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 2006-10-28 09:37
[轉]【龍門客棧】天下第一嫁-典心
九月,天涼好個秋。
一聲悠悠的歎息,卻從龍門客棧二樓,那扇牡丹雕花窗裡飄了出來。
白玉般的藕臂,就晾在窗台上。瞧那隻手兒,從春蔥般的指,到白晰的前臂,全都是細皮嫩肉,纖細柔軟得好似沒有骨頭。
藕臂的主人,身穿著名貴華裳,內裳雲錦紅艷似血,外裳素紗薄透如煙,襯得她膚若白玉、眼若晨星,簡直是明艷無儔。
特等席上的另一個姑娘,聽聞那聲歎息,不由得抬起頭來,柔聲開口:「無雙,這冰糖芙蓉豆腐腦不合你胃口嗎?」羅夢問道。
「合啊!」
「那你又為何歎氣?」羅夢擱下甜湯,丫鬟立刻送上熱巾,伺候主子擦手。
龍無雙又是一歎。
「我在等。」她倚靠窗邊,依舊望著遠方的城門。
「等什麼?」
「等我饕餮宴的最後一項食材啊!」
龍無雙終於回過頭來,若有所思的說道;「你也知道,等,是最熬人,也最磨人的。」
白衣女子垂下美目,粉唇輕吐:「我懂。」
「唉,辛苦這麼多年,眼看萬事俱備,只欠這最後一項食材,怎教我不心急呢?」
「不是說,那食材就快得手了嗎?」
「就是快了。」龍無雙回首,第無數次望向城門。「所以才更教我望眼欲穿、度日如年啊。」
瞧好友那副心急的模樣,羅夢粉唇輕揚。
「你別老把心思放那上頭,時間會過得快些。瞧你,像塊望夫石似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等情郎呢!」
「情郎值幾斤幾兩重,能吃嗎?呿!」龍無雙回身啐了一聲,還要再念,眼角卻瞄見,遠處城門一人身著青衣,快馬加鞭的匆匆趕來,速度如似六百里金牌急腳遞。
那人疾馳來到客棧門前,馬兒嘶鳴一聲,驚險的人立而起。
「龍姑娘、龍姑娘!」青衣男子迫不及待的大喊。
龍無雙雙眼一亮,兩手撐著窗台,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急急切問:「怎麼樣?怎麼樣?」
「我爹要我來通知你,時辰要到了!」男子仰頭揮手。
「太好了,我立刻趕去!」龍無雙興奮得粉臉微紅,也顧不得跟羅夢道別,就匆匆飛身下樓,還朝客棧裡揚聲吆喝道:「牽馬來!黑臉的、白臉的,快出來!」
籌備多年,饕餮宴萬事俱備,只欠好米!
她耗資萬兩黃金,費時三年,終於請動務農五代的陳家,經過反覆的嘗試,這才研發出極品珍珠米。
此米晶瑩剔透,圓潤若珍珠,香滑似奶,入口時帶著獨特淡淡清香,獨嘗時有獨嘗的美味,配菜時非但不會搶盡食物的風華,反增添其風味,這種極品珍珠米,簡直就是為了她、為了饕餮宴而存在的啊!
想到那一畝畝稻田,飽滿的稻穗,就在南方的夕陽中,隨著風兒,如浪般層層迭迭翻湧著。稻田四周的空氣裡,肯定也滿是結穗新米的香味,她不禁垂涎三尺,有些暈然。
龍門客棧的小廝,迅速牽來西域進貢的好馬。龍無雙翻身而上,一顆心老早已飛往南方。
客棧門內走出兩名男子跟在她身後,各自跨上駿馬,其中一名身穿黑衣,背負大刀;另一位則是銀髮、身穿白衣,烏木算盤從不離身。
龍無雙一扯韁繩,嬌喝一聲。
「咱們走!」
三匹駿馬飛馳而去,轉眼就出了城門,朝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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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
光禿禿。
沒有金黃的稻浪、沒有飽滿的稻穗——
事實上,眼前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光禿禿!
龍無雙耗費五日,用最快的速度,甚至冒著風雨,策馬急急趕來的結果,看見的就是這幕景況。
她唇兒半開,俏臉上難得顯露茫然。
一陣秋風吹過,光禿禿的稻田裡,沒有稻浪層層翻湧著,空氣中,也沒有充滿結穗新米的香味。只剩孤單的稻草人,一臉無辜的看著她。
水田之中,除了被收割過後的稻梗,跟那個立在禿田中的稻草人之外,田裡就連株殘餘的水稻也沒剩下!
一輪夕陽紅日緩緩降下,將空無一物的水田染紅,水鴨悠閒的游過水田,帶起一片漣漪。
龍無雙站在水田邊,瞪著光禿禿的水田,一張水嫩的唇,像是離水的魚兒般,紅唇張了又張,連試了三次,才有辦法發出聲音。
「白臉的,你帶錯了吧?」她頭也不回,楞楞的看著前方,滿腹疑竇的開口。
「沒有。」宮清揚開口,語氣溫和卻篤定。
龍無雙不信,又問。
「這裡是陳家稻田?」
「是。」
「種極品珍珠米的陳家?」
「是。」
「用牛奶澆灌珍珠米的陳家?」
「是。」
她深吸一口氣,仍舊不信,猛地回頭瞪著宮清揚。
「呿,你就老實說,我們前面轉錯彎了,是吧?」
宮清揚未語先笑,輕輕搖頭,才要張嘴,就聽一旁傳來嚷嚷聲。
「唉呀,龍姑娘啊、龍姑娘——」
拉長了音的哀泣,由遠而近,只見一群農婦們,扶老攜幼的嚷嚷著,全都哭喪著臉,才剛來到龍無雙面前,就紛紛雙膝一軟,撲通撲通的全部跪倒在地。
「龍姑娘,是咱們陳家對不住您,一切都是咱們的錯——」最老的那個農婦,哭哭啼啼的猛磕頭。
龍無雙柳眉微皺,認出那個農婦的身份。瞧著年紀比自己大上好幾倍的婦人,哭得泣不成聲還直磕頭,她連忙伸手去攙扶。
「陳嫂,您別這樣,有話好說。」
「不不不,是咱們對不住您,您就讓我跪著吧!」陳嫂也不是省油的燈,硬是不肯起身,就算是上了年紀,但是長年勞動的力氣,可比嬌貴的龍無雙大得多。「龍姑娘,我家那口子答應了您,連錢也收了,眼見珍珠米即將收成,立刻就讓小虎子騎快馬去通知您……」
「我是收到了小虎子的通知,才盡快趕來的。怎麼了嗎?是時辰不對,所以先收了嗎?」龍無雙擠出微笑,已經放棄拉陳嫂起身。「沒關係的,我知道陳叔對收稻的時辰講究得很,多一時少一刻都不成。你們先收了也行,只是,我沒來得及趕來,親眼瞧瞧收稻的場面,實在有些可借——」
「不是——」陳嫂哭得更大聲了。「不是啊——」
一陣不祥的預感,悄悄湧上龍無雙的心頭。
「不是?可這片已收割的田,不就是屬於陳家的嗎?」
一塊兒跪在地上的陳家媳婦,扶著泣不成聲的婆婆,代替婆婆回答。
「龍姑娘,這田是咱們的沒錯,不、不過——」她一臉為難,臉色慘白,不知該如何開口。
瞧見小媳婦的表情,龍無雙就曉得情況不妙,急著催促道:「不過什麼?你們倒是快說個清楚啊!」
「哇!」
陳嫂大聲哭了出來。
小媳婦的眼淚掉得更凶,吞吞吐吐的回答。
「五日之前,公公眼看稻禾已豐,要小虎子去知會您。但是小虎子前腳才走,官兵們後腳就到了,說是選了這些珍珠米要上貢。公公答應您在先,當然是不肯給,但偏偏聖旨難違——」小媳婦啜泣著。「那些官兵們,在這兒等了五日,直到今兒個清晨,確定珍珠米可以收割,就把那些稻米全帶走了。」
龍無雙只覺得頭昏眼花,小手撫著額,心裡又怒又急,半天無法開口。
一旁的宮清揚問道:「既是聖旨,當然不能違抗。」他先安撫人心,才提出問題,語氣極為溫和。「對了,陳叔呢?怎不見人,陳叔還好吧?」
在方纔這一陣混亂中,他早已發現,不只是陳叔,陳家的男丁全不見蹤影,跪在眼前的,只剩下婦人家。
「他們、他們……嗚哇……」陳嫂說了兩個字,又哭了出來,哭聲更勝先前。
小媳婦乖乖的又幫忙回答。
「龍姑娘,公公和家裡的男丁都讓官兵們帶走了。」
「什麼?!」龍無雙幾乎要尖叫出聲了。
「稻禾收割完後,還得曬上數日,才能去殼入袋,少一刻多一時都會有損其味,公公堅持要自己來不可,那官爺聽了,就把公公跟家裡的男丁,全都隨米一塊兒帶走了。」小媳婦邊哭邊回答。
連龍無雙都想哭了。
她雙眼含淚,顫聲問道:「你是說陳叔跟我的米——」
「全都一起被帶走了。」小媳婦點頭。
「連一斗一升都沒有?」軟嫩的紅唇,輕顫著再問。
「連一斗一升都沒有。」小媳婦再點頭。
「一粒不剩?」
「一粒不剩。」小媳婦委屈的說。「那位官爺,就連落在田地裡的稻禾,都親自撿光了,連一粒也不放過。」
龍無雙瞪著那小媳婦,只覺得心碎欲裂,淚水幾乎就要奪眶而出。
米啊!
她的米啊!
她等了這麼久,眼看就要嘗到好米的滋味,誰曉得,竟有個不要臉、不要命的王八羔子,這麼大膽的來搶她的極品珍珠米!
這重大的打擊,讓她撫著心口,整個人搖搖欲墜,再也站不住了。
終於,她頹然跪坐在地,抖顫著唇瓣,眼睫含著淚。透過含淚的雙眸,遠方的夕陽紅艷似火,她環顧著光禿禿的水田,心中也滾冒著岩漿般的怒火。
半晌後,龍無雙瞇眼,咬牙切齒的開口。
「哪一個?」
小媳婦一臉茫然。
「什麼?」
「你不是說有個官嗎?」龍無雙眼露凶光,抓緊了小媳婦的雙肩,火冒三丈的逼問:「到底是哪個狗官,搶了我的米?」
「呃,官?呃——呃——」小媳婦嚇得語無倫次。「呃——好像是很大的官,那個——來了很多官兵老爺——我不太記得——」事實上,她嚇得快昏倒了。
「帶頭的!」龍無雙不死心的逼問。「帶頭的是哪個狗官?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
小媳婦顫聲忙道:「呃,帶頭的?我只記得,走在最前頭的那個爺,穿得灰灰的……沒什麼表情……」
灰衣?
沒表情?
一張教她恨得咬牙切齒的臉龐,瞬間閃過腦海。那男人總是一身灰衣,步履徐緩、氣度沈穩、冷若冰山、靜如深海——而且,還處處跟她作對!
小媳婦的聲音,又飄進她耳裡。
「我記得,旁邊的官爺們,都叫他相爺。」
果然是他!
她早該猜到是他!
龍無雙倒抽口氣,終於雙手一鬆,放開了小臉慘白的小媳婦。她轉過頭,瞪著夕陽、瞪著稻草人、瞪著那片光禿禿的田。
接著,巨大的怒火,轟然在她腦中竄起。她恨恨的咬緊牙關,握緊粉拳,在夕陽餘暉下,發出憤怒的狂吼。
「公、孫、明、德——」
無名 2006-10-28 09:37
三更,月上枝頭。
京城之中,秋夜微寒,萬籟俱寂。
報時的更夫拉緊衣襟,呵著氣,提著梆子,剛繞完了東市,正要橫越玄武大街,到西市去報更。
只是,他左腳才踏出去,剛踩上大街的青石板,一陣馬蹄奔騰聲,卻瞬間逼近。他一抬頭,就看見快馬幾乎要奔到眼前,只差幾個大步就要撞著了。
「啊!」
更夫嚇得差點尿褲子,往後一退,重重的跌在地上,不但梆子跟燈籠全掉了,還吃了一嘴沙子。
「格老子的,是哪個不長眼的——」他嚷罵到一半,卻在看清座騎上的身影時,立刻閉上了嘴。
喲,在馬背上的那位,不就是龍門客棧裡,那位遠近馳名,又美又嗆又難搞的老闆娘,與終日隨伺在旁的黑白無常嗎?
瞧那行人彎進了東市,好奇心就像是貓爪子,在更夫心上搔啊搔。他翻身爬起身,抓起燈籠和梆子,匆匆跟了上去。
才追了幾步,剛轉過彎,就聽見一聲——
轟隆!
眼前的景象,可讓更夫目瞪口呆,張大了嘴。
哇!不得了啊,相爺府的大門被踹開了!
轉瞬間,相爺府內燈火通明,從被踹開的大門望去,兩個僕人提著燈,循聲匆匆跑了出來。
站在門前的龍無雙,明眸裡還噴著火,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壓根兒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裡,逕自往屋裡闖。
這相爺府雖然佔地頗廣,卻樸素異常,沒有半點官家氣派,院落雖多,但大多空著閒置,要是撤掉那些年代甚久的傢具,跟牆上幾幅字畫,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了。
龍無雙穿著紫絨軟靴,如風般闖進廳堂——
沒人。
她瞇起眼睛,殺氣騰騰的穿越過空蕩蕩的天井,來到書樓前,撩起裙襬,又是重重的一腳踹開書樓的門。
「公孫明德,你給我滾出來!」她一邊嚷嚷,還不忘乘機洩憤,在書樓裡搞破壞,四處翻箱倒櫃,把原本整潔的書樓,弄得凌亂不堪。
老管家匆匆趕了進來,急忙想阻止。
「龍姑娘、無雙姑娘,你別發這麼大火,相爺、相爺他——」
「你別攔我!」她猛地回過頭來,逼問著:「他人呢?」
老管家喘著氣,話說得斷斷續續。「無、無雙姑娘,相、相爺他——他——」
「他怎麼樣?」
「相、相爺不在書樓啊!」
「那個只會死讀書的老古板,不在書樓裡,那會在哪?他怕是連睡都睡在書堆裡了!」她一甩絲袖,轉身就往二樓走。
只見二樓也是一層又一層的書櫃,堆滿了四書五經、經史子集,卻不見半個人影。
四處察看兼破壞後,她咚咚咚的下樓,衝到老管家面前。
「他人呢?」
老管家還在喘氣,撫著胸口,被她氣勢嚇得連退幾步。「呃——那個——無雙姑娘,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您要不要先回宅休息,有什麼事,等明兒個一早,我再告知相爺——」
她明眸圓瞪。
「你說不說?」
「呃——這個——」老管家滿臉為難。
一抹靈光,忽地閃過她腦中。她火速回身,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公文,果不其然的發現,那些公文,皆是數日前批閱的。
果然,她馬不停蹄,連夜趕回京城,而公孫明德只比她早走半天有餘,又有大批人馬,押送珍珠米隨行,肯定不會比她早到多久。
她哼了一聲,衝出書樓,果然看見主廂房的院落裡,亮著燈火,立刻撩起裙子就要飛奔過去。
老管家好不容易止了咳,連忙伸手上前。
「無雙姑娘,那兒是相爺廂房,男女授受不親,您是未出嫁的姑娘家,萬萬不可逾越禮教、萬萬不可——」
「你這隻手是幹什麼的?幹什麼的?擋我?」
「不,當然不是——」他就算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擋這個女人啊!
「不是就給我縮回去!」
龍無雙腳一點地,凌空躍過老管家,翻身進了主廂房的院落,按照慣例,砰的一聲踹開緊閉的房門。
「公、孫、明、德——」
連篇的咒罵,全湧到嘴邊,卻驀地梗住了。
廂房之內,站著兩個男子,即使瞧見房門被毀,仍是處變不驚,站在原處沒動,更沒有抱頭逃竄。
男子一長一少,年長的那個長髮未束,只穿著白色單衣,年少的那個,則是小廝的打扮,手裡還捧著一盆水。
小廝靈活的一閃,盆裡的水波紋未動。他不動聲色,恭敬的將水盆遞給主子,連瞧都沒瞧不速之客一眼。
乍見那衣著簡單、長髮過腰的男人,龍無雙低啐了一聲。
「該死,搞錯房間了。」她轉過身去,連聲抱歉也不說,才剛要踏出房門,突然又想起,那長髮男子的樣貌,有幾分的眼熟。
她立刻回頭,瞇起眼睛,再度確認——
不對!豈止是眼熟,眼前的男人,的的確確就是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公孫明德!
公孫家五代四相,忠心為國,放眼天下,絕對可說是威名顯赫。
身為第五代的公孫明德,則是特意培養出來的棟樑之材、護國良相,熟讀文韜武略,深得皇上重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輔佐皇上日理萬機、安邦定國,保天下太平。
而他,也是唯一敢跟她作對的人!
不過,這可是她頭一遭瞧見他衣衫不整、披頭散髮的模樣,害她一時還認不出來,以為自個兒踹錯房門。
確認目標無誤,她伸出纖纖玉指,直指著公孫明德,毫不客氣的開罵了。
「你這不要臉的小偷,把人給我——」她改了口。「不對,是把米給我交出來!」
寬厚的雙手放進水盆,公孫明德慢條斯理的洗淨雙手,客氣的微微頷首,有禮的開口。
「無雙姑娘,幾日未見,不知您近來可好?」
好?
這個字猶如火上加油,讓她更氣更惱。
「你少跟我裝模作樣!說,你把我的米給藏到哪去了?」
公孫明德接過小廝遞來的巾子,仍是那麼不疾不徐,擦乾了雙手,才神色自若的再問。
「什麼米?」
她握緊拳頭,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斜簪發間的金步搖,也跟著叮叮噹噹的晃個不停。
「你還給我裝蒜!」
「什麼蒜?」
「不是蒜,是米!」她七竅生煙,指著他的鼻頭。「四天前你從陳家劫走的珍珠米。」
那張挺鼻劍眉的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無雙姑娘說的,是陳家的米。」他將巾子遞回給小廝,淡淡泰然說道。「那批珍珠米被選為貢品,已屬於皇家。」
「什麼屬於皇家!那是我研究多年的米,就算要上貢,也得先通知我吧?你逕自收割個精光,跟強盜有什麼兩樣?」
「既然如此,在下也奏明皇上,補封無雙姑娘為糧官。」
「誰稀罕封什麼官啊?」
龍無雙氣得想翻桌,偏偏這間廂房裡,窮得連張桌子都沒有,氣憤不已的她,只能猛跺腳。
「我只要米!米啊!把珍珠米還給我啊!」
「珍珠米已經成為貢品,要還恐怕是礙於難行。」
「你——你——你——」
潤潤的指尖,因為緊握,深掐進軟嫩的掌心,她頻頻深呼吸,克制著不要當場宰掉朝廷命官。
「珍珠米收割後,得經一定程序曬穀。既然是皇上要吃的,當然不能隨便,若損其風味,豈不可惜?」她忍著氣,決定換個方式把米騙回來。
公孫明德卻是見招拆招,不給她半點機會。
「就是怕損及風味,在下才將陳家父子,一併請到京城來。」
「不行,我還是不放心。」她不肯退讓。「你跟我說,米在哪裡,我親自過去瞧瞧。」
「為防賊人有機可趁,或惡意破壞,在下恐怕不便透露地點。」他拱手低頭,意態平和,仍是堅守立場,不肯退讓半步。「貢米之事,交由在下處理即可,無雙姑娘玉體嬌貴,實在不敢勞煩。」
不敢勞煩?
她在心裡哼了一聲。
這個傢伙表面上說得客客氣氣,其實根本是要她閃一邊涼快去吧!
「你放心,我一點都不覺得勞煩!」
「在下不敢!」他頭壓得更低,語音平穩。
轟!
她的理智,就像是火藥般,辟哩啪啦的在腦中炸開,惱怒得想親手掐死這個王八蛋。
「公孫明德,你到底說是不說?」她氣紅了臉。
他連頭也不抬,維持那克制有禮的姿勢,嘴裡吐出來的字句仍是不亢不卑、清清楚楚。
「恕在下斗膽。」
「你——」
一旁的小廝,好不容易覷了個空,捧著朝服上前,低聲提醒。「相爺,時辰不早了。」
公孫明德略一點頭,對著龍無雙禮數周到的再度拱手。「無雙姑娘,早朝在即,在下必須先行上朝,恐怕暫時無法跟您繼續商討。」說完,他抬起頭來,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就連那個小廝,也一字不吭,默默瞧著她。
「看什麼?」她回瞪著兩人。
小廝忍不住開口。「相爺要換朝服,還請無雙姑娘您暫時迴避。」
龍無雙驀地一楞。
直到這會兒,她才赫然發現,打從她闖進來至今,公孫明德始終只穿著單衣,處於衣衫不整的狀態,非但披散著長髮,就連單衣的衣襟也早已微敞。
她俏臉一紅。「哼,誰想看你換衣服啊!」
她轉身就走,站到門外去,就聽得身後門被關上。她站在原處,擺出一女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堅持要守在那裡。
瞧見站在門外的黑白無常,她纖手往旁一指。
「你們兩個,去給我守著窗戶,免得那傢伙等會兒從窗戶開溜!」
宮清揚忍著笑開口。「堂堂相爺,應該不至於會從窗戶開溜。」
「哼,還堂堂相爺呢,他不會從窗戶開溜,就會劫我的米?」她啐了一聲,「叫你們去就去!囉嗦個什麼勁?還不去!」
兩個男人跟在她身邊多年,早知道她的嬌蠻脾氣,只得如她所言,各自走到廂房兩側,一人守著一扇窗。
半晌之後,公孫明德倒是沒從窗戶開溜,正大光明的開了門,步履徐沈的走出來。
守在門口的龍無雙,嬌靨凝霜,冷瞪著他。
「我問你,到底要怎樣,你才願意把米還給我?」
他穿著朝服,逕自往前門走去,一邊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珍珠米已經是今朝貢品了。」言下之意,就是這批珍珠米,是絕對不可能再回到她手上了。
「我聽你在放屁!」龍無雙怒嚷著,跟在後頭猛追。「公孫老頭,快把米還給我,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公孫明德在她的威脅下,從容跨過前門門檻,僕人早已備妥了馬,就在那兒等著。他翻身上馬,才回頭看著那個嬌靨怒紅的小女人。
「早朝時辰已到,恕在下先行上朝。」
語畢,未等她回答,他扯韁策馬,迅速離去。
龍無雙反應不及,吃了一嘴的塵沙,氣得尖叫出聲。黑夜之中,傳來她氣怒的吼叫。
「好,你行,你厲害!你有本事藏,本姑娘沒本事找嗎?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我找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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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的微風中,隱約透著淡淡清香。
城南湖畔,硬實的青石鋪成寬闊的石板路,盡頭有著一座高牆大院的豪宅。宅外種植著十來株桂花樹,秋桂飄香,迴盪在豪宅內外。
穿過小徑,宅內深處有座書齋,室宇精美,花窗竹几,一方木案上擱著幾卷詩書,自顯雅致。
桌上的瓷杯裡,盛著上好的碧蘿春,冉冉冒著茶煙,是僕人剛剛端上來,特地款待貴客的。
只是,貴客卻瞧也不瞧那杯茶一眼,逕自咬牙切齒,在嚴府的書齋內踱步。
大鬧相爺府後五日,龍無雙費盡心機,卻還是查不出那批米的下落。
「那些探子的眼睛是都瞎了嗎?」她一邊踱步,一邊咒罵著,在書齋裡繞圈子。
她放出去的探子們,查出五日之前,約二更時分,珍珠米由大隊人馬護送,從北二門進了京城,之後就像煙霧般,連人帶米,全都失去了蹤跡。
「這麼大一批米,怎麼可能平空消失?」她自言自語著,腳上那雙紫絨軟靴,幾乎要被磨得穿底。
她愈是踱步,就愈是惱怒,想起那個劫了她的米,又害她空忙了數日的男人,忍不住又咬著牙,從牙縫中迸出那個名字。
「公孫明德!」她的語氣,彷彿亟欲將他碎屍萬段。
坐在酸枝紅木椅上的美麗少婦,聽著她的咒罵,嘴角不禁一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當年,我未嫁給你師傅之前,也是這麼喊他的。」金金端起茶碗,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
龍無雙停下腳步,看著美艷絕倫的師娘,心裡可不服氣了。
「師娘的意思是說,我之後會嫁給那傢伙?」嫁給公孫明德那個老頑固、老古板?開玩笑,她又不是腦子壞了!
金金唇畔笑意更深,睨了她一眼。
「不然,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治得了你?」
龍無雙瞇起眼睛,跟著也彎唇而笑,卻笑得有些狡獪。她故意看了看坐在桌案之後,正在處理繁雜商事的嚴耀玉一眼。
「師娘是說,當初,就是因為師傅治得了您,所以您才嫁給師傅?」
金金臉色一僵,唇畔眼裡的笑意,乍然全都不見了。
一旁的嚴耀玉擱下卷宗,走到酸枝紅木椅旁,無限溫柔的攬住愛妻的纖腰,微笑著開口。
「不不不,是她治得了我,我才非她不娶的。」他刻意討愛妻歡心,還警告的看了看龍無雙,暗示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徒兒快快閉嘴。
只是,金金可不領情,撥開了丈夫的手,懶得再費時間,聽這對奸商師徒耍嘴皮子。
「南宮家要派人來,談談新款瓷器的事,我先到前廳去了。」說完,她裊裊起身,在丫鬟的伺候下,漫步走出書齋。
偌大書齋內,只剩師徒二人。
嚴耀玉坐進另一張酸枝紅木椅,看著徒兒,深歎一口氣。「無雙,為師的這幾年也待你不薄啊,你何必如此找我麻煩?」
龍無雙艷眸滴溜溜一轉,笑得可無辜了。
「徒兒一時冒犯,就請師傅今兒個晚上花點時間,替我跟師娘賠罪了。」她斂下長長的眼睫,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都怪徒兒心情不好,才會失言,惹惱了師娘。」
言下之意,是她心情要是一天沒好轉,他這個作師傅的,就沒一天好日子過。她那張伶牙俐齒,肯定會不斷惹怒金金,到時候就得由他來收拾殘局。
「徒不愉,師之過,為師如何方能讓你心情好些?」嚴耀玉微微一笑,問得一針見血。
果然是聰明人!
「消息。」龍無雙回答得極快,半點也不客氣。「我要知道那批米的下落。」確定探子們都探不出半點消息時,她第一時間就想到嚴耀玉。
這個男人可是航運首富獨子,堂堂的嚴家少主,不但富可敵國,兼而機深詭譎、精明狡獪,堪稱京城第一奸商,年方二十那年,就被她娘親請來,做她的師傅。
自古以來,商人手中總握有最多情報。她猜想,嚴耀玉的眼線滿佈京城,消息肯定比她還要靈通。
聽到徒兒的要求,嚴耀玉伸手,以食指輕敲桌面。
「官家的事,我一介商人,實在不好多嘴。」他輕描淡寫的說道。
意思是,他知道米的下落,卻不肯告訴她?
龍無雙一聽就懂,卻還是不肯放棄。她笑得更甜,隔著一張茶几坐下,一手撐著精緻的下巴,看著嚴耀玉。
「師傅,別忘了,當年您與師娘鬥酒,虧得是我,才替你弄來那些玉龍。」俏臉上梨窩深深,她的笑容極美,甜得像是要淌出蜜來。「這事兒,要是讓師娘知道,只怕您今晚——噢,不,是今年,都得準備睡書房了呢!」
當年,金金與嚴耀玉鬥酒論輸贏,是年僅十二的龍無雙當內應,才替嚴耀玉把一批劣醋,換成御用好酒「玉龍」,讓他大獲全勝。
提起舊事,嚴耀玉一挑眉。
「你這是在威脅我?」他笑咪咪的問。
「不敢不敢,無雙怎麼敢威脅師傅呢?」她捂著胸口,無辜的直眨眼。「只是,要是師娘從別處知道,那也非無雙能夠控制的啊!」
「這招夠卑鄙。」他薄唇輕掀。
「謝謝師傅誇獎。」她起身,盈盈一福。「畢竟,古語有云,名師出高徒嘛!」
是啊,古語也有云,養虎為患!
