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容 2010-3-29 20:13
黑寡婦 作者:愛曼達·奎克
楔子-
序幕一
夢魘……
熊熊烈焰撲向後樓梯。火光把走廊照得有如煉獄。剩下的時間非常有限。她撿起從顫抖的指間掉落的鑰匙,再一次嘗試把它插進臥室房門的鎖孔。
躺在身旁血泊中的死人發出笑聲。鑰匙再一次從指間掉落。
序幕二
復仇……
韓亞特默默凝視著辦公桌上的三封信。信封上分別寫著三個男人的名字,信封裡各自裝著一個鐫刻表煉圖章。
他的復仇計劃醞釀已久,但時機至今方才成熟。第一步是把信寄給那三個人,讓他們嘗嘗提心吊膽的滋味,使他們開始在濃霧瀰漫的黑夜回頭張望。第二步是一條精心策劃來使他們身敗名裂的金錢計謀。
最簡便的方法是直接殺了那三個人。他們死有餘辜。何況,對身懷絕技的他來說,取那三個人的性命是易如反掌,而且被抓到的風險不會很大,他畢竟是箇中高手。
但那樣做太便宜他們。他要他們為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要先使他們心神不寧,再使他們膽戰心驚。他要剝奪他們的傲慢自負,剝奪社會地位帶給他們的確定感和安全感。最後他要剝奪他們仗恃來欺壓貧賤的財富。
在復仇結束前,他會讓他們充分體驗在世人眼中徹底身敗名裂的滋味。他們將被迫離開倫敦,不僅是為了躲避債主,也是為了逃避上流社會的無情鄙視。他們將不得進入俱樂部,不但無法享受貴族階級的特權和樂趣,更不可能利用婚姻來挽救財務危機。
也許到最後,他們會相信世上有鬼。
凱玲去世已經五年。過了這麼久,害死她的那三個浪蕩子一定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甚至可能已將那夜的事拋諸腦後。
信和圖章將使他們再也無法肯定往事已矣。
他要給他們兩、三個月的時間來習慣提心吊膽地回頭張望,亞特心想。等他們開始放鬆戒心時,他再來採取下一步的行動。
他起身走向附近的茶几,拿起桌面上的水晶酒瓶倒了一杯白蘭地,默默地舉杯向凱玲的回憶致意。
「快了。」他向縈繞心頭的幽魂保證。「我在妳生前辜負了妳,但我發誓在妳死後絕不辜負妳。妳等得夠久了,我會替妳復仇的,那是我現在唯一能替妳做的事。希望到時我們兩個都能得到解脫。」
他嚥下白蘭地,放下酒杯,等待片刻,但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的內心仍然像過去五年來一樣空虛冰冷。他不奢望得到真正的幸福。事實上,他十分肯定他這種性情的人,不可能體驗到那種輕鬆的感覺。無論如何,他所受的訓練告訴他,喜悅就像其它強烈的情感一樣虛幻。但他原本希望展開復仇行動會帶來某種滿足感;也許到最後還會帶來些許平靜。
但是他感受到的只有復仇到底的堅定決心。
他開始懷疑這是他的宿命。
即便如此,他還是要完成由這三封信展開的復仇行動。他別無選擇。人們稱他為「夢想商人」。他要讓害死凱玲的那三個浪蕩子知道,他賣的有時也會是夢魘。
琰容 2010-3-29 20:17
第一章-
傳說她覺得丈夫礙事而除掉他;傳說她縱火燒燬房子來湮滅謀殺親夫的罪證;傳說她很可能是個精神異常的瘋子。
聖詹姆斯街每間俱樂部的每本賭帳裡,都有一個長期有效的賭注。任何男人只要在與黑寡婦春宵一度後,仍然有辦法活著敘說經過,就可以贏得一千英鎊。
那個女人的傳聞很多。韓亞特知道那些傳聞,是因為他總是保持消息靈通。他在全倫敦都有耳目。綿密的網民網帶給他源源不絕的流言、臆測和片段的事實。
來到他辦公桌土的大量消息有些有事實根據,有些只是有可能是事實,有些則明顯是捏造的。整理那些消息需要很多時間和精力。他沒有浪費時間和精力去嘗試一一求證,而是直接忽略其中的大部分,因為它們對他的私事沒有影響。
在今晚之前,他沒有理由注意那些關於狄玫琳的流言。他不在乎那個女人有沒有謀殺親夫,他關心的是其它的事。
在今晚之前,他沒有興趣知道「黑寡婦」是何許人也。但現在看來她對他產生了興趣。大部分的人都會視之為大不祥的凶兆,他倒認為這個新發展十分有趣,可以說是他長久以來最耐人尋味的際遇之一。這只是進一步證明他近來的生活有多麼狹隘受限。
他站在夜色籠罩的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在薄霧裡若隱若現的精緻馬車。車燈在翻騰的薄霧裡散發著寒光,緊閉的窗簾使人無從窺探車廂內部。拉車的馬靜靜佇立著,駕駛座上的車伕是一團模糊難辨的身影。
亞特想起多年前傳授他梵薩哲學與武術的園圃寺僧侶說過的一句諺語──「人生設下一桌無窮盡的機會筵席,知道何者該嘗何者有毒方為智慧。」
他聽到俱樂部大門在背後開了又關,醉醺醺的笑鬧聲在黑暗中迴盪。他心不在焉地移到附近的門廊陰影深處,冷眼旁觀兩個男人搖搖晃晃地步下台階。他們爬進一輛等候的出租馬車,嚷著命令車伕載他們到風化區的一間賭場。無聊是那種人的頭號敵人,他們會想盡辦法打敗它。
破舊的出租馬車走遠後,亞特再度望向薄霧中那輛深色的精緻小馬車。梵薩術的問題出在它有深奧的學問和啟發性的哲理,卻沒有考慮到好奇心這個非常人性的因素。
至少沒有考慮到他的好奇心。
亞特做出決定。他離開門廊的陰影,穿過飄繞的薄霧走向黑寡婦的馬車。只有在心中蠢動的期待警告他可能會後悔他的選擇。他決定不理會那個警告。
車伕在他靠近時挪動一下,身體緊繃起來。
「有何貴幹,先生?」
那些話說得畢恭畢敬,但亞特從隱含著些許尖銳的語氣中,聽出那個拉低帽簷、佝僂在披肩大衣底下的男子不僅是車伕,也是保鑣。
「敝姓韓,韓亞特。相信夫人與我有約。」
「原來你就是那個人?」車伕不但沒有放鬆,反而妤像更加緊張了。「上車,先生。她在等你。」
霸道的命令使亞特聳起眉毛,但他只是一言不發地伸手握住門把、拉開車門。
車內溫暖的琥珀色燈光從門口流瀉出來,一個女子坐在黑絲絨座椅上,昂貴的黑色斗篷密密實實地包裹住她苗條的身軀,只微微露出底下的黑色衣裳。她的臉孔在黑色面紗後是一團模糊的白影。她的舉止在優雅中帶著機靈與自信,由此可見她不是青澀靦腆、初出校門的女孩。他真該多加注意這一年來關於她的種種流言,他心想,但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很高興你這麼快就對我的字條有所響應,韓先生。時間是至關重要的。」
充滿磁性的低沈嗓音點燃他內心深處的情慾火花。不幸的是,他無法從她著急的語氣中聽出任何潛藏的激情。黑寡婦引誘他進她的馬車顯然不是想與他一夜風流。亞特坐下來關上車門。他不知道自己該感到失望或釋然。
「我收到妳的字條時,正好拿到一手必贏的好牌。」他說。「相信妳要對我說的話一定可以彌補我為了與妳見面而被迫放棄的好幾百英鎊,夫人。」
她渾身一僵,戴著黑手套的手指抓緊膝頭的黑色大提袋。「容我自我介紹,先生。我叫狄李玫琳。」
「我知道妳是誰,狄夫人。妳顯然也知道我是誰,所以我建議我們省略客套,直接談正事。」
「好。」她在面紗後的眼眸閃閃發亮,極可能是惱怒使然。「不到一個小時前,我的女僕奈麗在『夢幻閣樂園』西門附近遭到綁架。由於你是遊樂園的業主,所以我認為你應該對發生在遊樂園裡面,以及其附近的犯罪行為負起全部的責任。我要你替我找到奈麗。」
亞特好像突然掉入冰冷的海水裡。她知道他和「夢幼閣樂園」的關係。這怎麼可能?收到她的字條時,他推敲過也排除了五、六個今晚會面的可能理由,但沒有一個理由近似如此。她怎麼會知道他擁有「夢幻閣樂園」?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曝光的風險。但他自認把隱匿之計和聲東擊西之計用得非常高明,任何人都不可能發現真相,除了另一位梵薩師父以外。但那位師父沒有理由揭穿他。
「韓先生?」玫琳的聲音尖銳起來。「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聽得一清二楚,狄夫人。」為了掩飾憤怒,他故意在語氣中加入貴族子弟在百無聊賴時的那種厭倦。「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有聽沒有懂。我想妳找錯地方了。如果妳的女僕真的遭到綁架,妳應該叫車伕載妳去博街。妳在那裡一定能雇到警探找尋她。這裡是聖詹姆斯街,我們喜歡的是比較不費力的娛樂。」
「別跟我耍你的梵薩計謀,先生。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正式的師父。身為『夢幻閣樂園』的業主,你有責任確保遊客的安全。我要你立刻採取行動找尋奈麗。」
她知道他是梵薩人,這一點比她知道他擁有「夢幻閣樂園」更令他驚慌。
一股寒意從骨子裡擴散開來。精心策劃的計謀毀於一旦的氣人想法突然躍入他的腦海。這個非比尋常的女子不知道用什麼方法,獲得太多關於他的個人資料。
他以微笑掩飾憤怒和不敢置信。「好奇心使我不得不請問,妳怎麼會突發奇想地認為我與『夢幻閣樂園』或『梵薩學會』有任何關聯。」
「那不重要,先生。」
「錯了,狄夫人。」他輕聲說。「那非常重要。」
顯然是他的語氣對她產生了影響,她在他進入馬車後第一次露出猶豫之色。也該是時候了,他陰鬱地心想。
但在她終於回話時語氣卻出奇冷靜。「我知道你不僅是『梵薩學會』的會員,還是位正式的師父,先生。確定那一點之後,我就知道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受過梵薩術訓練的人很少是表面上看來那樣。他們喜歡製造假象,而且大多性情古怪。」
這比他擔心的還要糟糕一千倍。「我懂了。請問我的事是誰告訴妳的?」
「沒有人告訴我,先生。至少不是你指的那種方式。真相是我自己努力查出來的。」
不可能,他心想。「把意思說清楚,夫人。」
「我這會兒真的沒空解釋,先生。奈麗的處境非常危險,我堅持你幫我找到她。」
「我為什麼要費事幫妳找到逃跑的女僕,狄夫人?我相信妳可以輕易僱用到另一個。」
「奈麗沒有逃跑。我說過她是遭到壞人綁架,她的朋友艾莉親眼看到的。」
「艾莉?」
「她們兩個今晚去看『夢幻閣樂園』的最新遊樂設施。當她們從西門離開時,兩個男人抓住奈麗把她推進一輛馬車裡。大家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馬車已揚長而去。」
「我認為妳的女僕更有可能是跟男人私奔了。」亞特直言不諱。「她的朋友編造出綁架的故事,以便在奈麗改變心意時,妳會讓她重回工作崗位。」
「胡說。奈麗是在大街上被擄走的。」
他為時已晚地提醒自己,謠傳黑寡婦是個精神異常的瘋子。「怎麼會有人想要綁架妳的女僕?」在這種情況下,他自認問得十分合理。
「我擔心她是被那些逼良為娼的壞人擄走的。」玫琳拿起一把黑傘。「解釋得夠多了,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亞特懷疑她打算用傘尖戳他,敦促他採取行動。當她握住傘柄用傘尖敲擊車頂時,他才鬆了口氣。車伕顯然一直在注意聆聽這個信號,馬車立刻動了起來。
「妳以為妳在做什麼?」亞特問。「妳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也不喜歡遭到綁架?」
「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歡。」玫琳靠回椅背上,她的眼睛在蕾絲面紗後閃閃發亮。「此刻最重要的是找到奈麗。如果有必要,等一下我會向你道歉。」
「我會屏息以待。我們要去哪裡?」
「回到綁架現場。你的遊樂園西門,先生。」
亞特瞇起眼睛。她聽來不像瘋子,只是極其堅決。「妳到底要我怎麼做,狄夫人?」
「你既是『夢幻閣樂園』的業主,又是梵薩術修行者,因此我認為你在許多地方有我所沒有的關係。」
他注視她良久。「妳在暗示我熟識罪犯階層的成員嗎?」
「我不願擅自猜測你的交遊有多麼廣闊,更不用說對象是哪些人。」
她語氣中的輕蔑耐人尋味,尤其是在她十分瞭解他的私事時。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他在這當口兒不能下車走開。她知道他擁有「夢幻閣樂園」,單單這一點就足以破壞他精心策劃的計謀。
自身的好奇和期待不再令他感到有趣。他必須查明的不僅是狄玫琳知道多少,還有她怎麼會知道那些他小心隱藏的事實。
他斜倚在黑絲絨座椅的角落裡,打量她面紗後的五官。
「好的,狄夫人,」他說。「我會盡力協尋妳失蹤的女僕。但在得知奈麗不希望被找到時,妳可別怪我。」
她伸手掀開車窗窗簾一角,凝視薄霧瀰漫的街道。「我向你保證,她會希望獲救。」
那只抓著窗簾邊緣的纖纖小手吸引住他的目光,手掌到手腕的優雅線條使他身不由己地著了迷。他聞到她身上散發出花卉藥草的淡淡幽香。他努力把注意力轉回較急迫的問題上。
「我最好事先警告妳,夫人,不管這件事如何收場,到時我都會要妳給我一些交代。」
她猛地轉頭注視他。「交代?交代什麼?」
「別誤會,狄夫人。妳的情報質量給我極深刻的印象,妳的情報來源一定很優秀。但妳對我和我的事恐怕知道得太多了點。」
XXXXX
這是場孤注一擲的賭局,但她非贏不可。她與倫敦最新奇的遊樂園的神秘業主「夢想商人」面對面了。玫琳很清楚讓他知道她曉得他的身份十分冒險。他有充分的理由擔憂,她心想。他在上流社會的高階層出入,社交界每個重要女主人的賓客名單上都有他的名字。他是所有一流俱樂部的會員。如果勢利排外的社交界發現它接納了一個從商的紳士,萬貫家財也無法保護他從社交浩劫中全身而退。
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演出大膽創新,韓亞特為自己塑造的角色可以與戲劇明星媲美。他成功地隱瞞了「夢想商人」的身份,沒有人對他的財源起過疑心。他畢竟是位紳士。紳士不會談論那種事,除非某個人的錢財耗盡已經顯而易見,但那時他會成為輕蔑嘲弄的對象和惡毒流言攻擊的目標。許多人寧願飲彈自盡也不願面對破產的醜聞。
今晚她可以算是脅迫韓亞特幫她的忙,但她別無選擇。付出代價勢必難免。韓亞特是梵薩師父,修習梵薩術最有成就的紳士之一。那種人天生喜歡深藏不露。
韓亞特費了不少心血隱藏他的梵薩背景。不同於擁有「夢幻閣樂園」,身為「梵薩學會」的會員不會危害他在社交界的地位。畢竟只有紳士才研究梵薩術。他的刻意隱瞞不是個好預兆。
根據她的經驗,「梵薩學會」的會員大部分都是無害的瘋子,其餘的只不過是狂熱的怪人。但有少數相當瘋狂,還有一些則是真正的危險份子。她開始認為韓亞特極可能屬於最後那一類。等今晚的事情結束時,她說不定會發現自己面對著全新的一大堆問題。
好像她的煩惱還不夠多。但她近來深為失眠所苦,所以忙碌些反而好,她陰鬱地心想。
一陣戰慄竄下背脊。她發現她很在意韓亞特似乎佔據了馬車狹小內部的大部分空間。就整體而言,他並不如她的車伕拉摩壯碩,但他令人印象深刻的寬肩和慵懶中帶著危險的優雅氣質,卻令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心神不寧。他眼神中的戒慎、聰穎只有使她更加不安。
她發現儘管摸清了他的底細,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對他著迷。
她拉緊斗篷裹住自己。別傻了,她心想,她最不願意做的就是與另一個「梵薩學會」會員有所瓜葛。
但改變心意已經太遲。既然做了決定,她就必須貫徹到底。奈麗的性命很可能就取決於這條大膽的計謀。
馬車匡啷匡啷停下,喚醒沈湎在不安思緒中的她。亞特伸手熄滅車燈,掀開窗簾,望向窗外的夜色。她旁觀著,身不由己地被他舉動中所流露出的自制力而吸引住。
「好了,夫人,西門到了。妳也看得出來,即使在這種時候,人潮依然洶湧。我無法相信有哪個年輕女子,可以在這麼多人面前,被強行押進馬車帶走,除非她希望被帶走。」
玫琳傾身察看。數不清的彩色油燈照亮遊樂園的園區。低廉的門票使三教九流、各行各業的人都能在「夢幻閣樂園」買到一晚的歡樂。
韓亞特說的沒錯,她心想。鄰近地區有許多人車,一個年輕女子不大可能被強行拖進馬車而不被注意到。
「綁架並不是發生在西門的正門口。」玫琳說。「艾莉告訴我歹徒出現時,她和奈麗正在附近的巷口等我派去接她們的馬車。」她望著一條狹窄巷弄的黑暗入口。「她指的一定是那幾個男孩在那裡遊蕩的那個角落。」
「嗯。」
他的懷疑顯而易見。玫琳心慌地瞥他一眼。如果他不認真看待這件事,他們今晚將一事無成。她知道時間不多了。「先生,我們必須快一點。如果不立刻採取行動,奈麗就會消失在風化區裡。到時想要找到她恐怕比登天還難。」
亞特放下窗簾,伸手握住門把。「待在這裡,我馬上回來。」
她立刻往前坐。「你要去哪裡?」
「別緊張,狄夫人,我並沒有打算放棄搜尋。我去問幾個問題就回來。」
她還來不及追問細節,他已輕鬆地跳下馬車、關上車門。主控權突然落入他手中使她又驚又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向黑暗的巷口。
她看到他拉扯大衣和帽子,三、兩下就調整出令人吃驚的結果。他的外表在短短幾步之內完全改變。
雖然他看起來不再像剛剛離開俱樂部的紳士,但舉手投足間仍然充滿她一眼就能認出的流暢與自信。那種酷似倫偉的神態使她不寒而慄。她永遠都會把那種潛行覓食般的滑溜步態,與武藝高強的梵薩鬥士聯想在一起。她不禁再度懷疑自己是否犯下大錯。
別再胡思亂想了──她斥責自己。今晚捎信到他的俱樂部時,妳就知道妳想要做什麼。妳想要他的幫助,現在,不論是福是禍,妳都得到了。
往好的一方面看,韓亞特的體型外貌與她死去的丈夫毫無相似之處。不知何故,她覺得那個事實很令人安心。金髮藍眼、五官俊美的倫偉就像名畫中的天使。
韓亞特則可以假扮魔鬼。
他的黑髮綠眸和嚴峻面孔固然給人莫測高深的印象,但眼神中的冷酷精明更令她不寒而慄。這是個探索過地獄外圍的人。不同於翩翩風采令眾人著迷的倫偉,韓亞特看來就像實際上一樣危險。
「夢幻閣樂園」在黑夜中有如一座明亮的島嶼,她看到他消失在島嶼周圍有如拍岸浪花的陰影裡。
拉摩爬下駕駛座來到車窗邊,臉上寫滿憂慮。「我不喜歡這樣,夫人。」他說。「我們應該去博街找警探才對。」
「也許吧!但我已經選擇了這個辦法,現在只能希望──」她猛然住口,因為韓亞特突然出現在拉摩背後。「啊,你回來了,先生。我們正開始擔心。」
「這是小強。」亞特指向一個精瘦結實,模樣邋遢,看來最多只有十一歲的男孩。「他會陪我們找人。」
玫琳皺眉看著小強。「夜深了,年輕人,你不該上床嗎?」
小強猛地抬起頭,一副自尊深受侮辱的模樣。他熟練地朝人行道吐口痰。「我不幹那種勾當,夫人。我做的是正當生意。」
玫琳瞠目結舌。「請再說一次。你賣的是什麼?」
「情報。」小強興高采烈地回答。「我是颯奇的耳目之一。」
「颯奇是誰?」
「颯奇替我工作。」亞特說,打斷顯然會變得過分複雜的解釋。「小強,我替你介紹,這位是狄夫人。」
小強咧嘴而笑,摘下帽子,朝玫琳行了個出奇優雅的鞠躬禮。「聽候差遣,夫人。」
玫琳點頭回禮。「幸會,小強。希望你幫得了我們。」
「我會盡力而為,夫人。」
「夠了,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亞特在伸手握住門把時瞥向拉摩。「快點,老兄,我們要去布利街。你知道『黃眼狗酒館』嗎?」
「不知道,先生,但我知道布利街在哪裡。」拉摩臉色一暗。「壞人把我的奈麗帶去那裡了嗎?」
「小強是那麼告訴我的。他會到駕駛座上為你帶路。」亞特打開車門鑽進車廂。「出發吧!」
拉摩跳上駕駛座,小強跟著爬上去。車門還沒關好,馬車就敢動了。
「妳的車伕還真急於找到奈麗。」亞特說。
「拉摩和奈麗是一對戀人,」玫琳解釋。「他們打算在近期內結婚。」她嘗試解讀他的表情。「你怎麼知道奈麗被帶去那家酒館了?」
「小強看到全部的經過。」
玫琳吃驚地瞪著他。「那他為什麼不向警方報案?」
「就像他跟妳說的,他是生意人,不可能隨便把貨送人。他在等颯奇巡迴收取情報,那些情報會在天亮後轉交給我。但今晚出現的是我,所以他直接把貨賣給我。他知道我一定會按照他慣常的收費付錢給颯奇。」
「天啊!你是說你僱用了許多像小強這樣的網民嗎?」
他聳聳肩。「我付的工資比以前向他們收購贓物的人高多了。何況,跟我做生意,颯奇和他的耳目不必再冒被捕入獄的險。」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付錢給一群小流氓,購買他們在街頭收集到的流言蜚語?」
「從那些消息來源可以得知的事會令妳吃驚不已。」
她渾身微微一僵。「我毫不懷疑那些情報會非常令人吃驚。但像你這種身份地位的紳士,怎麼會想要知道那種事?」
他只是默不作聲地看著她,綠眸裡閃著冷笑,好像退縮進內心的某個陰暗角落。
她指望什麼?玫琳納悶。她早該料到他會是個十足的怪人。
她清清喉嚨。「別見怪,先生。只不過這整件事聽來有點,呃,非比尋常。」
「妳的意思是非常神秘複雜、深奧難解嗎?」亞特的語氣太過客氣。「非常梵薩嗎?」
最好改變話題,她心想。「這個名叫颯奇的人物今晚在哪裡?」
「他是個有相當年紀的年輕人,」亞特嘲弄道。「他今晚外出跟女朋友約會。她在一家女帽店工作,今晚她放假。他會很遺憾錯過今晚的冒險。」
「至少我們知道出了什麼事,我早跟你說過奈麗不是跟男人私奔。」
「妳是說過。妳總是這麼得理不饒人嗎?」
「我懶得拐彎抹角,尤其是在事關一個年輕女子的安危時。」一個浮上腦海的念頭使她柳眉輕蹙。「小強怎麼知道奈麗被帶去什麼地方?」
「他徒步跟蹤馬車。他告訴我那並不困難,因為濃霧使車輛行進得非常緩慢。」亞特冷
笑一下。「小強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一個年輕女子在『夢幻閣樂園』出口附近被強行載走,是那種我會付高價的珍貴情報。」
「我還以為你真的會想知道,在你的生意場所附近發生這樣的犯罪活動。畢竟身為『夢幻閣樂園』的業主,你必須負起一定的責任。」
「沒錯。」亞特似乎退縮進內心更陰暗的深處。「不能讓那種事在鄰近地區發生,對生意有害。」
琰容 2010-3-29 20:17
第二章-
「黃眼狗酒館」窗戶的厚玻璃閃著邪惡的光芒,壁爐的火焰製造出許多駭人的影子,它們搖擺晃動得恍如酒醉的鬼魂。
酒館裡的酒客無疑是喝醉了,亞特心想,但他們絕不是無害的幽靈。他們大部分都可能身懷武器。「黃眼狗酒館」經常聚集著風化區裡一些凶神惡煞。
玫琳從車窗裡打量酒館。「幸好我想到把手槍帶來。」
他努力不要大聲呻吟。雖然相處不到一小時,但他對她已經十分瞭解,所以那個消息並不令他吃驚。
「妳最好把它放在袋子裡別拿出來。」他堅定地說。「如果能夠避免,我寧願不要動到槍。它們往往會使場面變得一團混亂、慘不忍睹。」
「我很清楚那一點。」她說。
他想起關於她丈夫死亡的傳聞。「我想也是。」
「但在大街上擄走年輕女子並不好看,」玫琳繼續道。「我猜解決之道也不會好看。」
他繃緊下顎。「如果奈麗在『黃眼狗酒館』裡,我應該不需要用到槍就能把她救出來。」
玫琳仍然滿臉狐疑。「我想不大可能,韓先生。那些酒客看來都像凶神惡煞。」
「所以更不該製造太大的聲響引起他們的注意。」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只要妳遵照命令,我的計劃就不會失敗,夫人。」
「既然答應依照你的計劃行事,我就會做到。」她停頓一下。「除非事情出差錯。」
他不得不滿意於那薄弱的承諾。黑寡婦顯然習慣於發號施令,而非接受命令。「好,開始辦正事吧。妳瞭解妳的任務嗎?」
「放心吧,先生。小強和我會把馬車停在巷口接應。」
「務必做到。如果我帶著奈麗從後門出來時,沒有現成的交通工具可以離開,我會很不高興。」亞特把帽子拐在座椅上,然後開門下車。
拉摩把韁繩交給小強,然後爬下駕駛座與亞特會合。他站立在街道上比佝僂在駕駛座上時,看來更加高大壯碩,寬厚的肩膀遮住馬車燈大部分的燈光。
亞特想起先前對拉摩的印象──與其說是車伕,不如說是保鑣。
「我有槍,先生。」拉摩對亞特說,好像那樣能使他放心。
「你和你的僱主總是全副武裝地四處走動嗎?」
拉摩似乎很驚訝他會有此一問。「那當然,先生。」
亞特搖搖頭。「她卻認為我是怪人。算了,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先生。」拉摩瞪著「黃眼狗酒館」的玻璃窗。「如果他們傷害了我的奈麗,我會要他們所有的人都付出代價。」
「我懷疑他們有時間傷害奈麗。」亞特開始穿越街道。「說得露骨些,如果綁架她是打算把她賣給妓院,那麼歹徒會盡力避免做出降低她身價的事,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恐懼和憤怒使拉摩渾身僵硬。「我懂,先生。聽說他們像拍賣賽馬那樣拍賣女孩子,價高者得。」
「別擔心,我們會及時把她救出來的。」亞特平靜地說。
拉摩轉過頭來,從酒館窗戶透出的昏黃光線照在他淒涼的臉上。「如果今晚能平安救出我的奈麗,我希望你知道我這輩子都會感激你,先生。」
那個可憐的傢伙戀愛了,亞特心想。想不出還有什麼安慰的話語可說,他用力握一下拉摩的肩膀。「記住,給我十五分鐘,不多不少,然後製造混亂。」亞特開始往暗處移動。
「是,先生。」拉摩走向酒館,拉開大門消失在裡面。
亞特進入酒館後方的巷子,走不到三步就有一陣惡臭撲鼻而來。狹窄的巷弄顯然被當成廁所兼垃圾場。等今晚的這件事結束,他的靴子會極需清潔。
他抵達巷子深處,轉過轉角,來到一座荒蕪的庭院。酒館的廁所位在庭院一角。廚房門敞開著讓空氣流通,二樓的一扇窗戶亮著燈。
亞特一邊走向廚房門,一邊拉起大衣衣領遮住臉孔側面。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他可以冒充成風化區來找樂子的酒醉浪蕩子。
他找到後樓梯,一步兩階地奔向二樓。他在樓梯平台上聽到兩個男人在爭吵。激烈的爭吵聲是從幽暗走廊旁的一扇房門後面傳來的。
「聽我說,她是上等貨。我們可以用兩倍的價錢把她賣給薔薇街的那個老鴇。」
「我跟人家說好了,我不能說話不算話。我得顧慮到我的名聲。」
「我們這是做生意,大笨蛋,不是在玩有規則得遵守的紳士運動。賺錢才是重點,聽我說,我們把她賣給薔薇街的妓院老闆可以拿到更多──」
爭吵被一樓爆發的騷亂打斷,驚叫和吶喊在樓梯間裡迴響。亞特認出最響亮的那個聲音是拉摩發出的。
「失火了!廚房失火了!大家趕快逃命,這裡很快就要變成一片火海了!」
亞特聽到沉重的腳步聲走向房門,然後是類似桌子翻倒的重物落地聲。
他停在進入走廊後遇到的第一扇房門前,伸手嘗試轉動門把。門把一轉就動。他把門推開一半就暫停下來。直覺告訴他黑漆漆的房間裡沒有人。他走進房間,讓房門虛掩著。
「拉警報!」拉摩的吼叫聲從樓下傳來。「廚房裡的煙現在濃得伸手不見五指了。」
二樓走廊裡的第二扇房門猛地打開。躲在暗處的亞特看到一個彪形大漢出來,後面跟著一個獐頭鼠目的瘦子。房裡的燈光照出他們粗陋的衣服和不確定的表情。
「出了什麼事?」壯漢沒有特定對像地問。
「你聽到叫聲了。」瘦子徒勞地想繞過壯漢。「失火了,我可以聞到煙味,我們得離開這裡。」
「女孩怎麼辦?她太值錢,不能丟下她。」
「她不值得我賠上性命。」瘦子終於擠到走廊上,拔腿就往前樓梯跑。「如果你不嫌麻煩,你可以去背她出來。」
壯漢猶豫不決地回頭瞥向點著燈的房間。「真要命。」
不幸的是,貪婪勝出。壯漢轉身回到小房間,一分鐘後扛著一個不省人事的女子出來。
亞特來到走廊上。「讓我幫忙你英雄救美。」
壯漢憤怒地橫眉豎眼。「別擋路。」
「抱歉。」亞特讓開。
壯漢怒氣沖沖地快步走向前樓梯。亞特伸出一隻腳,同時用手刀朝壯漢的肩頸要害處砍了一下。
壯漢大吼一聲,左臂和大部分的左側身體都麻木起來。他被亞特伸出的那隻腳絆到,頭往前地倒下。他放開奈麗,伸出右臂,徒勞地試圖阻止自己摔倒。
亞特在壯漢倒地前及時接住奈麗,扛起她走向後樓梯。樓下傳來人們試圖從廚房門逃出的吵鬧聲。
一個人影出現在狹窄的樓梯上。
「人救到了嗎?」拉摩問,接著看到亞特肩上的女孩。「奈麗!她死了!」
「只是睡著了。可能是被下了迷藥。快,老兄,我們得快一點。」
拉摩二話不說地轉身下樓,亞特緊跟在後。
抵達一樓時,他們顯然是最後一批撤出酒館的人。廚房裡濃煙瀰漫。
「你在爐灶裡倒了太多煤油。」亞特在觀察後說。
「你沒說該倒多少。」拉摩不悅地回嘴。
「算了,有效就好。」
他們匆匆穿過庭院轉進巷子。有幾個人在街上徘徊,但驚慌的氣氛在迅速消散。只有湮沒有火使失火的假象打了折扣,亞特心想。他看到一個男子,可能是酒館老闆,遲疑不決地走回酒館。
「動作快。」亞特命令。
「是,先生。」
馬車就停在亞特指示的地點。至少那個女人遵守了命令。小強手持韁繩坐在駕駛座上,車門在亞特接近時猛地打開。
「你把她救出來了!」玫琳喊道。「謝天謝地!.」
她伸手幫忙亞特把奈麗弄進狹小的門口,拉摩跳上駕駛座接過韁繩。
亞特把奈麗送進車廂後準備跟進去。
「不要動,搶人的王八蛋,不然我要朝你的背脊開槍了。」
亞特認得那個聲音──那個瘦子。
「拉摩,快走!」亞特縱身躍進車廂,在身後帶上車門。
他伸手把玫琳從座椅拉到地板上,以免她的側影出現在窗口而成為目標。但不知何故,她極力抗拒。馬車突然啟動時,亞特感覺到她在拚命掙扎。她舉起手臂,他瞥見她手裡的小手槍,距離他的耳朵只有幾吋。
「不要!」他大吼,但知道為時已晚。他放開她,用雙手摀住耳朵。
白光一閃,在小小的車廂內,槍響有如炮聲般震耳欲聾。
亞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馬車顛簸前行,但伴隨的車輪和馬蹄聲只是遙遠的嗡嗡聲。他睜開眼睛,看到玫琳焦急地注視著他。她的嘴唇在動,但她說的話他連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抓住他的肩膀搖晃他,她的嘴巴開了又閉。他明白她在問他是否安好。
「不好。」他說。他這會兒耳鳴得厲害,無法確定自己的音量有多大。他希望他在大吼大叫,因為他真的很想大吼大叫。「可惡,我一點也不好。我只能希望妳沒有使我永遠地耳聾。」
XXXXX
黃春菊、接骨木花和醋的氣味從敞開的門口飄出來。玫琳停下腳步,探頭望進小小的蒸餾室。
充滿燒瓶、研缽、研杵、大大小小的罐子,以及各種藥用乾燥花草。蒸餾室總是讓玫琳想到實驗室。她的姑姑穿著大圍裙俯身察看一個冒著氣泡的燒瓶,很容易被誤認成瘋狂的煉金術士。
「蓓妮姑姑?」
「等一下,親愛的。」蓓妮頭也不抬說。「我正在浸泡。」
玫琳不耐煩地在門口徘徊。「抱歉打擾妳,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問問妳的意見。」
「沒問題。再過幾分鐘就好。這種藥水的藥效完全視花可以浸泡在醋中的時間而定。」
玫琳交抱雙臂,斜倚在門框上。姑姑在調製藥劑時催促她是沒有用的。拜蓓妮之賜,玫琳十分肯定她們家擁有全倫敦最多種類的鎮靜劑、補藥、藥膏和其它藥方。
蓓妮對她的藥劑非常狂熱。她聲稱自己有神經衰弱的毛病,總是在實驗新藥治她的病。她也很喜歡診斷其它人的類似毛病,然後根據他們的體質為他們調配特殊的藥方。
蓓妮花了許多時間研究治療神經疾病的各種煎劑和調劑的古老配方。她熟識倫敦的每個藥師,尤其是少數那幾個販賣稀有梵薩藥草的藥師。
玫琳如此容忍姑姑的嗜好只有兩個原因。第一是,蓓妮的藥方往往成效驚人。奈麗那天早上喝的藥草茶對她過度緊張的神經產生了神奇的鎮靜作用。
第二個原因是,沒有人比玫琳更瞭解偶爾像這樣分散一下注意力有多麼必要。將近一年前那個深夜發生的事,足以對最強韌的神經造成極大的負擔。過去幾天的惱人事件只有使情況更加惡化。
四十出頭的蓓妮是個文雅纖細、生氣勃勃、心思敏捷的迷人女子。多年前她曾經是社交界的寵兒,但在嫂嫂依莎去世後,她放棄社交界的光輝絢爛,接手照顧哥哥尚在襁褓中的女兒。
「好了。」蓓妮把燒瓶移離火焰,用濾網把瓶裡的藥水濾進一個盆子裡。「現在得讓它冷卻一小時。」
她一邊轉身,一邊在圍裙上擦手,銀藍色的眼睛裡閃著滿意的光彩。「妳想要跟我談什麼,親愛的?」
「韓亞特恐怕會說到做到地在今天下午來拜訪我們。」玫琳慢條斯理地說。
蓓妮聳起柳眉。「他不是打算來拜訪我們,親愛的。他想要拜訪的是妳。」
「就算是吧!但重點是,昨晚送我們平安回家後,他直截了當地說有些問題要問我。」
「問題?」
玫琳緩緩吐出口氣。「關於我怎麼會那麼瞭解他和他的事業。」
「不然還會是什麼。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他費盡心血隱藏他私生活的許多層面。然後在某個夜晚,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突然把他叫出他的俱樂部,要求他幫忙搭救她的女僕。在這過程中,她告知他她很清楚他不但是『夢幻閣樂園』的神秘業主,也是一位梵薩師父。任何與他相同處境的人,都會自然而然地感到惴惴不安。」
「他不大高興是可以確定的,我不指望我們會相談甚歡。但在他昨夜幫了我們那麼大的忙之後,我覺得今天拒絕見他會很無禮。」
「的確。」蓓妮說。「聽來韓亞特昨夜成了英雄,拉摩整個早上都在歌頌他的功德。」
「拉摩說的輕鬆,我卻得在今天面對他,和向他解釋我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業細節。」
「我想像得出來那會有點尷尬。」蓓妮目光敏銳地看了她幾秒。「妳焦慮不安是因為妳昨夜樂於利用他的技能,卻不知道今天下午該如何面對他。」
「他是梵薩人。」
「那並不代表他就是惡魔。並非所有的『梵薩學會』會員都像迪倫偉。」蓓妮上前一步把手放在玫琳的手臂上。「妳只要看看妳父親就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話雖如此,但是──」
「妳的記錄裡沒有任何資料顯示韓亞特有邪惡的傾向,對不對?」
「對,但是──」
「這就是了,他對昨夜顯然相當通情達理。」
「我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
蓓妮聳起道眉。「那可未必。直覺告訴我,韓亞特存心刁難時可以非常難纏。」
玫琳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妳說的也許對,蓓妮姑姑。韓亞特昨夜非常合作。」
「我相信妳下午一定可以把一切解釋得令他滿意。」
玫琳想到昨夜他送她到家門口時,冷酷堅決的眼神,剛才的釋然立刻消失無蹤。「這我可沒有把握。」
「妳的問題只不過是神經過度緊張。」蓓妮拿起桌上的一個藍色小瓶子。「來,喝茶時在茶裡加一湯匙,妳馬上就會恢復正常。」
「謝謝,蓓妮姑姑。」玫琳心不在焉地接過瓶子。
「我不會太過擔心韓亞特。」蓓妮說。「我認為他最關心的是,妳會不會洩漏他『夢想商人』的身份。這也難怪。他目前出入的都是一些極其勢利的社交圈。」
「對。」玫琳柳眉微蹙。「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像是那種會在意上流社會想法的人。」
「當然是為了物色妻子。」蓓妮自信滿滿地說。「如果他是生意人的秘密洩漏出去,他的尋覓範圍會大幅縮小。」
「妻子?」玫琳被自己的反應嚇了一跳。韓亞特為了物色妻子而隱瞞從商事實的想法,為什麼令她大吃一驚?那是非常合邏輯的推論。「那當然。我沒有想到那個可能性。」
蓓妮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那是因為妳最近都在忙著幻想有什麼可怕的陰謀,和把最稀鬆平常的小事認定成不祥之兆。難怪妳神經緊張到睡不著覺。」
「也許吧!」玫琳轉身準備走開。「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我必須說服韓亞特相信我絕對不會洩漏他的秘密。」
「我相信足智多謀的妳很輕易就可以做到,親愛的。」
玫琳走進書房,把藍色小瓶子裡的藥水倒進窗邊的盆栽裡,然後在書桌後面坐下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韓亞特。
蓓妮說的沒錯。韓亞特昨夜非常合作。他還展現了相當有用的技能。也許她可以勸誘他在未來幫更多的忙。
XXXXX
亞特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裡,心不在焉地用拆信刀輕敲著靴子。他望著坐在書桌對面的健壯男子。
從他還沒有任何重大的生意事務可以處理時起,雷亨利就是他的辦事員。亨利可以說是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
其實韓卡爾用得著亨利的地方也不多。亞特敬愛父親,但不容否認的是,卡爾對投資理財毫無興趣。妻子去世後,他對管理韓家剩餘財產的那一絲牽掛也完全俏失。
亨利和亞特被迫無奈地看著亨利所有的明智建議,都被沈溺在吃喝嫖賭裡的卡爾所漠視。到最後還是亨利到牛津通知亞特,卡爾不僅在一場賭博糾紛的決鬥中喪命,還把韓家的財產敗光了。
隻身在這世上,為了生存,亞特也只有投身賭場。與父親不同的是,他對玩牌很有一套本領。但賭徒的日子過得朝不保夕。
有天晚上,亞特在牌桌上遇到一個贏得既有條理又有效率的年長紳士。其它人玩牌時紅酒是一瓶接一瓶地喝,老紳士卻是滴酒不沾。其它人都以時下流行的那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把牌拿起來後隨手扔下,贏家卻密切注意手中的牌。
亞特在牌局中途悄悄退場,因為他看得出來到最後他們都會輸給這個身份不明的紳士。陌生人終於拿起他羸得的錢離開俱樂部,亞特尾隨他來到街上。
「先生,我必須付出什麼代價才能學會像你那樣玩牌?」他在陌生人正要爬進等候的馬車時問。陌生人用深思熟慮的冷靜眼神把亞特打量了整整一分鐘。
「代價非常高昂。」他說。「很少年輕人願意付出那種代價。如果你真的有心,明天可以來找我。到時我們再來討論你的未來。」
「我沒什麼錢。」亞特苦笑道。「事實上,我現在比在牌桌上遇到你之前更窮了。」
「只有你在看到勢之所趨時懂得放棄。」陌生人說。「你可能有潛力成為優秀的徒弟。我會期待明天上午與你見面。」
亞特在第二天上午十一點來到陌生人的家門口。他一進門就看出這是學者而非職業賭徒的家。他很快就發現夏佼濟是個本身愛好又受過訓練的數學家。
「我只是在實驗特定數字在一連幾手牌裡出現的或然率,」他解釋。「我對在牌桌上謀生沒有多大的興趣。在我看來太不可預測。年輕人,你呢?打算一輩子在賭場裡度過嗎?」
「除非逼不得已,」亞特回答。「否則我寧願選擇比較可預測的職業。」
夏佼濟曾經是梵薩人。他不介意教導亞特一些梵薩哲學的基本觀念。當他發現他的學生勤奮好學又有慧根時,他主動表示願意出資送亞特去梵薩嘉拉島。雷亨利也認為亞特應該把握這個機會。
亞特在園圃寺修行了整整四年,每年夏天返回英國探望佼濟、亨利和愛人簡凱玲。最後一次回國時,他發現佼濟因心臟病發而病歿,凱玲離奇摔死。
在兩人的葬禮上,亨利都站在他身邊。葬禮結束後,亞特宣佈不再返回梵薩嘉拉島。他打算留在英國找機會發財和復仇。亨利對復仇的想法並不熱中,但對發財的計劃大表贊同。他接受亞特提供的辦事員職務。
亨利的表現非常出色,不僅在處理投資時極其謹慎,而且擅長打聽其它人的財務細節。亨利提供給亞特的那種情報,是颯奇和他的耳目不可能在街頭得知的,那種情報只有正派體面的辦事員才有可能查到。
但今天上午,亞特認為那樣還不夠。
「亨利,關於對狄夫人,你只查得出這些嗎?流言蜚語和二手醜聞?你剛才告訴我的,我大部分都已經知道了。那些在俱樂部裡都是眾所周知的事。」
亨利從筆記本裡抬起頭,從金邊眼鏡的上緣凝視亞特。
「你沒有給我很多時間調查,亞特。」他故意瞥向落地鐘。「我今天早上八點左右才收到你的信,現在是下午兩點半、六個半小時真的不夠進行你想要的那種調查。過兩天我會有更多消息回報。」
「可惡!我的命運被掌握在黑寡婦手裡,你能告訴我的卻只有她有殺夫的習慣。」
「她只有過一個丈夫,所以不能稱為習慣。」亨利更正,他那種力求精確的態度令人生氣。「而且那種說法來自傳聞,而非事實。我要提醒你,在她丈夫的命案裡,狄夫人從未被視為嫌犯。她甚至沒有遭到訊問,更不用說是拘捕。」
「因為沒有證據,只有猜測。」
「的確。」亨利低頭察看筆記。「根據我所能查到的事實,那天深夜竊賊闖入時,屋子裡只有迪倫偉一個人。歹徒射殺迪倫偉,放火湮滅證據,偷走貴重物品。」
「但社交界沒有人相信事情經過真是那樣。」
「迪倫偉與妻子不和並非秘密。狄夫人在婚後幾個星期就搬離丈夫的寓所,她拒絕回去與他過夫妻生活。」亨利清清喉嚨。「據說她有點,呃,倔強。」
「這一點我可以作證。」亞特用拆信刀輕敲靴跟。「關於那個倒霉的丈夫,你查到了什麼?」
亨利的粗短灰眉皺在一起。「恐怕很少。如你所知,他叫迪倫偉。查不出有任何親人。戰時似乎在歐陸待過一段時間。」
「那又怎樣?」亞特看他一眼。「你也待過。」
亨利清清喉嚨。「但我們不妨說他不是在閒蕩監視拿破侖。無論如何,迪倫偉大約在兩年前回到倫敦。他結識利瓦伊敦之後不久,就和利瓦伊敦的女兒李玫琳訂婚。訂婚不久後,就結婚了。」
「訂婚的時間不長。」
「事實上,他們是靠特許證結的婚。」亨利不以為然地翻著筆記。「據說狄夫人的個性魯莽急躁。結婚不到兩個月,迪倫偉就死於非命,她謀殺親夫的流言開始甚囂塵上。」
「迪倫偉想必是個令人失望的丈夫。」
「事實上,在迪倫偉正好喪生之前,狄夫人的父親利瓦伊敦曾叫他的律師打聽宣告婚姻無效,或正式分居的可能性。」
「宣告婚姻無效。」亞特把拆信刀往桌上一扔,猛地往前坐。「你確定嗎?」
「就手頭有限的事實而言,確定。考慮到離婚的困難重重和費用昂貴,宣告婚姻無效雖然費時,但看來無疑是比較簡單的方法。」
「卻會令迪倫偉臉上無光。可以作為宣告婚姻無效的理由畢竟不多。在這個案例裡,我猜可用的理由只有與迪倫偉不能人道有關。」
「的確。」亨利再度清清喉嚨。
亞特提醒自己亨利在遇到肌膚之親的事情時,就會變得有點老古板。「但即使有高明律師的協助,狄夫人也得花上好幾年才能證明丈夫不能人道。」
「毫無疑問。幾乎整個上流社會都認為她沒有耐性經由法律程序來。」亨利停頓一下。「或是她發現父親負擔不起那個費用。」
「所以她採取行動,以她自己的方式來結束婚姻,對不對?」
「流言確實是那樣傳的。」
昨夜親眼所見使亞特明白,她是個意誌異常堅決的女子。但她真的會因急於結束婚姻而不惜殺害丈夫嗎?
