觀眾——一個龍人跳到他面前的樹幹上。這個景象立刻讓泰斯清醒了過來。坎德人不會感到害怕,但是他很明顯地感到驚訝。他的理智還清醒得足以做兩件事,他先大喊,「坦尼斯,有埋伏!!」接著拿起胡帕克杖用力揮出。
這一揮讓龍人嚇了一跳,怪物吸了一口氣後躍下樹幹以避開這一擊。泰斯一時站立不穩,很快地又恢復了平衡,卻不知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又看到岸邊有另一個龍人。他不解地發現,這兩個傢伙都沒有帶武器。但在他清楚原因之前,背後傳來一聲大吼。他忘了還有矮人了。
「怎麼搞的?」佛林特喊道。
「龍人——麼法師耶。」泰斯口齒不清地說,一手抓住胡帕克杖,朝霧裡看著。「前面有兩個!他們來了!」
「要對付他們呀!不要擋住我的路!」佛林特吼道。他開始伸手到背後,準備掏出戰斧來。
「我能去哪裡呀?」泰斯不知所措地叫道。
「趴下來。」矮人喊。
坎德人趴了下來,當龍人伸出爪子開始逼近的時候,他整個人貼向樹幹上。佛林特用力地一斧揮出,如果能砍中可能可以把龍人砍成兩半,可惜矮人計算錯誤,他的斧頭徒然砍過龍人面前的空氣,後者正在念著咒語使著奇怪的手勢。
佛林特一個收勢不住,在濕粘的樹幹上滑了一下,矮人大喊著朝天跌進水裡。
泰索何夫跟著雷斯林多年,一下子就認出龍人在施展的法術,面朝下趴在樹幹上,手裡緊緊地抓著胡帕克杖,他知道自己只有幾秒鐘的時間考慮怎麼做。矮人在他下方不遠的地方打水,另一個方向,龍人很明顯地正要使出法術。泰斯決定不管面對任何事都比被魔法攻擊好,他深吸一口氣,跳下樹幹。
「坦尼斯!有埋伏!」
「該死!」卡拉蒙聽到前面霧中傳來坎德人的警告,不禁咒罵著。
每個人都開始向著聲音的來源跑去,邊咒罵著擋路的籐蔓和樹枝。衝出樹林後,他們看見橫倒在水面上的枯樹,四個龍人從陰影中竄出,擋住他們的去路。
突然大伙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連身邊的夥伴都看不見。
「魔法!」坦尼斯聽見雷斯林的嘶啞的聲音說。「他們是魔法師,站到一邊去,你們沒辦法和他們戰鬥。」
接著坦尼斯聽到法師痛苦的慘叫聲。
「小雷!」卡拉蒙大喊道。「你在——啊——」接著一個叫聲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坦尼斯又聽到龍人吟唱咒語的聲音。正當他慌忙掏著劍時,他突然被某種粘粘的東西從頭到腳包起來,連嘴和鼻都被堵住。掙扎著要逃脫,他只讓自己越陷越深。他聽見史東在身旁咒罵著,金月的呼救聲,河風的聲音好像被什麼摀住,接著無力感籠罩著他。坦尼斯跪下來,依舊試著要從這蛛網般的羅網中掙扎。接著他就面朝下地陷入不自主的睡眠中(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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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龍人魔法師所施展的法術是「睡眠術」和「蛛網術」(Web),前者前面已經提到過。蛛網術是法師的二級法術,它可以製造出大量的堅韌、黏性強大的人造蛛網來,這個法術可以用來針對空間使用,讓該處非常難走;也可以針對對手施展,把對方困在層層的蛛網中。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可以慢慢的掙脫這些纏人的蛛網;這些蛛網的另一個特徵是易燃,高熱也可以輕易的破壞它們。這個法術所需要的材料是一些蜘蛛的網。
琰容 2010-3-3 12:30
第十四章 龍人的囚犯
躺在地上,壓抑著自己的呼吸聲,泰索何夫看著龍人準備把他昏迷不醒的朋友們架走。坎德人在沼澤的一叢矮樹中躲得好好的,矮人四肢平伸地躺在他旁邊,凍得昏死過去。泰斯悔恨地看著他。他別無選擇,佛林特慌亂中不停地把坎德人往水裡拉。如果他沒有一杖敲在矮人的頭頂上,現在可能兩個人都已經送命。他從水中撈起昏迷的矮人,把他安全地藏在矮樹叢中。
接著泰索何夫無可奈何地看著龍人用魔法把夥伴們困在堅固的蛛網中。泰斯看到他們都失去了知覺——或者是死了——因為他們連反抗的動作都沒有。
坎德人苦中作樂地看著龍人試著拿起金月的水晶杖。很明顯它們認出了這柄水晶杖,因為它們靠近觀察著,並且做出興奮的手勢。其中一個——可能是首領——伸手去拿。一陣藍光閃過,龍人尖叫著跳來跳去,口中不停嘰哩咕嚕地講著泰斯認為八成沒有什麼水準的話。首領最後終於想到一個不怎麼聰明的辦法。從金月的背包裡拿出一塊毛毯,龍人們把它放到地上。它們小心地用毛毯將水晶杖包起來,勝利地將它舉起。龍人把坎德人被蜘蛛網包圍的朋友們扛起來,其他龍人跟在後面,手上拿著大伙的背包和武器。
當龍人們靠近坎德人藏身的樹叢時,佛林特突然哀號一聲,泰斯連忙摀住他的嘴。幸好龍人沒有注意,繼續地走著。泰斯在午後的陽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見朋友們的現狀,他們似乎都只是睡著而已,卡拉蒙甚至大聲打著鼾。坎德人想起了雷斯林的法術,推測龍人們施展的是同樣的魔法。
佛林特又再次呻吟起來,隊伍最後的龍人停下腳步窺探這片樹林。泰斯又抓起了胡帕克杖,舉在離佛林特頭不遠的地方——為了預防萬一。幸好沒有必要,龍人嘟囔了幾句,聳聳肩便又繼續跟上隊伍。放心地歎了口氣後,泰斯把手從矮人的嘴上拿開,佛林特睜開雙眼。
「發生了什麼事?」佛林特呻吟著,手放在頭上。
「你掉下橋,頭撞到樹幹上。」泰斯心虛地說。
「真的?」佛林特看起來不大相信。「我可不記得。我只記得有個龍人向我走來,我不小心掉下水——」
「不管,你的確撞到自己的頭,用不著狡辯了。」泰斯趕快說,邊站起身。「你可以走嗎?」
「我當然可以走路,」矮人說,他站起身來,有些不穩,但腰桿挺得筆直。「其他人都到哪裡去了?」
「龍人抓住了他們,把他們帶走了。」
「每一個人?」佛林特嘴巴開開地問。「就這樣被抓走了?」
「這些龍人是魔法師,」泰斯不耐煩地說著,急著要離開,「我猜它們施展了些法術。除了雷斯林外,它們沒有弄傷任何人。我猜它們對他做了些可怕的事,它們經過的時候我有看到他,他看起來很糟糕,不過他也是唯一的一個。」坎德人拉拉矮人的濕袖子。「我們該走了——得要跟上它們才行。」
「是,是啊。」佛林特喃喃地看著四周。接著他又把手放到頭上。「我的頭盔呢?」
「在沼澤底下吧?」泰斯誇張地說。「你要下去撿嗎?」
矮人害怕地看看那灘泥水,打了個寒顫,趕快轉身離開。他把手放到頭上,這次感覺到有一個大腫包。「我真的不記得有撞到頭。」他自語道。接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手在背後亂摸著。「我的斧頭!」他大喊道。
「噓!」泰斯警告道。「至少你還活著。我們現在得要救出其他人才行。」
「只靠著你那只巨大的彈弓我們要怎麼把他們救出來?」佛林特嘟囔著跟在快步前進的坎德人後面。
「我們會想出辦法的。」泰斯自信地說,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像鉛一般的沉重。
坎德人輕易地找到龍人的足跡。這條路很明顯的常有人跡,看起來似乎有幾百個龍人曾經走過這條路。泰索何夫觀察這些足跡,突然想到他們可能正走進一座滿是怪物的軍營中;他聳聳肩——沒有必要為了這種細節擔心。
不幸的是,佛林特和他的看法不同。「路的盡頭一定有一大群的怪物!」矮人驚呼著抓住他的肩膀。
「是的,不過——」泰斯停下來思考著這個狀況。他突然輕鬆起來,「那更好,它們人越多,看到我們的機會也越小。」他繼續走著。佛林特皺著眉,那句話裡的邏輯肯定有問題,但他一時之間想不出來。況且他也沒有力氣去爭辯。另外,他和坎德人都想過同樣的事情——另外唯一的選擇就是拋棄自己的同伴,自己逃出這個沼澤。然而這根本就不列入考慮的範圍。
他們又走了半個小時,太陽沉入霧中,發出血紅的光芒來。黑夜靜靜地降臨這神秘的沼澤上。
很快的他們就看到前面出現一團模糊的光亮。他們離開小徑,隱秘地躲在樹林中。坎德人像隻老鼠般地靈巧行動著;矮人不停地踩到樹枝、撞上樹幹、闖進樹叢中。幸好,龍人的營帳中大多在慶賀,可能連一整隊的矮人靠近都聽不見。佛林特和泰斯盡量靠近火光觀察著。突然佛林特粗暴地抓住坎德人,幾乎要把他拉倒。
「偉大的裡奧克斯啊!」佛林特咒罵道,指著前面,「一條龍!」
泰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和矮人呆呆地看著龍人們在黑龍前面盡情地跳舞和膜拜。這只龍盤踞著整個廢墟的一大部分。它的頭比樹頂還要高,翅膀展開驚人的寬。其中一個龍人,穿著奇怪的袍子在龍面前彎著腰,指著放在地上的水晶杖和其它俘虜來的武器。
「那只龍看起來有點奇怪,」泰斯在觀察了幾分鐘之後做出結論。
「意思是它們根本不該存在嗎?」
「沒錯!」泰斯說。「你仔細看看。它根本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什麼反應。它只是坐在那裡。我理想中的龍應該更活生生一點才對,你不覺得嗎?」
「你要去搔它的癢嗎?」佛林特嗤之以鼻。「然後你就知道什麼是活生生了。」
「我想我會的,」坎德人說。在矮人來得及回答之前,泰索何夫離開了藏身的樹叢,沿著陰影慢慢地接近營地。佛林特差點急得把鬍子扯掉,但是現在阻止他已經來不及了。矮人只好跟著他過去。
「坦尼斯!」
半精靈聽見有人隔著一道深淵呼喚他,他試著要回答,但嘴裡塞滿了粘粘的東西,讓他開不了口,他搖搖頭。接著感覺到有一隻手扶著他坐起來。他張開雙眼。現在是在晚上,從搖晃的光影來看,某處有一團猛烈的火光照耀著這裡。史東靠著他,臉上滿是關懷之意。坦尼斯歎了口氣,伸手摸著騎士的肩膀,他想要說話,但是被迫從嘴裡和臉上抓下一些像蜘蛛網般粘不拉嘰的東西。
「我很好,」坦尼斯一能開口就說道。「我們在哪裡?」他看著四周,「每個人都在嗎?有人受傷嗎?」
「我們在龍人的營地裡,」史東幫著半精靈站起來。「泰索何夫和佛林特都不見了,雷斯林受了傷。」
「嚴重嗎?」坦尼斯警覺到史東臉上的憂心表情。
「不太好。」騎士回答。
「浸毒的飛鏢,」河風說。坦尼斯轉過頭去看著平原人,第一次好好打量了這座監牢。他們被關在一座竹子蓋成的牢房裡。龍人在外面守衛著,手上拿著細長、彎曲的劍。牢房外面,數百個龍人聚集在營火旁,營火之上是……
「沒錯。」史東說,看到了坦尼斯驚訝的表情。「一隻龍。更多的神話故事,雷斯林會很高興的。」
「雷斯林——」坦尼斯走到蓋著斗蓬躺在牢房角落的法師身邊。年輕的法師發著高燒,身體卻冷得發抖。金月跪在他身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不停地把白髮往後撩。他昏迷不醒,身體不停地扭曲著,口中說著奇怪的話,有些時候喊著含糊的俚語。卡拉蒙坐在弟弟身旁,臉色幾乎一樣蒼白。金月看到坦尼斯疑問的眼神,哀傷地搖搖頭。河風站到坦尼斯身旁。
「她在他的脖子上找到這個。」他說,食指和拇指小心地夾著一隻羽毛鏢。他看著法師的臉上沒有任何關懷,只有同情。「誰知道他的血液裡現在有幾種毒呢?」
「如果我們手上有水晶杖的話——」金月說。
「沒錯,」坦尼斯說,「它到哪去了?」
「那裡,」史東說,嘴不自然地扭曲著。他指指前方,坦尼斯的眼光穿過數百個龍人之後,發現水晶杖包在金月的毯子裡,放在黑龍的面前。
坦尼斯伸手出去抓住籠子,「我們可以逃出去,」他跟史東說,「卡拉蒙可以把這些竹子像樹皮般地折斷。」
「泰索何夫如果在的話,他也可以把這些像樹皮般地折斷,」史東說,「然後我們只需要將數百名龍人解決掉,就行了——更別提那條龍了。」
「好吧,別諷刺我了。」坦尼斯歎氣道。「有人知道泰斯和佛林特的下落嗎?」
「河風說他聽到泰斯的警告後,緊接著聽到落水的聲音。運氣好的話,他們跳下去躲進沼澤中。運氣不好的話——」史東話沒說完。
坦尼斯閉上眼睛。他感覺非常的疲勞——疲於戰鬥、疲於殺戳、疲於在爛泥不停地跋涉。他渴望躺下來好好睡一覺。但是他反而又睜開眼睛,走到籠邊,搖晃著竹條。龍人守衛轉過身來,手中拿著武器。
「你會說普通話嗎?」坦尼斯非常慢地用克萊恩上最簡單的普通話說。
「我會說普通話,而且明顯比你說得好。」龍人不屑地說。「你要幹嗎?」
「我們隊伍裡有人受傷了。我們希望你能夠治療他,給他那種毒藥的解藥。」
「毒?」龍人看著牢內。「哦!沒錯,那個法師。」怪物喉中發出咕嚕的聲音,很明顯是在笑。「他看起來傷得很重,對吧?那種毒可是效果神速。我們不能讓魔法師活著,即使關在籠子裡也很危險的。別擔心。他不會孤單的,你們其他人很快就會與他一同踏上黃泉路。事實上,你應該嫉妒他,因為你們可不會死的那麼輕鬆!」
龍人轉身和同伴說話,拇指指著籠子的方向,兩個人都發出了那種咕嚕的笑聲。坦尼斯覺得內心的憤怒漸漸升高,回頭看著雷斯林。
法師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金月把手放在他脖子上,感覺脈搏的跳動,接著搖了搖頭。卡拉蒙哀傷地嚎叫著,接著眼光落向兩個談笑著的龍人守衛。
「停下來——卡拉蒙!」坦尼斯叫道,但已經太晚了。