嚴耀玉這會兒可是深深後悔,當初答應做這小女人的師傅,把她調教得如此精明,不但懂得見縫插針、遇洞灌水,還懂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今膽子大到連他這個師傅都敢威脅。
龍無雙眼兒又一轉,主動提議。
「師傅,我也不願意連累您。這樣吧,您不用給答案,只要給我幾個提示,這總行了吧?」
他望著那張俏臉,倏然一笑。
這檔子事雖然麻煩,卻也不是他應付不來的,況且,他也很想瞧瞧,這個「優秀」的徒兒,怎麼跟公孫明德作對。
「龍兒,你是聰明人。」他突然變得親切萬分,殷殷誘導著。「米既然已經進城,就只在城裡,不會在城外。」
「但我的探子早已搜遍京城,壓根兒找不到米啊!」
「你想想,那麼大一批米,總需要地方曬穀。」此刻的嚴耀玉,就像是最慇勤的夫子,一步步將她導向答案。「有什麼地方,是在京城之內,大得能夠曬穀,卻又是你的探子不能擅闖的?」
說到這兒,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瞬間明白過來,俏麗的臉兒亮了起來,紅嫩的唇瓣迸出兩個字。
「宮裡!」
無名 2006-10-28 09:37
繁華京城,四周蠻夷商邦,都聚集到此買賣交易。
偌大的京城,以玄武大街一分為二,規劃為六十餘坊,而玄武大街的盡頭,就是華麗巍峨的皇宮。
一頂華貴的紅漆轎子,以楠木為桿,四周垂著密密的珠簾,簾內隱約可見一名綽約的身影。八個黑衣人扛著轎子,默不吭聲的朝皇宮前進。
在皇宮之前,轎前珠簾撤去,換上緞制轎簾,簾上繡著五爪金龍,繡紋極為精緻,金龍彷彿翻騰欲飛。
瞧見那面轎簾,守在宮門前的御林軍們,沒有半個敢上前攔阻,全都乖乖讓開,讓紅轎長驅直入。
進了皇宮,一隻軟潤玉手探出,將轎簾掀開,掛在銀鉤上,一張絕美的嬌靨映在日光下,更顯得白晰柔嫩。
「到賞月亭去。」龍無雙手指皇宮深處,對著黑衣人們下令道。她記得賞月亭那兒,除了雅致的涼亭外,還有一大片的空地。
那片空地,春季時會運各色牡丹花進宮,讓皇族們欣賞。冬季時則是灑水為冰,平滑的一片薄冰,讓皇族們玩冰橇取樂。這會兒,牡丹花已撤,冬季又還未到,想來想去,若是珍珠米真在皇宮之內,就只有那兒最適合曬穀。
果不其然,還沒到賞月亭,遠遠的就飄來一陣稻香。
紅轎轉了個彎,終於出了重重宮廊,眼前豁然開朗。
一大片黃澄澄的稻穀,井然有序的鋪在賞月亭前,在秋陽下耀眼得如似黃金。
「停轎!快停轎!」龍無雙急忙喊道,沒等轎子停妥,就飛身而下,落在稻穀之前,彎身拾起一把細看。
黃澄澄的稻穀,在白裡透紅的掌中,更顯金黃。她將掌心湊進鼻端,仔細的聞嗅,分辨稻香之中,隱含著一股淡淡奶香。
罪證確鑿!
抓著那把米,她迅速轉身,正想返回紅轎,到朝陽殿裡興師問罪。沒料到,才一轉身,她就眼尖的瞧見,賞月亭內外站滿太監與宮女,大批人馬環繞著涼亭,亭內有個俊美的年輕男人,穿著明黃色的服飾,正在秋風中品著香茗。
太好了,人就在這兒,省了她多走幾步路!
龍無雙明眸圓瞪,手裡握著米,怒沖沖的走近賞月亭。左右瞧見她,都驀地一驚,個個縮頭縮腦,其中幾個聰明的,更是迅速閃到一旁去。
「皇甫仲!」
才踏進賞月亭,她就不客氣的開口,直呼當朝皇上的名諱。
正在品茗的皇甫仲,聽見這聲嬌喝,嚇得差點打翻手裡的香茗,原本儒雅的神態,瞬間轉為驚慌,甚至有些懼怕。
俊美的臉龐抬起,按捺著想逃走的衝動,硬擠出笑容來。
「無雙,是你啊——」一瞧見她,他這個當朝天子,竟也開始頭痛了。
「當然是我。」她傲然的說道,逼近質問,把手心伸到他眼前。「你竟敢搶我的珍珠米!」
「啊?啊?什麼米?」皇甫仲額上滲著冷汗,就像是瞧見貓的老鼠,連半點天子威儀都不剩,在她面前連連後退,直到後背緊貼龍椅,再也無路可退。
「就是這些米啊!」她把手湊得更近,近到幾乎要打中皇上的鼻子。
「我是聽說,有一批難得的好米,所以才讓人——」
話還沒說完,龍無雙就出言打斷。
「那是我的啊!」
「你的?」皇甫仲一頭霧水。
「對,我的!」她強調。「那是我耗費多年,花了一堆銀子,才種出來的珍珠米,前陣子要收成時,你卻派了那個棺材臉來,搶走我的米!」
眼看她愈說愈怒,整把米都快撒到他臉上來了,皇甫仲連忙搖頭,急著撇清。
「不關我的事啊!」
「公孫明德說他是奉旨行事啊!」她用力猛拍桌子,拍得杯盤震動。「這全天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頒聖旨?!」
皇甫仲深吸一口氣,提起勇氣來安撫。
「呃,無雙,你先坐下來,消消火氣,別再嚷聲了,免得傷了嗓子。」他揮揮手,朝縮到亭外的宮女們下令。「快,快去取些金玉枇杷膏來。」
宮女們福身答應,匆匆離開,又匆匆趕回來,手捧著一個玉雕小罐。掀開玉蓋,罐內是黑得透亮的濃膏,用象牙筷取出一小塊,置於瓷杯內,再以沸水沖淡攪勻,甜得沁人心脾的香氣,便從杯中飄出。
琥珀色的甜湯,盛在瓷杯之中,宮女福身上前,誠惶誠恐的將瓷杯送到龍無雙面前。
她接過瓷杯,喝了幾口甜湯,順了順氣兒。這段時間裡,賞月亭內外鴉雀無聲,沒半個人敢吭聲,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喝了半杯甜湯後,她揚眉望著皇甫仲。
「你說,現在怎麼辦?」
他略一遲疑,才說:「我去問問宰相。」
「你問他!你還問他?」好不容易被甜湯壓下的火氣,這會兒又冒上來了。「明明就是他搶了我的米,你還給我不就成了?」
溫文儒雅的俊臉上,浮現為難的神色。皇甫仲遲疑更久,才又開口。「但是,米已經入了宮了,就算要賞你,也得找個名目。」
「賞我?!那是我的東西啊!」
「反正,你也搶過我這麼多次——」
她瞇起眼睛。
「搶?」
皇甫仲馬上改口。
「呃,不不不,是拿——」
「不管先前是搶還是拿,總之,這批米你非還我不可!」她蠻橫的說,嬌靨微側,麗眸睨著他。
如此美色近在眼前,非但沒讓皇甫仲心動,反倒讓他手腳發冷。
「這——我——可是宰相他——」
龍無雙臉一沈,這下子,姑娘她連甜湯也不喝了,當下扔下瓷杯,一甩紅綃絲袖,冷冷的說道:「宰相宰相,好!他是當朝宰相,我不過是一間小小客棧的老闆娘,請不動皇上主持公道!小女子人微言輕,鬥不過高官,我認了!」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皇甫仲大驚失色,連忙下了龍椅,親自伸手拉住她。
「無雙!」
「不要拉我!」
「無雙——」
「不要叫我。」
「無雙,你別氣,聽我說!」
她終於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麗眸直視著他。「我問你,還記不記得當年當日的承諾?」
「當然記得。」
「那時,你說過什麼?」
皇甫仲深吸一口氣,哭喪著臉復誦當年的承諾。「得照顧你、疼愛你,不得拂逆你的心意。」
「君無戲言?」
「當然。」
「既然如此,你幹麼還一心幫著那個王八蛋?」
「我沒有啊!」
「還說沒有!」她氣得跺腳。「還說什麼君無戲言?還說什麼疼愛我、照顧我?!」
「無雙——」
「你不主持公道?」
「可是,宰相說——」
「他是皇帝,還是你是皇帝?」
「可是,宰相他說——」
又是宰相!該死,她受夠了!
「宰相說宰相說,什麼都是宰相說?」龍無雙抽回衣袖,甩開皇甫仲的手。「你不用去問他了!這批米我不用你還了!」
她傲然說完,燕剪柳條般的窈窕身影,翩翩走向紅轎,接著上了轎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小女人不論來或去,往往都像是一陣暴風,掃得眾人雞犬不寧。皇甫仲看著遠去的紅轎,一手按著頭側,感覺整個人就像是剛被暴風捲過似的,頭一陣陣的抽緊。
唉,有承諾在先,加上她對他來說意義非凡,別說是管得動她了,他根本只能任她恣意妄為,一次一次的闖出麻煩來!
想到這裡,他突然警覺的抬起頭來,滿臉戒慎疑惑。
「不用我還,是什麼意思?」他太瞭解她,知道她的性格不但衝動且任性,只要扯上美食,就絕對不可能放棄。
躲在柱子後許久的太監,終於走了出來,也是一臉的愁眉苦臉,心裡已隱約猜出,接下來好一陣子,皇宮內肯定是不得安寧了。
他抹了抹臉,主動提議道:「皇上,我看,還是先派個人,去通知相爺吧!」
皇甫仲如見到救命浮木,連連點頭。
「對,快去快去,快去通知公孫明德。」
太監領了聖旨,拱手彎身,後退出了賞月亭,以媲美傳送緊要軍情的速度,直奔相爺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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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
諸葛茵茵驚呼出聲。
「老闆娘,你真的要用搶的?」她難以置信的追問。
龍門客棧後院,院落極多,其中最為精緻的,是建築在荷塘上的蓮花閣。閣內佈置得美輪美奐,所有的織簾繡緞,以及隨意擱放的古玩,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寶。
龍無雙從皇宮回來後,在丫鬟的伺候下,以玫瑰花水沐浴,洗去車馬勞頓的疲勞,以及一肚子的火氣。
沐浴後的她斜臥在繡榻上,長髮微濕,身穿江南織造的緹花絹衫,瓔珞薄紗裡酥胸半掩,隱約透著柔膩的雪白肩頸,嫩紅色的軟綢長裙直曳至地。柔嫩腳趾白裡透紅,長裙下的小腿輕輕晃動,讓嫩紅軟綢起了陣陣漣漪。
「怎麼了?又不是沒去搶過。你第一天到咱們這兒來做事啊?」龍無雙端起桌邊的羊脂玉杯,欣賞著杯裡的玫瑰露,那淡淡的淺紅,才慢條斯理的飲了一口。
此刻的她,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先前的怒氣,自然煙消雲散。這會兒,她得忙著盤算計劃,可沒時間再生氣了。
身為昔日騙婚高手,現任客棧大廚妻子的諸葛茵茵,卻站在桌邊,不斷的搖頭。
「話不是這麼說啊!」
「不然,該怎麼說?」龍無雙秀眉微挑,興味盎然的問。
茵茵連忙開口,急著分析其中利害。
「以往咱們搶的,都是尚未入宮的東西。現在,那米已經進了皇宮,這深宮大院的,鐵定是警衛森嚴。」眼看主子仍一派悠閒,沒有改變主意的模樣,她只得繼續勸說:「而且、而且入宮行搶,是誅九族的大罪,是要殺頭的!還不是殺茵茵一個人的頭,是從上自爹親,下至兒孫,還有連同一旁叔伯阿姨、堂兄表姊,搞不好連隔壁鄰居,都得一塊兒陪著掉腦袋瓜啊!」
嗚哇,她已經改邪歸正了,不想連累別人了。要是做了壞事,她老公會生氣的!
龍無雙卻笑了一笑。
「我說茵茵妹子啊!」她伸出白玉般的小手,輕拍著諸葛茵茵的粉臉,笑得可甜了。「敢情你以為,我們以往在宮外搶貢品,就不是誅九族的殺頭大罪嗎?」
茵茵的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你、你你你你、你是說——」
龍無雙微笑宣佈。
「那一樣是誅九族的殺頭大罪啊!」
「不會吧?你開玩笑的吧?」茵茵捧著臉,連連後退,嚇得驚呼怪叫。「老公——我、我對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陪著老闆娘出去玩耍,會連累你被砍頭啊!」
她一邊喊著,一邊跨腿就要往廚房跑,趕著去跟丈夫懺悔。只是,才跑沒兩步,後頭就傳來嬌軟軟的聲音。
「別想乘機開溜。」龍無雙哼了一聲。「少擺出那副被我帶壞的模樣,你嫁給石敢當之前,犯下的案子都夠關十輩子了。」
茵茵吐了吐舌頭,心虛的回過身來,忙陪笑解釋。
「老闆娘,不是我不想幫忙,可我再厲害,也只能騙騙那些小老百姓,見不得大場面的,要我進宮,我光是想到就兩腿發軟。到時候不要說是走路了,說不得連張嘴都不知該說啥。」她卯起來解釋,還不忘勸龍無雙改變主意。「老闆娘,天下何處無芳米,何必單戀一種米呢?既然那批米都已經上貢進宮了,你要不要考慮換——」
龍無雙回答得斬釘截鐵。
「不行!」
「老闆娘,您何必——」
「我絕不換米。那批米是我的,絕不讓給別人,尤其是讓給那個該死的公孫老頭!」
眼見勸也勸不聽,茵茵雙手插腰,鼓起勇氣大聲說道。
「老闆娘,我是不知道你的後台有多大,就算再大,能大得過皇上嗎?到時候要被逮了,皇上要砍頭,誰能擋得下來?」她氣嘟嘟的說,死守立場不肯退讓。「除非,你能保證我和我家那口子的腦袋,能一直留在脖子上,否則就算你把刀子架我脖子上,我也絕對不會——」
「一千萬兩。」
龍無雙坐在花凳上,老神在在的又補了兩個字:「黃金。」
啊,糟糕糟糕,立場有點鬆動了!
黃金的耀眼光芒,幾乎就在眼前閃閃發亮,茵茵瞇著眼陶醉了一下,突然又恢復理智,努力的搖晃小腦袋。
「不行,錢再多,要是沒命花,那也是——」
「事成之後,我付你一人一千萬兩。也就是說,你的再加上石敢當的,就是兩千萬兩。」龍無雙輕聲說道,撒下最誘人的餌。
兩千萬兩——還是黃金耶!
嘩啦嘩啦,茵茵的立場徹底崩潰了。這會兒,她雙眼發亮,像是看見了小山般高的金元寶,就在眼前滾動碰撞,發出美妙的聲音——
「怎麼樣?你沒膽賺的話,我也可以找別人。」龍無雙喝盡那杯玫瑰露,把杯子擱回榻旁的茶几。
瞬間,茵茵臉色全變了。
「唉呀,不過是進宮嘛,有什麼大不了的,您要進宮搶貢品,妹子我當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諸葛茵茵慇勤熱切的湊上前,為了金子,她立刻就變得膽大包天。
「那就是沒問題嘍?」龍無雙挑眉。
「當然沒問題,只要有銀子——不,金子!不要說是皇宮了,就算您要茵茵我陪著闖地府都行。」不過她諂媚歸諂媚,腦袋還是滿清楚的。「可是呢,錢我得先拿一半。」她伸出一根食指。「一千萬兩黃金。」
「沒問題。」
「多謝老闆娘!」
「等會兒,你到前頭找白臉的,他絕不會少給你一毛的。」
茵茵笑得合不攏嘴,預備轉身去領錢時,又忍不住問道:「老闆娘,這千萬兩的黃金,夠你買上幾萬石的好米,你何必這麼執著?」她實在百思不解。「米再種不就有了嗎?反正你那饕餮宴,都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一年啊!」
「是不差這一年,不過,要我跟那公孫老頭認輸?」龍無雙咬牙冷哼。「這批米,我要是搶不回來,我龍無雙就跟他姓!」
他有皇上撐腰,就了不起是吧?
呸,她就不信,皇上動得了她;更不信皇上有那個膽子,敢誅她九族!
公孫明德以為,將她的米送進宮裡,她就不敢擅動嗎?
嬌靨轉向窗外,望著醉人的楓紅,麗眸微微瞇著,粉嫩的掌緩緩收緊,神情卻似笑非笑,像是一頭正在思索著該怎麼行動的小狐狸。
哼哼,她偏就要搶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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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新月如鉤。
龍門客棧後院庭園裡,小橋流水,楓紅如畫。
蓮花閣裡,還留一盞燭火。鏤空香爐內,冒出裊裊香氣,軒窗下、銅鏡前,梳洗過後的龍無雙,早已摘下髮飾,正用一把琥珀梳,梳理著豐潤的長髮。
丫鬟已經離開,銅鏡前頭,擱著一杯暖身的玫瑰露,她梳理著長髮,偶爾喝上一口玫瑰露,白瓷杯的邊緣,留下艷麗留香的紅漬。
子時剛過,她擱下梳子,吹滅了燭火,像貓兒般,嬌慵的伸了個懶腰,慢條斯理的走回繡榻,掀起綢被,正要溜進去,好好睡上一覺。
寂靜無聲的窗外,卻有了些許動靜。
一道黑影輕巧的翻牆而進,來人非但落地無聲,且倏忽便閃至蓮花閣前,推開了窗,飛射而進。
極輕極輕的開窗聲,在暗夜裡聽來,仍顯得刺耳。
「誰?」
龍無雙厲聲喝問,小手摸出護身匕首,筆直朝來人疾射過去。匕首劃破暗夜,直襲蒙面黑衣人眉心。
眼看下一瞬,匕首就要直插進他的眉心。他卻停也不停,輕鬆的伸出兩指,夾住匕首銀亮刀身。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宛若蛟龍,迅速逼近繡榻。
龍無雙心裡一驚,猛拍出一掌,誰知對方武功奇高,步法詭異莫測,不但閃過那一掌,才一眨眼,已經貼近到她身前。
兩人貼得極近,近到她能察覺到他的體溫、他的呼吸。
這人的呼吸,竟然沒有一絲紊亂——
黑衣人伸手,並沒有輕薄她,只是點住她身上幾個穴道。在昏迷之前,她唯一看清的,是那人一雙黑得發亮的瞳眸。接著,她眼前一黑,跟著就失去了意識。
軟綿綿的嬌軀,還沒跌落繡榻,就被黑衣人攬腰抱住。他打橫抱住昏迷的美人兒,腳一點地,便從原窗飛射退出,動作如行雲流水般,無聲地穿窗上瓦,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深沈,新月依然如鉤。
龍門客棧內,仍舊是萬籟俱寂,只餘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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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招!
長長的眼睫,猛地睜開來,亮如秋水的眸子裡,滿是不可置信。
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竟被人一招就制住。
剛清醒過來,龍無雙腦子裡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這個。她眨了眨眼,第二個念頭則是——
唔,挾持她的綁匪,不但武功奇高,就連品味也還不差。
她躺臥的地方,是一張黑檀木的雕花大床,雕功很細。瞧那樣式,應該是上百年的古物,可惜沒保養好,有些地方褪色了。
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她半撐起身子,確定自個兒衣衫完整,沒在昏迷的時候,被佔去丁點便宜後,才坐起身來。
冰裂紋的窗欞外,透著白色的天光。屋子裡除了一張八角桌,跟兩張凳子之外,幾乎空無一物。
龍無雙試著行功運氣,但體內的真氣,卻完全無消無息,壓根兒提不上來。
「該死!」她暗咒了一聲,知道自個兒是被下藥了。
她坐在桌邊,柳眉微蹙,努力回想著,昏迷前的記憶。
雖然,她算不上武林高手,可武功卻也不弱。再加上,平時有事,都是黑白無常擋在前頭,旁人要接近她,已屬難事;而要綁架她,更是難上加難。
那黑衣人卻能在一招之內,就制住她,而且完全不驚動客棧裡的人,甚至還瞞過黑臉、白臉的耳目,這簡直讓她難以置信。
看來,這次綁架她的,可不是普通角色。
龍無雙站起身來,在屋內四處走動,試著從屋裡少少的幾樣物品中,找出那黑衣人的蛛絲馬跡。
畢竟,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先知道些對方的底細,總是比什麼都不清楚的好。
可這一眼望去,這屋子大歸大,擺放的傢具卻少得可以,除了那堪稱古董的雕花大床跟八角桌之外,牆上只掛了一幅水墨畫。
細看那傢具的質地,都是上好的黑檀,而樑柱與門窗,用的是堅石似的楠木。雕工的樣式精細,卻又顯得陳舊。至於床上的被子舊雖舊,但上頭的刺繡卻是十分精細,質料更是上好的真絲。
她撫著被面的精緻刺繡,環顧著四周。這些傢具,處處顯示出,屋主曾經富極一時,近況卻有些艱困。
雖然如此,屋子裡卻十分整潔,連細微處都打掃得乾乾淨淨。她伸出手,摸了摸床角的鳳鳥雕紋。
鳳鳥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她收回手,瞧了瞧自個兒潔白依然的指尖,不禁微挑柳眉。
果真是一塵不染。
這個綁匪,雖然日子過得不富裕,卻相當注重整潔。
滴溜溜的眼兒一轉,望向屋樑,仔細看了看,確定上頭連個蜘蛛網都沒有。
嘿,這傢伙肯定頑固又龜毛。
話說回來,這個綁匪挑的時機,還真是差得可以。她原本盤算,再過兩日,就要入宮行搶,這會兒還沒行動,她這個主謀就被綁了,計劃勢必延遲不可。
她一心一意,擔心著珍珠米,卻不太擔心自個兒的安危。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她從小到大,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那綁匪既然沒有殺她,必定是另有所求。
人,有所求的,不外乎錢或權。
錢嘛,她有的是。
權嘛,她一樣能想辦法。
但是,最麻煩的就是,說不定她流年不利,遇上個頑固的綁匪,剛好不要錢又不要權,事情就非得拖上好幾天!
該死!
龍無雙咬著唇瓣,握緊粉拳,幾乎要扯壞精緻的刺繡。
要是她真被困在這裡多日,公孫明德那個死老頭,肯定會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乘機改換曬穀的地方!
她氣得牙癢癢的,眼角卻無意間瞄見牆上那幅水墨掛畫。畫裡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靜植,一派君子風貌。
龍無雙走上前,細看這幅畫,卻發覺畫的左下角,竟有落款。落款人簽的是規規矩矩的正楷,字體方正到讓人一眼難忘。
畫上的落款只有兩個字——
念恩。
龍無雙瞪著那兩個字,然後瞇起了眼兒。
她認得這個名字。
事實上,她還見過這個人。
她年幼的時候,先皇最寵愛她,下朝之後,總是牽著她的手,哄著她到處遊玩,甚至還搜羅山珍海味,親自餵她那張挑得刁精的小嘴。每個童年回憶中,她都記得,有個留著山羊鬍的老傢伙,始終追在先皇身後,碎碎念個不停。
如果她沒記錯,那山羊鬍老頭就是前朝宰相,名字便是念恩!
龍無雙瞇起眼,吸氣,再吸氣。
放眼天下,複姓公孫,家裡擁有上好古董傢具,卻又窮得接近家徒四壁,有膽對著皇上碎碎念,還膽敢綁架她的,當今世上就只有一戶!
「公、孫、明、德——」
屋外林鳥驚飛,龍無雙憤怒的吶喊,迴盪在相爺府宅邸,穿堂過院,直達前廳。
無名 2006-10-28 09:38
早朝過後,群臣皆散,皇甫仲回到後殿。
桌案上早已擺妥早膳,各色精緻吃食,擺了滿桌。皇甫仲坐在桌前,手裡捧著青花瓷碗,碗裡是熱騰騰的粥,粥色紫紅,襯著青花,更顯嬌艷。
此粥用的是御田裡所種的胭脂米,以文火慢熬,熬得米粒皆化,又添了去芯蓮子。嘗起來,米粥滑潤,蓮子清脆,不僅止於美味,且更具藥性,能滋補氣血。
這碗粥就擱在眼前,皇甫仲卻遲遲沒有動用,拿著調羹的手,甚至微微的顫抖著。
他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米。
唉,一切都是米惹的禍!
他盯著碗裡的粥,喃喃問道:「這樣好嗎?」
粥沒有回答,倒是殿階下頭,穿著玄色朝服的男人回答了。
「若不如此,臣斗膽,敢問皇上,如何能制止無雙姑娘闖下禍事?」
這次,皇甫仲再也憋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視線還是盯著碗裡的粥。「可是,宰相,擋得了她這一次,能擋得了她一世嗎?總不能次次都把她關你府裡吧?」
唉唉唉,這碗粥啊,再不吃就要涼了。只是,想起龍無雙,他就胃口全失,根本吃不下啊!
殿階下,又傳來低沈的聲音。
「敢問皇上,有何打算?」
皇甫仲遲疑了半晌,攪拌著碗裡的粥。
「這個嘛——嗯——」他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公孫明德,有點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問:「那,不如,送她去北方和親如何?」只要把她嫁出去,不就一勞永逸了嗎?
公孫明德垂首,姿態恆穩,恍如一株勁風不移的松。他語氣平靜的回答:「啟稟皇上,送無雙姑娘去北方和親,只怕會鬧得雞犬不寧、不可收拾。」
皇甫仲想了一想。
啊,也對,依無雙的性子,要是她蠻起來,帶著對方的軍隊打回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歎了一口氣,驀地又想起,南方的鄰國,軍力較弱。一雙眼睛像是點了燭火似的,陡然亮了起來。
「那,送去南方,你覺得如何?」把她嫁到國力較弱的國家裡,會比較安全點吧!
公孫明德卻又回答。
「啟稟皇上,對方族長,已年過七十,且妻妾成群,恐怕是治不住無雙姑娘。」
妻妾成群?!
皇甫仲的眼睛更亮了。
那太好了,既然是妻妾成群,肯定就有皇子!
「那太子呢?那太子呢?」他急切的追問。
公孫明德的回答,像是一桶冷水,嘩啦啦的潑過來。
「太子才七歲未滿。」
「嘖!」皇甫仲心裡直叫可惜,不死心的又問:「那西方呢?」
「西方皇后掌握實權,妒意極強、驍勇善戰,只怕送親隊伍還未過境,兩國就已開戰。」
「那東方總可以了吧?」皇甫仲一心只想著,要把龍無雙送出國境去,已經接近「飢不擇食」的狀態了。
「啟稟皇上,東方是一片汪洋。」公孫明德依然面無表情。
皇甫仲垂下肩膀,像是一頭戰敗的公雞。「唉,別國不行,那、那、那——那就在朝廷裡找個將軍或高官——」
話還沒說完,公孫明德再度開口。
「滿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無雙姑娘?」
皇上看著殿階下的男人,再緩緩低下頭,努力的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直想得頭頂都快冒煙了,卻還是想不出個人選來。
最後,他只能無奈的揮了揮手。「唉,算了,好吧好吧,那還是讓她暫時在你那裡作客吧!」
「是。」得到答案後,公孫明德恭敬的拱手一揖。「臣就此告退。」說完,他轉身,踩著一地晨光離去。
看著公孫明德那頎長的背影,皇甫仲微瞇著眼,心裡倏地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微光。只是,那抹光,來去猶如流星,快得讓他掌握不著,只隱約覺得,剛剛那一瞬間,像是想起了什麼——
苦惱了一會兒,確定那絲靈光難以復返時,他又再度歎了一口氣。
唉,實在是太煩惱了、太棘手了、太難處理了,所以啦,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吃粥吧!
他舀起碗裡的粥,終於吃進今早的第一口御膳。
寂靜的殿堂裡,當今天子幽幽開了金口,慢條斯理的吐出一句話。
「唉,粥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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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
日正當中。
龍無雙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整整罵了一個早上。
她不斷咒罵,把公孫明德的祖宗十八代,從頭到尾罵過一遍,直罵得口乾舌燥、頭昏眼花,這才停歇下來,坐回八角桌旁的椅凳上,喝茶喘氣,預備休息半晌後,繼續再罵。
只是,那茶水才剛入口,她就忍不住一嗆,差點噴了出來。
天哪,這根本不是茶,是水嘛!
「這個鐵公雞,竟然連茶葉都捨不得買!」她氣得破口再罵,扔下無辜的茶杯,清水灑落地面,茶杯則是滾了好幾圈,撞到門檻,好不容易才停下來。
倏地,原本被鎖著的門,被人打開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端著飯菜進門,輕盈的福了一福。
龍無雙卻是視而不見,一見門開了,就提著裙子往前衝,妄想要逃出去。
只是,才剛跑到門邊,她就猛然煞住腳,瞪著那個守在門外、鋼鐵般的黝黑大漢。跟公孫明德鬥法多年,她一眼就認出,門外站的,就是公孫家那位啞巴忠僕。
「讓開!」她抬起下巴,瞪著那個幾乎擋住門的男人。
小丫鬟嚇了一跳,立刻端著飯菜,退到一旁去。可是那個啞巴忠僕,卻只是面無表情,依舊不動如山。
龍無雙眉一挑,再次出聲命令。
「讓開!」
男人垂眼,冷冷的看她,卻還是動也不動。
這可把她惹惱了。
「我叫你讓開!你是沒聽見嗎?」
男人還是不肯退讓,倒是一旁的小丫鬟,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怯怯的開口:
「無——無雙姑娘,不是吳哥不讓開,是相爺有令,要他——守著的——」她低著頭,愈說愈小聲,語音漸消。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瞧著膽怯的小丫鬟,再看看人高馬大的啞巴,冷聲說道:「好,冤有頭、債有主。我也不為難你們,去叫公孫明德過來!」
「相爺早朝時,就進宮去了,還沒回來。」小丫鬟緊緊握著托盤,全身抖啊抖,抖得像是狂風裡的小花。
龍無雙歎了口氣,再次睨了睨杵在門口,活像門神的大漢。這個男人,對公孫明德死忠得很,甚至不顧自身安危,替公孫明德擋過數次暗箭。
她曉得自個兒的武功,無法跟這個門神匹敵,壓根兒就過不了他這關。她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不再為難那小丫鬟。
「算了算了,你把菜拿到桌上放著吧!瞧你手抖的,再端著,怕不把菜都給打翻了。」
「是、是,謝謝無雙姑娘。」
小丫鬟如獲大赦,連忙將菜放到桌上去,將午膳仔細擺放好,又匆匆跑到門外,接過吳哥手上的竹籃,然後小心翼翼地又回到桌旁,將竹籃裡裝湯的陶盅捧了出來。
陶盅蓋子掀開,一陣清香飄了過來。
「這是什麼?」餓了一晌午的龍無雙,瞬間被吸引過來。
「是我奶奶煮的幾樣小菜跟栗子雞湯。雖然不是很好的東西,不過都很新鮮,菜是我們自個兒種的,剛剛才從後院摘下來,如果不合無雙姑娘的胃口,還請您多擔待。」
龍無雙聞言,多瞧了小丫鬟幾眼。看來,這丫頭膽子不大,卻還算是機靈。
眼前這桌飯菜,雖然不是什麼珍饈,但是她餓了一早上,這些小菜跟雞湯雖然精巧不足,但是陣陣香氣,仍引得她肚裡饞蟲咕咕亂叫。
龍無雙坐上椅凳,斂袖拿起筷子,挾菜入口。這些菜餚,雖非上等料理,倒是相當新鮮,做菜的人用了心,絲瓜香甜,醃菜入味,每道都是樸實有味的家常菜。
接著,她拿起調羹,舀湯入口,一雙眼兒瞬間瞪得又圓又大——
不、會、吧!