「你說迪倫偉中彈是在屋子著火之前?」
「驗屍報告是那樣寫的。」
亞特起身走到窗前。「我必須告訴你,昨夜狄夫人展現出相當熟練的槍法。」
「嗯,那恐怕不是淑女該有的技能。」
亞特暗自微笑地望著窗外高牆圍繞的花園。亨利對女性舉止抱持十分傳統的觀念。「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狄夫人的父親是『梵薩學會』的創始會員,而且是師父級的人物。」
「這我知道。」
「他娶妻生女時歲數已大。據說妻子去世後,他對女兒溺愛有加,甚至教導她許多公認是年輕女子不宜的事。」
「看來用槍就是其中之一。」
「顯然如此。利瓦伊敦近年來離群索居,致力於他的死語研究。」
「據我所知,他是著名的古梵薩文專家。」亞特說。「說下去。」
「利瓦伊敦在大火後的第二天清晨去世。傳播醜聞的人聲稱,得知女兒發瘋殺夫使他震驚過度,心臟病發作身亡。」
「原來如此。」
亨利輕咳一聲。「身為辦事員,我覺得有必要指出,由於這一連串的家庭變故,狄夫人繼承了她父親和丈夫的所有遺產。」
「天啊!亨利,」亞特轉身凝視他。「你不是想要暗示她謀財害命吧?」
「當然不是。」亨利厭憎地抿緊嘴唇。「我不相信天下會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兒,我只是在指出這些不幸事故的結果。」
「謝謝你,亨利。你知道我仰仗你的精闢分析。」亞特回到書桌前靠在桌緣上。「談到顯而易見的事實,我無法不注意到另一個。」
「什麼,先生?」
「迪倫偉修習過梵薩術,殺他並不容易。」
亨利眨了幾下眼睛。「我懂你的意思。很難相信一個弱女子能夠做到,對不對?」
「普通的竊賊也是。」
亨利煩惱地看他一眼。「沒錯。」
「殺害迪倫偉的可能嫌犯有兩個:一個是他的妻子,另一個是身份不詳的盜賊。在兩人之中,我想我會賭他的妻子。」亞特慢吞吞地說。
亨利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發誓,想到女人訴諸這種暴力令男人頭皮發麻,對不對?」
「頭皮發麻我不知道,但那確實引出幾個有趣的問題。」
亨利大聲呻吟。「我擔心的正是這樣。」
亞特望向他。「什麼意思?」
「早上我一接到你的信就知道這整件事有點不對勁。你對狄玫琳太過好奇。」
「她給我出了一個問題,我想要收集與那個問題有關的資料。你瞭解我,亨利。我喜歡在採取行動前擁有全部的事實。」
「別想用那套無力的說詞哄騙我。這對你來說不只是另一件公事,亞特。我看得出來狄夫人令你著迷。說真的,我好久沒有看到你對女人產生如此濃厚的個人興趣。」
「我還以為你會為我高興,亨利。你老是說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復仇。不管怎樣,狄夫人與我的瓜葛可以暫時擴大我的興趣和活動範圍。」
亨利悶悶不樂地看他一眼。「只怕不是有建設性地擴大。」
「即使如此,在等待其它的計劃完成前,我還是有些時間要消磨。」亞特停頓一下。「我想我不妨就對狄夫人進行更詳細的調查吧!」
琰容 2010-3-29 20:18
第三章-
亞特一邊登上台階,一邊打量巷底那棟屋子。屋子不大,但比例恰當的窗戶既可采光,又可清楚地看到公園。這一帶看來寧靜安詳,但絕不能算是時髦。
狄夫人或許從父親和丈夫那裡繼承到可觀的遺產,但她顯然沒有把錢花在高級住宅區的豪宅上。根據亨利的調查,她和姑姑幾乎是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
圍繞著狄夫人的謎團越來越令他感興趣,也令他更加期待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見到她。記憶中那對隱藏在黑紗後面的誘人眼眸,害他昨夜失眠了好幾個小時。
門打開,拉摩出現在小玄關裡。白天的他看來比霧夜中更加壯碩。
「韓先生。」拉摩眼睛一亮。
「你好,拉摩。你的奈麗怎麼樣了?」
「健康強壯,多虧了你,先生。她幾乎完全不記得事情的經過,但我猜這漾最好。」拉摩猶豫一下。「我想要再次告訴你,先生,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
「我們合作無間,對不對?」亞特跨過門坎。「請告訴狄夫人我來看她,我相信她在等我。」
「是的。她在書房。我這就去替你通報,先生。」他轉身帶路。
亞特轉頭瞥向窗戶的百葉窗。百葉窗上不僅裝有大量的插鞘,還加了牢固的大鎖和會在有人企圖強行開啟時叮噹示警的小鈴鐺。夜晚窗戶緊閉時,它們可以作為攔阻闖入者的堅強防禦。狄夫人害怕的是一般的盜賊,迅是某種更大的威脅?
他跟著拉摩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屋子深處的書房。書房的落地書架上擺滿皮面裝幀的書籍、期刊、筆記和文件。書房的窗外是花木修剪得極短的花園,窗戶上同樣安裝著帶插鞘的百葉窗,大鎖和鈴鐺。
「韓先生求見,夫人。」拉摩在書房門口說。
玫琳在橡木桌後起身。「謝謝你,拉摩。請進,韓先生。」
她穿著一件剪裁時髦的黑色高腰衣裳,但沒有薄紗遮住臉孔。亞特看到她時發覺亨利說的一點也不錯。他對這個女人的興趣遠超過好奇,已經進入著迷的危險領域。他強烈地意識到她的存在,那種感覺彷彿在週遭的空氣裡閃閃發亮。他懷疑玫琳是否察覺到了。
聰慧、堅決和戒慎在她清澈的藍眸裡不可思議地混合著。中分的深褐色頭髮在她腦後綰成嚴謹的髮髻。她有柔軟豐滿的嘴唇和堅定的下巴。她的鎮靜沉著似有若無地挑戰著他的男性本能。
拉摩在門口逗留。「夫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謝謝。」玫琳說。「你可以下去了。」
「是,夫人。」拉摩離開書房,關上房門。
玫琳望向亞特。「請坐,韓先生。」
「謝謝。」他坐到她指的那張鍍金塗漆的樺木扶手椅上。昂貴的地毯,厚重的幃幔和精雕細琢的書桌都證實了亨利對她財務狀況的評估。房子雖小,但傢俱的品質都是一流的。
她在書桌後坐下。「韓先生,你的聽力恢復了吧?」
「我耳鳴了一陣,但我很高興告訴妳,我所有的官能好像都完全恢復了。」
「謝天謝地。」她如釋重負地說。「我可不願害你受到人身傷害。」
「碰巧沒有造成永久的傷害,無論是對我──」他微微聳起眉毛。「或是對妳企圖射殺的那個壞人。」
她嘴唇一抿。「我的槍法其實不差。但夜色太暗,馬車在移動,你又抓住我的手臂。這麼多的障礙才使我失去準頭。」
「希望妳會原諒我,夫人。暴力有時可以解決問題,但一般說來,我寧願避免採取那種手段。」
她瞇起眼睛。「考慮到你受的訓練,我覺得那有點令人吃驚。」
「如果妳對梵薩術有所瞭解,那麼妳一定知道梵薩哲學向來強調含蓄勝於明顯。暴力一點也不含蓄。如果非訴諸暴力不可,那麼計劃必須周密,使用的方式也必須使結果不會留下可以直接追溯到採取行動者的痕跡。」。
她皺眉蹙額。「你真是道地的梵薩術修行者,韓先生。你對這種事的想法狡黠複雜。」
「我知道身為梵薩人沒有提升妳對我的看法,夫人。但容我提醒妳,昨夜在街頭開槍殺人,會產生各種複雜的狀況,使我們兩個今天早上都深感不便。」
「什麼意思?」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你協助我解救一個年輕女子,那怎麼可能引起任何人的反對?」
「我寧願不引起注意,狄夫人。」
她脹紅了臉。「那當然。你擔心你和『夢幻閣樂園』的秘密關係會洩漏出去。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謝謝妳的保證。我的得失目前碰巧會很大。」
「我無意干預你的財務。」
他背脊一涼。這個女人到底知道多少?她有沒有可能也知道他精心打造的復仇計劃?
「妳說妳無意干預?」他不動聲色地重複。
她輕蔑地揮揮手。「那當然。我對你打算在上流社會較高階層裡物色妻子的計劃毫無興趣。你想娶誰就娶誰,韓先生。我祝福你。」
他略微放鬆。「這我就放心了,狄夫人。」
「我完全瞭解經商的秘密如果洩漏,必定會妨礙你覓得出身名門的新娘。」她停頓一下,有點煩惱似地皺起眉頭。「但你確定在假象下締結婚姻是明智之策?」
「事實上,我沒有從那個角度想過。」他滿不在乎地說。
「真相大白時,你要怎麼辦?」她冰冷的語氣中透著不以為然。「你指望你的妻子假裝不知道你經商的事實嗎?」
「嗯。」
她怒目而視地傾身往前坐。「讓我奉勸你一句。想建立一樁以互敬互愛為基礎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應該對未來的配偶誠實。」
「由於我完全無意在近期內建立那種婚姻,所以我想我不需要太過在意妳這番說教的微妙難解之處。」
她驚訝地瑟縮一下,然後連忙鬆開拳頭往回坐。「天啊!我在對你說教,對不對?」
「在我聽來確實如此。」
「請見諒,韓先生。」她把手肘靠在桌面上,把頭垂在雙掌之間。「我發誓,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我沒有權利干涉你的私事。我的思緒最近相當混亂。我唯一的借口是我一直睡不好──」她突然住口,抬起頭,皺眉蹙眼。「我在胡言亂語了。」
「別擔心妳的胡言亂語。」他停頓一下。「但我想表明的是,如果我的生意在此時被弄得一團糟,我會很不高興。我相信妳能領會我正忙於一些需要非常小心處理的事。」
「那當然。你表明了你的看法。沒有必要威脅我。」
「我不知道我有發出任何威脅。」
「韓先生,你是梵薩人。」她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沒有必要詳細說明你的警告。我向你保證,你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不知何故,她對所有梵薩事物的憎惡開始令他惱怒。「就一個昨夜卑劣到以勒索來逼我就範的女士而言,妳的臉皮還真厚,竟然在今天侮辱我。」
「勒索?」她憤怒地瞪大雙眼。「我才沒有。」
「妳明白表示妳知道我擁有『夢幻閣樂園』,妳很清楚我不希望有那方面的流言產生。如果是我誤會妳的意圖,那麼請見諒。但我獲得的印象分明是,妳利用妳所知道的事,來強迫我幫妳的忙。」
她面紅耳赤。「我只不過是指出你的義務所在。」
「隨妳怎麼說,我都稱之為勒索。」
「哦,這個嘛,你有權表達你的看法。」
「沒錯。進一步說,勒索並不是我最喜歡的室內遊戲。」
「很抱歉我不得──」
她眼中的狼狽令他滿意,他擺擺手打斷她的解釋。「妳的女僕今天如何?」
話題的突然改變使玫琳倉皇失措了一下,她努力鎮靜下來。「奈麗很好,但綁匪似乎灌了她大量的鴉片酊。她仍然有點頭昏眼花,對事情的記憶模糊不清。」
「拉摩告訴我,她幾乎完全不記得事情的經過。」
「是的。她清楚記得的只有兩個男人,為了如何把她賣到最高價而爭吵。她得到的印象是,他們受委託綁架她,但其中一人認為他們可以用更高的價錢杷她賣給另一個客戶。」玫琳打個哆嗦。「想到妓院老鴇積極從事年輕女子的買賣就令人作嘔。」
「不只是年輕女子,他們也買賣年輕男孩。」
「這種買賣真是可恥,有關當局應該──」
「有關當局也無能為力。」
「幸好我們及時找到奈麗。」玫琳迎視他的目光。「若非有你鼎力相助,我們一定會失去她。昨夜我沒有機會好好謝謝你,請讓我現在向你道謝。」
「要道謝就回答我的問題。」他輕聲說。
她的眼中浮起戒備之色,她鼓起勇氣似地抓住桌緣。「不出所料。好吧,你有權得到一些解釋。我猜你最關心的是,我怎麼會知道你和『夢幻閣樂園』的關係。」
「請見諒,狄夫人,但我的好奇心強到使我昨夜久久無法成眠。」
「真的嗎?」同情使她眼睛一亮。「你深受失眠之苦?」
他淡淡一笑。「我相信一旦我的問題獲得解答,我就可以睡得像死人一樣。」
「死人」這兩個字使她吃了一驚,但她立刻假裝若無其事。「是的,我猜我應該從家父是『梵薩學會』會員解釋起。」
「這我已經知道了,我還知道他獲得師父的地位。」
「是的。但他感興趣的主要是梵薩學術,而不是抽像觀念或武術。他研究梵薩嘉拉島的古老語言許多年,在學會裡是著名的專家。」
「我知道。」
「原來如此。」她清清喉嚨。「在研究期間,他與散佈在英國、歐陸和美國各地的許多梵薩學者通信。在倫敦這裡,他經常與羅義泰交換意見。」玫琳停頓一下。「那當然是在羅義泰病得太重而不再與老朋友和同事來往以前。」
「身為『梵薩學會』的大師,羅義泰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會員的情況。妳是說令尊與他談論這種事嗎?」
「很抱歉,他們不只是談論學會會員的私事而已。羅義泰在晚年時非常關心學會裡的紳士近況,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她翻個白眼。「他可以說是成為『怪人怪事學會』的古怪大師。」
「也許我們可以略過妳對『梵薩學會』會員的個人意見?」
「抱歉。」
他覺得她毫無抱歉之意,只有在說教中途遭他阻止的懊惱。
「我瞭解妳對此事的強烈觀感。」他客套地說。「但若妳花時間把他們逐一描述給我聽,我擔心我們到天黑也談不完。」
「你說的對,『梵薩學會』可供批評之處實在是太多了,對不對?」她反唇相稽。「簡而言之,為了想要得到最細微的詳情,羅義泰指派家父對會員做記錄。」
「哪種記錄?」
她遲疑不決,接著突然站起來。「我拿給你看。」
她取下頸際的金項鏈,露出先前被薄披肩遮住的小鑰匙。她穿過房間走向加了銅鎖的小書櫥。她用鑰匙打開櫥門,取出一本皮面裝幀的名冊簿。她把名冊簿拿回書桌前小心放下。
「這就是羅義泰要家父彙編和維持的記錄。」她打開名冊簿,翻到第一頁。「內容從家父去世後就沒有更新,所以會員的數據都過時一整年了。」
一股不安悄悄竄下他的背脊,他起身過去察看舊名冊簿裡的第一頁。他立刻看出名冊簿裡的名字可以追溯到「梵薩學會」的創始期。他緩緩翻閱著內容。每個人名下都有冗長的記載事項。細節不只包括該會員的入會日期和專精程度這種小事,還有他的公事和私事,以及對其性格和個人喜好的評論。
亞特知道他所看到的許多內容都是絕佳的醜聞來源,有些甚至是勒索材料。他停下來細看關於自己的記錄。裡面沒有提到簡凱玲或他打算毀滅的那三個貴族男子,看來他的復仇計劃目前是安全的。但這本可惡的名冊裡有太多關於他隱私的資料。頁尾的評論更令他皺眉。
韓亞特是名副其實的梵薩師父。此人攻於心計,城府極深。
「還有誰知道這本名冊?」他問。
她倒退一步。他明白令她驚慌的不是那個簡單的問題,而是他的語氣。
「只有家父和羅義泰。」她急忙說。「他們兩個都去世了。」
他抬起頭。「妳忘了妳自己,狄夫人。」他輕聲說。「妳似乎充滿活力。」
她使勁嚥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和發出一聲矯揉造作的輕笑。「那還用說。但你不需要為我擁有這本名冊這種小事掛心,先生。」
亞特緩緩合起名冊。「但願我能如此肯定。」
「哦,你可以,韓先生。真的,你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這仍有待觀察。」他拿起名冊走向書櫥。「與梵薩有關的古書有時會很危險。不久前一本古書的傳聞導致許多人離奇死亡。」
他聽到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緊接著是倒抽口氣的聲音。他假裝沒聽到那兩個異聲,把名冊放回書櫥裡,鎖好櫥門,然後緩緩轉身望向玫琳。
她正蹲在地毯上忙著撿起從書桌上掉落的沉重銀製雕像。他注意到她把雕像放回墨盒旁邊時,手指在微微顫抖。
「我猜你指的是秘籍的傳聞。」她圓滑地說。「一派胡言。」
「有些會員有不同的看法。」
「我不得不指出,許多『梵薩學會』的會員都有各種極端怪異的想法。」她不屑地哼一聲。「即使真有所謂的秘籍,它也在意大利某棟別墅的火災裡燒燬了。」
「但願如此。」亞特走到窗前。他注意到窗外的小花園裡沒有大樹、籬笆或其它可供闖入者藏身的葉叢。「如我所言,書本名冊有時會很危險。告訴我,狄夫人,妳打算用令尊在那本名冊裡記載的數據,來勒索其它人嗎?如果是,那麼我必須警告妳那樣做會有風險。」
「拜託你別動不動就用『勒索』這個字眼,好不好?」她厲聲說。「聽了就令人生氣。」
他回頭望向她。她極其不爽的表情在別的狀況下會很逗趣。「請見諒,夫人,但考慮到我的未來掌握在妳手中,我覺得需要不斷獲得保證才能放心。」
她惱怒地抿緊嘴唇。「我已經跟你說過我沒有不良企圖。昨夜我是走投無路才會採取那種非常手段,但那種情況不可能再次發生。」
他望向百葉窗上的小鈴鐺。「我認為妳心裡沒有嘴上說的那樣自信,夫人。」
書房裡陷入一片死寂。亞特轉身面對玫琳,在她堅決斷然的表情下看到苦惱煩憂。
「告訴我,狄夫人,」他平靜地說。「妳在害怕什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先生。」
「我明白由於我是梵薩人,所以妳認定我即便不是瘋子也是怪人,但請相信我還有些基本的推理能力。」
她開始看起來像被逼上絕路的小動物。「什麼意思?」
「妳僱用持槍的車伕,他真正的工作顯然是保鑣。妳在窗戶的百葉窗上裝了各種防人闖入的機關。妳把花園裡的樹木修剪得光禿禿的,沒有人能夠接近屋子而不被看到。妳本身學會如何使用手槍。」
「倫敦是個危險的地方。」
「沒錯,但我認為妳比其它人更覺得危險。」他凝視她的眼睛。「妳到底在害怕什麼,狄夫人?」
她凝視他許久,然後回到書桌後坐下,她的肩膀因緊張而僵硬。
「我的私事不勞你過問,韓先生。」
他打量她偏側的臉蛋,在其中觀察到自尊與勇氣。「每個人都有夢想,狄夫人。我看得出來妳的夢想是免於恐懼。」
她的眼中出現好奇。「你認為你能替我做什麼?」
「誰知道呢?」他淡淡一笑。「但我是『夢想商人』。也許我可以使妳的夢想成真。」
「我沒心情開玩笑。」
「我向妳保證,我此刻也不覺得好玩。」
她抓起一個小小的銅鎮紙,專注地端詳著。「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就算你真有可能幫得了我,我猜那樣的協助也是有代價的。」
他聳聳肩。「凡事都有代價。有時值得付出,有時不值得。」
她閉了一下眼睛,然後以敏銳的目光凝視他。
「我承認昨夜返家後,我想到一個主意。」她小心翼翼地說。
有了,他心想,她上鉤了。「什麼主意?」
她放下鎮紙。「我一直在想兩句成語:『以毒攻毒和以賊擒賊』。」
他恍然大悟。「這件事與梵薩有關,對不對?」
他的領悟力之強使她眨了眨眼睛,然後皺起眉頭。「在某方面,也許吧!」她歎口氣。「我也無法確定。」
「妳的想法是什麼?僱用一個梵薩師父來處理一件梵薩事?那就是妳的推理嗎?」
「差不多。」她用手指輕敲桌面。「我還在考慮那件事,但我想到過你可能特別有資格幫我解決一件令我十分擔憂的事。」
「妳的意思是,妳想出辦法利用我梵薩師父的本領,來解決妳的問題。」
「如果我們達成協議。」她小心翼翼地說。「我會視我們的關係為僱主和僱員,我當然會給你報酬。」
「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妳打算給我什麼樣的報酬,狄夫人?」他舉起一隻手。「在妳回答那個問題以前,讓我們弄清楚一件事。妳也注意到了,我的生意做得很成功。我不需要也不想要妳的錢,狄夫人。」
「也許吧!」她瞇起眼睛。「但我想我有你要的東西,韓先生。」
他從容不迫地上下打量她。「真的嗎?我承認那個提議很有意思,」他想到俱樂部賭帳里長期有效的賭注。「而且不是沒有回報。」
她瞪視他。「請再說一遍。」
他從她茫然不解的表情中看出她並不知道賭注的事。「男人很少有機會一親黑寡婦的芳澤。告訴我,狄夫人,我可以指望自己活到事後?還是妳的情夫都像妳的丈夫一樣有性命之憂?」
她目瞪口呆一會兒後,眼中冒出怒火。「如果我決定僱用你,韓先生,其中必定會有危險,但危險絕非來自我。」
他聳起眉毛。「我很不願意顯得俗氣,但關於我的報酬?」
她意有所指地望向放著「梵薩會員」記錄名冊的書櫥。「我從你的表情中看出你並不喜歡那麼多關於你私事的數據,記載在那本名冊裡。」
「妳說的沒錯,我是不喜歡。」不管怎樣,他都會設法取得那本名冊。他望向百葉窗上的小鈴鐺。憑他的本事,它們根本不構成阻礙。
「如果我們達成協議,我願意用那本名冊作為你付出時間精力的報酬。」
「妳是說如果我幫妳,妳願意把那本名冊給我?」
「是的。」她猶豫一下。「但我必須先決定要不要僱用你。我必須考慮清楚再做決定,其中的利害關係太大。」
「為了妳自己著想,狄夫人,我勸妳不要猶豫太久。」
她不屑地抬起下巴。「又在威脅我了?」
「絕無此意。我指的只不過是妳在家中設下的防衛措施。」他朝百葉窗努努嘴。「如果妳害怕的東西與梵薩有關,那麼我可以向妳保證,那些鈴鐺響時對妳已經沒有用了。」
她臉色煞白,雙手緊抓座椅扶手到指節泛白。「我想你該走了,先生。」
他猶豫一下,然後正經八百地點個頭。「悉聽尊意,夫人。等妳決定好時,妳知道如何聯絡我。」
「我會通知──」她在書房門突然打開時住口,她急忙瞥向新來者。「蓓妮姑姑。」
「對不起,親愛的。」蓓妮滿臉堆笑地望向亞特。「我不知道妳還在招待客人。妳不替我們介紹嗎?」
「沒問題。」玫琳咕噥。
她勉為其難地匆匆替他們介紹。亞特拒絕倉促行事。他一見李蓓妮就喜歡。她雖然有相當年紀,但是文雅纖細,對時尚和格調顯然很有天分。她最吸引他的地方是,那對含笑的藍色明眸。他欠身吻一下她的手時,她親切的反應顯示她頗有社交經驗。
「我的侄女告訴我,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感激你昨夜的鼎力相助。」蓓妮說。「你今天是我們家中的英雄。」
「不敢當,李小姐。」他飛快地朝玫琳瞥一眼。「但狄夫人再三向我保證,我在這件事情裡並非英雄。要知道,我只是盡在綁架發生處的業主義務。」
玫琳尷尬地皺眉蹙眼,亞特從她的表情中得到小小的滿足。
蓓妮驚駭地說:「天啊!親愛的,妳一定沒有對可憐的韓先生說過那種話。他昨夜的作為早已超出義務範圍。我不明白妳怎能聲稱他對這件事有任何義務。奈麗被擄走是在遊樂園外面,而不是裡面。」
「我明白地向韓先生表達過感謝之意。」玫琳咬牙切齒道。
「她確實有。」亞特說。「事實上,我表現得非常能幹,因此她正在考慮僱用我做另一份工作。我相信是跟『以賊擒賊』有關。」
蓓妮倒抽口氣。「她說你是賊?」
「這個嘛……」亞特說。
玫琳抬起雙手,翹起手掌。「我從來沒有說過你是賊,韓先生。」
「那倒是實情。」亞特同意。他轉向蓓妮。「她沒有實際地罵我是賊。」
「但願如此。」蓓妮說。
玫琳呻吟一聲。
「但身為生意人,有可能繼續受僱用自然令我相當興奮。」亞特在走向書房門口時朝蓓妮擠眉弄眼。「李小姐,妳我私下說說,我很有把握得到這份工作。要知道,合格的人選畢竟少之又少。」
兩個女人還來不及把嘴巴閉上,他已穿過走廊自行走出前門。
琰容 2010-3-29 20:19
第四章-
「他是梵薩人,」玫琳說。「這表示他另有陰謀。僱用他幫助我們會很冒險。」
「我覺得在談到請韓亞特協助我們時,用『僱用』這個字眼並不妥當。」蓓妮噘起嘴。「很難把他想像成受薪的僱員,如果妳懂我的意思。」
「正好相反,在看待與韓先生的關係時,唯有把他視為受薪的僱員才明智。」玫琳在椅子裡往前坐,研究古代神諭似地端詳著面前的銅鎮紙。「要進行這個計劃,就得先讓他知道分寸。」
蓓妮啜一口奈麗端進來的茶。「嗯。」
「我最擔心的是,這件事再也由不得我們。」
蓓妮眨眨眼。「此話怎講?」
「他知道爸爸的名冊了。」
「天啊!」
「我知道,我不該拿給他看的。」玫琳焦躁不安地站起來。「我在解釋怎麼會知道他和『夢幻閣樂園』的關係時,告欣他的。我以為讓他知道我沒有監視他可以使他安心。」
笑意從蓓妮眼中消失。「既然知道裡面記載了他的某些秘密,他一定會不惜代價地把名冊弄到手。」
「妳恐怕說對了。」玫琳望向花園中被剪除枝葉的樹木。「當他翻到寫著他名字的那頁時,我就從他的眼神中看出我犯了大錯。」
「於是妳跟他談條件,」蓓妮點點頭。「不錯的主意。他似乎願意考慮那樣的協議。」
「我覺得有點太過願意,但除了繼續走這條路以外,我不知道還能怎麼辦。」玫琳瞥向蓓妮。「他對我們會很有用處,這點是毫無疑問的。昨夜我見識過他的能耐,他設計來營救奈麗的計謀相當高明。他扛著她一路跑出巷子,就他的年紀而言,他的體能狀況相當好。」
「他又不是七老八十。」
「那當然。」玫琳忙道。「我的意思是他的年紀不是非常輕。」
「的確。」
「但也不老,就像妳剛才指出的。」她固執地繼續。「事實上,他的年紀可以說是剛剛好。成熟但依然敏捷。」
「成熟但依然敏捷。」蓓妮重複。「對,我認為那樣形容韓亞特相當貼切。」
「關於韓亞特不讓人知道他擁有『夢幻閣樂園』的原因,我有點懷疑妳的推論。」
「是嗎?」
「是的,我不再那麼肯定他那樣做,是因為他想要娶名門望族的富家女為妻。」
蓓妮看來有點驚訝。「為什麼?有野心的紳士想要攀龍附鳳似乎相當合情理。」
「我可以相信他有一些野心,但無法肯定它們與婚姻有關。」玫琳用手指輕敲著窗台。「依我之見,如果那是他的目標,現在應該已經達到了。」
「有道理。」
「報上應該有訂婚啟事。最起碼,我們也該聽說他的名字跟上流社會的某個富家女連在一起。」
「有意思。」蓓妮停頓一下。「我們確實沒聽過任何他的緋聞。妳認為是怎麼回事?」
「誰搞得懂梵薩師父?」玫琳轉身開始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但他這個人有些特別。」
「特別?」
「對。」玫琳揮揮手,努力找尋合適的字眼來說明她的直覺。「他絕不是典型的上流社會紳士,他似乎比一般的社交界常客更有內涵。他就像飛蛾群中的一隻鷹。」
「想來是飛蛾群中一隻成熟但依然敏捷的鷹?」蓓妮的眼中閃著笑意。「多麼有趣的形容,很有詩意,幾乎有點玄。」
玫琳瞪姑姑一眼。「妳覺得我對韓亞特的形容很好笑?」
蓓妮輕聲低笑。「不,親愛的,我覺得很令人安心。」
玫琳停下腳步。「妳那是什麼意思?」
「在妳經歷與迪倫偉的不幸婚姻後,我開始擔心妳再也不會對男性產生正常的興趣。但現在看來我不需要再擔心了。」
玫琳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等震驚終於過去,她還是想不出該說什麼好。「蓓妮姑姑,真是的。」
「妳不與外界往來快一年了。考慮到妳經歷過的事,那是可以理解的。但若妳與生俱來的女性感覺再也無法恢復,這整件事會演變成更大的悲劇。我認為妳對韓亞特的明顯興趣是極佳的徵兆。」
「天啊!我才沒有對他感興趣。」玫琳走向書架。「最起碼不是妳指的那一種。但他既然知道了爸爸的名冊,想要擺脫他也就難上加難。所以我們不如好好利用他,如果妳懂我的意思。」
「妳大可以直接把名冊給韓亞特。」蓓妮挖苦道。
玫琳在書架前停下。「相信我,我想過。」
「但是?」
「但是我們需要他的專技,所以為什麼不一石二鳥呢?」
「是啊!有何不可?」蓓妮若有所思地說。「又不是說我們在這件事情裡有很多條路可以選擇。」
「沒錯。」玫琳望向百葉窗上的鈴鐺。「事實上,如果我沒有提議用名冊來換取他的協助,我猜他會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深夜來訪,自行動手取走那本可恨的名冊。」
XXXXX
第二天上午,玫琳放下筆,合起她一直在嘗試譯解的那本皮面小簿子。
「譯解」──多麼貼切的用字,她心想。那本小簿子古老破舊,裡面是一大堆看似沒有意義的手寫詞句。根據她的判讀,那些詞句由古希臘文、埃及象形文字和失傳已久的古梵薩文混合而成。三周前它一從西班牙輾轉運到就引起她的興趣,使她立刻著手研究。
但到目前為止她都毫無進展。希臘文還不算難,但她翻譯出來的都是講不通的詞句。埃及象形文字神秘難解,但她聽說楊桑瑪先生根據他對羅塞塔碑文的研究,發展出一套關於古埃及文的有趣理論。可惜他還沒有發表他的譯解法。
至於古梵薩文,她知道自己是有可能翻譯出其中一小段的少數學者之一。很少外人知道她有這個能耐。梵薩及其死語的研究被視為男性專屬的領域。「梵薩學會」不收女性,也不贊成把與梵薩有關的知識傳授給女性。
即使聽說過利瓦伊敦把他所知的一切都傳授給了女兒,「梵薩學會」也沒有多少會員相信一個女性真的能夠理解梵薩古書裡,複雜的異國語文。
玫琳趁閒暇時研究那本小簿子已經好幾天了。譯解工作雖然艱難辛苦,但總是能使她暫時忘記其它的煩憂。只可惜那一招在今天上午並未見效。
她發現自己頻頻從工作中抬頭察看時間。她氣自己從差人送信給韓亞特後就在算時間,但她身不由己。
「到了!」蓓妮的聲音在玄關裡響起。「到了!」
「怎麼回事?」玫琳望著關閉的書房門,傾聽姑姑匆匆穿過走廊的腳步聲。
幾秒鐘後房門猛地打開,蓓妮得意洋洋地走進來,手裡揮著一張白色的信箋。「真令人興奮。」
玫琳盯著信箋看。「那是什麼?」
「當然是韓亞特給妳的回信。」
玫琳如釋重負地跳起來。「讓我看看。」
蓓妮用變魔術的手勢遞出信箋。
玫琳撕開信箋迅速看了一遍。起初她以為自己看錯了,於是從頭再看一遍。但看了第二遍還是不明白。她放下信箋,茫然地瞪視蓓妮。
「怎麼了,親愛的?」
「我在信裡告訴韓亞特,我想跟他討論我們的協議,他卻寄回這個……這個……」
「這個什麼?」蓓妮拿走信箋。她拿出一副眼鏡戴上,大聲念出內容。
「敬請共赴星期四晚於『夢幻閣樂園』舉行之化裝舞會。」
蓓妮抬起頭,眼睛高興地圓睜著。「哦,親愛的,這是邀請函。」
「我看得出來。」玫琳搶回信箋,瞪著信上粗黑的男性筆跡。「他在耍什麼詭計?」
「真是的,玫琳,就妳這個年紀的女人來說,妳實在太多疑了。一個正派紳士邀請妳參加舞會,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們討論的不是什麼正派紳士,而是韓亞特。我絕對有權利多疑。」
「妳有點神經過度緊張,親愛的。」蓓妮皺眉道。「是不是又睡不著了?有沒有喝我特製的藥水?」
「有,有,非常有效。」她覺得沒有理由對蓓妮說實話。昨夜她一如往常地把藥水倒進夜壺,因為她不敢喝。夜裡她最不想做的就是睡著,作噩夢的情形是越來越厲害了。
「如果不是失眠影響妳的神經,那麼問題可能出在別的地方。」蓓妮說。
「我對韓亞特回信的反應不是出於神經過敏,而是出於常識。」玫琳用信箋拍打手掌。「試想:我通知他我想以特定費用換取他的協助,他卻送回一張化裝舞會的邀請函。這算哪門子的回答?」
「依我之見,非常耐人尋味的回答,尤其是來自一位成熟但依然敏捷的紳士。」
「不,這恐怕是非常梵薩的回答。」玫琳陰鬱地說。「韓亞特在故意使我困惑,我們不得不問為什麼。」
「我認為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找到答案,親愛的。」
「什麼辦法?」
「當然是接受他的邀請嘍。」
玫琳瞪視她。「妳瘋了嗎?跟韓亞特一起參加化裝舞會?多麼怪異的想法。」
蓓妮投給她意味深長的一瞥。「妳在跟一位梵薩師父打交道,對付他時必須非常機靈、老練。別擔心,我對妳查明真相的本領深具信心。」
「嗯。」
「無論如何,我看不出參加舞會如何能對妳造成一絲一毫的傷害。」蓓妮補充道。「我發誓,妳需要一些娛樂。妳開始變得像『梵薩學會』會員那樣古怪、孤僻和難以捉摸了。」
XXXXX
「看來葛南索今晚比平時提早喝醉了。」畢世德爵士非難地瞥一眼那個癱坐在壁爐前高背椅裡的男子。「還不到十點就爛醉如泥。」
「也許我們該遨他來玩一、兩把。」史立民看著手中的牌說。「葛南索是笨瓜,尤其是喝醉時。我們今晚一定可以大贏他一筆。」
「太容易了。」亞特審視自己的牌。「跟喝醉的笨瓜打牌有什麼樂趣可言?」
「我在想的不是樂趣,而是賺錢。」史立民說。
亞特攤開他的牌。「談到賺錢,容我告訴兩位,我剛剛賺了一點。」
畢世德瞥一眼牌,然後哼了一聲。「看來是賺到我的錢。你的運氣真是好,韓亞特。」
亞特看到葛南索放下空酒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該見好就收了。失陪,我有個約會快遲到了。」亞特說。
畢世德輕聲低笑。「約了哪個紅粉佳人,韓亞特?」
「一時想不起她的名字,」亞特起身。「但我相信到時一定能想起來。晚安,兩位。」
史立民大笑。「千萬別在緊要關頭叫錯名字。不知何故,那樣會令女人大發雷霆。」
「謝謝你的忠告。」亞特說。
他離開玩牌室,走進玄關,從門房手中接過大衣、帽子和手套。
葛南索在門口搖搖晃晃地轉過身來。「喂,韓亞特,要走了嗎?」
「是的。」
「想不想共搭一輛馬車?」葛南索醉眼惺忪地望向窗外。「要知道,在這樣的夜晚很難叫到馬車。我發誓,這霧濃得化不開。」
「有何不可?」亞特穿上大衣走出前門。
「太好了。」葛南索如釋重負的表情有點滑稽,他急忙尾隨亞特來到霧茫茫的街頭。「要知道,一起走比較安全。像這樣的夜晚,外面一定有攔路搶劫的盜匪。」
「據傳如此。」亞特攔下一輛出租馬車。
馬車在俱樂部門階前停下。葛南索動作笨拙地鑽進車廂,坐到其中一張座椅上。亞特跟上車,關好車門。
「沒見過初夏這麼多霧。」葛南索咕噥。
出租馬車開始沿著街道前進。亞特凝視著葛南索。渾然不察的葛南索忙著觀察幽暗的街道。他看來焦慮不安,眼神中透著壓力與緊張。
「我知道不關我的事。」亞特倚進角落的陰影深處。但我無法不注意到,你今弝似乎有點不安,葛南索。你在擔心什麼嗎?」
葛南索的目光從窗外猝然轉到亞特臉上,然後又回到窗外。「曾經有過那種有人在監視你的感覺嗎?」
「監視我?」
「不是你,是我。」葛南索拉攏窗簾,靠回椅背上。「最近我常有那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人在跟蹤我。但每次回頭察看時背後都沒有人;搞得我心神不寧。」
「為什麼會有人要跟蹤你?」
「我怎麼知道?」葛南索說得太大聲也太激動。他被自己的聲音嚇得眨了眨眼,他急忙壓低音量。「但他在那裡,我感覺得出來。」
「你認為是誰在跟蹤你?」亞特以不感興趣的語氣問。
「你不會相信的,但我認為他是──」葛南索住口不語。
「誰?」亞特禮貌地追問。
「這很難解釋。」葛南索的手指在座椅上抽搐。「事情得追溯到幾年前,跟一個年輕女子有關。」
「哦。」
「要知道,她只不過是個女演員,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葛南索用力吞嚥口水。「出了可怕的狀況。絕對不是故意的。其它人說會很有趣。說那個女孩只是在賣弄風騷,在吊男人的胃口。但她不是。」
「發生了什麼事?」亞特問。
「我們把她帶到隱密處,」葛南索用戴著手套的手背揉擦鼻子。「心想大家都可以爽一下。但她……反抗我們,逃走了。不是我們害她……算了。重點是,我沒有參與這件事。其它人都上了她,但輪到我時,我就是不行,如果你懂我的意思。喝了太多酒,也或者是她看我的眼神。」
「什麼樣的眼神?」
「好像她是某種女巫在施死亡的妖術。她說我們都得付出代價。那當然是胡說八道。但我發覺其它人錯了。她不是在賣弄風騷,她不想要我們任何人。我……我就是……就是沒辦法堅持到底。」
「但那夜你在場。」
「是的,但完全是因為其它人把我拖去的。我不喜歡那種事,我……不像其它男人那樣性好女色。」葛南索再度抽搐。「總之,我編了某種借口。其它人嘲笑我,但我不在乎,我只想離開。但那個女孩掙脫了,逃進茫茫黑夜之中。然後意外發生了,她摔了一跤。」
「你做了什麼?」
「我?」葛南索一臉驚駭。「我什麼都沒做,真的。我想要解釋的就是這個。他沒有理由糾纏我,我沒有碰她。」
「誰在糾纏你?」
「她說──」葛南索舔舔嘴唇,再度揉擦鼻子。「她說她的愛人會殺了我們來報復我們對她做的事,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漫長的五年。事情一定已經過去和被遺忘了。」
「但你現在不再那麼肯定了?」
葛南索猶豫片刻,然後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枚表煉圖章。「兩、三個月前收到這個,它突然出現在我的家門口。」
亞特瞥向那枚刻著圖案的金圖章。「那又怎樣?」
「我認為是他派人送給我的。她說會替她報仇的那個人。」
「他為什麼要那樣做?」
葛南索揉擦鼻子。「我有股不祥的預感,他在玩弄我,就像貓對老鼠那樣。但那樣太不公平。」
「為什麼?」
「因為在我們三個人之中,只有我沒有傷害她。」葛南索癱靠在椅背上。「只有我沒有碰她。」
「但那夜你在場,對不對?」
「對,但是──」
「不用解釋了,葛南索,我沒有興趣知道。也許你可以試著說給那個你認為在跟蹤你的人聽。」亞特輕敲車頂引起車伕注意。「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在這裡下車。我想我寧願用走的回家。」
「但是攔路搶劫的盜匪──」
「人必須慎選同伴。」
馬車停下。亞特下車,關上車門。他頭也不回地走進霧茫茫的黑夜裡。
琰容 2010-3-29 20:20
第五章-
今晚他打破自己訂下的所有規矩。多年來他賴以為生的守則雖然不多,但每一條都嚴格死板:他販售夢想,但絕不會愚蠢地讓自己相信夢想。他以製造幻覺為生,但自己絕不把幻想和現實搞混。
他告訴過自己,與黑寡婦跳幾支舞只不過是他計謀的環節,巧妙設計來誘她入圈套的手段。她知道太多他的事,他知道他必須扳回劣勢。梵薩古諺有云:危險之物,必先知之,方能制之。
玫琳從羽毛面具的眼睛開孔裡不耐煩地看著他。「我們該談正事了,韓先生。」
以華爾茲舞引誘她的高明計謀原來不過如此。
「我還以為妳會讓自己盡情玩樂一番,然後再來詳細討論我們的公事。」亞特把她拉進懷裡,帶著她在擁擠的舞池裡又轉了一圈。「我就打算那樣做。」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遊戲,韓先生,但我來這裡的理由不包括跳舞玩樂。」
「大家都說妳是能夠引誘男人走向毀滅的妖婦,狄夫人。我承認發現妳名不副實令我有點失望。」
「得知我的表現不夠令人興奮自然令我心碎,但我不能說我很訝異你注意到我在那方面的失敗。哦,,前天我的姑姑才指出一個事實,說我變得跟『梵薩學會』會員一樣孤僻、古怪。」
「別擔心,我似乎正迅速發展出對孤僻、古怪女性的愛好。」
他看到她既驚訝又憤慨地張大嘴巴。在她還不及訓斥他時,他又帶著她轉了一圈。她的黑斗篷下襬在腳踝邊翻騰。
他決心今晚至少也要盡一會兒興。懷裡的她就像他想像中一樣生氣勃勃、溫暖性感。她的氣味比最奇異的香還要撩人。自從在她書房的會面起,一股陌生的魯莽情緒就在他體內醞釀。無論有什麼風險,今晚他都要放縱一下。
她被轉到舞池的另一頭時,才恢復了鎮靜。「你為什麼要堅持這種可笑的跳舞偽裝?」
「不是偽裝。假如你沒有注意到,我們是真的在跳舞。不像『夢幻閣樂園』裡其它的設施,我們在跳舞可不是假象。我預料跳完舞時,我們兩個都會上氣不接下氣。」
「你很清楚我真正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我做的是販賣夢想和假象的生意,夫人。妳想買進我的貨。像所有內行的生意人一樣,我堅持妳在試用過我的貨之後,再來談達成協議的俗氣細節。」
他帶著她轉往另一個方向,不讓她有爭辯的機會。如果他使她不停地跳舞,她也許會喘得暫時無法談公事。
當然啦,公事遲早都得談。但他打算在他的地盤上談,而不是在她選的地方。這種細節在談判中都很要緊。跟一個以謀殺男人聞名的女人打交道時,任何上風都得占。
帶著玫琳在舞池裡旋轉時,他天性中務實的那一面,滿意地注意到「夢幻閣樂園」的禮堂今晚是人滿為患。夏季每週四夜晚舉行的化裝舞會是樂園最受歡迎的節目,任何買得起門票的人都能參加,唯一的入場規定是參加者必須戴面具。
這種一視同仁的民主作風激怒了許多人。但上流社會的一些頹廢份子聲稱化裝舞會很有趣。樂園裡若有若無地飄浮著醜聞和私通的氣息,構成吸引人潮的無窮魅力。在任何一個週四夜晚,達官貴人與市井小民,淑女紳士與女伶流氓,都在重現古埃及和古羅馬壯麗光輝的舞池裡共舞。
朦朧的燈光照在鍍金的廊柱、雕像和方尖碑上。聳立於禮堂一端的是,古埃及神殿和獅身人面像的仿製品。另一端是斷裂圓柱環繞的古羅馬噴泉。兩端之間散佈著許多假木乃伊,寶座和彩甕。還有許多幽暗的凹室和亭台,裡面擺著剛好可以容納兩個人的石頭長凳。
三年前買下這座破敗的遊樂園時,亞特就看到他希望創造出的景象。雷亨利忠實地執行他的命令,跟遊樂園經理、建築師和裝潢者打交道。他們都奉命把這遼闊的園區變得奢華、神秘和充滿異國風情。
沒有人比不容許自己擁有夢想的人,更瞭解夢想的魅力。
舞曲太快到達尾聲,他勉強帶玫琳停下。她的黑斗篷下襬在腳踝邊翻騰了最後一次,她的眼睛在面具後向他挑戰。
「你已經戲弄我為樂了,現在可以談正事了嗎?」
好吧!他知道他不能使那支舞持續一整夜。「好,狄夫人,我們來談條件。但不是在這裡,那種齷齪事需要私下談。」
「一點也不齷齪。」
「在上流社會眼中,沒有什麼事比生意上的事更庸俗了。」
他握住她的手臂,帶她走出寬闊的雙扇門,來到燈籠照亮的園區。溫和的夏夜吸引大批人群前來享受樂園那種帶著點不道德的興奮刺激。
蜿蜓的木板小徑旁排列著凱旋門、神話場景和古羅馬廢墟的造景,精心設計的燈光加強了造景的陰森效果。高空中,雜技演員在表演走鋼絲。地面上,幾個富家子弟圍在穿著東方長袍的魔術師身旁打賭。人們一邊散步,一邊吃著從附近攤子上買來的餡餅。男男女女在幽暗的亭子裡調情,消失在黑暗的步道盡頭。樂聲、笑聲和鼓掌聲在園區裡此起彼落。
玫琳瞥向聚集著一群年輕人的女隱士洞穴。「我發誓,那個洞穴看來像真的一樣。」
「這就是重點,狄夫人。」
他握緊她的手臂,拉著她走向樂園彼端被黑暗籠罩的樹林。他們經過水晶閣的入口,裡面的觀眾在觀看幾隊發條玩具兵打仗。
掌聲從隔壁劇場傳來,玫琳轉頭望向它透著亮光的入口。「那裡面在表演什麼節目?」
「那是銀閣。我請了一位催眠師來示範催眠術。」
「啊,對。那天晚上奈麗和艾莉想看的就是催眠術表演。」她好奇地注視他。「你相不相信催眠術?」
他傾聽著從銀閣裡傳出的叫好聲。「我相信票房。催眠師的表演很賣座。」
他的自嘲不但沒有逗得她莞爾一笑,反而使她有些煩惱地抿緊嘴唇。「梵薩術的一些要素,靠的就是類似催眠術的東西。」
「我不會去反駁那一點。心靈是未知的領域,它的奧秘就是梵薩哲學的中心思想。」
碎石小徑越走越暗,人群也越來越稀少。「我們要去哪裡?」玫琳不安地問。
「園區尚未對外開放的部分,在那裡不會受到打擾。我帶妳去看最新的遊樂設施。」
「什麼?」
「鬼屋。」
她猛地轉頭。「鬼?」
偏高的聲調嚇了他一跳。「別告訴我妳怕鬼,狄夫人。我絕對不會相信。」
她默不作聲,但他感覺得出她的緊張。
鬼?