像是只受傷的凶獸般狂吼著,壯碩的戰士撲向龍人。竹條被撞碎,碎片割開、劃傷他的肌膚。心中充滿著殺戳的衝動,卡拉蒙根本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當戰士通過面前的時候,坦尼斯撲上他的背,卡拉蒙像只熊般地輕易將他甩開。
「卡拉蒙,你這個笨——」史東嘟囔著和河風一起撲向卡拉蒙,盛怒的卡拉蒙毫不在乎地帶著他們兩人繼續往前衝。
轉過身,一個龍人舉起了他的武器,卡拉蒙一拳把劍打飛。怪物被卡拉蒙一拳打暈倒在地上。幾秒鐘之內,六個龍人就舉著弓箭把戰士團團圍住。史東和河風把卡拉蒙扭倒在地上。史東坐在卡拉蒙肩膀上,將他的頭按入泥中,直到卡拉蒙放棄抵抗,發出啜泣的聲音。
就在那一刻,一道尖銳的聲響響徹整個營地。「帶那個戰士過來!」那條龍說。
坦尼斯感到背上的汗毛直豎。龍人們放下武器,轉頭面對黑龍,他們驚訝地看著,嘴裡喃喃地自語著。河風和史東站了起來。卡拉蒙仍然在地上不住地啜泣著。龍人們不安地彼此對望,靠近黑龍的龍人則趕緊後退,繞著它形成一個半圓。其中一個龍人,從盔甲和穿戴上坦尼斯推測是個隊長之類的傢伙,走向一個呆呆看著黑龍,嘴巴張得大大的龍人。
「怎麼搞的?」隊長問道。龍人用的是普通話。坦尼斯靜靜地聽出來,猜想他們是屬於不同的種族,穿著袍子的很明顯身兼牧師和法師。兩種怪物沒辦法直接用自己的話溝通。擅長作戰的龍人則看起來十分的懊喪。
「你們的波扎克牧師不在這。」穿著袍子的龍人很快地回復鎮靜。「龍飛到這來將它帶去與猛敏那大王討論有關水晶杖的事了。」
「但那個牧師不在的時候,那只龍從來不會說話的!」隊長壓低了它的聲音。「我的手下不喜歡這樣,你最好趕快想些辦法來。」
「怎麼這麼慢?」龍的聲音像是尖嘯的風聲般。「把戰士帶過來!」
「照著龍所說的做。」穿著袍子的龍人用爪子比劃著。幾個龍人很快地衝向前,把坦尼斯和河風都推回破碎的籠子中,它們把流著血的卡拉蒙拉起來,把他拖到龍的面前站著,背對著營地中央熊熊的烈火。他旁邊放著藍色的水晶杖,雷斯林的法杖,還有他們的武器和背包。
卡拉蒙抬頭面對這隻怪獸,眼中滿是淚水,臉上則掛著許多竹子碎片所造成的血痕。那只龍低頭看著他,全身籠罩在火中冒出的濃煙中。
「卑賤的人類,我將會好好處置你們的,」龍嘶嘶的說。當它開口的時候,它緩慢地揮動巨大的翅膀。龍人們吃了一驚,開始後退,有些還不小心跌了一跤。很明顯的它們知道將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
卡拉蒙無所畏懼地瞪著這隻怪物。「我弟弟快要死了,」他喊道。「隨你怎麼處置我。我只要求一件事,給我劍,好讓我可以奮戰而死!」
巨龍尖聲笑著,龍人也加入它,跟著一起發出可怕的咕嚕聲。當巨龍的翅膀振動時,它的身體開始前後搖擺,彷彿要撲向戰士,一口將它吞掉。
「這將會很有趣,讓他拿起武器,」巨龍命令道。它巨大的翅膀扇出烈風,從火焰中吹出許多火星來。
卡拉蒙推開龍人守衛,用手擦擦眼睛,他走向那堆武器,挑出自己的劍。接著他面向巨龍,臉上露出哀傷、無奈的神情。他舉起了劍。
「我們不能讓他就這樣犧牲!」史東嘶啞地說,他向前一步,準備跳出籠子。
突然他們身後的陰影中傳來一個聲音。
「……坦尼斯!」
半精靈轉過身。「佛林特!」他驚訝地說,接著警視著龍人守衛。但是他們都專注地看著卡拉蒙單挑巨龍的奇觀。坦尼斯很快跑到籠子後方,矮人躲藏的地方。
「快離開!」半精靈命令道。「你沒有可以幫上忙的地方。雷斯林快要死了,那個龍又……」
「那是泰索何夫,」佛林特簡單地說。
「什麼?」坦尼斯瞪著矮人。「別胡說八道。」
「那只龍是泰索何夫,」佛林特耐心地重複道。
坦尼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看著矮人。
「那只龍是拿來騙人的。」矮人快速地耳語著。「泰索何夫偷偷溜到它後面,發現裡面有個機關!任何人坐在裡面都可以扇動翅膀,對著一根空管子說話。我猜這就是那些牧師維持秩序的方法,無論如何,泰索何夫現在正坐在龍裡面拍著翅膀,威脅要吃掉卡拉蒙。」
坦尼斯吃了一驚。「但我們能怎麼辦?這裡仍然有數百個龍人。很快的它們就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和史東還有河風,跑到卡拉蒙身邊。拿起你們的武器、水晶杖和背包。我會幫助金月把雷斯林扶進森林中。泰索何夫有個主意。要有心理準備。」
坦尼斯發出哀號。
「我也不希望這樣。」矮人抱怨道。「把我們的命交給那個小腦袋的坎德人身上,但,沒辦法,扮龍的就是他。」
「他當然是,」坦尼斯說,看著那條龍尖叫個不停地搖動翅膀,身體前後擺動著。龍人張大嘴看著它,彷彿它和雷斯林一樣瘋狂,河風搖著頭。
「不然,你們有更好的計劃嗎?」坦尼斯問。
兩個人看看龍,回頭看著坦尼斯,都聳聳肩。
「金月和矮人一起走。」河風說。
她開口要抗議,他看著她,眼中沒有任何的感情。她把要說的話硬吞下肚,閉上嘴。
「是的,」坦尼斯說,「留在這裡照顧雷斯林,拜託,我們會把水晶杖拿給你。」
「要快點。」她的嘴唇泛白。「他已經快不行了。」
「我們會盡快的。」坦尼斯嚴肅地說。「我有個感覺,一旦有了什麼狀況,我們的動作一定要非常快才行!」他摸摸她的手。「來吧。」他站起來深吸口氣。
河風的眼光仍然追隨著金月,他本來要開口,但又氣惱地搖搖頭,一言不發地轉身站在坦尼斯身邊。三個人偷偷地站到龍人守衛的身後。
卡拉蒙舉起劍,劍身在火光中閃耀著。巨龍開始越動越激烈,每個龍人都跟著後退,用劍身擊打著盾牌。龍翅扇出的風從火中扇出很多火星,讓一些竹屋著火。龍人期待接下來的殺戳,並未發覺這件事。巨龍尖嘯著,卡拉蒙覺得口中開始乾澀,腹部的肌肉抽搐著。這是他第一次沒有與弟弟並肩作戰;這讓他感到心痛。他正準備要舉劍衝向巨龍,坦尼斯和史東以及河風卻悄悄出現在他身後。
「我們不會讓朋友單獨送死!」半精靈挑釁地對著巨龍喊道。龍人們瘋狂地歡呼著。
「快離開,坦尼斯!」卡拉蒙皺眉道,臉紅通通地掛滿淚水。「這是我的戰鬥。」
「閉嘴聽我說!」坦尼斯命令道。「史東,拿起你和我的劍。河風拿起你的武器和任何可以取代我們遺失武器的龍人裝備。卡拉蒙,拿起兩隻手杖。」
卡拉蒙瞪著他。「什——」
「那只龍是泰索何夫,」坦尼斯說,「沒時間解釋了,照我說的做!拿起手杖往森林裡跑,金月在那裡等你。」他把手放在戰士寬大的肩膀上,坦尼斯把他推開。「快!雷斯林快死了!你是他唯一的希望!」
這句話打動了卡拉蒙的內心。他跑向那堆武器,抓起了藍色水晶杖和雷斯林的法師之杖,當龍人們開始喊叫的時候,史東和河風撿起了武器,史東把坦尼斯的劍拿給他。
「準備受死吧,人類!」巨龍尖聲叫道。它的翅膀用力一揮,突然間巨龍飛上天,飄浮在半空中。龍人警覺地大喊,許多人跑向森林,其他人則臥倒在地上。
「現在!」坦尼斯喊道。「卡拉蒙,快跑!」
壯實的戰士飛快地跑向林間,向著金月及矮人站著的方向跑去。一個龍人出現在他面前,卡拉蒙大手一揮將它打到了一邊去。他可以聽見背後傳來狂亂的嘈雜聲,史東吟唱著索蘭尼亞的戰歌,龍人喊叫著,其它龍人撲向他,他把水晶杖當作武器揮舞著,杖上噴出藍焰,讓龍人不斷地後退。
卡拉蒙趕到林中,看見雷斯林躺在金月腳邊,氣若游絲。金月從戰士手中搶過水晶杖,放在法師虛弱的身體上。佛林特看著,搖搖頭。「沒有用了。」矮人喃喃道,「它的力量用完了。」
「它一定得有效才行!」金月堅定地說。「拜託,」她喃喃道。「不管這支杖的主人是誰,請你治好這個人。」她不知所措地一遍又一遍地念著。卡拉蒙看了一陣子,眨著眼睛,接著周圍的樹林突然被一個巨大的火球所照亮。
「媽呀!」佛林特喘道。「看看它!」
卡拉蒙轉過身來,正好看見那只巨大的假黑龍朝下墜進火堆中。燃燒的木頭飛上半空,整個營地到處都是火星。某些龍人的竹屋原先已經開始燃燒,現在燒得更是火上加油。假龍最後尖叫了一聲,也燒了起來。
「泰索何夫!」佛林特咒罵著。「那個該死的坎德人——他還在裡面!」在卡拉蒙來得及阻止他之前,矮人衝進大火漫燒的龍人營地裡。
「卡拉蒙。」雷斯林喃喃道,戰士跪倒在弟弟身邊,雷斯林臉色仍然蒼白,但他的眼睛十分清醒地睜開著。他虛弱地坐起來,靠著哥哥看向眼前的火光。「怎麼搞的?」
「我也不確定,」卡拉蒙說。「泰索何夫變成了一條龍,將那些怪物搞得頭暈腦脹。你只要好好休息就好。」戰士看著濃煙,出鞘的劍握在手上,提防龍人接近。
但現在龍人幾乎沒有時間注意這些囚犯。體型比較小的龍人,看見神龍著火,恐慌地四散逃進森林中。幾個披著袍子,體型較大,明顯比較聰明的龍人,試著要在這一團混亂中恢復秩序。
史東從龍人中殺出一條路來,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組織的抵抗。當他走到竹籠旁邊時,佛林特正好越過他,向著營地跑去。
「嘿!你要去——」史東對矮人喊道。
「泰斯——還在龍裡!」矮人頭也不回地回答。
史東轉頭看見黑色的假龍身上的烈焰沖天。它身上冒出的濃煙掩蓋了整個營地,沼澤地區沉滯的空氣讓濃煙都沉積了下來。巨龍身體上炸開許多火花,散落整個營地。史東拍打著落在披風上的火星,緊跟在短腿的矮人後面,輕易地追上氣喘吁吁的佛林特。
「佛林特,」他喘道,抓住矮人的手臂。「沒有用的!沒有人可以在那樣的烈焰中存活下來!我們得回去——」
「放我走!」佛林特暴怒地吼道,史東詫異地放開手,矮人再度跑向燃燒的巨龍,史東無可奈何地跟上去,雙眼因為濃煙開始流出淚水。
「泰索何夫·柏伏特!」佛林特喊道。「你這個笨蛋!你在哪裡?」
沒有回答。
「泰索何夫!」佛林特狂喊道。「如果你讓我們逃不出去,我會殺了你,讓我——」憤怒和傷心的眼淚流下矮人的雙頰。
高熱讓人越來越難以忍受,它撕扯著史東的肺,騎士知道他們不能在這裡待多久,否則遲早都會完蛋。他堅決地抓住矮人,決定如果有必要的時候不惜將他打昏。突然他看見火堆旁有樣東西在動。他揉揉眼睛靠近看。
巨龍躺在地上,它的頭仍然靠著一條長長的假脖子連在燃燒的身體上。頭還沒有燒起來,但火焰已經開始吞噬脖子。頭部也很快就會燒起來。史東又看見有樣東西在動。
「佛林特!」史東叫道,「快出來!這個頭快要燒起來了!」
「我沒辦法!我卡住了!」一個模糊的聲音說。
史東望著地上的頭,慌忙地想著該如何救出坎德人,佛林特則抓住露在外頭的腿使勁拉。
「好疼!停下來!」泰斯喊道。
「沒用,」矮人說。「他卡得緊緊的。」
烈焰燒上了龍頸。
史東抽出劍,「我也許會砍掉他的腦袋。」他對佛林特說,「但這是唯一的機會。」估計著坎德人的身長,猜測他的腦袋大概在什麼地方,祈禱著他的手沒有舉過頭部,史東在龍頸前高舉著劍。
佛林特閉上雙眼。
騎士深吸一口氣,一劍砸向假龍,一刀砍下它的腦袋。夾在裡面的坎德人大喊一聲,但外面的人聽不出那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疼痛。
「拉!」他對矮人大喊。
佛林特抓住假頭,用力把它扯離熊熊燃燒的脖子。突然間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濃煙中。史東猛然轉身,劍已在手,才發現來人是河風。
「你們在幹嘛?」平原人瞪著那個龍頭,也許他以為佛林特和史東都瘋掉了。
「坎德人卡在裡面!」史東喊道。「在龍人的重重包圍下我們沒有時間慢慢拉出來!我們得要——」
他的話被烈焰吞沒,但是河風終於看到那雙伸出龍口的藍腿。他伸手進一邊的眼窩裡,用力把龍頭提起來。史東抓住另一邊,兩個人一起抬著龍頭——還有裡面的坎德人——開始快跑通過整個營地。路上遇到的龍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一溜煙地跑了。
「來吧,小弟!」卡拉蒙鼓勵地說,他的手臂環繞著弟弟的肩膀。「你得試著站起來,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怎麼樣?我覺得怎麼樣?!」雷斯林怨恨地說。「扶我站起來。好了!現在讓我安靜一會!」他靠著樹幹,雖然渾身發抖,但還勉強站著。
「沒問題,小弟。」卡拉蒙受創地退開。金月厭惡地看著雷斯林,想起卡拉蒙看見弟弟快死時的哀傷。她轉過身看著濃煙,試圖從裡面分辨出夥伴的去向。
坦尼斯第一個出現,他沒命地跑著,以至於收不住勢撞上卡拉蒙,戰士的大手抓住他,幫他穩住身形以免跌倒。
「多謝!」坦尼斯喘道。他彎下腰,手放到膝蓋上,試圖恢復正常的呼吸。「其他人呢?」
「他們不是和你在一起嗎?」卡拉蒙皺起眉。
「我們分散開了。」坦尼斯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因為吸進太多的煙而咳嗽起來。
「天哪!」金月驚訝地打斷他們。坦尼斯和卡拉蒙同時轉過頭去,看到濃煙中出現一個讓人難以忘懷的景象。一個巨龍的頭,吐著藍色分叉的舌頭飛向他們。坦尼斯難以置信地看著,接著他聽見背後傳來的聲音,幾乎讓他恐慌地跳上樹。他轉過身,一顆心懸在喉間,劍緊緊地拿在手上。
雷斯林在笑。
坦尼斯從來沒有聽過這個法師笑過——即使在還是小孩的時候——他希望以後再也不要有機會聽到。那是種奇異、讓人毛骨悚然、極為刺耳的笑聲。卡拉蒙驚訝地看著弟弟,金月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最後雷斯林的笑聲終於停住,法師無聲地笑著,金色的雙眼中反射著火光。