啊啊,這道栗子雞湯,堪稱是上品啊!雞肉滑嫩,毫無腥味,湯頭則是順口微甜。栗子與雞肉入口即化,即使入喉,卻仍口齒留香。
雖然嘗過無數山珍海味,但這道栗子雞湯,卻仍讓她驚艷不已。她用雙手捂著水蜜桃般的粉頰,發出幸福的呻吟,像頭幾乎要酥軟的貓兒。
嚥下那口雞湯後,她睜開眼睛,連忙問道:「這道栗子雞湯也是你奶奶燉的?」
小丫鬟福身回答。「是的,我奶奶是相爺府裡的廚娘,已經在這兒掌廚四十餘載了。」
天啊,真教人不敢相信,這寒酸簡陋的破宅子裡,竟然還藏著一位手藝高超的廚師。而且——而且——那個該死的公孫明德,竟然吃得這麼好!
想到這裡,她雙眼發光,一把握住小丫鬟的手。門外的大漢,頓時全身一僵,幾乎就要衝進門來。
龍無雙擺了擺手,明眸一睞。
「出去出去。怎麼?怕我吞了她不成?」
大漢沒有前進,卻也沒有後退,濃眉大眼筆直的望著龍無雙握住小丫鬟的那隻手。
龍無雙可沒興致理他,逕自轉過頭來,露出甜美熱切的微笑。
「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呃——」小丫鬟受寵若驚,小聲的問:「無雙姑娘是問我嗎?」
「這裡除了我之外,就你一個姑娘,不是你是誰?」她笑著說道。「來,告訴我,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我、我——我姓夏,叫銀花,今年十五了。」
「這樣啊,小花妹妹,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去問你奶奶一件事?」
銀花乖巧的點點頭。
「什麼事呢?」
龍無雙巧笑倩兮,拉著銀花的小手。
「是這樣的,我呢,在京城裡開了一間客棧,廚房裡頭,正缺一位師傅,你能不能幫我去問問你奶奶,問她願不願意移駕,到龍門客棧來——」她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銀花的雙眼卻愈瞪愈大,表情有些驚恐,直盯著龍無雙的背後。
「呃,無——」銀花忙要開口,龍無雙卻伸出一隻纖纖玉指,阻止她開口。
「當然,在福利方面,我絕對不會虧待她老人家,不但會在客棧內,安排一個院落讓她安居之外,每個月還有固定薪餉。」
「無、無雙姑娘——」銀花額上冒汗,急著想警告她,除了吳哥之外,門外還來了別人——
龍無雙再度打斷她。
「你先聽我說完,除了薪餉之外,三節會有獎金,若是生了病,也有專屬的御——」察覺自己錯言,她停了一下,笑著改口。「是專屬大夫,醫藥錢全免。如果她還有什麼額外的要求,也可以盡量和我說,錢呢,絕對不是問題。」
「呃——這個——」
「嗯?」
銀花的眼睛,偷瞥一眼那站在門邊的男人。「這個得先問問相爺。」她小聲回答。
「關他什麼事?!我不是聽說,公孫家都不簽僕約的嗎?」龍無雙臉色一變,從興致勃勃,變得有些張牙舞爪。「還是說,那個賊相,果真是個偽君子,對外說一套,對裡卻做另一套?」
「不、不是——」銀花聽得冷汗直流,雖然站在門口的人,連眉也沒抬一下,她還是連忙搖頭。「相爺人很好的,無雙姑娘您誤會了——」
「哪有什麼誤會?」
龍無雙哼了一聲,諷刺的說道。
「哼,我老早就知道,公孫明德是個表裡不一的王八蛋。人家不都說了嗎?相由心生、相由心生,瞧他那死樣子,眉揚眼利、鼻勾尖酸、唇薄無情,長得就是一副小人嘴臉了,還成天老闆著一張臉,活像全天下人都欠他錢似的。從他那張臉看來,就曉得他——」
眼看龍無雙愈講愈狠,銀花再也顧不得其他,連忙鼓起勇氣,朝門口的人大聲喊道。
「相爺!」
這兩個字,讓龍無雙微微楞住。
她轉過身來,果然就看見,那個該死的公孫明德,正負著雙手,老神在在的站在門邊,顯然是把她剛剛說的字字句句,都聽進耳裡了——
粉嫩的雙頰,竟覺得有些微燙。她深吸一口氣,頭一昂、眉一挑,強撐著氣勢不減,不客氣的問:「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
公孫明德撩袍入屋,黑眸瞧著她,語氣淡漠的開口。
「原來,無雙姑娘如此有心,對在下的面相,觀察得這般仔細。只是,很抱歉,在下生來如此,今後還請無雙姑娘多多擔待。」
軟嫩嫩的粉靨不知為何,竟又更燙了些。
「呿,誰注意你長什麼鬼樣子!」她啐了一聲。
「是。」他不溫不火,拱手一揖。
聽著那平靜的語氣,龍無雙瞇起眼兒,倏忽想起更重要的事了。
「公孫明德,我問你,你半夜派人將我擄來;還讓人下藥,廢我武功是什麼意思?」
「無雙姑娘誤會了,近日賊人漸增,在下是怕您日夜操勞,忽略了自身安危,所以才邀您來寒舍住上一陣子。」
「我聽你在放屁!」她氣得口無遮攔。
對於她的缺乏教養、驚世駭俗、離經叛道,他早已見怪不怪,臉上的神情,仍是泰然自若,從容不迫的回答:「若是放任您恣意妄為,只怕會牽連無辜的人。」
「你——」
「所以,還請無雙姑娘見諒,在寒舍修身養性。」
一股火氣,直衝腦門,龍無雙萬萬想不到,這個男人會如此不擇手段。「堂堂一個當朝宰相,做出擄人下藥,這種下三濫的事,你不覺得愧對你家先祖嗎?」
公孫聞言,卻微微揚起嘴角。
他那難得且真心的笑,讓她的心跳,陡然亂了幾拍,不知是本能的警戒,或是其他的緣故——
其他的緣故?
呸呸呸,還有什麼其他緣故,當然是因為氣急攻心——
她擰著眉頭,在內心直罵,耳邊卻聽見,他輕描淡寫的回了一句。
「無雙姑娘都不介意愧對自家先祖了,在下又何需羞愧?」
轟!
所有的思緒,全被怒火炸光了。她倒抽口氣,握緊拳頭,考慮著要不要當場揍扁他的鼻子。
公孫明德卻繼續說道:「無雙姑娘,寒舍雖無龍門客棧的雅致庭園,但環境卻是十分清幽,就算是外頭報更的聲音,都不會傳到這裡。您大可放心在此休息,絕不會有人打擾您的。」
意思就是說,就算她喊破喉嚨,外頭的人也絕對聽不見她的尖叫聲!
她瞇起眼睛,忍下怒氣,咬牙問道:「公孫明德,你是執意要關我嘍?」
「無雙姑娘要這麼說也可以。」
「你好大的膽子。」她放輕了語音,直勾勾看著他。「你明明知道我是誰,卻仍要關我?」
公孫明德望著她,黑眸深不見底,筆直的望進她眼裡。
兩人僵持不下,室內有片刻寂靜。
半晌之後,他才啟唇,用最平靜的聲音,從容回答。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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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夜深深,相爺府東廂房裡,傳來極其細微的聲響。聲響極低,被秋夜蟲嗚聲掩去不少。
廂房內窗台上,坐著一位嬌俏的姑娘。
只是,她坐在窗台上,不是在賞月,不是在吟詩,更不是在思念情郎——她是抓著薄刀,努力的在鋸窗上的鐵鏈!
喀啦喀啦——啪!
聲響一停,喃喃的抱怨聲響起。
「斷了?」龍無雙不敢置信的低語。「還說是什麼削鐵如泥的蟬翼刀,我看拿來切豆腐還差不多。」幸好,她還有另外一把。
她扔掉斷成兩截的薄刀,再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繼續從窗縫中伸出,去鋸那鎖在窗戶外,已經被鋸了一半的鐵鏈。
原本,她也不想親自動手做這種粗活兒。只是,這幾天以來,她用盡了辦法,企圖賄賂公孫家的奴僕,替她傳遞消息,或是直接放她出去。
但是,也不知道,那公孫老賊是怎麼教育的,奴僕們一個比一個還要死忠,就連小丫鬟銀花,都把那王八蛋說的話,當作聖旨般服從,任由她撒銀票、撒珠寶,都沒人肯拿,更別說是替她傳遞消息,或放她出去了。
真是的!
她低聲罵著。
什麼人養什麼僕人,這一家子全是石頭腦袋,不知變通!
到最後,她只能自力救濟,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摸摸的鋸起窗上的鐵鏈——
啊,斷了!
這一回,斷的可是鐵鏈。
龍無雙心頭一喜,急忙推開窗子,卻忘了鐵鏈還纏在上頭。
「糟糕!」
她才在心裡默喊了一聲,就聽得寂靜暗夜裡,發出鏗鏗鏘鏘的巨大聲響,鐵鏈纏著窗欞,全被推得滑落地面。
刺耳的鏗鏘聲響連續不停,她心慌意亂,連忙伸手去抓。但是,這鏈子可長了,抓了一邊,另一邊還在滑動,她一抓、再抓、三抓,終於在一陣忙亂之中,重心不穩地連人帶鏈子,摔到窗外去。
鏗鏗鏗鏘鏘鏘鏗鏘鏗鏘鏗鏘——砰!
「啊——」
驚叫聲乍起乍停。接著,是一片寂靜。
龍無雙僵躺在地上,不敢亂動,潔白的齒,緊咬著紅潤的唇,死命撐著不發出聲音,心裡卻是咒罵連連。
該死——
可惡——
嗚嗚,好痛——
幸好,半晌過後,除了風吹竹林的沙沙聲響外,整座宅院裡,沒有任何腳步聲傳來。
她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放下鐵鏈,慢慢爬起來,但是摔疼的臀兒,卻讓她痛得呻吟出聲。
「天殺的公孫明德,本姑娘這輩子絕對跟你誓不兩立!」
她揉著發疼的右臀,一拐一拐的穿過月洞門,再偷偷摸摸的,沿著迴廊,來到相爺府後方的圍牆。
雖然,她很想直接從門口離開,但是想也知道,前後門肯定有人把守。既然無路可走,她也只得翻牆了。
話說回來,翻牆又怎樣?哼哼,她又不是第一次翻牆!
只是來到牆邊,看著那偌高的牆面,她才赫然想起,自己被下了藥,這會兒早已功力盡失。
她後退幾步,嘗試性的左看看、右看看,尋求「道具」支援。
只見這「堂堂」的相爺府,到處空蕩蕩的,非但沒有假山造景,連棵靠近牆的樹都沒有,更別提是能讓她墊腳翻牆的東西了。
「該死,這到底是什麼鬼宅子啊?」
她恨恨咒罵著,只能提裙咬牙,四處摸黑亂找。只是,找了好一會兒,她只找到牆角邊,堆著一些砍過的柴薪——
還有一個狗洞。
月色之下,她低著頭,瞪著那個小小的洞。
不!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絕對不鑽狗洞!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再度看著那面高牆。
其實,這面牆看來也沒多高,只要加個助跑,應該就可以攀住那破爛牆頭才是。
她樂觀的想著,後退幾步,忍著右臀的痛往前衝,然後伸長了手,奮力的一跳——
喔喔,攀住了!
只是,還來不及高興,她就驚駭的察覺,牆頭的磚瓦竟然開始滑動。
噢,不會吧?老天爺不會這樣對待她的吧?!
心念方閃,下一瞬間,老舊的磚瓦,在她的攀扯下,當場解體了。
「唉啊——」
龍無雙再度摔在地上。
這一回,不僅右臀遭殃,連左臀也無法倖免於難,她的臀兒疼得像是有火在燒。而且,更糟糕的是,她還扭傷了腳踝。
月上枝頭,竹葉沙沙,點點星子在夜空中閃爍。
龍無雙呻吟著翻身,趴在地上,痛得連淚都要淌出來了。
該死,此仇不報非女子!
她在心底發誓,睜開矇矓淚眼,只見那小小的狗洞就近在眼前。
好!狗洞就狗洞,不過就是個狗洞嘛!
小女子能屈能伸,等她出去之後,還怕不能整得那死賊相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嗎?
為了能夠報仇,幾近抓狂的龍無雙一咬牙,忍著粉臀的疼,在腦海裡想像著,如何折磨那死賊相的畫面,一邊忍辱負重的,趴在泥地上,透過狗洞往外瞧。
外頭是一條小巷,夜深人靜的,四下無人。
確定不會被人瞧見後,她才深吸一口氣,鑽進那個小小的狗洞。
一開始,情況還算順利。
她的兩隻手兒過去了,腦袋也過去了,可到了胸口時,卻略嫌擠了些。她學著雜耍的人,吐出胸中所有的氣,奮力的擠啊擠,好不容易才從洞裡,擠出半個身子。
接著,她喘了兩口氣,重新振作精神,試著要把下半身,也擠出狗洞時,卻驚駭的發現——她鑽不過去!
不論她怎麼擠、怎麼動,不管她如何吐盡了所有氣息,她就是鑽不過去。更可怕的是,當她終於放棄,試圖後退時,卻赫然發現,她不但無法前進,也退不回去。
她她她她她——她、卡、住、了!
月兒當空,星子閃爍。
夜深人靜,相爺府的狗洞中,卡著龍門客棧的老闆娘。
龍無雙瞪著天上的明月,幾乎能想像,天亮之後,自己被人發現時的慘狀,更不用提,京城裡的八卦謠言,會傳得多難聽了。
想到這兒,她臉色瞬間沒了血色,在心中大聲哀嚎。
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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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銀月當空。
公孫明德站在明月之下,負手而立,看著牆邊的異物。
嬌燒的粉臀,在薄薄的絲料下,有著誘人的微翹弧度,從牆內這邊看來,景致可謂美不勝收。
他看著絲料的曼妙起伏,暗暗猜想著,那應該是她會卡在狗洞裡,最主要的原因。
黑色的絲裙上,用金線繡著折枝花草;紅鞋上繡著如意圖樣,裡頭襯著雪白的羅襪。這樣式不但華麗,而且還眼熟得很。
這幾天以來,他只見過一位姑娘,穿著這樣的裙襪——事實上,他認識的姑娘裡,也只有這一位會做出這種蠢事。
所以說,他一點也不感到訝異。
忽然之間,她又動了。
掉了一隻繡鞋的足,在地上啪噠啪噠的掙扎著,絲裙下的粉臀,也努力的晃動著。她先是再次試著往前擠,接著又試著往後退,反覆試了幾次後,又累得停了下來。
牆外的龍無雙,累得直喘氣,嘴裡仍不時發出咒罵。公孫明德可以聽見,他慘遭修改的名諱以及官銜,不時會夾雜在其中,只是語音比上一回更虛弱了點。
他挑起一道眉,視線沒有移開。
這女人真是倔強!
從他發現她卡在這兒,少說也有一刻鐘了;他可以斷定,她卡在這裡的時間,顯然比一刻鐘更久。可是,她從頭到尾,只是不斷低聲咒罵著,就是不曾出聲呼救。
如果,她一開始就拉下臉,大聲呼救,肯定不會卡得這麼緊了。
眼見她又再次掙扎起來,絲毫不肯放棄,他才放棄這賞心悅目的美景,慢條斯理的開口。
「無雙姑娘。」
卡在洞外晃動的小屁股,在一瞬間僵住了。
薄唇微揚,露出一抹笑意。他開口再道:「不知外頭風景可好?」
她咬牙切齒,卻還是撐著殘餘的自尊,用冷靜的語氣回答。
「星斗滿天,月華如雪,還不錯。」
「聽起來是不錯。」他雙臂環胸,薄唇邊笑意不減。「在下不知道,無雙姑娘您還有半夜鑽狗洞賞景的嗜好。」
「哼,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
「的確的確。不過,街景夜時雖幽靜,但天亮後,街巷中人來人往時,想來當是另一番景致,您說是吧?」
「公孫明德,你——噢!好痛!」她氣得想開口罵人,可才一動,腰臀就撞著牆洞,痛得她立刻乖乖攤平,不敢妄動。
「你傷了腰嗎?」
醇厚的嗓音,從後方靠了過來。那聲音靠得極近,近到就在她身後,近到她不由自主的想像,這個可惡的男人,正在看著她的——她的——
熱燙的紅潮,瞬間湧上粉頰,她咬著唇,努力維持鎮定。
「廢話。」
接著,她就發現,自個兒的腰臀上,多了一隻溫熱大手。
「失禮了。」醇厚的嗓音,靠得更近了些。
粉頰更紅更燙,她驚叫出聲:「喂,你做什麼?」
「你最好閉上嘴。」公孫開口警告道,大手繼續往她的腰臀,和牆洞中的縫隙擠進去。
「啊,你摸哪裡,別亂摸,會癢——」她臉兒更紅,不肯聽從警告,仍舊在他手下,胡亂扭動著。「啊啊,討厭,好痛,你別再摸了,放開我,公孫明——咳咳咳咳——」
一陣塵沙撲面而來,撲得她一頭一臉,滿嘴都是。
接著,一陣溫和卻強硬的力道,拖抱住她的身子,輕而易舉的讓她脫離那個該死的狗洞。
「你這——咳咳咳——王八蛋!別碰我——放開、放開——」她在塵沙中嗆咳著,一邊拍打他。
公孫明德聞言,立刻遵命照辦。
只是,腳尖才一碰著地,扭到的腳踝,跟受傷的腰就一陣燒疼,她痛得哇哇大叫,小手連忙又攀住他的頸項。
「啊!啊!好痛、好痛——」
他面無表情,垂眼看著她;她則是又氣又窘,不服輸的瞪回去。雖然氣氛尷尬,但是她堅決不肯鬆手,就怕腳兒一沾地,又一路痛回到腰上去。
黑夜之中,兩個人就這麼杵在原地,四周飛散的塵埃漸漸落地。姿態狼狽的龍無雙,這時才赫然發現,那個小小的狗洞,竟變得較大了些。
她略略一呆,低頭一看,竟發現公孫明德的右手五指,全佈滿了灰塵。
老天,這傢伙竟能徒手捏碎磚石嗎?
不,她才不信!
可是,如果他不是用手,方才又是用什麼東西弄碎那面牆的?他手上根本沒有任何東西啊!
這個男人能夠徒手碎石,不就代表他——
「你會武?」她瞪大了眼問。
他淡淡開口。
「略懂皮毛。」
略懂皮毛?
哼,略懂皮毛個鬼啦!
略懂皮毛就能徒手碎石?!他甚至不是用擊打,或用內力震碎,因為她根本沒被破碎的石子打到。這個男人是用手指捏碎磚石的!
一時之間,她頸上寒毛豎了起來。但是,下一瞬間,另一個念頭卻讓她氣得忘了害怕。
「你這個王八蛋,那天晚上,綁我來的黑衣人就是——唉呀!」她揪著他的衣襟,氣呼呼的指控著,卻忘了自己的腳傷,足兒一沾地,她就痛得再度軟倒,趕緊又攀回他身上。
「無雙姑娘,需要幫忙嗎?」他面無表情,客氣的開口。
廢話,你是眼瞎了嗎?
她在心裡罵著,瞧見他眼底閃過的笑意,一時之間,還真想咬緊牙根,鬆手算了。
偏偏,理智與疼痛,都在提醒她,千萬別在這時意氣用事。眼前只有這傢伙能夠幫她,要是他撒手不管,把她扔在這兒,她怕是連爬都爬不回去。
從小到大,她吃遍山珍海味,知道最最不能吃的東西,就是眼前虧。
好,她忍!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開口:「相爺,可否請你高抬貴手,幫我個忙嗎?」
公孫明德這才抬手,攔腰欲將她抱起。只是,大手才剛碰著她的腰,她又痛得大呼小叫。
「啊,好痛好痛……」她痛得眼眶含淚。「輕點、輕點啦!」
「怎麼回事?」
「腫起來了啦!」她又羞又怒的嗔道。
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難得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到底卡在那裡多久了?」
她滿臉通紅的抿著唇,就是不肯回答。
一瞬間,黑眸底的笑意,幾乎要滿溢而出。他忍著沒笑,也不再追問,寬厚的大手捧住粉臀,像抱孩子似的,將她抱了起來。
夜色之中,龍無雙的俏臉,不受控制的暈紅成一片。
縱然再怎麼離經叛道,她終究是個姑娘家,加上她身世特殊、性格嬌蠻,雖然美則美矣,有點膽識的男人,只敢遠遠的望著她,要是膽小點的男人呢,就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及笄之後,沒有男人再碰過她一下,更遑論是捧著她的臀,身軀相貼的攬入懷中,這麼親暱的抱著走動了。
他每走一步,她就能感受到,他環抱著她的有力臂膀。
這麼緊靠著公孫明德,她才發覺,他有多麼高大結實,灰袍下的身軀,剛硬有如鐵鑄,那看似單薄的身子,只是寬大灰袍製造出來的假象;再加上那晚,以及方纔,他所露的那兩手看來,他的武藝肯定不輸給黑臉的。
這男人果然是老奸巨滑,難怪她老是栽在他手上。
哼,簡直就是該死的——
「哈啾!」
心裡的咒罵才罵到一半,她就覺得鼻端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無雙姑娘請保重。」他語音平穩的說。「若姑娘有什麼閃失,明德怕是擔待不起。」
閃失?
她現在所有的閃失,還不都他害的!
「擔不起?」她瞇起眼兒,雖然心裡明白,不能在這時發火,嘴裡還是忍不住酸他。「相爺這話可說得客氣了,你連我都敢綁了,這天下還有什麼事,是相爺擔不起的?」
「放你出去行搶貢米,罪連無辜。」他抱著懷中這個全天下最嬌貴、卻也最任性的姑娘,一路往她暫住的廂房走,邊面無表情的回答。「這件事,我就擔不起。」
「公孫明——唉啊!」她挺直了腰要罵人,只是話才出口,就疼得又縮回他肩上攀著。縱然眼角都疼出了淚,她還是恨聲咬牙道:「你這該死的東西,最好祈禱不要哪天栽在我手裡!」
「有勞無雙姑娘提醒,在下一定會將姑娘的話,時刻牢記在心。」
「公孫明德,你少得意!」
「在下不敢。」他走過迴廊,穿過月洞門,氣定神閒的回道:「家父有訓,驕者必敗,敗者必亡,明德一日不敢或忘。」
她聽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張開嘴,咬下他肩頭一塊肉來。只是,一陣夜風襲來,吹得她唇冷齒寒,趕忙將嘴給閉上。
奇怪的是,那風雖然冷,她的身子卻是暖暖的。
她詫異的低頭,這才發現,公孫明德用寬大的衣袖,包護著她。一陣陣的暖意,從他寬厚的掌心,隔著衣衫從背心傳來,熱氣隨著筋脈行走全身,暖了她的身子,甚至暖了她的手腳。
那陣暖意湧上心頭,嘴邊的氣話,竟梗在喉間,再也說不出來。她只覺得又氣又惱,偏又無處發洩,只能攀在他肩頭上,抿著紅唇暗自氣悶。
秋月高掛枝頭,淡淡月光撒落一地,四周驀地靜謐下來。
平時牙尖嘴利的懷中人兒,突然停了話,變得默不吭聲。公孫明德還以為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不禁低下頭來,瞥了她一眼。
只見月光之下,那張精巧絕美的粉靨,泛著淡淡的光滑。秀眉彎彎、紅唇潤潤,尖尖的下巴惹人心憐,而長長的眼睫未干,還沾著早些疼時的珠淚,彷彿輕輕一眨眼,那滴淚就要滾落。
兩人雖然長年互鬥,但是,他從來不曾這麼近瞧過她。
月下的龍無雙,美得讓人難以移轉視線。
公孫明德心中一凜,飛快收回視線,鎮定心神,提醒自己,這女子可是個無法無天的禍害。只是,她身上的馨香,仍陣陣縈繞著他;他的手,也能隔著薄薄的衣裙,感受到她的柔軟——
他冷著臉,不自覺加快了腳步,轉眼已經跨進廂房,將她抱回大床邊。
「無雙姑娘,時候不早了,您趁早歇息,在下先行告退。」說完,他雙手一鬆,跟著便退了開來,轉身就要離開。
咚!
她重重摔在床上。
這般粗魯的對待,以及公孫明德冷淡的神情,讓她的腰、她的腿,全都疼了起來。她也沈下臉,抬起下巴嬌叱道。
「等一下,你給我站住!」她冷聲開口,又恢復那頤指氣使的態度。「公孫明德,我腳扭傷了,你至少先叫個御醫或大夫來吧?」
濃如墨染的眉,微微擰了起來。
她的下巴抬得更高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難道要我等到早上不成?」
黑眸之中,閃過一絲陰鸞。公孫明德一語不發,緩步走回床邊,然後蹲下,大手握住她的腳踝,飛快的一轉!
就聽到「喀」的一聲。
「啊,好痛!」龍無雙措手不及,被這麼一扳,痛得頭昏眼花,伸手猛打他的肩膀。「你這個王八蛋,竟敢——竟敢——」
公孫明德起身,淡漠的拋下兩個字。
「好了。」
「什麼叫好了?你這樣硬扳,我以後要是跛了怎麼辦?」她又氣又怒,隨手抓起枕頭,胡亂的往他砸去,生氣的喊道:「我要大夫!我要御醫!你去給我叫御醫過來!」
「夜深了,大夫、御醫也是人,也要歇息睡覺的。」他冷冷的看著她,補充了一句。「一會兒我會派丫鬟拿傷藥過來。」
瞧他那眼神、那表情,彷彿把她當成無理取鬧的孩子。她心裡有氣,還要開口說話,他卻已經頭也不回,逕自轉身離去。
「喂喂喂喂,我話還沒說完呢!你要去哪裡?」
「你敢走試試看!」
「公孫明德,你給我回來!」
「公、孫、明、德——」
高大的身軀走出廂房,壓根兒不去理會,身後那嬌蠻任性的小女人,反覆的威脅與命令。他冷著一張臉,緩步走回自個兒房間,任由那氣怒的叫嚷著,一聲又一聲,迴盪在夜色之中。
無名 2006-10-28 09:39
一陣秋風,從窗欞透入,在廂房縈繞不去。
龍無雙坐在大床上,背後靠著軟枕,被子拉到胸前,蓋得密密實實的,不讓秋風有絲縫兒能鑽入。
她拉了拉肩上那塊舊而重的毛料披肩,接著用溫熱的巾子,將雙手擦拭乾淨。
嫩嫩的小手,姿態宛如蘭花。她從床畔的盤子裡,拈起切成適口大小的月餅,放進嘴裡,慢條斯理的品嚐著。
一旁頭髮花白,身形富泰的廚娘,看著她細嚼慢咽,有些緊張的靠過來,問道:「無雙姑娘,這月餅還可以嗎?」
她彎唇一笑,再度用巾子擦拭雙手。
「稍微甜了點,棗泥餡再少一些,滋味才恰好。」
廚娘連連點頭。「那好,我待會兒重做,再要銀花送來,給姑娘試試。」滿是皺紋的臉,笑得不見眼。
「我等著喔。」
廚娘連連點頭,捧著試做的餅。
「唉,相爺府裡,除了我之外都是男丁,這甜食啊,沒幾個愛吃的。」
「不是還有銀花嗎?」
「我那孫女兒啊,是因為無雙姑娘來這兒作客,才被聘進來伺候您的。」廚娘看著盤裡的餅,歎了一口氣。「往年啊,每回到了中秋,我就算做了月餅,府裡也沒人肯多嘗幾口。」
龍無雙眼兒一轉,伸出白嫩小手,輕搭著廚娘的手背。
「夏姨,那是他們身在福中不知福——咳咳——您放心,以後到了我那兒,絕不會這般冷落了您的廚、廚、廚——哈啾!」
最後一個「藝」字,還沒說出口,她就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噴嚏。
「無雙姑娘的好意,我可心領了。」廚娘笑呵呵的說道,替她拉好披肩。
「啊,差點忘了,我廚房裡正熬著湯藥呢,你好生休息著,我這就去讓銀花把藥端來。」說完,她捧著盤子,滿臉笑容的離開了。
挖角行動再度失敗,讓龍無雙懊惱極了。
這一家子的奴僕,對公孫明德簡直是忠貞不移,任她說破了嘴皮子,廚娘仍不改心意,只是笑著推托,把她的提議,全當成是玩笑,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坐在床上,龍無雙轉過頭,瞧見窗外,片片紅葉在秋風中飛舞。
景致雖美,她卻無心欣賞,念念不忘的,就是她那些珍珠米。
她被擄來這兒,都已經過了十天了,也不見黑白無常來尋她。這陣子早晚雖冷,但是可不曾下過一滴雨,每天都是晴空萬里,再這樣拖下去,怕那批米都要曬好了。
「哈啾——」
秋風一陣接一陣,她又打了個噴嚏。
真是天殺的!