抵達園區盡頭的樹蘺時,亞特摘下面具。
「在這裡不用擔心被人看見,狄夫人。園區的這部分不對遊客開放。」
她遲疑片刻,然後勉為其難地伸手取下面具。月光照在她深褐色的秀髮上。
「鬼屋還在施工,」亞特打開籬笆門,拿起放在附近的燈籠。「預定下個月開幕,我預料它會非常受年輕人和情侶歡迎。」
玫琳一言不發地看他點亮燈籠,隨他穿過兩旁是高高樹籬的碎石小徑。他們轉個彎,一扇石門出現在他們面前。
「新的迷宮,」亞特在他們經過石門時解說。「將與鬼屋一起開放。是我利用梵薩圖案親自設計的,應該可以把大部分的遊客搞糊塗。」
「我絕對相信。家父常說梵薩迷宮是他見過中最錯綜複雜的迷宮。」
她不以為然的語氣使他忍不住微笑。「妳不喜歡迷宮嗎?」
「小時候喜歡。但後來我把它們跟梵薩聯想在一起。」
「所以不再覺得好玩?」
她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他帶她轉過另一個轉角,哥德式外觀的鬼屋聳立在月光下,狹長的窗戶恰如其分地陰暗恐怖。
玫琳打量著那棟看似不祥的建築物。「它看起來就像俞藹梅女士恐怖小說裡的古堡。我發誓,我不會貿然進入。」
「我會把那句話當成讚美。」
她吃驚地看他一眼,然後忍不住微笑起來。「我猜它和迷宮一樣都是你設計的?」
「是的。我相信它可以令較大膽的遊客不寒而慄。」
她用銳利的目光看他一眼。「『夢幻閣樂園』對你來說,不只是一項商業投資而已,對不對?」
他凝視古堡,思索著該如何作答。「告訴妳一個我絕不會對其他人承認的秘密。我買下這座遊樂園,是因為我相信它會是極佳的投資。我原本打算在這片土地上蓋房子和商店。也許我終究會那樣做。但在這期間,我發現我很喜歡設計各式各樣的遊樂設施。販賣夢想是非常賺錢的生意。」
「原來如此。」她凝視著鬼屋。「你打算在找到合適的妻子後,繼續經營遊樂園嗎?」
「我還沒有決定。」他把一隻腳架在小徑邊的岩石矮牆上。「這是妳第二次問我打算如何對待未來的妻子,妳似乎很關心我對她誠不誠實。」
「我大力推薦誠實。」
「啊,但是萬一她反對我的生財之道呢?」
玫琳在背後反握雙手,假裝對鬼屋十分著迷。「我勸你從一開始就對她誠實。」
「即使那意味著我要冒失去她的危險?」
「根據我的經驗,欺騙不是良好的婚姻基礎。」
「妳是說妳的婚姻奠定在那種基石上?」
「我的丈夫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起就在誆騙我。」
她聲音中的冰冷和恐懼使他警覺。「他就什麼事說謊?」
「每一件事。他誆騙家父、誆騙我。我發現得太晚,因此無法相信他對我說的任何話。及至今日,我還在努力分辨虛實真偽。」
「確實令人不快。」
「比你所能想像的更糟。」她低語。
他伸手用掌緣托起她的下巴。「狄夫人,在談正事前,我建議我們訂個協議。」
「什麼協議?」
「讓我們承諾在合作期間絕不說謊欺騙對方。有些事我們可以選擇不談,我們可以保有各自的秘密,畢竟每個人都有隱私權。但我們絕不說謊欺騙對方。同意嗎?」
「那樣的協議容易訂。」她的眼神一暗。「但要如何才能確定對方會信守承諾?」
「問得好,狄夫人。我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歸根究底,全憑信任兩個字。」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大家都說我可能是瘋子,而且極可能是殺人兇手。你確定你想要冒險信任我?」
「我們每個人都有小小的怪癖和缺點,對不對?」他聳聳肩。「如果我們達成協議,我會有許多地方要妳忽略和包容。例如我的梵薩過去和不幸的經商事實。」
她凝視他,然後輕笑一聲。「好,我答應你。我絕不會對你說謊。」
「我也不會對妳說謊。」
「很有意思的協議,對不對?」她嘲諷道。「一個是傳說中謀殺親夫的女人,另一個是對世人隱瞞自身底細的男人。這樣的兩個人卻協議說要誠實相待。」
「我倒覺得很滿意。」他看著她。「協議既已達成,也許妳該告訴我,妳對我的要求了,狄夫人。」
「別緊張,韓先生。我對你只有一般人認為瘋女人會提出的要求。」她繼續目不轉睛地望著鬼屋。「我希望你幫我找到一個鬼魂。」
他沈思片刻,然後長歎一聲。「我想像不出像妳這種受過教育的聰明女子,竟然會相信幽靈的存在。」
她繃緊下顎。「我幾乎可以相信這一個幽靈的存在。」
「這個鬼有名字嗎?」
「有。」她輕聲說。「迪倫偉。」
也許傳聞終究是真的,也許她真是瘋子。亞特突然感到夜涼如水,從泰晤士河升起的霧正飄往遊樂園。
「妳真的相信妳死去的丈夫,從墳墓裡回來糾纏妳?」他小心翼翼地問。
「在我的丈夫……葬身火窟不久前,他發誓殺光我們全家人。」
「老天!」
「他成功地殺死了家父。」
亞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據說利瓦伊敦是死於心臟病。」
「他是被毒死的,韓先生。」她瞥他一眼,然後望向別處。「姑姑設法救他,但爸爸年紀大了,心臟又弱。他在大火過後幾個小時就斷氣了。」
「原來如此。」他繼續以不偏不倚的語氣說。「我猜妳沒有證據?」
「沒有。」
「嗯。」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她揮揮手。「我不怪你。認為我謀殺丈夫的那些人一定會說是良心不安使我看到他的鬼魂。」
「妳見過他的鬼魂?」
「沒有。」她猶豫一下。「但我知道有個人有。」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瘋了,還是精明狡猾地想要利用他搞什麼陰謀?無論如何,這段談話一點也不沈悶乏味。
「妳認為是怎麼回事,狄夫人?」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但最近我開始懷疑我的丈夫沒有死於那夜的大火。」
「據我所知,迪倫偉的屍體在灰燼中尋獲。」
「對,醫生確認了他的身份。但是萬一……」
「萬一醫生錯了呢?妳想要說的是不是這個?」
「是的。他們告訴我屍體雖被燒焦卻不至於面目全非。但錯誤還是有可能發生。」她突然轉身面對他。「無論如何,我都得盡快查明真相。如果我的丈夫還活著,我不得不假定他是回來報復我的家人。我必須採取行動保護姑姑和我自己。」
他注視她良久。「如果事實證明,妳真的是想像力太過豐富呢?」
「證明我不該以為倫偉死而復生。證明我瘋了。我向你保證,我會很樂意知道我得了神經衰弱的毛病,至少我可以開始服藥治療。姑姑很擅長調製治那種病的藥水。」
他緩緩屈曲手指。「也許妳該去博街問問,狄夫人。那裡可能有人可以幫妳。」
「即使我能說服一位博街警探相信我沒有瘋,他也不是梵薩武術專家的對手。」
「迪倫偉是專家?」
「是的,他的武功高強。他渴望成為師父,但無法如願。我必須告訴你,在看過家父的會員名冊後,我推斷除了你以外,只剩下一個人是我可以求助的。不幸的是,他沒空。」
不知何故,得知她考慮僱用別人使他惱怒。「妳認為適合這項工作的另一個人是誰?」
「施迪生。」(編註:浪漫新典120《與你成婚》的男主角)
「他目前甚至不在英國。」亞特咕噥。「不久前結了婚。據說是帶他的新娘去羅馬廢墟觀光了。」
「是的。那使我別無選擇。」
「知道自己位在名單榜首總是令人得意,即使是候補上去的。」
她迎視他的目光。「怎麼樣?你願不願意用幫助我調查,來交換家父的名冊?」
他在她眼中沒有看到瘋狂,只看到堅定的決心和一絲走投無路的絕望。如果他不幫她,她會獨自行動,或是向「梵薩學會」諸多怪人中的一個求助。無論是哪一個,她都使自己蒙受極大的危險,如果事實證明她害怕的事都是真的。
他有千百個理由不該與這個女人有所瓜葛,但此刻好像連一個也想不出來。
「我會做些調查。」他謹慎地說,然後在看到她張開嘴巴時,舉手示意她噤聲。「如果它們證實了妳的憂懼,那麼我們再來進一步討論這件事。但除此之外,我不做別的承諾。」
令他意外的是,她露出連燈光都為之遜色的燦爛笑容。「謝謝,韓先生。我向你保證,等這件事結束,你可以任意處置家父的名冊。」
「是的。」他說。「我可以。」無論用什麼方法。
「我猜你有一些問題要問。」她說。
「我要問的問題可多了。」
「我知道我必須告訴你的事聽來會有點怪誕,但我向你保證,我有充分的理由擔憂。」
「談到真相,由於我們同意誠實相待,妳最好現在就知道我覺得妳很迷人,玫琳。」
她在沉默良久後終於說:「天啊!這真是太不幸了。」
「沒錯,但事實就是如此。」
「我寧願我們能夠避免那種複雜的情況。」
「彼此、彼此。」
「但你有一點勝過其它有類似苦惱的紳士。」
「苦惱。」他想了想。「是的,用這個字眼來形容似乎相當合適。」
她柳眉微蹙。「你不是第一個對我產生這種興趣的人。」
「我想必該慶幸自己並不孤單。」
她歎口氣。「實在令人無法理解,但這一年來我收到許多紳士的信和花。他們全部都想和我建立浪漫關係,如果你能相信。」
「原來如此。」
「真的很奇怪,但蓓妮姑姑解釋說某種紳士深受寡婦吸引。他們顯然認為寡婦老於世故,因此不需要擔心她,呃,缺乏經驗。」
亞特瞭解地點點頭。「換言之,他不需要為了顧及她不諳世故而克制自己。」
「正是。就像蓓妮姑姑所說的,寡婦似乎有某種魅力。」
「嗯。」
「說真的,我能理解經驗有多麼吸引一心想與女人發生曖昧關係的男人。」她微微搖頭。「但你會以為關於我如何成為寡婦的流言會使男人打退堂鼓。」
「的確。」
「經驗本身固然不錯,但我承認我無法理解,一個謠傳謀殺親夫的女人,有什麼吸引力。」
「愛好是無法解釋的。」他決定不提俱樂部賭帳裡的長期賭注。任何男人只要能與她共度一夜就可以得到一千英鎊的保證,足以說明她為何會收到那麼多的花束和請柬。但她可能不會喜歡那個事實。
她責備地看他一眼。「我勸你用你受過的梵薩訓練來鞏固心防,對抗想與我建立浪漫關係的興趣。」
他捧住她的臉蛋。「很遺憾,儘管身為梵薩師父,我似乎還是無法抗拒想與妳建立關係的慾望。」
她睜大眼睛。「真的嗎?」
「真的。」
她使勁吞嚥一下。「真奇怪。」
「那可不。但就像妳不斷提醒我的,梵薩會員奇怪透頂。」
他低下頭用吻封住她的嘴。他感覺到她的驚訝和迷惑,但她沒有嘗試閃避。他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她。現在的她比先前跳舞時還要貼近他,他可以感覺到她溫暖的胴體。他知道自己的亢奮抵著她曲線玲瓏的臀部,她的幽香挑逗著他的感官。
她吃驚地輕喊一聲,然後僵硬的唇瓣突然軟化。她的斗篷下襬輕拂著他的靴子。
他把手伸進她的斗篷裡握住她的纖腰,她的酥胸誘人地垂靠在他的手掌上緣。急切在他體內奔竄,他感到血脈賁張、熱血沸騰。
也許寡婦真有某種魅力──他心想。
他貪戀地啜飲著她口中的蜜汁,她的反應熱切卻帶點生澀。他提醒自己她結婚兩個月就守了寡,而且她的婚姻顯然極不美滿。
強烈的生理需求令他吃驚。他所受的訓練教導他控制一切,包括對女人的反應在內。何況,他已不再充滿性慾旺盛的青春活力。但此刻他感到性慾非常旺盛。
他的唇來到她喉嚨細嫩的肌膚上,他的手握緊她纖細的腰肢。她在他懷裡顫抖,手指揪住他的頭髮。
寡婦無疑有某種魅力,他決定。至少這個寡婦有某種魅力。
「亞特。」
她心防潰決似的叫喚使他的熱情澎湃洶湧。他已經多年不受這種強烈渴望所支配。他花費無數時間和努力才鍛煉出的自制力即將瓦解,他不但沒有深感震驚,反而想要自投羅網。
「我錯了,」他在她唇上說。「妳比謠傳中更加危險。」
「也許只是我剛才提到的那種苦惱在作祟。」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也許吧!但我必須告訴妳,我一點也不在乎。」
他努力在吻她時思考。那並不容易。但一個事實不停敲打他。他不能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跟她翻雲覆雨。他抱起她走向鬼屋前門的台階,她的斗篷下襬像瀑布般垂蓋住他的手臂。
「天啊!」玫琳渾身一僵地掙脫他的吻。她的眼睛在陰影裡圓睜著,但不是出於激情。「窗戶。」
「什麼?」被她聲音中的驚恐猛地拉回現實,他迅速放下她,抬頭望向成排的狹長拱窗。「怎麼了?」
「那裡面有人。」她瞪著二樓黑暗的玻璃窗。「我看到他移動,我發誓。」
亞特呻吟一聲。「我相信。」
「什麼?」她猛地轉身面對他。「但誰──」
「無疑是我的朋友颯奇或他的耳目之一。我再三警告過他們在完工前不要靠近。但鬼屋很令那些小傢伙興奮,提供亨利各種增添鬧鬼效果的點子。」他朝鬼屋前門走去。
「亞特,等──」
「待在這兒。」他提起燈籠,打開前門。「一下就好。我馬上叫他們離開。」
「我不喜歡這樣,亞特。」她交抱雙臂,不安地凝視著門。「拜託你別進去,叫你的員工來處理。」
他認為她的焦慮毫無道理。從另一方面來說,她是個害怕丈夫冤魂的女人。他想到她在家中裝設的堅固百葉窗和鈴鐺。什麼樣可惡的命運使他受制於這個女子?但他不能對她不聞不問,現在拴住他的不只是她父親的名冊而已。
「別緊張,」他以他希望是安撫的語氣說。「我馬上回來。」
他進入鬼屋。燈籠的光在仿製的玄關石壁上閃爍,在迴旋梯下形成一塊塊深濃的影子。
「討厭,你怎麼會這麼固執?」玫琳拎起裙襬,衝上台階,尾隨他進入鬼屋。「我真的看到窗戶裡有人。」
「我說過我相信妳的話。」
「別假裝討好我。你現在受雇於我,如果你堅持與闖入者正面衝突,那麼我就有責任陪你一起去。」
他考慮片刻後,決定不逼她回屋外去。她在窗戶裡瞥見的東西顯然令她神經緊張,逼她在外面的小徑上等,只會使她更加焦慮不安。闖入者即使真的存在,也不大可能構成嚴重威脅。
「隨便妳。」他登上通往二樓的狹窄樓梯,燈光陰森森地在牆壁上閃動。
「說句話你別見怪,」玫琳在他背後咕噥。「但我絕不會浪費錢來看這怪異得使人害怕的屋子。」逕
「令人印象深刻,對不對?」他瞥向吊在壁凹裡的白骨。「妳覺得骷髏怎樣?」
「非常可怕。」
「那是小強的點子。鬼屋完工時,天花板上會吊著幾個鬼,還會有一具無頭屍體。另一個小傢伙建議在樓梯頂端放幾個披蒙頭斗篷的人像。」
「拜託,亞特,現在不是你當嚮導帶我參觀的時候。有個闖入者躲在樓上的某個地方,他可能正在等著偷襲我們。」
「不大可能。颯奇和他的朋友很清楚我不喜歡那種事。」非常不喜歡。等他捉到那個打斷他和玫琳親熱的男孩時,他要讓他知道他有多麼討厭這種打擾。「大體上,耳目是一群好孩子,但偶爾──」
樓梯頂端晃動的人影使他突然住口。燈光照到一件斗篷的邊緣,但人已經走開。闖入者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長廊盡頭。
「亞特。」玫琳低聲說。
亞特不理會她,登上最後幾級階梯去追那個逃跑的人。他聽到玫琳緊跟在他背後,他開始懷疑讓她陪伴他的決定是否明智。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瞥,但已足以讓他看出闖入者是個男人,而不是男孩。
走廊盡頭的一扇房門砰地一聲關上。亞特追到那扇房門前,放下燈籠,伸手握住門把。門把可以轉動,但房門沒有開啟。
「房門被那個混蛋用重物頂住了。」他告訴玫琳。他用肩膀抵著門板用力頂。
「我來幫忙推。」玫琳移到他背後,伸出雙手使勁去推門板。
亞特感覺到房門在重物被移動時開啟,他聽到房裡傳出動靜。
「他在裡面搞什麼鬼?」他咕噥。
他再用力頂一下門,門被頂開出一條可供他進入的縫隙。
「留在這裡。」他對玫琳說,這次用的是清楚的命令語氣。
「務必當心。」她的語氣中夾著一絲跟他一樣清楚的權威。
工特衝進房內,側身半蹲以免目標太過明顯。他本能地求助於昔日的訓練,找尋最暗的陰影。但他知道他已經慢了一步。
夏夜的涼風從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吹進來,人造蜘蛛網在微風中晃動。薄紗窗簾似鬼魅般在月光下飄揚,無聲地嘲弄著他。
白癡──亞特心想,他想要怎樣從那裡逃跑?除非冒險往下跳,否則闖入者無路可逃。但困獸之鬥往往才是最危險的。
他繞過畫著兩個幽靈在墓穴邊徘徊的背景幕,撥開蜘蛛網,慢慢接近窗戶。他可以看到整個小陽台,陽台上空蕩蕩的。
「外面沒人,」玫琳在房間中央低語。「他不見了。」
「跳下去沒有摔斷脖子算他命大。」
「我沒有聽到聲音。」
她說的對。
亞特走到陽台邊往下看。他沒有看到變形的軀體躺在草地上,也沒有發現任何人跛著腳、鑽進樹林,逃向鮮少使用的南門。
「不見了。」她低語。
「他不可能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而不傷到腳踝。」他退後一步往上看。「不知道他是不是利用另一條路逃走。」
「屋頂?」
「有可能,但他仍然得從屋頂──」亞特在踢到一個柔軟又有彈性的物體時住口。他低頭察看,一股寒意竄下背脊。「可惡!」
玫琳看他彎腰撿起踢到的東西。「什麼東西?」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闖入者,幾分鐘前翻過陽台時沒有摔破頭顱。」亞特舉起一條末端打著複雜繩結的粗繩索。「他一定是用這個繩梯進入和離開鬼屋的。」
玫琳歎口氣。「至少你知道我沒有看到鬼。」
「正好相反,我認為我們不能完全確定那一點。」
她渾身一僵。「什麼意思?」
亞特把繩索緩緩拖過掌心。「他的繩梯打的是梵薩繩結。」
琰容 2010-3-29 20:23
第六章-
「把事情從頭說給我聽。」亞特說。
玫琳望著書房窗外光禿禿的小花園,雙手反握在背後,專心整理思緒。她清楚地感覺到亞特靠在她的書桌邊,等她開口解釋。
昨夜離開鬼屋後,他直接送她回家,檢查百葉窗上的鎖,表示會派人在她家外面守到天亮。「試著休息一下。」他在離開前說。「我有些事要想一想。明天早上我會過來,到時我們再做打算。」
她整晚都在衡量該告訴他多少,現在她必須小心遣辭用字。「我告訴過你我的丈夫毒死我的父親。我發現爸爸時,他還沒有斷氣。蓓妮設法救他,但連她最強的解藥也沒有效。她說倫偉用的是某種致命的梵薩毒藥。」
「說下去。」
他的語氣平和,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她聽不出他是否相信她。
「那時我們都已經發覺倫偉精神錯亂。他成功地隱藏了幾個月,久得足以騙過爸爸、我和所有的人。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妳從哪裡看出妳的丈夫瘋了?」
她猶豫一下。「結婚後我就發現倫偉有些地方很奇怪,他經常待在頂樓一個他稱為實驗室的房間裡,他總是把房門鎖著不讓任何人進去。但有天下午我趁他打坐時偷到了鑰匙。」
「妳搜查那個上鎖的房間?」
「是的。」她低頭凝視著自己的手。「你八成在想那不是溫順的妻子該有的行為。」
亞特不理會那句話。「妳發現了什麼?」
她緩緩轉身正視他的眼睛。「倫偉深陷在梵薩陰暗面的證據。」
「哪種的證據?」
「期刊、書籍、筆記。爸爸一向瞧不起的煉丹術垃圾。他說那種東西不是梵薩正道。但我從研究中得知,梵薩哲學裡向來存在著巫術和煉丹術的暗流。」
「神秘學的無稽之談。園圃寺的憎侶不傳授那種禁忌知識。」
她聳起眉毛。「要知道,對某些人來說,越是禁止傳授的知識,越是有誘惑力。」
「我猜妳丈夫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這就是他找上爸爸和混進我們家的真正原因。為了說服爸爸教授他想得到的知識,他甚至不惜娶我為妻。他認為只要能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爸爸就會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他。」
「迪倫偉想要知道什麼秘密?」
「兩件事。第一,古梵薩文的知識,因為巫術和煉丹術的古書都是古梵薩文撰寫的。」
「第二件呢?」
她繃緊下顎。「倫偉鬼迷心竅地想成為真正的師父。」
「令尊不肯教他最上層的知識?」
她深吸口氣。「是的。爸爸終於明白倫偉生性邪惡,可惜已經太遲了。倫偉真的相信只要能譯解梵薩神秘學古書的秘密,他就能變成巫師。」
「如果迪倫偉相信那種事,那麼他真的是瘋子。」
「不但是瘋子,還是殺人兇手。爸爸在去世前不久警告蓓妮和我,說倫偉誓言殺死我們全家人,因為爸爸不肯教授他譯解神秘學古書所需的知識。」
「但迪倫偉還來不及完成報復,就死在一個正好來闖空門的盜賊手裡。」亞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說。
「是的。」玫琳迎視他專注的目光。「蓓妮相信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嗯。」亞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遇到那種事,命運向來是最方便的解釋。」
她清清喉嚨。「說真的,如果倫偉沒有死,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爸爸死了,沒有人可以保護蓓妮和我。」
「如果妳告訴我的都是真的,那麼我很能理解妳的困境。」
她閉了閉眼睛,做好心理準備。「你不相信我。」
「應該說是我還沒有下最後的結論。」
「我知道聽來非常怪異,但事情真的是那樣。」她絞著雙手。「我發誓我沒有瘋,我所說的並不是想像力太過豐富的產物,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又凝視她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起身穿過房間走向放酒的桌子。他拿起水晶酒瓶,拔開瓶塞,倒了一杯白蘭地。他走到她面前,把酒杯塞進地的手裡。「喝。」
玻璃酒杯握在手裡涼涼的。她凝視著杯中的金黃色液體,覺得腦筋好像停擺了。「但現在才上午十一點,沒有人這麼早就喝白蘭地。」她想不出別的話可說。
「某些人在上午十一點做的事,會令妳大吃一驚。喝。」
「我發誓,你就像拿著藥水逼人喝的蓓妮姑姑一樣煩。」她舉杯啜一口白蘭地。烈酒火辣辣地流下喉嚨,但那種熱熱的感覺出奇的好。事實上,好到使她決定再啜一口。
「好了,」亞特說。「言歸正傳。妳的丈夫去世至今一年。除了昨夜在鬼屋發生的事以外,還有什麼事讓妳認為迪倫偉回來報復妳和妳的家人?」
「不要誤會我的意思。」她用力放下酒杯。「我知道流言說我喜歡胡思亂想,但我有充分的理由擔心怪事正在發生。」
他微微一笑。「看來白蘭地已經發揮了提神作用。告訴我迪倫偉的鬼魂是怎麼回事。」
她交抱雙臂開始在書房裡踱步。「我當然不相信倫偉做到了不可能的事,從墳墓裡回來糾纏我們。如果他在外面某處,那也是因為他設法從那場大火中死裡逃生。雖然我要求你找尋一個鬼魂,但其實我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我相信妳的話。」他斜靠在書架上,目光不曾離開她的臉。「讓我換個方式問。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引起妳對迪倫偉的恐懼?」
接下來這一段會不大容易解釋,她心想。「一個星期前,家父生前的一個同事寫了一封信給我。他也算是古代語文的專家,研究過古梵薩文。」
「信上寫些什麼?」
她一咬牙。「他在信裡告訴我,他在他的書房裡看見迪倫偉的鬼魂,他覺得應該讓我知道這件事。」
「真要命。」
她歎口氣。「我知道這件事聽來很匪夷所思,但你必須把其中一部分當真,否則你一點忙也幫不了我。」
「這位聲稱看見鬼的學者是誰?」
另一道難關──她心想。「林斯磊男爵。」
「林斯磊?」亞特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大家都知道那傢伙瘋瘋癲癲。他看見鬼看了許多年了,聽說還經常跟他亡妻的鬼魂談話。」
「我知道。」她停止踱步,坐進最近的一張倚子裡。「說真的,雖然他的信使我有點吃
驚,但我原本也不相信,直到……」
亞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直到什麼?」
「直到四天前我收到潘伊頓先生的信。」
「潘伊頓?」
「你認識他?」
「幾年前見過一、兩次。他也是著名的古代語文專家。聽說他近年來變得和林斯磊一樣古怪。」
「是的。」她靠在椅背上注視他。「即使以『梵薩學會』會員的標準來說,他也算是怪異透頂。多年來他一直相信自己被一群他稱為『陌生客』的鬼魂監視著。聽說他去年為了擺脫冒充成僕人的『陌生客』,而解雇了家裡所有的僕役。」
「潘伊頓也說他看到迪倫偉的鬼魂嗎?」亞特嘲弄地問。
「沒有。」她用手指輕敲扶手,努力保持耐性。「他的信裡沒有提到鬼。」
他的表情和緩了些,但眼神依然冷漠銳利。「那麼他在信裡到底寫些什麼?」
「我拿給你看。」
她取下頸際的鑰匙,起身走向放名冊簿的書櫥,打開櫥門拿出放在裡面的一封信。她瞥
一眼潦草難認的字跡,然後一言不發地把信遞給亞特。
他接過信,朗誦出它的內容。
「親愛的狄夫人:
身為令尊生前的同事,我覺得有責任通知妳,在從暗處監視我多年後,其中一個『陌生客』最近大膽到嘗試侵入我的書房。幸好我牢固的鎖和百葉窗阻撓了他。
那個『陌生客』似乎一心想得到我的書卷和筆記,這個事實使我不禁懷疑他是否會對其他的古代語文專家構成威脅。令尊曾告訴我他將古梵薩文的知識傾囊傳授予妳,我還知道利瓦伊敦的書卷仍在妳手中。我覺得應該警告妳可能有人在找那種東西。
妳想必知道近來有不少關於秘籍這本梵薩古書的傳聞。那當然是一派胡言,但傳聞可能已經把『陌生客』從暗處吸引出來搜尋它……」
亞特把信折好。他看來若有所思,玫琳認為那是好現象。
「我知道這些算不上是可供追查的線索,」她小心翼翼地說。「但我就是無法對林斯磊和潘伊頓的信置之不理。」
「妳不需要多作解釋。」亞特平靜地說。「我現在明白妳的憂慮從何而來了。」
她鬆了口大氣。「這麼說來,你看出這兩封信之間的關聯了,對不對?」
「那還用問。兩封信分開時,可以當成瘋子的胡言亂語而不予理會。但合在一起時,它們就形成一種模式。」
「完全正確。」他真的瞭解,她心想。但話說回來,他是梵薩人。透過層層現實看到表面下的種種可能性,是梵薩哲學最基本的原理之一。
「此處最耐人尋味的事實是,林斯磊深信他遇到的不是一般的鬼魂,而是妳死去丈夫的鬼魂。」亞特繼續道。
「你明白我為什麼覺得必須採取預防措施,和深入調查這件事了吧?」
「我明白。」他望向她。「我猜妳打算從林斯磊調查起?」
「對。如果你不反對,我想今天下午就去拜訪他。」
亞特聳聳肩。「我承認這件事勾起我的好奇心,我從來沒有與聲稱經常與鬼對話的人深談過。」
XXXXX
「謝謝妳的造訪,狄夫人。」林斯磊笑容可掬地示意玫琳坐下。她可以發誓他在轉向亞特時,兩眼閃閃發亮。
「還有你,韓亞特,很高興再次見到你。」他對亞特調皮地咧嘴一笑。「我們好久不見了,對不對?」
「好幾年了。」亞特在坐下時說。
「的確。」林斯磊點點頭,在書桌後坐下。「聽說你去園圃寺修行,現在是師父了。」
玫琳望向男爵背後牆壁上的林夫人全身肖像。畫裡的女人健壯豐滿,比她瘦小的丈夫高大許多。她穿著低胸方領的晚禮服,禮服上繡著十二年前她去世時,最流行的希臘和伊特魯裡亞圖案。
玫琳想起林斯磊男爵夫婦在服裝上向來熱中於趕時髦。如今林夫人永遠都得穿著十二年前的衣服,她的丈夫則繼續追隨流行的腳步。林斯磊今天穿的是量身訂做的優雅套裝,包括粉紅色的緞質背心,和最新流行的複雜領結。
林新磊把整潔的手交迭在桌上,滿臉堆笑地望著玫琳。「親愛的,我必須告訴妳,我和令尊聊得非常愉快。」
玫琳渾身一僵。「你和爸爸說過話?」
「沒錯。」林斯磊輕聲低笑。「我發誓,我現在比維敦在世時更常見到他。」
玫琳假裝沒看到亞特眼中的笑意。「你和家父都談些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
「通常都是交換研究古梵薩文的心得。」林斯磊說。「維敦總是有些很有意思的想法。我很早以前就認為他和羅義泰,是全歐洲研究古梵薩文首屈一指的權威。」
「原來如此。」玫琳不安地又瞥了亞特一眼,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好。
「自從幾個月前去世後,羅義泰一直認為他不適合來探望我。這一點也不令人意外。」林斯磊吸吸鼻子。「他那個人向來傲慢自負、固執己見,姿態擺得很高,自認是梵薩各方面的最高權威。我懷疑他死後會有所改變。」
「羅義泰原本就是發現梵薩嘉拉島的學者探險家,」亞特提醒他。「是他把梵薩學術介紹給世人知道。他是『梵薩學會』的創辦人和第一位大師,他不能說沒有權利自視甚高。」
「對,對,我知道。」林斯磊略輕蔑地揮揮手。「沒有人說梵薩嘉拉島不是他發現的。老實說,我原本很希望他在死後會來探望我。要知道,他晚年時病得很重,很少見客。我一直沒有機會詢問他,我在他死前不久聽說的某個傳聞。」
「什麼傳聞?」亞特問。
「你一定也聽說過。」林斯磊望向他。「幾個月前,『梵薩學會』的會員都對一本古書失竊的傳聞議論紛紛。」
「秘籍。」亞特說。「我聽說過,但壓根兒不信。」
「對,那當然是一派胡言。」林斯磊連忙道。「但羅義泰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很令人好奇,對不對?」
「據我有限的所知,」亞特故意說。「如果秘籍真的存在,它也在吞噬藍法瑞所處的意大利別墅的那場大火中燒燬了。」
「對,對,我知道。」林斯磊歎口氣。「不幸的是,藍法瑞死後也沒有來探望過我,所以我無法問他那件事。」
這樣下去只是白費力氣──玫琳心想。她決定主導談話的方向。「爵爺,你在信中提到最近看見我死去的丈夫。」
「就在這間書房裡,」林斯磊愉快的表情變成苦惱的皺眉。「有點令人意外。在他當令尊徒弟的那段期間,我們見過一、兩次面,但算不上是什麼密友。」
亞特伸長雙腿,注視著腳上亮晶晶的靴子。「你會視他為同事嗎?」
「我們確實有相同的學術興趣,但迪倫偉不需要我的理論和意見。事實上,他明白表示他認為我是個老笨蛋。我覺得他很沒有禮貌。」林斯磊突然住口,抱歉地看玫琳一眼。「對不起,親愛的,我不是故意批評妳死去的丈夫。」
她淡淡一笑。「我相信你很清楚我的婚姻並不幸福,爵爺。」
「我承認我聽過那種傳聞。」林斯磊眼中流露出同情。「很遺憾妳遇人不淑。」
「關於你和我亡夫的談話,」玫琳言歸正傳地說。「可以敘述給我們聽嗎?」
「沒問題。」林斯磊噘起嘴。「我們沒有談很久。事實上,我們差點沒見到面。」
亞特抬起頭。「什麼意思?」
「迪倫偉出現在書房時已經是三更半夜,僕人早已就寢。要不是我那夜失眠而決定下來拿本書看,我根本不會遇見他。」
玫琳微微往前坐。「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麼,爵爺?」
「讓我想想。」林斯磊皺起眉頭思索。「好像是我先開口。照例寒暄了一下。我告訴他看到他很令我意外,提到我聽說他一年前死於房子著火。」
「他怎麼回答?」亞特的語氣聽來好像他是真的好奇。
「我相信他說的是,那樣很麻煩。」
「麻煩?」玫琳開始冒冷汗。「那是他的用字?」
「是的,我相當確定。」林斯磊不安地扭動身子,抱歉地看她一眼。「如我所言,我們聊了一會兒。我當然沒有詳細敘述我聽說的那些關於他確切死法的流言。」
玫琳清清喉嚨。「謝謝。」
「我對死者向來很客氣,」林斯磊向她保證。「他們似乎也很領情。何況,我向來覺得夫妻間的事與旁人無關。」
「你跟迪倫偉說話時,他的反應如何?」亞特問。
「我開口跟他說第一句話時,他好像嚇了一跳。」林斯磊聳起眉毛。「好像沒有料到會看見我。想像不出為什麼,畢竟是他到我的書房來探望我的。」
「的確。你們還談了什麼?」
「我問他是不是還在研究古代語文。他說是。事實上還提到秘籍的傳聞,問我有沒有聽說最新的流言。」
「什麼流言?」亞特用毫無抑揚變化的聲調問。
「秘籍終究沒有在意大利的那場大火裡燒燬。說他聽說秘籍裡的藥方不僅是用古梵薩文寫成的,還被編寫成某種密碼。非常複雜,連古梵薩文專家都看不懂。似乎需要某種譯解法才能翻譯出來。」
玫琳雙手緊握成拳頭。「你怎麼回答?」
林斯磊輕哼一聲。「告訴他任何關於秘籍的傳聞都只該視為流言而已。」
「他還有說什麼嗎?」玫琳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而咬緊牙關。
「沒什麼重要的。我們又聊了一會兒,然後他就離開了。」林斯磊望向玫琳。「他要我向妳提到他,說什麼不希望妳忘了他。所以我才寫信告訴妳我跟他見面的事。」
玫琳有好幾秒鐘都無法呼吸,無法動彈。她感覺到亞特用莫測高深的眼神斜睨著她,但她無法轉頭正視他的目光。
她凝視著林斯磊。他經常與鬼交談,他的神志不完全正常,但看來也不像完全瘋了。他說的話到底有多少是事實,又有多少是幻想?真與假又該如何分辨?