坦尼斯轉過身去,發現原來是河風和史東提著那個頭。佛林特跑在他們前面,手上拿著一個龍人的頭盔。坦尼斯跑上前和他們會合。
「你們搞什麼——」
「坎德人在裡面!」史東說,他和河風一起把頭丟在地上,不停地喘息道。「我們得把他救出來。」史東憂心地看著不住笑的雷斯林。「他怎麼搞的?毒還沒解嗎?」
「不,他好多了。」坦尼斯說,邊檢查那顆龍頭。
「真可惜。」史東嘟囔著蹲到半精靈身邊。
「泰斯,你還好嗎?」坦尼斯大叫,掀起龍嘴來打量裡面。
「我覺得史東把我的頭髮切掉了一些!」坎德人哭喊著。
「不是他的頭就不錯了!」佛林特不屑地說。
「什麼東西卡住他?」河風蹲下來看著龍嘴的內部。
「我不確定。」坦尼斯低聲咒罵著。「在這團黑煙裡我什麼都看不見。」他徒勞無功地站起身。「我們要趕快逃離這裡才行!龍人很快就會重新組織起來。卡拉蒙,來這裡,看看你能不能把他撕成兩半。」
壯碩的戰士站到龍頭的前面,雙手抓住兩邊的眼窩,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開始用力往上舉。有一陣子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坦尼斯看見大漢雙手肌肉隆起,下巴肌肉繃得緊緊的。血液開始往卡拉蒙頭上衝。接著開始木頭破碎的聲音,龍頭的頂端卡拉一聲裂了開來。卡拉蒙踉踉蹌蹌地退後,手中抓著龍頭的上半部。
坦尼斯伸手進去,抓住泰斯的手,用力把他拉出來。「你還好嗎?」他問,坎德人看起來有點昏昏沉沉的,但是他臉上的笑容卻是十分的燦爛。
「我很好!」泰斯興奮地說。「只是有點頭昏。」接著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坦尼斯,」他說,臉上有著不同尋常的憂慮。他撫摸著長長的馬尾巴。「我的頭髮?」
「全都在。」坦尼斯笑著回答。
泰斯鬆了一口氣,然後開口道。「坦尼斯,這是我經歷過的最刺激的事了——在天空中那樣的飛。卡拉蒙的表情——」
「故事可以等會再說,」坦尼斯堅定地說。「我們得先趕快離開這裡。卡拉蒙?你和你弟弟能走嗎?」
「好,沒問題。」卡拉蒙說。
雷斯林踉蹌地走向前,哥哥強壯的手臂扶著他。法師回頭看著破碎的龍頭,他肩膀抽動,無聲地笑著。
琰容 2010-3-3 12:30
第十五章 逃亡·深井·乘著黑翼的死神
龍人營地中飄出來的黑煙籠罩在沼澤的上空,替正在沒命逃亡的夥伴們提供了最佳的掩護。黑煙像幽靈般的飄過,將月光完全遮掩,一行人不敢再製造出任何的亮光——即使是雷斯林法杖的光芒——因為他們可以清楚地聽到四周不停的號角聲,龍人們顯然正在努力重整混亂的營地。
河風在前面帶路,雖然坦尼斯一向對自己的野外求生的技能十分自豪,但在這烏雲蔽日的濃煙中也不由得失去了方向感。煙幕中偶爾會露出天空的一角,從星星的位置來看,他們是向著北方前進。
他們才走不遠,河風便一個不小心地一腳踩空,跌進及膝的泥濘中。坦尼斯和卡拉蒙合力將平原人拉出,泰索何夫擠向前,用胡帕克杖試探著地面,卻每試每沉。
「看樣子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涉水而過了。」河風嚴肅地說。
挑好了一條看起來較淺的路,大伙便離開堅實的地面開始踏進爛泥中。爛泥一開始只有腳踝深,但很快便淹到膝蓋。泥濘逐漸加深,坦尼斯被迫得抱著泰索何夫才能前進,坎德人興奮地咯咯笑著抓住半精靈的脖子。佛林特始終固執地拒絕他人的援助,甚至連鬍子浸到了泥裡也不在乎。接著他就忽然消失了。卡拉蒙把手伸進泥裡,將佛林特給拉了出來,像袋麵粉似的把他扛在肩膀上。矮人既疲累又驚魂不定,連開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雷斯林踏著踉蹌的步伐,不停地咳嗽,袍子讓他行動更加不便。再加上身體仍受到上次劇毒的影響,雷斯林終於不支倒下。史東扶住他半拖半拉地把他拉過沼澤地。
在冰水裡面不停地前進了半小時之後,他們終於踏上了結實的土地,開始休息,身體因為寒冷而不停地打著哆嗦。
樹枝開始左右搖晃,北方突然襲來的一陣強風讓它們不住地擺動。風吹散迷霧,雷斯林躺在地上,望著天空;突然,法師屏住呼吸,機警地坐起身來。
「暴風雨。」他嗆住,拚命試著講下去。「從北方逼近了。我們沒有時間了。動作得快點才行!我們一定要趕快去沙克·沙羅斯!快!在月亮落下之前。」
每個人都抬頭看著雲,一大群黑雲聚攏起來,吞沒了天上的星斗。坦尼斯可以感受到讓法師如此焦急的壓力。他疲倦地站起來,其他人也一聲不發地狼狽前進。河風帶著路,但惡臭的沼澤地再度阻撓了他們的前進。
「別又再來了吧!」佛林特抱怨道。
「不會,我們不需要再涉一次水。過來看!」河風說,他帶頭走到水邊,在許多瓦礫之中,躺著一個不知是自己倒下還是被人推倒的方形尖碑,構成一座可以度過沼澤的橋。
「我先走。」泰斯自願道,他精力充沛地跳上這塊長形的尖碑。「喂!這上面有些字跡,看起來是某種符號還是什麼的。」
「我得去看看!」雷斯林低聲道,快步走向前,他念出咒語,「施拉克」,手杖上的水晶球隨即放出光芒。
「快點。」史東怒目道。「你這樣會讓方圓二十里之內的敵人通通知道我們來了。」
但雷斯林毫不考慮其他人的處境,他仔細地閱讀每一個像蜘蛛般的文字符號。坦尼斯和其他人爬上石碑,加入他的行列。
坎德人蹲下身,用小手摸著這些符號,「上面說些什麼,雷斯林?你看得懂嗎?上面的文字看起來年代久遠呦。」
「確實非常古老,」法師耳語道。「它的年代遠在大災變之前。上面寫著『雄偉的沙克·沙羅斯城,你的四周儘是美不勝收的景物,述說著城內人民的良善,諸神以此賞賜來回報我們。」
「真是諷刺啊!」金月顫抖著,看著四周的廢墟和斷殘壁。
「諸神的確給了他們不少賞賜,」雷斯林說,臉上掛著諷刺的微笑,沒有人開口。雷斯林接著念出,「杜拉克」,再度把光熄滅。一時之間夜晚看起來更為黑暗。「我們得走了,」法師說,「除了這座碑文之外,一定還有其他的標誌著這座城市的東西。」
他們越過紀念碑進入濃密的森林中。一開始他們找不到任何的路,但河風仍不死心地細心搜索著,終於找到一條穿越籐蔓的小路。他蹲下來仔細的查看著,臉上神情凝重。
「龍人嗎?」坦尼斯問。
「是的。」他沉重地說。「有許多爪子的足跡。它們都朝向北方,直指那座城市。」
坦尼斯壓低了聲音問,「這就是那座廢墟都市——你得到水晶杖的地方嗎?」
「這裡也是我記憶中死神乘著黑色翅膀的地方,」河風加上一句。他閉上眼睛,雙手揉搓著臉。接著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記不得——我連原因都不知道。」
坦尼斯把手放到河風的手臂上。「精靈們常說:『只有死人才沒有畏懼。』」
河風突然緊握住他的手,把半精靈給嚇一跳,「我不認識任何的精靈,」平原人說,「我的同胞不信任他們。批評他們對克萊恩或人類都毫不關心。我想也許我的同胞們錯了。很高興我能認識你,來自奎靈諾提斯的坦尼斯。我當你是我的朋友。」
坦尼斯知道一些大平原上的傳統,他知道,這句話一出口,就表示河風從此願意為半精靈犧牲一切——甚至包括他的性命。關於友誼的誓言對平原人具有莫大的重要性。「你也是我的朋友。」坦尼斯簡單地說,「你和金月都是我的朋友。」
河風看著在不遠處倚著水晶杖休息的金月,她的臉因為過度疲勞而失去了血色。當看著她的時候,河風堅毅的臉上充滿了愛憐。緊接著他又戴上那張驕傲所製成的無情面具。
「沙克·沙羅斯已經不遠了,」他冷冷地說。「這些足跡都有一段時間了。」他領著大伙進了森林中,在一段短短的路之後,指向北方的小徑變成了由鵝卵石舖成的大路。
「一條街!」泰索何夫喊道。
「這是沙克·沙羅斯的邊緣。」雷斯林喘著氣說。
「也該是時候了。」佛林特厭惡地看著四周。「看起來一團糟!如果最珍貴的禮物藏在這裡,那麼它想必藏得很好!」
坦尼斯點頭同意,他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破落的地方。寬闊的大街引領著他們來到一座遼闊的廣場。東邊是四根高直的柱子,上頭什麼都沒有;原先的建築頹傾在它們旁邊。一圈高約四尺的巨大石牆直立在廣場的正中央。卡拉蒙走過去觀察之後,才發現原來是座井。
「看起來很深。」他說。他靠近看著裡面。「聞起來也很臭。」
井的北側是城裡看來唯一一座逃過大災變侵害的建築物。它是用白色大理石所建成,細長高聳的柱子支撐著它。月光下兩扇金色巨門閃耀著光輝。
「那是座信奉真神的神廟,」雷斯林說,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但金月站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
「一座神廟?」她復誦,看著那座建築。「多美啊。」她走向它,似乎為它的美麗深深迷住。
坦尼斯和其他人四處搜索著,沒有發現其他完好的建築物。雕工精細的樑柱倒在地上,四周的碎片訴說著它們原有的美麗。雕像盡皆碎裂,還有許多被神秘地挖去臉孔,每樣東西都是這麼的古老,讓矮人相形之下也變得年輕起來。
佛林特靠著一根柱子坐下。「好啦!我們現在到了這裡。」他向雷斯林眨眼,邊打著呵欠。「法師,現在該怎麼辦啊?」
雷斯林剛張開了嘴,還來不及說話,泰索何夫就大喊著,「龍人!」
每個人都四處搜索著,手上的武器出鞘,一隻龍人正準備離開,站在井邊瞧著他們。
「阻止它!」坦尼斯喊道。「它會通知其他怪物的!」
但在一群人趕到之前,它便已經展開翅膀,飛入井中。雷斯林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隨即前至井邊往裡看去,他舉起手似乎要施展法術,遲疑了一下,隨即無力地放下。「我不行了,」他說。「我沒辦法思考,我沒辦法專心,我得要休息了!」
「我們都很累了,」坦尼斯疲倦地說。「就算底下有什麼怪物,它想必也已經警告了它。我們已經無能為力。我們得要休息了。」
「它是下去警告某種可怕的東西,」雷斯林低聲道。他睜大眼睛,瑟縮在斗蓬裡看著四周。「你們感覺得到嗎?有沒有人可以感覺到?半精靈?有股邪惡的力量要醒來了。」
眾人不知該如何回答。
然後泰索何夫爬上井邊向下看著。「看呀!那只龍人飄向下,像片樹葉一樣,它的翅膀沒有拍動——」
「安靜點!」坦尼斯吼道。
泰索何夫驚訝地看著半精靈——坦尼斯的聲音聽起來緊張而且不自然。半精靈看著井邊,雙拳不由自主地緊握著。每樣東西都沉靜不動。太靜了。北方的暴風雨就要逼近,但四周卻一點風都沒有。沒有樹枝搖動的聲音,沒有樹葉掉落的聲音,銀色和紅色的月亮在地面上投射出兩道陰影,從眼角瞥見的東西顯得很不自然。
慢慢地,雷斯林退離井邊,雙手橫舉在前,像是要抵擋什麼可怕的威脅一樣。
「我也感覺到了。」坦尼斯吞著口水。「是什麼鬼東西?」
「對呀,到底是什麼?」泰索何夫靠過去,眼巴巴地看著井裡。井裡頭看來有如法師沙漏狀瞳孔般深邃。
「把他弄開。」雷斯林大喊。
坦尼斯被法師的恐懼所感染,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即將有大事要發生,他急忙奔向泰斯。正當他邁開步伐的時候,地面開始震動起來。坎德人驚叫著看著腳下的地面和古井碎裂開來。泰斯感覺自己就快要掉進地下那一片黑暗之中。他瘋狂地試著要用手或腳攀附住什麼,坦尼斯絕望地撲向前,但是距離終究太遠了。
河風一聽見雷斯林的叫聲便立刻跑向前去,這個高大的男人三步並作兩步地抵達了古井旁。就在腳下的地面陷落之前,河風一把抓住泰斯的領口,把他給提了起來。
大地又再震動。坦尼斯試著讓驚魂未定的大腦弄清此刻的狀況。一陣冷風從裂口中吹出,把廣場上的樹葉和沙塵吹的四處亂飛,讓他們眼睛都睜不開。
「快逃。」坦尼斯試著想大喊,但他被井中的難聞氣味嗆得開不了口。大災變之後遺留下來的樑柱開始搖動起來。夥伴們害怕地看著井口,河風側過頭,「金月……」他向四周看著。把泰斯丟下,他大喊,「金月!」井中深處傳來的尖叫聲讓他停下腳步。那聲音尖銳得有如要穿透腦袋般。河風瘋狂地找尋著金月的蹤影,不停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坦尼斯被那聲音震懾住,他四肢僵硬地看著史東,後者將手安放在劍柄上,緩緩地退離井口。他也看見了雷斯林——法師的臉色蠟黃,雙眼在紅色的月光下反射著血般的光澤——尖叫著坦尼斯聽不懂的話。泰索何夫驚訝地看著井口,史東快步跑向坎德人,把他夾在腋下,跑向樹林。卡拉蒙跑向精疲力竭的弟弟,抓住他一起找地方躲藏。坦尼斯知道井中將會有著難以形容的邪惡力量醒,但他就是動不了。他的腦中不停地響著,「笨蛋!快逃呀!快呀!」
河風一直待在井邊,努力地與心中逐漸蔓延的恐懼搏鬥著:他找不到金月!他分心去救坎德人的結果是,他沒有看見金月走進那座完好無缺的神廟。他瘋狂地四處尋找,在搖晃的地面上掙扎著保持平衡。高分貝的尖叫聲和不停晃動著的地面,讓他想起了惡夢般的記憶。「乘著黑翼的死神。」他開始流汗,不停地發抖,但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在金月身上。她現在需要他;他很確定——他也只知道這件事——她所表現的勇氣只不過是為了掩飾她的疑慮、恐懼以不確定感。她現在一定很害怕,他得要找到她!