她攏緊了披巾,咬唇暗罵。
那夜潛逃失敗,她卡在狗洞裡將近一個多時辰,夜裡的秋風,冷得透骨。一夜折騰後,第二天醒來,她的腳傷是不疼了,但是卻染了風寒,整個人高燒不退,虛軟得下不了床。
這一病,就是五、六天。
雖然,第二天一早,公孫明德就請了大夫來,可她正病得頭昏眼花,連說話都沒力氣,更無法威脅或收買大夫,錯過了往外送消息的良機。
直到昨日,她的病情稍稍好了些,不再頭暈目眩。只是,她身子仍舊虛弱,實在沒有體力,更沒有意願,再去翻牆,或是鑽狗洞了。
合起來的木門,讓人推開了,湯藥的味道飄進屋裡。
她以為是銀花,也沒轉頭,只是揮揮手,簡單的說道:「把藥擱著,我一會兒再喝。」
不同於先前,湯藥沒有被擱在桌上,反倒一路被端到她床邊。
聞見濃濃的藥味,她擰起彎彎的眉,轉過頭來。「我不是說了,把藥擱著就——」她紅潤的小嘴就訝異的微張,沒能把話說完。
端著湯藥站在床畔的,竟然不是小丫鬟銀花,而是公孫明德。他灰袍黑衽、衣不紋繡,打扮一如尋常,讓他手裡那碗還熱得直冒煙的湯藥,更顯得格外突兀。
一見到是他,龍無雙也不給好臉色,俏臉撇開,又去看窗外的秋風紅葉,就是不看他。
「把這碗藥喝了。」低沈的聲音,清晰的傳進她耳裡。
她故意不回答。
「喝。」低沈的聲音,不溫不火,平靜如常,只是將一句話,濃縮成一個字。
她咬著唇,知道這傢伙有多固執,要是她不開口的話,他肯定會在床畔站著,用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直勾勾的看著她。
一想到那畫面,她就覺得全身不自在。
「擱著,我等一下再喝。」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
公孫明德卻格外堅持。
「現在就喝。」
她氣得回過頭來。「你怎麼這麼煩啊,我不是說了,等一下會喝嗎?你是耳朵聾了,還是聽不懂人話?」
尖利的言詞,沒讓他動怒,他甚至連眉毛也沒動一根,只是看著她,靜靜說道:「我要親眼看著你喝下去。」
「為什麼?」
「免得這碗藥,也被你浪費了。」
她抬高下巴,倔強的睨他。「我哪有浪費?」
「窗外的山茶花,已經被你這幾天來,用熱湯藥澆死了。」他平鋪直敘的說出證據,聲調沒有一點改變。
罪證確鑿,龍無雙惱羞成怒,深吸一口氣,凝聚力氣,猛地把那碗湯藥,從他手裡搶過來。
「哼,喝就喝嘛!」她賭氣的說著,但是病了這些天,又沒有乖乖喝藥,身子仍虛弱得很,光是搶過湯藥,已經耗去她八成的體力,如今端著湯碗的小手,也孱弱的抖個不停。
灰袍靠得更近,一隻大手接過湯碗。
「不用逞強。」他淡淡的說。
「不然要怎麼樣?你餵我啊,你餵我的話,我就喝!」
「好。」
好?
好!
他說好?!
她聽錯了吧?還是病得太久,耳朵不靈光,少聽了一個「不」字?
龍無雙詫異的轉過頭來,竟看見公孫明德,當真撩袍坐下,拿著調羹,舀了一匙湯藥,湊到她嘴邊。
她看著那匙黑呼呼的湯藥,因為找不到台階下,只能硬著頭皮,使出拖延戰術。
「太燙了。」
然後,她開始懷疑,自個兒的眼睛是不是也出問題了。
公孫明德竟然拿著調羹,舀著熱燙的湯藥,慢慢吹涼。那碗湯藥,被他漸漸吹涼了,再也冒不出絲毫熱氣。
從頭到尾,龍無雙始終目瞪口呆,訝異的看著這一幕。
這個男人竟然為她吹涼湯藥?
老天,她是眼花了嗎?
「我想,應該涼了。」他慢條斯理的說道,重新舀起湯藥,湊到她的唇邊,黑眸之中閃過一抹光亮。
她一直以為,「面無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但是,眼前的公孫明德,非但不是面無表情,也不是不苟言笑、嚴肅迫人。那雙黝亮的黑眸,跟他的嘴角,似乎都有著些許的——些許的——莞爾——
她從沒見過,他的臉上出現這種神情;她也從沒想過,兩人可以共處一室,而沒有馬上針鋒相對,出言諷刺或挖苦對方。
沈默,似乎讓兩人間的氣氛,產生了一些改變。
調羹湊得更近,她抬起長長的眼睫,無意中竟望進他的眼裡,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視線轉開,心裡卻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見著他難得且真心的微笑時,心跳竟會莫名亂了譜。
那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微溫的調羹,碰了碰她的唇,她心裡正亂,無意中張了嘴,難得乖乖的喝了藥——
下一瞬間,淚水迅速湧進眼眶。
好苦!
龍無雙驚駭的瞪大眼睛,非要用雙手,摀住小嘴,才能忍著,不把嘴裡的湯藥吐出來。
從小到大,她貪戀美食,加上母親的有意調教,老早把她的味覺,訓練得比常人敏銳百倍,就連一道菜裡頭,多了幾粒鹽,或是少放幾粒糖,她都能夠嘗得出來。
就是拜味覺敏銳之賜,嘴裡的湯藥,在她嘗來簡直苦得不能忍受,像是有人拿著針,正在猛刺她的舌。
眼看調羹又湊過來了,她縱然眼裡淚花亂轉,還是硬著頭皮,竭力忍耐著,吞下第二口——
這下子,她的舌痛得像是有人用刀在割!
微溫的調羹,第三度湊到她唇邊,她顫抖的張開小嘴,雙眼瞪著那匙湯藥,幾番鼓起勇氣,卻又不得不低頭。
「太苦了,我喝不下。」她推開公孫明德的手,拒絕再喝那碗苦得可怕的湯藥。
「良藥苦口。」
「才不呢!以往,御醫開給我的藥,都沒這麼苦,他們用的可都是上好藥材。」她有生以來,從沒喝過這麼苦的藥!
「那是因為,藥裡調了蜜糖。」
「那就調蜜糖進去啊!」
黑眸裡的莞爾斂去,他臉色陡然一沈,比平時更難看嚇人。他看著她,彷彿她剛剛做了一件最最不該做的事。
公孫明德開口,語氣平穩,但一字一句,卻說得格外清楚,彷彿想把每個字,都敲進她的腦子裡。
「你命好,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無糧可吃、無衣可穿,生病的時候,連一口湯藥都喝不著?」他盯著她,緩聲又問:「你知不知道,什麼是民間疾苦?」
這幾句話,問得龍無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想開口,至少回他幾句,卻壓根兒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該死的他!該死的藥!該死的——
喝藥是吧?好,她就喝給他看!
她突然出手,再度搶過湯碗,把碗湊到嘴邊,仰起頭來,一口又一口的把湯藥全嚥下去。
濃苦的湯藥,嘗來如似毒藥,她的舌頭好痛好痛,像是每一寸都被剪刀剪著,淚再也止不住,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的往下掉。有好幾次,她苦得幾乎要嘔出來,都靠著意志力,強撐著繼續吞嚥。
花了半晌時間,那碗湯藥才見了底,被她喝得一乾二淨。
她強忍著欲嘔的衝動,抬起衣袖,往臉上用力一抹,抹去唇邊的藥漬,也抹去斑斑淚痕。
「這樣你滿意了吧?」她抬著下巴,把湯碗推回他手裡,明眸直視著他,粉頰上仍有殘淚。
公孫明德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卻又在轉瞬之間,又全都消失不見了。
他拿起湯碗,沒說一句話,起身就往外走。
龍無雙在淚眼矇矓中,看著公孫明德離開,看著那扇門又被關上。她屏住氣息,緊咬著紅唇,直到確定他真的已經走遠了,她才吐了一口氣,然後——
她掀起被子,縮進裡頭,開始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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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白晝,漸漸添了涼意。
離午膳時間尚早,門外卻傳來動靜。銀花開了門,跨過門檻,跟在她身後的,是兩個大男人,裝扮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兩位請往這邊走。」銀花說道,邁開小步伐走到桌旁,輕聲稟告:「無雙姑娘,這兩位是來找您的。」
龍無雙柳眉一抬,睨著兩個男人。
「怎麼這麼慢?」她從杯緣瞧著兩人,眉眼中儘是不滿。「再慢個幾天,你們乾脆就帶著棺材來抬我算了!」
「無雙姑娘玉體嬌貴,這點相爺當然知曉,當然不會傷您半根汗毛。」
「還說沒傷我?他——他——」她縱然膽大包天,但是這會兒總不能掀開衣裳,讓黑白無常瞧瞧,她這金枝玉葉,可是真的被「傷」著了。
她性子倔強,好強又愛面子,就算打死她,也不可能說出,這些傷痕是她自個兒爬狗洞弄來的。
「難道,相爺傷了無雙姑娘?」宮清揚揚眉,首度瞧見主子的臉上出現這般的神情,有著七分惱、兩分怒,還有一分的窘迫。
聽這一問,她惱羞成怒,明眸瞪著兩人。
「你還敢問這麼多!要不是你們辦事不力、拖拖拉拉,延宕了這麼多天,我哪會被軟禁在這兒,受了這麼多天的罪?」她捏緊粉拳,最想遺忘的回憶,卻又偏偏忘也忘不了。
爬狗洞耶!
她被逼著去爬狗洞耶!
她嬌蠻成性,加上身份特殊,身後有著皇上撐腰,從來都是順心如意,要風得風、要雨有雨,從來不曾如此狼狽過,不但被逼著爬狗洞,還卡在那兒動彈不得,被公孫老頭瞧見她的窘樣——
想到這裡,她幾乎想放聲尖叫,或是乾脆拿把刀子,衝去殺了公孫明德,除掉唯一的「目擊證人」。
宮清揚把她的臉色全看進眼裡,聰明的沒有多問,只是薄唇上,稍稍揚起一抹笑意。
「無雙姑娘失蹤後,我們四處明查暗訪,無奈卻查不出任何線索。」他說得條理分明,報告近日的種種。「直到前日,我得到消息,說相爺府內,多了個小婢女,才循線查了過來。」
龍無雙玉指圈握,用力得指尖泛白,茶杯幾乎就要被捏碎。
「沒用的東西!」
黑白無常顯然是被罵習慣了,表情沒有絲毫改變。宮清揚的語氣,仍舊平靜如常。
「只是萬萬想不到,堂堂當朝相爺,竟也會做出這種事情。」他斂下目光,在心裡深深一歎。
天下之大,論起耐心與籌謀,公孫明德絕對是數一數二。所謂:宰相肚裡能撐船,他能容得下龍無雙三番五次的劫貢品、惹麻煩,但是,真等到她要惹出天大的亂子時,他竟也失了耐性,不再見招拆招,直接逮回她,軟禁在府裡,讓她不能去作亂。
由此可見,這個小女人,絕對有著磨光男人耐性的能耐!
坐在桌邊的龍無雙,卻是啐了一聲。
「哼,堂堂個屁!」
她心裡惱怒,纖手一揚,拿著無辜的茶杯,猛地就往牆上砸去。
「啊!」
一旁發出驚呼,銀花眼睜睜看著茶杯飛出,想也不想的也跟著撲過去,搶在茶杯撞上牆粉身碎骨的前一瞬,救回那個杯子。
「杯子很貴、杯子很貴。」銀花抱著茶杯,滾到角落去蹲著,可憐兮兮的睜大眼睛。「無、無雙姑娘,杯子很貴的啊,府裡杯子不多,您要是砸碎一個,就少了一個——」
想起這小丫鬟幾日來的貼心伺候,以及她奶奶的好廚藝,龍無雙的火氣倒是消減了些。
「起來起來吧!」她揮了揮手,「到外頭去——」纖細的小手驀地僵住了。
外頭?!
龍無雙柳眉一蹙,轉頭往門外瞧去,這才發現,原本白晝時都杵在門外片刻不離的門神,這會兒竟然沒了蹤影。
「外頭那個男人呢?」她追問著。
銀花抱著杯子,還是縮在角落;乖乖的回答。
「相爺下朝後,說要到天牢裡頭,審訊幾個重要人犯,吳哥就陪著相爺一塊兒出門了。」
出門了?
龍無雙瞇起眼兒,迅速思索著。
門外沒人把守、門上也沒鎖上鐵鏈,公孫明德甚至敞著大門,讓黑白無常入府,根本攔也不攔,擺明了要這兩人接她回龍門客棧去。
這麼說來——他不軟禁她了?
應該是說,他「不必」軟禁她了?
龍無雙臉色一變。
「米呢?!」她失聲大叫,猛拍桌子,急急問道:「那批珍珠米,現在在哪裡?」
「已經完成曬穀去殼,精選入袋,全數收進皇倉,由御林軍層層把守。就連陳家的男丁們,也領了重賞,昨日已經全數回鄉了。」
龍無雙撐著額頭,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昏過去。
這下可好了,連搶都沒得搶了!
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入宮行搶,甚至已經調派人馬,預備要行動了,公孫明德卻直接逮回她這個主謀,把她軟禁了十來天,不但壞了她的計劃,還讓她白花了一千萬兩黃金。
雖然計劃胎死腹中,但是黃金已經給了出去,按照諸葛茵茵的性子,入手的黃金,絕對不可能吐回來。
龍無雙深吸一口氣,明眸微微瞇起。
這一回合,她算是輸得徹徹底底,不但賠了黃金,還沒了珍珠米——
只是,要她認輸?哼哼,休想!就算是勝負已分,她還是可以厚著臉皮,來個死不認帳!
嬌嫩的掌心,一拍桌面,她振作精神,起身就往外走。
「咱們走!」
角落的銀花,抱著杯子;慢慢的站起身來,滿臉遲疑。
「無雙姑娘,你、你要走啦?」她心思單純,哪裡看得透兩人間的明爭暗鬥,瞧見龍無雙要走,她還有些擔心,相爺回來後,瞧不見無雙姑娘,會不會因此生氣。
明眸回睞,望了望角落的小丫鬟。龍無雙伸出手,打了個響指,再朝那張無辜的小臉一指。
「你也跟我一起回客棧。」
「啊?」銀花楞了。
「你心細手巧,留在這兒可惜了,不如跟我一起回客棧去。」
「不、不行啊!」銀花連連搖頭,又蹲縮回去了。「我、我——我要是跟無雙姑娘走了,奶奶會擔心的。」
龍無雙挑眉,微微一笑,彎下腰來,親切和藹的說道。
「乖,我怎麼會忘了你奶奶呢?」她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忘記好廚子的!「別擔心,我連你奶奶一起接走。這麼一來,你們祖孫兩個,誰也不用擔心誰了。」
「啊、啊——不、不行啦——」銀花急著猛搖頭。
嬌靨一笑,如似牡丹醉人,明眸之中,有著藏不住的嬌蠻傲氣。「怎會不行?我說行就行。」
說罷,她撩起衣裙,走出被軟禁十來日的院落,先往廚房走去,當著目瞪口呆的僕人們,指揮著黑白無常,扛著嚇壞的銀花與廚娘,這才大搖大擺的走出相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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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深處,御書房裡金碧輝煌。
雕樑畫棟上,皆是皇家才能使用的五爪金龍,刻工精美,栩栩如生。牆上有數幅字畫,全是幾代先帝的墨寶,反覆提醒為君之道。
壽字雙福雕窗下,擺放著卷案寬桌,桌後則是金雕龍椅,椅上鋪著刺繡軟褥。至於桌面上,則有十來本奏章,只批閱了一半不到;奏章旁還有著廷圭墨、澄心紙、龍尾硯、諸葛筆,文房四寶,樣樣不缺。
至於當朝的皇上,則是打從龍無雙闖進來後,就縮在龍椅上,聽著她連篇抱怨,咒罵著公孫明德。
好不容易,連篇咒罵終於告一段落,皇甫仲覷了個空兒,終於開了金口。
「呃——無雙啊,你渴不渴?要不要先喝杯茶?」他小心翼翼的問,還不忘安撫。「你先喝茶,我這就派人快快把宰相找來。」冤有頭、債有主,他實在不想繼續當代罪羔羊,被罵到耳朵長繭啊!
龍無雙這才住了口,走到一旁,斂著衣袖坐下,袖上的金銀花鳥,隨著她的舉動,彷彿翩然欲飛。
宮女端上好茶與珍珠燕窩酥,伺候著她用茶。她啜了一口茶,明眸往龍椅睨去。
皇甫仲哪敢遲疑,立刻召來太監。
「宰相人在哪裡?」
「稟皇上,相爺這會兒正在刑部,據說是幾件舊案子,有了新證據,必須重新調閱卷宗察看。」
「既然是在忙公事,那就等——」
一聲輕哼聲響起。
「嗯哼?」
皇甫仲一驚,甚至不敢轉頭,就連忙改口。「不不不,快去找宰相來,就說我有急事要找他!」
太監領了旨,拱手低頭,往後退到門口,才轉身三步並做兩步,像是火燒屁股似的,急著往外衝。
半晌之後,身穿玄色朝服的公孫明德,在太監的帶領下,步履徐沈的踏進御書房。
深斂如海的黑眸,略微掀抬,一眼就瞧見,安坐在青瓷凳上的絕色麗人,他不動半點聲色,心中早已料到,皇上會急急宣召,肯定與龍無雙脫不了干係。
瞧見公孫明德出現,皇甫仲總算鬆了一口氣,急著把燙手山芋扔給宰相去處理。
「太好了,宰相,你總算來了!」皇甫仲心中大石落地,差點激動的衝下龍椅,去握公孫明德的雙手,感謝他前來「護駕」。
「臣來遲,請皇上見諒。」他畢恭畢敬,在原地站定,離桌案有十尺之遠,謹守君臣分際。
「不遲不遲,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皇甫仲連聲說道,表情有些遲疑,過了一會兒,才清了清喉嚨,說道:「宰相,無雙她說你——說你——」他愈說愈小聲。
公孫明德主動開口,神情不變的問道:「敢問皇上,無雙姑娘說了我什麼?」
皇甫仲深吸一口氣,說話的聲音卻更小。「呃,她說,你找她麻煩——」
嬌脆的嗓音響起,悅耳而清晰,一字一句點明他的罪行。
「他潛入龍門客棧,劫擄了我。」她啜著香茗,嫩嫩的十指,拿著翠玉鑿成的杯,雙手嫩白如玉,在翠玉杯的映照下,更顯得完美無瑕。
「對對對,她說,你劫擄了她。」
「還對我下藥。」
「對對,還有下藥。」皇甫仲連連點頭。
「甚至軟禁我!」
「對,還有軟禁。」
龍無雙抬起頭來,明眸含霜,冷言冷語的道:「天子腳下,難道沒有王法了?當朝相爺軟禁良家婦女,知法犯法,不知該當何罪啊?」
這次,就算是昧著良心,皇甫仲也說不出那個「對」字。事實擺在眼前,龍無雙多年來四處為非作歹,那離經叛道的種種行徑,跟「良家婦女」四個字,實在是扯不上半點關係啊!
「這些事情,我懶得跟你計較了。只要把那批珍珠米還給我,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放你一馬,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故作大方,指尖輕輕敲了敲翠玉杯,發出悅耳的叮噹聲。
他會找皇上撐腰,難道她就不會嗎?要知道,對皇上耍賴放肆可是她的特權,就算輸贏已分又如何?只要皇上聖旨一下,啥事都能翻了個轉兒,輸家贏家換人做做看!
公孫明德卻不吃這套,眉眼垂斂,恭敬卻堅定的說道:「無雙姑娘,珍珠米已奉聖旨,送進了皇倉。」
明眸瞇起,瞪了皇甫仲一眼。他臉色發白、額上冒汗,沒想到燙手山芋又被扔了回來。
「呃,那可不可以還——」
公孫明德垂首,薄唇吐出四個字。
「君無戲言。」
皇甫仲脖子一縮,像是被針刺著似的,被這句話堵得無法開口。
砰!
翠玉杯被重重放回桌上,龍無雙再也沈不住氣,站起身來,一手插著纖腰,一手指著皇甫仲的鼻尖。
「你怕他做啥?你是皇上,還是他是皇上?」
「可是——」
「可是什麼?他不過是個宰相,你可是皇上啊!」
皇甫仲拿著手絹,猛擦額上冷汗。呼,雖然說,他是當朝天子,公孫明德只是個宰相,但是國事全由公孫明德處理,他不論做任何事情,都得由此人輔佐,長年下來,他當然有點怕——呃,不——是很尊敬宰相啊!
「你別不說話,快點下旨,當著這個王八蛋的面,把珍珠米還給我啊!」龍無雙可不管他是尊敬,還是怕,一心只想把米拿回來。
「好,我這就——」
公孫明德開口了。
「皇上,萬萬不可。」
「是嗎?」拿著筆的手僵住了。
「珍珠米已是貢品,斷無『還』的道理。」
「呃——好像也對——」
「道理?!」龍無雙揚聲問道,瞇著雙眸,朝公孫明德步步逼近,俏臉氣得扭曲。「你這個搶我的米,還綁架、下藥、軟禁我的人,竟然敢提『道理』兩個字?」
公孫明德姿態不變,對眼前氣得粉靨通紅的小女人,根本視而不見。
「一旦開此先例,只怕後患無窮。」他泰然自若的說道。
「姓公孫的,要是不把米還給我,我絕對可以保證,你會『後患無窮』!」她撂下狠話。
終於,他抬起頭來了,面沈似水,毫無絲毫波瀾,只有那雙幽光內斂的瞳眸,黑得發亮。
「無雙姑娘,您這是在威脅我?」
「當然不是。」她甜笑著,湊到他眼前。「我是在警、告、你!」
「在下只是克盡職責,遵循律法辦事。」
「不要用那一套來搪塞我!」
「一日一被點為貢品,就已屬於皇上,任何人皆不可妄動。」他筆直的看著她,語落鏗鏘,眼中眸光更亮。
「若是要動,你又能怎樣?」她不服氣的抬起下巴。
「依律法處置。」
「嘿,那也要捉得到,才能處置吧?」她冷笑一聲。哼哼,她幾年來,都不知搶過幾回貢品了,還不是每次都被逃過,從沒被他抓過一回。
公孫明德眉頭微擰,黑眸中閃過一絲陰騺。這表情變化微乎其微,轉瞬隨即不見,卻沒逃過皇甫仲的眼睛。
他暗暗訝異,腦子裡很努力回想著,打從公孫明德輔佐他至今,何時曾見過對方變過臉色——
沒有!
公孫明德是棟樑之材、護國良相,不論是當年的江南鬧匪,或是更早之前的蠻族叛亂,幾經天災人禍,他都能不動如山,從不洩漏半點情緒,從容恆保天下太平。
如今,這個男人為了龍無雙,竟然——
爭吵仍在繼續。
「是在下能力不足,下回若賊人膽敢再犯,在下肯定竭盡全力,捉拿賊人到案,交由皇上處置。」
交給他?
皇甫仲猛搖頭。
喔,不不不,千萬不要交給他!就算交給他,他也不知道該拿那個——那個——那個——賊人怎麼辦——
他忐忑的看著龍無雙,果然瞧見,她氣得俏臉煞白,緊握著粉拳,彷彿下一瞬間,就會撲過去,揪住公孫明德的衣領,重重的痛毆幾拳。
「我不管啦!書上不是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我就是民,民啊!我最大啊,把米還給我!」她使出絕招,又搬出歪理,開始耍賴了。
「恕難從命。」
「你這個當官的,居然與民爭米?難道是嫌朝廷給的俸祿不夠?」她氣沖沖的轉頭,對著皇甫仲喊道:「你快多給他些銀子,叫他不要再跟我作對!」
「好好好。」
「稟皇上,臣的俸祿足以餬口。」他回答得格外恭敬。「抓拿賊人,只是臣分內之職。」
龍無雙幾乎要尖叫出聲。
「你敢罵我是賊人?!」
「臣所指的,是那些偷貢品的人。」
「你、你你你你——」
「無雙姑娘有何指教?」
「你好大的膽子!」
「多謝無雙姑娘讚譽。」
兩人一來一往,左一言、右一語,誰都不肯退讓,皇甫仲看得目不轉睛,腦袋轉過來又轉過去,轉得頸子都酸了,卻還是捨不得這場好戲,只得揉揉頸子,繼續看下去。
「皇甫仲!」龍無雙喊道,改了對象,換了個人開刀。「我不管,你給我答案就好,那批珍珠米是不是屬於我的?」
突然由旁觀者,被拉入戲內,皇甫仲一時驚慌,腦中一片空白,頭側也跟著疼了起來。每一回,只要龍無雙衝進皇宮、大剌剌的這麼喚他,他就開始頭疼不已。
「呃,那個——」
低沈的嗓音再度響起。「直呼皇上名諱,是大不敬之罪。」
聽到公孫明德替自己說話,皇甫仲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
「是什麼是?難道你要治我的罪?」龍無雙挑眉。
「呃!」
「你還記不記得當日的承諾?」
皇甫仲頭疼得直想呻吟。「這個——」
「無雙姑娘,君臣之禮不可廢,威脅皇上更是大罪,再且木已成舟,事已定局,珍珠米是不可能發還了。」公孫明德慎重重申,語氣恭敬如常,黑眸卻望向皇甫仲,眸光中有著剛強的神色。
被那不怒而威的目光一瞧,皇甫仲連忙點頭。
「是啊是啊!」
龍無雙氣得想把他的頭扭下來。
「是什麼是?那批米原本就是我的!」說罷,她也看向皇甫仲。
這次,皇甫仲的頭,點得更用力。
「也對也對。」
「不論米是何人何家所有,既然被欽點為貢品,就不能發回。」公孫明德一字一句的強調。
「有理有理。」皇甫仲再次點頭。
「就算是我要,也不行?」
「嗯啊,難道連無雙要也不行?」皇甫仲的頭轉到左邊。
「不行。」公孫明德回答得斬釘截鐵。
「啊,是啊,宰相都說不行了。」皇甫仲的頭轉到右邊。
「那我花銀子,跟皇家買。」
「對對對,她要花銀子買,這樣就——」皇甫仲的頭再度轉到左邊。
答案照舊。
「不行。」
「喔,也是也是,宰相說,不能用銀子買——」皇甫仲的頭再度轉到左邊。
「不能還也不能買,那賞給我,行了吧?」她伸手一指。「皇甫仲,你賞給我!」
「好,這就賞、這就賞,我馬上就——」
「皇上!」公孫明德臉一沈,提醒皇上,可一雙眼卻仍直勾勾地盯著龍無雙,冷聲開口:「要賞,也要有功績,才能論功行賞。敢問,無雙姑娘有何功績?」
「我——我——我——」這可問得龍無雙啞口無言了。
「是啊,無雙有什麼功績呢?搶貢品?不對不對,這不算功績。」皇甫仲喃喃自語著,還低下頭來,絞盡腦汁努力思考著。
只是,這個時候,正在爭吵的兩個人,驀地都住了嘴,同時轉過頭來,看著桌案後的皇甫仲,御書房內陡然由吵鬧轉為寧靜。
察覺到兩人的沈默,他連忙抬起頭來。
「啊,你們可以繼續討論、繼續討論啊,我在聽!在聽!」他很用力點頭,表達對整件事情的參與感,強調自己聽得非常專心。
龍無雙一甩袖子,走到桌案前,雙手抓住桌邊的龍雕,隔著文房四寶與奏章,直直瞪著皇甫仲。
「聽什麼?你是皇上啊!要想辦法啊!」
皇甫仲連忙往後縮。
「好,我想我想——」
「快啊!」
「在想在想。」
「想到沒有?」
「快了快了。」他快縮到桌下去了。
「快點!你到底要不要把米還給我?」龍無雙逼問。
「這個——」
「皇上,君無戲言。」公孫明德提醒道。
「那個——」
頭疼與驚慌,同時折磨著皇甫仲,他縮在龍椅上,眼睜睜看著兩人一步步、一句句逼近,卻又無處可躲。
嗚嗚,他們要吵,就自個兒去吵啊,為啥要牽連無辜?
他雙手撐著額頭。
「皇甫仲——」
「皇上——」
一抹靈光,驀地在皇甫仲腦中閃過。
滿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無雙姑娘?
這句話像是晴天轟雷似的,直劈進他腦裡。一瞬間,劇烈的頭疼停止了,他終於看見一絲曙光,整個人豁然開朗。
是啊,滿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龍無雙?
皇甫仲抬起頭來,看著公孫明德。當初,兩人討論,該把龍無雙推去哪兒和親,或是推給哪個高官時,公孫明德曾這麼反問——
滿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無雙姑娘?
那時,皇甫仲還啞口無言,想不出個人選來。但是,此時此刻,答案竟是昭然若揭!最適合的人選,不是遠在天邊,而是近在眼前啊!
他的視線,亮得有些不尋常,輪流看著兩人。
「皇甫仲。」
「皇上。」
「皇甫仲!」
「皇上!」
突然,皇甫仲猛地站起身來,一手重拍在桌上。
「通通給朕住口!」
龍無雙杏眼圓瞪。「你說什——」
「住口!」
這兩個字,說得聲色俱厲,她從小到大,從沒見過皇甫仲發火,展露過天子的威儀。被這麼一嚇,她還真的閉了嘴。
皇甫仲瞇起雙眼,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俊臉上的溫和神色,全都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威嚴的霸氣。
「朕想到辦法了。」
龍無雙挑眉,公孫明德抿嘴,兩人皆無言盯著,等著。
皇甫仲負手而立,金口一開,說出兩個字。
「成親。」
這是最好的辦法!把無雙這個燙手山芋,丟給公孫明德去煩惱,一旦成親後,他們要吵要鬧,都是家務事,他大可袖手不管。
太好了,從此之後,他的耳根子可以清靜了!