瞥向林夫人穿著十二年前時裝的畫像,她靈機一動。
「爵爺,有一點我很好奇。」她小心翼翼地說。「你遇到尊夫人的鬼魂時,她的穿著如何?」
「穿著?當然是一流的禮服。」林斯磊慈祥地微笑。「林夫人對服裝向來極有品味。」
玫琳的目光與亞特相遇。他想必瞭解她的意圖,因為他嘉許地微微點了個頭。
「林夫人的服裝隨著最新流行的式樣而變換嗎?」玫琳屏住呼吸。
林斯磊先是面露驚訝,然後顯得有點遺憾。「恐怕沒有。她出現時總是穿著畫像裡的那套禮服。要知道,她很喜歡希臘和伊特魯裡亞式樣。」
「原來如此。」玫琳小心翼翼地喘口氣。「那麼家父呢?你看到他的鬼魂時,他穿的是什麼樣式的衣服?」
林斯磊咧嘴一笑。「跟我上次去他家看到他時一模一樣。那件他每次穿去參加學會開會的深藍色外套,和一件很不好看的黃背心。妳一定記得那件背心。」
「是的,我記得他的黃背心。」她使勁吞嚥一下。「那麼我的丈夫呢?記不記得前幾天他的鬼魂來深望你時,穿的是什麼樣式的衣服?」
「記得。我記得我當時心裡就在想他看來非常時髦。穿著一件最新款式的深色外套,打著小夜曲領結。要知道,那是目前最流行的領結。」
「原來如此。」玫琳低語。
「喔,還有一件事。他拿著一根手杖,黃金杖柄雕刻成鷹頭的形狀,非常精緻。」
玫琳頸背的寒毛直立起來。
XXXXX
十分鐘後,亞特和玫琳進入馬車。他不喜歡在她眼中看到的緊張。她的神情鎮靜,但臉色太過蒼白。
「妳還好嗎?」他在馬車轆轆前進時問。
「當然。」她緩緩交叉起手指。「亞特,聽來林斯磊那天夜裡,在書房遇到的是真正的闖入者,而不是鬼魂。」
「而且那個闖入者的長相很像妳死去的丈夫,林斯磊才會以為那是迪倫偉的鬼魂。」他靠在椅背上。「耐人尋味。對了,我必須告訴妳,玫琳,妳最後的詢問方向很高明。我早該想到問不同的鬼魂穿什麼樣式的衣服才對。」
他的讚美似乎使她吃了一驚。「謝謝。」
他聳聳肩。「看來拜訪林斯磊的鬼魂,通常都選擇穿他們生前習慣穿的衣服出現。只有迪倫偉的鬼魂穿的是目前流行的款式,而不是去年的款式。」
「林斯磊是個怪人。」她提醒他。
「這一點我不會與妳爭辯。也許我們太過強調他對問題的反應。那個傢伙顯然滿腦子幻想。迪倫偉的鬼魂穿著目前流行的時裝也許是他想像出來的,因為他記不得他們上次見面時,他穿什麼樣式的衣服。」
她思索片刻。「我懂你的意思。男爵一定是太有教養,想像不出赤身露體的鬼魂。」
「赤身露體的鬼魂。多麼有趣的想法。」
她瞪他一眼。「真不敢相信我們竟然坐在這裡討論鬼魂的時尚品味。任何人聽到我們的對話,都會以為我們是從瘋人院逃出來的。」
「沒錯。」
「亞特,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什麼事?」
「林斯磊提到鬼魂拿著一根……手杖。」
「那又怎樣?手杖目前很流行。我沒有拿,是因為我覺得它們礙事。」
她望向窗外。「林斯磊描述的那根手杖聽來相當特別。」
「對。雕刻成鷹頭形狀的黃金杖柄。那又怎樣?」
她緩緩吐出口氣。「它聽來不僅特別,而且很耳熟。倫偉常拿的那根手杖跟林斯磊描述的一模一樣。」
他渾身一僵。「妳確定嗎?」
「確定。」她的眼中閃過一抹近似驚慌的表情,她立刻控制住自己。「是的,我非常確定。他曾經告訴我那是他父親送他的禮物。」
亞特注視她片刻後說:「我認為在這件事結束前,妳和妳的姑姑最好搬到我家來住。」
她瞪著他。「搬去你家住?別荒謬了。我們為什麼應該那樣做?」
「因為我深信妳的壯碩車伕和百葉窗上的那些小鈴鐺,根本阻擋不了迪倫偉的鬼魂。」
「但是──」
「是妳把我拖進這件事情裡的,」他打斷她的話。「我們達成了協議。我會替妳找到妳要找的鬼魂,但妳必須同意遵守我在有關妳人身安全方面的指示。」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命令吧。」
「隨妳愛用什麼字眼。但在這種事情裡不能有兩個主事者。如果妳處處跟我作對,妳會使妳家裡的每個人都遭受危險。」
「我不是在跟你作對,我只是懷疑你的這個建議是否明智。」
「怪了,在我看來就是作對。」他說。
她不安地換個坐姿。「你對你的權威問題有點敏感,對不對?」
「事實上是非常敏感,因此很少讓人質疑我的權威。」
她對他怒目而視。「你不能指望我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你決定。」
「讓我再次提醒妳,是妳找上我的。妳提出條件,我接受了。我們達成了協議。」
她猶豫片刻,然後像是決定試別的方法。「亞特,你必須牢記你的另一個目標。」
他忍不住再次擔心她以某種方法得知了他為凱玲復仇的計劃。「我的另一個目標?」
「別裝蒜了。」她瞪他一眼。「你明白表示過你擔心經商的秘密洩漏,會使你無法物色到出身名門的妻子。」
「那又怎樣?」
「我必須告訴你,可能會引起某些人反感的,不僅是你經商的事實而已。上流社會的許多名門望族,會很不高興你請黑寡婦到你家暫住。」
「我沒有考慮到那個可能性。」他挑起一道眉毛。「妳真的認為某些社交顯貴會反對我選擇的客人?」
「是的。」
「他們的心胸也太狹窄了。」
「重點是,那樣做會招致非議。你想必明白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可能成為你妻子的那種淑女,不會喜歡知道我在你家暫住。」
「玫琳,妳上次一覺到天亮是什麼時候?」
她睜大雙眼,但再一次立刻恢復自制。「你怎麼猜到的?.」
「我跟昨夜派去妳家外面站崗的人談過,他說妳的臥室窗戶一直亮燈到黎明。我猜那種情形經常發生。」
她轉頭望向陽光普照的街道。「不知何故,我認為他若回來一定是在黑夜。要知道,他是夜貓族。」
「迪倫偉?」
「是的。他的外表像天使,內心其實是惡魔。我覺得回來替他報復的人或東西,也會比較喜歡黑夜。」
亞特傾身握住她的手,等她轉頭正視他。「妳的推理很正確。」他說。「偏好梵薩陰暗面神秘學的那些人喜愛戲劇性的誇張行為,他們雖然喜歡但未必一定在夜間活動。預料妳很可能在夜裡等他,反而會使他選擇在白天行動。」
「真是複雜。」她因煩惱不已而激動地低語。「但願爸爸從來不曾碰觸梵薩之道;但願我從來沒有聽說梵薩哲學,或遇見任何研究它的人。」
「玫琳──」
她握緊拳頭。「我發誓,等這件事結束,我再也不要跟所有與那門可怕的哲學有關的人事物有任何瓜葛。」
他感到一股寒意襲向心頭。「妳把妳對梵薩的看法表達得很清楚了。等這件事結束,無論妳想要做什麼都不關別人的事。但在這段期間,妳看中我的專長而僱用我。我期望妳通情達理。就算妳不肯為自身安全著想,妳也該考慮到妳的姑姑。妳希望她身陷險境嗎?」
她默默注視他良久。他的邏輯不可避免,他看得出來她心知肚明。梵薩邏輯。他在她回答前就知道她的答案了。
「不,當然不希望。」她輕聲說。「你說的對,我必須考慮到蓓妮姑姑的安全。我會立刻安排。我們今天就搬去你家。」
「明智的決定,夫人。」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我不知道我做了決定,先生。我相信做那個決定的人是你。」
「嗯。」
「也許吧。」她若有所思地說。「如果我們非常小心、非常低調和非常幸運,你的社交圈沒有人會知道你家有客人暫住,或是注意到而不認得是我。」
「嗯。」
他決定不要提每間俱樂部賭帳裡都有的那一千英鎊賭注。
琰容 2010-3-29 20:24
第七章-
凌晨兩點多,亞特放下紙牌,抬眼望向對手。「我相信你欠我五百英鎊,費克文。」
「放心,你在月底會拿到你的錢,韓亞特。」費克文簽了一張借據扔到桌上。
亞特拿起借據,聳起一道眉毛。「月底還錢?那是不是意味著你目前經濟拮据?」
「沒那回事。」費克文拿起桌上的酒瓶,在杯子裡倒滿紅酒。他一飲而盡,放下酒杯,用沈思的眼神注視亞特。「杷一大筆錢投入一個千載難逢的投資機會裡。我把所有的一切都湊來買股份,兩周後就可以獲利。到時你就會拿到你的錢。」
「我會期待你的船進港的那一天。」
費克文哼了一聲說:「不是船。船會沈,會在海上失蹤,會遭到海盜攻擊。」他靠向亞特,推心置腹似地壓低聲音說:「我的投資沒有風險。還有它的報酬比船貨好多了。」他狡猾地咧嘴一笑。「除非船上載的正好全是黃金。」
「我承認,這會兒你勾起我的興趣了。沒有東西比黃金更能吸引住一個人的注意。」
費克文的笑容突然消失,好像發覺自己說太多了。「我只是在開玩笑,」他偷偷往四下瞧了瞧,然後又倒了一杯酒。「幽默一下而已。」
亞特不慌不忙地站起來。「相信你對你月底財務狀況的評估不是在開玩笑。」他微微一笑。「如果到時你無法還清賭債,我會非常失望,費克文。非常、非常失望。」
費克文瑟縮一下,然後氣憤地皺眉。「你一定會拿到你的錢。」他有點口齒不清地說。
「那樣最好。你真的不能把預定兩周後獲利的這項投資告訴我嗎?也許我會有興趣。」
「抱歉。」費克文斷然拒絕。「所有的股份都賣完了。我根本不該提的,持股者都發過誓要保密。」他面露擔憂。「你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對不對?」
亞特緩緩微笑。「我向你保證我會守口如瓶。干涉你的投資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費克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他,好像亞特的笑容使他著了迷,然後他眨了一下眼,說道:「你說得對。守口如瓶對你最有利。干涉我的投資計劃,你就拿不到你的錢。」
「的確。」
亞特轉身走向前廳。三個衣著入時、看來都酩酊大醉的年輕人擋住他的去路。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故做驚訝狀地睜大雙眼。他伸出一隻手做了個戲劇性的手勢。
「唉喲,朋友們,瞧瞧站在我們面前的是誰。我相信是全英國最勇敢、大膽的人。容我向各位介紹韓亞特。」
另外兩個人齊聲吟唱:「韓亞特,韓亞特。」
「仔細看清楚那高貴的面容,因為我們可能再也不會在這俱樂部裡看到他了。」
「韓亞特,韓亞特。」
「明天我們勇敢的韓亞特不是會多了一千英鎊,就是會──」
「韓亞特,韓亞特。」
「就是會被黑寡婦送上西天。」
「韓亞特,韓亞特。」
「今晚我們祝福他。最起碼,我們祝他堅挺持久,以便享受在這人世的最後一夜。」
「韓亞特,韓亞特。」
亞特緩緩走向那三個年輕人。他們放聲大笑,一邊朝他鞠躬,一邊讓出路來。
「韓亞特,韓亞特。」
亞特在門口停下來,半轉過身。他以若有所思的眼神凝視三個年輕人片刻,俱樂部頓時充滿一片期待的寂靜。他從口袋裡掏出懷表,打開表蓋察看時間。所有的人都盯著他看。他合上表蓋,漫不經心地把懷表放回口袋裡。「今晚我恐怕得提早離開,有事需要處理。相信各位都瞭解。」
三個年輕人發出竊笑;一張牌桌邊傳來壓抑的笑聲。
「但是明天──」亞特故意停頓。「當然是假設我能活過今夜──」
其中一個年輕人放聲狂笑。「假設情況有那麼樂觀,你明天要做什麼?」
「在這俱樂部裡的任何人,如果無禮到讓我聽見他侮辱我的新客人,明天我會期待跟他來個黎明之約。」
三個震驚的年輕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亞特,俱樂部裡看熱鬧的安靜變成驚駭的死寂。
亞特滿意地走向玄關。他拿了大衣和手套,步下台階走向街道。離開大門不到三步,他就聽到背後傳來匆促的腳步聲。
「等一下,韓亞特,」費克文喊道。「我跟你共乘一輛馬車。」
「附近沒有馬車可乘。」亞特朝空蕩蕩、霧茫茫的街道點個頭。「我要走到廣場去,那裡可能會有出租馬車。」
「沒有馬車?」費克文一臉不確定地左右張望。「但大門外向來會有幾輛馬車在等。」
「今晚沒有,一定是濃霧的關係。也許你寧願在裡面等到有馬車出現。」亞特轉身背對費克文,再度邁開步伐。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費克文連忙說,聲音中隱含著一絲焦慮。「你說的對,廣場那裡一定有出租馬車,我們一起走過去會比較安全。」
「隨便你。」
費克文加快腳步跟上他。「街道在這種時候不安全,尤其是在這樣的夜裡。」
「聽到你害怕在街上走令我驚訝,費克文。還以為你習慣泡在風化區裡,那裡可比這裡危險多了。」
「我不是害怕,」費克文低吼。「只是在運用一點判斷力。」
聽出費克文聲音中的不安,使亞特暗自微笑。
費克文不確定地瞥了他一眼。「喂,剛才在俱樂部裡是怎麼回事?你真的打算向任何說狄夫人閒話的人挑戰嗎?」
「沒有。」
「我想也是。」
「我只會向出言侮辱她的那些人挑戰。」
「你願意為黑寡婦那種女人冒險決鬥?你瘋了嗎?她只不過是──」
亞特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是什麼,費克文?你剛才要說什麼?」
「天啊!大家都知道她是殺人兇手。」
「沒有證據。」亞特微笑道。「我們都知道沒有證據不能定罪。」
「但是大家都知道──」
「是嗎?」
費克文的嘴巴動了動,但沒有說出半句清楚的話語。他瞪著靜止不動的亞特,然後猛地往後退一步。在附近的朦朧街燈下,他因多年放蕩而變得粗俗的臉上,流露出慍怒和恐懼。
「你剛才不是還有話要說嗎?」亞特問。
「沒有。」費克文假裝拉平外套。「沒有要說別的話,只是問了個問題而已。」
「就當已經回答了。」亞特開始繼續走。
費克文猶豫片刻,然後快步追上亞特,顯然是不想冒險獨自走回俱樂部。他們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費克文的腳步聲在夜色中陰森地迴響著。出於長久以來的習慣和訓練,亞特走起路來幾乎悄無聲息。
「應該帶盞燈籠的,」費克文回頭看了看。「這些路燈在霧裡一點用也沒有。」
「若能避免,我寧願不帶。」亞特說。「顯眼的燈光會成為搶匪的最佳目標。」
「該死!」費克文再度回頭看。「我從來沒想到那一點。」
附近的巷子裡傳來輕微的窸窣聲,費克文抓住亞特的衣袖。「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一定是老鼠。」亞特故意瞥向費克文的手指。「外套會被你弄縐。」
「對不起。」費克文立刻放手。
「你似乎有點焦慮不安,費克文。也許你應該考慮喝點鎮靜藥水。」
「該死!我會讓你知道我的神經像鋼鐵一樣堅硬。」
亞特聳聳肩,沒有說什麼。他本能地留意著黑夜裡的各種細微動靜。街道另一頭遠遠傳來馬蹄聲。
「也許是出租馬車。」費克文期盼地說。但馬車往反方向駛走。「應該待在俱樂部裡才對。」他咕噥。
「你今晚為什麼這麼焦慮不安?」
費克文沈吟一會兒後說:「如果你非知道不可,兩、三個月前我遭人恐嚇。」
「不會吧!」亞特端詳著前方窗戶裡的燭光。「誰恐嚇你?」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應該能形容他的長相吧?」
「沒辦法。」費克文再度停頓。「因為我從來沒見過他。」
「如果你從來沒見過那個人,那他為什麼要恐嚇你?」
「不知道。」費克文嘀咕。「怪就怪在這裡。」
「你完全不知道這個陌生人為什麼選中你恐嚇?」
「他寄了──」費克文在一隻貓衝過人行道、鑽進一條巷子裡時發出驚叫。「該死!那是什麼?」
「只不過是隻貓。」亞特停頓一下。「費克文,你真的需要吃藥安撫你的神經。這個人寄了什麼東西給你?」
「一枚圖章。繫在表煉上的那種。」
「你怎麼會把那個視為恐嚇?」
「這……很難解釋。」費克文的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事情得從五年前說起。我和幾個朋友跟一個小女伶爽了一下,那個笨女人掙脫逃跑。天色很暗,我們在鄉間,意外發生,她……算了。重點是,她發誓她的愛人有朝一日會為她報仇。」
「現在你認為他來找你算帳了,是不是?」
「不可能。」費克文再度回頭看。「不可能是她說會替她報仇的那個人。即使那個愚蠢的小蕩婦真有愛人,他為什麼要費事在這個時候找我們算帳?我的意思是說,她只不過是個小演員,而且事情已經過了五年。」
「有句老話你一定聽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但我們沒有害死她。」費克文提高嗓門。「她是在逃進黑夜裡時,自己跌倒摔死的。」
「聽來像是她為了逃離你們而跌倒的,費克文。」
「不管他是誰,我都得設法找他談一談。」費克文再度不安地四下張望。「我可以向他解釋我們沒有惡意,只是爽一下。不是我們害那個愚蠢的小騷貨──」
「不必不費唇舌了,費克文。你不需要向我解釋,我不想聽你辯解。」
一個妓女在燭光照亮的窗戶裡對亞特微笑,讓披肩滑下肩膀,露出紅色乳頭的一側乳房。亞特毫無興趣地看她一眼,然後把注意力轉回街上。
「已經過了兩、三個月,」費克文在片刻後說。「那也許只是惡作劇。」
「如果是那樣,那個復仇者的幽默感還真奇怪。」
亞特從眼角瞥見背後的陰影一閃。起初他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接著他恍然大悟。
「該死!」他輕聲說。「她把蠟燭熄滅了。」
「那個妓女?」費克文回頭望向漆黑的窗戶。「那又怎樣?也許她──」
他住口不語,發覺亞特背貼著石牆,根本沒有注意他。
攻擊者不是從巷子裡或陰暗的門廊下跳出來,而是從高高的窗戶縱身躍下。黑色的斗篷在他身旁呈喇叭形張開,遮住街燈發出的微弱亮光。
會有刀的攻擊──亞特心想,梵薩招式大多都不靠武器,但也有例外。「雲中蜘蛛」這一招總是會用到刀。
他抓住斗篷後緣,以免斗篷如攻擊者所願地罩住他。他把斗篷往旁邊一扯,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攻擊者踢出的凌厲一腳。
梵薩鬥士靈巧地落在人行道上面對著亞特,他的臉孔被黑色領巾做成的面罩遮住。刀子上寒光一閃。他突然向前衝。
亞特滑向一側。他知道他已經打亂這一招的攻擊模式,他必須在攻擊者能夠變換招式前,趕快採取行動。
蒙面刺客眼見即將失手而設法補救,他急忙收腳以免撞上牆壁,因此暫時失去平衡。
亞特一腳踢中攻擊者持刀的那條手臂。攻擊者悶哼一聲,手中的刀子掉落在人行道上。
失去優勢的攻擊者顯然決定放棄。他轉身拔腿就跑,飄揚在身後的斗篷有如黑色巨翼。
亞特抓住斗篷下緣用力一拉。他並不訝異斗篷被他扯下來;蒙面刺客在轉身逃跑時就解開了鉤扣。
攻擊者消失在一條黑暗的巷子裡,他的腳步聲模糊地在遠方迴響著。亞特站在原地,手裡還抓著攻擊者的黑色斗篷。
「剛才真險,老兄,」費克文目瞪口呆地望著亞特。「他直接撲向你。那個混蛋想要割斷你的喉嚨。」
亞特低頭看著手中的斗蓬。「是的。」
「我不得不說你應付得很漂亮。從來沒見過那種打架法,非常奇特。」
「我運氣好。有預兆。」亞特瞥向這會兒黑漆漆的窗戶,先前在那裡的妓女在攻擊前一剎那吹熄了蠟燭。「雖然不是為我準備的,但那無關緊要。」
「這些搶匪越來越大膽了。」費克文說。「如果情況繼續惡化,以後大家都要帶著保鑣才能在街上行走。」
亞特抓住從窗戶垂下的繩索,瞥一眼複雜的繩結,他就全部明白了。倫敦有各式各樣的盜匪竊賊,但他們很少人受過古梵薩搏擊術的訓練。
琰容 2010-3-29 20:25
第八章-
火苗高漲。大火仍然局限在樓上的實驗室裡,但火光把長廊照得有如煉獄。濃煙像展開的黑色旗幟,迎接著來自地獄的惡魔軍團。
她蹲在臥室房門前。沈甸甸的鐵鑰匙上沾滿他的鮮血。她努力不去看地毯上的屍體。但在她就要把鑰匙插進鎖孔裡時,死人放聲大笑。鑰匙從她指間滑落……
XXXXX
玫琳從噩夢中驚醒。她在床上猛地坐起,拚命地喘氣,希望自己沒有叫出聲音來。被冷汗浸濕的薄睡衣黏在她的前胸和後背上。
她一時之間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一波新的恐懼襲向她,她急忙爬下床。赤裸的腳碰到冰冷的地板時,她突然想起這裡是韓亞特的大宅。
戎備森嚴的大宅,她提醒自己。
她的手指在顫抖,就像在夢中那樣。她費了不少勁才把蠟燭點著。小小的火焰發出令人心安的光,照亮雕花床柱和臉盆架。角落裡堆放著她匆匆收拾的幾箱書。
時鐘顯示現在將近凌晨三點。她竟然足足睡了兩個小時才被噩夢驚醒。相當令人吃驚,真的。以往她在黎明前幾乎都不曾合眼。也許是因為知道這大宅有牢固的鎖,夜裡還有警衛帶著大狗在花園巡邏,所以她才能打盹兒。
她走過去緩緩打開房門。門外的走廊一片幽暗,但樓梯間有來自樓下玄關的微弱亮光。她聽到模糊的說話聲。亞特回來了。
也該是時候了,她心想。他說過今晚打算去賭場和俱樂部打聽情報,她急著想知道他打聽到了什麼。
樓下的一扇房門悄悄關上,接著是一片寂靜。她等了幾分鐘,但不見亞特上樓來,心想,他一定是進書房了。
她回到床邊拿起掛在床柱上的睡袍穿上,繫好腰帶,套上拖鞋。她撿起作夢時掉落在枕頭上的睡帽往亂七八糟的頭髮上一戴。
滿意自己的儀容還過得去後,她離開臥室,穿過走廊,走向鋪著地毯的弧形樓梯。軟底拖鞋在她拾級而下時,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她穿過玄關停在書房門外。緊閉的門扉給人不友善的感覺,好像亞特不希望受到打擾。她突然想到他回家時可能喝醉了。她柳眉輕蹙,無法想像亞特酩酊大醉。他天性裡的律己自製似乎排除了那種軟弱的行為。
她輕敲房門,但沒有得到響應。
她遲疑片刻,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如果亞特真的醉了,她不會打擾他,等明天再找他問清楚。
她把頭探進房裡察看。壁爐裡火光熊熊,但不見亞特的人影。也許他不在書房裡。但若不在,生火做什麼?
「玫琳,是妳嗎?」陰沈的問話聲來自面對壁爐的高背椅深處。
「是我。」
他聽來毫無醉意。她鬆了口氣,步入書房,關上房門,雙手在背後握住門把。「我聽到你回來。」
「於是立刻下樓來聽報告,即使現在是凌晨三點。」他的聲音裡夾著一絲冷笑。「看來妳這固僱主會很苛,狄夫人。」
他沒有醉,但心情也不好。她抿緊嘴唇,鬆開緊握著門把的手。她穿過地毯,走到壁爐前轉身注視亞特。看到他懶散地靠坐在椅子裡使她屏住呼吸,她立刻知道出事了。
他的眼神陰鬱。他脫掉了外套,鬆開了領結,白色亞麻襯衫的前襟半敞著,鬈曲的胸毛若隱若現。
他右手握著喝了半杯的白蘭地,左手的拳頭裡握著一個她看不見的物體。
「韓先生。」她擔心地凝視著他。「亞特,你不舒服嗎?」
「沒有。」
「我看得出來有令人不愉快的事發生了。什麼事?」
「我和一個認識的人今夜在街頭遭到攻擊。」
「攻擊?天啊!.被誰?你們被搶了嗎?」她想到一件事而急忙審視他的臉。「你和你的朋友有沒有受傷?」
「沒有。歹徒沒有得逞。」
她鬆了口大氣。「謝天謝地。我猜是攔路搶劫的盜匪?賭場附近向來以治安不佳出名,你應該更加小心的。」
「攻擊不是發生在賭場附近,而是在俱樂部附近。」他喝一口白蘭地,緩緩放下酒杯。「攻擊者是梵薩人。」
她的皮膚一陣刺痛。「你確定嗎?」
「確定。」
「你有沒有──」她住口,用力吞嚥一下,再試一次。「你有沒有看到他?」
「沒有。他蒙著面,最後逃進暗處。他可能是找了個妓女幫忙,要她看到我們在街頭出現時打信號給他。明天我會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也許她可以提供線索指認歹徒的身份。」
玫琳的胃糾成一團。「會不會又是迪倫偉的鬼魂?」
「我承認我不精通玄學,但據我所知,鬼通常不需要靠刀。」
「他有刀?」
「是的。他展現了絕佳的『雲中蜘蛛』攻擊術。」亞特轉動杯中的白蘭地。「幸運的是,我注意到妓女的蠟燭熄滅而使他偷襲失敗。」
「你的朋友沒有受傷嗎?」
亞特更加用力地握緊手中的物體。「跟我同行的那個人不是朋友。」
「原來如此。」她找了張椅子緩緩坐下,努力思索這驚人消息的涵義。「扮演倫偉鬼魂的這個人現在找上了你,他想必知道我和姑姑搬進了你家,也許他還知道你答應幫我的忙。但我不明白──」
「玫琳,鎮定一點。」
她抬頭挺胸望向他。「他今夜無疑是打算殺你,我們不得不假設他會再試一次。」
亞特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也許吧,但不會立刻動手。下次他會更加小心。他知道今夜的事會使我提高警覺。」
「他知道的不只有那個。你和他交過手,那表示他現在知道你是梵薩人。」
「沒錯。」亞特冷笑著回答。「但這次的失敗也使他知道我的武功比他高強,我想我可以假設他以後不會這麼魯莽。」
她打個哆嗦。「你怎麼對你的同伴解釋這件事?」
「什麼都沒說。他以為歹徒是普通的強盜。」亞特凝視著他的白蘭地。
「原來如此。」她說。「從你的語氣聽來,你似乎不喜歡今夜與你同行的這個人。」
亞特不回答,只是再喝一口酒。
她決定試別的方法。「你今夜在俱樂部或賭場有沒有打聽到什麼?」
「幾乎沒有。沒有傳聞說上流社會其它紳士的書房有鬼魂出沒。」
「上流社會大部分的紳士都不會願意承認看到鬼。」玫琳指出。
「那倒也是。」亞特再度舉杯啜飲。
玫琳清清喉嚨。「你不在時,你僱用來收集情報的那個年輕人來敲廚房門。」
「颯奇?他帶來什麼消息?」
「他說潘伊頓有好幾天都不見人影。鄰居認為他到鄉下的別莊去了。一周來兩次的管家被告知下個月才會再需要她效勞。」
亞特凝視火焰。「耐人尋味。」
「我也那樣覺得。」她遲疑一下。「我不知道現在適不適合討論我們下一步的行動,但在和颯奇談過後我想了很久。我覺得潘先生選在這個時候離開倫敦相當奇怪。近日很少出遠門的他,偏偏選在寄那封信給我的不久後到鄉下去。」
「確實很奇怪,」他以戲劇性的語調說。「甚至可以說非常可疑。」
她柳眉微蹙。「你在取笑我嗎?」
他歪了歪嘴。「不敢。請說下去。」
「我想到潘先生離開倫敦,可能是因為出了新的狀況。也許是闖入者再度造訪嚇到了他。無論如何,我推斷接下來只有一個合乎邏輯的作法。」
「是嗎?」他的眼中精光一閃。「什麼作法?」
她無法確定他的心情而猶豫不決。接著她微微傾身向前,壓低聲音說:「我提議我們趁潘先生不在時,搜查他家,也許我們會找到他為什麼離開倫敦的線索。」
令她驚訝的是,亞特竟然點頭同意。「好主意。今晚稍早時我也有相同的念頭。」
「你早就知道他離開倫敦了?」
他聳聳肩。「聽人在牌桌上提起的。」
「原來如此。」她的精神重又振作。「如此說來,我們的想法顯然十分契合。這樣很令人滿意,對不對?」
他神秘莫測地看她一眼。「不如其它形式的契合來得令人滿意。」
她決定不去理會那句話。他今夜的心情真的很奇怪,她心想。但話說回來,她並不是真的十分瞭解他。也許在他的性情中原本就存有這種奇怪的一面。她覺得他們還是只談公事比較好。
「我認為我們應該在夜裡去潘家。」她說。
「讓鄰居注意到他家在沒人時亮起燈光?不,我認為那並非明智之策。」
「喔。」她思索片刻。「你建議我們在白天進入屋子嗎?那樣會不會太冒險?」
「潘家的庭院四周有高牆。等我一進去,就不會有人看到我。」
她過了兩秒鐘才領悟他的意思。「慢著,」她生氣地說。「你休想獨自行動。這是我的計劃,我打算親自執行。」
他瞇起眼睛。「這件事由我來處理。我去搜查潘家時,妳給我乖乖地待在這裡。」
他對權力的傲慢篡奪令她忍無可忍地跳起來。「我堅持跟你一起去。」
「妳這種處處跟我作對的習慣越來越令人惱火了,玫琳。」他緩緩放下空酒杯。「妳在僱用我調查這件事之後,又挑剔我的每個決定。」
「事情不是那樣的。」
「就是。這樣的過程令找厭倦。」
她雙手握拳。「你忘了你的地位。」
亞特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但她立刻知道自己犯了大錯。
「我的地位?」他以令人害怕的平和語氣說。「我猜要妳在這件事情裡視我為同等人十分困難,我畢竟是個生意人。」
她感到口乾舌燥。「我指的是你在我們協議中的地位。」她急忙解釋。「我無意暗示我認為你不是紳士,只因為你……呃……你──」
「只因為我是『夢想商人』嗎?」他像貓看到花園裡的小鳥一樣懶洋洋地站起來。
「你的生意與這件事無關。」她努力以深信不疑的語氣說。
「很高興聽妳這樣說,夫人。」他張開左手。
她聽到一聲鏗鏘輕響,看到他把原本握在手裡的物體扔到一旁。它落在桌子上。她好像看到金光一閃,但從她所在的位置無法分辨它是什麼。
亞特走向她,她的視線猛地轉回他臉上。「亞特?」
「謝謝妳忽略我與商業的不幸關聯,夫人。」他冷冷地說。「但話說回來,妳也無法太挑剔,對不對?」
她退後一步,發現自己背抵著壁爐旁邊的牆壁。「看來現在不適合繼續談下去,我還是上樓回房就寢好了。我們可以等明天吃早餐時,再來討論搜查潘家計劃。」
他停在她面前,兩隻大手按在她頭部兩側的牆壁上,把她困在他的雙臂之間。「正好相反,玫琳。我真的認為我們應該討論一下,妳對我的適當地位有何看法。」
「改天吧!」
「現在。」他的笑容冰冷,眼神則不然。「依我之見,妳沒有資格嚴詞批判我的缺點。畢竟傳聞說妳不但謀殺親夫,還縱火焚燬屋子湮滅罪證。」
「亞特,你──」
「我承認妳的獨特名聲,或許使妳的社會地位略高於一個從商的紳士,但再高也高不了一、兩步。」
她深吸口氣,立刻發現自己又犯了大錯。他混合著汗水、白蘭地和獨特體味的氣味使她的感官一陣戰慄。
「亞特,你今夜顯然有點反常。我猜是與那個梵薩歹徒交手,使你的神經過度緊張。」
「是嗎?」
「這也是意料中事。」她誠懇地向他保證。「真的,如果攻擊你的是倫偉,你能全身而退已經算是運氣好了。」
「今夜與我交手的不是鬼,玫琳。不是我自誇,我不但全身而退,還打得那個混蛋落荒而逃。但我的神經絕對沒有受到過度刺激。」
「我的姑姑有治那種病的神奇藥水。」她的聲音聽來太尖了。「我可以衝上樓去拿一、兩瓶來給你。」
「我只知道一種可靠的療法。」
身為寡掃果然是有某種力量,她心想,那種力量使她池今夜覺得十分大膽。
「你確定你想要冒險與黑寡婦做愛嗎?」她輕聲問。
她撩撥春心的嗓音使他眼睛的顏色變深。「當妳的情夫和當妳的丈夫一樣危險嗎?」
「很難說。我不曾有過情夫,你非冒險不可。」
「我必須提醒妳,夫人,妳這會兒面對的是一個曾在賭場裡討生活的男人。」他扯掉她的睡帽,把手指伸進她的秀髮裡托住她的後腦勺。「如果賭注值得,我願意冒險。」
他把她抱起來走向深紅色的長沙發,把她放在椅墊上,然後轉身走開。
她看到他穿過房間,聽到他鎖上房門。期待使她渾身一陣戰慄,覺得自己好像站在懸崖邊緣俯視著波濤洶湧的未知深海。縱身躍下的衝動令人幾乎無法忍受。
亞特一邊走向她,一邊解開襯衫。等他走到沙發邊時,襯衫已經在地毯上了。
事情結束時,他癱在她身上。
室內一片死寂。
「真是該死。」他深受震撼地說。
「亞特?」她小心翼翼地說。
「這會兒又怎麼了?我警告妳,我不認為我的神經今夜還能承受更多的衝擊。也許我終究得叫妳上樓去拿妳姑姑的藥水。」
「沒什麼,真的。」她舔舔嘴唇。「只不過,呃,我想要告訴你這種姿勢現在不再像幾分鐘前那樣不舒服。」
他毫無動靜,幾秒後才緩緩抬起頭用陰鬱的眼神看著她。「對不起,請再說一遍。」他大過客氣地說。
她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現在沒事了,真的。不管我最初的印象如何,現在我真的認為你相當合適。」
「真是該死。」這次他的聲音低得幾乎不可聽聞。
她清清喉嚨。「也許你想要再試一次?」
「我想要的是解釋。」他咬牙切齒道。
他緩緩退出她的身體站起來。當他轉身背對她穿好褲子時,她感到一陣失落和失望。
他一言不發地把一塊白色亞麻大手帕遞給她。她窘迫地接過手帕。她只能慶幸她的睡袍吸收了大部分的證據,至少明天她不必面對管家心照不宣的目光。
她盡可能整理好儀容,深吸口氣,然後站起來。但她起身得太快,膝蓋立刻軟了下來。她伸手去抓沙發扶手。亞特扶她站穩,就他惡劣的心情而言,動作溫柔得令人驚訝。
「妳還好嗎?」他粗聲問。
「當然。」自尊和憤怒替她解了圍。她重新繫好睡袍腰帶。她發現自己還握著他遞給她的手帕。她低頭看到手帕髒了,難為情地急忙把它塞進口袋裡。
亞特放開她,走過去站在壁爐前面,一隻手臂放在壁爐架上,低頭凝視著火焰。
「據說令尊曾經打聽宣告婚姻無效的可能性。」他聲調平板地說。「現在我瞭解妳真的有理由。」
「是的。」她愁眉苦臉地說。「但事實上,任何從這樁婚姻脫身的方法我都會接受。」
他望向房間另一頭的她。「迪倫偉不能人道嗎?」
「我無法回答。」她把冰冷的手伸進睡袍衣袖裡取暖。「我只知道他對我沒有那方面的興趣。不幸的是,直到洞房花燭夜我才發現那個事實。」
「如果不能盡丈夫最基本的義務,他當初為什麼娶妳?」
「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倫偉並不愛我。他對婚姻不感興趣,他想要的是梵薩最深奧的秘密。他以為家父會教他古梵薩文,使他得以瞭解那些秘密。」
亞特緊抓著壁爐架。「對,那還用說。我這會兒腦筋不清楚,請妳務必見諒。」
「你今夜吃了不少苦頭。」
「那樣說也可以。」
「我可以去拿姑姑的藥──」
他瞪她一眼。「再提一次那該死的藥水,我就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
她開始惱火了。「我只是想幫忙。」
「相信我,夫人,妳今夜幫的忙已經過分了。」
她猶豫片刻,然後決定繼續解釋倫偉的行為。「我告訴過你我搜過倫偉的實驗室。」
他銳利地看她一眼。「那又怎樣?」
「那使我有機會看了他的一些筆記。他似乎深信是獻身梵薩造成他不能人道。他寫說為了解開梵薩煉丹術的秘密,他必須把一生的精力都放在研究上。」
他用手指有節奏地在壁爐架上輕敲著。「妳卻到洞房花燭夜,才知道他沒有興趣盡做丈夫的義務。」
「我知道聽來很不可思議。」她歎口氣。「相信我,我千百遍地回想過婚前那幾周,問自己怎會那麼傻。」
他皺眉。「玫琳──」
「我只能說倫偉是貌似聰穎天使的瘋狂惡魔,」她交抱雙臂。「他以為他可以迷住我們所有的人。有一段時間,他確實做到了。」
亞特的下顎抽搐了一下。「妳愛上了他?」
她搖頭。「事後想來,我幾乎可以相信他用了某種魔法來隱藏他的真面目。但那樣的解釋太容易。實不相瞞,倫偉很清楚該如何誘惑我。」
自從在沙發上親熱後,亞特的表情中第一次流露出冷漠的笑意。「他顯然不是用激情收服妳。」
「當然不是。我猜激情本身固然不錯,但我不曾天真幼稚到誤把激情當成真愛。」今夜她也不可以犯那個錯誤,她嚴厲地提醒自己。
「那還用說。」他咕噥。「像妳這種性情獨特、聰慧過人的女子,怎會讓激情這種微不
足道的苦楚,影響妳的理智和判斷力。」
「完全正確。如你所知,梵薩哲學有許多地方令我難以苟同。」
「妳已經把妳對梵薩的感受表達得很清楚了。」
「但我是在梵薩家庭長大的,我承認我耳濡目染到一些梵薩哲學對強烈感情的鄙視。」她停頓一下。「倫偉聰明到瞭解那一點。他用來追求我的策略恐怕比激情更具有誘惑力。」
「什麼策略比激情更能誘惑像妳這種性情的女子?」他斜睨她一眼,閃閃發亮的眼神透著些許古怪。「我承認我對那一點非常好奇。」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你在生我的氣嗎?」
「我不知道。」他的誠實令人吃驚。「回答問題就是了。」
「這個嘛,重點是,他假裝被我的才智和學識所吸引。」
「啊,原來如此。換言之,他讓妳以為他愛妳是愛妳的心智。」
「是的。癡愚的我竟然信以為真。」不堪回首的往事使她暫閉雙眼。「我以為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超越肉體的心靈相契,會把我們的結合提升到更高境界。」
「那是非常強韌的結合力。」
「但事實證明那只是幻想。」
亞特低頭凝視火焰。「哪怕妳說的只有一半是實情,迪倫偉都確實是相當瘋癲。」
「是的。如我所言,他在剛開始時還能隱藏那個事實。但在我們結婚後,事有蹊蹺就越來越明顯。」
「無論瘋不瘋癲,他都已經死了。」亞特繼續凝視火焰。「但看來是有人試圖使我們相信他的鬼魂回來了。」
「如果不是倫偉的鬼魂,那個模仿他的人一定非常瞭解他,而且本身也是個梵薩人。」
「我們必須擴大調查範圍到迪倫偉的過去,天亮後我就叫雷亨利去辦。」亞特轉頭望向她。「在這期間,我們必須處理目前存在於我們之間的狀況。」
「什麼意思?」
「妳心知肚明。」他瞥向紅沙發,然後把目光轉回她臉上。「我想為今夜在這房間裡發生的事道歉,但顯然為時已晚──」
「用不著道歉。」她急忙打岔。「真有必要,道歉的也該是我。」
他挑起一道眉毛。「那一點我不會反對。」
她羞紅了臉。「重點是,在某種意義上,一切都沒有變。」
「沒有變?」
「我的意思是說,我仍然是惡名昭彰的寡婦。如果讓人知道我住在你家,他們一定會做最不堪的假設,認為我們有曖昧關係。」
「那個假設現在沒有錯。」
她抓緊睡袍領子,抬起下巴。「無論如何,我們的情況並沒有任何改變。」
「未必。」他走向她。「但這會兒別再討論這件事了。我想我們今夜都興奮過度了。」
「但是,亞特──」
「改天。」他握住她的手臂。「等我們都有機會睡個覺和想一想再說。來吧,玫琳,妳該上床睡覺了。」
她企圖堅守立場。「但我們應該擬定計劃,例如搜查潘家的──」
「改天再說,玫琳。」
他握緊她的手肘抇她帶向房門。經過高背椅旁的小茶几時,一個閃閃發亮的小東西引起她的注意。她看出那是亞特先前握在手裡把玩的物體。但還不及問他那是什麼,她就發現自己已經來到房門邊了。
「晚安,玫琳。」他在開門推她出去時,眼神和緩了些。「試著睡一下。妳恐怕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那樣對神經不好。問妳姑姑就知道。」
他以令人吃驚的溫柔親吻她,然後當著她的面把門關上。她瞪著緊閉的門扉,許久後才轉身上樓回房。
鑽進棉被裡時,她想著茶几上的那個小東西。她幾乎可以肯定那是一條表煉繫著一枚小小的金質圖章。
琰容 2010-3-29 20:26
第九章-
一個「陌生客」進入屋內了。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他們派人來阻止他了。
幾年前他就知道他受到「陌生客」的監視和跟蹤。他早已不再嘗試對朋友解釋,他為什麼再也無法相信任何人。他們認為他瘋了,但他知道實情:「陌生客」糾纏他,是因為他們知道梵薩最重大的秘密即將被他破解。他們在等他發現古人隱匿的科學知識,打算到時再掠奪他的發現。
今夜有個「陌生客」進入屋內,就代表他離大發現一定非常、非常近了。
他把耳朵貼在牆上,顫抖的雙手抓著,發覺有人闖入時正在研究的那本古書。幸好有他此刻置身的這條密道。密道是他多年前在妻子死後不久親自建造的──不能相信木匠和工人,他們極可能是「陌生客」的間諜。
他在很早以前就有預感自己將來會在梵薩古書裡發現重大秘密,就知道他會需要保護自己的措施。「陌生客」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監視他。起初那種被監視的感覺是斷斷續續的,後來就漸漸變成持續不斷的。今天他就要用到以前做好的準備。
他站在黑暗的甬道裡一動也不動,用意志力使出隱形術。這幢石造古老的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直到不久前他才讓管家一個星期進來打掃兩次。但每當她在屋子裡時,他都會密切注意她的一舉一動,尤其是不讓她溜到地下室。他的三餐都是自己料理的。烹飪當然不是紳士該做的事,但「陌生客」的監視使他顧不了那些繁文耨節。譯解梵薩核心秘密知識的偉大目標,絕對比他的紳士自尊來得重要。
牆壁另一側的走廊地板嘎吱作響。「陌生客」一定以為屋裡沒人,因為他在進來時躡手躡腳,現在卻弄出梵薩人不該弄出的大量聲響。
潘伊頓在密道裡冷笑。他用來騙鄰居相信他到鄉下小住的計謀顯然奏效了,但結果與他預料的不同。他原本希望「陌生客」會跟蹤到鄉下去,讓他可以過幾天安寧的日子。沒想到他們竟然派人進來搜查他的屋子。
沈悶的砰砰聲接二連三地傳來,他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陌生客」在二樓。他感到一絲得意。闖入者以為他會笨到把筆記,隨手亂放在能讓人輕易找到和偷走的地方嗎?
梵薩的後輩晚生還有許多地方要向前輩先進學習。
他傾聽著抽屜開開關關的聲音,頭頂的地板嘎吱作響,接著是更多的砰砰悶響。伊頓蜷縮在密道裡等待。保持隱形術所需的安詳心境近來日益困難。多年來他一直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的神經也不如以往堅強。
他把耳朵貼在牆上傾聽和感覺有無動靜,他只能希望闖入者不會發現地下室的秘密。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他才察覺到「陌生客」回到一樓。聽到闖入者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時,伊頓立刻屏住呼吸。「陌生客」到達貯藏室,在樓下來回走動了一陣。但他終於回到一樓。伊頓這才敢閉起眼睛,吐出一直憋著的那口氣。闖入者沒有發現密室。
過了一陣子不再有聲響傳來。伊頓又等了半小時才完全確定「陌生客」已經離開,屋子裡再度只有他一個人。他緩緩站起來。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使他肌肉酸痛。
確定自己可以走路後,他來到遮掩密道出入口的壁板前。他沒有立刻打開它,而是站在那裡豎耳傾聽。
他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他把壁板推到旁邊,跨進黑暗的走廊。他再度停下來傾聽。
仍然是一片死寂。
伊頓沿著走廊快步走向通往老屋深處的秘密樓梯。他點燃一支蠟燭,走下石造樓梯。他必須確定他的秘密書房裡一切安好。
他經過貯藏室,打開一扇密門,步下另一道樓梯,進入曾被原屋主當成地牢和逃生途徑的秘密房間。多年前發現這些地下房間時,他不但沒有告訴任何人,還動手改造出一間書房和一間實驗室,讓自己能夠在那裡進行重要研究,而不必擔心被「陌生客」看到。他費心費力地裝設道地的梵薩機關,來鞏固密室的安全。
在最後一道樓梯底層,他移開另一塊壁板,準備進入屋內最秘密的房間。
上方的樓梯平台響起皮靴刮擦聲,他的心跳差點停止。他猛地轉身,速度太快使他那條疼痛的腿支撐不住。他慌忙去抓壁板邊緣時,蠟燭從手中掉落。影子在石牆上閃動。
「笨老頭,你以為你的秘密瞞得了我?我知道我只需要守株待免就行了。一般人在闖入者離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檢查他的貴重物品,是否仍然藏得好好的。太好猜了。」
伊頓看不見「陌生客」藏在陰影裡的臉,但地板上的蠟燭還沒有熄滅。閃爍的燭光照亮闖入者手中的槍,以及一根精美的金柄手杖。
伊頓驚駭地看著「陌生客」舉起手槍瞄準。
「糟了!」伊頓低喊一聲,搖搖晃晃地倒退一步。
他為什麼沒有想到隨身攜帶手槍?他的密室書桌裡就有一把,但遠水救不了近火。
「重點是,我不再需要你帶我找到你的秘密。」闖入者說。「你剛剛替我開了門,真是多謝了。」
伊頓在察覺到闖入者扣下扳機時,猛地向後撲。突然的扭身轉體使他的腿又是一陣劇痛,但他知道意料之外的快速動作,是他唯一的希望。
強光一閃,槍聲在石室裡震耳欲聾,他感到子彈射中他。他的身手不如往日矯健了,伊頓心想。衝擊力使他踉蹌地跌進密室。
地板上的燭火跳動最後一次後熄滅,石室裡突然一片漆黑。
「可惡!」闖入者惱怒地咕噥。
伊頓吃驚地發現自己沒有死,子彈射中他的肩膀而非心臟。也許是燭火將滅造成影子亂跳使闖入者失去了準頭。無論如何,他只有幾秒鐘。他可以聽到闖入者咒罵著試圖點燃另一支,蠟燭。
伊頓一隻手緊緊按住傷口上的外套,希望能防止鮮血滴到地板上,另一隻手掌貼著最近的牆壁。他摸著光滑如鏡的牆面,憑觸覺帶領他轉過第一個交叉口。
燭光在他背後昏暗地閃動,他沒有回頭看。他看不見前方的任何東西,但可以摸到光滑的牆壁。這樣就夠了。
這座迷宮是他設計的,他記得它的玄機。
「搞什麼鬼?」地下迷宮從地板到天花板的厚石牆,使闖入者的聲音模糊不清。「出來,潘老頭。如果你立刻出來,我可以饒你一命。聽到沒有?我可以饒你一命。我要的只是那該死的鑰匙。」
伊頓不理會那怒不可遏的命令,他更加用力地按住傷口,希望鮮血會被外套吸收。如果血滴到地板上,闖入者就可以循著血跡通過迷宮。
他必須抵達書房,拿到書桌裡的手槍,伊頓心想。
「出來,潘老頭,你逃不掉的。」
伊頓不理會他。他緊按著傷口,衝進黑暗的迷宮深處。
XXXXX
亞特和颯奇站在幽暗的小房間裡,一起望著窗外的窄街。
「他當時就藏身在這裡。」亞特戴著手套的手指滑過窗台下的刮痕。「你可以看出他的繩鉤鉤在什麼地方。」
颯奇搖頭。「幸好你注意到妓女的蠟燭,猜出那是信號。」
「有沒有查出那個女人的名字?」
「詹魯思。她一年前租下樓下的房間,固定在那裡接客,直到昨天為止。」
「有沒有打聽到她的下落?」
「還沒有。她消失在風化區裡了。小強說,其中一個耳目今天上午在咖啡館外,聽到一些傳聞,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看到她。」
亞特瞥向他的同伴。煩惱使颯奇眉頭深鎖,臉色凝重,平日趾高氣昂的模樣被罕見的沈思取代。
颯奇是私生子。他有姓,但跟許多街頭混混一樣很少使用。亞特和他可以說是不打不相識。話說三年前的一個夜晚,颯奇那幫組織鬆散的街頭流浪兒中,有一個孩子企圖在俱樂部外扒竊亞特的金錶。那個孩子被亞特當場抓住衣領。一直在附近巷子裡觀看的颯奇,不但沒有棄他的小嘍囉於不顧,還鋌而走險地出手營救。他衝出巷子,揮舞著手中的小刀恐嚇亞特。亞特輕而易舉地奪走他的刀,但救人心切的颯奇繼續奮不顧身地撲向亞特。
颯奇營救年幼同夥的努力令亞特印象深刻。等塵埃落定後,他把颯奇帶到旁邊。「你是個聰明、勇敢又講義氣的孩子。」他在放颯奇和他的小嘍囉走之前說。「我用得著像你這樣忠肝義膽的人。如果你想要一份保證有季薪可領的工作,來找我。」
三天後,他發現戒慎卻堅決的颯奇在俱樂部外面等他。他們談了許久,終於達成協議。
他和颯奇剛開始時保持著僱主與僱員間純公事的冷淡關係,但他們漸漸發展出互相尊重和忠誠的友誼。亞特對颯奇的信任遠遠超過對上流社會的任何人。
「別擔心,我們遲早會找到她的。」亞特輕拍他的肩膀。「在此期間,我們往別的方向調查。」
颯奇看來不但沒有釋然,反而更加擔心了。「他是梵薩人,韓先生。」
亞特微笑。「我也是。」
颯奇紅了臉,但堅持立場。「沒錯,現在他也知道了,那會使他變得更加危險。下次他使詭計時會更加狡猾。」
「我知道你認為我年事已高,但年紀大有年紀大的好處,例如老謀深算。」
「這一點我比大部分人都清楚,韓先生。但你真的不要我保護你嗎?」
「我需要你在街頭收集情報,颯奇,不是保護我。我可以照顧自己。」
颯奇猶豫片刻後點頭。「好吧,韓先生。」
亞特若有所思地環顧室內。「他一定給了魯思不少酬勞,多到足以讓她躲到風化區裡去避風頭。」
颯奇愁眉不展地又看他一眼。「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但可能需要花點時間。你知道風化區通常都像迷宮一樣。」
「那些錢支持不了多久,她遲早會出來接客,到時我們就可以找到她了。」
「話是沒錯,只怕到時找到她對我們也沒有用了。」颯奇咕噥。
亞特淡淡一笑。「這就是為什麼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找到她上。梵薩古諺云:『欲尋答案,意外之處』。除了風化區以外,我們還有別的地方要找。」
颯奇直視他。「我們街頭也有句俗話說:『手中無槍,背後無友,勿入暗巷』。」
「好一句金玉良言,」亞特說。「我會牢記在心的。」
XXXXX
玫琳醒來時,發現她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沈又這麼久。最重要的是,她沒有夢到大火、鮮血和死人的笑聲。
她掀開棉被下床,看到窗外又是一片霧茫茫,但那影響不了她的愉快心情。她感到活力充沛,可以著手解開倫偉鬼魂之謎了。
接著,她突然領悟到,她很可能得在早餐桌上面對亞特。
她急於展開新的一天的熱切迅速消失。面對鬼魂可能比面對亞特還要容易。她瞪著鏡中蓬頭亂髮的自己。勒索「夢想商人」幫她找尋失蹤的女僕,和復仇的亡夫鬼魂是一回事。在兩人初次肌膚之親後的第二天早晨,一邊吃早餐一邊與他閒聊,則是另一回事。
她惱火自己的心慌意亂。為什麼今天可能看到亞特令她如此焦慮不安?就像她昨夜煞費苦心對他解釋的,仔細想來,一切都沒有變。今天早晨的她仍然像昨天早晨一樣是黑寡婦,她的名聲不可能因為他發現她是處女寡婦而變得更加不堪。
她的手握抓著洗臉盆的邊緣。為什麼事情到了今天早晨非顯得如此複雜不可?