當古井旁的邊陲開始崩落時,河風轉身過去,剛好看到坦尼斯正叫喊著指向那座神廟。河風知道他在喊著些什麼,但尖銳的聲音卻讓他聽不清楚。突然間他懂了!金月在神廟裡!河風轉身要跑向她,但是腳步卻一個不穩,跪了下來。他看見坦尼斯飛快地跑向他。
接著無邊的恐懼從井裡竄升上來——他的惡夢成真了。河風閉上眼睛,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那是只龍。
坦尼斯全身的血液彷彿被抽乾似地突然停住,他呆呆站著,看著那只龍從井裡衝出來,同時想著,「好美……好美……」
龍像團烏雲般升起,閃耀的翅膀靠著身旁,鱗甲反射著光芒。她的眼睛是黑紅色,像熔融的岩石般灼熱。她放聲狂吼,白森森的尖牙看起來無比邪惡。她細長、紅色的舌頭享受著黑夜的空氣。脫離了井口的限制,龍在月光下展開雙翼,遮住了星空,雙翼的末端都有一隻純白的爪子,在紅月努林塔瑞下閃耀著血般的光芒。
坦尼斯被難以想像的恐懼撕扯著身體。心不停地怦怦跳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這個生物放出致命的美麗。龍繞著圈子越飛越高,就在坦尼斯覺得恐懼漸退,正笨拙地拿起自己的弓箭時,龍開口了。
她只說了一個字,——一道咒語(注一)——舖天蓋地的黑暗便臨空而降,令眾人眼前一片漆黑。坦尼斯立時感到不知身在何處。他只知道頭頂上有只巨龍正準備發動攻擊。他沒有自衛的能力,只能絕望地趴下,努力設法在瓦礫中躲藏起來。
失去了視力後,坦尼斯將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尖叫聲在黑暗降臨之後已然停息。坦尼斯可以聽見龍的翅膀扇動著的啪啪聲,這表示她在他們頭上越飛越高。接著啪啪聲消失了;翅膀停止了拍動。他感覺到有隻猛獸在天空盤旋,等待。
接著有一陣非常細微的聲音,像微風中樹葉的攪動。聲音越來越大,直到有如襲來暴風,接著成了颶風的怒吼。坦尼斯緊偎著頹坍的井,雙手抱著頭。
龍開始攻擊。
她看不穿自己施法造成的黑暗,但姬賽思知道入侵者仍在地下的廣場裡。她的手下,龍人,早已通知她有一群攜著藍色水晶杖漫遊在大陸上。猛敏那大王希望水晶杖能由她妥善保管,永遠不能落入人類手中。但她把它弄丟了,猛敏那大王非常的憤怒。她勢必得把它找回來才行。所以姬賽思在施法前觀察了好一會,專注地觀察入侵者,尋找水晶杖的蹤跡。但她卻不知道水晶杖的主人已經進到了看不見的死角。她很高興,因為她只需要摧毀底下的所有人就好了。
伺機攻擊的龍從高空俯衝,她的兩翼像是黑色的刀刃般收在兩側。她直衝向井邊——方才入侵者四散奔逃的地方。她知道他們都已被「龍威」(注二)所震懾,姬賽思相信只要再俯衝一次,就可以把它們收拾乾淨。她張開血盆大口。
坦尼斯聽見巨龍逼近,破空聲越來越響,但卻突然停了下來。他聽見肌肉伸展。翅膀上下拍動的聲音。接著又聽到一陣彷彿空氣被吸入喉中的巨大響聲,之後又是一陣像沸騰的爐子所發出的聲音。不知名的液體噴到身邊,他聽見石頭破裂、溶解的聲音。一滴液體噴到了他手上,強烈的疼痛立刻傳到他腦中。
然後坦尼斯聽見一聲尖叫,叫聲低沉——是男人的聲音——是河風!聲音中夾雜著極度的恐懼與痛苦,坦尼斯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肉中,以免自己也跟著喊出聲。讓巨龍察覺到自身所處的位置。尖叫聲持續了一陣子,漸漸地減弱成為哀號聲。坦尼斯感覺到黑暗中頭上飛過一個巨大的物體。他所緊靠著的石頭開始動搖。接著巨龍通過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入井中。最後地面終於靜下來。
四週一片死寂。
坦尼斯痛苦地吸了一口氣,用力張開眼,黑暗已經散去,明亮的星斗閃耀著,月亮高掛在天空。有一段時間,半精靈所能作的只是不斷的吸氣,吐氣,試著讓自己鎮靜下來。接著他站起身,跑像一個躺在地上,焦黑的形體。
坦尼斯第一個跑到平原人身邊,他瞧了一眼,不忍地別過頭去。
河風現在只能用「不成人形」來形容。他的血肉幾乎全被撕開,臂上的皮肉完全融化,深可見骨。眼球像凝凍般地懸垂在無肉的雙頰上。他的嘴唇張合著,無聲地叫喊著。他的肋骨完全暴露在外,燒焦的布條與冒著煙的肉條垂掛在那。更駭人的是——他身上的皮肉全被融化,體內的臟器卻兀自在月光下跳動著。
坦尼斯蹲下身子吐了起來。半精靈看過死在他劍下的屍體,也看過被食人魔砍成碎片的屍體。但……眼前的景象……是種截然不同的恐怖,坦尼斯知道他將永遠沒辦法忘記今天的慘況。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他的肩膀,體貼地安慰著他。噁心的感覺終於消失,坦尼斯坐下來,呼吸紊亂,他擦乾淨鼻子和嘴巴,痛苦地試著吞嚥。
「你還好嗎?」卡拉蒙關心地問道。
坦尼斯點點頭,說不出話來,接著他轉向史東的方向。
「天哪,眾神憐憫他吧!坦尼斯!他還活著!我看到他的手在動!」史東無法繼續說下去。
坦尼斯站起來,步履不穩地走向那具瀕死的屍體。一隻焦黑的手從瓦礫中伸起,向著天空揮舞著。
「結束他的不幸!」坦尼斯嘶啞地說,他的喉中還有著膽汁的味道。「殺了他!史東!」
騎士拔出劍,親吻著劍鍔,向天高舉著劍,他站在河風面前。閉上雙眼,進入一個視死為無上光榮的古老世界。他慎重其事地吟誦著索蘭尼亞的死亡禱文。當這些禱文念完之後,長眠地底的戰士靈魂便會安詳地進入天國,他反轉刀身,對準河風的心臟。
將這名勇士送回修瑪的懷抱
在湛藍、無垠的天空之上;像個戰士般地沉沉睡去
別讓戰雲的密佈,遮去他眼中最後一絲光芒
在群星之間,讓他最後的一次呼吸能夠在空中找到最後的安息之所
就在群鳥飛翔的天空之上,那裡只有翔鷹記得死亡的滋味。
讓他的靈魂飛向修瑪,直到湛藍、無盡的天空之上。
騎士的聲音變小。
坦尼斯感覺屬於神的寧靜像冷冽、清澈的水,洗去他內心的憂傷,沖淡眼前的恐怖。在他身邊的卡拉蒙則輕輕的啜泣起來。他們抬頭看著,月光在劍鋒上反射著光芒。
突然一個清澈的聲說,「停下來。把他帶到我這邊來。」
坦尼斯和卡拉蒙立刻躍起,擋在那人受盡折磨的軀體前,他們都覺得不應該讓金月看到這可怖的景象。史東仍然繼續進行著儀式,卻被拉回現實,他收回正要刺下的劍。金月靜悄悄地站著,高瘦的身影對著神廟金色的大門。坦尼斯正準備開口說話,卻感覺到法師冰冷的手抓住他。他不由自主地顫抖,厭惡地甩開雷斯林的手。
「照著她說的做。」法師嘶聲道。「把他帶到她面前。」
坦尼斯看著雷斯林面無表情,以及毫不在乎的眼神,不禁憤怒地紅著臉。
「把他帶到她的面前,」雷斯林冷冷地說,「我們沒有權決定這個人該不該死。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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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黑龍在這裡施展的是「方圓十五尺黑暗術」(Darkness,15』Radius)這個法術可以製造出無法穿透的濃密黑暗,紅外線視線在法術的影響下也無法產生作用。它可以抵消「光亮術」(Light)或是「持續光亮術」(Contiunal Light)的影響。這個法術所需要的材料是一些蝙蝠的毛髮和一滴瀝青或者煤炭。不過,黑龍多半不會需要的材料來輔助它們施法,他們本身的能力就足以獨立施展出法術來。
2.龍威(Dragon Fear)——龍幾乎是和克萊恩一起誕生的生物,所以他們是超越其他生物的一種實體。由於他們的強大能力和龐大身軀,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生物都會產生一種絕望無助的感覺,輕微的會反應變慢,更甚者會讓敵人無法動彈,甚至陷入狂亂、失去理智的狀態之中。即使是最英勇的戰士,在面對巨龍的時候,戰鬥力也難免受到不小的打擊。這種自然而然散發出的氣息可說是龍類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大武器。
琰容 2010-3-3 12:31
第十六章 傷心的選擇·最珍貴的禮物
坦尼斯看看雷斯林,看不出他有一絲一毫的情感。兩個人四目相對,坦尼斯和過去一樣相信法師能夠看見許多他看不見的事物。突然間坦尼斯清楚自己對雷斯林那股強烈的恨意,恨他為何能這樣無動於衷,卻又暗地裡感到羨慕。
「我們得做點事!」史東憤怒地說。「他還沒有死,那只龍可能還會回來。」
「很好,」坦尼斯說,他的聲音只在喉中打轉。「把他用毯子包起來……但先讓我跟金月獨處一會。」
半精靈緩緩走過廣場。他的腳步聲在黑暗中迴盪。他緩緩步上大理石的階梯,走到金月所站的金色門前平台上。不動聲色地回頭看著,坦尼斯看到夥伴們正用背包裡的毯子和樹皮做出一具克難擔架,在月光下看起來,那人的身軀只是一團扭曲的黑影。
「把他帶過來,坦尼斯。」半精靈走到金月面前,聽見她又重複著。他握住她的手。
「金月,」坦尼斯說,「河風傷的很重。他快要死了,你幫不上忙的——即使有水晶杖也沒有用。」
「噓,坦尼斯。」金月柔聲說。半精靈安靜下來,他第一次仔細看著她的臉。卻驚訝地發現,這名平原人的表情非常安靜、安詳,甚至有些神采奕奕。她臉上的神情有如剛經歷過險惡風暴的水手,最後回到平靜的水面一樣。
「進到神廟裡來。我的朋友。」金月說,她美麗的雙眼直視著坦尼斯。「進來吧,將河風帶過來。」
金月沒聽見巨龍的攻擊,更沒看見河風受到攻擊。當他們一進到沙克·沙羅斯的廣場時,她便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吸引著她進入神廟。她穿過瓦礫,走上階梯,眼中只有神廟閃著金光的大門,呆立在門前。接著她察覺到身後的騷動,聽見河風對她的呼喚,「金月……」她停下步來,不願離開自己的夥伴,心裡明白即將有種難以言喻的邪惡自井中升起。
「進來,我的孩子。」一個輕柔的聲音呼喚著她。
金月抬起頭,看著大門,眼中有著淚光。那是她母親的聲音。淚歌,奎蘇族的女神官,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當時金月還是個孩子。
「淚歌?」金月哭著問。「媽——」
「我的女兒,你已經經歷了許多哀傷的年頭」——她母親的話聲宛如在她腦海中一樣清晰——「但是你的擔子恐怕暫時還無法放下。如果你走下去,你會脫離眼前的黑暗,卻進入更深的黑暗中。只有真理才能照亮你的道路,雖然你或許會覺得前方無盡的長夜中,它的光芒如此微弱……但,沒有真理的指引,一切將化為虛無。女兒,和我進廟吧!你會找到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但是我的朋友們,還有河風……」金月回頭看著河風在崩裂的地面上踉蹌地走著。「他們無力對抗這樣的邪惡。沒有我他們會送命的。水晶杖可以幫上忙!我不能離開他們!」當法術製造的黑暗降臨時,她開始轉身要離開。
「我看不見他們了!……河風……母親,幫幫我,」她無助地哭喊道。
沒有人回答。這不公平!金月雙拳緊握,無聲地尖叫著。我們從來就不想這樣!我們只想單純地相愛,現在——現在卻可能連這也失去!我們犧牲那麼多,卻不曾改變什麼。我已經三十歲了,母親!三十歲卻沒有孩子。他們剝奪了我的青春,消滅了我的族人。然而我卻無力報復。我什麼都沒有——除了它!她搖晃著水晶杖。現在我卻還要付出更多!