此話一出,桌前的兩個人像是被點了穴道般,瞬間同時僵住,幾乎異口同聲的開口:「成親?」
「對。」皇甫仲伸出食指欽點眼前僵得活像木頭的兩人,不容質疑的開口命令:「你們兩個,擇日成親!」
兩人壓根兒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公孫明德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能運籌帷幄,處理天下大事的聰明腦袋,難得沒了半點主意。他率先恢復過來,才剛要開口,皇甫仲卻伸出手,做了一個「停」的手勢,氣勢迫人。
「宰相,你不是說了,君無戲言。」
龍無雙的嘴兒,張張合合了幾次,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喂,你在說什麼夢話?我絕對不會——」
俊臉冷凝,黑眸注視著她。「無雙,當今天下,我是皇上,還是你是皇上?」
從未發威的天子,首度發威,就震懾得兩人說不出話來。皇甫仲轉頭,看看左邊,對著面如死灰的公孫明德說道。
「宰相,你若是連一個小女人都搞不定,還談什麼治國平天下?」
接著,他轉過頭,再看著右邊,對著唇兒微張的龍無雙說道:「無雙,你若是連一個男人都搞不定,豈不是枉費你娘,盼你成為天下無雙?」
兩人呆若木雞。
「好了,就這麼辦,朕等會兒就擬旨,公告天下,讓你倆擇日成親。」他逕自宣佈,撩起龍袍,丟下桌前呆住的兩個人,從容不迫、好整以暇的轉身離開御書房。
身後的寧靜,一路蔓延,逐漸形成可怕的壓迫感。
皇甫仲一步一步,走出御書房,威嚴的表情再也掛不住,才走到門後,他就再也強撐不住,腿軟得差點跪下去。
躲在一旁避難的太監,連忙衝上來扶助。
「皇上!皇上您還好吧?」
皇甫仲虛弱的點頭,只覺得全身虛脫,強撐出來的威嚴,全都咻咻咻的飛走了。「他、他們——」他指著御書房,壓低了嗓音問。
太監探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才匆匆稟報:「他們——好像走了——」
皇甫仲喘了一口氣,抓緊太監的袖子,激動的直問:「怎麼樣?你看到了嗎?我表現得怎麼樣?有沒有皇上的威嚴?」
「有有有有有!」太監連連點頭,感動得快掉眼淚了,對皇上今日的表現,覺得與有榮焉。「只是,皇上,頒旨公告天下後,您打算——怎麼做?」他愈說愈小聲。
皇甫仲沈思了一會兒。
生米還沒煮成熟飯之前,京城只怕還會不安寧一陣子。既然他是始作俑者,那兩個人說不定會失去理智,忘了他是天子,怒沖沖的再跑來跟他算帳。
唯今之計,他得離開京城,愈遠愈好!
「我們到夏宮去避暑吧!」
「皇上,現在是秋天。」說去避暑,會不會太牽強了點?
「那——避冬好了。」避什麼不重要,躲得過那兩個人的明爭暗鬥,別再被扯進去,這才是重點!「你現在就去準備。」
「啊?」太監一時反應不過來。
皇甫仲卻已是「離」心似箭。
「快去準備準備,咱們即刻就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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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
朕登基多年,感念宰相公孫明德辛勞輔佐,為國為民,至天下太平,今將先皇庶女無雙公主嫁與共結連理,於八月二十六日吉時完婚。
欽此
日正當中,龍門客棧內座無虛席。
雖說,客棧的精饌美食,總能吸引無數饕客上門。但,今日的情況,卻又非比尋常,不僅桌桌客滿,沒有半個空位,門外還有不少人,正在探頭探腦,滿臉好奇的神情,不像是來享用美食,倒像是來湊熱鬧的。
玄武大街上,一頂精緻的軟轎緩緩而來。轎夫腳步輕穩,像是怕震壞了轎內的人兒。
軟轎來到龍門客棧前,丫鬟掀開轎簾,扶出轎內人兒。只見一個玉琢般的美人,身穿白綢衣,衣上白銀線繡著白牡丹,綽約絕倫、美若天仙。
人群中掀起一陣竊竊私語。
「啊,是大風堂羅家的大小姐。」大風堂羅家,做的是鏢局生意,跟龍門客棧也交情匪淺。
「羅夢?那就是被淫賊壞了名節的——」
「噓!說話謹慎點。」那人匆匆掩住同伴的嘴。「要是被大風堂的人聽到,非割了你的舌頭不可!」
另一個人小聲開口。「羅家小姐來龍門客棧做什麼啊?」
「你有所不知,羅夢跟龍無雙感情可好得很呢。」
「喔,難道,羅夢是在手帕交出嫁前,前來探望一番?」
「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被摀住嘴巴的人,好不容易掰開好友的手。「這麼說來,貼在城牆上的皇榜寫的是真的嘍?」
這一問,可招來大夥兒的白眼。
「皇榜哪裡還假得了啊?」
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羅夢拾階而上,在丫鬟的伺候下,走進龍門客棧。眾人的視線,像是被粘住似的,緊盯著那窈窕的身影,捨不得漏看一丁點美色,直到白色的纖影,消失在雕樑畫棟的轉角後。
遠離客棧內的喧嘩吵鬧,羅夢走進後方院落,穿過庭院裡頭,那株枯而未倒的銀杏樹,走向庭院最深處,那棟最精緻的蓮花閣。
蓮花閣雙門未關,只是垂著一層細細的紗簾,透入習習秋風,紗簾隨著清風,輕輕飄舞。
丫鬟挽起紗簾,讓羅夢走入蓮花閣。
才剛進門,就瞧見雕花窗下,搬來了一組黑檀螺鈿桌椅,桌上備有文房四寶,還有一迭厚如紅絨、做工精緻的帖子,帖面上有著富貴牡丹圖樣。
龍無雙就坐在桌前,正手持湖筆,蘸飽了廷圭墨,在一張紅帖的背面,寫上娟秀的字跡。
「沒想到皇榜寫的是真的。」羅夢淺淺一笑,拾起未寫的紅帖。「你在寫自個兒的嫁帖啊?」
龍無雙柳眉一揚,冷冷的看了好友一眼。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羅夢又是一笑。
「那麼,你是在寫什麼帖子?」
「饕餮宴!」
「珍珠米到手了嗎?」
筆尖一頓,粉靨的表情微微一變。
「還沒有。」
「既然還沒有,那你寫這些帖子,豈不是白費功夫?」
「現在是還沒有,但是就快了嘛!」龍無雙辯駁著。
「那麼,皇榜上昭告的事,你打算怎麼辦?何時要辦嫁妝?何時要選嫁衣?要不要我去挑一頂最美的鳳冠,送給你當作添妝?」
「呸呸呸,誰要嫁啊?」想起皇甫仲出的「好主意」,她就一肚子火。尖細的下巴,倔強的抬得高高的,一副寧死不「嫁」的模樣。
她這輩子啊,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都想過,就是從沒想過要「成親」!
羅夢在桌邊坐下,擱下帖子,輕聲細語的問:「你的意思是說,你不嫁?」
「不嫁!我不嫁,我絕對不會嫁給那個公孫死老頭!」
「老頭?」羅夢挑眉。「相爺哪裡老了?他今年三十有三,也不過大你八歲,可還稱不上是老頭。」
龍無雙差點跌下椅子。
「三十三?!」她不敢置信的大叫,原本還以為,那傢伙起碼超過四十了。
「是啊,相爺只是性格穩重,謹慎老成,看起來才會——超齡了些。」羅夢斟酌著用詞。「況且,身為公孫家的長子,要有輔佐君王,一肩擔起天下重任的能耐,自然必須謹言慎行。公孫家五代四相,個個位極人臣,而他卻早在三十歲前就拜相,更勝先前幾代。」
龍無雙卻還是無動於衷,坐回椅子上,繼續寫帖子。
「他那麼好,不如你去嫁吧!」
羅夢輕輕搖頭,彎唇一笑,笑得像一樹開得極盛的桃花。「你說笑了,我已是殘花敗柳,怎配得上相爺。」
龍無雙冷笑兩聲,諷刺地道:「是啊,你殘花,我也跟敗柳差不多了,我們都高攀不起人家啊。」
「但是,皇榜已經貼出,等於是昭告天下了。」
她冷哼了一聲,繼續寫帖子。
「我就是不嫁,他們能拿我怎麼樣?」
羅夢的笑容,美得顛倒眾生。她甜甜的回答:「殺頭啊。」
龍無雙手中的筆頓住了。
「殺我的頭?」她狐疑的問道。
「當然。」羅夢點頭。
「不可能的,我可是——」
「先皇的庶女。」羅夢一言點出。「這會兒,皇榜上不但昭告婚事,也昭告了你的身份,往後你要做什麼,都不能像以往那麼放肆了。」
龍無雙的身份,始終是高官間秘而不宣的秘密。當年,先后早逝,先帝巧遇龍卿卿,本想娶入皇宮為後,龍卿卿卻不肯,就連生下的女兒,都不送入宮,跟著母親姓龍。
雖無公主頭銜,但是先帝對於無雙,仍舊捧在掌心,疼得如珠如寶,駕崩之前,還逼著皇甫仲許諾,得照顧她、疼愛她,不得拂逆她的心意——
哼,還不得拂逆她的心意呢!
現在,皇甫仲竟然逼著她,嫁給冥頑不靈、整日擺著棺材臉的公孫明德!
瞧好友一臉不忿,羅夢柔聲解說著,軟軟的語調,有著安撫人心的魔力。「你想想,皇榜已經貼出來,你要皇上如何收回成命。你不嫁,就是抗旨,不是在為難他嗎?」
「我就是為難他,怎麼樣?!」
「別這樣,這些年來,他對你幾乎是言聽計從——」
氣怒得紅艷艷的粉靨,倏地轉了過來。
「哪有?!」
「所以我才說,是『幾乎』啊!」羅夢的聲音更柔。「這幾年來,你犯下這麼多案子,並不是處處無跡可尋,他也都幫你壓下來。如今,聖旨已昭告天下,他到底是皇上,君無戲言。雖然不能誅你九族,但是他還是得砍了你,不然,此後怎麼治國呢?」
「那、那——」她豁出去了!「我腦袋在這兒,要砍就砍啊!」
柔嫩白晰的小手,輕輕拍了拍龍無雙的手,美若天仙的臉兒,浮現一抹笑意。
「冷靜點。」羅夢笑得神秘,探出食指,輕按好友的額間,點了一點。「你氣傻啦?平日的鬼點子,難道都被氣得沒個影兒了?」
龍無雙瞇起眼兒,被這麼一提醒,火氣倒是漸漸滅去,好不容易才稍稍冷靜下來。
是啊,她可是龍無雙呢!是從小精靈古怪、是京城第一奸商嚴耀玉愛徒的龍無雙呢!就算這次事情鬧大了,但是憑她聰明的腦袋,會想不出辦法脫身,甚至是反將一軍嗎?
難道,是因為這件事情扯上公孫明德,而她心中某個莫名的地方,對他的態度再也不似從前般,只有純粹的敵意,反倒有了些許改變——
這念頭才剛閃過腦海,就被她狠狠抹去。
該死!什麼都沒有改變,她跟那個棺材臉、死老頭,仍舊是死對頭,絕對不會只因為那夜月光下的接觸、又餵她幾口苦得要死的湯藥就——
似有若無的思緒,在心中盤桓,她輕咬著唇,難得的覺得心緒有些亂,彷彿是某日某夜,無意被撥動的琴弦,不但輕輕顫動著,且聽得見殘留的餘音。
可惡——
驀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紊亂不明的心緒,一個穿著黑色窄袖勁裝,緄著紅緞的邊,以黑玉發環束著髮辮的女子,抱著一壇暗褐色大甕,大剌剌的闖了進來。
身為百年醬場傳人的唐十九,旋風似的衝進來,把大甕咚的一聲,往桌上一擱。「來,這是我家珍藏的好醬,送給你當嫁妝!」
龍無雙挑了挑柳眉。
「這份禮可真貴重。」唐家珍藏的醬料,可比等量黃金更貴重。
「咱們是多年姊妹嘛,你要出嫁,我怎能不送份好禮?」十九逕自坐下,豪氣的姿態,與龍無雙的嬌貴、羅夢的纖細,形成強烈對比。
三人年齡相仿,都是京城豪門的掌上明珠,雖然氣質風情各異,卻是私交甚篤的手帕交。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銀花匆匆忙忙的趕來。被逮來龍門客棧,她本來還有些不甘願,但是,這會兒一聽說,龍無雙就要跟相爺結為連理,成為相爺夫人,她就樂得喜上眉梢,心甘情願的伺候著未來的相爺夫人。
「無雙姑娘,外頭來了好多軍爺,其中一個拿著聖旨,說是皇上恭賀您即將成親,所以特將珍珠米賞賜給您。」銀花一手撫著胸口,喘著氣報告。
龍無雙眼兒一瞇,嘴角綻出一朵淺淺的笑。她拿起毛筆,隨手玩弄著,唇邊笑意愈來愈濃,卻沒有開口。
十九性子急,忍不住問道:「喂,別不說話啊,這批珍珠米你到底收不收?」
「當然收。」她慢條斯理的回答,鬼點子在腦子裡咕嚕嚕的冒出來,心中已經另有盤算。
十九樂極了。「那就是說,你當真要嫁嘍?」她原本還擔心,龍無雙會不肯嫁呢!
紅潤的唇更彎,笑得更甜更美。她擱下毛筆,揮手讓銀花退下後,才撐著下顎,凝望著窗外,自言自語的說道:「我肯嫁,公孫明德還未必敢娶呢!」
「啊?」
「不懂嗎?」她轉頭看著十九,笑咪咪的解釋:「就算我願意下嫁,公孫明德那傢伙,也未必有膽子來娶我。」
「不會吧!」
「我就賭他不敢。」龍無雙自信滿滿,用力點點頭。「我就等著,等他來娶我。到時候他要是不敢來娶,抗旨的人就是他,要被砍頭的人當然也會是他嘍!」
十九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好友連終身大事,都要用上心機。至於羅夢,則是掩著唇,唇間逸出銀鈴般悅耳的笑聲,表情則是無辜到極點,彷彿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沒一會兒,龍無雙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拿起寫好的帖子,一張一張的撕,把剛寫好的帖子,全撕成碎片。
「怎麼撕了呢?」羅夢輕聲問。「你不是寫了大半天了嗎?」
龍無雙再次拿起筆,蘸飽了墨,拿起一張紅帖,書寫的態度,比先前更慎重數倍。
「我要改日子。」她下筆有如行雲流水,眼兒、唇邊都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改什麼日子?」
「饕餮宴的日子啊!」她寫完帖子,神秘兮兮的一笑,然後遞給羅夢。
羅夢看著墨跡未乾的帖子,帖上的字句,只與先前相同,均是邀請貴客,蒞臨龍門客棧,共享饕餮宴。
唯一不同的,只有日子。
羅夢看著那日子,然後抬起頭來,看著志得意滿的龍無雙。
「這日子選得好。」她擱下帖子,巧笑倩兮的提議。「你何不親自去發送帖子?」
龍無雙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正有此意!」
無名 2006-10-28 09:40
國家興亡 匹夫有責
紫檀木匾額上,刻著八個大字,筆勢猶如銀鉤鐵劃,格外蒼勁有力。
公孫明德在相爺府內,就站在紫檀木匾額前,面無表情的看著那八個大字。
「這是什麼?」他頭也不回的問。
站在一旁的嚴耀玉,把剛從匾額上掀開的紅簾,交給一旁的僕人,微笑著回答:「賀禮。」
「賀禮?」
「是啊,我聽說,皇上下旨賜婚。不但如此,賜給你的,還是位庶出的公主,為了向你道賀,我才特別寫了這八個字,還請最好的雕刻師傅,製成匾額給你送來。」
「多謝嚴兄贈匾。」
「應該的。」
公孫明德仍是看著那塊匾額,一字一句的念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是啊,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嚴耀玉語氣尋常,眼裡卻有著笑意。「相爺捨己為人、為國捐軀,在下實在敬佩不已。」
「經驗之談?」公孫明德轉過身來,緩聲問道。
「不,我是心甘情願。」嚴耀玉微笑回答,一副有妻萬事足的模樣,又道:「其實,這匾額,我做了兩塊。」
「另外一塊呢?」
「還在等。」
「等誰?」
恰巧,這時僕人進來通報。「相爺,大風堂羅家的沈總管來了。」
一名英華內斂的俊朗男子,身穿白色寬袖勁裝,在奴僕的帶領下,走進大廳。廳內兩人,心照不宣的看著沈飛鷹。
「我看見皇榜了。」
「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看見了。」嚴耀玉說道。
「公孫,你真要娶龍無雙?」
「聖旨已下,他不娶也不行了。」
廳內陷入一陣沈寂,三個男人同時轉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塊匾額。
半晌之後,沈飛鷹用最平淡的語氣,開口問道:「你要抗旨嗎?」
他也略知龍無雙的性格,知道娶回這個女人,公孫明德只怕從此永無寧日。
公孫卻仍舊看著匾額,沈吟許久。過了一會兒,他才轉過頭來,表情如常,黑眸中的目光卻是意味深長。
你要抗旨嗎?
他始終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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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頂華貴的紅漆轎子,由轎夫扛著,走過大半個京城,來到相爺府的門口。
珍珠綴成的垂簾,被一隻玉手掀開,龍無雙如花似玉的容顏,袒露在金黃色的秋陽下,不但引人驚艷,也引起四周不小的騷動。
所有人都忙著揉眼睛,不敢相信,龍無雙不但會親訪相爺府,而且還是笑靨甜甜的前來,眉宇之間不見半分怒氣。
無視於其他人的注視,她盈盈下了紅轎,提著軟綢繡裙,用美麗的微笑,讓相爺府的奴僕們,嚇得動彈不得,而後才踩上石階,腳步輕盈的往內走去。
一進廳堂,明眸大眼就瞧見,三個大男人正站在一塊匾額前頭,也不知在談些什麼,察覺她到來,立刻就閉口不談了。
龍無雙倒是不以為忤,反倒嫣然一笑。「太好了,你們都在這兒,省了我不少路程呢!」
「無雙姑娘,日安。」公孫明德拱手為禮。
龍無雙也禮數周到,姿態曼妙的福身。
「相爺,奴家這廂有禮了。」
嚴耀玉站在一旁,詫異得連連搖頭。他作夢也沒想過,竟會有一天,能夠看得見這兩個人和睦相處,甚至彼此問安。
「敢問無雙姑娘,特地光臨寒舍,是有何指教?」
「我只是來送帖子的。」她音調悅耳的補充道:「饕餮宴的帖子。」她垂斂美目,一副大家閨秀的婉約模樣,水蔥般纖嫩的十指,捧著華麗的紅帖,先送到公孫明德面前。
「相爺,還請您大駕光臨。」
待公孫明德接過紅帖,她才轉身,再拿出紅帖,遞給嚴耀玉。
「師傅,這是您跟師娘的帖子。」
接著,她取出另一張紅帖,交給沈飛鷹。「沈總管,這一張則是您的。」
三個男人手持紅帖,看著她嘴角含笑,粉頰潤紅,彷彿帶著一絲羞怯,或是藏著一個她自個兒才知道的秘密。
「這場饕餮宴乃是積蓄無雙的多年心血,不論材料與手藝,都是萬里挑一的絕品。」她輕聲說道,亮如晨星的眸子,在長長的眼睫下,彷彿羞不自禁般,望著公孫明德。「還請相爺到時候務必光臨。」
說完,她袖遮粉靨,輕盈的出了大廳,在踏出大廳前,還回眸望了公孫明德一眼,之後才從容離去。
三個男人站在原地,直覺的知道,這帖子肯定有問題。
嚴耀玉率先打開紅帖,目光迅速掃過帖上的字句,直到最後,他雙眼一睜,非要用盡自制,才能忍住嘴角的笑意。為求保身,他清了清喉嚨,看著公孫明德,慎重的聲明。
「公孫,我得先說明一件事。我已經決定,今時今日起,在下跟龍無雙斷絕師徒關係,她的所作所為,皆與我無涉。」他雙手一攤,跟龍無雙徹底劃清界限。
沈飛鷹則是打開帖子後,就一動也不動,凝目瞪著帖上的字句許久,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直到嚴耀玉聲明完,他那雙黑眸還是緊盯著帖子,久久沒有移開。
終於,公孫明德也打開帖子了。
娟秀的字跡映入眼中,他循序往下看,直到看見饕餮宴的日期——
轟!
有生以來,始終冷靜自製的他,頭一次知曉,氣到眼前發黑,到底是什麼滋味。
怒氣有如火焰,從胸口竄燒,他氣得咬緊牙關,深怕自己有生以來,會首度吐出不得體的咒罵。
半晌之後,他深吸一口氣,用盡所有的自制,很冷靜、很緩慢的,把那張紅艷艷的帖子合上。
只是,帖子雖然合上了,他的腦海裡,卻仍殘留著,龍無雙離去時的嫣然一笑,以及帖子上的字句,和那其上的日期——
八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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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濛濛。
紛紛細雨中,雕樑畫棟的龍門客棧,增添了一抹朦朧之美。
可一進了客棧,氣氛卻有如大戰前夕,每個人膽戰心驚,繃緊了皮,就怕出了些許差錯。
清脆的嬌聲叱喝,一聲又一聲的迴盪在客棧內。
「把這屏風移過去一點!擋在路中間像什麼話?」
「喂,這裡有灘水是怎麼回事?快擦掉。」
「那邊的!這裡為什麼有青竹啊?」
「回無雙姑娘,不是您說要放青竹的嗎?」店小二一臉茫然,搔了搔腦袋,不解的回答。
「我是要你放青竹沒錯,沒要你放這種又大又粗的竹子啊!而且還整叢都搬進來是怎樣?你看看,你看看,筍尖都要冒出來了!又不是要當場挖筍子出來吃!搬走、搬走!」
龍無雙紅袖一揮,在客棧裡裡外外吆喝著,一群店小二,則是乖乖的跟在後頭,聽著她的命令,忙著搬東挪西。
她生性就挑剔,如今多年夢想即將成真,饕餮宴再過幾天就要開席,這會兒她就算看見一丁點灰塵,都要讓人仔細擦乾淨,心裡才能舒坦。
饕餮宴的食材,均是得來不易、萬中選一,她千挑萬選,耗時多年,才籌備出整桌的極品。
不僅是食材,就連客人也是她精挑細選的。
到時候,來享用美食的客人,可都是放眼京城——不,放眼天下,最頂尖的人物。她得仔仔細細,把事前準備工作,做得天衣無縫,否則,到時候要是出了岔錯,她的顏面要往哪兒擱?
窗外細雨濛濛,客棧的大廳裡,更是緊鑼密鼓的佈置著,而二、三樓的客席,卻是座無虛席,老早就給坐滿了人。客人們嘴裡吃著菜、喝著酒,雙眼卻老往樓下瞄,瞧著忙得不可開交的龍無雙。
前些日子,皇上賜婚,在城牆上貼出皇榜。皇榜上的字句,大夥兒可是都瞧見了、瞧清了,有些人甚至都會背了。
原來,龍無雙竟是先皇庶女!
這讓眾人恍然大悟,終於明白,龍無雙多年來敢於作威作福,是因為身後有皇家撐腰。
只是,龍無雙將嫁給相爺?!
這可讓大夥兒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京城裡頭,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只要有長眼睛、有長耳朵的,全都知道龍無雙跟公孫明德,可是兩看生厭,早已勢同水火,明爭暗鬥過無數次。
如今雖然皇上賜婚,但是,除非她真的過門,跟公孫明德拜了堂,否則大多數的人,還是不能相信,這對冤家,會因為皇上的聖旨,就乖乖成了親家。
京城裡眾說紛紜,全都在猜,龍無雙嫁不嫁?公孫明德娶不娶?城裡的賭坊裡,在皇榜貼出那天就開了賭盤,讓大夥兒下注。
原本,賭龍無雙不嫁的人,是佔了大半。
可是,皇榜貼出後,脾氣又倔又強的她,竟乘著轎子,滿臉笑容的去見相爺,這舉動立時為盤口憑添變數。
為了密切掌握最新進展,不論是有下注的、沒下注的,全都擠到龍門客棧來了。
到了客棧門口一瞧,大夥兒更是傻了眼。
只見門外貼著紅榜,寫明八月二十六日,龍門客棧暫不營業,客棧內將敬備饕餮宴,恭候貴客光臨。
八月二十六?
八月二十六?
這八月二十六——不就是皇榜上所寫的婚期嗎?!
眾人全都摸不著頭緒,更摸不清龍無雙的心思,不知道她把饕餮宴訂在婚期當日,是為了要雙喜臨門,還是要當著所有人面前,給相爺難看。
眾人忙著竊竊私語,不斷猜測討論,龍無雙卻是充耳不聞,半點都不在意,仍舊在大廳內走動,忙著籌備最上等的宴席。
「對了,門呢?那些雕花門都擦乾淨了沒?」
「回無雙姑娘,老早擦過了。」
「老早擦過?那這會兒不就又蒙灰塵了?」她走到門邊,伸出食指往門上一抹。「唉啊,果然有灰塵!從今天開始,給我每天每天,仔仔細細的擦過一遍,半點灰塵都不許——」
話還沒說完,忽地,門外細雨中,閃出一顆銀珠,速度疾若星火,直襲門邊的龍無雙。
銀珠尚未傷及她的衣角,站在櫃台內的宮清揚已經做出反應。
他劍眉一挑,指尖貫力,從烏木算盤上挑出一顆珠子,食指一彈,往銀珠的方向筆直而去—
砰!
黑銀兩珠,在半空中相碰,撞出巨大聲響。
銀珠爆開後,竟漫出一陣白色煙霧,瀰漫在空氣中,更籠罩了杵在門邊的龍無雙。
白霧極濃,濃得伸手不見五指,她猛揮白霧,深吸一口氣,預備應付奇襲。誰曉得,她剛吸進白霧,就覺得全身力氣盡失,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架的泥娃娃,連站都站不住。
迷霧之中,傳來宮清揚的聲音。
「小心,有毒!」
不早說!
她氣得想罵人,卻赫然發現,自個兒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她身子一軟,差點要跌在地上,一條長鞭卻破空襲來,捲住她纖細的腰,再猛地一抽,將她整個人劫掠而出。
脫離那陣白霧後,她便清楚的瞧見,整間客棧就像是著火似的,不論是門還是窗,都冒著白煙。二、三樓的客人們,也無端被波及,被白霧迷得動彈不得,有兩個還從窗口掉了下來。
情況紛亂,她卻只來得及看上一眼。
下一瞬間,長鞭已經把她捲到馬背上。
宮清揚跟幾名店小二,如箭矢般衝出毒霧,企圖上前營救,兩旁卻同時飛掠出數十名黑衣人。
雙方纏鬥著,而逮著龍無雙的綁匪,就覷了這個空,立即策馬狂奔,用最快的速度遠離龍門客棧。
馬兒飛奔過大街,趴在馬背上的龍無雙,顛得頭昏眼花,差點沒咬著了自個兒的丁香小舌。
糟糕啊,她清晨時就派黑臉的出門辦事了,而宮清揚縱然武功高強,但遇上人海戰術,一時片刻怕也無法脫身。
更糟糕的是,這次的綁匪,身上傳來陣陣又濃又嗆的狐臭味,熏得她幾乎快嘔了出來。她可以確定,這回綁她的,絕對不是公孫明德!
雨愈下愈大,將她全身淋得濕透。
綁匪抽出一張破舊的羊毛氈罩,蓋住她全身。沒過多久,馬停了,她聽到官兵問話的聲音。
氈罩下的龍無雙,張大了嘴兒,急著想要呼救,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一會兒,官兵結束問話,退開放行。那個滿身狐臭的男人,就這麼載著剛搶來的珍貴「獵物」,大搖大擺的出了城門。
氈罩下的她,氣得差點咬斷貝齒。
該死,這些守城門的官兵,竟然沒攔下這個人?!
這是什麼鬼太平盛世?什麼鬼守門官兵啊?
她心裡明白,一旦出了城門,她被救的機率就更低了。為了留下線索,她用盡殘餘的力氣,死命的掙扎著,好不容易才踢掉一隻繡花鞋。
繡花小鞋落在地上,在雨中更顯得孤伶伶。
馬蹄飛踏,綁匪沒發覺那只繡花鞋,依舊策馬狂奔。沒一會兒,就連人帶馬的消失在重重雨幕中,再也看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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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剛過。
身穿朝服的公孫明德離開皇宮,回返家門。只是,他剛下了馬,還沒踏上自家台階,就已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施展著輕功,神色慌張的奔來。
「相爺、相爺——」年輕男子喘著氣。「我、我是——」
「我知道。」公孫明德輕描淡寫的說道,早已認出,來人是龍門客棧的店小二。「什麼事?」
「是——是掌櫃的要我來找您。」年輕男子喘息著,卻不敢怠慢,急急說出原因。「無雙姑娘被人劫走了!」
被劫走了?