她瞪著鏡中的人影。看到自己容光煥發的模樣令她氣惱極了。
憤怒提振了她的精神。她為什麼要感到尷尬?亞特有什麼可傲慢的?他畢竟是個做生意的紳士。
她呻吟一聲,抓起水壺把水往臉盆裡倒。運氣好的話,他可能還在睡懶覺,她心想。他也有可能是那種比家裡其它人先吃早餐的早起者。她的父親就有那種習慣。
她迅速擦了個澡,穿上她最古板的衣裳。把心一橫,她開門下樓進入早餐室。
運氣不佳。亞特沒有睡懶覺,也沒有出於禮貌提早用餐進入書房,而是大剌剌地坐在餐桌邊與蓓妮姑姑閒聊,好像昨夜沒有發生任何非比尋常的事。
事實也是如此,她陰鬱地提醒自己。一切都沒有變。
「早安,親愛的。」蓓妮在看到玫琳時愉快地說。「哦,妳今天的氣色真好。看來我的新藥很有效,晚上再給妳一瓶。」
她在亞特眼中看到笑意。她冷冷地瞪他一眼,然後轉向姑姑。「早安。」她客氣地說。
蓓妮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神情。玫琳立刻轉向側桌,假裝在端詳早餐的菜色。
令她驚駭的是,蓓妮興高采烈地繼續先前的話題。「玫琳,我發誓我好久沒看到妳如此神清氣爽。亞特,你說她是不是看來精神抖擻?」
「什麼都比不上睡個好覺。」亞特以令人吃驚的泰然自若說。
儘管決心表現出一切都沒有變的模樣,玫琳還是希望找個地洞鑽下去。
「韓先生剛剛告訴我昨夜發生的駭人事情。」蓓妮說。
「他告訴妳了?」玫琳猛然轉身,惡狠狠地瞪著亞特。「他真的告訴妳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當然是真的。」蓓妮嘖嘖作聲。「我不得不說那令我震驚至極。」
玫琳用力吞嚥一下。「喔,這個嘛,我可以解釋……」她無助地越說越小聲。
亞特嘲諷地彎起嘴角。「妳的姑姑很關心。」
「我當然關心。」蓓妮說。「在你的俱樂部外面的街上遭到攻擊,真是無法無天。這個歹徒實在太大膽了,希望你盡快逮到他。」
如釋重負令玫琳感到頭暈目眩,她連忙坐到最近的椅子上,對亞特聳起眉毛。「有什麼消息嗎?」
「事實上,今天一大早我和颯奇碰過面了。」亞特說,眉宇之間的笑意更濃。「我們找到那個梵薩鬥士躲藏的房間。很遺憾,我們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但颯奇的耳目這會兒正在努力打聽,他們遲早會帶來有用的消息。」
玫琳目瞪口呆。他已經起來幾個小時了。當她還在床上睡大覺時,他已經離開家去跟颯奇會了面,搜查了歹徒的藏身處,然後回家來吃早餐。
他一直在忙著做她僱用他做的工作,她告訴自己。但他公事公辦的態度,還是有點令她緊張不安。
他表現得好像一切都沒有變。
XXXXX
一個小時後,蓓妮來到玫琳的房間。她開門見山地說:「妳愛上韓先生了,對不對?」
玫琳手中的筆掉落在筆記本上。「天啊!蓓妮姑姑,妳那是什麼意思?」
「乖乖,事情比我想像中還要複雜。」蓓妮若有所思地坐到床沿上。「你們兩個開始譜出戀曲了。」
「蓓妮姑姑。」
「其實我從這件事一開始,就看出你們兩個彼此吸引。」
玫琳驚訝得合不攏嘴。「妳怎麼會有那種想法?」
蓓妮扳著手指頭數道:「第一,妳請他幫妳處理我們的問題。第二,他答應幫忙。」
「妳那樣就推斷我們彼此吸引?」
「是的。」
玫琳搖搖頭。「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荒唐的臆測。妳怎麼可以憑那麼薄弱的證據就遽下斷語?」
「我猜錯了嗎?」
「我請他幫忙,是因為我們需要一個瞭解梵薩修行者想法的人。韓先生答應幫忙,是因為他想得到爸爸的名冊。那純粹是各取所需的條件交換。」
「不出我所料,妳果然在和他談戀愛。」
玫琳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著。「事情不像妳想的那樣簡單,蓓妮姑姑。」
「親愛的,由於妳身為寡婦,所以無論妳喜不喜歡,妳都是世故的女人。我不會冒昧地給妳忠告。」
「哈!妳很清楚妳會毫不猶豫地那樣做。」
「沒錯。就像我說的,我不會冒昧地給妳忠告,但我要建議妳牢記一個事實。」
玫琳立刻有了警覺。「什麼事實?」
「妳說他答應幫忙,是因為他想得到維敦的名冊。」
「對。」
「他是位梵薩師父。」
「那正是我僱用他的原因。」
蓓妮憐憫地看她一眼。「玫琳,妳是聰明人,怎麼會對那麼明顯的事視若無睹?」
「什麼事那麼明顯?」
「韓先生不需要接受妳的條件就可以得到名冊。妳不記得妳自己說過的話嗎?憑他的本領,他大可以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自行動手取走名冊。」
「哈!」玫琳得意地說。「這一點妳就錯了。我仔細想過,韓先生很清楚試圖竊取名冊,會給他帶來很大的風險。」
「什麼風險?」
「我會採取報復行動,揭穿他擁有『夢幻閣樂園』的秘密。他不能冒險讓上流社會發現他在經商。明白了嗎?他別無選擇,只有與我達成協議。」
蓓妮不發一語地端詳她良久。
玫琳被她看得坐立不安。「這會兒又怎麼了?妳在想什麼?」
「妳跟我一樣清楚,如果想要,他絕對有辦法使妳無法對任何人洩漏他的秘密。」
玫琳渾身一僵,不寒而慄。她視而不見地瞪著桌上的筆記本,腦海裡一片混亂。
蓓妮說得對。
片刻後,她恢復自制,抬頭迎視姑姑關切的目光。「如果他不是為了得到名冊才幫助我們,那麼他是為了什麼?」
「我說過,他受妳吸引。我猜他喜歡當英雄。」蓓妮說。
「即使他真的受我吸引,那也無法解釋他為什麼要幫助我們。」玫琳說。「梵薩師父畢竟被訓練得不容許自己被肉體激情所控制。」
蓓妮的臉上閃過一抹好笑的神情。「換作是我,我不會假定訓練總是完全成功。肉體激情的力量有時會非常強大。」
玫琳緩緩搖頭。「亞特絕不會容許自己被感情所控制。如果他幫助我不是為了爸爸的名冊,或為了使我保守秘密,那麼他同意我們的協議一定是別有居心。」
「什麼居心?」
玫琳皺眉蹙眼。「誰知道呢?他是梵薩人。」
「親愛的──」
「我真的不想再談這件事,蓓妮姑姑。」
「我瞭解。」蓓妮停頓一下。「那麼,妳還好嗎?」
「我當然很好。難道我不應該很好嗎?」
「我不想說得太露骨,但我知道昨夜對妳來說是嶄新的經驗。」
「跟預期中不大一樣,但一切平安無事。」玫琳說。
「跟預期中不大一樣?」蓓妮噘起嘴。「那倒相當令人意外。韓先生看來對每件事都很在行,我還以為他的床上工夫也會如此。」
「拜託,蓓妮姑姑,我真的不想談這件事。」
「好吧,親愛的。」
「如果妳非知道不可。」玫琳咕噥道。「韓先生就跟我在這件事開始時形容的一模一樣──成熟但依然敏捷。」
琰容 2010-3-29 20:27
第十章-
他被跟蹤了。
亞特停在一處門口豎耳傾聽,腳步聲在霧中聽來輕盈而模糊。
它們停了下來。
他離開門口,繼續沿著街道前進。幾秒鐘後,相同的腳步聲又從背後傳來,沒有跟得更近,也沒有落後太遠。他知道如果在這時回頭,灰濛濛的濃霧只會使他看到一個模糊難辨的人影。
街道上的嘈雜聲足以掩蓋安靜的腳步聲,但他從出了家門後,就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
他在街角左轉。街道對面有座大公園,公園裡的樹木在濃霧中只有模糊的輪廓。一輛馬車小心翼翼地通過,馬蹄聲聽來陰森沈悶。他利用車輪聲的掩護,躲進另一個門口。
他屏息以待。
馬車駛遠後,他再度聽到腳步聲。現在慢多了。非常遲疑不決。跟蹤者一定是察覺到獵物已經潛入洞穴。
幾秒鐘的寂靜後,腳步聲突然加速。跟縱者不再試圖偷偷摸摸。
亞特在門口看到一個穿斗篷、戴兜帽的人影通過他面前的迷霧。他悄悄走出門口,追到跟蹤者身旁。
「散步的好天氣,對不對?」他客氣地問道。
「亞特。」玫琳輕聲尖叫,猛然轉身停下。在斗篷的兜帽下,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天啊!拜託別再像那樣嚇我。對神經不好。」
「妳在這裡做什麼?我說過我要獨自處理搜查潘家這件事。」
「我也表明過,我不打算讓你那樣做。如果你不健忘,搜查潘家是我的主意。」說完話,她又邁步走。
他與她並行從眼角打量她。她看來非常生氣,但他懷疑她只是用憤怒來掩飾更深的不安情緒。他提醒自己,她雖然是寡婦,而且極可能是殺人兇手。但在昨夜之前她還是個處女。他想到她在早餐桌上滿臉通紅的羞澀模樣。
「妳還好嗎?」他柔聲問。
「跟往常一樣健康。」她不耐煩地說。「你呢?」
「內疚不已。但謝謝妳的問候。」
「內疚?」她再度停下,猛然轉身面對他。「內疚什麼?」
他也停下腳步。「這麼快就忘了昨夜的事?知道我給人的印象如此淡薄,真令我傷心。」
她惱怒地瞪他一眼。「我當然沒有忘,但我向你保證,你絕對沒有理由為書房裡發生的事感到內疚。」
「妳是純真的處女。」
「沒那回事。我雖然是處女,但絕不純真。」她拉好手套。「我向你保證,沒有女人在和倫偉結過婚後,還有可能保持純真。」
「我懂妳的意思。」
「誠如我昨夜所言,一切都沒有變。」
「嗯。」
她清清喉嚨。「還有,你給人的印象一點也不淡薄。」
「謝謝。妳不可能知道妳厚道卻帶點冷淡的讚美,對我有多重要。至少我可以保有一絲男性自尊。」
她皺起眉頭。「謙虛不大適合你,所以你不如省省吧!」
「如果妳堅持。」
「如果你想內疚,那麼我建議你為不久前獨自溜出來感到自責。」
他凝視著霧濛濛的街道。街上的行人不多,不大可能有人在穿越濃霧時注意到玫琳。只要他採取一些預防措施,她就會相當安全。事實上,他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就算他不讓她同行,她也會跟蹤他到潘家。
「好吧!」他握住她的手臂開始往前走。「妳可以一起來,但進入屋子後就得乖乖照我的話做。明白嗎?」
兜帽的遮掩使他看不清她的臉,但他十分肯定她正在翻白眼。
「你的態度真令人失望,你似乎不明白應該是你聽我的命令才對。要不是我,你根本不會知道這個涉及倫偉鬼魂的問題。」
「相信我,夫人,我連一秒也不敢忘記這全都是妳害的。」
XXXXX
潘伊頓家後院的圍牆雖高,但難不倒功夫一流的亞特。玫琳提著沒有點亮的小燈籠,不耐煩地看著他爬上石牆。抵達圍牆牆頭時,他垂下一條末端打了一個套環的繩索。
她抓住繩索,把一隻腳伸進套環裡,然後抓緊繩索讓亞特把她拉到圍牆的牆頭上。片刻後,他們從牆頭下降到濃霧籠罩的庭院裡。
「要知道,亞特,這真的滿刺激的。」
「我就怕妳會這樣想。」他一副認命的語氣。
潘家大宅在濃霧裡只是一團黑漆漆的影子,沒有窗戶亮著燈。亞特找到廚房門試了試。
「上鎖了。」他說。
「屋主到鄉下去了,門當然會是鎖著的。」玫琳打量著窗戶。「我相信你會撬鎖。」
「妳為什麼認為我會撬鎖?」
她聳聳肩。「你是梵薩人。根據我的經驗,梵薩人都很擅長進入上鎖的門。」
「妳對這項技能顯然十分不以為然。」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撬鎖工具。
噩夢中的情景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看到自己蹲在臥室房門前,拚命想把不斷從指間滑落的鑰匙插進鎖孔裡。
「我承認這類技能有它們的用處。」她陰沈地說。「家父對撬鎖也很在行。事實上,他教過我……算了,現在都不重要了。」
亞特銳利地看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開始撬鎖。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玫琳越等越心焦。「怎麼了?」
「看來潘伊頓對所謂『陌生客』的疑懼,使他安裝了特製的鎖。」專心使亞特神情嚴肅。「這不是一般鎖匠賣的普通鎖。」
她觀看他細心撥弄著鎖。「撬得開嗎?」
「也許。」他更加貼近鐵鎖。「只要妳別再使我分心。」
「對不起。」她咕噥。
「好了。這把鎖是根據梵薩圖案設計的精巧裝置。我得記得問潘伊頓是哪個鎖匠替他打造的。」
他語氣中的專業興趣令她擔心。「別荒謬了!你不可能問潘先生門鎖的事,而不承認你闖進他家過。」
「謝謝妳指出那個小疏忽。」他把撬鎖工具放回口袋,然後把門推開。
玫琳發現自己凝視著一個漆黑狹窄的玄關,沒有管家或門房出現要求解釋或發警報。她小心翼翼地跨過門坎。「屋子裡好像沒有人住,不知道潘先生去了哪裡。」
「運氣好的話,我們可以找到線索得知他的去處。」亞特尾隨她進屋內,隨手關上門。他默默站了一會兒,端詳著黑暗的走廊。「如果找到線索,我會叫雷亨利去找他問些問題。我很想知道潘伊頓為什麼覺得必須離開倫敦。」
「說真的,我──」玫琳停在廚房門口,瞪著餐桌上吃了一半的奶酪和麵包。
「怎麼了?」亞特來到她背後,從她的頭頂看到食物時突然靜止不動。「原來如此。」
玫琳走到桌邊拿起麵包。「潘先生一定走得很倉促,而且是不久前。麵包還很新鮮。」
亞特瞇起眼睛。「來吧,我們的動作必須快一點。沒有必要在這裡多逗留。」
他轉身走開。玫琳連忙跟過去,追上在另一扇門口停下的亞特。
「書房嗎?」她來到他背後。
「對。」亞特站在原地不動,專注地凝視著室內。「不是潘伊頓很需要管家,就是有人比我們先一步來到這裡。」
「什麼意思?」她踮起腳尖,從他的肩膀上望進去。看到凌亂散佈在褪色地毯上的書籍文件時,她倒抽了口氣。「天啊!這絕不是潘先生搞的。這不只是古怪而已。無論如何,梵薩怪人傾向於太過注重整潔,凌亂令他們心煩。」
「觀察入微。」亞特退後一步,快速走向走廊另一頭。
「等一下。」她在他背後輕喊。「你不打算搜查這個房間嗎?」
「我懷疑有那個必要,任何有用的線索可能都被捷足先登了。」
「亞特,也許潘先生一直是對的。也許真的有人在監視他。」
「也許吧!」他含糊其辭地回答。
她感到一陣恐懼湧上心頭。「你認為把這裡翻得亂七八糟的不是『陌生客』,而是倫偉的鬼魂,對不對?」
「我建議我們別再稱那個人為鬼魂,那只會把事情搞得更複雜。無論他是誰,他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而且是個梵薩人。」
他沒有回應。
她尾隨他停在客廳門口。客廳裡的傢俱都蓋著厚布,窗廉也緊閉著。
「看來潘先生很少招待客人。」亞特嘲諷道。
「他真是個怪人。」玫琳說。「但話說回來,他是──」
「別說了。現在不是提醒我妳對梵薩人有何看法的時候。」
她閉上嘴巴。
他們一起迅速檢視了二樓。房間也是凌亂不堪,衣服被拉出衣櫥,抽屜裡的東西被倒出來,皮箱被撬開翻倒。
「你認為他在找什麼?」玫琳問。
「跟他在林斯磊的書房裡找的東西相同,也許是秘籍。但我無法理解怎麼可能會有神志正常的人,相信它真的存在。」
「我想我已經提過倫偉的神志不正常。」
「對,妳是說過。」亞特瞥向走廊盡頭的狹窄樓梯。「我們不妨從那裡下樓去。」
「地下室呢?那裡一定有貯藏室。」玫琳跟著他步下後樓梯。「也許鬼魂,我是說闖入者,沒有想到要去那裡搜查。」
「我認為他做事很徹底,但去瞧瞧也無妨。」
在廚房外的走廊上,亞特找到通往地下室樓梯的門。他點亮燈籠下樓。地下室原來都是一間間積滿灰塵的貯藏室。
玫琳打量著密封的紙箱和上鎖的皮箱。「看來闖入者真的沒有費事搜查這些房間,也許他沒有發現地下室。」
亞特在樓梯底層停下來舉高燈籠。「他來過。」
她在他背後停下。「何以見得?」
「積滿灰塵的地板上有足跡。兩對足跡。」他調整燈光的角度。「第一對到了那面牆就停止了;第二對回到這樓梯上。不久前有兩個人下來這裡,但只有一個人離開。」
玫琳凝視著第一對足跡終止的地方。「看來他們其中一人能夠穿牆。」
「嗯。」亞特走到那面牆前端詳許久,然後用手指摸索一道牆縫。在他的謹慎按壓下,牆壁裡傳出低微沈悶的嘎嘎聲。
玫琳快步上前。「牆壁裡有機關?」
「對。」
等她抵達他身旁時,一塊石頭已經移位,露出另一把沉重的鐵鎖。亞特放下燈籠,掏出撬鎖工具。「我們很幸運,潘伊頓喜歡典型的梵薩圖案和裝置。」他說。
他在努力片刻後,滿意地吁出口氣,牆壁裡的滑輪和纜線再度嘎嘎作響。玫琳著迷地看著一塊門扇大小的石頭滑向一側。
「另一道樓梯,」她低聲說。「這下面一定還有房間。」
「屋子的這部分非常古老,」亞特凝視著通往一片漆黑的石梯。「樓梯可能通往以前的地牢,下面可能還有逃生密道。」
「也許潘伊頓用它來逃離闖入者。」
「我等一下再來看看這道樓梯通往何處。」亞特若有所思地說。
「你的意思是,等你送我回家之後嗎?別說傻話了。」她看到地上有一小堆蠟燭。「來吧,別浪費時間了。」
他滿眼戒色地看著她。「玫琳,看來這次我得堅持──」
「別白費口舌了,亞特。」她撿起一支蠟燭點亮它。「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下去,我就自己來。」
她本來以為他還會爭執,但他只是滿臉陰鬱地提起燈籠開始前進。
「有沒有人告訴過妳,許多男人並不認為倔強是女人的優點?」他以閒聊的語氣問。
她皺眉蹙眼,但努力不對他的話感到難過。「由於我目前並沒有在找另一個丈夫,所以我不認為那是嚴重的問題。無論如何,談到倔強,我相信我們是勢均力敵。」
「恕難苟同。妳──」他突然住口。「瞧瞧這是什麼?」
他突然在最後一階停下,害她差點撞到他。她停在上一階上,從他的肩膀後往下看。驚奇使她一時之間傻了眼。
她起初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條狹窄的走廊,四壁以平面的菱形寶石鑲嵌出複雜的圖案。她過了好幾秒才明白自己是從一道門口,望進一條四壁貼滿小瓷磚的走道。
「潘伊頓為什麼要費時費力,在這下面設計出如此精緻的瓷磚圖案?」她問。「他真的是非常奇怪的一個人。」
亞特步下最後一階,走進貼滿瓷磚的走道。「就像妳不斷提醒我的,他是梵薩人。」
燈光照射下的走道令玫琳越看越驚奇,無數閃閃發亮的瓷磚鑲嵌出令人眼花撩亂的圖案,有的是三角形內有三角形,有的是一系列的圓圈形成大得好像可以讓人走進去的隧道。
「這些都是梵薩圖案,」她低聲說。「我在古書裡見過一些。」
「是的。錯覺之計的古書。」亞特說。「我在『夢幻閣樂園』的佈景裡用過一些。」
他走到走道盡頭右轉後,就好像平空消失在牆壁裡。燈籠的燈光隨著他一起消失,玫琳只剩下燭光陪著她。恐懼不安像無形的裹屍布裹住她,她感到另一股冷風襲來。
「亞特?」
他帶著燈光再度出現在走道盡頭。「這是座迷宮,巧妙地隱藏住秘密出口,或許還隱藏了其它的東西。」
她恍然大悟。「你認為潘伊頓可能把重要物品藏在這裡?」
「潘伊頓這類怪人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可能根本引不起其它人的興趣。」他警告。
「沒錯,但我們的調查一直沒有進展,所以不妨沿著這條線索追查看看。」
「我同意。我們需要繩子。」
「繩子?喔,對,用來標明穿越迷宮的路線。我猜廚房裡可能有。」
亞特開始走向狹窄的樓梯。但他才跨出一步,玫琳就看到他的視線越過她盯著迷宮入口的樓梯。
「該死!」他突然熄滅燈籠,並吹熄她的蠟燭,他們立刻陷入黑暗之中。
「怎麼了?」玫琳直覺地壓低聲音。
「有人站在樓梯上。」他悄聲道。
「潘伊頓嗎?」
「不知道,看不清他的臉。來吧!」
他握住她的手臂,拉她走進迷宮。她領悟他在摸索前進。驚慌席捲她。想到迷失在黑暗的迷宮裡,就令她不寒而慄。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她提醒自己他們還有燈籠。她聽到空氣「嗖」地一聲,然後是一聲紮實刺耳的「砰」。
「那是什麼聲音?」她問。
「那個混蛋把樓梯頂端的門關上了。」亞特悄聲回答。
一聲金屬碰撞的鏗鏘悶響傳來。
「還上了鎖。」他氣憤地補充。「我活該,讓妳說服我探索這個地方。」
「我打賭上面那個人是潘伊頓。」玫琳說,油然而生的怒氣趕走一部分的恐懼。「他可能以為他剛剛撞見兩個所謂的『陌生客』在他的迷宮裡。」
「他確實是撞見兩個陌生人。」亞特點亮燈籠。「精確地說,我們兩個。」
「也許我們應該大聲叫他,說明我們沒有惡意。」
「我懷疑我們的聲音穿得透那扇厚厚的門。即使可能,我想我們也無法說服他相信我們沒有惡意。他畢竟當場撞見我們在他的地下室徘徊。」亞特若有所思地停頓一下。「把我們鎖在這下面的也可能不是潘伊頓。」
她渾身一僵。「你認為是那個在我們到達前,就搜過屋子的闖入者?」
「也許吧!」亞特從口袋裡掏出手槍檢查一下,然後饒感興趣地抬頭凝視天花板。
他不是被自己在頭頂瓷磚裡的映像迷住,就是在祈求上蒼指點迷津,玫琳心想。在她看來,這兩種方法都解決不了燃眉之急。
「亞特,也許我不該指出,但我們不能永遠留在這裡。」
「嗯?喔,那當然。如果我們沒有回去吃晚餐,廚子會很擔心,更不用說是妳的姑姑。我一定會被她嘮叨個沒完沒了。」
「會擔心的不只是你的廚子和我的姑姑。」她不安地環視週遭。「如果我們被迫長時間待在這裡,我也會有點焦慮不安。我得提醒你我們身邊沒有蓓妮的藥水。」
「下次探險時一定要記得帶幾瓶。」
她突然狐疑地對他皺眉。「討厭,我覺得你開始樂在其中了。」
「我苦中作樂一下應該不算過分。」他繼續凝視走道天花板。「說闖入潘家很刺激的人畢竟是妳。」
「這不是鬧著玩的,亞特。你認為闖入者會在門外守多久?」
「不知道,」亞特不再凝視天花板的瓷磚圖案,低頭對她微笑。「我也不打算查明。來吧,再不快點離開就會趕不上吃晚餐。」
「什麼意思?你要去哪裡?」
「這是梵薩迷宮。」
「我知道。那又怎樣?」
「迷宮一定會有另一個出口。」他轉過轉角,失去蹤影。
「亞特,別鬧了。」她拎起裙襬,急忙跟著轉過轉角。她在隔壁的瓷磚走道裡找到他。
「你要做什麼?」
「找到另一個出口,不然會是什麼?」
她瞪著他的背,跟著他在迷宮裡左彎右拐。「請問你要如何找到另一個出口?」
「當然是跟著痕跡走。」
「什麼痕跡?」她盡量不去看週遭令人不安的瓷磚圖案。「亞特,如果你在玩什麼梵薩鬼遊戲,那麼我必須告訴你,我一點也不覺得好玩。」
他回頭看她一眼,笑容中充滿自負和得意。「通過迷宮的路線被清楚地標明出來,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舉手往上指,她抬頭望向天花板。起初她只看到瓷磚拼出令人眼花撩亂的漩渦圖案。接著在細看之下,她看出淺色的鏡面瓷磚上,有被煙熏出的淡淡痕跡。那想必是潘伊頓在通過迷宮時,用來照路的蠟燭和油燈,所留下的陳年煙垢。如釋重負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她決定她幾乎可以原諒亞特自鳴得意的精明。
「你真厲害,竟然注意到痕跡。」她不得不說。
「當心妳的讚美和諂媚,甜心。妳不知道它們對我的影響。」他轉進另一條圖案更加詭異的走道。「我發誓,妳的甜言蜜語令我頭昏眼花。」
她扮個鬼臉,但背對她的亞特看不到,因此她決定改變話題。「可憐的潘伊頓,一定被想像中的『陌生客』嚇壞了,所以才會把我們鎖在迷宮裡。出去後我會設法勸勸他。」
「有什麼用?」
「我以前經常應付爸爸那群梵薩怪人死黨。我相信只要能直接跟潘伊頓談,我就可以跟他講道理。」
「希望妳是對的,因為我也有些問題要問他。」亞特再度停下,低頭凝視地板。「看來我們不必等到出去後才能找到他。」
她望著淺黃色瓷磚上的褐色污點。「血嗎?」
亞特蹲下來細看。「對,不久前才凝固的。不管這裡出了什麼事,出事的時間都是在過去幾個小時內。」他站起來望向來時路。「一路走來直到這裡才有血跡,受害者不是在這裡受的傷,就是在迷宮的其它地方受傷後,設法止血到這裡。」
玫琳大吃一驚。「你認為潘伊頓真的射傷了膽敢進入迷宮的人?我覺得難以置信。他雖然以古怪出名,但以我見到他的那幾次裡,他看來總像是不會傷人的和氣老人。」
「他或許和氣,但絕非不會傷人,即使年紀老邁。」
「你不需要詳盡闡述那一點。」
「我們還不知道他是受害者或攻擊者。」亞特說。「妳在這裡等我進一步調查回來。」
「但是,亞特──」
他沒有爭辯,只是用嚴厲的目光恫嚇得她啞口無言。她發現這是他第一次讓她看到,他個性中這駭人的一面。她眨眨眼,提醒自己她就是看中他訓練有素才向他求助。她必須讓他做他的工作。
她點頭表示瞭解。亞特這才滿意地把槍持在腰際,踩著安靜流暢的腳步往前進。他轉個彎,從她的視線中消失。
她以顫抖的手指重新點亮蠟燭,凝神傾聽著空洞的寂靜。她像打坐冥想時,那樣緩緩吸氣吐氣,嘗試使心神平靜下來。她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注意到,空氣中有股幾乎察覺不到的淡淡香味。她小心翼翼地吸口氣,確定自己聞到的是香的氣味。她說不出香味中包括哪些藥草,但幾乎可以肯定以前聞過那種刺鼻的芳香。
香味越來越濃,終於勾起她的記憶。
震驚使她一時之間無法動彈,她憑著意志力拔起彷彿黏在地板上的雙腳往前衝。
「亞特,你在哪裡?大事不妙了。」
「這裡。」亞特的呼叫聲透著急迫與陰鬱。「快點過來。跟著血跡走它們很清楚。」
她跟著瓷磚上的可怕褐色血跡,穿過迂迴曲折的走道,轉過最後一個彎,來到一個類似書房的小房間。房間裡的桃花心木書桌上,堆滿紙張和一本筆記本。精美的地毯覆蓋在冰冷的石頭上,兩盞未點的油燈立在椅子後面。塞滿皮面裝幀書的三個玻璃面板書櫥,靠在無數三角形內有三角形圖案的牆壁上。一位紳士位在迷宮中心的秘密書房。沒什麼特別奇怪的,她心想,因為那位紳士原本就是梵薩怪人。
接著她看到亞特蹲在書桌後面。她繞過龐大的書桌,看到潘伊頓時,倒抽了口氣。
他半靠著書桌癱坐在地板上,沾滿血跡的手指軟綿綿地垂著,手指附近的地毯上躺著一把小手槍。他用領巾笨拙卻成功地包紮住左肩的傷口。
「潘先生。」她蹲在他身旁觸摸他的手腕。他沒有任何動靜,但呼吸相當平穩。「謝天謝地,他還活著。」
「這回答了一、兩個緊迫的問題。」亞特說。「杷我們關在這裡的顯然不是潘伊頓。」
玫琳抬眼注視他。「一分鐘前我聞到香的氣味。我相信制香的某些藥草被用來引起幻覺和最後的睡眠,有人故意污染這房間裡的空氣。」
他深吸口氣,然後搖搖頭。「我沒有聞到什麼不尋常的氣味。」
「我向你保證,我的鼻子很靈,我真的聞到安眠藥草的味道。蓓妮姑姑曾經用它們做過一些實驗,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裡。」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這一點我不會跟妳爭辯。」
「你必須找到你提過的另一個出口。」
他抬頭望向天花板。「出口就在迷宮中心的這裡。」
「何以見得?」
「瓷磚上的煙垢在這裡最厚,而且沒有煙熏的痕跡從這裡通往別的方向。無論如何,潘伊頓理當把逃生出口,設置在方便進出書房的地方。」
他從外套底下的刀鞘裡抽出一把小刀,走向最近的牆壁。他把刀尖插進兩塊瓷磚之間的縫隙裡,只有尖端隱沒其中。沒有任何動靜,他移往下一行縫隙再試一次。同樣的,刀尖只插進很短的距離。
玫琳不耐煩地看著他有條不紊地不斷嘗試。等所有的牆壁都試完後,他跪下來開始試地板的瓷磚接縫。藥草味越來越濃。
「我應該把爸爸給我的小刀帶來的。」玫琳不安地瞥向潘伊頓的繃帶。「兩個人做會比較快。下次我一定不會忘記。」
「我很不願告訴妳,玫琳,但嫻熟刀槍的使用,會比妳的倔強更令許多丈夫人選討厭。」
「如果有意再嫁,我顯然得找個對這種事比較開明的男人。」
「是嗎?如果有那麼開明,他恐怕會是怪人,而妳已經把妳對怪人的看法,表達得很清楚了。」亞特深吸口氣,然後皺起眉頭。「香的事妳說的沒錯,我現在聞到了。」
「用你的領巾蒙住臉,」她急切地說。「那樣可以擋掉一些氣味。」她一邊說,一邊用披肩蒙住口鼻。她仍然聞得到刺鼻的藥草味,但沒有先前那樣強烈了。
亞特用領巾蒙住口鼻後,繼續工作。他掀起地毯一角,繼續試著把刀尖插入瓷磚縫裡。玫琳開始懷疑,他對另一個出口的推論是否正確。但她什麼都沒說,因為她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她凝視著牆上的圖案,覺得它動了一下。她眨眨眼再看一次,圖案再度晃動。
「亞特,藥草的幻覺作用開始生效。我們快要沒有時間了。」
亞特在離地毯邊緣兩塊瓷磚的地方繼續探索縫隙。
刀刃完全隱沒在一道縫隙裡。
「我想我們找到出口了。」亞特把刀插回刀鞘裡。
他迅速用手指摸索到一個缺口,然後用力把石頭邊緣往上提。玫琳聽到鉸鏈嘎吱作響。一塊地面向上掀開,露出一條黑暗的甬道。潮濕的空氣從開口吹進來,吹動了桌上的紙張。
亞特望向她。「可以走了嗎?」
「可以,但潘伊頓怎麼辦?我們不能把他留下來。」
「我來背他,」他起身把燈籠塞進她手裡。「妳來帶路。」
她抓住燈籠提把,一頭鑽進迷宮地板下的陰暗甬道。亞特把潘伊頓從沾滿血跡的地毯扛到肩膀上,他尾隨玫琳進入黑暗的石頭隧道,在背後關上地板的機關活門。
琰容 2010-3-29 20:28
第十一章-
「傷口很乾淨,」蓓妮在重新包紮好潘伊頓的肩膀時說。「沒有看到感染的跡象,你非常幸運。」
「感激不盡,李小姐。」疼痛使伊頓的五官糾成一團,但他在倒回枕頭上時,努力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我的書桌抽屜裡有些治傷藥,我在失去知覺前擦了一些。」
「幸好你有治傷藥可用。」玫琳在床尾說。
「我在書房裡貯存了各種應急用品,」伊頓說。「彈藥、食物和飲水這類的東西。我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可能得躲到迷宮裡避難。『陌生客』遲早會採取行動的。」
潘老頭或許瘋狂,但有足夠的智謀和勇氣,所以才能逃過一路追殺他進迷宮的歹徒,亞待心想。
他瞥向玫琳。談到智謀和勇氣,她在迷宮和隧道裡的表現,令也不得不感到欽佩和驕傲。
回到家後,她已經洗過澡和換上一件淺灰色的衣裳。她的頭髮再度整齊地中分,並在頭部兩側夾出優雅的波浪,幾綹鬈發飄逸地垂在耳前。要不是臉上的憂慮表情,任何人都會以為她下午沒有做比拜訪老友更累的事。
她今天的處變不驚,說明了她過去一年來的遭遇。
地板裡的秘密出口通往一條充滿霉味的古老石造隧道,最後從一座廢棄的倉庫裡出來。沾滿爛泥又帶著受傷的伊頓,他們費了不少工夫才攔到願意載他們回家的出租馬車。
在匆促又不完整的解釋中,伊頓被交到蓓妮手上。在她的照顧下,他終於清醒和意識到週遭的環境。他立刻認出她來。
「能不能告訴我們出了什麼事?」亞特問。
「我的身手恐怕不如往日敏捷了。」伊頓說。「我遭到『陌生客』的偷襲。以前絕不會發生這種事。」
玫琳悄悄歎了口氣。亞特不怪她。盤問伊頓會很困難,他心想。伊頓似乎把一切都歸咎於他幻想出的「陌生客」。
「你知不知道射傷你的『陌生客』是誰?」玫琳問伊頓。
「不知道。他用領巾蒙著臉,帽簷又拉低到眉毛上。」
「能不能告訴我們任何跟他有關的事,好讓我們能留意他?」玫琳追問。
伊頓皺起眉頭。「行動像正值壯年的男子,肯定沒有風濕病或僵硬的關節。拿著一根金柄手杖。」
亞特看到玫琳的手緊握住床柱。
「手杖?」她緩緩重複。
「沒錯。記得當時我就感到奇怪,梵薩人在那種情況下,不會攜帶那種東西。」伊頓說。「但話說回來,他必須從街道接近屋子,無疑是想偽裝一番以免啟人疑竇。我猜手杖和他的穿著很相配。但我還是覺得頗不尋常。」
玫琳和亞特交換一個眼神,然後她又轉向伊頓。「還有什麼可以告訴我們?」
「大概沒有了。任何人的聲音,我只要聽過就不會忘記,但我不認得他的聲音。就像我說過的,他是『陌生客』。」
亞特靠近床一步。「他有沒有跟你說話?說了什麼?」
亞特嚴厲的語氣使伊頓警覺地睜大眼睛。玫琳皺眉瞪亞特一眼,微微搖一下頭,然後面帶安撫笑容地轉向伊頓。「韓先生很想知道這個『陌生客』的身份。如果他成功地用香迷昏
我們,天知道他會對我們大家做出什麼事來。再微小的線索也有助於我們找到他。」
伊頓嚴肅地點點頭。「我不記得他確切的用字,只記得他說什麼『帶領他找到我的秘密,要我交出鑰匙這類的鬼話。我當然立刻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什麼?」亞特問。
「當然是我的筆記。」伊頓疑心地瞥向房門,好像要確定沒有人在走廊上偷聽。「研究了好多年。他們知道我就快要解開秘密了。」
「秘密?」亞特瞥向玫琳。「你說的會不會正好是梵薩嘉拉島的秘籍?謠傳去年被人從園圃寺偷走的那本古書?」
「不是,不是。」伊頓不屑地說。「秘籍只不過彙集了煉丹術的古老秘方,完全是無稽之談。我的研究深入梵薩核心。我找尋的是在古人發現後,失傳了幾世紀的科學大秘密。」
亞特差點大聲呻吟。盤問伊頓簡直比登天還難。
伊頓望向玫琳。「為妳的婚姻感到遺憾,親愛的。不得不承認聽說迪倫偉葬身火窟令我如釋重負。極其不幸的問題的最佳解決之道。」
亞特眉頭一皺。「你認識迪倫偉?」
「素未謀面,但在他死前不久,我開始聽到一些謠言。」伊頓點了兩下頭。「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是『陌生客』。要知道,他們非常善於偽裝。」
亞特努力按捺住性子。「你聽到什麼謠言?」
伊頓瞥向玫琳。「在令尊去世前不久,他寫信給幾個舊識警告我們,如果迪倫偉來問梵薩古書的問題,我們千萬不要被他女婿貌似天使的魅力給欺騙了。我立刻知道維敦把女兒嫁給了一個『陌生客』。」
亞特猶豫片刻後,決定冒險一試。「林斯磊認為迪倫偉的鬼魂前幾天去他的書房看他。」
伊頓「哼」了一聲說:「啐,林斯磊開口閉口都是鬼,那傢伙瘋瘋癲癲的,大家都知道。」
亞特心想,只有瘋子最看得出誰是瘋子。「你認為可不可能是迪倫偉沒有被大火燒死,回來替『陌生客』找尋梵薩的古老秘密?」
「我懷疑。」伊頓咕噥。「玫琳是她父親的女兒,她不是傻瓜。」
「意思是?」亞特問。
伊頓慈祥地對玫琳微笑。「我相信她會聰明地在大火吞噬屋子前,確定迪倫偉確確實實是死了,對不對,親愛的?」
玫琳眼中出現驚恐。「真是的,潘先生,你太令我驚訝了。沒想到你竟然會去注意,關於我謀殺親夫的流言。」
蓓妮非難地嘖嘖作聲。「天啊!伊頓,你怎麼會去聽信那種閒言閒語?」
「沒錯,全都是惡意中傷之詞。」伊頓公然朝亞特擠眉弄眼。「我是不會去注意那種蜚短流長的。韓先生,你呢?」
亞特發現玫琳滿臉焦慮地看著他。他想到颯奇的耳目每天早晨送到他桌上的謠言傳聞和小道消息。「我覺得尋常的流言極其無聊。」他說。
他看到玫琳臉上閃過如釋重負的表情。他說的是實話,他只對非比尋常的流言感興趣。
XXXXX
雷亨利合起筆記本準備離開。「聽來你們兩個有段非比尋常的經歷。」
「確實可以那樣形容。」亞特說。
「潘伊頓很幸運。即使逃過闖入者的追殺,他原本還是很有可能傷重不治。」
「他很強壯。」
「沒錯,但真的是僥倖。要不是她……」亨利停頓一下。「呃,有句話我非說不可,她是個身材窈窕的女人。」
亞特倒了另一杯咖啡帶到窗前,他望著窗外的花園,腦海裡輕易地浮現玫琳的倩影。「沒錯。」他說。「曲線玲瓏。」
「而且聰慧過人。」
「的確。」
「還很有主見。事實上,我發現她的談話振奮人心。」
「是的,她有時非常……令人振奮。」
「今天跟她聊了很久。我必須承認,那樣的女人不容易遇到。」
「對極了。」
亨利走向房門。「我要告辭了。很遺憾還是查不到迪倫偉的進一步資料,但我會繼續打聽。下午我會去幾家製作特殊手杖的店問問,也許有人知道那支金柄手杖的事。」
「謝謝你,亨利。如果查到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
「沒問題。」亨利打開房門。
亞特微微轉身。「亨利?」
「什麼事?」
「很高興你開始對狄夫人有較正面的看法,我知道那些謠言使你對她心存疑慮。」
亨利茫然地看了他幾秒,然後表情豁然開朗。「我說的不是狄夫人,我指的是她的姑姑李小姐。」
他走出書房,帶上房門。
XXXXX
一個小時後,蓓妮進入書房時,亞特還在工作。他禮貌地起身招呼時,注意到她堅決的眼神。
「李小姐,我能為妳效勞嗎?。」
「是的,有件棘手的事要跟你談。」
亞特壓抑住呻吟。「請坐。」
蓓妮在書桌對面坐下,一臉堅決地看著他。「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是什麼事,韓先生。」
他本能地設法逃避極可能是令人不快的談話,他瞥向房門。「玫琳呢?」
「在樓上陪潘先生。她可能正在跟他討論不久前,維敦的一個老同事從西班牙寄來的一本奇怪的小簿子。」
看來他是不用奢望玫琳會來替他解圍了。
「原來如此。」亞特坐下來。「談到潘伊頓,我不得不說妳的醫術令人欽佩,李小姐。玫琳說的沒錯,妳對藥草非常內行。」
「謝謝。幾年前維敦帶回來一些關於梵薩嘉拉島土生植物與藥草的書,我花了不少心血研究。但我今天想要跟你談的不是那個。」
「我正擔心是那樣。」他拿起書桌上的表煉圖章,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這件事與玫琳有關,對不對?」
「對。」
他端詳著圖章的雕刻,幾秒鐘後把頭抬起來。「妳對我的意圖感到憂慮。」
蓓妮聳起眉毛。「你直接談到問題的核心,韓先生。」
「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久。」
蓓妮的藍眸裡閃爍著怒火。「但願如此。畢竟當一位紳士勾引一位淑女時──」
他僵住了。「她告訴妳,我勾引她?」
蓓妮揮揮手帶過這個問題。「沒有那個必要。早餐時我一看到你們在一起的模樣,就知道有事情發生了。我很清楚有些紳士視寡婦為好目標,但我承認我萬萬沒想到,你會那樣利用我的侄女。你一定知道她雖然是寡婦,但對男人幾乎是毫無經驗。」
「我知道。」他咬牙切齒道。
她尖銳地看他一眼。「毫無疑問。」
「等一下,李小姐。」亞特扔開圖章,坐直身子,把雙手迭放在桌面上。「妳要逼迫的人不該是我,是妳的侄女不肯認真看待現在的這個狀況。下午進潘家前,我嘗試跟她討論這件事,但她說什麼也不願意。」
「如果你的意圖是一片誠心,那你就有責任領頭。」
「我的意圖?」他惱怒地瞪著她。「是她口口聲聲說一切並沒有因我們之間發生的事而改變。她煞費苦心地指出那一點。」
「胡說,一切都變了。你們兩個在談戀愛。」
「她堅稱沒有變。她覺得今天的她在世人眼中仍然是黑寡婦,就像昨天的她一樣。」
「是啊,是啊,她也是那樣跟我胡說八道的。我們家的人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在意事實。」蓓妮嚴厲地看他一眼。「這裡明擺的事實是,我的侄女昨天還保有童貞,拜你之賜,她今天不再是完璧了。」
「我建議妳去跟她說,李小姐。她根本聽不進我的話。」他瞇起眼睛。「事實上,這件事開始看來像是她在利用我達到她的目的。」
蓓妮杏眼圓睜。「利用你?」
「正是。利用我找到糾纏她的那個鬼魂。她對我像對僱員,而不是像情人。」
「啊,我懂你的意思。」蓓妮噘起嘴。「沒錯,中間是卡著倫偉鬼魂的事,對不對?」
他等了一會兒,但蓓妮並沒有嘗試推翻他的結論。他起身走到窗前。「我想她不會承認對我有任何熱烈的感情。」
「你問過她嗎?」
「不需要直截了當地問。」他悄聲道。「妳的侄女明白表示,她對任何與梵薩有關的紳士都充滿戒心。我是梵薩人卻是不爭的事實。」
室內一片不自然的寂靜。片刻後,他轉身望向蓓妮。他很訝異她正若有所思地端詳著他。她開始用一隻手指輕敲椅子扶手。
他暗中咬牙切齒。
「我想你對情況並不是完全瞭解。」蓓妮終於說。
「是嗎?我不瞭解什麼?」
「使玫琳苦惱的不是梵薩紳士。」
「恰恰相反,她一有機會就指出梵薩人的種種缺點。在她看來,『梵薩學會』的會員在最好的情況下,是林斯磊和潘伊頓那樣的瘋癲怪人,在最壞的情況下是危險的歹徒。」
「聽我把話說完,韓先生。玫琳責怪自己被迪倫偉騙得那麼徹底,她認為如果她沒有上當嫁給他,她的父親至今仍會活著。」
亞特僵住了。
「她覺得無法信任的不是梵薩紳士,而是自身的女性直覺和感情。」
XXXXX
歐查理步履不穩地和他的新同伴走出煙霧瀰漫的賭窟,他努力把焦點對準在路邊等候的出租馬車。不知何故,他聽得到馬蹄和馬具聲,卻無法把馬車看清楚。他集中精神,但馬車的輪廓老是在輕微晃動。他今晚喝了不少,但不會比平常多。無論如何,他以前在酩酊大醉時,也不曾有過這種視力問題。也許是薄霧使景物模糊。
他企圖使頭腦清醒地搖一下頭,伸手輕拍新相識的肩膀。那個金髮男子自稱是「詩人」。他確實有詩人的慵懶優雅和英俊臉孔。
「詩人」也很時髦,他的領結打得既獨特又複雜,深色外套典雅大方。他的手杖更是非比尋常,金柄雕刻成兇猛的鳥頭。
歐查理看得出來自命清高、厭惡世俗的「詩人」,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那些令他乏味的人身上。「詩人」對他感興趣,代表「詩人」視他為品味最奇異、歡愉的社會菁英之一。
「今晚玩牌玩夠了,我要去薔薇街的窯子逛逛。要不要一起來?」他露骨地眨眼示意。「聽說老鴇從鄉下運來一批新貨,要在今晚拍賣。」
「詩人」瞥他一眼,眼神中是道不盡的乏味。「我猜是一群臉色蒼白的擠乳女工。」
歐查理聳聳肩。「無疑還有一、兩個擠乳男孩。」他自以為幽默地呵呵輕笑。「柏太太以貨色齊全自豪。」
「詩人」在人行道上停下,輕蔑地聳起一道金色的眉毛。「沒想到像你這樣的老經驗,竟然如此輕易感到滿足。跟被灌了鴉片酊而神智不清的愚蠢農家女上床,有何樂趣可言?」
「這個嘛……」
「至於男孩,我知道他們都是柏太太從風化區弄來的小扒手。」
「詩人」那種屈尊俯就的態度令人厭惡,但大家都知道「詩人」都較敏感。歐查理努力為自己的特殊癖好辯護。「問題是,我喜歡幼齒的,而柏太太的貨通常都是最嫩的。」
「就個人而言,我寧願我的貨神智清醒、訓練有素。」
歐查理再度眨眼想使視線清晰。「訓練有素?」
「詩人」步下台階。「我向你保證,受過房術調教的女孩,和運菜車運來的擠乳女工,有驚人的不同。」
歐查理看著他的金髮同伴走向等候的馬車。「調教?」
「沒錯。我通常選學過中國房術的女孩,但偶爾也換換口味選學過埃及房術的女孩。」
歐查理急忙步下台階。「你說的這些女孩,年紀不會太大吧?」
「那還用說。」「詩人」打開馬車門,露出請進的笑容。「只要出得起高價,你可以買到活潑可愛,不但精通房術,而且保證是完璧的姑娘。根據我的經驗,沒有什麼比得上訓練有素的處女。」