她的怒氣逐漸平息。這麼多年來,河風在尋找答案的過程裡也是一直怒氣沖沖嗎?他只有找到這柄水晶杖,但它卻只帶來更多的問題。不!他不會這樣,她想。他的信心十分堅強,我才真是意志薄弱。河風願意為自己的信念犧牲。看來我必須堅強地活下去——即使少了深愛的他。
金月頭靠著金色的大門,冰冷的金屬讓她更加清醒。她滿心不願地作了令人悲痛的決定。我會向前走,母親——雖然河風死了,我的心也會跟著一起死去。但我只要求一件事:如果他死了,不管用什麼方法,讓他知道,我會繼續完成他的使命。
她倚著水晶杖,奎蘇族的酋長打開金色的大門,進入神廟。當龍從井中躍出時,她身後的大門正好關上。
金月踏進完全的黑暗中。剛開始她什麼也看不見,但記憶中母親溫暖的懷抱在腦中重現。蒼白的光逐漸在她四周亮起。金月看清自己身在一個巨大的圓頂之下,地上是精心舖制的瓷磚。在圓頂之下,房間的中央,聳立著一尊高貴、美麗的大理石雕像。房間中的光是從她身上所釋放。金月出神地走向她。這尊雕像是名穿著飄逸袍子的女人,她臉上的表情閃耀著希望的光,卻夾雜著無盡的哀傷。她頸上掛著一個奇怪的護身符。
「這是米莎凱,我所信奉的掌管醫療的女神,」她母親的聲音說。「我的女兒,注意聽她說的話!」
金月愣愣地站在雕像前面,陶醉於她的美麗。但她看起來似乎有著缺憾、並沒有完成。雕像的一部分遺失了,金月終於發現,她的大理石手臂是彎曲的,原本似乎握著根細長的桿子,但現在她的手是空的。她不由自主地,把水晶杖放回她的手中。
它開始發出柔和的藍光。金月詫異地後退了一步。水晶杖的光芒越來越強。金月掩住眼睛,不由自主地跪下來。滿腔的敬愛湧上心頭,她對自己剛才的憤怒感到慚愧。
「不要因為你的懷疑而感到羞愧,親愛的信徒。是你的懷疑引導你來到我們的面前,而你的憤怒會在未來崎嶇的路上支持你。你是為真理而來,你將尋得真理。」
「諸神從未放棄過他們的子民——是世人背棄了真神。克萊恩將要面對最苛刻的考驗,人類將會比過去更需要真理。你,我的信徒,你必須將真神的力量和知識帶回人間。也該是恢復宇宙平衡的時候了。邪惡已經超過了天平的一端。因為,善神回到人間,邪惡也同樣降臨人間——正飢渴地吞噬著人類的靈魂。黑暗之後已經降臨,尋找能再次肆虐這個世界的方法。被放逐到陰間的龍,也會再度回到人間。」
龍,金月迷迷糊糊地想著。她很難瞭解這個字的含義。後來她才完全瞭解了這些話的內容。在後來的日子裡,她會永遠的記住這些話。
「要找到擊敗它們的力量,你們將會需要諸神的知識——這就是你所知道的『最珍貴的禮物』。在這個神廟下,在沉迷於過往的榮光的廢墟裡,有著以白金打造的圓碟——米莎凱之碟,找到這些白金碟,你便能呼喚我的力量——醫療女神米莎凱的力量。」
「你的前途充滿險阻。邪惡的神畏懼真理。一隻叫姬賽思的古老黑龍,人們稱她為黑瑪瑙,守護著白金碟。她的巢穴在我們腳下的沙克·沙羅斯城中。如果你選擇拿灰白金碟,你的前途將充滿危險。所以我將以神力加持這柄水晶杖。小心地持有它,不要懷疑,你將克服一切險阻。」
聲音消失了,金月此時聽見河風瀕死的慘叫聲。
坦尼斯走進神廟,感覺自己彷彿走進記憶中一般。陽光照耀著奎靈諾斯的樹木,他和羅拉娜及她的哥哥吉爾賽那斯一起躺在河畔,在遊戲後分享自己的夢想。快樂的童年對坦尼斯來說是短暫的——半精靈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但那天是個有著暖暖陽光和友情的午後。記憶中的安詳洗去了他的哀傷。
他轉向靜靜站在他身後的金月。「這裡是哪裡?」
「我等下再告訴你,」金月回答。她輕輕拉著坦尼斯手走過閃閃發光的地板,直到他們站在光輝的米莎凱雕像前。藍色水晶杖的光芒照耀著他們。
當坦尼斯張著嘴,驚訝地看著時,房間裡突然罩上了一層陰影。他和金月轉向大門。卡拉蒙和史東走進門,兩個人之間是躺著河風的臨時擔架。佛林特和泰索何夫——矮人看起來衰老且哀傷,坎德人則是異常地露出難過的表情掩著臉,雙手交叉在袍中——活脫就像是死神般。
他們越過大理石的地板,步伐隨著心情沉重起來,一群人停在金月和坦尼斯面前。坦尼斯看著放在金月腳旁的軀體,閉上眼睛。鮮血浸透了毯子,在布料上染成大塊黑色污記。
「打開毯子,」金月命令道。卡拉蒙懇求地看著坦尼斯。
「金月——」坦尼斯柔聲道。
突然,在任何人來得及阻止之前,雷斯林彎下腰掀開了沾滿血的毯子。
金月看見河風受盡折磨的軀體,不禁低呼一聲,臉色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坦尼斯伸手扶住她。但金月是個生於強壯、驕傲民族的女性,她勉強嚥著口水,繼續地深吸著氣。接著她轉身走向大理石的雕像,她小心翼翼地從女神手中拿起水晶杖,轉身跪在河風的身旁。
「河風,」她輕聲說。「我的愛人。」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她溫柔的撫摸著瀕死愛人的前額。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轉向她,彷彿聽見她的呼喚。一隻焦黑的手微弱地抽搐著,,似乎想要撫摸她。接著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就靜止不動了。金月將水晶杖放在河風的身體上,淚水如泉湧般不停湧出。柔和的藍光照亮整個大廳。被藍色光照到的人全都感覺到煥然一新,多日來的折磨與痛苦遠離他們的身體,就像陽光穿透濃霧。接著水晶杖的光芒逐漸減弱,慢慢地熄滅。夜色重新籠罩大廳,只剩下雕像身上所發出的光芒。
坦尼斯眨著眼睛,試著要在黑暗中調整眼睛的焦距。他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
「金月……」
他聽見金月興奮地大叫。坦尼斯發現地上原先應該躺著屍體的地方,卻有個平原人坐起身子,對著金月伸出雙手。她撲向他,又哭又笑。
「就是這樣,」金月告訴他們,到了故事的結尾。「我們一定得要找出通往神廟下廢墟都市的路,我們也必須從龍的巢穴中將白金碟奪回來。」
他們正坐在神廟大廳的地板上,吃著簡單的晚餐。很快的他們發現整幢建築物空無一人,除了卡拉蒙在樓梯附近發現一些龍人的足跡,還有一些其他生物的腳印之外,毫無任何收穫。
這不是一幢很大的建築。雕像所在的大殿兩側各有一件祈禱室,中間連著條走道。北邊及南邊各有兩間圓形的房間。房裡曾經裝飾著壁畫,但如今上面卻佈滿灰塵,已難辨認出原來的模樣。東方有著兩扇金色的門。卡拉蒙匯報在該處尋得通往地底城市的樓梯。那裡還可以聽到微弱的海潮聲,提醒他們現在位於一座懸崖上,俯瞰著新海。
夥伴們坐著,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嘗試吸收剛剛金月所說的話。泰索何夫則是繼續不厭其煩地四處探險,搜索每一個陰暗的角落。卻找不到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坎德人有些疲憊地回到大伙身邊,手中拿著一個對他來說大了點的頭盔。反正坎德人從來也不戴頭盔,總覺得它們既煩人又很不自在。他將頭盔丟給矮人。
「這是什麼鬼東西?」佛林特懷疑地問,藉著雷斯林法杖發出的光檢驗著。這是個古老的頭盔,出自一名精細的鐵匠之手。無疑是個矮人,佛林特想,他的手憐惜地摸著它。一根長長的動物羽毛裝飾著頂端。他把頭上戴著的龍人頭盔丟在地上,把它戴上。大小剛好,他滿意地笑著取下它,再此欣賞它的手工。坦尼斯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那是馬毛,」他指著那串毛說。
「不,才不是呢!」矮人抗議道。他皺著眉頭聞聞它,皺起了鼻子,卻打不出噴嚏,他勝利地看著坦尼斯。「這是獅鷲獸(注一)的鬃毛。」
卡拉蒙大笑。「獅鷲獸!」他嗤之以鼻。「獅鷲獸在克萊恩的數量就像——」
「龍一樣的少。」雷斯林順口打斷他。
大家的交談突然停止了。
史東清清喉嚨。「我們最好趕快睡覺,」他說,「我第一個守夜。」
「今晚不需要守夜,」金月柔聲說。她坐得更靠近河風。高大的平原人自從死裡逃生之後就不大愛開口說話。他一直看著米莎凱的大理石雕像,認出她就是在藍色光中交給他水晶杖的女人。但是他拒絕回答任何的問題。
「我們在這裡很安全。」金月肯定地看著雕像。
卡拉蒙挑起一邊的眉毛。史東皺著眉撫摸著鬍子。兩個人為了面子,不願意質疑金月何以如此有信心,但坦尼斯知道若不讓人守夜,兩個戰士是不會安心的。但黎明即將來臨,他們也迫切的需要睡眠。雷斯林甚至已經裹著袍子在神殿內陰暗的角落睡了起來。
「我想金月是對的,」泰索何夫說。「我們相信這些神吧!看來是我們找到他們的。」
「精靈從來沒有背棄神;矮人也是,」佛林特咬牙切齒地抗議道。「我一點都不瞭解現在的狀況!李奧克斯應該是諸神之一,矮人們從大災變之前就沒有停止膜拜他。」
「膜拜?」坦尼斯反問。「還是在你的同胞們坐困山腹中的國度中時,曾向他絕望地哭喊?不,不要生氣——」坦尼斯看見矮人的臉氣的發紅,舉起雙手說,「精靈們也沒有好到哪去。我們的家園荒廢時,我們也曾向神哭喊著。我們知道神確實存在,也記得他們的功績,但是對我們來說,他們的地位就像死去的親人一樣。精靈牧師早就消失了,矮人牧師也一樣。我記得醫療女神米莎凱的故事,當我還小的時候就聽過他的故事。我也記得龍的故事。雷斯林會說這是小孩子的把戲。但看來童年的故事再次成真——騷擾、或挽救我們,我不知道會是那一個。我今天晚上看到了兩個奇跡,一個是善良的,一個是邪惡的。如果我相信我親眼所見,那我必須兩個都相信。但……」半精靈歎著氣。「我還是覺得我們輪流守夜比較好。抱歉,女士。我真的希望我的信心能像你一樣好。」
史東第一個守夜,其他人用毯子包裹著身體,躺在大理石地板上熟睡著。騎士在月光照耀的大殿中檢查著每個房間,與其說感到任何威脅,不若說是習慣使然。他可以聽到外面寒風呼呼的吹著。但裡面卻溫暖而舒適——太舒服了。
坐在雕像底下,史東感到一股甜蜜的祥和感覺襲向他。他驚坐起身來,發現自己方才差點在守夜時打盹。這是不可原諒的!他難過地責備自己,決定在剩下的守夜時間裡——整整兩個小時——都要持續不斷地走著——作為懲罰。他站起身,卻又停下來,他聽見一陣歌聲,是女人的聲音。史東看著四周,手放在劍柄上。接著手鬆開劍柄,他認得那聲音和那首歌。那是他母親的聲音。史東再次回憶起和她一同逃離索蘭尼亞的路上,只有他們母子倆,和一名忠心的僕人——他在抵達索拉斯之前就去世了。那首歌是他母親常常哼唱的一首曲。史東的母親常常緊抱著他,哼著這首平靜、順耳的曲調,試著要驅逐兒子的恐懼。史東的眼睛閉上,睡意襲向他,同時也襲向每一個人。
雷斯林的法杖發出柔和的光芒,驅趕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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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獅鷲獸(Griffon)——有著鷹頭、獅子身體、老鷹翅膀的奇特生物。它們可以用極高的速度在天空中飛翔,是少數可以和龍競速的生物。精靈貴族通常會馴養這些稀有的生物,將它們當作快速的交通工具。
琰容 2010-3-3 12:31
第十七章 死亡之路·雷斯林的新朋友
抱歉,」卡拉蒙尷尬地說。「我不小心弄掉了我的胸甲。」
坦尼斯打了個大呵欠,重又躺回毯子裡。眼前泰索何夫幫忙卡拉蒙穿戴盔甲的情景,點醒了半精靈他們他們今天即將要面臨的威脅。他也看到史東穿戴起護甲,河風則打磨著他的長劍。坦尼斯堅決地將今天可能發生的狀況拋諸腦後。這對他來說並不容易,尤其是對他的精靈血統而言——精靈珍惜生命,雖然他們相信死亡只是種脫離塵世的方法,但任何一種生命的結束都讓塵世間少了一些歡樂。坦尼斯強迫自己體內人類的部分覺醒,他今天必須大開殺戒,甚至要為好友的死去作好心理準備。他清楚的記得以為河風即將死去時的感受。半精靈皺著眉突然坐起身,覺得彷彿剛從惡夢中醒來。
「每個人都醒了嗎?」他抓著鬍子問。
佛林特走過來,遞給他一些麵包和乾的鹿肉。「都起來用完早餐了。」矮人嘟噥道。「就算大災變來了你可能也睡得下去。」
坦尼斯毫無食慾地咬了口肉乾。接著他皺著眉頭,嗅著。「那是什麼怪味道?」
「某種法師喝的藥。」矮人齜牙咧嘴地說,在坦尼斯身旁坐下來。佛林特掏出塊木頭,用力地刻著,木屑四散。「他弄出某種粉末倒進杯子裡,然後摻水攪一攪後喝下去,那時還沒有這種奇怪的味道。我真慶幸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坦尼斯也同意,他繼續嚼著肉乾。雷斯林現在正讀著他的魔法書,一遍又一遍地復頌著裡面的句子,直到記起來為止。坦尼斯猜著,不知道雷斯林有沒有對龍同樣有效的法術。從他記得的一些有關於龍的傳說中!許多年前從精靈吟唱詩人,奎瓦蘭索斯那聽來的——只有非常高等級的法師才有機會施展出具有足夠威力的法術,能夠對魔法自成一系的龍產生影響!就像他們昨天所看到的。
坦尼斯看著那虛弱的年輕人背誦著法術,搖了搖頭。以雷斯林的年紀來說,他算是非常厲害的了,他也算是個天才,但龍是古老的生物。他們在精靈——最老的種族——來到克萊恩之前就已經居住在這裡。當然,如果昨夜大伙討論的計劃生效,那麼或許今天壓根不會碰見龍。他們只希望能進入龍穴,找到白金碟交差。這是個好計劃,坦尼斯想,就像癡人說夢一樣。絕望開始像迷霧一般包圍著他。
「好啦!我準備好了,」卡拉蒙高興地說。壯碩的戰士穿上盔甲後顯然安心多了。龍此時看來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荒腔走板地吹著一首古老的進行曲,邊將沾滿泥漿的衣服塞到背包裡。史東小心調整完他的護甲,坐在遠離大伙的地方,閉著眼,進行著騎士在戰鬥前的秘密儀式,將心理狀態調整到適合作戰。坦尼斯站起身來,感覺有點僵硬,他試著讓血液再次循環,讓肌肉的酸痛消退。精靈在戰鬥前沒有任何的儀式,只希望神原諒他殺生的罪孽。
「我們也準備好了,」金月說。她穿著一件厚重的灰色皮褲,邊緣裝飾著毛。她將頭髮小心地梳成了個髮髻,以免敵人抓住她的頭髮。