公孫明德一皺眉,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是,那嬌蠻的女人,不知又想玩什麼鬼把戲。但下一瞬間,他旋即發現,年輕男人的手臂上,正滲著鮮血,顯然是剛剛被刀劍所傷。
他臉色一沈。
「什麼時候的事?」
「不到半刻鐘。」年輕男人臉色蒼白。「事情發生得突然,鐵大哥今兒個剛好不在,我們又被纏住了,不能即時追上去,是大掌櫃的讓我脫身,趕來通報您的。」
「綁匪從哪個方向離開的?」
「東方!」
公孫明德立刻翻身上馬,取下腰際銅牌,交給隨行的官兵,迅速下令。「傳我的號令,通知御林軍,即刻發信號煙火,封鎖各個城門,並派兵前往龍門客棧。」
語畢,他一扯韁繩,策馬往東門而去。
駿馬奔馳,不一會兒,火紅色的煙火信號,在雨中沖天而上。他聽見煙火信號的尖嘯聲,卻沒有回頭,仍是策馬往城門而去,只希望這時關上城門,還能來得及,攔下那個瞎了眼的綁匪。
真是天殺的,這火紅急信,近十年來沒用過一次,偏就為她用上了!
那該死的女人這回究竟又做了什麼?又惹毛了誰?
大雨之中,公孫明德抿著薄唇,神情中帶著駭人的嚴厲。他半瞇著眼,視線在大雨中,仍是明若鷹隼。
快馬疾馳,濺起無數水花。沒一會兒,就看見東門已近在眼前。
偌大的城門,早已關上,公孫明德拉韁急停,守城門的官兵一見是他,立刻迎上前來。
「過去一刻鐘內,可有人見著無雙姑娘?」他扯韁問道。
「回相爺,沒有。」
「有多少人出城?」他又問。
守門的將官,急急翻出登記簿,一五一十的回答。
「過去一刻鐘內,出城的只有十四位,五位農夫,三位獵戶,三位商賈,還有一名大夫和兩名書生。」
「沒有女的?」他擰眉。
「沒有。」
莫非,綁匪還沒出城?
公孫明德回頭,望著雨中的京城,眉頭卻未曾鬆開。
皇榜已經貼出,龍無雙的身世,如今已是人人皆知。而那個綁匪,明知道她是庶出的公主,卻仍敢動手綁人。
他不認為,綁匪會冒險留在城內,直覺的猜測,那綁匪會用最快的方式,帶著龍無雙離開京城。
「有誰是騎馬的?」
「回相爺,有兩人是騎馬出城的,一人是商賈,一人是獵戶。不過,那獵戶我識得,他住在東郊十里,姓陳,是個老實人。」
「那名商賈呢?可有載貨?」
「有,他載了一捆皮草,用氈子蓋住了。」
皮草?
時節已入秋,氣候漸寒,城裡皮草正值好價錢,商人不可能把皮草運出城。
炯黑的雙眸驀地一亮。
就是這個!
「飛鴿傳信給官道上的關卡,攔下所有可疑人士,有貨皆要仔細搜查。你們幾個和我來,你,把門打開,告訴隨後趕來的宮清揚,進宮請皇上派軍,沿著京畿往外做環狀搜索。」
公孫明德指示完畢,一扯韁繩,便帶著幾名官兵出了城,往城外疾馳而去。
才出城沒多久,他就眼尖的瞧見,泥水跟雨水中,有著一抹艷紅。他停下馬,鷹眼微瞇,看出那是一隻沾了泥的繡花鞋。
鞋兒小巧,縱然沾了泥,紅綢鞋面上的如意花樣,仍舊顯得華麗精緻。
他認得這只鞋。
看來,他追的方向沒錯。
公孫明德一揮手,再度領著人馬,在雨中追趕。
大雨傾盆,遠處雷聲隆隆。
城外官道不出一里,便有四、五條岔路分出,他刪去那些不可能騎馬前行的路線,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派人前往搜索。
兩刻鐘後,他身邊只剩兩人,而眼前的岔路又出現一條。
岔路的爛泥地上,有著明顯的蹄印,他翻身下馬,蹲在地上仔細查看,開口詢問:「這條路是通往哪的?」
「回相爺,這路是通往干林村的。但是,干林村在三年前,就已經廢村了。」
大雨仍舊滂沱。
這場雨已經下了大半天,泥地上的蹄印若是舊的,早就該沖刷不見了。但是眼前的蹄印,不但清晰可辨,且陷得極深,證明蹄印剛留下不久,且馬上載乘的還不只一個人。
「村子離這有多遠?」公孫明德起身,看著眼前岔路。前方不遠處,林葉茂密,路徑沒多久就消失在樹林裡。
「大約一里半。」
「官道離下一個關卡還有多遠?」
「兩里。」
「你到前方關卡查看,若有任何消息,就發煙火信號;你留在這裡等著,一個時辰後我若沒回來,就回城裡通報。」
兩個官兵領命,同時應聲:「是。」
公孫明德重新上馬,獨自策馬轉向小徑,冒雨繼續前行。
愈往前行,路徑就變得愈狹隘。
蹄印被刻意掩蓋,開始難以辨識,卻仍瞞不過他的雙目。
他仔細觀察,發現這條小徑,乍看之下久無人跡,但路旁枝葉與籐蔓,卻留有被撞斷或扯斷的痕跡。
大雨之中,他靠著敏銳的直覺與觀察力,如狼般搜尋著,不放過半點線索。沿路所見的枝葉,斷面仍是新鮮的,甚至還流淌著樹液。
看來,他就快追上了。
公孫明德停下馬,雨水在陰暗的綠林間灑落,掩去了雜音和氣息,他運功凝神細聽,除了淅瀝雨聲之外,遠處還有些許蛙鳴,但近處卻除了雨聲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地方太安靜了。
大雨持續下著,四周悄無聲息,只有胯下駿馬焦躁的前後移動,他低下頭去,伸手輕拍著安撫它。
忽地,一條長鞭從左方襲來。
長鞭破空,直擊公孫明德頸項。
他甚至沒有抬頭,卻閃電般伸手,半空攔截,便抓住了如蛇一般滑溜的烏鞭,提氣透過長鞭運勁送氣,再翻手一扯——
長鞭那頭的人,被強大的氣勁,震得虎口發麻、五內劇痛,忍不住痛哼一聲。下一瞬間,一個人從樹叢中,口吐鮮血的被硬拉了出來。
雖然身受重傷,那人卻還不肯就範,反倒揚手一揮,從袖中射出數枚暗器,暗器邊緣泛著殷藍,顯然是淬了劇毒。
公孫明德反應極快,左手拍出一掌,氣勁震出,霎時之間,四周林葉飛散,暗器更是被震飛,全數打到一旁的樹上,連他的衣角都沒沾到。
眼看暗器也全數落空,那人臉色驚慌,急著逃竄,就想要開溜。
公孫明德手持長鞭尾,飛身下馬,持鞭的手一揮,鞭柄就像是長了眼似的疾射而出,不偏不倚的打中對方背心。
男人再次口噴鮮血,砰的一聲,狼狽的趴跌在地,急著要起身的瞬間,就感覺到背心陡然一重,整個人又重新被壓回泥地上。
公孫明德踩著那人,問道:「你是誰?」
他死閉著嘴。
公孫明德面無表情,逐漸加重腳勁。
巨大的氣勁,幾乎要壓斷骨頭,男人哀號出聲,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每根骨頭,都在公孫明德的腳下嘎嘎作響,彷彿隨時就要粉碎。
冷冷的聲音再度傳來。
「龍無雙在哪?」
被踩著的男人,額上冒著冷汗,卻仍舊嘴硬。
「不知道。」
公孫明德踩著他,緩緩蹲下身,用最輕柔,也最危險的聲音說道。
「我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在下雨天裡奔波,特別還是為了一個既驕縱又任性的女人。但是很不幸的,她剛好是先帝庶出的公主,更不幸的是,當今皇上又非常疼她,絕不願意任她被人綁走。所以,我不得不將她找回來。現在,我再問你一次,龍無雙在哪裡?」
那人還在嘴硬。
「不知道!」
黝黑的雙眸,危險的瞇了起來。
公孫明德不再浪費唇舌,決定改換方式「說服」對方。他伸出手,握住對方的筋骨,腳下的男人立刻痛叫出聲,臉色慘白得像是要昏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忽然飛來一顆銀珠。
銀珠入眼,公孫明德動作奇快,揮袖去擋。誰知道,那銀珠碰著衣袖,立刻爆開,散出一陣陣白色煙霧。
他警覺的閉氣,卻感覺到一陣森冷的劍氣,欺身而近。
四周白煙漫眼,他卻仍側身閃過長劍,來人卻不死心,閃電般再刺回來,劍花朵朵,比大雨更密集、更冰冷,逼得他只能退開,迅速離開白霧。
公孫明德才剛退開,原本躺在地上的那個傢伙,就被接應的人,騎馬救走,奔進重重雨幕中了。
他卻站在原處,任憑綁匪遠去,沒有去追。
因為,在他飛身往後,退出那團白霧的時候,無巧不巧的,就剛好一腳踩著某人的臉。
公孫明德用最緩慢的速度,低下頭去,瞧見那人躺在灌木叢底下,動也不動地死瞪著他,一雙嬌媚的眼冒著熊熊怒火,彷彿想要把他這個救命恩人,活活的用刀砍成八塊。
白霧逐漸散去,大雨卻未曾停歇。
倏地,天際打下一道閃電,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他腳下的怒目嬌靨。
公孫明德低著頭,瞧著那被羊毛氈子,捆得像只毛毛蟲的女人。他左眉微挑,一句話也沒說,持續跟她四目交接,半晌之後才慢慢的、慢慢的,把他的腳,從她的臉上移開——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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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交加。
動彈不得外加全身濕透的龍無雙,任由公孫明德抱著,來到一處雜草叢生、屋牆傾倒的荒廢村落。
半晌之後,他找了一間尚能遮雨的老屋,抱著她走了進去,擱在角落的破舊木床上,接著轉身就走了出去。
喂喂喂,你要去哪裡?
躺在床上的她,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大雨中,心裡有些發急,卻因為藥性,仍舊開不了口。
屋外閃電霍霍、雷聲隆隆,震得連屋瓦都好似在晃,這屋子又破又舊又小,整棟屋子都是泥磚蓋成的,甚至沒有窗戶,屋角還結了蜘蛛網,蛛網上掛著死去的蟲蛾的殘骸。
該死,他怎麼還不回來?
該不是想把她扔在這裡吧?
這裡髒得很,這張破床上,會不會有蟲,還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她躺在那兒,滿腦子胡思亂想,甚至覺得,小腿處癢癢的,像是真有東西爬進她的衣裙——
正當她很努力的試著要尖叫出聲時,公孫明德卻帶著濕透的鞍袋,徐步走入屋內。
他面無表情的將鞍袋放在一旁,然後拆起破舊的桌椅,跟著從鞍袋裡拿出打火石點火。一會兒之後,屋裡生起了火,他褪下濕透的朝服,在火堆上烘烤,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躺在床上的她,只能渴望的看著那堆火,卻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更遑論是走過去取暖了。
她身上的衣裳,早就已經濕透,這會兒一寸寸全貼粘在皮膚上,讓她不但不舒服,而且還冷得發抖。
清澈的明眸,往火堆旁的男人睨去。
他還要把她晾在這裡多久?
很顯然的,公孫明德並沒有聽見她無聲的抗議。他逕自坐在火堆旁,舒舒服服的取暖,還有閒情逸致,用火烘乾濕透的朝服。
可惡!再這麼冷下去,她肯定又要染上風寒了!
這個王八蛋、死賊相、棺材臉、公孫老豬頭——
縱然嘴上不能動,她心裡卻是叨叨絮絮,反覆把他罵了無數次。就在這個時候,公孫明德突然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哼,總算想到她了嗎?
她翻了翻白眼,俏臉凝怒,就是不給他好臉色看,心裡還在嘀咕著。
可惡的傢伙,這會兒才——
下一瞬間,她瞪大雙眼,不敢置信的瞪著胸前的那雙大手。
等等,他、他他他他他想做什麼?!
寬厚的大手,極有效率的,逐一解開她的襟前蝶扣。
這男人、這傢伙,竟然、竟然——
被雨水淋得有些蒼白的粉靨,因為怒氣與不安,湧現淡淡的暈紅。
她難以置信,大眼裡帶著驚慌,看著這個全天下最迂最腐、最不知變通、最墨守成規的男人,竟趁著她不能動彈的時候,在脫她的衣裳!
穿著單衣的他,傾身懸宕在她身上,他的身影覆蓋了她。她驚慌起來,眼看著自個兒的外衣被他脫去,那雙大手,接著就要去解她的衣裙。
她能夠感覺到,他的手抬起了她的臀。
羞憤戰勝了藥力,她半張的小嘴,終於發出了聲音。
「住——住手——」
公孫明德卻置若罔聞,不但沒有抬手,更沒有住手。他甚至連瞧都沒瞧她一眼,繼續褪去她的裙。
該死的,她要宰了他!
她一定要親手剁了這個來人之危的王八蛋!
她咬著紅唇,羞憤又火大,恨不得宰了他。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毫無反應的小手,竟有了知覺——
她能動了!
龍無雙恢復知覺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揮出小手,朝著公孫明德的臉打去。
只可惜,她雖然恢復知覺,但是依舊虛軟無力,小手才揮到半空中,尚未打中目標,就被他輕而易舉的攔截,重重壓回床上。
「想都別想。」他瞇著眼,沈聲警告,順手已褪去了她的裙。
她又氣又惱,嬌小的身軀上,僅剩潮濕的單衣。濕透的白綢,薄得像是一張紙,緊貼在她每寸肌膚上,繡兜與褻褲都隱約可見,柔軟曼妙的曲線,更是無處可藏。
他想做什麼?
他會做什麼?
疑問與慌亂,同時在她小腦袋裡奔竄。她看著床邊的男人,看不透他高深莫測的表情,看不穿他難以揣測的心思。有生以來,她首度覺得,自己是這麼無助而軟弱。
下一瞬間,暖意包圍了她。
她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公孫明德把那件朝服,扔在她瑟瑟輕顫的身上。
「既然你能動了,就自己把衣服換上。」他聲調依舊冰冷,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轉身走回火堆旁。
她伸出手來,抓緊那件乾燥而溫暖的朝服。從朝服透出的暖意,籠罩著她的身子,驅逐了雨水帶來的寒意。
他的朝服是乾的,被他剛剛反覆不斷烘乾的。
而他,竟把唯一的乾衣服,讓給了她?!
龍無雙撐起身子,看著火堆旁,那正背對著她的男人,有半晌的時間,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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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仍旺,紅且暖。
龍無雙左想右想,在二度染上風寒,與穿他的衣服之間,稍微考慮了一會兒。
唔,不論怎麼說,穿著乾衣服,總是比穿著濕衣服來得舒服。既然有干衣服可穿——即使是公孫明德的衣服——她何必要跟自己過不去,穿著濕衣服活受罪?
白霧的藥效,已經退了八成,但殘餘的藥力,仍讓她虛軟無力,雙手更是抖個不停,耗費了好些時間,才褪去一身濕透的單衣與鞋襪,換上乾燥的衣裳。
公孫明德的朝服,穿在她身上,簡直寬大得不像話。衣袖長至膝,前襟直開到腰間,衣襬更是拖到了地上。
她試著重綁衣帶,捲起袖子,東纏西繞好半晌後,才能稍微活動自如些。
火堆旁的公孫明德,則是褪下單衣,裸著上半身,盤腿而坐,默不吭聲的烘烤著潮濕的單衣。
龍無雙瞪大了眼兒,表情有些驚訝。
他、他他他他——他打赤膊呢!
當然,她不是沒見過男人打赤膊。她與尋常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不同,從小就離經叛道,為了美食,時常吆喝著大隊人馬,陪著她大江南北的跑來跑去。
男人的胸膛,她可是見多了!不論是黑的、白的、曬到發紅的,甚至長毛的,她啥樣子的胸膛沒瞧過!
咳嗯,不過,她倒是真的沒瞧過公孫明德的胸膛。
滴溜溜的眼兒,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瞄去。
她原本以為,公孫明德是書生型的瘦子,身上可能沒幾兩的肉,說不定還全都是排骨。
誰曉得,如今親眼一見,可讓她完全推翻先前的猜想。雖說,先前被他抱在懷中時,她隔著衣裳,已摸見他剛硬如鐵的肌肉,但是這會兒,瞧見他脫下衣裳,袒露在火光下,肌理分明的線條時,她仍舊有些吃驚。
雖然說,公孫明德的身形,沒有黑臉的那般壯碩,但是從背後瞧來,倒也是雙肩寬闊、雙臂有力,肩背直挺恍如松柏,彷彿能夠頂天立地——
龍無雙開始用力猛搖頭。
該死,那些藥,是不是還會讓人神智不清啊?
哼哼,不過就是白斬雞一隻嘛!就算公孫明德的身材還不錯,又怎樣呢,了不起就是白斬鬥雞嘛!
她翻了翻白眼,禁止自個兒再胡思亂想,決定下床去,靠到火堆旁取取暖。
只是,才剛一腳踏下床,人都還沒站起來,她就覺得腳心傳來一陣疼。
「唉啊!」她痛叫一聲,軟倒回床上,疼得眼裡還滲出了一滴淚。
只見一塊破瓦片,無巧不巧,剛好在她下床的地方,被她一腳踩個正著。鮮紅的血迅速湧出,染紅她嫩白的裸足。她趴倒在滿是灰塵的床上,小手扶著腳,咬唇唉叫著。
「好疼啊——」
火堆旁的公孫明德,總算有了動作。他站起身來,微蹙著眉,走回床邊,先一手抓住她的裸足,再用另一手,迅速拔去那塊小瓦片。
龍無雙叫得更大聲。
「啊,好疼,很疼啊,你輕點、輕點啊!」她傷口好疼,又惱這傢伙不知憐香惜玉,忍不住伸手就要捶他的肩。
公孫明德丟開瓦片,再度握住她揮來的小手,冷冷的教訓:「既然會痛,下次做什麼事之前,就別忘了用你那雙眼和腦袋。」
「喂,你什麼意思啊?」她惱火的想抽回手,卻抽不回來。
「意思是,如果你有長腦袋、有長眼的話,下回就該知道拿來用。」
「你說我沒長腦袋、沒長眼?」她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你有嗎?」他挑眉。
「公、孫、明、德——」她氣得揮出另一隻手。
他閃電般再抓住,冷著臉,緩緩逼近她。
「如果你有,這幾年來,就不會做出行搶貢品這類殺頭的大罪,也不會搞得身邊所有的人,都跟著你一起受罪,更不會招惹到像今天那種——」
「什麼叫跟著我受罪?」龍無雙不服氣,搶著要辯駁。「我龍門客棧裡的人,全都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薪俸優渥、福利周全,吃的、用的、住的,我哪裡少過他們一樣?他們留在我那兒,可都是腦袋清楚、心甘情願地簽下工作契約的,我可沒拿著刀逼過他們!」
「你卻讓他們不曉得哪一天會被你的膽大妄為,給害到進天牢?還得時時刻刻心驚膽戰的準備替你擋刀子、挨棍子?」
「我哪有——」
「為了滿足你的口腹之慾,這幾年來,偷搶拐騙你哪招沒用過?」
「你說什麼?我偷搶拐騙?」她抬起下巴,挑眉哼聲質問:「請問,你有證據嗎?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左眼,還是右眼?哪只啊?相爺?」
他瞇起了眼,神態更冷,聲音平滑而危險。
「我真該讓方纔那些賊人,將你給帶走,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她倒抽了一口氣,腦子裡頭,怒火辟哩啪啦的燒著。下一瞬間,她想也沒想,一腳就往他胸口踹去——
「啊!」
被踹的公孫明德不動如山,踹人的龍無雙,卻慘叫一聲,疼得全身發抖,再度倒回床上,明眸裡疼得淚花亂轉。
嗚嗚,該死該死,她居然忘了自個兒沒穿鞋。更糟糕的是,她還忘了腳底的傷,就這麼剛好,她抬起來踹他的,就是受傷的那隻腳。
公孫明德仍舊冷著臉,看著她自作自受,疼得在床上亂滾,這才放開了她的手,回身拿來自己的單衣,撕了一小塊白布。
為了維持最後尊嚴,她試圖往床裡爬去,拒絕他的憐憫。
「走開!」
強大的力量,扣住她的腳踝,硬是把她拖回來。無論她怎麼反抗,他就是不鬆手。
「閉嘴。」
公孫明德冷冷的說道,把她拉到床邊,然後拿著瓦罐,到外頭裝了雨水,而後重新回到床邊。
「你想做什麼?」她警戒的問。
他卻沒有回答,用白布沾濕雨水,而後抓住她的腳,嚴肅而仔細的,擦去白嫩小腳上的污泥以及血跡。確定傷口乾淨後,他取出隨身的傷藥,同樣用嚴肅的態度、細心的動作,替她上藥包紮,絲毫沒有弄痛她。
看著他的一舉一動,某種難以辨別的情緒,驀地湧上心頭。
龍無雙知道,公孫明德一向看她不順眼。從小到大,所有人都疼她、寵她,只有這個男人總是對她板著臉,長大之後更是處處找她麻煩,不論她威脅利誘、軟硬兼施,他還是一派剛正不阿的腐儒樣兒,壓根兒不買她的帳!
要不是親眼瞧見,她根本不敢相信,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竟會親手替她洗腳、上藥——
正當她心思紛亂時,公孫明德毫無預警的,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啊!」她低呼一聲,連忙攀住他的肩,就怕跌在地上,自個兒的粉臀又要受疼了。
纖細的小手,圈繞著他的頸項,她這時才發現,他披散在肩後的長髮,還是濕冷的。
那股難以辨別的情緒,突然變得更加強烈,像塊石頭般,重重壓在她的心口。
火堆燃燒得正旺,公孫明德把她放在火堆旁,然後轉身拿了些柴薪,往火堆裡頭添。
「你真的只有三十三?」她沒頭沒腦的問。
他頭也不回的攪動著火堆。
「什麼三十三?」
「你的年齡啊!」
「據我所知,是三十三沒錯。」他依然沒有回頭,繼續調整火堆。
「我以為你四十幾了。」
他停下動作,緩緩的轉過頭來,無言的看她。
龍無雙無辜的眨了眨眼。「不能怪我啊,誰要你一年到頭,老是板著個臉,一副小老頭的模樣。」
公孫明德又看了她半晌,才轉過頭,繼續將火堆弄得更旺,淡淡的開口:「說吧,你這回又招惹了誰?」
她哼了一聲,滿臉的不服。
「喂喂,你又知道。是我招惹了誰?你怎知不是人家來招惹我?托您的福,現在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只手無縛雞之力的肥羊,這些賊人不來綁我,還能綁誰?」
她?手無縛雞之力?
真是天大的笑話!
公孫明德面無表情,波瀾不興的黑瞳,望著火堆旁的龍無雙,而且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的將她看了一遍。
「喂,你這眼神是什麼意思?」她被看得惱了,擰眉瞪他。
他冷冷的開口。
「只是看看肥羊長啥樣子。」
她的眼裡,氣得要噴出火來,抓起手邊僅剩的一隻繡花鞋,用力朝他臉上扔。
公孫明德側身閃過攻擊。相較於龍無雙的惱怒,他顯得十分平靜,連表情都絲毫未變。
「你最好改掉亂丟東西的習慣。」
「輪不到你來管我!」她哼聲挑眉。
他眼角微微一抽,沒有動怒,卻只是將話題拉回,沈聲道:「今天來的這些人,用的暗器、招式,皆是西南部族擅長使的。你三個月前,才剛去過南方,搶了一批蕈菇,不是嗎?」
「什麼叫搶?我那是用買的。」她抬起下巴,挑起秀眉,伸出三根纖纖玉指,在半空中晃來晃去。「那是我花了三千兩銀子買的。公孫明德,你雖貴為一朝之相,可也不能信口栽贓呀。」
三千兩?
他的眼角,再次抽搐了一下。
這女人真是天殺的浪費!
公孫明德深吸一口氣,冷聲再問:「如果你是用買的,那今天這些人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啊?」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你不知道?」
「我?我怎麼會知道。」她撇過小臉,狀似悠閒的瞧著門外的大雨。「又不是我叫人家來綁我的,你不問他們,反倒來追問我這個被害人,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她回答得挺快,表情看來若無其事。但是,他卻沒有漏掉,她轉頭之前,眼底的那一絲心虛。
這女人絕對清楚,對方是哪路人馬。
他微瞇了下眼,繼續說道:「如果你曉得對方是誰,最好盡快老實說,這些人沒一刀殺了你,反倒要活捉你回去,你以為真是為了贖金?你貴為公主,綁架公主是殺頭的大罪,沒有哪名賊人,會不長眼到膽敢綁架皇家公主,再跟當今天子要贖金的。」
「喔?是嗎?」龍無雙回過頭來,衝著他甜甜一笑。「可是,我這個月初才剛被人綁架過耶,就不知是哪名不長眼的賊人了,是吧?相爺。」
「那些人會來綁你一次,就會來綁第二次。」他冷著臉警告。
「喔,那就是說,你會來綁我第二次嘍?」她冷嘲熱諷著,罵人不帶髒字的酸他,偏偏就是不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一股怒火,緩緩的、緩緩的,從胸腹間燒起。公孫明德捏緊拳頭,幾乎難以克制那股想把她壓在腿上、好好教訓一頓的衝動。
驀地,紛雜的雨聲之中,混入了馬蹄聲響。那聲音愈來愈近,很快的已接近他們避雨的破屋。
公孫明德瞇起眼睛,伸手朝龍無雙一揮,示意她暫時安靜,而後起身到門邊察看。
滂沱大雨裡,數騎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幾棟屋舍外。
雨裡,突然傳來人聲,而且,那聲音不是來自屋外,而是發自於屋內。
坐在火堆邊的龍無雙,揚聲問道:「喂,你在做什麼?」
清脆的聲音響起,公孫明德才猛然想起,向來,只有她叫別人安靜的分,從沒人敢要求她安靜,她根本看不懂別人要她安靜的手勢!
話聲才剛傳出去,對方的暗器,滿天花雨般襲來。
怕又是先前的含藥銀珠,公孫明德火速退回屋內。沒想到,這次的暗器,並沒有爆開,對方功力極高,一顆顆珠子噗噗噗噗連聲數響,全數穿牆而過,力道卻仍未稍減。
「啊!」
龍無雙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眼見坐在地上的她,就要被暗器打中,公孫明德抄起烘烤到一半的單衣,飛身到她身邊,長手一揮一撈,將身前烏珠一網打盡,氣還未歇,對方攻其不備,不走大門,竟一掌打在千瘡百孔的牆上,整個人穿牆而進。
室內頓時滿是灰塵。
灰塵還沒落地,公孫明德已經迎身而起,與來人飛快對了數招,眉眼間閃過一絲訝異。
這次,來人的功力,比先前的綁匪更高!
身後的龍無雙,卻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
「宮、清、揚!你對我發這些破珠子是什麼意思?你這王八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罵聲未停,對打的兩人,已經停下攻勢。
陣陣塵埃落定,只見眼前來人,果真是龍門客棧的大掌櫃。
「相爺,失禮了。」宮清揚抱拳頷首,等到瞧清公孫明德赤裸的上半身,和穿著相爺朝服的龍無雙時,不禁微挑了下眉。
公孫明德還未開口,門外又走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大風堂羅家的總管沈飛鷹。
「公孫——」沈飛鷹才開口說了兩個字,緊接著也瞧見了,屋內這對男女異於尋常的衣著,眼神裡有著微微訝異,也是挑了挑眉。
公孫明德神色不變,冷冷看著兩人,而後單手一抖,抖落一地烏木珠子,反手套上單衣。
兩個男人,很識相的沒有再開口,倒是龍無雙哇啦哇啦的叫了起來。
「宮清揚,你還杵在那裡做什麼?我的馬車呢?」
「為求追趕快捷,加上大雨,所以我沒讓車馬一起過來。」宮清揚逆來順受,一如往昔般恭敬的回道。
「沒馬車?沒馬車我怎麼回去?」龍無雙頤指氣使,不客氣的說道。「你回去差馬車過來!」
「不用了。」
這三個字,卻不是出自於宮清揚之口,龍無雙微瞇著眼,轉頭看著討人厭的公孫明德。
「為什麼不用?」
「你和我共乘一騎。」
什麼?!
龍無雙當場楞住,還沒反應過來,公孫明德已經攔腰,將她一把抱起,往外頭走去。
她這才想到該反抗,在他肩頭胡亂掙扎,哇哇亂叫亂踢。
「為什麼我要和你一起,我才不要,你放我下來!公孫明德——宮清揚,你還杵著幹麼?宮清揚——公孫明德,你是聾了嗎?你快放我下來——」
憤怒的抗議聲逐漸遠去,被留下的兩個男人互看了一眼。
「你不需要過去嗎?」
「什麼?沈總管有聽到什麼嗎?」宮清揚面帶微笑,神色自若的道。「我耳朵裡方才進了些水,什麼都聽不清楚。敢問,沈總管是聽到了些什麼?」
沈飛鷹瞧著他,然後開口答道:「沒有,什麼都沒有。」
無名 2006-10-28 09:40
秋意深濃,皓月當空。
日落之後,玄武大街上還是熱鬧滾滾,比起白晝時分,這會兒的氣氛,反倒更熱烈,人也更多出好幾倍。
人群最稠密處,即是赫赫有名的龍門客棧。
那十八扇雕著金雀花鳥的雕花門,早已擦得一塵不染,整齊的敞開著,地上還鋪著一層價逾千金的波斯紅毯,就等著貴客臨門。
雖說龍門客棧早已言明,今晚並不對外營業,能享用到饕餮宴的,只有少數幾人。不過,進不了客棧,湊在外頭看看熱鬧、聞聞菜香也是不錯啊!
況且,今天可是八月二十六日,皇上指婚的日子。京城裡,所有砸了銀子下注的,跟好管閒事的,怎肯放過這場好戲?