深感興趣的歐查理一手放在車門邊緣。「他們教授處女這些異國房術?」
「詩人」的眼睛在馬車油燈的琥珀色燈光中閃閃發亮。「你該不至於連『愛神殿』的樂趣都沒品嚐過吧?」
「不能說有。」
「歡迎你今晚加入我。」「詩人」敏捷地鑽進馬車,坐在深藍色的椅墊上。「我很樂意把你介紹給『愛神殿』的殿主。沒有老顧客的推薦,她是不收新客戶的。」
「多謝了。」歐查理笨手笨腳地爬進馬車。他坐下得太猛,一時之間頭昏眼花。
「詩人」在對面的座椅上觀察他。「你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歐查理揉揉額頭。「一定是比平常多喝了點,只要呼吸點新鮮空氣就沒事了。」
「太好了。我可不希望你錯過,我今晚打算帶你去看的特別節目,懂得欣賞稀奇事物的人寥寥無幾。」
「我向來喜愛稀奇。」
「真的嗎?」「詩人」聽來有點懷疑。
歐查理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來減少頭暈目眩的不適。他努力回想自己有過哪些可以令「詩人」佩服的奇遇,但精神就是難以集中。夜還不深,但不知何故,他非常疲倦。「幾年前我和幾個朋友,創設了一個專門體驗奇特性愛樂趣的社團。」
「我聽說過這種社團的傳聞。除了你以外,成員還有葛南索和費克文,對不對?你們自稱『三騎師』。」
一絲恐懼使歐查理暫時清醒,他勉強睜開眼睛。「你怎麼會聽說過『三騎師』?」他聽到自己口齒不清地說。
「總是會不經意地聽到這些蜚短流長。」「詩人」微笑道。「你們的社團為什麼解散?」
另一陣不安竄過歐查理的背脊,他已經後悔提起那個該死的社團了。在五年前的那一夜之後,他們都鄭重發誓絕口不提它。那個小女伶的死可把他們嚇壞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個女人發誓她的愛人,有朝一日會回來替她報仇的回憶。出事後的那一年裡,他經常在三更半夜被嚇出一身冷汗來。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緊張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他向自己保證他安全了。但三個月前他收到一封信,信裡附著一枚太過眼熟的表煉圖章。恐懼又開始在深夜襲擊他。幾個星期來,他動不動就回頭察看身後。
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因此他推斷信和圖章是費克文或葛南索的惡作劇。常識告訴他,不可能是那個神秘愛人前來報仇。她畢竟只是個身份卑微又沒有家人的女演員。她所說的那個愛人如果真的存在,他一定是個玩世不恭的浪蕩子,可能早就忘了她的名字。沒有紳士會多費心思在一個死於非命的小蕩婦身上。
「『三騎師社』變得令人厭煩透頂。」歐查理企圖擺出個不屑一顧的手勢,但手指好像不聽使喚。「我轉而從事比較有趣的活動。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詩人」微笑道。「像我們這種極其敏感的人就有這個苦惱,必須不斷尋求新鮮的刺激。」
「沒……我是說,沒錯。」歐查理發現他的心思越來越難集中,馬車的搖晃似乎對他起
了催眠作用,使他只想倒頭大睡。他隔著沉重的眼皮注視「詩人」。「你說我們咬……要去哪裡。」
「詩人」似乎覺得那個問題非常好笑,他的笑聲在夜色中迴盪。馬車的燈光使他的頭髮看來像黃金。「哦,當然是另一個魔窟。」他說。
XXXXX
觀眾屏氣凝神地看著舞台上,那個高高瘦瘦的銀髮男子,對坐在椅子上的年輕女子說話。
「璐晴,妳什麼時候會醒來?」他威嚴地問。
「鈴響的時候。」璐晴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回答。
斜靠在房間後面的牆上,颯奇傾身靠近佩琪對她耳語。「接下來是最精彩的部分,注意看。」
台上的表演令佩琪著迷,但她轉頭朝颯奇露出嬌羞的笑容。
台上的催眠師在表情木然的璐晴面前搖搖手。「妳會不會記得妳被催眠時引述『哈姆雷特」裡的演說?」
「不會。」
催眠師拿起一個小鈴鐺輕輕搖了搖,璐晴嚇了一跳,睜開眼睛。她茫然地左瞧右看。
「我怎麼會在這台上?」她問。發現自己面對著不久前自己還身在其間的觀眾席,似乎真的很令她驚訝。
觀眾大聲驚歎鼓掌。
璐晴紅了臉,無助地望向催眠師。
催眠師以笑容安慰她。「告訴我們,璐晴,妳常看莎士比亞的作品嗎?」
「沒有,學校畢業後就沒看過。我現在比較喜歡拜倫的詩。」
觀眾欣賞地大笑。正合他心意的女孩,颯奇心想。韓先生給他的那本「海盜」,他看到一半。他喜歡的正是那樣的作品,充滿精彩的動作和大膽的冒險。
「璐晴,妳有沒有背過『哈姆雷特』裡的演說?」催眠師問。
「我的家庭教師逼我背過其中幾段,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現在一點也不記得了。」
觀眾席裡響起竊竊私語和驚叫。
「這可就有趣了,因為妳剛剛背了那齣戲第二幕第一場裡的一段。」催眠師宣佈。
璐晴瞪大雙眼。「不可能。我連一個字也不記得,我發誓。」
觀眾熱烈地鼓掌叫好,催眠師深深一鞠躬。
「太令人吃驚了。」佩琪對颯奇耳語。
他咧嘴一笑,對她的反應感到滿意。「如果妳喜歡那個,那麼我有更驚人的東西要給妳看。」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帶離銀閣。
夜已深,天已涼,整晚擠滿遊樂園的人潮開始向大門移動,打烊時間快到了。
「你一定要陪我走回家,」佩琪說。「今晚的夜色真美。」
「離開前要不要看看鬼屋?」
佩琪從帽簷下觀他。「我還以為你說那裡還沒有對外開放。」
颯奇輕聲低笑。「我在這裡有人脈,我可以安排我們進去。」他故意停頓一下。「但我最好事先警告妳,等一下妳可能會看到一些非常奇怪和嚇人的景象。」
佩琪瞪大雙眼。「那棟屋子真的鬧鬼嗎?」
「別怕,」颯奇向她拍胸脯保證。「我會照顧妳。」
她格格嬌笑。颯奇略微使勁地握住她的手臂。他喜歡她格格嬌笑的模樣,他知道她喜歡他。這是她第三次爽快地答應跟他到「夢幻閣樂園」約會。他的工作福利之一,就是可以讓他的朋友免費入園遊玩。
他今晚很樂觀。精心策劃再加上一點運氣,他希望能出其不意地使佩琪吻他。他的計謀能否得逞,就得看下午佈置的鬼是否有效了。如果一切順利,佩琪會尖叫著撲進他懷裡。
「我很喜歡催眠術的表演。」佩琪看著他打開通往園區未開放部分的門。「你會不會自告奮勇讓他催眠你?」
「任何催眠術都無法催眠我,」颯奇放開她的手臂,以便關門和點亮一盞燈籠。「我的意志太強。」
「太強?真的嗎?」
「真的。」他舉高燈籠照亮幽暗的小徑。「我在研習一種增強念力的神秘哲學,以及各種可以保護妳我不受強盜和歹徒欺負的武功招式。」
「神秘哲學,武功招式,真了不起。我相信你無法被催眠。但你不得不承認今晚的表演很精彩。想想看,背誦出一整段演說,事後卻一點也不記得。」
「的確令人驚歎。」颯奇附和道。依他之見,催眠師很可能給了璐晴一大筆錢要她那樣做。但他絕不會去質疑催眠的真假。沒有人比他更欣賞高明的計謀,而且他知道韓先生很滿意催眠表演替遊樂園帶來人潮。
他帶佩琪轉個彎後停下。他高舉燈籠好讓她能完全感受鬼屋,在霧中若隱若現的效果。
興奮與害怕使她瞪大雙眼。「天啊!真嚇人的地方。看來就像俞藹梅新書裡的古堡。」
「『廢墟』嗎?」
「對。很棒的故事。你看過嗎?」
「我比較喜歡拜倫。」
他帶她步上台階,停下來打開沉重的門。鉸煉恰如其分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緩緩開啟的門帶來更多的恐怖效果。
佩琪在門口躊躇不前,瞇眼望向一片漆黑的屋內。「進去真的安全嗎?」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就在妳身旁。」
「謝天謝地。」她踏進屋內。
颯奇做好準備,等她尖叫。當她看到鬼時,他會在她背後接住她。
佩琪戛然止步,嘴巴吃驚地張開著。但她不是秀氣地尖叫,而是沒命似地叫喊。尖銳刺耳的驚恐叫聲響徹整棟屋子。颯奇放下燈籠,摀住耳朵。
「怎麼啦?」他皺眉蹙眼地說。「那不是真正的鬼。」
佩琪聽不進去,她猛然轉過身來。在幽暗中,他看到她眼中赤裸裸的恐懼。她沒有像他想像中那樣撲進他懷裡,而是用力推開他,然後朝門口撲過去。他抓住她的手臂攔住她。
「佩琪,等一下!那只不過是條舊床單。」
「閃開!」
「它傷不了妳。」他努力壓制張牙舞爪的她。
「太可怕了!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讓我出去!」她拚命掙扎。「讓我出去!」
颯奇不知所措地放開她。「佩琪,看在老天的分上,犯不著這樣大驚小怪。我發誓,那真的只是床單。」
但是佩琪已經奪門而出,衝下通往小徑的台階。她轉個彎,消失在通往園區主要部分的黑暗步道上。
他那高明的計謀原來不過如此,颯奇郁卒地心想。不知道戀愛這種事值不值得去找韓先生商量。他極需建議,三年來他漸漸習慣了一遇到重要的事,就徵詢韓先生的意見。
他轉身察看他的鬼為什麼沒有發揮預期的效果,這時他終於看到佩琪一分鐘前看到的東西。
他吊在椽木上的鬼在門口的穿堂風裡飄動得相當令人毛骨悚然,但在樓梯凹處視而不見地瞪著他的,不是在舊床單上剪出的兩個空眼窩。鮮血極具恐怖效果。但他確實沒有想到要把他的假鬼浸在那玩意兒裡。
琰容 2010-3-29 20:29
第十二章-
後樓梯的火光現在更亮了。令人膽戰心驚的爆裂聲和斷裂聲,伴隨著火苗接近,那種聲音就像巨大的野獸,在狼吞虎嚥剛剛被牠殺死的獵物。她幾乎沒有時間了。她撿起沾滿鮮血的鑰匙,摸索著把它插進臥室房門的鎖孔裡。
她瞥見金光一閃,轉頭看到倫偉的手杖躺在他身旁的地毯上。她強迫自己專心地把沾滿鮮血的鑰匙插進鎖孔裡。
令她驚駭的是,鑰匙從她顫抖的指間滑落。她彎腰撿拾時好像聽到倫偉在笑她,但望向他時,他仍然是死的。她抓起鑰匙,再度嘗試把它插進鎖孔裡。
鑰匙再度從她指間滑落。她低頭凝視著它,感到無比的驚恐和挫折。她非打開上鎖的房門不可。
她從眼角瞥見倫偉的手動了。在她驚駭欲絕的注視下,他的手指伸向鑰匙……
XXXXX
和以往作了那個噩夢後一樣,玫琳在一身冷汗中突然驚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再度籠罩她。她掀開棉被,點亮蠟燭,望向時鐘。凌晨一點一刻。自從搬進亞特家以後,這是她第二次睡足兩小時,才被那個噩夢驚醒。別的不說,那使她漸漸補足迫切需要的睡眠。
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度睡著。她伸手去拿睡袍時,看到書桌上的那本小簿子。挫折感襲向她。她把它拿給潘伊頓看,他頗感興趣地檢視了一番,但承認他也看不懂。
但他解決了一個開始困擾她的問題。
「我知道你會覺得我的臆測很好笑,潘先生。」當時她說。「但你是梵薩學術的專家,所以我非問問你的意見不可,這本小簿子有沒有可能,是謠傳在幾個月前,失竊和被焚燬的那本秘籍?」
「不可能。」伊頓斬釘截鐵地說。「秘籍,假設它真的存在,據說完全是用古梵薩文撰寫的,而不是古梵薩文、希臘文和埃及象形文字的大雜燴。而且謠傳它又大又厚,而不是像這樣薄薄一小本。」
聽到潘伊頓的判斷令她如釋重負,但不知何故,那並沒有令她完全滿意。
她套上拖鞋,拿起蠟燭,走向房門。如果勢必得清醒到黎明,那麼她不如去廚房找點吃的。一點奶酪或鬆餅有助於驅散噩夢的殘影。
轉動門把時,她的手指碰到插在鎖孔裡的鑰匙。鐵鑰匙的冰冷觸感令她頓了一頓,噩夢裡那把沾滿鮮血的鑰匙又浮現腦海。
她拋開影像,深吸口氣,匆匆踏上走廊,下樓來到廚房。她把蠟燭放在桌上,開始找吃的。找到剩下的蘋果派時,她察覺到背後有動靜。她嚇了一跳,放下派盤,猛然轉身。
亞特頭髮蓬亂地站在廚房門口,雙手插在黑色絲質浴袍的口袋裡。他顯然剛下床。他溫暖慵懶的眼神說明他看出她也剛下床。書房裡的纏綿回憶湧上她的心頭。他比任何男人都要瞭解她。想起那種肌膚之親,她幾乎無法動彈。
「夠不夠兩個人吃?」他問。
她清清喉嚨。「當然夠。」她憑著超強的意志力拿起刀。
「我們在潘家迷宮裡的冒險,使妳睡不著覺嗎?」他在桌邊坐下。
「不是。我是從夢中驚醒的。我常作那個夢,自從──」她住口不語。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切下兩塊蘋果派放在盤子上。「今天下午妳的姑姑覺得有必要到書房逼我攤牌。」
「我的天啊!」她眉頭深鎖地在桌子對面坐下,遞給他一把叉子。「逼你攤什麼牌?」
亞特把叉子的尖頭插進蘋果派裡。「她明白表示,她知道我掠奪了妳的童貞。」
玫琳倒抽口氣,立刻被剛吃進去的蘋果派噎到。「掠奪了我的童貞?」她嗆咳著說。
「是的。我對她指出是妳堅稱一切都沒有變,告訴她妳那套黑寡婦身份的邏輯等等。但她似乎不大願意接受那種理論。」
「我的天啊!」她再咳一聲,深吸口氣,然後凝視亞特,想不出該說什麼好。「我的天啊!」
「她擔心我佔妳的便宜。」
「沒那回事。」她把叉子插進派裡。「我又不是剛出校門的青澀少女。在世人眼中,一切──」
他掌心向外地舉起手阻止她。「如果妳不說出來,我會非常感激。那句話我今天已經聽過太多次了。」
「但你我都知道那是實話。一切都沒有變。」
他用神秘莫測的眼神看著她。「妳可以替妳自己說話,但別以為妳可以替我發言。」
她對他怒目而視。「你在取笑我。」
「我不是在取笑妳。」他咬一口派。「對我來說,一切都變了。」
「天啊!」她瞪大眼睛。「因為你感到內疚,對不對?發現我是處女,使你覺得在道義上有責任補償我。我向你保證,你不需要為這件事耿耿於懷。」
「妳沒有資格強行規定我的道義責任。」
「可惡!如果那個……沙發事件使你產生像求婚那樣離譜的想法,那麼我勸你趁早打消那個念頭。」聽到自己像潑婦罵街令她震驚卻又無能為力。「我結過一次婚,只因為有個男人想利用我達到他的目標。我絕對不會為類似的理由再結一次婚。」
他緩緩放下叉子,用神秘莫測、危險的眼神看著她。「妳認為跟我結婚,會酷似妳的第一次婚姻?一個梵薩丈夫會酷似另一個?妳是那樣想的嗎?」
她恨不得平空消失,但只能在發覺他誤解她的意思時面紅耳赤。「天啊!當然不是。你和迪倫偉毫無相似之處。我沒有那個意思,而且我認為你心知肚明。」
「那麼妳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緊握著叉子再度戳向蘋果派。「我的意思是,我不打算為了滿足你某些荒謬道義責任而結婚。」
「妳認為道義不是結婚的正當理由?」
「在某些情況下,那理由確實是很充分,但對我們而言則不然。我要冒險再說一次,一切都──」
「如果妳說出來,我不會對自己的舉動負責。」
她惡狠狠地瞪他。
他的目光柔和下來。「也許我們該換個話題。告訴我今晚驚醒妳的是什麼樣的夢。」
她感到一陣寒意竄下背脊,她最不想做的就是討論那個不斷出現的噩夢。但結婚這個話題更令她心慌意亂。
「我嘗試過一、兩次把它描述給蓓妮聽,但我發現談它好像使它變得更加栩栩如生。」她慢吞吞地說。
「妳從什麼時候開始作這些夢?」
她猶豫著,心想,告訴他部分的事實應該無妨。「從家父去世後不久。」
「原來如此。令尊在妳的夢境裡嗎?」
那個問題使她吃驚地猛然抬頭。「沒有,我夢到的是我的……」
「妳的丈夫。」他替她說完。
「是的。」
「妳說妳過去一年來經常作這個夢,它有沒有隨著時間過去,而變得較不栩栩如生?」
她放下叉子,正視他的目光。「沒有。」
「那麼妳描述給我聽又有什麼風險可言?」
「你為什麼想知道噩夢的細節?」
「因為我們努力想要解開一個謎,而妳的夢裡可能有些線索。」
她吃驚地瞪著他。「我看不出怎麼會有那個可能。」
「夢經常能傳達信息。」他從容不迫地說。「我們在找的可能是冒充迪倫偉鬼魂的人,而迪倫偉是妳夢中的主角。也許我們可以從妳的夢裡得知一些事。」
「我知道在梵薩術裡,夢有時會很重要。但在我看來,夢裡發生的事,是無法加以合理解釋的。」
他聳聳肩。「別嘗試去解釋,只要依照夢境描述出來就行了。」
她把蘋果派推到旁邊,雙手迭放在面前的桌上。有線索隱藏在她的噩夢裡嗎?她確實不曾仔細探究過它們,她一心只想忘掉它們,而不是去回想那些可怕的細節。
「那些夢總是從同一個地方開始。」她緩緩地說。「我蹲在一問臥室的房門前面。我知道屋裡著了火,我知道我必須進入那個房間,但房門上了鎖。我沒有鑰匙,於是嘗試用髮夾開鎖。」
「說下去。」他輕聲說。
她深吸口氣。「我看到倫偉的屍體倒在地毯上,房門的鑰匙就在他身旁。我撿起鑰匙,嘗試用它開門。但鑰匙是濕的,它滑出我的指間。」
「鑰匙為什麼是濕的?」
她望向他。「因為它沾滿了血。」
他沉默片刻,但目光依然盯著她。「繼續。」
「我每次嘗試把鑰匙插進鎖孔裡時,都聽到倫偉的笑聲。」
「天啊!」
「那非常……令人不安。鑰匙從我指間滑落。我轉頭注視倫偉,但他仍然毫無生命跡象。我彎腰撿起鑰匙,繼續嘗試打開房門的鎖。」
「噩夢到這裡就結束了嗎?」
「是的,總是如此。」她突然想到在今夜的噩夢裡,倫偉的手指伸向鑰匙。
「盡可能告訴我,妳在走廊裡看到的東西。」亞特移開盤子,伸手握住她的手。「每個細節。」
「我說過,我看到倫偉的屍體。」
「他穿什麼?」
她柳眉輕蹙。「我不……等一下,我想我記得一些。他穿著被血染紅的白襯衫、長褲、靴子。襯衫的前襟半開著,我可以看到他胸膛上的梵薩之花刺青。」
「還有呢?」
她強迫自己審視夢境。「他的手杖,就在他身旁的地板上。我注意到它的金柄。」
「他有沒有打領巾或穿背心?」
「沒有。」
「沒有外套、帽子或領巾,但帶著他的手杖。」
「我告訴過你,他很重視那支手杖,因為那是他父親送他的禮物。」
「嗯。」亞特若有所思地說。「妳在走廊上有看到任何傢俱嗎?」
「傢俱?」
「桌子、椅子或燭台?」
她納悶他為什麼要追問這些細節。「有張邊桌,桌上有一對銀燭台,它們是蓓妮送我的結婚禮物。」
「有意思。妳有沒有看到──」
「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他的話。玫琳瑟縮一下,迅速轉頭望向上鎖的廚房門。
「大概是送牛扔或送魚的。」亞特輕聲說。
「太早了吧!」她低語。「天都還沒亮。」
「能通過警衛和狗的闖入者或是竊賊,是不會費事敲門的。」亞特起身走向廚房門,他在門前停下。「哪位?」
「我是颯奇,先生。」門外的說話聲充滿急迫。「有事向你報告,非常重要。」
亞特打開厚重木門的門鎖和門閂。颯奇站在門階上,臉色蒼白凝重。
「幸好你在家,先生。我本來還擔心你可能去了俱樂部,使我不得不浪費時間找你。」
「怎麼了?」亞特問。
「鬼屋裡有一具屍體。」
「颯奇,如果這是你的另一個惡作劇,我最好警告你,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不是惡作劇,先生。」颯奇用衣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我發誓,鬼屋裡真的有一具死屍,以及另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封信,先生。給你的。」
XXXXX
「夢幻閣樂園」照例在午夜過後不久打烊。亞特穿過黑暗的園區走向鬼屋時,看了看表。在颯奇的燈籠光線中,他看出差幾分鐘就要凌晨兩點了。
「你確定那個人是死了?不是喝醉或生病?」
颯奇打個哆嗦。「相信我,先生,他確實死了。第一眼看到他時,差點把我也給嚇死。」
「信呢?在哪裡?」
「別在他的外套上,我沒有碰。」
遊樂園在打烊後是另一個世界,少了數以百計的彩色燈籠照亮步道,園區裡一片漆黑,薄霧使夜色更暗。亞特在防止遊客靠近鬼屋的路障前暫停。颯奇舉高燈籠,打開柵門。一進柵門,他們就加快腳步穿過蜿蜓的小徑。抵達鬼屋大門時,颯奇躊躇不前。
「把燈籠給我,」亞特拿走他手中的燈籠。「我們不必兩個都進去。」
「我不怕死人,」颯奇堅稱。「我已經看過了。」
「我知道,但我寧願你待在外面把風。」
颯奇看來鬆了口氣。「沒問題,先生。」
「你認為佩琪會怎麼說這件事?」
「她被嚇得魂不附體,為此而責怪我,但她以為屍體是鬼屋的道具之一。我沒有告訴她,那是真的死人。」
「很好。」亞特開門走進玄關。人造蜘蛛網輕拂過他的手臂,雕像基座上的骷髏頭對他咧嘴而笑。
他走向颯奇想要掛假骷髏的樓梯凹處。他看到屍體。它面朝著牆壁,四肢伸開著躺在地板上。燈光照出一條昂貴的長褲和一件深色外套。
鮮血染紅了白襯衫的前襟,但地板上沒有血。這個人不是在鬼屋裡遭到槍殺的,亞特心想,他是在別處遇害,但兇手不辭勞苦地把屍體抬來這裡。
亞特站在屍體旁邊,讓燈籠照亮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歐查理。
亞特胸中冒起一股怒火,他的手緊握著燈籠提把。
沾滿血跡的信就在颯奇所說的地方,別在歐查理的外套上。信的旁邊是一枚刻著馬頭的表煉圖章。
小心不要碰到幹掉的血,亞特拿起信箋,打開來迅速看了一遍。
「你可以把這個當成恩惠兼警告,先生。你別管我的事,我就不管你的事。順道一提,煩請代我問候我的妻子。」
XXXXX
她聽到他在黎明前不久回到家。樓梯間傳來異常的跑步聲,以及兩個男僕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接著就是一片寂靜。
她等到等不下去時,才離開房間,在走廊上佇足傾聽。清晨慣例的活動聲還沒有從廚房傳出來,僕人還沒起床,除了那兩個消失在樓下的男僕以外。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走廊的另一頭輕敲亞特的房門。沒有回應。他有權利睡個覺,她告訴自己,他一定累壞了。
她失望地轉身準備走開,她心中的疑問得等到天亮後才能得到解答。
房門突然打開,亞特在門口出現。他顯然剛洗過澡,頭髮還有點濕,身上的外出服也已經換成黑色絲質浴袍。她恍然大悟先前聽到的跑步聲,是男僕提熱水上樓的聲音。
亞特被叫出去處理死人,她提醒自己。在那種情況下,她也會覺得需要洗個澡。
「我就猜是妳,玫琳。」
雖然好奇難耐,但她還是轉頭往走廊看了看。這戶人家雖然奇特,但那並不表示僕人看到她進入亞特的臥室不會說閒話。確定四下無人,她才安心地溜進房間。剛用過的浴缸在壁爐前被屏風半遮著,濕毛巾掛在浴缸邊緣。桌上的大托盤裡擺著一壺茶、一套杯碟和一盤還未動過的麵包和奶酪。
看到燃燒著的琥珀色細蠟燭時,她猛然止步,立刻認出那是梵薩沈思蠟燭。加入特定梵薩藥草的蠟燭在融化時,散發出幽微複雜的獨特氣味。亞特是正式的師父。每位師父都有他獨特藥草配方的沈思蠟燭。
聽到房門在背後關上,她立刻轉身,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亞特的臉色陰沈,她立刻知道那個死人對他來說不是陌生人。但他的眼中沒有悲傷,只有壓抑的憤怒。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看來像此刻這般危險。她被迫領悟一個事實:雖然他們有肌膚之親,但他還有許多地方是她不瞭解的。
「抱歉打斷你的沈思。」她往房門移動。「不打攪了,我們改天再談。」
「別走。」他命令。「無論喜不喜歡,在我們達成協議時,妳都被捲進我的事情裡了。有些事妳必須知道。」
「但是你的沈思──」
「徒勞無功。」他走向矮桌,捻熄蠟燭。
她絞著雙手面對他。「他是誰,亞特?」
「他名叫歐查理。」亞特垂眼凝視著濁火熄滅時的最後一縷青煙。「他和另外兩個男人害死了一個名叫簡凱玲的女子。有天晚上他們出於好玩而綁架她。他們輪姦她,她在企圖逃離他們時墜崖身亡。三天後她的屍體被一個尋找迷途羊只的農夫發現。」
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反而使他的話更具衝擊力,玫琳靜止不動。「她是你的朋友嗎?」
「不只是朋友。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在這世上舉目無親。凱玲的母親在她兒時去世,她被遠房親戚撫養長大,他們把她當成不支薪的僕人。她逃離親戚家,成為女演員。有天我去看表演而結識她。有一段時間,我們一起勾勒我們的夢想。」
「你們是戀人?」
「有一段時間。」他繼續凝視熄滅的蠟燭。「但那時我身無分文,無法給她渴望的安穩生活。」
「後來呢?」
「我認識了一位梵薩師父,有幸得到他的賞識,在他的贊助下前往梵薩嘉拉島的園圃寺修行。啟程前我向凱玲保證,等我修行完畢,我會賺大錢,跟她結婚。我每年夏天坐船回英國來看她。但在五年前那次回國時,我得知她已經香消玉殞。」
「你如何查出那三個害死她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去找那個發現她屍體的農夫,他幫忙我搜索那個地區。我找到他們押她去的那個山洞。」他走向一張小書桌,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物體。「我在山洞的泥地上發現這個,我相信是凱玲在反抗他們時抓下來的。我從它追究到龐德街的一家圖章店。」
玫琳走到他面前,把表煉圖章從他手裡拿過來,仔細端詳圖章上雕刻的馬頭。「店主告訴你是誰買的嗎?」
「他告訴我,他受托替三位貴族紳士葛南索、費克文和歐查理,刻制三個一模一樣的圖章。經過進一步的打聽,我得知那三個人是好朋友,他們共組一個小社團專門追求他們所謂的淫逸的極臻歡愉。」
「你發誓報復。」
「起初我只打算取他們的性命。」
她用力吞嚥一下。「一個也不放過?」
「是的。但後來我認為那樣太便宜他們了,於是決定毀掉他們三個的社會和經濟地位。我想要享受他們身敗名裂、貧困潦倒的極臻歡愉。我要他們嘗嘗被上流社會摒棄、因貧賤而沒有保護的滋味。我要他們瞭解處於凱玲的地位是什麼感覺。」
「等你達成了目標呢?到時你打算做什麼,亞特?」
他默不作聲。他不需要說話,她已經知道答案了。恐懼湧上她的心頭,她小心翼翼地把表煉圖章放在桌上、熄滅的蠟燭旁。
「你努力隱瞞『夢幻閣樂園』業主的身份,不是因為擔心社交界發現你經商而鄙視你,也不是因為你在物色妻子,而是因為你需要打入歐查理等人活動的社交圈,以便進行報復。」
「在今晚之前,計劃進行得一直很順利。遊樂園的收入使我能夠在歐查理他們的地盤上結識他們。我花了幾個月才佈置好使他們身敗名裂的陷阱。」亞特拿起空茶杯在手裡轉動。「差一點就大功告成了。就差一點點。現在他剝奪了我的目標之一。」
她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亞特──」
「該死的混蛋!他怎麼可以干涉我的事?」亞特突然把茶杯扔向牆壁。「我辛苦了五年才佈置好這一切。漫長的五年。」
茶杯在撞擊到牆壁時碎裂。但使玫琳僵住的不是刺耳的碎裂聲,而是看到亞特流露出那麼強烈的情緒。從兩人相識以來,他一直非常自制,連在與她做愛時也不例外。
他像凝視著地獄入口般凝視著茶杯碎片。「五年。」
看到他如此痛苦令她心如刀割,她忍不住跑過去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你因她的死而自責。」她低語。
「我丟下她不管。」他在她懷裡一動也不動,像石頭一樣冰冷。「我出國時沒有人保護她。她告訴我,她是個老於世故的女子,說她可以照顧自己。但到頭來……」
「我瞭解。」她用力抱緊他,想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冰冷的身體。「我瞭解活在自己的決定害死另一個人的陰影下,是什麼感覺。天啊!我真的瞭解。」
「玫琳。」他突然轉身抱住她的頭。
「有時我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她把臉埋在他的浴袍前襟裡。「說真的,要不是蓓妮,我早就進了瘋人院。」
「我們真是半斤八兩。」他在她髮際說。「我為復仇而活,妳為令尊的死而自責。」
「如今我把某種邪惡的力量帶進你的生活裡,危害到你最在意的復仇。」她努力忍住淚水。「真的很抱歉,亞特。」
「不要那樣說。」他捧起她的臉,使她不得不正視他。「我發誓,我不會讓妳把今夜發生的事,怪罪到妳身上。」
「但錯確實在我。如果我沒有找你幫忙,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在這件事情裡,決定是我自己做的。」
「不是那樣的。如果那一夜我沒有勒索你,要你答應幫我找尋奈麗──」
「不要再說了。」他用吻封住她的嘴。
她在他身上察覺到需要令她心碎。她本能地想要安慰他,但他的慾望來得兇猛而突然。她迷失在洪流之中。
他把她拉到床上,親吻她的紅唇和粉頸,解開她的睡袍,把手覆蓋在她的酥胸上。
他的急切引發她體內深處的反應,她把手伸進他的浴袍下探索他的身體。她在他的呢喃中撫摸他肌肉結實的背,拱身貼向他的熾熱。她感覺到他的手在睡袍底下,沿著她的大腿內側往上滑。當他的手掌來到她兩腿之間時,她倒抽了口氣。
她張開雙腿任他予取予求。她感到自己變得濕熱飽滿。迷失在慾望的漩渦裡,她撫摸他身體的每一部分。他把他粗大堅硬的下體塞進她的手裡,她輕柔地撫摸他,習慣他的觸感。
他呻吟一聲,翻身仰臥,把她拉到他身上。她用膝蓋夾緊他。當他的手指在她兩腿之間移動時,她忍不住叫喊出來。她低頭凝視他。他熾烈的眼神使言語成為多餘,此時此刻,只有滿足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飢渴,才是最重要的。
她感覺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臀部,引導她接納他極度亢奮的身體。當他開始進入她時,她感到自己的肌肉緊繃起來抗拒他的入侵。上一次的接觸使她仍然一碰就痛。
「慢慢來。」他承諾,聲音低沈沙啞。「這一次我們慢慢來。」
他輕柔地把自己緩緩推送進她的體內。他靜止不動,讓她習慣他深埋在她體內的感覺。
她小心翼翼地換著氣,讓自己慢慢放鬆下來。她仍然覺得很撐,但這次沒有疼痛,只有一種緩緩增強的期待。
他的拇指找到她敏感的蓓蕾,她倒抽口氣。他溫暖的手指熟練地愛撫著她,帶給她難以忍受的興奮。
「亞特。」她的指甲戳進他的肩膀裡。
「對,」他的眼睛在陰影裡閃閃發亮。「就是這樣。」
他開始在她體內移動,一股強大的壓力在她體內堆積。她的頭甩來甩去,她的指甲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抓痕,她在尋找身體要求的某種難以說明的解放。
他不肯加快速度,她沮喪得想要尖叫。他繼續在她體內不可預測地緩緩移動。
她抓住他的肩膀,反守為攻地建立她自己的節奏。她不知道自己急切尋求的是什麼,但感覺到神奇的魔力,就在那裡等著她去發現。
亞特望著她,無聲地笑了笑。在那一瞬間,她恍然大悟他早就計劃好,要把她逼到這般地步。但她不在乎,此時此刻,她只想設法結束這甜蜜的折磨。
高潮毫無預警地到來,她在一波波的愉悅裡悸動。亞特把她的頭拉下來,用吻封住她激情的叫喊。
在那令人頭暈目眩的幾秒裡,他似乎陶醉在她解放的輕顫裡。然後在沙啞的呻吟聲中,他把種子注入她體內,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竭。
幾分鐘後,他勉強自己從纏綿繾綣中醒來。憋了幾個小時的怒火消失無蹤,至少暫時如此。都是玫琳的功勞,他心想,她的熱情像藥膏抹在他心中被撕開的舊傷上。現在他知道那個傷口始終不曾癒合。
身旁的她突然坐起來,眨了眨眼睛,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然後她的目光清澈起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一定很愛她。」她低聲說。
「我喜歡她,我覺得對她有責任。我們是情人,但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是不是愛,我不知道愛情是什麼感覺。但我確實知道她對我很重要。」
「對。」她說。
他直視她的眼睛,努力思索合適的字眼來解釋。「凱玲和我之間的感情,已經在她死後的這五年裡逐漸消失。我沒有對她念念不忘。我忘不了的是,辜負她的事實和替她報仇的誓言。我能為她做的只剩下這件事了。」
玫琳幽幽一笑。「我瞭解。你為復仇而活,如今為了幫我而危害到你的復仇。對不起,亞特。」
「玫琳──」
「天啊!看看都幾點了。」她急忙尋找睡袍的腰帶。「我得回我的臥室去,隨時可能有人進來。」
「沒有我的准許,沒有人會進入這個房間。」
「打掃房間的女僕或許會,」她下床繫好腰帶。「那樣會很令我們兩個難堪。」
「玫琳,我們必須談一談。」
「我知道。也許早餐後吧!」她退後一步,撞到梳妝台。
她伸出一隻手使自己站穩。他看到她的手指擦過他在歐查理的外套上發現的信箋,她瞥向它。
「妳不妨看看。」他緩緩在床沿坐起。
她看他一眼。「信是給你的。」
「兇手留下來的。」
惶恐不安再度在她眼中出現。「兇手寫信給你?」
「警告我別管這件事。」他站起來走向梳妝台,拿起沾滿血跡的信箋,一言不發地打開來遞給她。
她迅速瀏覽內容,他很清楚她何時看到最後一行。
「順道一提,煩請代我問候我的妻子。」她顫聲念道。她抬起頭,眼中充滿恐懼。「天啊!是真的,倫偉還活著。」
「不!」他奪走信箋,把她拉進懷裡。「我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
「但他提到我。」她的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驚恐。「代我問候我的妻子。」
「玫琳,妳想想。這更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我們相信他還活著。」亞特說。
「但是為什麼?」
「因為那符合他的目的。」
「這全部都說不通。」她伸手按住太陽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還不知道,但我保證我們會查明真相。」
她搖一下頭。決心像黑色斗篷罩住她。「我十分後悔把你捲進這件事情裡來,我和蓓妮今天就搬出去。」
他聳起眉毛。「我相信妳不會逼我派警衛阻止妳們兩個離開,那樣會非常不方便。」
「這件事快要失控了,亞特。這封信是警告。天知道他下次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懷疑他會在短時間內,殺害上流社會的另外兩位紳士。」
「但他已經殺了他們之中的一個。」
「歐查理是容易下手的目標,因為他沒有關心他死活的家人。憑他的名聲,沒有人會驚訝他在從賭場回家的途中,遭強盜殺害。但謀殺葛南索和費克文的風險就大多了,我相信我們的神秘歹徒不會那麼笨。」
「但歐查理的屍體在『夢幻閣樂園』裡被發現,那一定會把你捲入醜聞之中。」
「不會的。」亞特平靜地說。「歐查理的屍體終於被發現時,會漂在泰晤士河的水面上。颯奇和我一個小時前,把這件事處理好了。」
「原來如此。」她思索片刻後,輕皺眉頭。「但那並沒有解決我們的問題。歹徙顯然知道你和『夢幻閣樂園』的關係,所以他才會把屍體留在那裡讓你去發現。他還知道你的復仇計劃,他會給你帶來極大的禍害。」
「果真如此,我自有辦法應付。」
「但是,亞特──」
他握住她的肩膀。「聽我說,玫琳。無論如何,妳我已經同在一艘船上了,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想要下船都來不及了。」
她凝視他幾秒,然後一言不發地抱住他,把頭靠在他的肩上。
他緊緊地擁抱著她,薄霧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在窗外出現。
琰容 2010-3-29 20:30
第十三章-
「我發誓,如果今天上午沒有溜出韓家一陣子,我一定會發瘋的。」蓓妮從馬車窗戶裡打量著街景。「別誤會,我很感激他擔心妳的安危,但我必須承認我開始感到悶得慌。」
「我們今天早上的自由只不過是錯覺。」玫琳挖苦道。
拉摩在駕駛座上,但他不是一個人。颯奇坐在他身旁,身上帶著一把手槍。玫琳和蓓妮叫拉摩備車時,他正好在屋裡。他堅持要陪伴她們。
「對,我們反倒像是在武裝警衛的保護下旅行,對不對?」蓓妮說。「但能夠出來透透氣還是不錯,即使是在這樣的大霧裡。」
「是啊!」
「可惜我們出門時,雷先生不在屋裡。」蓓妮隨口道。「不然我就會建議他陪我們。」
玫琳眨眨眼。「妳想要雷先生跟我捫一起去?」
「妳和韓先生去潘家迷宮探險時,我與他相談甚歡,彼此有了進一步的瞭解。他去過許多地方。」
「是嗎?」
「要知道,戰時他在歐陸待過。」
這個話題令玫琳不知所措。「不,我不知道。他在那裡做什麼?」
「他對那個話題很謹慎,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他帶回來一些法軍補給制度的報告。他的報告對威靈頓很有幫助。」
「天啊!雷先生在戰時從事秘密活動?」
「他沒有那樣說,但話說回來,他不會說的,對不對?他畢竟是位紳士。紳士不談這種事。他真的很迷人,妳說是不是?」
玫琳突然想到,雖然認識蓓妮一輩子,但她以前從未見過姑姑眼中出現這種光彩,她以輕咳來掩飾驚訝。「確實非常迷人。」
「而且就他的年紀來說,相當身強體健。」
玫琳咧嘴一笑。「成熟但仍然敏捷,妳說是不是?」
令她驚訝的是,蓓妮竟然臉紅了,然後她苦笑一下。「的確。」
馬車在這時停下,使玫琳免於進一步探討雷先生的諸多魅力和成就。車門打開,颯奇輪流扶蓓妮和玫琳下車。他憂心忡忡地陪她們走到小店門口。
「我們不會去很久,」蓓妮告訴他。「你可以在這外面等。」
「好的,李小姐。如果需要我,我就在門外。」
玫琳跟著蓓妮走進莫氏藥材店,店裡的擺設多年不變。奇特藥材和香料的味道勾起兒時的回憶,她的父親跟許多梵薩紳士一樣是莫絲妲的老顧客,她的小藥鋪是販售梵薩藥草的少數藥材店之一。
「李小姐,狄太太,歡迎光臨。」莫絲妲穿著大圍裙從藥鋪後面出來。「好一陣子沒看到兩位了。」
「是啊,好久不見。」蓓妮興高采烈地說。「我需要幾種藥草,所以玫琳和我決定今天到妳的店裡來逛逛。」
莫太太點個頭。「妳需要什麼藥草?」
「玫琳近來一直睡不好。」
「很遺憾。」莫太太同情和瞭解地輕聲低笑。「睡得好對身體和神經都有莫大好處。」
「對極了。」蓓妮一聊到她最愛的話題就來勁兒。「我平常的藥方對她都沒效,所以想試試幾年前實驗過的一些梵薩藥草。燃燒那些藥草產生的煙可以使人睡覺,妳是否正好有些存貨?」
「我知道妳指的是哪種藥草。它們相當稀少,我一年也只能拿到一、兩批。但我目前正好沒貨。」
「天啊!」蓓妮咕噥。「倫敦只有幾家藥材店有梵薩藥草存貨。我們已經去過其它幾家了,它們都好幾個月沒貨了。」
「如果妳們早來兩個星期就好了,當時我有大量的存貨。」莫太太遺憾地望向架子末端的一個空罐子。「一位梵薩會員紳士買了我所有的存貨。」
玫琳屏住呼吸,強迫自己不要瞥向蓓妮。
蓓妮聳起眉毛。「妳說妳的新顧客買了所有的存貨?不管他是誰,他的失眠問題一定很嚴重。」
莫太太搖頭。「我不認為他有失眠問題,我相信他打算拿它們來做某些實驗。要知道,他對製造幻覺很有興趣。」
「不知道這位紳士願不願意割愛一些。」蓓妮若有所思地說。「也許在知道玫琳有多麼需要它們時,他會好心地分我們一點。」
莫太太聳聳肩。「我猜問問也無妨,我把藥草賣給了柯爵士。」
XXXXX
玫琳跟在姑姑後面衝進前門。「韓先生回來了沒有?」她問管家。「我有急事要立刻跟他說。」
「不必找,我就在這兒。」亞特在樓梯上出現。「妳們也該回來了。妳們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他的聲音恍如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沈悶雷鳴,近得足以引人注意,但還不至於構成嚴重威脅。玫琳猛地抬頭。她立刻看出雖然他的語氣還非常自制,但強烈的情緒已經使他的眼神陰沈。「幸好你在家。」她說。
「我們過了充實的一天。玫琳有許多事要告訴你,韓先生。」蓓妮眼睛發亮地對他說。
「真的嗎?」亞特下樓時目光不曾離開玫琳。「跟我到書房來,狄夫人。我等不及要聽聽妳今天過得有多充實。」
狄夫人──他的心情果然非常惡劣,玫琳在走向書房時,心想。
「犯不著對我惡聲惡氣,先生。」她在書房門關上後,轉身面對他。「如果最近發生的事給你帶來太大的壓力,那麼我建議你試試我姑姑的藥水。」
「我想我還是喝我的白蘭地就好。」他繞過書桌。
「亞特,我可以解釋──」
「一切?」他聳起眉毛。「但願如此,因為我有許多問題要問妳。讓我們從最緊急的事問起。妳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妳要去哪裡就出門?」
她堅守立場。「你的語氣令人生氣。我願意保持耐性和體諒,因為就像我剛才說的,最近發生的事給每一個人的神經都造成壓力。但是,如果你繼續表現得好像──」
「像什麼?」他厲聲問。「好像我有充分的理由擔心?好像妳的行為任性、倔強又不為他人著想?」
她火大了。「我剛才要說的是,好像你是我的丈夫。」
室內陷入一片死寂,連時鐘的鐘擺都好像停了。玫琳想要收回那句話,但已經來不及了。
「妳的丈夫。」亞特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重複。
她挺直背脊,專心脫手套。「請原諒,先生,我的比喻太過牽強。只不過我今天發現了一些很重要的線索,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