「我也趕快著裝吧!」坦尼斯歎著氣,拿起長弓及河風從龍人營地裡奪來的箭袋,把他們掛在背上。除此之外,坦尼斯還帶著柄長劍及匕首。卡拉蒙則帶著長劍與盾牌。以及兩把河風撿來的匕首。史東持著雙手巨劍。佛林特則在龍人營地裡找了把戰斧代替他原來的武器。泰索何夫則有一把撿來的匕首和胡帕克杖。他對這把匕首感到非常自豪,因此當卡拉蒙對他說這匕首只對凶狠的兔子有用時,他的自尊心受到嚴重的打擊。河風將長劍掛在背上,還帶著坦尼斯的匕首。金月則只帶著水晶杖。我們都全副武裝了,坦尼斯絕望地想,不知道能發揮多少作用。
大伙離開米莎凱的大殿,金月走在最後。她輕柔地撫摸著雕像,一面祈禱著。
泰斯領著大家,快樂地跳著,馬尾在腦後跟著甩動。他馬上就可以看見一隻活生生的龍了!坎德人再也想不出有什麼事比這更刺激。
隨著卡拉蒙的指引,他們向東而去,再次走過一扇金色的門,接著來到一間大的圓形房間。一個高大、生著青苔的台座在房間中央——連最高大的河風都看不見上頭到底有什麼,泰斯站在前面,若有所思地看著它。
「我昨天晚上試著要爬上去,」他說,「但它太滑了。不知道上面有什麼東西?」
「不管上面有什麼東西,坎德人是一定弄不到的啦!」坦尼斯氣惱地說。他湊近向下盤旋入黑暗中的樓梯旁檢查。樓梯破敗不堪,上面還有著枯死的植物和黴菌。
「死亡之路。」雷斯林突然說。
「什麼?」坦尼斯吃了一驚。
「死亡之路。」法師複述道。「就是這條樓梯的名字。」
「你怎麼會知道這條樓梯的名字?」佛林特皺眉道。
「我讀過有關這座城市的資料。」雷斯林用他一貫的微弱聲音回答。
「這是我們第一次聽你這樣說,」史東冷冷地說,「你還知道什麼但沒有告訴我們的?」
「還有很多呢,騎士!」雷斯林怒目道。「就在你和我哥哥玩著木劍時,我的時間全花在書上。」
「是啊!學習那些神秘、邪惡的知識,」騎士不屑地說。「在大法師之塔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雷斯林?你不可能毫無代價地獲得這些神奇的力量。你在塔裡犧牲了什麼?你的身體——還是你的靈魂!」
「我和我弟弟一起在塔裡面,」卡拉蒙說,戰士平常愉悅的臉現在掛著愁容。「我目睹他用幾個簡單的法術和法力高強的巫師周旋。他擊敗了他們,但是他們卻打傷了他。我抱著瀕死的他,離開那裡。然後我——」大漢遲疑著。
雷斯林快步走向前,把他冰冷、瘦弱的手放在哥哥的手臂上。
「當心你所說的。」他耳語道。
卡拉蒙勉強吸了口氣,說:「我知道他犧牲了什麼,」戰士粗嘎地說。他驕傲地抬起頭。「我們發誓不能告訴別人。但你我相識多年,史東·布萊特佈雷德,我向你保證——你可以信任我弟弟正如同信任我一樣。如果我說謊,我和我弟弟必然死於非命。」
雷斯林在他發誓的時候瞇起了雙眼,他若有所思,面色凝重地看著哥哥。坦尼斯隨即看見他的嘴角揚起,之前認真的表情再次被習慣性的憤世嫉俗所取代。這樣的轉變不禁讓人感到一絲寒意,因為方才頃刻間,這對雙胞胎真像是同一個模子所刻的,但轉眼間兩人又成了硬幣的正反面。
史東走向前,無聲地緊握住卡拉蒙的手。接著他轉向雷斯林,盡量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向你道歉。」騎士不自然地說。「你應該感謝上天賜給你如此體貼的哥哥。」
「是啊,我的確很感謝。」雷斯林低聲道。
坦尼斯尖銳地看著法師,猜測他話裡的諷刺是真有其事還是自己多心。半精靈舔舔乾澀的嘴唇,嘴裡發苦。
「你可以指引我們嗎?」他突然問。
「也可以,」雷斯林回答,「只是我們得是在大災變之前來到這裡才行。我所看到的記載已經過了上百年的歷史。大災變時,天上降下著火的山脈,沙克·沙羅斯被丟下懸崖。這座樓梯因為沒被破壞所以我才認得出來,至於底下——」他聳聳肩。
「樓梯通往哪裡?」
「它通往念祖廳。沙克·沙羅斯過世的牧師和國王的遺體都供奉在那裡。」
「我們快走吧,」卡拉蒙說,「越說只會讓自己越害怕。」
「沒錯,」雷斯林點點頭。「我們得走了,而且動作要快。我們的時限只到天黑。這座城市明天就會被北方來的大軍所佔領。」
「啐!」史東皺著眉。「你可以說你知道的很多,但你不可能連這也知道的!不過卡拉蒙是對的!我們已經停留了太久。我帶頭先走。」
他開始走下階梯,小心翼翼地避免在樓梯上滑倒。坦尼斯看見雷斯林的眼神!一種狹窄,泛著恨意的金色眼光——跟隨著史東。
「雷斯林,和他一起下去,照亮那條路,」坦尼斯故意不理史東回頭射來憤怒的眼神,他命今道。「卡拉蒙和金月一起走。河風與我走在最後面保護你們。」
「這樣子我們要走在哪裡?」佛林特對坎德人嘟噥著,兩個人跟在金月和卡拉蒙後面,「像平常一樣,走在中間。又變成別人的累贅——」
「那上面搞不好有些好貨,」泰斯依依不捨地看著那個台座。顯然一句話也聽不進去。「也許是一個可以眺望遠方的水晶球,也可能是一個魔法指環,我就曾經有過一個。我告訴過你那個魔法指環的故事嗎?」佛林特開始呻吟。坦尼斯聽見坎德人絮絮叨叨地講著,直到兩個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樓梯之間。
半精靈轉向河風。「你應該來過這裡。我們已經見到了賜給你水晶杖的女神,你有下去過嗎?」
「我不知道,」河風疲倦地說。「我什麼都不記得了,除了那只龍……」
但尼斯閉上嘴。那只龍,每件事都歸終到龍身上,每個人的腦海都被龍的巨大的身影盤據著。一群人在面對著自克萊恩傳說中所蹦出的怪物時,相形之下變得微不足道。為什麼是我們?坦尼斯煩惱地想著。以前有過這樣毫無英雄特質的隊伍——老愛吵嘴、抱怨、爭執,彼此互不信任——為了拯救人類而奮鬥的往例嗎?「神選擇了我們。」這個說法並沒有帶來多大的安慰。坦尼斯記得雷斯林說過的話,「是誰選擇了我們?又是為了什麼?」半精靈開始思考著這個問題。
他們沉默地盤旋而下,走下更深入山邊的陡峭階梯。一開始路上毫無任何的光線,接著一路越來越亮,雷斯林隨後將法杖的光滅去。很快的史東舉起一隻手,其他人跟著停步。前方是一條只有短短幾尺的走道。通往一個寬闊的拱門,門後的空間十分寬大。走廊光線黯淡,還夾雜著腐臭和黑暗的氣味。
一行人一直站著,仔細地聽著。潺潺的流水聲似乎是從門後和腳下傳來的,蓋過了一切其它的聲響。但坦尼斯仍然覺得聽見了尖銳的唧唧聲,還有門開合的聲音。但它們都沒有持續很久,唧唧聲也沒有再出現。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那一陣金屬的磨擦聲,夾雜著尖銳的刮擦聲。坦尼斯疑惑地看著泰索何夫。
坎德人聳聳肩。「我猜不出來,」他說。他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聲音,除了!」他停下來,搖搖頭。「你要我去看看嗎?」他滿心期待地問道。
「去吧。」
泰索何夫悄悄地沿著陰影移動。一旦坎德人決定無聲地移動,就連跑在地毯上的老鼠都比他吵。他靠近門邊窺探著,推測眼前的空間以前一定是某種禮堂。念祖廳,雷斯林說過。現在它可以叫做廢墟廳了。東邊的一部份地板全部陷落下去,地上的大洞冒著惡臭的白色霧氣。泰斯也注意到地板上還有其它的大洞,間或有些大石頭像墓碑般地橫躺在地上。小心地踏著地面,坎德人走到大廳中,霧中隱約可以看到南邊有條黑暗的走廊……北邊也是。奇怪的磨擦聲聽起來是從南邊傳來的,泰斯轉身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他突然又聽見北方傳來啪搭啪搭的聲音,地板也開始搖動。坎德人飛快地跑回樓梯間。所有人都聽見了那些聲音,緊靠牆站著,手中拿著武器。啪搭聲變成巨大的踏步聲。隨後十個或十五個矮不隆冬的小傢伙在陰影中踏步前進,接著在霧中消失。隨即又傳來一陣尖銳的金屬磨擦聲,最後一切歸於平靜。
「那是什麼鬼東西啊?」卡拉蒙說。「他們不是龍人,除非龍人有那種矮矮胖胖的兄弟。他們是打哪兒來的啊?」
「他們是從大廳北側迴廊的盡頭來的,」泰斯說。「北邊和南邊各有一條走道。奇怪的磨擦聲是從南方傳來的,也就是那些傢伙走去的方向。
「東邊有些什麼東西?」坦尼斯問。
「從我聽到的流水聲來判斷,大概底下有一千尺深。」坎德人回答。「地板已經塌陷下去。我不建議你們往那個方向去。」
佛林特用力嗅著。「我聞到某種味道……某種熟悉的味道。但我一時間想不出來是什麼。」
「我聞到死亡的味道,」金月說,她發著抖,又把水晶杖抱得更緊一些。
「才不是,這是更討厭的味道,」佛林特嘟囔著。接著他的眼睛睜大,臉上因為生氣而泛紅。「我想到了!」他大吼道。「溪谷矮人!」他解下背後的斧頭。「那些矮不隆冬的傢伙就是他們。很好,這裡很快就會連半個溪谷矮人也不剩了,他們將會變成發臭的屍體!」
他衝向前。坦尼斯、史東和卡拉蒙跟著追出去,剛好來得及在走廊口把他抓住。
「小聲點!」坦尼斯命令那個暴跳如雷的矮人。「等等,你能確定這些傢伙是溪谷矮人?」
矮人氣憤地掙脫卡拉蒙的手。「當然!」他開始大吼,接著降低到大聲耳語的音量。「他們整整關了我三年!」
「有這回事嗎?」坦尼斯驚訝地問。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不願意告訴你們過去五年我去了哪裡,」矮人說,他羞紅了臉。「但我發過誓要報仇。我要殺掉每一個被我碰上的溪谷矮人!」
「等等,」史東插嘴道,「但溪谷矮人並不邪惡!至少沒有像地精那麼邪惡。他們和龍人一起住在這邊有什麼好處?」
「奴隸,」雷斯林冷冷的回答。「這些溪谷矮人顯然已經在這裡居住多年,也許打從大災變後城市荒廢時就開始了。當那些龍人被派到這裡時——或許是為了看守白金碟,他們抓到這些溪谷矮人並且把他們當作奴工。」
「他們也許可以幫上忙。」坦尼斯喃喃道。
「溪谷矮人!」佛林特爆發了,「你怎麼可以相信那些臭——」
「不會的。」坦尼斯說。「我們當然不會信任他們。但每個被奴役的生物都會想叛變,而溪谷矮人——像大多數的矮人一樣——只忠於自己的酋長。只要我們令他們冒生命危險,就有可能得到他們的幫助。」
「哼哼,那我寧可去親吻食人魔(注一)的屁股!」佛林特厭惡地說。他把斧頭丟在地上,背包下肩,靠著牆雙手交疊。「去啊,去請你們的新朋友幫你們。我不要和你們一起走!他們會幫你的忙,是啊,會幫你一頭走進龍的肚子裡!」
坦尼斯和史東交換著關懷的眼神,又想起那件乘船的意外。佛林特有的時候會變得難以想像的固執,坦尼斯暗想這次矮人八成不會讓步。
「我不確定。」卡拉蒙歎口氣搖搖頭。「矮人不跟來就太糟糕了。即使我們得到溪谷矮人的幫助,誰要看著他們呢?」
驚訝於卡拉蒙竟然心思如此的細膩,坦尼斯順著戰士的話題說下去。「我猜……史東吧。」
「史東!」矮人跳起來。「那個連背後偷襲別人也不懂的騎士?你需要的是一個瞭解這些臭傢伙的人!」
「你說得對,佛林特,」坦尼斯哀怨地說。「我想這樣一來,你就得跟我們一起了。」
「是沒錯,」佛林特嘟囔著。他拿起行囊蹣跚地走向轉角。停下來回頭問,「你們要跟來嗎?」
大伙強忍住笑,跟著矮人進了念祖廳。小心地靠著牆走,他們避開那些鬆動的地板。朝著南方,跟著那些溪谷矮人的足跡,他們進入了一段光線黯淡的走道,走廊在幾百尺後突然朝東彎。唧唧嘎嘎的聲音再次出現。金屬磨擦聲停了下來。突然間,他們聽見背後傳來了咚咚的腳步聲。
「溪谷矮人!」佛林特齜牙咧嘴地喊。
「後退!」坦尼斯命令道。「準備抓住他們,我們不能冒險讓他們通報其他夥伴!」
眾人緊貼住牆,手上的武器隨時準備攻擊。佛林特握緊著戰斧,一臉期待的表情,注視著寬廣的大廳,他們又看見跑來了一群矮小的身影。
帶頭的溪谷矮人突然抬頭,看見了他們。卡拉蒙跳到正奔跑著的矮小身影前,舉起雙手命令著。「停下來!」他說。溪谷矮人們抬頭看著他,繞過他,消失在東邊的轉角處。卡拉蒙轉身驚訝地看著他們。
「停下來……」他不大有自信的說。
一個溪谷矮人從角落伸出頭來,看著卡拉蒙,把胖胖的手指放上嘴唇。「噓!」接著那矮胖的身影就跑開了。他們又再度聽見那金屬磨擦的嘎吱聲。
「你們猜,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坦尼斯柔聲問。
「他們都像這個樣子嗎?」金月睜大眼睛問。「他們衣衫襤褸,臭得不得了,而旦全身長瘡。」
「還有他們的大腦大概跟螞蟻差不多大。」佛林特嘟囔道。
大伙小心地繞過轉角,手放在武器上。他們的眼前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走廊,牆上的火把冒著煙,在空氣中搖晃。壁上反射的光芒透露出附著的濕氣。挑高的拱形門廊只有一片黑暗。
「墓穴。」雷斯林說。
坦尼斯打了個寒顫。水珠從天花板滴到身上,金屬的磨擦聲越來越近。金月碰碰半精靈的手臂向前指著。坦尼斯看見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門後是一條丁字形的岔路。走廊上滿是溪谷矮人。
「不知道這些傢伙為何排排站著?」卡拉蒙說。
「這是我們找出答案的機會,」坦尼斯說。他正要開始走向前,法師冰冷的手抓住他。
「把這交給我。」雷斯林嘶聲道。
「我們最好跟著你,」史東說,「當然,是為了掩護你。」
「當然是,」雷斯林吸吸鼻子。「很好,不過別打攪我。」
坦尼斯點點頭。「佛林特,你和金月守著走廊的這一頭。」佛林特原本要開口抗議,但還是皺著眉頭站到平原人身邊。
「給我好好地跟在後面,」雷斯林命令道,他在走廊上走著,紅袍在腳踝上發出聲音,瑪濟斯法杖每走一步便在地面撞出聲響。坦尼斯和史東貼著牆尾隨其後。墓穴中吹來一陣冷風。坦尼斯朝裡頭望去,可以看到一個石棺在火把的照耀下只見一片黑影。石棺雕刻得十分精緻,棺上裝飾著不再閃亮的金飾。墓穴中的空氣十分沉重。有些墓穴看起來似乎經過盜墓者的洗禮,坦尼斯瞥見一具骸骨曝屍在外。他想,不知道這些亡靈會不會打算報復打攪他們長眠的傢伙。坦尼斯命令自己回到現實,眼前的狀況已經夠恐怖了。
雷斯林在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溪谷矮人好奇地看著他。絲毫不理後頭的人,法師沒有開口,他把手伸進腰帶上的小囊裡,掏出幾個金幣。溪谷矮人們的眼睛全亮了起來,其中一兩個傢伙更是擠到前面來想看得更清楚點。法師將金幣拿得高高的好讓他們全看清楚,接著把它撒向空中……金幣突然就這樣消失了!