只是,這會兒月上枝頭,饕餮宴即將開始了,迎親隊伍卻還不見蹤影,大夥兒心裡疑惑,嘴上低聲的交談著。
咦,莫非,相爺不敢來娶龍無雙?
正在議論紛紛的時候,一匹駿馬伴隨著一頂暖轎,筆直來到客棧門口。
嚴耀玉躍下駿馬,抬頭望了望客棧,神情似笑飛笑。他走到軟轎前,伸手等著,輕聲喚道:「金兒,咱們到了。」
轎簾掀開,柔若無骨的小手,搭上嚴耀玉的手,美麗的少婦緩緩走下暖轎,在丈夫的陪同下,走進龍門客棧。
「是誰?是誰?」站得遠一點的人,急忙問著。
「是嚴耀玉跟錢金金!」
嚴家夫婦富可敵國,又跟龍門客棧關係匪淺,能列席饕餮宴,倒也是眾人意料之中的事。
過沒多久,一輛馬車也停在客棧前,一個男人踏出馬車,一身白衫藍繡,頎長玉立,俊雅得有如上好的青花瓷,懷裡還抱著一個睡美人。
「啊,是南宮家的夫婦。」
「南方製造頂級瓷器的那個南宮家?」
「當然!不然普天之下,還有哪個南宮家,配得上這桌饕餮宴?」
緊接著,大風堂羅家的馬隊,護衛著一頂精緻的軟轎,也在客棧前停下。
原本議論紛紛的人們,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大夥兒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虎背熊腰、衣著華麗的中年人,由美若天仙的羅夢陪伴,一同走進客棧,跟在兩人身後的,則是寬袖勁裝的沈飛鷹。
大風堂羅家,做的是鏢局生意,算是江湖人士,帶刀帶劍、見傷見血都是家常便飯,一般平民百姓,見著了羅家的人馬,難免忌憚了些。
「這場饕餮宴,稱得上是冠蓋雲集了。」有人讚歎道。
「是啊是啊!」
在眾人的讚歎聲中,一個駝背的老媼,拄著枴杖,慢條斯理的踱啊踱,穿越人山人海,踏上波斯紅毯。
玄武大街上人聲鼎沸。
「這個老太婆又是誰啊?」
「該不是走錯路的吧?」
「有可能、有可能。」
人們議論紛紛,還有熱心人士,準備上前把老媼扶開時,一個貂尾環頸、腰肢婀娜的貂裘麗人,卻從客棧內走了出來。
「屠婆婆,可把您請來了!」龍無雙笑吟吟的說道,竟拋下客棧裡進入最後籌備階段的饕餮宴,親自出來迎接老媼。
她親手扶著老媼,彎唇笑著。
老媼揚眉,拿著枴杖頭,輕敲龍無雙的額。「是啊,我來瞧瞧,你這小妮子,能辦出什麼等級的宴席。」
龍無雙不但不以為忤,反倒縮著頸項,瞇著一隻眼,笑得俏皮可愛。
「等一會兒啊,就讓您這退隱十五年的前任御廚,嘗嘗我這幾年來,費心所搜羅來的好菜!」
紅顏扶著白髮,不顧旁人注目,踏進了龍門客棧。
再過一會兒,在大隊人馬隨護下,八王爺駕到;就連百年醬場的傳人唐十九,也拿著饕餮宴的帖子,走進客棧大門。
仔細算了一算賓客人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咦?!
據說,饕餮宴只請了十位嘉賓。如今加加減減算起來,不論怎麼算,賓客就是還少一個人。
眼看饕餮宴即將開席,而賓客卻尚未到齊,最後一位賓客,到底是誰呢?
這時,有人恍然大悟,拍腿大叫。
「啊,是相爺!」
「對喔,帖子也發給了相爺。」
「但相爺沒來啊!」
是啊,相爺沒來。
相爺為什麼沒來?
眾人竊竊低語,不停討論,視線還緊盯著玄武大街盡頭,卻遲遲不見公孫明德的蹤影。
莫非,相爺不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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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客棧的大廳,佈置得精緻華麗,有如人間仙境。
四面屏風,用的是南海的珊瑚樹,嫣紅艷麗,高逾六尺,有四尺來寬,細細的珊瑚枝,把頂上宮燈的燈光,篩得更細碎、更柔美。
桌椅則是百年古董,酸枝紅木配上柔軟的繡墊,讓人坐得格外舒服。而桌面上的湯碗、調羹,淺碟,都是特別向南宮家訂製,萬中選一的瓷器。
至於筷子,則是請著名的漆工師傅,先量好賓客們的手寬指長,才去選木、削木、雕刻、上漆。每一雙筷子,都是單為一位賓客特製的,不但握起來舒服適意,且漆工細緻,摸在指尖,觸感如似絲綢。
饕餮宴席上,貴客們逐一坐下,就連嗜睡如命的南宮夫人錢銀銀,也被丈夫輕柔的搖醒,眨著半夢半醒的眸子,對其他人微笑。
龍無雙走到主位,明眸環顧一圈,逐一跟貴客們點頭致意,最後,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空位上,紅唇竟悄悄彎起,浮現勝利的笑容。
嘿嘿,她贏了!
公孫明德非但不敢娶她,甚至連饕餮宴都沒膽子赴宴。這麼一來,違抗聖旨的人,可就是他了。
要是皇上問罪下來,她大可以說,自個兒可不是不嫁,是公孫明德不敢來娶啊!
而且,這次皇上賜婚,可是全城矚目,外頭都聚集了那麼多人。公孫明德不敢赴宴、沒膽娶她的消息,肯定是不到三更,就會傳遍京城。所有人都會知道他抗旨;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敢來娶她;所有人都會知道,堂堂當朝宰相,治不了她這個小女人——
所有人都會知道,兩人多年來明爭暗鬥,而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勝利的滋味,讓她樂得飄飄然,這時要是有好酒、好菜來享用,更是錦上添花,簡直是人生第一等樂事!
紅潤的唇瓣,再度嫣然一笑。她斂著貂裙,對著眾位貴客福了一福。
「感謝各位,特地撥冗前來,參加小女子所設的饕餮宴。」她說道,語音清脆,如似銀鈴,格外悅耳。「饕餮宴籌備多年,是從天下美食中,選出最美味的十道佳餚,在最鮮美的時候,送達京城。再挑出最上好的食材、用了最頂尖的功夫,烹飪料理而成。」
嚴耀玉挑眉,含笑提醒。
「龍兒,還有位子是空的呢!」他故意朝那個空位,多看了幾眼。
龍無雙甜甜一笑。
「雖然說,賓客還少一人,但是時辰已到,好菜可是不等人。」她揚袖,雙手輕輕一拍。「開席!」
十個清秀的丫鬟,捧著漆盤,盤上擱著一個小碗,小心翼翼的端到賓客面前。
「這是開胃菜。」
擱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小碗的素面。
碗內無湯汁、無配料,只有份量極少的麵線,成年男人約莫兩口,就能吃得一乾二淨。
上好的麵線,該是潔白如絹,而碗裡的麵線,色澤卻顯得有些灰黃。只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卻從碗裡一縷縷飄了出來,誘得人口水直流。
龍無雙攏著袖子,從丫鬟手中,接過一把纏著紅線的筷子,輕笑說道:「這碗細面,是用三十幾種可食的雲南野蕈,取其根部,以日光晾曬至全干,再研磨成粉,揉和麵粉,做成細面,面裡只用少許海鹽調味,請嘗嘗。」山珍跟海味,全在這碗裡了。
每個人舉筷嘗了一嘗,果真是無比的美味。
老媼放下筷子,哼了一聲。「你這小妮子,倒還真有點本事。」
龍無雙盈盈一福。
「謝屠婆婆誇獎。」
緊接著,好菜上桌,藍瓷大盤裡,是撒了蔥白、姜絲與黃酒,以薄薄一層網油包裹,所清蒸的鮮魚。
「第一道菜,是清蒸鰣魚。」龍無雙說道。「鰣魚捕時不可用網,以免傷其魚鱗。此魚肉嫩味鮮,鱗片富有脂膏,滋味腴美。」
屠婆婆率先舉筷,在魚身上輕輕一戳,就見魚汁如泉湧。
「這道鮮魚,要是配上白飯,滋味會更好。」屠婆婆挑起灰白的眉,看著龍無雙。「你該不會把白飯給忘了吧?」
「當然不敢忘。」她甜甜一笑,再度揚袖拍手。「把白飯端上來。」
熱騰騰的白飯,很快的盛上桌,每顆米粒都晶瑩剔透,圓潤若珍珠。米飯的香氣,混著一絲奶香,盈滿斗室。
龍無雙笑得眉眼彎彎,看著貴客們享用美食,個個或訝異、或陶醉不已的神情,心情愉快到了極點。
她也坐下來,舉筷挾了一塊魚肉。
魚肉極嫩,在筷端輕輕晃動著,還滴著熱燙的魚汁。她將魚肉擱在珍珠米煮成的白飯上頭,心滿意足的欣賞。
正當看夠了這一幕,端起碗來,預備好好享用時,門外卻傳來聲音。
「公孫相爺到!」
龍無雙倏地一僵。
宴席上的眾人,都停下動作。只聽得那步履徐沈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接近,半晌後終於踏進大廳。
瞧見公孫明德的穿著時,龍無雙的眼珠子,差點沒跌出來,就連手裡的白飯鮮魚,差點也掉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竟然穿得一身紅,頭上戴著雙翼紅帽,穿著打扮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個新郎倌!
公孫明德走到廳內,朝眾人舉袖拱手,用低沈而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宣佈。
「明德奉皇上御旨,特來迎娶無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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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燈籠高高掛。
寬闊的玄武大街上,還擠滿了打賭看戲的人,整座京城的人,不管有事的、沒事的,幾乎全擠到龍門客棧外頭來了。
開玩笑!這可是自從錢金金嫁嚴耀玉之後,最受人矚目的一樁婚事,也是賭盤開得最大,賭金累積得最高的一次啊,大夥兒爭先恐後,全擠在門外,就等著瞧瞧結果如何。
老天爺沒虧待他們。
不到一個時辰之間的變化,果真是精彩精彩精彩、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激,眼看酉時已過,本以為相爺要違抗聖旨,卻未料饕餮宴開席沒多久,這當朝宰相、這公孫明德,竟真的領著大紅花轎,來龍門客棧迎親啦!
果然沒到最後一刻,這賭盤是難說誰輸誰贏!
門外的眾人,還在為公孫相爺的到來,忙著吆喝騷動時,龍門客棧裡頭,卻傳出一聲驚呼——
「你要娶我?」
哇,是龍無雙的聲音耶!
霎時之間,大街上的人們又混亂起來,個個伸長脖子,忙著發問。
「怎麼了?怎麼了?現在是龍無雙不嫁嗎?」
「誰說的?還沒個結果哪!」
「花轎都來了,能不嫁嗎?」
「花轎來了,不代表龍姑娘就一定要嫁啊!」
「不是龍姑娘,是公主,公主啦!」
「好了、好了,別吵了,別吵了,都聽不到裡頭講啥了!」
此話一出,眾人立刻安靜下來,還個個屏氣凝神,連氣也不敢喘,就怕漏聽了什麼重要對話。
趁著這安靜的片刻,擠在客棧門口的人,連忙又轉過頭去,從門縫裡偷瞧偷聽,還會不時回頭,轉告第一手的消息,讓眾人分享。
宮燈照耀下,龍門客棧的大廳裡,氣氛凝重。卻見一整桌的名人貴客們,沒一個起身,更沒人打算離席,反倒是個個興味盎然,看著僵持不下的兩人。
原本意氣風發的龍無雙,這會兒臉色變得難看極了,明亮的眸子,直瞪著公孫明德。
「你不嫁?你想抗旨?」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泰然自若的提醒。「抗旨是要殺頭的。」
龍無雙嘴兒半張,卻吐不出半句話。一旁的羅夢,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抬袖,遮掩嘴角的笑。
哼,遮什麼遮啊,就算遮了起來,她也知道,羅夢是在偷笑!
龍無雙握緊粉拳,心裡滿是惱怒,比有人搶了她的美食還要憤怒。
該死,這是她的計謀啊!該臨場退卻、該抗旨、該被全京城的人嘲笑的,該是公孫明德啊!
她怎麼也沒想到,公孫明德會真的登門迎娶,還拿著聖旨來壓她,事到如今,進退不得的人,竟是她自己。
她設下的陷阱,成了她自己的牢籠。
現在,她該怎麼做?
抗旨?
還是真嫁給這個——這個——
她抬起頭來,看著站在一旁,穿著大紅喜袍的公孫明德。他神色自若,雙眼筆直的望著她,眸光中飽含著譏誚,擺明就是賭她不敢上花轎!
可惡,這個男人,竟把燙手山芋丟回給她,逼她做選擇——
兩人僵持不下,大眼瞪著小眼,誰都不吭聲。倒是一旁的貴客說話了。
「無雙,你嫁是不嫁?」錢金金打破沈寂,開口問道。「若是要嫁,那可得快點,別誤了時辰,若是不嫁嘛——」
一口氣嚥不下去,龍無雙衝動的脫口而出。
「誰說我不嫁?」她咬著牙,皮笑肉不笑的坐回椅子上。「只是,今日貴客臨門,我這個作主人的,怎好意思中途離席?就算要嫁,也得陪各位用完宴席,才不顯得失禮。」
錢金金可不吃這一套。
「等用完宴席,怕會誤了良辰吉時。你出閣呢,又是皇上賜的婚,大夥兒不會介意的。」她盈盈一笑,輕拍夫婿的手,眸光掃過座上幾位貴客。「各位說是吧?」
「是,嚴夫人說得是!」唐十九第一個出聲應和,只差沒有用力鼓掌了。「無雙,我絕對不會介意你現在中途離席去嫁人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啊!
龍無雙看著唐十九,差點沒氣得一魂升天、二魂出竅。她深吸一口氣,還在做最後掙扎。
「可是,就算我要嫁,眼前也沒有鳳冠霞帔啊!」
金金又是一笑,笑得龍無雙心裡發毛。
「你師傅說,為了以防萬一,早就為你備妥了。」金金一彈手指,身後嚴家下人,立刻打開攜來的衣箱,一人捧著鳳冠,一人捧著霞帔,走到龍無雙面前,垂首以雙手奉上。
嫁裳精緻華美,用的是大紅真絲,上頭繡著翱翔九天的彩鳳;鳳冠則是金雕玉琢,手藝巧奪天工,連垂簾也以上好的南海珍珠串成,每顆珍珠大小一致,圓潤討喜,最難得的是,挑選出的珍珠,還是極為稀少的粉色珍珠。不論是嫁裳還是鳳冠,都堪稱是無價之寶。
這下子,嫁裳有了、鳳冠有了,花轎也等在外頭,更別提這新郎倌,早就老神在在的杵在大廳裡了。
這龍無雙到底嫁是不嫁呢?
客棧裡頭安靜,客棧外頭卻又喧鬧起來。人們的討論聲,大得連客棧裡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是要嫁了沒?公主要不要嫁啊?」
「唉啊,看這樣子,龍無雙是輸了這場吧?」
「我看,她是不會上轎的!」
「不是不會,恐怕是不敢——」
門外的每一字每一句,龍無雙都聽得一清二楚,僵硬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俏臉氣得微微泛紅。
她輸了?!
她不敢?!
每句話、每個字,都像是針一樣,猛戳著她的自尊。
聽著門外的騷動,整個京城裡,起碼有半數以上的人,全都豎直耳朵、張大眼睛,等著看她有沒有膽子上花轎。
她要是不嫁,就是輸了、就是抗旨、就是沒膽!接下來半年——不,接下來半輩子,她都得聽著旁人,在她背後竊竊私語,說她是公孫明德的手下敗將——
不!她絕不認輸!
龍無雙猛地一拍桌,站了起來,明亮的眸子,瞪著那氣定神閒的公孫明德。她咬著牙,開口宣佈。
「好,我嫁!」
*******************************************
客棧裡頭,龍無雙才剛開口,答應要嫁。
這消息有如一枚石子,讓屋外人潮起了陣陣騷動,大夥兒口耳相傳,急著把消息告訴旁人,沒一會兒的功夫,這消息已經傳遍全京城的大街小巷。
只是,龍無雙雖然答應了,卻還沒上花轎啊!那些賭她不嫁的人,可不願意輕易認賠。
於是乎,所有人還是全擠在玄武大街上,沒一個人願意離開。畢竟,不到最後一刻,誰都難以保證,這場賭局不會翻盤。
離龍無雙開口應允到這會兒,都有兩刻鐘了。屋外不見人潮散去,屋內也不見有人出來,隨相爺而來的那頂花轎,還空蕩蕩的晾在那兒呢!
客棧後方,精緻的蓮花閣,內外燈火通明。
龍無雙回到蓮花閣裡梳妝,一干女眷們,也全數離席而來,為她妝點打扮。
嚴府的少夫人錢金金,親自替她點唇畫眉;羅夢則是指揮著丫鬟,替她更換嫁裳,再親手為她結上嫁裳的衣帶;唐十九做不來細活兒,只是捧著那頂重逾數斤的鳳冠,在一旁等著。
屠婆婆年紀大了,只是坐在一旁觀看,沒有插手。至於南宮家的夫人,則是躺在貴妃椅上,早早就去找周公下棋了。
龍無雙坐在銅鏡前,思潮起伏不定。
她要嫁人了。
她要嫁給那個——那個——那個——
粉嫩的小手,揪緊真絲喜裙。
不對,她還不認輸!一定還有辦法,就算不能讓她反敗為勝,至少也能讓她拖延一些時間。
她瞪著銅鏡,微瞇了瞇眼,鏡裡頭的小女人,也跟著瞇了瞇眼,各種鬼主意,就在她腦子裡轉啊轉。
就在她忙著思考的時候,那些女眷們,已經替她穿好嫁衣,戴上鳳冠與喜帕,再披上霞帔,把滿心不悅的她,像是趕鴨子上架似的,半推半拉的領出閨房。
踏出房門,她瞧見站在一旁的宮清揚,眼兒陡然一亮。
「宮清揚!」她喚道,也不管旁人用拉的,還是用推,硬是停在原地不動,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宮清揚恭敬垂首,一如往昔。
「請問無雙姑娘,有何吩咐?」
金金瞧見她停步不走,紅唇帶笑,輕聲催促著:「無雙,可別誤了時辰。」
「師娘別擔心。」她掀起喜帕,硬擠出笑容來。「我要嫁人了,總得交代掌櫃的幾句,馬上就好,你先請,無雙立刻就來。」
「你出閣呢,怎麼能讓你一人自行到前廳。」金金瞧她一眼,再看看宮清揚,「你要交代,就快些交代,也不差這一點兒時間。」
唐十九也不耐的插嘴。
「是啊,別拖拖拉拉的,有話就快點說一說。」
龍無雙瞪了好友一眼,知道這票人,除非看她上了花嫁、拜了堂,否則是不會離開。無奈之下,她只能壓低聲音,匆匆交代宮清揚。
「弄一份饕餮宴給我送來,記住,每道菜都不可缺。另外,把藥準備好,要無色無味的。」
說完,她沒等宮清揚回答,便快步走到金金身邊。
大紅喜帕,再度蓋住了鳳冠,她的眼前再度變得一片嫣紅。她低著頭,在女眷們的引導下,慢慢走到前廳,視線所及,能瞧見的就是自個兒的繡鞋,跟鞋旁那一丁點的地。
才剛走進前廳,就聽見玄武大街上,又是一陣騷動。緊接著而來的,就是金金的喝止聲。
「相爺,這喜帕是不能現在掀的,於禮不合呢。」
這男人想掀喜帕?!
龍無雙怒火咕嚕嚕的往上湧,還未來得及發火,卻聽到公孫明德冷冷的開了口。
「我必須驗明正身。」
龍無雙氣壞了。
她一伸手,猛地一抽,自個兒把喜帕扯了下來,花容月貌就在宮燈照耀下一覽無遺。她抬高了下巴,冷冷瞪著公孫明德。
「我說要嫁,當然就會嫁,不會玩那狸貓換太子的把戲,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街上,嘩然聲再起,廳堂內卻陷入沈寂。再過不久,即將拜堂成親的新郎倌與新嫁娘,臉色都難看極了。
僵持了一會兒,公孫明德微瞇著眼,朝她伸出手。
她瞪著那只寬厚有力的掌,雖然心裡萬分不悅,卻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交出了自個兒的手。
從頭到尾,兩人之間,不見半絲新人間該有的濃情蜜意,反倒像是較勁似的,始終用最凌厲的目光,互瞪著對方。
漫長的沈默後,公孫明德終於轉身、抬腳,走出龍門客棧,握著她的那隻大手,卻沒有用上幾分力,只要她輕輕一甩,就能夠掙脫。
這樣的手勁,根本就是一種嚴重的挑釁,彷彿在告訴她:你想逃走的話,隨時請便!
外頭人山人海,比起當年嚴耀玉沿街插旗,當眾娶回錢金金那次,可說是毫不遜色。
龍無雙揪緊了喜帕,不肯在這個時候低頭,反倒挺直了纖細的肩,亦步亦趨的跟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在公孫明德的引領下,坐上花轎。
花轎外頭,人聲鼎沸,沒有一個人想離開,全都跟著花轎走,就這麼吵吵鬧鬧,大批人馬就這麼一路跟著,從龍門客棧,穿過幾條大街,跟回了相爺府。
向來樸素無華的相爺府,今夜也張燈結綵,屋內屋外燈火通明,裝飾得喜氣洋洋,就連奴僕們,也換上大紅衣裳,沾沾喜氣。
大紅花轎被抬進相爺府,看熱鬧的人們,卻還是不肯死心,全擠在門口或牆邊,伸長了脖子,努力往裡頭瞄。先前,下注賭龍無雙會嫁的,個個喜上眉梢,而賭她不嫁的,則是愁眉苦臉,心裡巴望著,等會兒說不定會出什麼亂子,搗亂這場婚事才好。
只可惜,希望落空,什麼亂子都沒出,相爺府裡,婚事持續進行著。
大廳裡佈置著簡單的禮堂,龍鳳高燭燒著,禮堂正中央,還貼了個大大的喜字。而饕餮宴的貴客們,速度可比慢吞吞的花轎快得多,原班人馬,一個都不少,全都移駕到相爺府了。
公孫明德雖無長上,但龍無雙卻有。只不過,她的「長上」,早在下達聖旨之後,就躲到夏宮去避難了!
瞧見主位上空蕩蕩的,扯下喜帕的龍無雙,柳眉一挑。
「沒有長上證婚?」
「有。」
「誰?」
「八王爺。」
大廳內所有人,同時望向八王爺。原本輕搖折扇的他,微微一楞,有些措手不及。
雖說,論起輩分,龍無雙還得喊他一聲八叔。但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妮子,從小離經叛道,向來鬼主意奇多,他要是「冒險」當這個主婚人,難保她往後不會記仇——
正在為難之際,公孫明德開口了。
「八王爺,請。」沈靜的語氣,不卑不亢,卻包藏著鐵般的意志。
「好、好好好好——」八王爺像是被針刺著,火速點頭,撩袍就往主婚人的位子上坐。
連皇上都對公孫明德言聽計從,他這個作王爺的,雖然不想惹怒龍無雙,卻更不想得罪當朝宰相。
眼看八王爺坐定,龍無雙咬著唇,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卻故意搖著折扇,轉過頭去,假裝沒瞧見。
眼見大勢底定,等在一旁的司儀,連忙唱名喊著。
「公孫相爺到。護國公主到。」
啥?
護、國、公、主?
「這是什麼爛名銜?我不要!」龍無雙的臉色比先前更難看,小腦袋卯起來用力搖,心裡惱火得幾乎想掐死皇甫仲。
公孫明德聞言,冷冷的瞧著她,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那麼,你是要抗旨嘍?」
抗旨?
哈,原來這男人打著這個主意,想要她自個兒打退堂鼓是吧?
他想得美!
她絕不能讓他贏!
龍無雙瞪著他,皮笑肉不笑,甜甜的回答:「抗旨?無雙怎敢?」
「咳嗯,既沒要抗旨,那就繼續吧,免得誤了時辰。」嚴耀玉輕咳兩聲,出言提醒道。
司儀聞言,急忙點頭,揚聲開口。
「今選定良辰吉時,公孫相爺與護國公主,奉皇上御旨大婚。」
站在禮堂前的兩人,臉色同樣難看。
司儀高喊。
「一拜天地!」
坐在四周的賓客,瞧見兩人的臉色,都覺得骨子裡一陣冷。
「二拜高堂!」
八王爺笑容僵硬,握緊了椅背,克制著想逃走的衝動。
「夫妻交拜!」
兩人互瞪的表情,像是隨時都會從懷裡抽出預藏的刀子,互砍對方一百幾十刀。
就連一旁的司儀,也感覺到氣氛不對,為了避免慘遭池魚之殃,急忙深吸一口氣,用最大的聲量宣佈。
「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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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座落在相爺府後園的西邊。
這一處院落,跟府裡的其他屋子一比,顯得嶄新異常。
這棟院落,所用的木頭、青石以及桌案上、床榻上所用綾羅綢緞,都是最好的材料。紅綢絲被上的鴛鴦戲水,也是用最好的繡工,最近才繡上的。
新鮮的木頭香味,還飄散在四周中。除了巧奪天工的房舍樓閣,這一處院落的庭園造景,也和相爺府裡他處不同。
這全新的樓閣,倒還算舒適,就不知道何時建造的,她上回被軟禁時,這處地方還是個空地呢!
屋內只剩她一個人,陪伴在側的,只有燭光燦爛的龍鳳雙燭,跟窗上大大的喜字。
公孫明德帶她回到這兒,就扔下她,轉身回到前廳去了。
他前腳才走,她也不甘示弱,後腳跟著,就要溜出門去。
想不到,她才剛推開門,就瞧見銀花捧著茶水,就在門旁等著,身後還跟著那尊惹人厭的門神。
「唉啊,夫人,您不能出來。」瞧見龍無雙,銀花大驚失色,連忙說道。「快些兒進門去,新娘出新房,可是犯忌的。」
「胡說些什麼!我出房是犯忌,那公孫明德為什麼就可以出去?」
「相爺是新郎倌,得回前廳去敬酒啊!」銀花耐心十足,好聲好氣勸著。「夫人,您肯定餓了吧?新房裡,相爺特地讓人備著一桌好酒好菜呢!」
龍無雙一楞,雙眼立刻亮了起來,轉身就往屋裡走。
唉啊,太好了太好了,肯定就是她那桌饕餮宴!
她三步並做兩步,喜孜孜的衝到桌旁,預備大快朵頤一番,卻在瞧見桌上的食物後,瞬間垮下了臉,整個人瞬間石化,僵硬得一動也不動。
半晌之後,她好不容易才能開口,聲音卻異常沙啞。
「這是什麼?」她瞪著那桌菜。
「這啊?這道是醋溜黃魚啊!」不知事態嚴重的銀花,笑著介紹著:「這道則是玫瑰油雞,還有這道是,是銀瓜蛤蜊,這一道則是——」
龍無雙的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幾乎要氣昏過去了。
桌上這些菜,的確是上好沒錯!可是,她所準備的饕餮宴,可不只是上好的等級,是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上好的等級啊!
她的饕餮宴呢?
她的菜呢?
原本以為,宮清揚會照著她的交代,把菜送到新房裡來。誰知道,那傢伙竟然沒有照著做,連一道菜都沒送進來!
該死,她非剝了宮清揚的皮不可!
正當龍無雙氣得想翻桌時,一個嬌美絕倫的女子,盈盈走進新房。
「啊,羅姑娘。」銀花連忙彎身行禮。
羅夢粉唇微彎,細聲細氣的說道:「你們先下去吧,我有事要和無雙說說。」
她抬手一揮,讓隨身丫鬟,跟著銀花一起退下。
銀花跟在龍無雙身邊,也有好一陣子了,自然曉得,這兩人是閨中密友。銀花沒敢再多說什麼,乖巧的退了出去,還順手合上了門。
一瞧見好友,龍無雙小嘴一張,正要抱怨,順便要羅夢傳話,要辦事不力的宮清揚自個兒捧著腦袋來請罪,就見羅夢嫣然淺笑,伸出掌心。
「別氣、別氣。瞧,這是你家掌櫃的,要我轉交你的。」
白嫩的掌心間,擱著一方紅紙藥包,龍無雙咬著唇,立刻搶了過來,心裡卻還惦記著,那桌辛苦搜羅多年的美食。
「還有呢?我的菜呢?我的饕餮宴呢?宮清揚有讓人送過來嗎?」她急切的追問道。
羅夢點頭,慢條斯理的吐出一個字。
「有。」
語音未落,就見龍無雙動作奇快,呼地衝到門口,一把拉開大門,往外頭張望著。
只是,新房外頭,不見饕餮宴,依然只有羅家的丫鬟,外加銀花,以及那尊啞巴門神。
「沒有啊,我的菜呢?」龍無雙砰的一聲,關上大門,咚咚咚的又回到好友身旁。
羅夢略略歪頭,一笑。
「菜,在前廳呢。」她笑意更深。「我猜,已用得差不多了吧!」
「什麼?那我的分呢?那是我的饕餮宴啊!」
晴天霹靂啊!
殘酷的事實,重重敲擊著龍無雙的心,她大受打擊,雙手撫著心口,整個人搖搖欲墜,臉色白得有如初雪。
不行!她不能待在這兒,必須出去、必須去吃饕餮宴,那可是她的心血結晶啊!