他不理會她的話。「我真的表現得像妳的丈夫嗎?我記得妳把他形容成罪大惡極的壞人。」
她後悔極了。「別說傻話了,我沒有杷你比成倫偉。他是個毫無榮譽感可言的陰險小人,跟你完全相反。」
「謝了。」他咬牙切齒道。
她專心脫另一隻手套。「如你所知,我的婚姻回憶起來令人不愉快。剛才你對我大呼小叫時,我可能反應過度了。」
「我沒有大呼小叫。」
「對,你說的對極了,是我失言,你沒有大呼小叫。我相信你從不提高嗓門,對不對,亞特?大概沒有那個必要,因為你只要說一個字就能使人無法動彈。」
「我不知道使人無法動彈是怎麼回事,但我可以向妳保證,不久前回到家發現妳不在時,可把我給嚇壞了。」
她輕蹙柳眉。「管家沒有告訴你,我們帶拉摩和颯奇同行嗎?」
「有,所以我才沒有派耳目出去四處尋找。」
手套從她手中掉落。一時之間她只能呆呆地凝視著地毯上的手套,然後她緩緩抬起頭望向亞特。她想要解讀在他眸光深處閃爍的情感。
那並不容易。長久以來,他一直把自己封閉在他內心世界裡,但他骨子裡是個剛正不阿的君子。倫偉卻是個虛有其表、自私自利的小人。亞特還是個極具責任感的人,從雷亨利和颯奇等人對他的忠心耿耿,就可以看出他的真面目。
最重要的是,他跟她一樣瞭解內疚和辜負的痛苦。
「請接受我的道歉,亞特,」忘了腳邊的手套,她衝動地朝書桌靠近一步。「我不該亂發脾氣。丈夫是我的痛處。」
「妳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拉摩和颯奇都帶了槍,我也帶了我的手槍和小刀。我不是傻瓜。」
他凝視她良久。「對,妳當然不是傻瓜。妳是個足智多謀,習慣自己作主的女人。」他突然轉身面對窗戶。「反應過度的人顯然是我。」
「亞特──」
「再這樣吵下去,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他反握雙手,目不轉睛地望著花園。「讓我們換個較有建設性的話題。告訴我什麼事令妳感興趣到離開這幢屋子。」
他一定是世上最固執的男人。她望向天花板,但老天沒有賜給她任何靈感。「是啊!讓我們換個比較溫和的話題。沒有什麼比閒聊謀殺和陰謀更能令人心情輕鬆。」
他回頭看她一眼。「奉勸妳一句,凡事適可而止。妳或許習慣自作主張,但我同樣習慣在我自己的屋子裡當家作主。」他聳起一道眉毛。「而妳目前住在這幢屋子裡。」
她清清喉嚨。「你說的對極了,先生。你當然有權在這裡發號施令。我向你保證,以後我不會不告訴你我的去處就出去。」
「我猜我不得不以此為滿足。好了,說說妳今天的冒險吧!」
「簡而言之,我想到倫敦只有幾家藥鋪有梵薩藥草,其中只有極少數有大量現貨。在潘家迷宮裡燒香想要迷昏我們的人,一定有不少安眠藥草。」
他沉默片刻。「所以妳決定去調查藥草是在哪裡售出的?」
她很高興他這麼快就抓住重點。「事實上,我很清楚要從哪裡調查起。今天上午姑姑和我去了那些我們認為最有可能售出安眠藥草的藥鋪。」
他轉身面對她,她知道她終於引起他的興趣了。
「說下去。」他說。
「我說過,備有梵薩藥草的藥鋪屈指可數。幾個月前其中一家藥鋪的老闆,在自己的店裡遭人殺害。」
「我聽說過那件命案,」亞特瞇起眼睛。「謠傳它與秘籍有關。」
「對,但那些謠言大多在羅義泰自殺後,無疾而終。」
「當時我就在猜測羅義泰自殺,是否與秘籍的傳聞有關。」亞特若有所思地說。「他是歐洲少數有可能譯解秘籍的人之一。」
「如果林斯磊的話可信,那麼我們面對的又是秘籍的傳聞。無論如何,蓓妮和我決定去莫氏藥材店,打聽安眠藥草的事。莫太太告訴我們安眠藥草暫時缺貨,因為她不久前才把店裡所有的存貨,賣給了一位『梵薩學會』的紳士。」
亞特從窗前走到書桌後面對她。「他是誰?」
「柯爵士。」
亞特先是吃了一驚,然後皺起眉頭。「我和他見過一、兩次面。那個人相當和氣,但有點糊塗。套句妳的話說,他只不過是『梵薩學會』的另一個瘋癲會員。據我所知,他對古梵薩文不感興趣,我無法相信他會追求秘籍那樣神秘難解的東西。」
「但倫敦現在只有他擁有大量的安眠藥草。」
亞特拿起拆信刀,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這條線索不怎麼樣。」
「你有更好的嗎?」她直率地問。
他把拆信刀往桌上一扔。「沒有。好吧,我們就照妳的線索追查看看。」
「怎麼查?我們不能搜他的屋子。它不像潘家那樣沒有人在,它會日夜都充滿僕人。」
亞特緩緩微笑。「梵薩古諺云:『人滿為患的城堡,和空無一人的城堡一樣脆弱』。」
「從來沒聽過那句諺語。」
「大概是因為那是我剛才臨時編出來的。」
XXXXX
她凝視著燭火,直到它充滿視野。臥室的空氣裡瀰漫著蠟燭複雜的幽微味道。
她集中精神,讓噩夢的情景似幽魂般飄進她的腦海。她不想再度審視那個噩夢,但別無選擇。她必須弄清楚夢境為何在上次有所不同。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沈浸在腦海的景象裡,再一次聽到大火的爆裂聲,再一次感受到鑰匙在她的手中。她瞥見地毯上金光一閃。鑰匙從她指間滑落,她彎腰撿拾,倫偉發出笑聲。她轉頭望向他,他屍體的手指伸向鑰匙……
一聲尖叫響徹臥室。燭火閃動一下後熄滅,室內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剛剛發現是自己發出尖叫和打翻蠟燭,她就聽到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房門上緊接著響起拍打聲。「玫琳!開門!」
一身冷汗、氣喘吁吁的她急忙爬起來跑去打開門鎖。拉開房門時,她差點被衝進來的亞特撞倒。
「怎麼──」他停在門內掃視室內。
「沒事。」她連忙說。「很抱歉尖叫的事。」
他瞥她一眼,大步走到窗前扯開窗簾檢查鎖。他轉回身來望向熄滅的蠟燭。
「我在打坐沈思,」她解釋。「想要記起夢中的影像。」
蓓妮滿臉關切地在門口出現。「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手臂用吊帶吊著的潘伊頓出現在蓓妮身後,他的濃眉緊張地皺在一起。「是不是『陌生客』?」
「不是,不是。」玫琳說。看到奈麗和管家也在走廊上出現時,她暗自呻吟一聲。「我在打坐,有東西嚇了我一跳。請各位不必擔心。」
「這件事我來處理,翁太太。」亞特對管家說。「麻煩妳告訴其它人一切安好。」
「是,先生。」翁太太一臉如釋重負地轉身帶著奈麗走開。
亞特等她們消失在後樓梯時,才望向玫琳。「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夢。」她瞥向伊頓。「長話短說,潘先生,我經常作一個相同的噩夢。昨夜的夢有所不同,有一把鑰匙。」
「鑰匙?」潘伊頓把頭歪向一側。「妳是說,開門的鑰匙?」
「鑰匙怎麼了?」亞特問。
「它一直在我的夢境裡,但昨夜它從我手中滑落時,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撿起它──」她突然住口,轉向潘伊頓。「潘先生,昨天你告訴我說,你不認為我拿給你看的那本小簿子會是秘籍。」
「不可能是,它甚至不是用正確的語言寫的。」
「但你我討論過它可能是某種密碼。」
「那又怎樣?」
她深吸口氣。「林斯磊爵士跟一個他當成是我丈夫鬼魂的闖入者談過話。林斯磊說他和鬼魂談到秘籍。倫偉的鬼魂似乎提到,即使找到秘籍,還會需要某種方法來翻譯它,因為看得懂那種古文的學者太少。」
「沒錯。」潘伊頓說。
「你則說過在迷宮偷襲你的『陌生客』要你交出鑰匙。」
「妳的重點是什麼,玫琳?」亞特問。
「萬一秘籍沒有被大火燒燬呢?」玫琳沉著地說。「萬一它落入某個人的手中,而那個人正在尋找解開它的秘密所需的密碼呢?萬一我一直在研究的那本奇怪的小簿子,就是解開秘籍秘密的鑰匙呢?」
琰容 2010-3-29 20:32
第十四章-
葛南索和費克文一前一後地抵達「夢幻閣樂園」的典雅餐室。他們看到對方時都吃了一驚,但迅速以客套的寒暄來掩飾驚訝。兩個人都沒能完全隱藏自身的不安,他們在打量火光照亮的房間時,都刻意迴避對方的目光。
餐桌上擺了四個盤子,燭光照在水晶酒杯和銀餐具上。厚厚的絲絨窗簾遮住窗外籠罩在霧中的遊樂園,喧鬧的樂聲和人聲聽來低沈而遙遠。僕人始終不曾出現。
私人餐室裡一片死寂。
葛南索首先打破沉默。「沒想到今晚會在這裡看到你。你也是這項計劃的股東之一?」
「你指的是採礦計劃嗎?」費克文拿起桌上的紅酒給自己倒了一大杯,但沒有問葛南索要不要也來一杯。「一開始就加入了。即將提早獲利。」
「據說在一開始時的投資機會只限於少數幾位紳士。」
「是的,我知道,只有受邀者才能投資。」費克文灌下半杯酒,從杯緣上打量葛南索。「看來你也是其中一。」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費克文。」葛南索的笑聲在小房間裡迴響著。「你知道我向來不放過任何遇到的好東西。」
「是啊!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費克文靜靜地說。「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而我們兩個都認識歐查理。很有意思,對不對?」
葛南索好像被那個問題嚇了一跳。「你聽說了?」
「他的屍體今天上午被人從河裡撈起來嗎?聽說了。」
「攔路搶劫的強盜干的。」葛南索說。「你記得他的脾氣。狂野、魯莽、愛冒險。花了太多時間在風化區。沒有在幾年前就摔斷脖子,或被風化區的流氓殺害,已經是奇跡了。」
「對,奇跡。」費克文說。「但現在他死了,我們的小社團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天啊!克文,拜託你別再談歐查理了,好不好?.」
「只剩下我們兩個,奇怪的巧合使我們兩個今晚都來到這裡,與投資計劃的主事者碰面,和被告知我們的獲利。」
葛南索走到壁爐邊取暖。「你喝醉了。也許你應該等我們辦完我們的事之後再喝。」
「我們的事。」費克文若有所思地重複。「對,我們的事。告訴我,你不覺得還沒有其它人抵達很奇怪嗎?」
葛南索眉頭一皺,掏出口袋裡的懷表。「現在才十點一刻。」
「請帖上寫的是十點。」
「那又怎樣?」葛南索把懷表放回口袋裡。「遊樂園今晚人潮擁擠,其它的投資者一定是被耽擱了。」
費克文注視著四個座位。「他們不可能有很多人。」
葛南索沿著他的視線望去,他緊張地絞著雙手。「至少還有兩個。」
費克文繼續凝視桌上的四個盤子。「假設其中一個位子是給計劃主事者坐的,那麼除了我們之外,剩下的投資者就只有一位。看來只有我們三個受邀參與這項發大財的計劃。」
「我不懂。」葛南索杷玩著表煉。「什麼人會在得知獲利時,姍姍來遲?」
亞特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死人。」他輕聲說。
費克文和葛南索一起猛然轉身面對他。
「韓亞特。」費克文咕噥。
「這是怎麼回事?」葛南索圓睜雙眼的恐慌表情變成大惑不解的茫然。「你為什麼躲在屏風後面?應該在我們抵達時現身的。現在不是玩遊戲的時候。」
「我同意。」亞特說。「不再玩遊戲。」
「你剛剛提到死人是什麼意思?」葛南索沒好氣地問。
「你真笨,南索。」費克文的目光不曾離開亞特。「從以前一直笨到現在。」
葛南索火大了。「你沒有資格侮辱我。」
「韓亞特不是第三位投資者,」費克文疲憊地說。「他是採礦計劃的主事者。我說的對不對?」
亞特點頭。「你說對了。」
「主事者?」葛南索望向餐桌上的四個盤子,然後把視線轉向亞特。「那麼第三個投資者是誰?」
費克文扯扯嘴角。「我猜被說服把全部財產,都投入這項計劃的第三個人是歐查理。」
「你又猜對了。但話說回來,三個人之中向來屬你最聰明,對不對?」亞特說。
費克文繃緊下顎。「只是出於妤奇,請問我們到底損失了總投資的多少成?」
亞特走到桌邊倒了一杯酒,然後抬頭望向他們。「你們兩個都失去了全部。」他說。
「可惡!」費克文低聲說。
葛南索倒抽口氣。「全部?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們的利潤怎麼說?這項計劃應該使我們發大財的。」
「你們的利潤和投注的所有資本,恐怕都消失在那個虛構的南海金礦的礦坑裡了。」
「我們三個都下了賠不起的賭注。」費克文憎恨地盯著亞特。「我們一時財迷心竅,被假象所欺騙。韓亞特就是這場騙局的幕後主使者。」
葛南索搖晃一下,滿臉痛苦地伸手按住胸口。他淺淺地吸了幾口氣,然後緩緩挺直腰。「為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亞特注視他。「為了簡凱玲。」
葛南索臉上的血色突然盡失。他拉開一張椅子,重重坐下。「可惡!三個月前寄表煉圖章的人是你,對不對?」
「我要你們在我採取下一步行動前,有時間回想往事。」亞特說。
「你是個冷血惡魔,韓亞特。」費克文幾乎是滿不在意地說。「我早該想通的。」
「不。」葛南索用手背揉搓鼻子。「這怎麼可能?事情在五年前就結束了。」
亞特只瞥他一眼,就把視線轉回真正具有危險性的費克文身上。「復仇沒有期限。」
「那是意外。」葛南索高聲說。「她小題大作。誰會想到一個小蕩婦會那樣拚命反抗?她掙脫我們。我們企圖抓住她,但被她跑掉了。那夜沒有月光,外面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她跌落那個斷崖不是我們的錯。」
「我卻認為她是你們三個害死的。」亞特輕聲說。
「那麼,你打算像殺了歐查理那樣殺了我們嗎?」費克文問。
葛南索張大嘴巴。「你殺了歐查理?」他猛地一陣抽搐,急忙抓住桌緣。「不是攔路搶劫的強盜?」
「殺了歐查理的當然是韓亞特,」費克文說。「不然還會是誰?」
「事實上,我沒有殺歐查理。」亞特說。
「我不信。」費克文說。
「信不信由你,但你在回頭留意我時,可能不會注意到真正的兇手就站在你面前。」
「就像我們沒能注意到我們正被誘入破產的陷阱?」費克文厲聲道。
亞特微微一笑。「正是。我勸兩位提防所有新認識的人。」
「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葛南索的呼吸淺促紊亂。
費克文繃緊下顎。「韓亞特,如果歐查理不是你殺的,那麼兇手是誰?」
「問得好。」亞特心不在焉地啜一口紅酒。「我希望我很快就能回答你。在此期間,我們不得不假設,兇手接下來會找上你們兩個。這就是我今晚找你們來的原因。在你們死之前,我要你們知道簡凱玲的大仇已報。」
葛南索無助又激動地搖頭。「但是這個歹徒為什麼想要殺我們?」
「跟他殺害歐查理的理由相同,他希望轉移我對另一項計劃的心思。」亞特說。「我承認他成功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你的另一項計劃是什麼?」費克文問。
「不干你的事。」亞特說。「我與你及葛南索的瓜葛暫時結束,事情的發展迫使我比原定計劃提早行動。目前我不得不滿足於知道你們兩個在天亮後,就會發現債主上門。」
「我完了。」葛南索喘息著說。「徹底完了。」
「對。」亞特走向門口。「這遠不足以彌補你們五年前做的事,但可以讓你們在寒冷的漫漫長夜有事可想。假設殺害歐查理的那個兇手沒有先殺了你們。」
「你該下地獄,可惡的混蛋東西!」費克文破口大罵。「你逃不掉的。」
「如果你覺得我在任何方面損及你的名譽,儘管叫你的助手來找我的助手恰談決鬥時間。」亞特輕聲說。
費克文氣得面紅耳赤,但不敢再多話。
亞特走出餐室,關上房門。他聽到東西砸在門板上的碎裂聲。大概是酒瓶。他走下後樓梯,進入霧濛濛的夜色中。
終於結束了。漫漫五年的等待、計劃和佈局都在今晚結束。歐查理死了。葛南索和費克文破產了,而且可能會死在冒充迪倫偉鬼魂的神秘歹徒手中。這樣應該夠了。
他發現自己在等待著,但什麼感覺都沒有。大仇已報的滿足呢?正義伸張的快感呢?心靈的平靜呢?
他聽到銀閣傳出掌聲,催眠術表演剛剛結束。
他恍然大悟自己過去五年來都處於催眠狀態。也許玫琳說的對,也許他古怪到了極點。哪個頭腦清楚、神志正常的人,會花五年的時間去計劃復仇?
他知道答案:除了復仇以外就沒有更重要的事可以讓他活著的人就會。
那個陰鬱的領悟像沒有前途的灰暗濃霧一樣籠罩住他,只是壓在靈魂上更沉重。他走出遊樂園的西門,走向排列在陰影中等候的出租馬車。
看到停在街邊的黑色小馬車使他戛然止步。
「可惡!」
他心中的空虛突然被憤怒填滿。她不該在這裡的。
他走向馬車。駕駛座上的拉摩在他靠近時,招呼他。「真是對不住,韓先生。我想要說服她不要跟蹤你,但她就是不聽。」
「我們改天再來討論你該聽命於誰的問題,拉摩。」
他拉開車門,鑽進沒有亮燈的車廂裡。
「亞特,」玫琳哽咽道,但他無法立即分辨那是什麼情緒造成的。「你今晚和那兩個人見面──葛南索和費克文。不必否認了。」
他在她對面坐下。她戴著面紗,放在膝頭的雙手緊握成拳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覺得出她的緊張。
「根本沒打算否認。」他說。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她的勃然大怒使他怔了幾秒。「我對妳怎麼了?」
「你甚至沒有基於禮貌地告知我你今晚的計劃。要不是颯奇正好提到你差人送信給兩位紳士,約他們見面談事情,我根本不會知道你要做什麼。你怎麼可以不告訴我就做這種事?」
她的憤怒令他大惑不解。「我與葛南索及費克文的事與妳無關。」
「你告訴他們,他們即將身敗名裂,對不對?」
「對。」
「可惡,你有可能送命呀!」
「不大可能,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天啊!亞特,你安排與你的兩個死敵攤牌,但是你甚至沒有帶颯奇去保護你。」
「我向妳保證,颯奇沒有必要在場。」
「你沒有權利冒這種險。萬一事情出了差錯呢?」她越說越激動。「萬一葛南索或費克文要求與你決鬥呢?」
她的憤怒令他不安又有點好奇,他發覺她過度替他緊張。「葛南索及費克文不是那種會冒生命危險與人決鬥的人。如果是,我早就向他們挑戰了。玫琳,不要這麼激動。」
「不要激動?你怎麼會有這種建議?萬一他們之中的一個,當場掏出手槍打死你呢?」
「我並非毫無準備。」他安撫道。「也許我不該提醒妳我的缺點,但我畢竟是梵薩人,想要殺我沒有那麼容易。」
「你該死的梵薩訓練防不了子彈,亞特。迪倫偉是梵薩人,但我用一支手槍就杷他打死在他自家二樓的走廊上了。」
馬車在前進,但車內的死寂似乎掩蓋了車輪聲與馬蹄聲。玫琳聽著自己的認罪告白在車廂內迴響,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這麼多個月來,她一直嚴守著這個可以使她被吊死或流放的秘密,這會兒卻在激烈的爭吵中脫口而出。
「原來謠傳和猜測都是正確的,」亞特若有所思地說。「射殺他的人果真是妳。」
她絞著雙手。「是的。」
「那個不斷出現的噩夢,我猜它相當精確地描述出那夜發生的事。」
「是的。我沒有告訴你的另一部分。」
「妳射殺迪倫偉的那部分。」
「是的。」
他凝視著她。「妳也沒有告訴我,妳為什麼在房子著火時,急於打開臥室的門鎖。」
「蓓妮在那間臥室裡。」
短暫的死寂。
「真要命!」亞特思索片刻。「她怎麼會被鎖在那間臥室裡?」最後他問。
「那一夜倫偉在毒死爸爸後,綁架了她。」她低頭看著自己握拳的手。「他把她帶到他家,綁住她的手腳,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留在那裡準備讓她被大火活活燒死。」
「妳怎麼找到她的?」
「我發現爸爸時,他還沒有斷氣。他告訴我倫偉綁走了蓓妮,最後一定會找上我。他告訴我迅速果斷的行動是我唯一的希望,他要我牢記他傳授我的梵薩之道。」
「妳怎麼做?」
「我跟蹤倫偉到他家。等我抵達時,他已經在實驗室放了火,正打算在樓下的廚房再放一把火。我進入花園,抬頭看到蓓妮的臉出現在二樓臥室的窗戶裡。她設法杷自己拖到了那裡,但她的手仍然被綁著。她沒辦法打開窗戶,而我沒有辦法爬到那上面去。」
「於是妳進入屋內?」
「是的,我別無選擇。」她閉一下眼睛。「倫偉還在廚房,他沒有聽到我進去。我登上樓梯,沿著走廊來到臥室門外。走廊上很暗,只有後樓梯傳來火光。」
「妳發現房門鎖著。」
她點頭。「我嘗試用髮夾開鎖。我可以聽到大火辟啪作響,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然後他突然出現在走廊上,他一定是看到我上樓。」
「他對妳說了什麼?」
「他看到我蹲在臥室門鎖前時,放聲大笑。他舉起鑰匙,再度放聲大笑。『妳需要的是這個嗎?』他問。」
「妳說了什麼?」
「什麼都沒說。我透過面紗注視他。手槍就在我身旁的地板上,被斗篷下襬遮著,他沒有看到它。爸爸說我不可以猶豫,因為倫偉是梵薩人。所以我什麼都沒說,直接伸手抓起手槍朝他開槍。要知道,他離我只有兩碼遠,正大步走向我,像惡魔一樣大笑著。我不能失手。我不敢失手。」
「然後妳撿起鑰匙,打開門鎖,救出妳姑姑。」
「是的。」
「妳真的很不可思議,親愛的。」
她凝視著他。「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那樣害怕過。」
「那當然。這就是令人吃驚的地方。我不想讓妳多談這件事,但我必須再問妳一次,由於妳和妳姑姑,是最後看到倫偉活著的人,妳百分之百確定他在那一夜死了嗎?」
她打個哆嗦。「是的。蓓妮逼我們中途停下來讓她確定他死了。她說我們不能有任何失誤,因為他是一個瘋狂又危險的人。」
「而且非常狡猾。」
她鎮定心神,堅決地看他一眼。「幾乎跟你一樣精明狡猾,先生。但再精明狡猾也躲不過子彈。」
「我瞭解妳的意思,也謝謝妳的關切。」
「可惡,亞特,不要把我當成沒腦筋的白癡。我知道在近距離發射的子彈,可以把人的胸膛變成什麼樣子。」
「的確。妳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告訴我那一夜真正發生的事?」
她渾身一僵。「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打算承認殺人。」
「自衛。」
「對,但未必每個人都會相信,亞特。」
「我就相信。」
「請別見怪,但你在聽說我是殺人兇手時,似乎一點也不驚訝。」
他淡淡一笑。「無疑是因為那早在預料之中,我早就肯定射殺迪倫偉的人不是妳就是妳的姑姑。在妳們兩個之中,我會打賭是妳。蓓妮會用毒藥殺人,而不是手槍。」
「原來如此。」她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什麼都不必說。」他停頓一下。「但關於妳脫口說出真相的方式……」
「我想像不出我是怎麼了,我一定是發瘋了。」她輕蹙柳眉。「不,不是發瘋,是火大了。你怎麼可以像今晚這樣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妳為什麼這麼生我的氣?」他平和地問。「因為妳擔心我遭到葛南索或費克文的殺害,而無法替妳效勞嗎?」
「可惡,亞特,你知道不是那樣的。我生氣是因為不忍心想到你有什麼三長兩短。」
「妳是說,儘管我是梵薩人,妳還是漸漸喜歡上我了嗎?妳覺得妳可以忽略我是個生意人的事實嗎?」
她瞪他一眼。「我沒心情開玩笑,先生。」
「我也是。」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告訴我,妳不忍心想到我可能送命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別這麼討厭,亞特。」她咬牙切齒道。「你很清楚我為什麼不希望你受傷或送命。」
「因為妳不喜歡被迫去尋找另一個梵薩高手?因為妳不願意肩負起更多的罪惡感?這就是妳如此擔心我的原因嗎?」
「你討厭,亞特。」
「妳擔心我在受雇於妳的期間有什麼三長兩短,妳會覺得在道義上必須為我出事負責,就像妳對妳父親的死自責一樣,對不對?」
她突然發覺他也在生氣。「對,那是部分的原因。我不需要更多的罪惡感,多謝了。」
「妳不必為我負責。」他的聲音像刀刃一樣冰冷銳利。「瞭解嗎?」
「我愛怎樣就怎樣。」
「不,妳休想。」他粗魯地掀開她的面紗。「我們必須同舟共濟。」
「亞特,如果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想我真的會發瘋。」她淒楚地說。
他捧起她的臉蛋。「仔細聽好。我的事我自己作主,妳沒有權利和資格杷那些決定的後果攬到自己身上去。可惡,玫琳,我不是妳的責任。」
「那麼你是什麼?」
「老天作證,我是妳的愛人。永遠別忘了這個事實。」
他用力親吻她,然後杷她推倒在椅墊上。他的身體壓得她無法動彈,他的腿弄縐了她的衣裳。
「亞特。」
「幾分鐘前走出『夢幻閣樂園』時,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從催眠狀態中醒來。長達五年的催眠狀態。我的復仇計劃支持我熬過了那五年。今晚我第一次領悟到,現在我的生命中有樣東西比復仇更重要。」
「什麼東西,亞特?」
「妳。」
他低下頭,用熱吻封住她的唇。她攀附著他,用同樣的熱情回吻他。他的吻一路來到她的粉頸。
「我是妳的愛人。」他再度說。
「是的、是的。」
他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際,她感覺到他溫暖的手霸道地撫摸著她吊襪帶上方的赤裸肌膚。他的手指找到她敏感的蓓蕾,幾下高明的愛撫就點燃她的熊熊慾火。
「妳對我的反應,就像妳是上天專為我而造的。」他沙啞的聲音中夾雜著一絲敬畏。
她感覺到他亢奮的下體抵著她,這才發覺他不知用什麼方法解開了褲襠。他分別用兩手抓住她的兩隻腳踝,把它們拉到他的肩膀上。在衣裳、斗篷和陰影間,她知道他不可能看到她,但她還是覺得非常暴露。她從未體驗過如此強烈的脆弱感,但那不但沒有令她驚慌,反而使她的興奮升到最高點。
他用力一挺,把自己完全推送進她體內。她顫抖地吸口氣,但他在她還來不及適應之前就開始移動。他的衝刺又快又急又猛。
堆積在她下腹裡的壓力突然爆發,釋放出一波波甜美的悸動。
她聽到亞特滿足的低吼,感覺到他的背肌在她的手掌下繃緊。她緊緊抱著在她體內獲得解脫的他。
剛剛搜完柯爵士最後一個書桌抽屜,亞特就聽到鑰匙在房門鎖孔裡轉動的聲音。他迅速吹熄蠟燭,躲到落地窗的絲絨厚窗簾後面。
他聽到房門開啟,有人進書房。他看到燭光,但看不到拿蠟燭的人。
「原來你在這兒,埃佛。」一個聲音在走廊上說。「他們在廚房找你。」
「告訴他們我馬上過去,我得先巡邏完。你知道自從前天的竊案後,老爺有多麼擔心他的貴重物品。他叫我今晚尤其要提高警覺,因為屋裡到處都是客人。」
「哈,那根本不算是竊案,只有他上個月從藥材店帶回來的那罐藥草不見了。不見了更好,如果你問我。」
「沒人問你,喬治。」
僕人的對話回答了今晚最緊迫的問題,亞特在僕人離開書房、關上房門時,心想,安眠藥草被偷了。無疑是神秘鬼魂的另一次深夜造訪,柯爵士顯然沒有涉入這件事。
亞特從窗簾後面走出來。他離開書房,沿著走廊走向樓梯。幾分鐘後,他穿過擁擠的舞廳走向蓓妮和玫琳。
看到玫琳驅散了他無法在柯爵士的書房找到有用情報的挫折感。在蓓妮和他的軟硬兼施下,玫琳終於同意除去孝服,在今晚穿上淺黃色的絲質晚禮服。她看來艷光四射,他心想。她使其它的女人相形失色,不僅因為她是舞廳裡最美的女人,也是因為他覺得她是世上最迷人的女子。
他在走向她時,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在替她挑選禮服時沒有選錯顏色,他心想。陽光般的淺黃絕對是最適合她的顏色。
「晚上好,兩位女士。」他在玫琳身旁停下。「玩得開心嗎?」
玫琳猛然轉身,她眼中的怒火使他吃了一驚。
「你怎麼可以做出那麼愚蠢的事情來?」她劈頭就問。「你到底在想什麼?你連半點理智都沒有嗎?你怎會做出那種傻事來?」
迷惑的亞特以目光求蓓妮指點迷津。蓓妮只是挑起眉毛,聳聳肩膀,接著就轉頭繼續觀看舞池裡的紅男綠女。他明白他得靠自己了。
他望進玫琳惱怒的眼裡。「呃──」
「你以為我不會發現真相嗎?」
「這個嘛──」
「我簡直不敢相信。」
「相信什麼?」他充滿戒心地問。「如果是關於我去搜查柯爵士書房的事,妳知道我打算──」
「不是關於那件事,你心知肚明。」她惡聲惡氣地說。
他往四下瞧,看到一小群女人站在附近。他握住玫琳的手臂。「我建議我們到花園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你休想藉機改變話題來脫身。」
「我必須先搞清楚話題是什麼,」他拉著她走出落地窗。「然後才能為改變它發愁。」
「啐,別裝傻了。」
「我向妳保證,那不是裝出來的。」他拉著她停在露台邊的陰影裡。「好了,玫琳,妳這麼大發雷霆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有人告訴我,在你的俱樂部裡發生了什麼事。」
他呻吟一聲。「有人提起賭注的事。」
「我才不在乎那一千英鎊賭注的事。那些浪蕩子無所事事到從牆上的蒼蠅到拳擊比賽都拿來打賭,他們會做出這種窮極無聊的事也是意料中事。」
他這下子是真的百思不解。「如果妳不是為了賭注的事生氣,那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剛剛得知你對俱樂部裡所有的人提出過挑戰。有沒有這回事?」
他皺起眉頭。「誰告訴妳的?」
「有沒有這回事?」
「玫琳──」
「我要提醒你,我們有過不誆騙對方的協議。你真的打算向每個侮辱我的男人,提出挑戰要求決鬥嗎?」
「我認為不大可能會有人在我聽得見的地方侮辱妳,」他盡可能以安撫的語氣說。「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朝他靠近一步。「亞特,如果你冒生命危險做出為我的名聲決鬥這種傻事,我發誓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他微微一笑。「永遠?」
「我是說真的。」
他感覺到心中泛起一股暖意。「那麼,玫琳,妳是有一點點愛我嘍?儘管我是個經商的梵薩人?」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像愛你這樣愛過任何人,你這個瘋瘋癲癲的大白癡。我絕不會容忍你再做出這種傻事來。我講得夠清楚了嗎?」
「非常清楚。」在她還來不及領悟她剛剛說了什麼之前,他把她拉進懷裡用力親吻她。
琰容 2010-3-29 20:32
第十五章-
小強把韓先生送他的羊毛圍巾緊緊圍住脖子,躲在門廊的陰影下仔細觀察從酒館出來的兩位紳士。左邊那個傢伙是他跟蹤了一整天的人,颯奇告訴過他那個人名叫葛南索。
「該死,.我覺得怪怪的。」葛南索在台階上搖晃了一下。「但我不覺得今晚我有喝那麼多酒。」
「你八成是記不清楚了,朋友。」金髮男子笑道。「別擔心,我會把你平安送回家。」
「多謝了。」
小強看到葛南索在步下台階時,又絆跌了一下。要不是那個拿手杖的金髮男子及時伸手扶住他,他就會跌個狗吃屎。
期待使小強興奮,一大筆賞金在他的腦海裡跳來跳去。颯奇交代他要特別留意跟葛南索在一起的任何人。持手杖的那個男子比葛南索晚幾分鐘進入酒館,現在他們卻像多年好友般親熱。葛南索的同伴戴上帽子,他的金髮在燈光下像金絲般閃閃發亮。他舉起手杖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馬車。他把葛南索塞進車廂裡,然後上前跟車伕說話。
小強從陰影裡慢慢移動出來,豎起耳朵偷聽金髮男子的目的地。
「曲樹街,車伕。」圓潤洪亮的聲音在霧裡奇怪地迴響著。
「好的,先生。」
小強沒有繼續聽下去。他對靠近河邊的曲樹街很熟,它在這種深夜會是一個黑暗危險的地方,盤踞在那裡的是最卑劣的鼠輩,用兩隻腳走路的那種鼠輩。
XXXXX
玫琳坐在臥室的小書桌前,視而不見地瞪著小簿子,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對亞特脫口而出的魯莽示愛。幸好他很有紳士風度地沒有再提起那個話題。或許他跟她一樣震驚。也許他最不想聽到她說的就是那三個字。他自稱是她的愛人,但他從來沒有說過愛她。
敲門聲響起,玫琳抬起頭瞥一眼時鐘。午夜已過。「進來。」
房門打開,身穿睡袍的奈麗出現在門口。「打擾了,夫人,但有個男孩在廚房門外要求見颯奇或韓先生,但他們兩個都還沒有回來。」
亞特去俱樂部收集情報,颯奇扮成車伕陪同他前去。
「一個男孩?」
「是的,夫人。替颯奇和韓先生跑腿辦事的男孩之一。他說有很重要的事,說是關於他監視了兩天的那個人。」
「葛南索。」玫琳跳起來。「叫他在廚房等,我換好衣服就下去。」
「好的,夫人。」奈麗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玫琳在衣櫥前喊。「叫醒拉摩,叫他去攔一輛出租馬車。快點,奈麗。」
「夫人,妳不要坐妳自己的馬車嗎?」
「不要,可能會被認出來。」
奈麗杏眼圓睜。「是不是有危險?」
「很有可能。快去,奈麗。」
「是,夫人。」奈麗快步而去。
玫琳迅速換好衣服,帶著手槍和小刀,衝出房間,跑下樓梯,氣喘吁吁地抵達廚房。她一眼就認出那個衣衫襤褸的男孩。
「小強,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小強滿口鬆餅地咕噥。「有事向颯奇或韓先生報告。」
「他們兩個都出去了,可能在韓先生的俱樂部。快點告訴我你今晚看到的事。」
他露出狐疑之色。「那我的賞金呢?」
「我保證你會拿到。」
小強皺皺鼻子,考慮片刻後做出決定。「看到葛南索跟一個男子上了馬車。葛南索喝得爛醉,但另一個傢伙清醒得很。聽到他告訴葛南索說會送他回家,後來他卻叫車伕載他們去曲樹街。」
「曲樹街在哪裡?」
「靠近河邊,離『夢幻閣樂園』的南門不遠。我監視葛南索兩天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住在那裡。」
拉摩一邊穿外套,一邊出現在門口。「夫人,這是怎麼回事?」
玫琳猛地轉身。「攔到出租馬車了沒有?」
「有,但什麼事這麼急?」
「我們必須去韓先生的俱樂部設法找到他,然後立刻趕往曲樹街。葛南索被一個可能是──」她在正要說出「兇手」這兩個字時,突然住口。她不想嚇到小強,但懷疑有任何事能嚇到這個在街頭混久了的男孩。「他被一個可能很危險的人帶去那裡了。」
小強翻個白眼。「她說的那個人幹掉了他們從河裡撈起來的那個紳士。颯奇都告訴我了。」他伸手拿了另一個鬆餅往嘴裡塞。
「韓先生說過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玫琳解釋。「他說這會給他逮到歹徒的機會。但我們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她轉向小強。「你可以留在這裡等我們回來。」
「別擔心我。」小強說,伸手又拿了個鬆餅。「拿到賞金前,我哪兒也不去。」
XXXXX
亞特一邊穿大衣,一邊快步走向他的馬車。他想到這不是他第一次被玫琳從俱樂部裡叫出來去。這快變成習慣了。
他打開車門鑽進車廂,颯奇爬上駕駛座加入拉摩。載玫琳到聖詹姆斯街來的出租馬車消失在霧裡。
「亞特,謝天謝地讓我們這麼快就找到你。」玫琳在他坐下時說。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馬車開動時問。
「小強看到葛南索跟一位紳士一起離開,就像你預料的那樣。目的地是曲樹街。據說那裡靠近河邊,治安很差。」
亞特打量著窗外的繁忙街景。「那裡離『夢幻閣樂園』的南門也很近便。」
「近便?」
「近得很方便在槍殺人後把屍體拖去那裡。歐查理很可能就是在曲樹街遇害後,被拖去鬼屋的。」
「先是歐查理,現在是葛南索。我不懂,亞特。歹徒為什麼要這樣做?沒道理呀!」
他有點訝異地望向她。「妳不懂嗎?他決心把我逐出這件事。我顯然妨礙到他。」
「但殺害你的敵人,怎會使你不礙事?」
「在第一次魯莽地嘗試除掉我不成後,他顯然斷定再次面對我太冒險,於是他想出另一個方法來解決問題。」
「什麼意思?」
「我相信殺死歐查理是在警告我,但今晚我們的鬼魂無疑是想做出更直接的威脅。也許他認為只要能把『夢幻閣樂園』捲入命案的醜聞裡,他就可以給我製造出許多麻煩,來轉移我的注意力。」
「對。如果讓社會大眾知道在『夢幻閣樂園』裡發現一具死屍,你的生意就完了。」
「我猜毀了我的生意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可能是把我牽連進謀殺案中。」
「你?」她睜大雙眼。「天啊!亞特,在『夢幻閣樂園』裡發現屍體,真的會使身為業主的你,被當成命案的嫌疑犯嗎?不大可能吧。」
「如果讓人知道我把那個死人視為不共戴天的敵人,而且一直在計劃毀了他,那就很有可能了。」他輕聲說。
「我懂你的意思。」她打個哆嗦。「歹徒顯然知道你最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好像真的是能穿牆的鬼魂。」
「他想逼我退出這件事,好讓他能接近妳。」亞特說。「他想必已經開始懷疑鑰匙在妳手上。」
拉摩熟練的駕駛技術,和颯奇對風化區的瞭如指掌,使馬車迅速接近目的地。亞特叫拉摩把車停在離樂園南門兩條街外的地方。
「我們為什麼要停在這裡?」玫琳問。
「以便防範各種意外狀況。」亞特打開車門跳下車。「各位,仔細聽好。拉摩,你和玫琳留守馬車。找個既可以監視南門又不會被人看到的地方。」
玫琳杷頭探出車窗。「為什麼我們必須留在這裡?」
「如果颯奇和我來不及防止葛南索被殺,歹徒很可能會把屍體從南門運進樂園。這個人很危險,玫琳。妳不可以拿拉摩或妳自己的性命冒險。你們只要注意他進入樂園後往哪個方向去就行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地嘗試阻止他。明白嗎?」
「你和颯奇要做什麼?」
「我們要在那個歹徒幫我更多忙之前設法抓到他。」他望向颯奇。「準備好了嗎?」
「好了。」颯奇熱切又興奮地跳下駕駛座。
「亞特,你和颯奇一定要答應我,你們會非常小心。」玫琳叮嚀。
「沒問題。」他說。
他暗自微笑地轉身走開。他們都沒有再提到她昨晚的真愛告白。他覺得她想假裝沒發生那回事,暫時心滿意足的他不介意她配合演出。他猜她需要時間適應這個愛他的想法。那一定很令她震驚。她不可能知道她的告白是如何地溫暖了他的靈魂。
他朝颯奇使個眼色。「我們走吧。」
他帶頭鑽進附近一條通往曲樹街的小巷,颯奇像無聲的影子緊跟在他身後。他們穿過盤根錯節的巷弄,來到一條曲折的窄街。
「曲樹街到了,先生。」颯奇說。
亞特站在小巷的巷口打量窄街。「我原本希望趕在出租馬車放下我們的獵物前抵達這裡,但現在看來我們遲了一步。我沒有看到馬車──」他的話被馬蹄和車輪聲打斷。
「那裡。」颯奇低聲說。
一輛出租馬車小心翼翼地繞過曲樹街的轉角,車燈發出微光。車伕揮鞭策馬加速,但拉車的馬還是沒精打彩地慢慢前進。
亞特走到街上攔車。「車伕,耽誤你一分鐘。」
「怎麼回事?」嚇了一跳的車伕勒停馬車,不安地瞇眼望向亞特。看到昂貴的大衣和閃亮的靴子時,他放鬆了點。「先生,需要車嗎?」
「我需要的是情報,而且要快。」亞特扔給車伕一枚硬幣。「你剛剛放乘客下車嗎?」
「對。」車伕把硬幣放進口袋裡。「兩個傢伙,其中一個醉得站都站不穩,另一個給了我一大筆小費。」
「他們在哪裡下的車?」
「就在十二號的轉角。」
亞特扔給他另一枚硬幣。「麻煩你了。」
「一點也不麻煩,先生。你等一下會需要車嗎?」
「今晚不會。」
亞特退回陰暗的巷口。車伕歎口氣,抖動韁繩把馬車駛走。
「我們可能還來得及,」亞特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槍。「但動作必須快一點。」
「是,先生。」颯奇檢查他自己的手槍。
亞特帶頭挑暗處走。發覺颯奇跟他一樣悄然無聲時,他感到一種類似父親的驕傲。颯奇對於他的梵薩課程很認真。不知何故,那使他想像擁有自己的兒子會是什麼感覺,或者是眼睛像母親的倔強女兒。玫琳的眼睛……
他把那種渴望的感覺推到一旁,今晚他有更緊迫的事要處理。
「你為什麼想要進那條又髒又臭的巷子?」
亞特靜止不動。葛南索。回答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沈得聽不出他講什麼,但不耐煩的語氣很明顯。
颯奇停下來望向亞特,等候他的指示。跌跌撞撞的腳步聲在夜色裡迴響。
葛南索再度抱怨。「我不想進去那裡。你說我們要去酒館,但巷裡連燈光都沒有。不是該有燈光才對嗎?」
亞特舉起手槍,背貼著巷口的石壁。他微微探頭瞇眼細瞧。葛南索的同伴提著燈籠,在昏暗的燈光裡,亞特看出兩個人的形影。兩個人都穿著大衣,戴著帽子。
「對,葛南索,」亞特冷冷地說。「絕對該有燈光。」
提燈籠的男子猛然轉身。在這種距離和光線下不可能看清他的臉,但亞特得到的印象是──端正的五官和閃閃發亮的眼睛。
「怎麼回事?」葛南索抓住同伴的肩膀以免跌到。「誰在那裡?」
那個男子以驚人的速度扔下燈籠,擺脫葛南索,逃向巷子的另一頭。
「可惡!」亞特追過去。
「當心,他一定有槍。」颯奇喊道。
就在這時,亞特看到他的獵物移動手臂。微弱的星光照在手槍的槍管上。白光一閃,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槍聲。
亞特已經採取行動,一邊撲向油膩膩的鋪路石,一邊開槍。但他知道那一槍不會射中歹徒,就像歹徒剛才的那槍射不中他一樣。手槍在這種距離很不準確。