溪谷矮人們嚇了一跳,雷斯林熟練地張開手掌,讓他們看見金幣還在手上。他們發出稀疏的掌聲,溪谷矮人們又靠近了一點,嘴訝異地張著。
溪谷矮人!或是一般俗稱的艾格哈——是群命運悲慘的小傢伙。他們是矮人社會裡最低階層的生物,散佈於全克萊恩,居住在那些因為擁擠、潮濕、骯髒,而被大多數人——包括動物所拋棄的地方。像所有的矮人一樣,他們是有著宗族概念的,多半是幾個宗族居住在一起,然後各自聽從自族酋長的命令,或者服從某一個特別強勢的酋長。有三個部落居住在沙克·沙羅斯——嘶啦族、撲撲族和吞吞族。來自三個部落的溪谷矮人現在圍著雷斯林。他們有男也有女,雖然從髒兮兮的外表上很難分辨。女性下巴沒有鬍子,而是長在臉頰上。她們穿著破爛的過膝裙。其餘的部分和她們骯髒的男同伴一模一樣。從不在意他們骯髒的外表,溪谷矮人多半相當自得其樂。
雷斯林運用超人的技巧讓金幣在指關節上舞動,然後他使金幣消失,隨後出現在看著法師的某名溪谷矮人耳中。最後一招暫停了一下,因為矮人的朋友們紛紛仔細地檢查起他的耳朵,其中一位甚至把手指伸進去掏掏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金幣。這段有趣的動作當雷斯林伸手進另一個口袋時立刻停了下來。他掏出一個卷軸,瘦長的手指將它解開,法師開始吟頌著上面的文字,柔聲地念到。「蘇—坦加斯—莫以巴,茲—阿庫拉—凱力巴」溪谷矮人一臉崇拜似地看著。
念完後,卷軸上蜘蛛般的文字開始燃燒,只留下一陣青煙。
「這是什麼鬼東西?」史東懷疑地問道。
「他們都已被施了法,」雷斯林回答。「我在他們身上施了令其友善的法術。」
溪谷矮人似乎都被迷住了,坦尼斯注意到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感興趣轉成對法師無可扼抑的敬愛。他們伸出髒髒的小手摸著雷斯林,嘰哩咕嚕地說著他們的語言。史東警覺地看著坦尼斯。坦尼斯知道騎士在想些什麼:雷斯林可以隨時在大伙身上施展這個法術。
聽見跑步聲,坦尼斯很快回頭看著河風守衛的地方。平原人指著溪谷矮人,雙手十指張開,表示有十個以上的矮人朝他們走來。很快的,新來的溪谷矮人走進視線,幾乎沒有多看河風一眼。他們看到雷斯林身邊的聚會,才停下腳步來。
「怎麼搞的?」其中一個看著法師說。中了法術的溪谷矮人們現在用小手拉著雷斯林的袍子,把他往大廳帶。
「朋友,他是我們的朋友,」他們通通搶著用簡單的普通話說。
「是的,」雷斯林輕柔地說,聲音中充滿了魅力,讓坦尼斯吃了一驚。「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法師繼續道。「現在,告訴我,朋友們——這條走廊通往哪裡?」雷斯林指著東方。立刻有一堆聲音搶著回答。
「走廊通往那裡。」其中一個說,指著東方。
「才不呢!它通往這裡!」另一個指著西方說。
雙方開始爭執,溪谷矮人互相堆擠著,很快地便大打出手,其中一名矮人把另一個壓到地上,使勁全身力量大喊著踢他,「那裡!那裡!」
史東轉向坦尼斯,「這太可笑了!他們會引來此處所有龍人的。我不知道那個瘋瘋癲癲的法師做了什麼,但是你得阻止他。」
在坦尼斯來得及干預之前,一個女矮人站出來主持自己的公道。她衝向兩個打架的傢伙,聰明地把兩人的頭撞在一起,把他們投向地面。其他人原本正大聲加著油,轉瞬間卻都安靜了下來。新來的女性轉向雷斯林。她的鼻子很大,頭髮直直的立在頭上。她穿著一件破爛的衣服,一雙厚重的鞋子,還有一雙退到腳踝的長襪。她在溪谷矮人中的地位似乎相當高,每個矮人都以尊敬的眼光看著她。這有可能是因為她背著一個巨大而沉重的袋子。她走路的時候總是會將袋子拖在地上,有時還會絆倒她。這袋子對她顯然很重要,其他溪谷矮人不過想碰一碰它,她便立刻轉身送他們一巴掌。
「走廊通往大老闆,」她說,邊朝著東方點頭。
「多謝,親愛的,」雷斯林伸手出去摸摸她的臉。他說了幾個字,「但—加哥,木薩拉」
女溪谷矮人看著他說話,接著歎了一口氣,崇拜地看著他。
「告訴我,小傢伙,」雷斯林說,「有多少大老闆?」
溪谷矮人皺起眉,努力想著。她舉起一隻肥短的小手,「一個,」她舉起一隻手指說,「還有一個,一個,還有一個。」她洋洋得意地看著雷斯林,伸出四隻手指說,「兩個!」
「我同意佛林特所說的了。」史東咬牙說著。
「噓!」坦尼斯說。正好嘎吱聲這時也停了下來。聲音再響起時,溪谷矮人們惴惴不安地看著走廊盡處。
「那是什麼聲音?」雷斯林問著他那群著了魔的崇拜者。
「鞭子,」女溪谷矮人毫無感情地說。她伸出髒手抓住雷斯林的袍子,把他拉向東方。「老闆生氣,我們得走。」
「你們替老闆做些什麼?」雷斯林抗拒著,一邊問。
「我們走。你可以看。」溪谷矮人又拉著他。「我們下去。他們上來、下去。上來下去上來。你來。我們要下去。」
雷斯林被一群艾格哈擁著向前,他回頭看著坦尼斯,邊打著手勢。坦尼斯對河風和佛林特比了個手勢,所有人就跟在溪谷矮人後面走著。被雷斯林所迷住的矮人極力想要靠近他,只是鞭子聲再度響起,其他人連忙跑向走廊盡頭。大伙跟著雷斯林和溪谷矮人走過轉角,唧唧嘎嘎的聲音再度響起,而已變得更大聲。
女溪谷矮人聽見聲音的時候眼睛亮了起來。她和其他的矮人們停下腳步。有些東倒西歪地靠在牆上,有些則亂七八糟地躺在地上。女矮人靠著雷斯林,小手緊抓著他的袖子。
「怎麼搞的?」他問。「我們怎麼停下來了?」
「我們等,還沒輪到我們。」她告訴他。
「輪到我們的時候要怎麼辦?」他耐心地問。
「下去。」她說,邊愛憐地看著他。
雷斯林回頭看著坦尼斯,搖搖頭。法師決定用新的方法問。
「小傢伙,你的名字是?」他問。
「噗噗。」
卡拉蒙吸吸鼻子,很快地遮住嘴。
「現在,噗噗,」雷斯林溫柔地說。「你知道龍穴在哪裡嗎?」
「龍?」噗噗驚訝地重複道,「你要龍嗎?」
「不是,」雷斯林很快地說,「我們不是要看龍——只要知道龍穴,就是龍住的地方。」
「喔,我不知道。」噗噗搖搖頭。但她看見雷斯林失望的表情,很快地抓住他的手。「但我可以帶你去見撲撲大王。他什麼都知道。」
雷斯林揚起眉毛。「我們要怎麼見到撲撲大王呢?」
「下!」她高興地笑著說。嘎唧聲停了下來。又傳來鞭子的聲音。「該我們下去了。你來,你來見撲撲大王。」
「等一下,」雷斯林掙脫溪谷矮人的手。「我得跟我朋友談談。」他走向坦尼斯和史東。「這個撲撲大王也許就是酋長,搞不好是好幾個部落的酋長。」
「如果他和這些傢伙一樣笨的話,那麼他會連自己的臉盆都不知道在哪裡,更別提龍穴了。」史東怒聲道。
「他會知道的,很有可能。」佛林特不情願地開口。「他們雖然不聰明,但是不會輕易忘記他們看過或聽見的東西,只要你能想辦法讓他們說出有意義的句子來。」
「那麼我們最好趕快去見撲撲大王,」坦尼斯哀怨地說,「現在我們只要能夠搞清楚這嘎唧聲和上上下下是怎麼一回事——」
「我知道!」一個聲音說。
坦尼斯回頭看著,他完全忘記泰索何夫的存在。坎德人從轉角跑過來,馬尾跳躍著,眼中閃著快樂的光芒。「那是座升降梯,坦尼斯,」他說。「就像矮人礦坑裡的一樣。我也待過礦坑,那是最有趣的事了。他們有個搬運石頭用的升降梯,就像這個一樣。喔,幾乎一樣。你知道嗎!」他突然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其他人瞪著他,坎德人努力地克制自己。
「他們用一個大鍋子來當升降梯!溪谷矮人排成一列,當會施魔法的龍人揮著鞭子的時候,他們就依序跳進鍋子裡,鍋子連結著一個鏈條,鏈條上面連結著齒輪,那就是我們聽到的嘎吱聲!齒輪轉動著把鍋子送下去,很快地就有另一個鍋子上來!」
「大老闆。一鍋子的大老闆,」噗噗說。
「都是龍人!」坦尼斯警覺地重複道。
「不來這裡!」噗噗說。「走那個方向——」她亂搖著手。
坦尼斯還是不放心 。「所以那裡有老闆。一個鍋子有多少龍人?」
「兩個,」噗噗說,緊緊抓著雷斯林的袖子。「最多兩個。」
「事實上,有四個。」泰斯抱歉地看著溪谷矮人。「它們是體型比較小的那種,不是會施法的那種。」
「四個。」卡拉蒙張開粗壯的雙臂。「我們可以應付四個。」
「是呀,但是這樣我們會多費手腳,然後又召來另外十五個。」坦尼斯指出。鞭子又再度響起。
「來吧!」噗噗緊張地抓著雷斯林的袖子。「我們走,老闆生氣。」
「我覺得這個機會很好,」史東聳聳肩說。「讓溪谷矮人像平常一樣跑著,我們可以一舉擊倒昏了頭的老闆們。如果一個鍋子等著要載溪谷矮人,那麼另一個鍋子一定在地面上。
「我想是。」坦尼斯說。他轉向溪谷矮人。「當你們看到升降梯,——呃,鍋子——的時候,不要跳進去。你們只需要躲到一邊,不要擋路。懂嗎?」
溪谷矮人狐疑地看著坦尼斯。半精靈歎口氣看著雷斯林。法師微笑著重複了坦尼斯的話。溪谷矮人們立刻就開口笑著,用力地點著頭。
鞭子又響了起來,大伙聽到一個粗嘎的聲音。「動作快,你們這些小賊,不然我會把你們的腳砍掉,讓你們有的是藉口可以偷懶!」
「我們看看最後是誰的腳被砍掉。」卡拉蒙說。
「真有趣!」一個溪谷矮人說。他們蜂擁著衝向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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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佛林特在對話中提到的「食人魔」(Ogre)其實是克萊恩上十分重要的一種邪惡生物。食人魔擁有很多的名字,他們又被叫做巨魔、食人巨魔,據說後世的一群特殊人類會叫他們「胖胖」。這個種族平均身高九到十呎、體重三百道三百五十磅,有著泛黃、長瘤的皮膚,擁有可怕的力量,平常都是靠著掠奪和偷竊、殺戮維生。在克萊恩上,精靈是純粹善良的生物,人類是搖擺不定中立的生物,食人魔則是純粹邪惡的生物。據說在遠古時代,他們擁有傲人的美麗外貌,但是由於他們腦中只有邪惡和殘暴的思想,最後讓他們變成了這種醜惡的怪物。
琰容 2010-3-3 12:32
第十八章 升降梯之戰·噗噗治咳嗽的秘方
濕熱的霧氣從地板上的兩個洞中冒出,把四周景物完全包圍。兩洞之間有個巨大的齒輪,齒輪上掛著一條粗大的鐵鏈。一個洞穴上懸著一個巨大的黑色鐵鍋。鏈子的另一端消失在洞穴中。四個全副武裝的龍人,兩個揮著鞭子,兩個拿著彎曲的劍,守在鍋子旁邊。他們只在濃密的霧氣中出現一下子,隨即又消失。坦尼斯可以聽到鞭子揮打的聲音,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你們這些矮老鼠!躲在那邊幹什麼。在我剝了你們的皮前趕快給我跳進鍋子!我——呃!」
龍人話說到一半,爬蟲般的眼睛突了出來,卡拉蒙大吼著從霧中現身。龍人喊叫著,然而卻只能發出咯咯的聲音,因為卡拉蒙抓住了它覆滿鱗片的脖子,把它舉起來,丟向牆壁。
溪谷矮人見到屍體轟的一聲掉在地上,紛紛四散奔逃。
卡拉蒙攻擊時,史東也揮舞著巨劍,念頌著騎士對敵人的禮讚,一刀砍下了還搞不清楚狀況的龍人腦袋。砍掉的腦袋掉到地上之後立刻就變成了石頭。
龍人不像地精一樣只知道攻擊所有會動的人,他們是有智慧而且聰明的生物。剩下的兩個龍人壓根不想面對五個全副武裝,經驗豐富的戰士。其中一個立刻跳入鍋中,用它們的語言對底下的同伴吼著。另外一個龍人則跑到一邊去鬆開控制裝置,大鍋開始往下掉。
「停住它!」坦尼斯喊道。「它會把援兵帶上來的!」
「錯了!」泰索何夫看著洞邊喊道,「援兵已經上來了,它們大概有二十個!」
卡拉蒙衝向前阻止龍人操作那個升降梯,但他遲了一步。那隻怪物離開操縱裝置,衝向鍋中。它毫不遲疑地跟著同伴跳進鍋中,卡拉蒙則為了不讓敵人逃跑,竟然也跟著跳了下去!溪谷矮人紛紛歡呼起來,有些還擠到邊上去想要看得更清楚。
「那個大笨蛋!」史東咒罵道。推開四周的溪谷矮人,他看見底下的鍋中戰況正激烈,卡拉蒙正和龍人們打鬥著,他的體重讓鍋子下降的速度更加的快。
「它們會把這個白癡弄死的,」史東嘟囔道,「我得要跟著下去。」他對坦尼斯喊著。他撲向空中的鏈條,快速地滑向鍋子中。
「這次我們要失去這兩個傢伙了!」坦尼斯呻吟道。「佛林特,跟我來,河風,留下來守著雷斯林和金月。看看你可不可以反轉這個該死的齒輪!不,泰斯,不要!」
太晚了。坎德人興奮地尖叫著跳向鐵鏈,順著滑了下去。坦尼斯和佛林特跟著跳下鍋中,坦尼斯手腳並用地抱著鐵鏈,正巧掛在坎德人的頭上,但矮人一個失手,沒能抓住鏈子,便頭朝下地掉進鍋子裡。卡拉蒙不小心踩到他的身上。
鍋子裡的龍人被卡拉蒙逼到鍋邊。卡拉蒙一拳把其中一個打得飛到另外一邊,接著掏出匕首來,準備對付另一個正在拔劍的龍人。卡拉蒙在它拔劍前就先給了它一刀。但是匕首滑過它的盔甲,從卡拉蒙的手中飛了出去。龍人抓向他的臉,想要挖出他的眼珠。卡拉蒙奮力抓住龍人的手臂,成功地把龍人的爪子拉離自己的臉。
兩個擁有怪力的生物!
一個人類,一個龍人——開始在鍋邊扭打起來。
另外一個龍人剛從卡拉蒙的重擊下清醒過來,並且抽出它的劍。它衝向戰士,但剛撲到一半,就被順著鏈子滑下來的史東在臉上重重地踹了一腳。龍人踉蹌地後退,劍從手中飛出。史東撲向前,試著用劍柄敲昏眼前的怪物,但龍人用手一撥,把劍擋到一邊。
「不要踩我!」佛林特從鍋子的底部吼道。被頭盔蓋住頭,他感到自己就快被卡拉蒙的大腳給踩昏。佛林特怒氣沖沖地把頭盔撥正,從地上爬起來,讓卡拉蒙絆了一跤,直直地摔向龍人。龍人向一旁閃去,戰士撞上鐵鏈。龍人亂揮著劍,卡拉蒙低頭躲過,劍身砍中鐵鏈、反而出現一個缺口。佛林特憤怒地用頭直接撞上龍人的肚子,兩個人一起倒下。
鍋子受了衝擊,開始在迷霧中搖晃起來。
一邊試著注意鍋子裡的動靜,坦尼斯沿著鏈子慢慢滑進鍋中。「抓緊!」他對泰索何夫大喊。他鬆手直掉進這場混戰當中。泰斯心有不甘地服從坦尼斯的命令,單手抓著鏈子,另外一隻手則伸入袋子裡,掏出一顆石頭,準備丟下去,打在敵人的頭上!他希望。
鍋子裡的人正激烈地搏鬥,而鍋子跟著劇烈搖晃,同時不斷地下沉。另一個鍋子裡滿滿的是尖聲叫著的龍人,則跟著越升越高。
河風和一群溪谷矮人站在洞邊,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夥伴們跳進去的鍋子裡面傳來打鬥和哀號的聲音。但,接著另一個鍋子升了上來,裡面滿滿的都是龍人。它們張著嘴,手中拿著劍,看著河風,長長的紅色舌頭不停地伸縮著。幾秒之內,他和雷斯林、金月,還有十五個溪谷矮人就要面對二十個憤怒的龍人!