他立刻翻身站起來繼續衝向巷子,但逃跑的男子已經爬上巷底的牆壁。他的大衣下襬像巨大的黑色羽翼般張開。
那個混蛋在爬繩梯,亞特領悟到繩梯是歹徒早就準備好在那裡的。他打算在今晚殺人,當然會事先準備好逃跑工具。
黑色大衣的下襬再度飄動,然後就消失在一扇窗戶內。
亞特抓住繩梯末端,但歹徒已經把它從上方的固定處鬆開。繩梯掉落在他腳邊的地面上,小小的錨鉤在石頭上嘎嘎作響。
亞特知道等他重新掛好繩梯時,歹徒早就逃之夭夭了。
「混蛋東西──」
他甚至沒有看清楚他長相。但葛南索見過他,亞特提醒自己,還有小強。天亮前他就會知道歹徒長得是什麼樣子。他們將第一次得到關於歹徒的第一手正確情報。總算有進展了。
XXXXX
「費克文說你只是想嚇我們,」葛南索坐在亞特的書房裡,低頭凝視著地毯。「他說根本沒有什麼神秘歹徒。說歐查理是被強盜殺的,說你不會殺我們,因為你想看到我們身敗名裂、窮困潦倒。」
蓓妮給葛南索喝了大量的茶,但他花了一個小時才清醒。此刻他雖然垂頭喪氣,但說話終於開始有條理。
「關於我的目標,費克文說的沒錯。」亞特說。「但兇手的事他就說錯了。你今晚親眼見到了他,他不是普遍的強盜。我要知道你們見面的詳細經過,把他對你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葛南索皺眉蹙眼,伸手按摩額頭。「不大記得了。喝了太多酒,只記得他提到什麼開鑿駁船運河的投資計劃。我們一邊喝酒,他一邊說明。但我對細節毫無印象。」
「他說了什麼使你跟他走?」亞特問。
「記不清楚,大概是找地方私下談投資的事。接下來我只知道我們在馬車裡,再來就是那條巷子。」葛南索抬起視線模糊的雙眼望向亞特。「那時我才發覺事情很不對勁,但又想不出該怎麼辦。我的頭腦一片混亂。」
「你被他下藥了。」蓓妮說。
「我想也是。」葛南索嘟嚷道。
「他有沒有告訴你,他住在哪裡?」亞特追問。「他常去哪些咖啡廳?他有沒有提到某家妓院或酒館?」
「我不記──」葛南索突然住口,眉頭緊鎖在一起。「等一下,他在我們經過一家酒館時,說了一些話。」
亞特走到他面前停下。「什麼話?」
葛南索用力吞嚥幾下。「他……他說他知道我的財務陷入困境。我問他怎麼發現的。他望向窗外,看到酒館的燈光,說常去城裡最低俗的地方可以得知的事多得驚人。」
「他還有說別的嗎?有沒有提到他最喜歡去哪幾家酒館?他的住處在哪裡?」
葛南索的五官在專心回想中扭曲。「沒提到住處,但在我們行經一座小公園時,他提到他在那一帶長大。」
玫琳與亞特四目相對,然後她望向葛南索。「關於他的過去,他說了些什麼?」
葛南索再度凝視地毯。「很少。只提到他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曾經在那座公園裡玩耍。」
XXXXX
「金髮,藍眼,浪漫詩人般的五官。」玫琳停在壁爐前顫抖著。「他和同父異母的哥哥曾經在一座公園裡玩耍。」
「難怪林斯磊會把他當成倫偉。」亞特倒了杯白蘭地。「妳說倫偉從來沒提過,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沒有。」玫琳搖頭。「我說過,倫偉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起就在騙我。他告訴我,他是在意大利長大的孤兒。」
「倫偉顯然把欺騙之計用得很徹底,他替自己編造了全新的身世。」
玫琳把手放在壁爐架上。「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們必須採取行動,亞特。他已經殺了一個人,今晚想殺另一個,然後又在你把他困住時對你開槍,天知道他接下來會做什麼。」
「我同意妳的看法。」亞特說。「我們必須趁他因今晚僥倖逃脫而驚魂未定時出擊,我們自有誘餌。」
「鑰匙?」
「對,現在我們必須設下陷阱。」
她眼睛一亮。「你有計劃了?說來聽聽。」
「我的計劃能否成功必須視兩個因素而定。第一是,歹徒今晚對葛南索說的是實話,他的情報真的是在酒館收集來的。」
「第二個因素呢?」
亞特露出冷笑。「歹徒是否擁有與他同父異母哥哥相同的致命缺點。」
「什麼缺點?」
「傾向於低估女性。」
XXXXX
颯奇的耳目一整夜都在倫敦的大街小巷遊蕩,四處散播謠言。謠言的內容都是有個和藹可親的小老太太被一個鬼魂嚇壞了,急於擺脫一本以奇怪的外國文字寫成的危險小簿子。
加油添醋的說法是:那本小簿子遭到詛咒,雖然很值錢,但有個鬼魂在尋找它。老太太嚇壞了,她的神經無法承受更多的折磨,每兩個小時就得喝一次安神藥水。她想在鬼魂殺害她的家人前,設法把那本小簿子交給鬼魂。
琰容 2010-3-29 20:33
第十六章-
信在第二天送給蓓妮。她剛剛從書店買了俞藹梅女士最新的恐怖小說出來,就被一個街頭流浪兒故意撞了一下。她拍掉裙子上的泥土時,發現手提袋裡塞了一封信。
興奮使她的神經快要崩潰,但她提醒自己,她有新的一瓶藥水在韓家等她。她直接走向馬車,催拉摩以最快的速度載她回家。
她一進門就把帽子隨手扔給管家。「我的侄女呢?」她問。
「狄夫人在書房跟韓先生和雷先生在一起。」翁太太回答。
蓓妮揮著手中的信箋衝進敞開的書房門。「計劃成功了,歹徒給了我一封信。」
玫琳的表情先是驚訝,後是欣喜。「快念給我們聽,蓓妮姑姑。」
蓓妮打開信。「信很短。」她警告。「但我相信它傳達的正是亞特期待的消息。」
「夫人:
如果妳想用書換取親人的性命,那麼我建議妳今晚找借口到劇院來。把書放在手提袋裡一起帶來。不要告訴韓亞特或妳的侄女。設法在空檔時間獨自一人在人群中。我會找到妳。
如果妳沒有完全照這些指示做,我親愛的妻子就會喪命。」
「有意思。」亞特靠在椅背上,伸直雙腿,交叉腳踝。「他會在表演完畢、我去叫馬車來時採取行動,從妳手中拿走書,蓓妮。」他信心十足地說。
蓓妮聳起眉毛。「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只會在那時給他機會。」亞特極其輕聲地說。「在那之前,我不會讓妳或玫琳落單。這一次我們要按我的規則來玩。」
XXXXX
表演完畢,蓓妮和玫琳在擁擠的劇院大廳等亞特叫馬車來。
他們的計劃很簡單。亞特認為歹徒會在蓓妮一出大廳時,就設法搶走她的手提袋,然後逃到擠滿馬車的街頭。他派了颯奇和亨利在有利地點監視。當歹徒採取行動時,他們會追蹤他穿過人群,亞特則從另一個方向逼近包圍他。這是古老的梵薩謀略。
「不知道──」玫琳突然住口,感覺到一個堅硬銳利的物體戳著她的背腰。
「別出聲,親愛的嫂嫂。」一個類似倫偉的低沈男聲說。「老老實實照我的話做,狄夫人。我的同伴和一個名叫小強的街頭流浪兒在外面的一輛馬車裡,如果妳我不在最短的時間內一起進入那輛馬車,他就會按照先前的指示,割斷那個孩子的喉嚨。」
驚恐席捲玫琳。除了拖延以外,她想不出還能怎麼辦。「你是誰?」
「對不起,我們還沒有經過正式介紹,對不對?妳還來不及跟夫家其它的親戚見面,倫偉就死了。要知道,我們不是緊密結合的家族。我們也不姓狄,我們真正的姓氏是季。在下季奎登。」
「玫琳?」蓓妮轉頭望向她。「怎麼了?」她看到站在玫琳背後的男子。「天啊!」
「把鑰匙給妳的侄女,夫人。」
蓓妮渾身一僵,雙手緊緊抓住手提袋。
「照他的話做,蓓妮。」玫琳低語。「小強在他手裡。」
「我的手裡還有一把刀。」季奎登慢吞吞地說。「在這樣擁擠的人群裡,我可以把刀插進狄夫人的肋骨之間,然後在有人看到她倒地之前,就逃逸無蹤。」
「玫琳,」蓓妮震驚地望著玫琳,聲音因恐懼而顫抖。「不要。」
「我不會有事的。」她拿走蓓妮的手提袋。
「很好。」季奎登用刀刃催她走向門口。「我們走吧!妳給我帶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狄夫人。」
玫琳往前走,颯奇突然在她面前出現,她戛然止步。他凶狠的目光鎖定季奎登。
「你一定是保鑣。」季奎登從容不迫地說。「不出所料。讓開,不然我會當著你的面殺死她。」
「拜託,颯奇,你必須照他的話做。」玫琳低語。「小強在他手裡。」
颯奇猶豫不決,臉上有種把命豁出去了的表情。
「告訴他我的刀子抵著妳的肋骨,親愛的嫂嫂。」
颯奇聞言,下顎一繃。他退後一步,幾乎是立刻消失在人群裡。
「我猜他跑去告訴他的主子今晚的計劃有變。」季奎登催促玫琳走進霧茫茫的夜色裡。「韓亞特真以為我有那麼容易擺佈嗎?鑽研過古梵薩謀略的人不是只有他一個。」
他推著她迅速來到在馬車附近形成的人群的外緣,玫琳感覺到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幾輛出租馬車緊緊停靠在一起,他推她穿過馬車之間的縫隙。走在街道上的半路時,季奎登突然拉住她。一輛馬車的車門猛地打開。
「抓到了。」一隻大手伸出來把她拉進沒有燈光的車廂裡。「韓亞特的情婦。這可讓人看到幾個有趣的可能性。」
玫琳聞到那個人的呼吸中充滿酒味。他粗魯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他身旁的座位上。她的腳碰到地板上一團結實的物體,她往下看。來自馬車外的燈光剛好夠讓她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
「小強,你還好嗎?」
他圓睜著驚恐的雙眼望向她,勇敢地點點頭。她領悟到他的手腳被綁住,嘴巴被塞住。
季奎登在進入車廂的半途停下來對車伕說「走吧,老兄。越快把我們送到目的地,你拿到的錢就越多。」
皮鞭聲刺耳地在夜色中響起,拉車的馬猛地向前衝。
「看來我們有個熱中於賺錢的車伕。」季奎登滿意地說,坐到玫琳對面的座椅上。他撩起斗篷邊緣,靈巧熟練地把刀插回綁在小腿上的刀鞘裡。然後他坐直身子,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槍,把槍口對準玫琳。「我們應該很快就可以抵達目的地。」
「如果你還有點腦筋,你就會放了小強和我,設法在韓亞特找到你之前逃到國外去。」玫琳慷慨激昂地說。「如果你傷害我們任何一個,他絕不會善罷罷休的。」
她身旁的男子不安地動了動。「她說對了一件事,那個混蛋東西絕不放棄。誰會想到在過了這些年之後──」
「閉嘴,費克文!」季奎登說。
玫琳在座位上猛地轉身,盯著坐在她身旁的那個男子。「你就是費克文?」
「聽候差遣。」費克文殘酷地咧嘴一笑。「不,是妳在不久後就得聽候我的差遣。」
她轉向季奎登。「費克文是你的情報來源?」
季奎登聳聳肩。「其中之一,而且只有最近幾天。我的情報大多來自酒館和我同父異母哥哥的筆記本。」
她厭惡地瞥費克文一眼。「所以你讓他利用你。你不覺得你那樣做有點冒險嗎?」
「他沒有利用我。」費克文大聲說。「在這個計劃裡,我是他的搭檔。」
季奎登微笑。「費克文幫了我不少忙,我答應給他優渥的報酬。拜韓亞特之賜,他現在正好很缺錢。」
「等今晚的事結束,我領到的不僅是錢而已。」費克文色迷迷地看著玫琳。「妳也是我的報酬。」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笨蛋?」玫琳問。
「季奎登答應在他完成今晚的計劃後杷妳賞給我。」費克文說。「我要報復韓亞特那樣對我。我要充分利用妳,親愛的。就像我利用他的小女伶一樣。」
「真是奇怪。」玫琳說。「想想看,韓亞特一直認為你是他三個敵人中最聰明的一個,他顯然是錯了。」
費克文起初毫無反應,讓她以為他沒發覺受到侮辱。後來他的臉孔扭曲起來,伸手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她的臉被打得偏向一側,她深深吸口氣。
「夠了!」季奎登說。「我們沒時間玩這些遊戲。打開她的手提袋,裡面應該有一本紅色皮面的小簿子。」
費克文從玫琳手中奪走蓓妮的手提袋,用力扯開它,把手伸進去摸索出一個布包。
「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為一本小簿子費盡心機。」費克文咕噥。
「我的目的不勞你費心。」季奎登生硬地說。「打開布包,把小簿子給我。我要確定我沒有被騙。」
玫琳聽到布帛撕裂聲。
「你要的小簿子。」費克文把小簿子遞給季奎登,然後他又把手伸進手提袋裡,拿出另一件東西。「啊哈,瞧瞧這是什麼?」
玫琳瞥向他手中的小瓶子。「那是我姑姑的,她總是隨身帶著點白蘭地,緊急時把它當成藥水。她的神經很虛弱。」
「白蘭地?」費克文打開瓶蓋,極感興趣地聞了聞。「我敢打賭是韓亞特的珍藏。」他一口喝下整瓶酒。
季奎登露出厭惡之色。「難怪韓亞特害你破產的陰謀那麼成功,費克文。你完全控制不了你的衝動,對不對?」
費克文瞪他一眼,用衣袖擦擦嘴巴。「你自以為聰明絕頂,但是沒有我,你的計劃會在哪裡?」他把小酒瓶扔出窗外。「你不要忘了,沒有我,你的計劃根本沒有成功的機會。」
玫琳不理會費克文。馬車高速奔馳著,坐在車廂裡很不舒服。在一個急轉彎後,她感覺到小強被顛成面對她的側臥姿勢。她用鞋尖輕戳他,希望他會尋找在她裙襬底下的小刀鞘。
「所有的紛紛擾擾就是為了這個。」季奎登自言自語地拿起小簿子。
玫琳感覺得出他很興奮。「這就是你尋找的鑰匙,」她杷腳踝塞進小強的手指裡。「也就是譯解秘籍的密碼簿。但沒有秘籍,它對你又有什麼用?」
「妳知道關於那本古書的傳聞,對不對?」季奎登問。「想來一點也不令人意外。那些傳聞在羅義泰死前,就開始四處流傳了。」
「只有最古怪的『梵薩會員』才會相信秘籍真的存在。」她說。
「無論古不古怪,都有一些極其有錢的會員願意花大錢買這本小簿子。許多人相信秘籍並沒有在意大利被燒燬,那些傻瓜會浪費生命去尋找它。但在找到它之前,他們會願意花大錢買這本密碼簿,因為他們相信它可以使他們離梵薩的終極秘密又近了一步。」
「你沒有在尋找那些秘密嗎?」她問。
季奎登大聲冷笑。「我不像我同父異母的哥哥那樣瘋狂,狄夫人。我也不像『梵薩學會』的許多老糊塗那樣古怪。」
「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錢,對不對?你不是到倫敦來替倫偉復仇的。」
季奎登邪惡地輕聲低笑。「親愛的狄夫人,妳不知道梵薩之道傳授說所有的強烈感情都是危險的嗎?復仇需要相當程度的激情,那會蒙蔽人的心智,使人做出無理性的事。不像倫偉,我不容許自己被激情引導。我當然不會替那個傻瓜復仇。」
「但他是你的哥哥呀!」
「只是同父異母的哥哥。」
「你們兩個都修習梵薩術。」
「只是因為我們的父親沈迷其中。」季奎登端詳著他手杖的金柄。「上次見到倫偉時,他顯然跟我們的父親一樣,對梵薩陰暗面的神秘學過度著迷而迷亂了心智。」
馬車顛簸搖晃,玫琳終於感覺到小強的手指握住她的腳踝。他發現了刀鞘。兩個男人都沒有把注意力放在小強身上,但為了安全起見,她故作漫不經心地抖開斗篷下襬遮住小強的動作。
「那一夜是你綁架了我的女僕,對不對?」她靈機一動地問。
季奎登露出嘉許的笑容。「了不起。就一個女人來說,妳的推理能力令人吃驚。我本來想盤問妳的女僕,看她知不知道令尊的藏書最近有沒有增加。在那個計劃失敗後,我花了一些時間才判定鑰匙在妳手裡。」
費克文打個嗝,伸手扶穩自己。
玫琳努力使談話繼續,她必須使季奎登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我無法不注意到你的手杖和倫偉的一模一樣。」
「沒錯,我們的瘋子爸爸送的禮物。」季奎登微笑著握緊手杖的金柄。「狄夫人,告訴我,倫偉死的那夜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承認我有點好奇。我無法相信一個普通的盜賊能夠殺死他。」
「倫偉是被他自己的瘋狂害死的。」
「見鬼!」季奎登的聲音中流露出驚訝。「謠言果然是真的。是妳殺了他,對不對?」
馬車在轉彎時猛地歪向一側,玫琳感覺到小強把刀從刀鞘裡抽出來。聰明的孩子。
「該死的車伕!」費克文抓住皮帶吊環。「如果他不小心點,馬車會被他弄翻的。」
「他決心多賺點錢。」季奎登一手抵著車門邊緣,但在另一隻手裡的手槍依然瞄準她。
費克文沒抓緊吊環,一個顛簸就把他摔到對面的座椅上。「不要命的笨蛋!」他坐回原位,模糊不清地咕噥。「開得太快。他是怎麼了?叫他放慢速度,季奎登。」
季奎登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你今晚喝了多少酒?」
「只喝了兩杯穩定情緒。」
「我不需要喝醉的助手。」
費克文用手背抹抹額頭。「別擔心,我會把工作做完。我不僅要東山再起,還要韓亞特付出慘痛的代價。」
「只要你聽命行事,很快就會有報復的機會。」季奎登望向窗外。「我們的目的地就快到了。」
「你打算怎樣?」玫琳不再感覺到小強的手,她祈禱他正在割綁住腳踝的繩子。
季奎登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們會先停在『夢幻閣樂園』的南門附近,我想在園區裡留最後一封信給韓亞特。」
「我懂了。」她冷冷地說。「你打算謀殺費克文,把他的屍體留在園區裡給韓亞特發現,就像你對付歐查理那樣。」
費克文目瞪口呆地猛地轉身。「她說你要謀殺我是怎麼回事?」
「別緊張,費克文。」季奎登的聲音中含著笑意。「我打算留在『夢幻閣樂園』裡的不是你的屍體,而是這個男孩的屍體。」
玫琳感到冷汗流下背脊。「你不能殺這個男孩,你沒有理由殺他,他不可能傷害你。」
「殺了他可以給韓亞特一個教訓。」
玫琳不安地瞥向在椅子上搖晃的費克文,她必須製造騷動。此刻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設法挑撥費克文與季奎登作對。
「你為什麼不告訴費克文實話?他才是你打算謀殺的人。」
「什麼?」費克文瞇起視線模糊的雙眼。「妳為什麼一直在說謀殺,臭婊子?我和他在這個計劃裡是搭檔。」
她感覺到馬車減速。「你還沒想通嗎?他不再需要你了。」
「他不可能殺我。」費克文在馬車停下時,再度往前撲。這次他面朝下地摔在對面的座椅上,下半身壓住小強的腿。「我們是搭檔。」他對椅墊咕噥。
他半趴在馬車中央,老半天沒有動靜。然後他打了個嗝,龐大的身軀進一步壓在小強的身上。玫琳祈禱小強還能呼吸。他的手臂抽搐兩下,她這才放了心。
「恭喜了,狄夫人。」季奎登聳著眉毛審視費克文。「他從妳姑姑的手提袋裡,拿出來的那個小瓶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我的姑姑對藥草很在行。她想到今晚奪走她手提袋的人,很可能會決定喝點白蘭地。」
「所以她在酒裡下了毒。嘖嘖嘖!看來狡猾是妳們的家族遺傳。先是妳設法殺了倫偉,現在妳的姑姑又解決了我所謂的搭檔。妳們兩個可真了不起。」
「費克文沒有死,只是睡著了。」
「可惜了。我還以為她替我省了幹掉他的麻煩,現在我只有自己動手了。」他用手槍比劃了一下。「開門,親愛的。快一點,我不想再浪費時間。韓亞特很快就會推斷出,我打算在他的寶貝遊樂園裡,留下另一封信給他。」
她遲疑片刻,然後緩緩打開馬車的車門。
「我先出去,」季奎登說。「妳跟在後面把男孩拖出來。妳不必白費力氣向車伕求救,他很清楚今晚付錢的人是我。何況,他不會願意被牽連進這種事情裡。」
季奎登一邊把槍口瞄準她,一邊往車門口移動。他敏捷地跳到人行道上,然後轉身面對她,伸手到車內取出一盞燈籠。
「現在慢慢地出來,狄夫人。」季奎登在點亮燈籠時說。
她伸手碰觸小強,他朝她點一下頭。她瞥見他腳上的繩子已經割斷,但他被壓在費克文的身體下面。如果她能設法製造機會讓他逃跑,他是可以跑掉的。
「告訴我,季奎登,」她在準備下車時說。「你認為你能躲韓亞特多久?一天,還是兩天?」
「我會讓他在我選的時間地點找到我。等我們再度碰面時,我會殺了他。但我要先讓他知道,在這件事情裡我贏了他。他或許是梵薩師父,但他比不過──」
夜空中突然飄出一朵烏雲,披肩大衣朝季奎登直落而下,把他籠罩在層層的厚羊毛裡。
「什麼──」季奎登氣憤的驚叫聲被大衣蒙住,他掙扎著想扯掉蓋住頭肩的大衣。
「下車,玫琳!」亞特大叫著隨他的大衣落在季奎登身上。
兩個男人「砰」地一聲倒在地上,槍聲在季奎登盲目扣下扳機時響起。子彈不知射向何方,但槍聲使馬匹受到驚嚇地抬起前腿和往前猛衝。
「小強!」玫琳連忙轉身去抓男孩。
小強顯然已經察覺到大事不妙,拚命想要爬出馬車。但被綁的雙手和費克文的體重使他的行動受到阻礙。
受驚的馬匹用力拉扯馬具,玫琳感到馬車左右搖晃。再過幾秒,牠們就會一前一後地往前竄出。
她設法抓住小強的一邊肩膀。她努力把他往車門口拖,但沒辦法把他從費克文的身體底下拖出來。小強用驚駭無助的眼神望著她。他跟她一樣清楚被困在失控馬車裡的乘客會有什麼下場,最常見的是摔斷脖子。
顧不得在地上扭打成一團的兩個男人,心慌意亂的玫琳爬回馬車裡。馬匹與馬具搏鬥時,馬車一陣抖動。她知道牠們即將脫韁奔逃。
她背頂著座椅,兩腳抵著費克文的身體用力推。
馬車往前移動。
她更加用力地推,費克文沉重的身體終於移動了,小強設法從他下面爬出來。她牢牢地抓住他。他們兩個一起跳下馬車,滾落在堅硬的人行道上。
馬車沿著窄街轟隆隆地跑走,馬匹在轉角處衝向左邊。馬車劇烈地搖晃,然後重重地翻覆。馬匹掙脫韁繩衝進黑夜之中,留下翻覆的馬車和在半空中兀自空轉的車輪。
抓著小強的手臂,玫琳從地上爬起來,轉身時正好看到季奎登擺脫了亞特。她猜他會逃進茫茫黑夜之中,他卻怒吼一聲抓起掉在水溝裡的手杖。她以為他要拿手杖打亞特,他卻用力扭轉杖柄。在燈籠的亮光中,她看到一把長長的刀刃出現。
「亞特!」
但他已經有所行動了。半躺在地上,他抬腿在空中劃個短弧,狠狠踢中季奎登的大腿。在疼痛的尖叫聲中,季奎登往後倒在堅硬的人行道上。
玫琳還來不及眨眼,亞特已經撲向季奎登。
「天啊,刀!」她低聲說。
小強用雙臂抱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的斗篷裡。
打鬥突然結束,兩個男人靜止不動,亞特被季奎登壓在下面。
「亞特──」玫琳大叫。「亞特!」
「慘了!」小強抬起臉,驚恐地瞪著兩個男人。「慘了!」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亞特終於抬起身體推開毫無動靜的季奎登。在燈籠的亮光中,鮮血顯得格外刺眼。
玫琳本能地用斗篷包住小強,不願讓他看到那種景象。
亞特站起來望向她,他似乎沒有注意到他手中的刀在滴血。
「妳沒事吧?」他厲聲問。
「沒事。」她凝視著刀。「亞特,你──」
他低頭看看刀,然後瞥向季奎登。「我很好。」
小強撥開斗篷。「他死了嗎?」他問。
「死了。」亞特把刀扔到旁邊,刀鏗鏘一聲落在人行道上。
玫琳奔向他。
琰容 2010-3-29 20:36
第十七章-
「誰會料到費克文也有分?」蓓妮打個哆嗦。「希望你不會太惱火他最後在馬車意外中喪生,韓先生。我知道你原本想看到他身敗名裂、窮困潦倒。」
「我不再想把心思放在復仇計劃上。」亞特瞥向亨利。「我發現它們很容易節外生枝,和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
「聰明的決定,先生。」亨利喃喃道。「最近你有更有意義的事可做。」
「安眠藥草呢?」玫琳問。
「今天上午我去季奎登的住處搜查時,找到剩餘的安眠藥草。」亞特說。
「你有發現其它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嗎?」玫琳問。
「有,季奎登的日記。長話短說,他從幾個月前得知密碼簿的存在時,就開始追查它的下落。他花了不少時間追蹤它到倫敦。抵達這裡後,他把搜查範圍縮小到那些他認為最有可能翻譯它的梵薩會員身上。然後他開始有計劃地搜查他們的書房。」
「林斯磊發現他的那夜一定令他深感震驚。」玫琳說。
「沒錯,但那也使他想到他可以冒充同父異母哥哥的鬼魂。發現密碼簿可能在妳手裡之後,他決定用那個偽裝來嚇妳。」
「說到密碼簿,」玫琳揮揮手中的小簿子。「我們真的得決定該怎麼處理它。」
「對,沒有秘籍,它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只會引來更多的麻煩。」亞特說。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它是知識,故意摧毀知識違背家父的教導。誰知道它對後世子孫會有什麼價值?」
「那妳建議我們怎麼處理?」
「秘籍──如果有被找到的一天──屬於梵薩嘉拉島的園圃寺。」她慢條斯理地說。「我相信譯解秘籍的密碼簿也屬於園圃寺。」
亞特思索片刻。「妳說的對。」
「而且很有道理。」亨利附和。
「就我而言,它離英國越遠越好。」蓓妮說。
「問題是,要怎樣才能把它平安地送回梵薩嘉拉島?」玫琳若有所思地說。
亞特露出微笑。「我認為最安全的運送方法,就是讓施迪生的船隻去送貨。他的船隻定期停泊梵薩嘉拉島,讓他去承擔運送途中保護它的負任。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可以擺脫那本害死人的小簿子了。」
XXXXX
他對自己承諾過不會再拖延了。他必須知道答案,否則他真的會變得像「梵薩學會」的瘋子一樣瘋癲。
但他沒辦法在屋內問那個問題。也許是他的梵薩天性作祟,但他渴望黑暗的掩護。
當他要求玫琳陪他到花園散步時,她皺起了眉頭。
「你瘋了嗎?」她問。「外面那麼冷,霧又那麼濃,我們會感冒的。」
「我保證我們不會在外面逗留很久。」他咬牙切齒道。
她張開嘴巴,好像要繼續反對,但最後只是給了他一個奇怪的眼神。她一言不發地放下正在看的書,然後從沙發裡站起來。
「給我一分鐘去拿我的斗篷。」她說。
他在等她時穿上大衣。當她加入他時,他們一起穿過後玄關,開門進入夜色之中。
花園裡濃霧瀰漫,但沒有亞特預料中那麼冷。也許是即將發生的事分散了他的心思,使他不覺得冷。
「我猜這是為了下逐客令的事,對不對?」玫琳拉起兜帽罩住頭。「我知道我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向你保證,蓓妮姑姑和我明天一大早就可以收拾行李走人。」
「不急。我家的僕人們已經相當習慣有妳們在了。」
「沒關係的,亞特。我向你保證,我們會在中午以前搬走。」
「我找妳出來不是為了下逐客令,我想要──」
「我們兩個都很感激你。說真的,沒有你的協助,我不知道我們會變成怎樣。希望你滿意你的報酬。」
「我對令尊的名冊很滿意,謝謝。」他低吼。「我不要妳該死的感激。」
她在背後反握雙手。「在離開前,我想為我有幾次說你有點古怪道歉。」
「我是古怪,而且不只一點點。」
「我從來沒有視你為完全的瘋子。實不相瞞,最近我注意到我的家族有連我也未能倖免的強烈古怪傾向。」
「記得我們相識之初,妳提過妳相當喜歡『以毒攻毒』的邏輯。不知道妳對『怪人仍需怪人治』有何看法?」
她戒慎地看他一眼。「什麼意思?」
「按照妳的推理,兩個怪人的婚姻可能會令雙方都很滿意。」
她清清喉嚨。「婚姻?」
「當然是假設雙方的古怪之處能夠兼容互補。」
「那當然。」她回答得非常猶豫。
「我覺得妳我有些彼此兼容的古怪之處。」他說。「有時妳給我理由相信,妳也有相同的看法。」
她站在圍牆的陰影裡一動也不動,她的眼神在兜帽下高深莫測。他發現他在屏息以待。
「天啊!亞特,你有任何可能是在向我求婚嗎?」
「妳也注意到了,我有很多不適合做丈夫的缺點。我既是梵薩人,又是怪人,又是商人──」
「是,是,這些我都知道。」她清清喉嚨。「我從來不覺得你經商是嚴重的障礙。至於你是梵薩怪人,這個嘛,彼此彼此。」
「除此之外,我花了太長的時間獨自生活和心存報復。我猜那些事都對我產生了影響。」
「我們每個人都受到過去的影響,亞特。」
「我不再是擁有年輕人那種輕鬆心情的年輕人,」他停頓一下。「我甚至不確定我有過那種心情。」
「你也不能算是老人。」她輕咳一聲。「事實上,我覺得你是成熟與敏捷的絕佳組合。」
「成熟與敏捷?」
「是的。我正好也沒有那種所謂年輕女子的輕鬆心情。所以說,我們在這方面十分相配。」
「玫琳,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一言不發。
他開始有點灰心。「玫琳?」
她默不作聲。
「看在老天的分上,玫琳,妳願意嫁給我嗎?」
她呻吟著說:「你應該先跟我說你愛我。」
「我應該──」他抓住她的肩膀。「真要命,女人,這就是妳猶豫不決,害我差點心臟病發作的原因嗎?因為我忘了告訴妳,我愛妳?」
「這可不是小疏忽,亞特。」
他凝視著她。「妳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愛妳勝過世上一切?」
她展露笑顏。「也許是因為你忘了提起。」
「這個嘛,我這不就提起了嗎?」他把她拉進懷裡熱烈地親吻她。
等她在他懷裡嬌喘吁吁時,他才抬起頭。「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當然願意嫁給你。」她摟著他的脖子,朝他嫵媚地微笑。「世界上成熟卻仍然敏捷的男人不多,像我這種身份地位的女人不能太挑剔。」
他望著她含情脈脈的眼睛,感到幸福在心中蕩漾開來。「我真是幸運。」
她捧起他的臉,給他一個令他滿心歡喜、熱血沸騰的吻。
「我真的好愛你,亞特。」
他緊緊擁抱著她,陶醉在喜悅與興奮之中。
「只有一件小事。」她堅定地說。
「一百件也行,親愛的。」
「不可以決鬥。明白嗎?」
「我說過,不大可能會有人冒險──」
她猛搖頭。「不行,你一定得答應我,亞特。絕對不可以決鬥。」
必要時有別的方法可以處理那個問題,亞特告訴自己。必要時他可以不露痕跡。「好吧,不決鬥。」
她笑了。銀鈴般的笑聲飄出高高的花園圍牆,像幸福一樣輕鬆,像愛情一樣真實。
琰容 2010-3-29 20:38
跋-
作家與讀者的對話專訪
二零零零年十一月三十日星期四
主持人:歡迎來到「觀點」與我們的客人愛曼達·奎克聊天。愛曼達,謝謝妳今天的加入,現在就讓我們開始吧。
德州沃思堡:我不久前才開始看妳的書。我是廢寢忘食的有聲書迷。妳寫了一百二十本書,可以讓它們全部錄製成有聲書嗎?請妳千萬要答應。請繼續寫作,謝謝妳撥空回答。
愛曼達奎克(簡稱愛):謝謝你們的邀請。很高興來到這裡。我很喜歡上網跟大家聊天。不必穿上絲襪和高跟鞋!至於沃思堡的問題,我很願意盡可能讓我的書錄製成有聲書,但這未必都能由我來決定。此事關係到合約權利和條款。但我同意你的看法,有聲書確實令人著迷。
麻州波士頓:妳會給有興趣從事寫作的人什麼建議?
愛:首先,我建議你仔細檢查自己喜歡看哪一類型的書,無論是推理小說、羅曼史或科幻小說,然後嘗試寫那個類型的小說。我們大多數人都會受某一類型小說的吸引,因為它的創作技巧、范型和主題最能引起我們的共嗚。我們往往能把那類小說寫得最好,因為我們本能地瞭解它如何運作。其次,你或許想考慮加入全美羅曼史作家協會這類的作家協會(你可以上網找到它們),利用它們的期刊、時事通訊和分會集會。與其它作家見面會有很大的幫助,因為只有他們真正瞭解你想要做的事!祝好運!
賓州春田:克蘭茲小姐妳好。只想讓妳知道我有多麼喜歡妳的書。有沒有計劃在近期內到東岸,尤其是費城地區?很想見見妳的本人。謝謝。
愛:謝謝妳的興趣。妳問得真巧,因為我正好要在一月十五日到二月十五日進行大型巡迴簽名會,東岸的某些地點自然包括在內,但現在我還無法告訴妳是哪些城市。請在十二月底到我的網站上查詢巡迴簽名會行程表,我的網址是.amandaquick。
佛州棕櫚灘:我看過十幾本妳以珍·安·克蘭茲的筆名寫的書。看數字就知道我有多麼喜愛妳的作品。在愛曼達奎克系列裡,我會發現哪些相似之處和哪些相異之處?
愛:我所有的作品都有一些共同點:特定的世界觀,主角與我本人的價值觀相同,強調正直、勇敢和堅毅這些傳統的崇高道德,以及對美食的喜愛!無諭用哪個筆名,我寫的都是懸疑羅曼史,所以在我大部分的作品裡,都可以發現強烈的推理成分。事實上,我的下一本愛曼達·奎克歷史羅曼史,是一個新系列故事的開始,主角是一對偵探雷薇妮和麥拓賓。希望妳試著看一看。書名是SlightlyShady(暫譯:若隱若現),預定在春季出版。
亞利桑那州史考岱爾:珍,妳的書裡常有被妳視為科幻小說的超自然成分,但其它的作家視它們為幻想小說。妳喜不喜歡看幻想小說?最喜歡的作家有哪些?有沒有興趣寫與未來派科幻小說相反的幻想小說?
愛:我是看RobertHeinlein、AndreNorton和NancyDrew的作品長大的。我喜歡在作品加入超自然成分,不僅是因為它們可以讓我編寫出一些有趣的情節,也是因為那些成分可以增加人物關係的懸疑性和深度。
維吉尼亞州亞歷山大:真不敢相信妳寫了兩百多本不同類型的小說,仍然能使它們充滿新鮮感。妳的才華和創造力令我驚奇。妳的小說和主角的靈感從何而來?
愛:有時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很久以前我就養成勇往直前的習慣。(誰也不知道在後追趕的會是什麼)但實不相瞞,問題不在於如何繼續寫作,而在於如何停止。寫作對我來說就像任何一種良好的癖好,一種令人又愛又恨的關係。我別無選擇,非寫不可。即使有人付錢給我,我想我也無法停止構思新故事。
賓州費城:妳如何開始寫作一本新書?先列出大綱,還是坐下來邊寫邊想?
愛:我在著手新書時心裡很清楚故事的主題和構想。我確實有非常粗略的大綱,頭五十頁通常會按照大綱寫。但大綱在那之後就沒有用了,因為在寫作過程中發生的事使故事起了變化。脫稿的書總是與原始大綱大不相同。但不確定性正是寫作令我著迷的原因之一。如果在寫故事前清楚地知道每一階段會發生的事,我一定會無聊死。
馬里蘭州麥肯斯維爾:妳的下一本書什麼時候會出?我非常喜愛妳的書,一旦開始看,不到最後一頁絕不罷手。這一點令我丈夫吃驚不已!我甚至買了有聲版,以便在無法看書的上班途中可以用聽的。妳的書中人物令人難忘,我深深愛上他們,真不希望故事結束。
愛:有聲書很有趣,對不對?有聲版使故事給人不同的感受。這可能就是許多人現在買書時,文字版和有聲版都買的原因。我猜那和說故事的古老傳統有關,大家圍坐在營火邊聽故事,而非看故事。我的下一本愛曼達奎克小說是SlightlyShady(若隱若現),預定在春季出版。一月時可以留意我的珍安克蘭茲新書Loss&Found(暫譯:失而復得)。
德州休斯敦:「黑寡婦」裡的狄玫琳也精通梵薩之道嗎?
愛:玫琳對梵薩之道又愛又恨。她自小在梵薩家庭裡長大,但鄙夷梵薩搏擊術,只鑽研梵薩學說。
華盛頓特區:妳有沒有書即將拍成電影?如果有,哪一本?謝謝!非常喜愛妳的書!
愛:我沒有書即將拍成電影。老實說,我不確定我的書可以拍成好電影。它們依靠的是關係和惰感,而不是動作。我認為電影和書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媒體,有不同的要求和創作技巧等等。這可能就是為什麼電影總是令許多原著小說的熱愛者失望。
馬里蘭州東北:妳會繼續寫梵薩主題的書嗎?我們會看到一本書裡同時出現這些書裡的某些人物嗎?
愛:我不打算再使用梵薩主題,但寫這些書帶給我靈感開始一系列的新故事,在這個新系列的故事裡,將有許多持續出現的人物。該系列的第一本書SlightlyShady(若隱若現)將在春季出版。
馬里蘭州菲德列王子:妳的創作靈感從何而來?妳如何想出那麼扣人心弦的故事,精彩的情節使人輕易融入其中,沒有一刻感到沈悶?
愛:謝謝。很高興你喜歡我的書,因為我想我真的不可能停止寫作。
密蘇里州聖路易:我是妳的忠實讀者好些年了。首先發現妳以珍卡索之名寫的書,後來又設法收集到妳以其它筆名所寫的書,除了珍班特利以外。請繼續寫作好書。
愛:謝謝妳的鼓勵。是的,一路走來我用過許多筆名。偶爾連我自己都會搞混。簽名會上我總是得瞥一眼書的封面,確定我沒有簽錯名字。但目前我只用三個基本的筆名:珍·卡·索(婚前本名)用來寫未來派小說;珍·安·克蘭茲(婚後姓名)用來寫現代懸疑羅曼史;愛曼達·奎克用來寫歷史懸疑羅曼史。在這三個名字中,我必須自己選的只有愛曼達·奎克(AmandaQuick)。我的方法是走進書店到羅曼史區察看書架上是否有空缺。當年以Q為姓氏前綴的作家並不多。
德拉瓦州威明頓:很高興能與妳聊天。我想知道是什麼因素使妳決定使用筆名?我覺得妳在實質上從自我創造出的「距離」是一種樂趣和解放。我們每個人都會喜歡那樣做。
愛:用哪一個名字寫作對我並不是真的很重要,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不同的書要用不同的聲音。對我來說,我的聲音始終相同,但讀者有時會告訴我愛曼達奎克的聲音聽來不大一樣。我想那是因為我用比較正式的語言來抓住攝政時期的感覺。
華盛頓特區:愛曼達,可不可以透露一點寫作小說的過程?
愛:描述一個故事如何成形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是幻想與邏輯的奇異混合。應該說是一種協同作用吧。兩者緊密結合,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維吉尼亞州菲德列堡:妳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完成一本書?有沒有遇到過寫作瓶頸?我無
法想像妳有,因為妳每一本書都是那麼引人入勝。我喜歡梵薩主題,但更想拜讀妳的新偵探系列。
愛:我一年通常寫兩本書,有時三本,視時間和合約而定。我的訣竅是一旦開始,寧願一氣呵成,也不願中途停筆。寫作對我來說就像多球拋接的雜耍特技。不要停止比較容易使角色和情節不致落地。
馬里蘭州東北:可不可以透露一點妳在寫的這個新系列的內容?還有,我非常喜歡那個書名。
愛:很高興妳喜歡SlightlyShady(若隱若現)這個書名。我認為它很合適這本書,因為女主角雷薇妮和男主角麥拓賓的背景都帶點神秘色彩。薇妮是位優秀的催眠術士,但當時催眠術剛剛誕生,大多數人都對它不甚瞭解。由於與一位客戶發生不幸事件,她不得不把自己改造成攝政時期英國的私家偵探。
維吉尼亞州阿靈頓:我是妳的忠實讀者,很想知道攝政時期的什麼地方如此吸引妳。
愛:攝政時期很適合我想要寫的那種人物,富時的人們憑借的是智能,喜愛唇搶舌劍的
辯論,具有冒險精神。在我看來,攝政時期在某方面很像我們這個時代,人們對曙光漸現的科學奧秘感到興奮,對未來感到樂觀。在那個時代裡,女性也享有大量的獨立和自由,而且相當積極地暢所欲言。
賓州匹茲堡:有兩個問題請教。我有志成為小說家,我想請問妳對引起出版商注意的看法。還有,妳什麼時候知道妳想當作家?
愛:如何吸引出版商的注意,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妳,因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妳許多編輯說過的話:使原稿的第一頁非常精彩有趣和令人著迷,使他們不得不翻到第二頁。然後使第二頁讀起來令他們欲罷不能地翻到第三頁。我相信妳懂我的意思。不要用冗長的封面文字敘述妳的書,或錯綜複雜的大綱,或大量的摘要使他們感到沈悶乏味。把原稿的頭五十頁寄給他們看就行了。
強而有力的聲音是關鍵。在寫作事業之初那可能會給妳造成困擾,因為那會使編輯有點緊張。但到最後使妳成為作家的仍會是它。作家最不該犯的錯誤,是令讀者感到沈悶乏味。讀者會原諒一切:沒有深度的人物、荒謬愚蠢的情節和不合章法的文體,只要妳能用說故事
的聲音把書寫得令人著迷。
海地王子港:我從大學時代起就是妳的歷史羅曼史迷,去年才發現妳的現代小說,而且看得廢寢忘食。我非常喜愛它們,因此開始自己動筆寫小說。我尤其想要瞭解妳的小說裡的男主角是如何創造出來的,他們都有許多相似的特質。
愛:祝妳的寫作計劃成功。至於男主角,我賦予他們我極其欣賞的男性特質:正直、誠信、勇敢、聰穎和同情心。仔細想想,我賦予女主角的也是那些特質!
加州洛杉磯:妳是歷史迷,還是做了許多研究才使妳的奎克小說那麼獨特,和使人增長知識?我非常喜愛它們!
愛:我擁有加州大學的歷史學位。我也很喜歡到英國去做研究。沒錯,我是歷史迷。但說也奇怪,我喜歡的非小說類書藉是進化生物學和心理學。
密蘇里州維伍德:妳相不相信「心心相印的伴侶」的觀念?
愛:不相信。但我認為找尋一個與我們價值觀相同的伴侶很重要。找到之後就得靠努力才能經營出成功的關係。
夏威夷州檀香山:妳去過倫敦或在小說裡寫到的其它地方嗎?妳最喜歡的是什麼地方?
愛:我的文夫法蘭克和我是博物館迷,英國的博物館有如仙境,令人流連忘返。前一陣子我們到倫敦去了兩個星期,兩個星期都在市區裡逛博物館。兩年前去牛津時也是如此。
密蘇里州聖路易:妳有沒有可能在近期內到中西部進行新書巡迴簽名會?
愛:我的一、二月巡迴簽名會行程將在十二月底公佈在我的網站上。我確定我會去中西部的某個地方。
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寫超自然現象或科幻類小說時,妳依靠的是不是現有資料,問得確切一點,妳書中的超自然現象有多少是依據現有的人物原型或心理玄學?對了,我非常喜歡妳的書!
愛:超自然事件是我虛構的,但許多靈感來自心理玄學的傳統和幻想。超自然現象在西洋文化裡有長遠的歷史,我利用它來增加情節的深度和趣味性。
愛:謝謝各位參加今天的聊天會。我過得非常愉快。能夠以這種方式與無緣相見的讀者會面真的很不錯。我想要謝謝有聲書公司把我的小說錄製得那麼動聽。
主持人:謝謝愛曼達·奎克、有聲書公司和所有的參與者。
在此並謝謝高雄的唐瑜慧小姐為我們下載這篇精彩的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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