他轉過身,被一個矮人絆了一跤,但很快便恢復平衡,他跑向控制裝置。他得找到方法讓鍋子停下來才行。巨大的齒輪慢慢地旋轉著,鏈條嘎唧嘎唧的卡進齒中。河風看著齒輪,考慮要不要空手抓住它。一道紅色的身影將他推開。雷斯林看了齒輪的轉動,估計出它的速度,飛快地將瑪濟斯法杖插進齒輪和地板之間。手杖瞬間搖晃了幾下,雷斯林擔心地看著,深怕它會啪的一聲斷掉。但它停住了!整個裝置停了下來。
「河風!」金月站在洞口邊叫道。平原人跑向洞口,雷斯林跟著他。溪谷矮人們則繞著洞口,興奮地享受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只有噗噗沒有待在洞口,她跟在雷斯林身後,盡可能地抓住他的袍子。
「天哪!」河風向迷霧中看去時,他屏息道。
卡拉蒙己把才纔與他死鬥的龍人丟出鍋子。它尖聲叫著掉入霧中,戰士臉上留下了爪子造成的血痕,右臂則受了劍傷。史東、坦尼斯和佛林特仍然在和最後作著困獸之鬥的龍人搏鬥。只靠拳頭顯然是不夠的,坦尼斯飛快地拔出匕首,給它一刀,龍人軟癱下去,迅速變成石頭,把坦尼斯的武器給卡住。
接著大鍋突然停住,每個人都隨之一震。
「看呀!我們有鄰居了!」泰索何夫大喊著從鏈子上跳下來。坦尼斯看見大約二十尺外滿滿一鍋的龍人也在搖晃著。它們裝備齊全,準備跳過來攻擊。兩隻龍人站在鍋邊,預備要跳向對面。卡拉蒙對著它們亂揮著劍,試圖驅走這些入侵者。但他沒瞄準,劇烈的動作反而讓鍋子繞著鏈子旋轉起來。卡拉蒙一個不穩,整個人靠在鍋邊。他的體重讓鍋子開始危險地傾斜。他發現自己竟直視著下方距離很遠的地面。史東抓住卡拉蒙的領口,把他給拉了回來,使得鍋子再次劇烈晃動起來。坦尼斯滑了一跤,手著地的倒在鍋底,這才發現石化的龍人屍體已經變成灰燼,讓他可以撿回武器。「它們來了!」佛林特大喊著,一邊把坦尼斯給拉起來。
一個龍人跳向他們,爪子抓住鍋子的邊緣。鍋子又再度危險地傾斜。
「快過來!」坦尼斯把卡拉蒙推到另外一邊,希望大漢的體重能夠讓鍋子平衡過來。史東用力敲打龍人的爪子,希望能令它鬆手。另外一個龍人接著飛躍過來,距離估計的較前一個來得准,它直接落在史東的身邊。
「別動!」正當戰士毫不考慮地衝向龍人時,坦尼斯尖叫了起來。鍋子更加傾斜,戰土迅速跳回原來的位置。
鍋子角度扶正。掛在鍋邊的龍人,手指冒著綠色的液體,終於張開雙翼,放手往下飄去。坦尼斯轉身過來和跳進鍋子的龍人作戰,卻踩到佛林特,又把矮人給撞倒。半精靈踉蹌地靠向鍋邊,正當鍋子搖晃時,他往下看去,穿過迷霧,他看到了距離很遠的沙克·沙羅斯地面。他有些暈眩地回頭後,看到泰索何夫正和龍人作戰。小坎德人跳上龍人的背,以石頭敲著龍人的腦袋。佛林特則從鍋底奮力站起,撿起卡拉蒙掉下的匕首,在龍人的腿上刺了一刀。刀子越刺越深,龍人也大聲慘叫著。坦尼斯心知龍人將開始全部飛過來,只能絕望地抬頭往上看。但當他看見河風和金月在洞口關心地往下看時,絕望被希望所取代。
「把我們拉上去!」坦尼斯狂喊著,接著有樣東西打在他頭上。他痛得不得了,只覺得自己在不斷的向下掉……」
雷斯林沒有聽見坦尼斯的喊叫,他已經開始行動了。
「來這裡,我的朋友,」雷斯林溫柔地說。那群著了魔的溪谷矮人興奮地靠著他。「底下的那些老闆想要傷害我。」他柔聲說。
矮人們都皺起眉頭。幾個人臉上現出怒容,還有矮人對著底下的龍人揮舞著拳頭。「但是你們可以幫上忙,」雷斯林說,「你們可以阻止他們。」
溪谷矮人狐疑地看著法師。友誼——原來——也是有限的。
「你們只需要這樣,」雷斯林耐心地說,「跑過去,然後抓住鏈子。」他指著連接到龍人上來鍋子的鏈子。
溪谷矮人的表情亮起來。那聽起來不壞嘛,事實上,他們如果錯過下降的鍋子,通常都會這樣做。
雷斯林揮著手。「快去!」他命今道。
所有的溪谷矮人!除了噗噗之外!面面相覦,接著瘋狂地叫嚷著衝向洞邊,敏捷地抓住鏈子。
法師跑向齒輪,噗噗緊跟在後面。他緊抓著瑪濟斯法杖,用力把它拉出。齒輪搖晃一陣子,接著又開始移動,溪谷矮人的重量讓它越轉越快,載著龍人的大鍋子又重新掉入霧中。幾個已經站在鍋邊準備跳過來的龍人沒有料到這樣的狀況,紛紛站立不穩,掉了下去。
雖然它們的翅膀減緩了它們降落的速度,但它們仍然一路尖聲叫著落到地面,它們的怒吼聲和溪谷矮人快樂的喊聲構成了奇特的對比。
河風靠向洞口,並已抓住剛升上來的大鍋子。
「你們還好嗎?」金月著急地問,伸手幫忙卡拉蒙走出來。
「坦尼斯受傷了,」卡拉蒙說,他幫著半精靈爬出來。
「不過腫了個包,」坦尼斯微弱地抗議道。他感覺到後腦上正腫起一個大包。「我還以為我要從鍋子裡面掉出去了呢!」他回想起剛剛的狀況,依然感到害怕。
「我們不能往下走了!」史東爬出鍋子來說,「我們也不能待在這裡。要不了多久這個升降梯就可以恢復運轉,它們就會開始追殺我們。我們得要往回走。」
「不!不要走!」噗噗抓著雷斯林。「我知道去找撲撲大王的路!」她抓著他的袖子,指著北方。「好走的路!秘密的路!沒有老闆,」她柔聲說,摸著他的手。「我不會讓老闆抓到你,你漂亮。」
「看起來我們沒有多少選擇,我們得跟著她走,」坦尼斯說,當金月的水晶杖碰到他時,他倒吸一口氣。一股醫療的力量流遍全身,他感到疼痛和疲倦通通消失,歎口氣說。「就像你們說過的,他們在這邊住了很多年。」
佛林特生氣地搖著頭,跟著噗噗走向北方的走廊。
「停!仔細聽!」泰索何夫輕聲喚道。他們都聽見有龍人靠近的聲音。
「龍人!」史東說,「我們得趕快離開!快向西走。」
「我就知道,」佛林特皺眉咕噥道。「這個傢伙正把我們帶到那群蜥蜴面前!」
「等等!」金月抓住坦尼斯的手臂,「看看她!」
半精靈轉過身,正好看見噗噗從肩上的袋子裡拿出個硬梆梆的東西。靠近牆站著,她揮舞著手中的東西,接著說了幾個字。牆開始搖動起來,幾秒鐘之後出現了一個秘密通道,裡面一片黑暗。夥伴們交換著不安的眼光。
「我們別無選擇,」坦尼斯喃喃道。龍人盔甲的撞擊聲已經清晰可聞,它們不斷地逼近。「雷斯林,光!」他命今道。
法師念出咒語,杖頂的水晶跟著亮起來。他和噗噗及坦尼斯迅速地閃身進入密道中,其他人也跟進來,密門很快地關上。法師的光讓大家看見一個小小的房間,牆上的裝飾都蓋滿了青苔。他們靜靜地站著,聆聽龍人走過面前的聲音。
「它們一定聽到我們打鬥的聲音,」史東耳語道。「要不了多久它們就可以修好升降梯,馬上就會有一整隊的龍人在搜索我們!」
「我知道下去的路。」噗噗安慰似的搖著手。「別擔心。」
「小傢伙,你是怎麼打開那個門的?」雷斯林好奇地問,跪在噗噗身邊。「魔法,」她害羞地說,並伸出她的手。矮人肥胖的小手上是一隻死老鼠,它尖銳的牙齒向外露出。雷斯林挑起了眉毛,泰索何夫輕輕碰著他的手臂。
「這不是法術,雷斯林。」坎德人耳語道。「這很簡單,是地面的壓力板。當她指著牆壁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我正要開口的時候,她就開始這一整套的儀式。當她揮舞時,她碰巧站在壓力板上。」坎德人咯咯笑著。「她也許以前曾意外地發現了這個機關,而身上又剛好帶著這隻老鼠。」
噗噗給了泰索何夫一個白眼。「魔法!」她說,邊愛憐地撫摸著那隻老鼠。她把死老鼠塞回袋子裡,開口說,「來,走吧。」她帶著大伙向北方走。穿過殘破、滿佈青苔的房間。最後她終於在一間滿是灰塵和瓦礫的房間中停下腳步。房間的屋頂塌了一塊,地上都是破碎的磚瓦。溪谷矮人指著房間東北方的角落。「下去!」她說。
坦尼斯和雷斯林走近檢查。他們看見一個四尺寬的管子,一端從地面突起。管子顯然是從上面掉下來的,因此壓垮了東北方的屋頂。雷斯林把法杖伸進洞裡試探著。
「來,你們下去!」噗噗著急地扯著雷斯林的袖子。「老闆不會跟來。」
「但是裡面的空間連揮劍都不行,」史東皺著眉說,「我不喜歡!」
突然每個人都閉上嘴,他們聽見齒輪轉動的唧噶聲,鏈條也開始發出摩擦聲。大家面面相覷。
「我先來!」泰索何夫微笑道。他先伸進頭,手腳並用地開始爬行。「你確定我擠得進去?」卡拉蒙問,著急地看著入口。
「別擔心。」泰斯的聲音傳出來。「裡面滿佈著青苔。你會像只塗滿油的胖豬擠過來的!」
這句現笑話看來沒有讓卡拉蒙放心。當噗噗拉著雷斯林爬進管子裡時,他仍然在擔心地看著管口。佛林特接著爬進去,金月跟在後面,當她的手接觸到厚厚的青苔時,也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河風跟在她後面滑了進去。
「我希望你們知道——這太瘋狂了!」史東厭惡地說。
坦尼斯沒有因答。他拍拍卡拉蒙的背。「該你了,」他說,耳邊鏈條的聲音越來越快。卡拉蒙發出呻吟。雙手雙腳趴下來,戰士手腳並用地爬進管口。他的劍柄卡在洞口。他笨拙地後退,試著重新調整劍的位置,努力地再試一次。這回他的屁股翹得太高,以致於整個背撞上洞頂。坦尼斯把腳放在大漢的屁股上,用力往前推。
「屁股放低!」半精靈命令道。
卡拉蒙像袋濕麵粉般地呻吟著趴下,他把盾牌放在身前,頭先擠進去,盔甲沿著管子發出讓人牙根發酸的摩擦聲。
半精靈伸出手,扒住管子的上緣,然後把腳先伸進去,開始滑進那惡臭的青苔中。他回頭看著最後進來的史東。
「理性早從我們跟著提卡離開最後歸宿旅店時便消失了。」他說。
「的確。」騎士歎口氣表示同意。
泰索何夫正沉迷於爬行於管子裡的感覺,突然間瞥見管子下似乎有著人影。他掙扎找到個落腳處,停了下來。
「雷斯林!」坎德人耳語道,「底下有東西上來了!」
「是什麼?」法師開口問,但潮濕惡臭的空氣讓他不停地咳嗽。他試著屏住呼吸,把法杖伸下去要看清楚到底是什麼人。
噗噗看了一眼,用力嗅著。「吞吞族的傢伙!」她自語著。揮著手,她大喊道。「回去!回去!」
「我們上去!坐升降梯!大老闆生氣了!」一個喊道。
「我們下去,見撲撲大王!」噗噗煞有介事地說。
聽見這句話後,矮人們開始往後退,咒罵著。
但雷斯林一時之間無法移動,他乾咳著,聲音在空曠的管子中迴盪。噗噗緊張地看著他,接著把手伸進袋子裡搜尋了一會,拿出一樣東西。她對著光看了一下,瞇起眼睛,歎了一口氣,「這不是我要的。」
泰索何夫看見一道彩色的閃光,他靠近問,「那是什麼?」雖然他知道答案;而雷斯林也瞇起了眼睛看著她。噗噗聳聳肩。「漂亮的石頭,」她不感興趣地說,繼續找著袋子。「一塊翡翠!」雷斯林嘶啞的說。
噗噗抬起頭,「你喜歡?」她問雷斯林。
「很喜歡!」法師吃了一驚。
「你留著,」噗噗將寶石遞到法師手中。接著她興奮地喊了起來,她拿出她所要找的東西。泰斯湊近著要看是什麼新奇的東西,卻噁心地退後。那是只死的——死了很久的——蜥蜴。還有一條用牙齒咬斷的皮繩綁在蜥蜴尾巴上。
噗噗拿給雷斯林。
「你掛脖子上。」她說,「治咳嗽。」
法師向來習慣於處理比這更噁心的東西,他禮貌地向噗噗道了聲謝,同時笑著拒絕了禮物,並對她保證咳嗽待會就會變好。她狐疑地看著法師!但他的咳嗽確實逐漸好轉,劇烈的咳嗽已經過去。幾分鐘之後,噗噗聳聳肩,將蜥蜴重放回袋子裡。雷斯林用專家的眼光評斷那塊翡翠,用警告的眼光瞪著泰索何夫。坎德人歎著氣,轉身繼續往下移動。雷斯林把翡翠放入袍內的秘密口袋中。
當前面的水管出現分岔的時候,泰斯停下來回頭看著溪谷矮人。噗噗遲疑的指著南方的水管。泰斯慢慢地爬進去。「這很滑!」他突然開始急速地往下滑。他試著要降低速度,但是青苔太厚,從背後傳來卡拉蒙大聲的咒罵,看來他的朋友們也碰上了和他相同的麻煩。突然間泰斯眼前浮現光亮。通道就要結束了!但通往哪裡?泰斯腦中突然浮現自五百尺高空直直落下的慘況。但他根本無法停止下滑。光越來越亮,泰斯叫了一聲掉了出去。雷斯林滑出水管,差點掉在噗噗身上。法師看著四周,恍惚之間覺得自己掉進一團火中,房間四周滿是白煙,雷斯林開始咳嗽,並旦感到窒息。
「什麼!」佛林特從管子裡飛出來,手和膝蓋著地。他試著搞清楚四周的狀況。「毒氣嗎?」他吃驚地爬向法師。雷斯林搖搖頭,但他無法開口。噗噗拉住法師,把他拖向門口。金月面向下地摔出來,痛得差點昏了過去。河風扭曲著身子跌出來,避過金月的身體。卡拉蒙下來的時候發出噹噹的巨響,他的盔甲和盾牌讓他速度減慢到可以慢慢爬出來。但他全身都是瘀青,還掛著許多的青苔。當坦尼斯到達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煙霧中咳嗽。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坦尼斯驚訝地說,很快的他也吸進了白煙,開始嗆咳起來。「快離開。」他咳著說。
「那個溪谷矮人呢?」
噗噗出現在門口。她已經把雷斯林拉出房間,現在她比著手勢叫其他人跟著出來。其他人感激地走到外頭乾淨的空氣裡,靠著廢墟的牆壁喘氣。坦尼斯希望他們不會馬上看到一整隊的龍人。突然他抬起頭。「泰斯呢?」他掙扎著站起來。
「我來了。」一個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傢伙說。
坦尼斯轉過身來。
泰索何夫——坦尼斯假設他是——站在他面前。坎德人從頭到腳都蓋著一層白色的粉末。
只看見一雙褐色的眼睛在白色面具下眨著眼。
「發生了什麼事?」半精靈問道。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這麼淒慘的樣子。
泰索何夫沒有開口,他只是指著背後。
坦尼斯突然感到緊張,他跑向那個房間,白煙已經消失,他清楚地看見房中的景象。在其中一個角落——正對著水管的出口——有著許多巨大的袋子。其中兩個開了口,裡面噴出許多白色的粉末。
坦尼斯突然懂了。他把手放在臉上遮住笑容。「麵粉。」他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