心念一動,她撩起裙襬,顧不得什麼禁忌不禁忌,就要往外頭衝去時,羅夢卻又輕輕開口了。
「無雙,我方才進來時,瞧見相爺似乎也準備回新房了。你手中的東西,現在不準備成嗎?」
預備奔跑的動作,驀地停住,龍無雙抓緊手心裡的藥包,柳眉緊緊的擰了起來,小腦袋裡迅速思考著。
這會兒,就算趕去前廳,只怕滿桌的饕餮宴,也老早被吃得只剩下殘羹剩餚,她要是親眼看見,只怕會當場氣昏;再說,要是不先解決公孫明德,她根本也出不去啊!
她正在思索著,門外卻有了動靜,穿著新郎倌衣裳的公孫明德,已經回到新房,正撩袍舉步,跨過門檻。
「相爺。」羅夢盈盈一福,處變不驚的微笑,維持著輕柔的語調。「恭賀相爺大喜,羅夢這就告退,不打擾二位了。」
公孫明德點頭示意,目送著羅夢離去,之後才走到門前,朝門外的銀花與吳漢揮了揮手,要他們退下歇息。
閒雜人等盡皆離去,新房內只剩下他與她。
龍無雙緊握著手裡的藥包,臉上硬擠出微笑,可眼兒裡的火氣,壓根兒藏不住,紅嫩的櫻桃小口,酸溜溜的問了一句。
「相爺,前廳的宴席可好?」
公孫明德解下胸前可笑的大紅花,淡然回道:「不錯。」
不錯?!
只是不錯?
她眼裡冒的火更旺了。
那些佳餚珍饈,可是她從十二歲起,就到處拜訪名人、尋訪美食,費時數年歲月,耗心勞力,不畏萬難,才籌備出來的饕餮宴啊!
這麼多年來,她費盡千辛萬苦,就只為了將這些絕頂美味,彙集於一桌之上。誰知事到如今,她這個正主兒,卻從頭到尾只吃到了一碗,就那麼一碗,就只有那麼一小碗的素面啊——
她深吸一口氣,不死心的再問。
「相爺覺得,那道龍井水晶蝦仁,滋味如何?」
「不錯。」
「那道糟切鴨肝,蒸的火候可是恰到好處?」
「不錯。」
「那道紅椒蹄花,是否燉得軟糯入味?」
「不錯。」
從頭到尾,公孫明德始終輕描淡寫,答案次次不變,彷彿她細心籌備的一桌好菜,跟最普通的清粥小菜相差無幾!
龍無雙瞇起眼兒,硬擠出來的笑容,終於再也維持不住了。她一拍桌子,偽裝出來的好脾氣,咻的一聲,全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什麼『不錯』?!你是沒生舌頭嗎?還是嘗不出好滋味?一桌難能可貴的好菜,被你連聲『不錯不錯』就打發了!」她又氣又怒,恨自己沒吃著,卻讓這個不知美味為何的男人嘗去了。「你要知道,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桌饕餮宴,就像是,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龍無雙啊!」
他停下解衣帶的動作,終於抬頭看向她,用最冷靜的聲音,認真的回答。
「這是國家之幸。」要是多幾個龍無雙,天下非要大亂不可!
公孫明德心裡清楚,這桌饕餮宴,對她而言有多重要,更曉得她願意用金山銀山去交換,只求能換得機會,逐一品嚐那桌得來不易的好菜。他偏偏不讓她稱心如意,刻意沒讓人把她那一份送進新房裡來。
幾年來數樁搶案,就算有證據,也全被刻意銷毀,甚至連人證都被收買了。
對,他是沒辦法關她、沒辦法治她的罪。但是,吃不著饕餮宴,就已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你——」她氣得頭昏眼花,交握在身前的小手,因熊熊的怒火,不斷的顫抖著。「你知不知道,為了今天,我費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時間?」
他一聲不吭,逕自褪去外衣。
「你曉不曉得,我為了這回宴席,走過多少窮鄉僻壤,爬過多少山,涉過多少水?」
他仍舊不言不語,慢條斯理的寬衣解帶。
「你究竟知不知道,這一餐有多麼——」
話說到一半,龍無雙陡然閉了嘴,一雙眼兒瞪得圓圓的。
咦,這個男人是在什麼時候,脫到只剩身上那件單衣的?!
她回過神來,也忘了要興師問罪,腦子裡立刻改了主意。不行不行,方才公孫明德回來得太快,她才剛拿到迷藥,還沒機會下藥呢!
眼看有重大危機,需要即刻處理,她立刻住了口,反倒趁著他回身掛衣裳時,動作迅速的打開藥包,把藥粉撒進酒菜裡。
藥粉極細,撒入飯菜中,隨即化為無形,就連嗅覺靈敏的她,也聞不出任何差異。她稍稍鬆了一口氣,卻赫然發現,酒裡的藥粉溶解得較慢,連忙伸出食指,在杯摻了藥粉的酒裡,用力而迅速的攪拌。
雖然說,她遵照聖旨,乖乖成了相爺夫人。但是,誰也沒規定,她非要跟公孫明德同床共枕吧!
她雖然行徑大膽,但是多年來,始終潔身自愛,對男女之事,雖然略知一二,卻是十足十的嫩瓜兒,連紅潤的唇,都不曾有男人一親芳澤。
她作夢都不曾想像過,會跟哪個男人翻雲覆雨、交頸而眠,尤其是跟公孫明德他——他——
珍貴而少見的羞澀,霎時間浮上心頭,龍無雙粉嫩的臉兒,竟莫名的嫣紅起來。
驀地,身後傳來動靜,她用最快的速度,抽回食指,再用微微顫抖的小手,端起桌上的交杯酒。
不知怎麼的,她的從容與大膽,竟消失了大半。突然之間,她急切的想逃出去,逃離公孫明德,逃離這個——這個——這個男人——
該死,在這緊要關頭,她必須鎮定下來。
龍無雙咬了咬下唇,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把交杯酒遞到公孫明德面前,口氣刻意放軟。
「算了,我也有錯,不該把饕餮宴訂在今日。既然,你我已奉旨成婚,這杯交杯酒就不能不喝,免得師娘知道後,又要對我囉唆。」她直視著他的眼,表面上看來平靜,其實心跳老早亂了譜,怦怦怦怦亂跳個不停。
深不見底的黑瞳,先是望著她的臉,接著緩緩下挪,遊走到她手中的酒。
公孫明德只是看著,卻不伸手去接。
她抬起頭來,一臉無辜,烏黑大眼中水波盈盈,如此嬌艷的美色,遠比手裡那杯酒更醉人。「相爺,您該不會是反悔了吧?」她問。
公孫明德瞇起眼,又看了她一會兒,才伸出手來,接過她遞來的酒,勾著她柔弱無骨的手,將交杯酒一飲而盡。
直到親眼看見,他喝下那杯被她下了藥的酒。壓在心頭的大石頭,這才終於落了地,她收回手,彎著紅唇,棧淺一笑,故意說道。
「將來,還請相爺多加包涵無雙了。」
他沒有回話,只是放下酒杯,微瞇的黑眸裡,洩漏些許懷疑,似乎從她乍然轉變的態度中,看出什麼端倪來。
龍無雙心虛,就怕被他看出有啥不對勁,連忙坐到桌邊,把新婚嬌妻的戲演足了,慇勤的親手為他布菜。
「相爺,這桌好菜,該是夏姨的心意,要是擱涼了,豈不可惜?」為了取信於他,她也挾了幾口菜,擱進自己的碗裡。
長長的眼睫,遮住了烏黑大眼裡的眸光,她端起碗筷,低垂著頭,假裝正在進食,其實只是把菜餚撥到碗邊,唇兒卻緊閉著,連條縫兒都不敢張開,就怕吃進了剛被下藥的菜。
同時間,她也悄悄的,不動聲色的偷瞄公孫明德,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她屏氣凝神,看著他走到桌邊、看著他坐下、看著他端起碗筷、看著他把她剛剛挾進他碗中的菜餚,逐一吃進嘴裡——
然後,她看見他,陡然間變了臉色。
公孫明德的臉色,一瞬間變得通紅無比。她暗暗咋舌,猜測那藥性肯定極強極快,加上混了酒,藥力只怕又強了幾倍,才會讓內功深厚的他,轉眼間神色大變。
眼看藥效發作,龍無雙這才鬆了一口氣。等不及他因藥性發作而倒下,她已經撩起裙子,三步並作兩步,預備往門外沖。
只是,她的粉臀兒,才剛離開椅子,黑眸亮得驚人的公孫明德,卻迅速伸手,一把抓住她,再反手一抓,將她轉了個半圈,整個人拉入懷中。
火熱的溫度,轉眼籠罩了她的週身。紊亂的鼻息,呼在她頸間,而他的雙臂,更是牢牢的圈住她不放,彷彿要以他的胸膛,作為她的牢籠。
「你下了藥?」他質問著,黑眸灼熱,跳燃著火焰,聲音也異常的沙啞。
那些酒菜,他只吃了幾口,就察覺狀況有異。渾身的氣血,莫名的如潮翻湧,他即刻運氣試探,發現功力未消,但一股股難止的熱潮,卻隨著他的運氣,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那股熱力,宛如烈火,在他的腰腹間聚集,轉化成某種飢渴。
「是又如何?」龍無雙一邊嚷著,一邊在他的懷裡努力掙扎,心裡還在疑惑,他怎麼還沒被迷昏,絲毫沒有發現,這樣的肌膚廝磨,無異是火上加油。
強健的雙臂,環抱得極緊,像是想把她嵌入懷中。她雙腿踢啊踢,不知大難即將臨頭,還在放話威脅。
「你就別硬撐了,要倒就快倒,我在酒菜裡下的藥,可是無色無味,最上等的迷——」
話還沒說完,下一瞬間,火熱的薄唇,已經封住她嚷個不停的小嘴。
她完全措手不及。
熱燙的薄唇,輾壓著她軟嫩的唇瓣,罔顧她生澀的掙扎,他的舌靈活的餵入她的口中,糾纏著她的舌,探索她口中的柔嫩。
一股酒味,伴隨著他的唇舌襲來,她想推開他,卻只覺得一陣慵懶的熱意,如暖火滾過經脈,這才想到大事不妙。
糟了,他嘴裡的酒,是下了藥的!
她的功力,遠不及公孫明德高強,雖然她所嘗到的,只有他嘴裡的那麼一點兒,但是,幾乎是轉瞬之間,藥力便發作起來了。
強烈的藥力,讓她氣血上湧,整個人猶如掉進火堆裡,熱得直冒汗。
她嚇得心神大亂,卻還沒忘記掙扎,急著要掙脫他的懷抱,小腦袋也努力閃躲,想避開他的吻。
他卻不放過她。
寬厚的掌心,帶有相同的熱度,所經之處,就像在她身上抹了一層火。他大膽而霸道的扯下她的腰帶,探入她的衣襟,而裡頭的白綢單衣,卻護衛著她的頸項,阻礙了他的探索。
抵著她的薄唇,吐出一聲低吼。
接著,嘶的一聲,白綢單衣在他的手下,輕而易舉就成了碎布。
她不敢相信,會從這個一板一眼的男人嘴裡,聽見那種類似獸般的低咆;更不敢相信,他會動手撕她的衣裳,還探手向上,掬握住她胸前的雪嫩。
她最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無法反抗!
熱。
好熱。
她熱得雙頰嫣紅,在他的進襲下,無助的嬌聲低吟。
不對勁,她也嘗了迷藥,該是想睡才對。可她這會兒卻沒半點睡意,反倒週身火燙,嬌軀不由自主的戰慄著,只覺得他大手撫過之處,稍微紓解了什麼,卻又彷彿更挑起了什麼。
她呻吟著,眼睫輕顫,甚至沒有察覺,兩人已經躺在新床上。
某種飢渴掌握了她,她拱起身子,貼近公孫明德的懷中,無助的廝磨著,任憑他吻得她雙唇紅潤,再沿著她雪白的頸項,一吻一啃,沿著曼妙的曲線,逐一拓展即將屬於他的領土。
聰明的小腦袋,如今也不管用了。她攀著他寬闊的肩,急急嬌喘著,殘餘的理智在呼喊著,該要推開他,但她的雙手,卻壓根兒無法從他身上挪開。
莫非,是藥出了問題?
疑問一閃而逝,當他的啃吻,來到她的胸前,隔著兜兒,輕啃著她的蓓蕾時,她低喊一聲,雙手將他的肩攀得更緊更牢。
可惡——藥不對——一定是藥出了問題——
她迷迷糊糊的想著,雙眼矇矓,盈盈恍若帶淚。陌生的快感,如閃電般流竄全身,她無助的嬌吟著。
公孫明德雙眼如火,有力的大腿,擠入她的雙腿之間,逼得她不能不張開腿間的柔嫩芳澤,讓他最堅硬的熱燙,隔著薄薄的褻褲,熨貼著她最柔軟的那一處,或輕或重的摩擦著。
「住、住手——」她喘息著,長髮鋪散在紅綢上
這樣的接觸、這樣的摩擦,帶來太駭人的歡愉,也帶來更深切的飢渴。她身體內的某處,隨著他的每次摩擦,緊緊的糾結著。
公孫明德卻充耳不聞,罔顧她的抗議,大手箝握著她的纖腰,緩緩的、緩緩的,咬著兜兒的帶子扯開,以火熱的眼神,注視著那塊兜兒飄落。
她羞極了,還想要伸手遮掩,他的動作卻更快,轉眼就箝住她的雙腕,然後在她顫抖的注視下,直接吮吻著她的柔嫩。
熱燙的吮吻,吻遍了她的胸前,再緩慢的下移。
她全身的肌膚,早已全羞成淡淡的粉紅色,雙眼也緊閉著,不敢再看。只是,就算閉上雙眼,她的感官卻更敏銳,能夠更清晰的感覺到,他的所作所為——
他紊亂的呼吸,滑過她的身軀,直到她的雙腿之間。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要——
又是一聲帛裂,柔軟的褻褲,跟單衣落得相同命運,全成了破布。
手腕間的箝制鬆開了,她透過羞得含淚的眸,看見他欺身向上,沉重的身軀緩緩壓住她,而寬厚的大手,卻仍逗留在下方。
他的手!天啊,他的手!
她瞪大了眼,感覺到他吮乾她頰邊的淚,而他的手,卻在做著她難以想像的事!
粗糙帶繭的指,輕柔的掃過她最羞人的那一處,撥弄著柔嫩的花瓣,甚至輕捻著她的花核。
她驚叫出聲,雙手將他環抱得更緊。而他仍舊沒有放過她,反倒得寸進尺,以粗糙的指,在源源春潮下,擠入她腿間的花徑。
無助的輕泣,間雜在嬌喘之中,她無助的翻騰著,幾乎要開口求他,卻又不知道,該求他什麼——
終於,公孫明德的克制力,也到達臨界點。
他抽回手,確定她已經濕潤柔軟,才捧起她的粉臀,抄抱起她修長的左腿,甚至連兩人的衣衫都尚未褪盡,就猛地挺腰,急切的佔有了她。
「啊!」
瞬間的疼痛,讓她尖叫出聲,但隨即而來的火熱、飽滿,以及難以饜足的空虛,卻讓她立刻遺忘了疼痛。
公孫明德卻陡然僵住,緊抵著她,不再動作。他竭力克制著,那一陣陣蝕骨般的慾望,抗拒著本能的嘶吼,不再繼續衝刺,盡力不去感受她是怎麼緊緊環繞著他——
強烈的空虛,如蟲如蟻,啃噬著她的全身。她咬緊牙關,笨拙的挪動纖腰,試圖平撫那陣飢渴。
「該死,別動了!」他趴在她頸邊,悶聲低吼,全身的肌肉,因為克制而顫抖著,汗水一滴滴的滴落到她的胸前。
「該死,快做些什麼啊你!」她喊了回去,不死心的繼續努力,攀緊了他的身軀,拱起柔軟的腰,將他包裹得更深。
公孫明德驀地抬起頭來,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她。
「快啊你!」她挺起胸前的豐盈,無助的在他身上摩擦催促著,急切得難以克制。
下一瞬間,他開始動了。
他的動作是駭人的,激烈得有如野獸,烙鐵般的慾望,在她的柔嫩間進出,姿態與表情,都帶著從未有過的悍然凶狠。
無盡的狂喜,從兩人接觸的那一點,如浪般蔓延,她攀住他的身軀,一次次被他強烈的衝擊,頂離床鋪。
過多的狂喜,累積得逐漸近似折磨。她嬌小的身軀,回應著他的每次衝刺,急切的想到達某個她從未知曉的終點。
白嫩修長的腿兒,不知何時,已緊纏上他的腰。他的堅硬,在她花徑內埋得好深,她一聲又一聲的嬌吟著,只覺得從裡到外,都要被他的熱度融化。
軟軟的嬌吟,迴盪在屋內,甚至流竄進她的耳。她羞得緊閉雙眼,甚至用力咬住他的肩,想要止住那因他而起伏的呻吟。
偏偏,他的衝刺,突然變得更猛烈快速,逼得她纖腰後彎,再也咬不住他的肩,嬌吟聲再度逸出紅唇,應和著他的喘息與低吼。
急切的衝刺,伴隨著無盡的歡愉,在她體內累積,直到她再也無法容納。下一瞬間,強烈的震撼,貫穿她的身軀,她尖叫著到達高潮。
朦朧之中,她恍惚的聽見,耳畔傳來他的低吼,感覺到他深埋在她體內的慾望,變得更硬更熱,鋼鐵般的炙熱,化為熔岩,流淌進她的深處——
可怕的飢渴,暫時被滿足了,龍無雙臥在床榻上,劇烈喘息著。
怎麼會這樣?!他公孫明德竟然——她竟然——他們兩個人竟然——
他趴伏在她身上,沉重的身軀,像是要把她壓進床鋪中,被汗水濕透的肌膚,摩擦在她的身上,仍舊引得她敏感的戰慄。
他雖然不再堅硬,卻仍在她的體內。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這種經驗,一時之間,竟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話。
喘息未休,她小心翼翼的嘗試著,稍微鬆開圈抱公孫明德頸項的手。他卻瞬間抬起頭來,雙眼火亮,無言的注視著她。
「呃,我——我——」聰明的她,一時詞窮,只覺得雙臉燙紅,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不再接觸那有如火炬的雙眼。
可,羞窘的小臉,隨即換上訝異的表情,她倒抽一口氣,轉過頭來,嘴兒半開,驚訝萬分的看著他。
公孫明德眼裡的火,再度竄燒蔓延。
不、不可能,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就——
事實勝於雄辯,深埋在她體內的他,逐漸恢復成先前的熱燙巨大,再度重振旗鼓,蓄勢待發。
她被他眼中的慾火,跟他的「反應」,嚇得猛眨眼兒。
「不,你等等、等等,我們——啊!」斷續的語句,被他用一個強而有力的衝刺打斷。
炙熱、激情,再度席捲兩人。她從最初些微的反抗,到最後熱情的迎合,徹底的與他沈浸在情慾深淵。
床畔的芙蓉帳,在愛慾情濃時,被她扯下,輕飄飄的覆蓋住交纏著的兩人。
黑夜裡,秋意正濃,而芙蓉帳裡,卻春意滿滿,男子的低吼,以及女子的嬌呼,持續了整夜未停。
——上集完
無名 2006-10-28 09:41
【龍門客棧】天下第一嫁(下)-典心
痛。
好痛……
該死,好痛好痛好痛!
龍無雙在呻吟聲中醒來。
她在凌亂的大床上躺了好一會兒,半晌後才發現,那一聲又一聲的呻吟,是從自個兒嘴裡飄出來的。
天啊!真的好痛。
酸痛籠罩著她的全身,就連小時候,她偷喝了娘親的屠蘇酒,被罰頂著水盆,在屋裡跪了一整天。第二天早上的酸疼,跟這會兒比起來,都還算微不足道。
她按著纖腰,小心翼翼的轉身——
唉呦,好疼!
她全身上下,每處經絡、每塊肌肉,都以強烈的酸疼,抗議她的「過度使用」。她抓著錦被,疼得小臉緊皺,只覺得自個兒像是被狠狠鞭打過,或是被馬車拖了十條大街,又或是像被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反覆輾壓過——
粉嫩的臉兒,驀地羞得通紅。
昨夜的點點滴滴,霎時間湧上心頭,她想起那塊「大石頭」的名字了。
公孫明德!
「該死的傢伙!」她喃喃罵著,臉兒卻紅潤未褪,猜想這會兒的酸疼,肯定跟他昨晚的「所作所為」脫不了關係。
這位堂堂相爺,向來一板一眼,任何識得他的人,哪個不說他謹守禮教、絕不逾矩。哪知道他入了床帷,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恣情縱意的對她這樣這樣,還有那樣那樣……
她的肌膚上,還能感覺到他昨夜的愛撫;圓潤的肩頭,還能感覺到他情慾激狂時的啃吻輕嚙;就連姑娘家最柔嫩的地方,也因為他霸道悍然的衝刺,至今有著難以啟齒的酸疼。
火辣煽情的記憶,一幕幕在腦海中重演,她紅著臉,咬緊牙關,用力的甩甩頭,企圖把那些記憶全甩出腦海。
這麼一甩頭,倒讓她注意到窗外的天色。
透過窗欞看去,窗外日影偏斜,夕陽瑰麗,已經接近黃昏。
她竟然睡到太陽即將下山!
唉,這也難怪啊!昨晚,她可是徹夜沒睡,直到天濛濛亮時,才倦極的睡去。半夢半醒間,她隱約感覺到,公孫起身離開。房門關上後,新房內陷入寂靜,她則是陷入黑甜的夢鄉,直睡到這會兒。
龍無雙抿著紅唇,看著窗外,視線不經意的往下溜,赫然瞧見滿地散落的衣裳——不,那根本稱不上是衣服了,簡直是碎布!
他的單衣,跟她的單衣,還有那件精緻絕倫的嫁裳,都已經被撕得粉碎,其中還有幾塊碎綢子,看起來格外眼熟,不論質料或是繡樣,都跟她的兜兒與褻褲一模一樣。
完了,要是讓別人瞧見,肯定就知道他們昨晚——昨晚——
強撐著磨人的酸疼,好面子的龍無雙,咬著牙忍住呻吟,像個小老太婆似的,顫抖著想要下床收拾。
只是,才剛伸出小手,她就倏地一楞。
這是什麼?!
她瞪著自個兒的手,一動也不動。
只見原本雪白的肌膚上,這會兒變得有的紅、有的紫,全是吻痕與瘀青!
不會吧!
龍無雙倒抽一口氣,連忙抓著被子,站到銅鏡面前,緊張兮兮的端詳。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先是目瞪口呆了一會兒,下唇抖顫了一會兒,接著就是一聲——
「啊!」
又驚又怒的尖叫聲,從新房裡傳出。
在門外苦等,等得都快打瞌睡的銀花,立刻驚醒過來,急忙打開房門。「夫人、夫人,你沒事吧?」
龍無雙火速回身,用被子遮住赤裸,小手猛揮。「出去出去,別進來!」
「喔,是!」銀花雖然有些摸不著頭緒,卻也不敢抗命,低著頭乖乖退了出去。
直到房門關上,龍無雙才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鬆手讓被子落地。
窈窕曼妙的嬌軀,在銅鏡中展露無遺,不論是頸項、肩上、胸前,甚至纖細的腰,與滑潤如玉的背部,處處都有公孫明德留下的「痕跡」。就連她的唇瓣,也被他吻得微腫,至今尚未消褪。
這、這這這這這……這要她怎麼出去見人啊?!
她懊惱得猛跺腳,突然又想起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藥!
明亮的眸子微瞇,迅速回頭,望見桌上那已經空了的酒杯。
在喝交杯酒之前,公孫明德的行為,還堪稱「正常」。直到喝下那杯,被她下了藥的酒後,才變得——變得——
她握緊粉拳,心裡更加懊惱。
那包藥絕對有問題。
她可以確定,那包藥絕對不是什麼迷藥!她清楚的記得,昨晚,羅夢親口說過,那包藥是宮清揚要她轉交的。
肯定是宮清揚辦事不力,拿錯了藥,錯把她要的迷藥,換成了別種藥,才會造成反效果,讓她非但不能迷昏公孫明德,反倒被他吃干抹淨!
正在惱火之際,門外傳來銀花怯生生的聲音。
「夫人,請問,我、我可以進去了嗎?」
「再等一下!」
龍無雙答道,盡快把滿地殘衣碎布收拾乾淨,再抽了桌巾綁好,塞進衣櫥裡藏好。接著,她拉著被子,縮回大床上,確定沒有一寸的肌膚外露後,才清了清喉嚨,揚聲說道:「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是。」
銀花小心翼翼的踏進房門,雖然很想問問,夫人剛剛為什麼尖叫,卻又直覺的知道,夫人絕對不肯回答。她壓抑著滿滿的好奇,走到衣櫥旁,伸手就要打開——
「等一下!」龍無雙急忙開口。
「啊?」
「你、你開衣櫥做什麼?」
銀花茫然又無辜的回答:「我、我想拿衣裳,替夫人更衣。」
龍無雙咬了咬唇,考慮了一會兒,終於還是點了頭。「算了,你拿吧!拿好了就快些把衣櫥關上。」
「是。」
銀花用力點頭,先深吸一口氣,然後打開衣櫥,用最快的速度,拿了單衣跟外衣出來,接著就快快關上衣櫥,火速的跳開一尺遠,活像是衣櫥的門會燙人似的。
「呃,夫人,我把衣裳拿出來了。」銀花走到床畔,瞧見縮在床角的龍無雙,全身包得密密實實的,只露出一顆腦袋。「夫人,請讓我替您更衣。」
有生以來,龍無雙第一次在丫鬟面前感覺到尷尬。她緊抓著被子,不願意出來,更不願意讓銀花瞧見她身上的吻痕。
「擱下吧,我自己穿。」
「但是,夫人……」銀花一臉為難。
龍無雙換了個方式,打發她離開。
「對了,我餓了,你去端些吃的來。」
「啊,好的。」小丫鬟猛點頭。「夫人,吃碗雞茸粥可好?那是奶奶特地為您煮的,現在還在爐火上熬著呢!」
「可以。」
銀花福身,咚咚咚就要出門。只是,還沒能踏出門,她又被喚住。
「替我備妥熱水,等會兒我要沐浴。」龍無雙吩咐著。
她乖巧的點點頭。
「是,我這就去準備。」
*****************************
水霧瀰漫。
偌大的浴盆裡,注滿了熱水,水面上不但撒了西域進貢的玫瑰香料,還有新鮮的玫瑰花瓣。
龍無雙沐浴在熱水中,原本酸疼的肌肉,在熱水與香料的照拂下,逐漸變得柔軟,不再僵硬,就連疼痛也褪去不少。
她仰起頭,枕著浴盆邊緣,舒服的歎了一口氣。
不論是香料,或是浴盆,都是難得的珍品,按照公孫明德的窮酸性格,絕對不會如此大方,讓她住的、用的,都如此奢華。
她心裡有數,這些奢華的用品,甚至於這棟與相爺府其他宅邸格格不入的精緻樓房,應該都是皇甫仲送給她的嫁妝。
柔軟的嬌軀,在浴水中泡了好一會兒,直到浴水漸漸變涼,她才攀住盆沿,嬌慵無力的起身,芬芳的浴水,沿著玲瓏有致的嬌軀滑下,艷紅色的玫瑰花瓣,也逐一繽落,直到赤裸的嬌軀上,再也沒有任何遮蔽。
公孫明德剛踏進屋裡,看見的就是這幕景況。
察覺有人進了門,她還以為是銀花,慵懶的眼兒輕輕一望,卻發現,站在那兒的不是小丫鬟,而是——
兩個人同時楞住了。
秋風伴隨著寒意,從敞開的房門流竄而入,吹得她身子一冷,這才回過神來。
可惡!
龍無雙心裡暗叫一聲,連忙撲通一聲,縮回浴盆裡去。一時之間,水花四濺,房內的玫瑰香氣更濃了幾分。
「你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快把門關上啊!」她氣得哇哇大叫,就怕自個兒春光外洩,不但讓公孫明德瞧得通透了,就連門外那尊「門神」,也連帶大飽眼福。
所幸,吳漢站得遠,從頭到尾也不曾往房內瞄上一眼。
公孫明德倒是沒啥反應,冷靜的關上門,彷彿房裡有個全身一絲不掛,坐在浴盆沐浴的女人,是件最尋常不過的事。
他——很習慣看女人的裸體嗎?
龍無雙瞇起眸子,看著跨步走入內廳的公孫明德,不知怎麼的,一股嗆酸味兒,莫名的湧上心頭。
雖然說,這傢伙的克己復禮是出了名的。但是,她不也早就知道,他可是表裡不一的偽君子,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她這一身的吻痕跟瘀青,全都是——都是——都是他昨晚「欺負」她,所留下的罪證——
半泡在浴水裡的臉兒,更紅潤了幾分,一雙眸子倒是還盯著他。
只見公孫明德走到桌前,拿出一個掌心大小的烏木盒子。接著,他當著她的面前,褪下朝服,逕自改換成平日的素色衣袍,最後才把盒子打開。
「出來。」他簡單的說道。
她滿臉防備。「做什麼?」
他回答得輕描淡寫。
「替你搽藥。」
半瞇的眼兒,瞬間瞪得大大的。「不要!」
公孫明德轉頭,深不見底的黑眸,望了她一眼。
「看什麼看?」她倔強的抬起下巴,不甘示弱的看回去。「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別來多管閒事。」
「這不是閒事,」他淡淡說道。「是我的事。」
她一時之間,竟然結巴起來了。
「才、才、才不是你的事呢!」
他置若罔聞,慢條斯理的折起衣袖,直把袖子折至手肘處,接著撩袍走近浴盆。
龍無雙大驚失色。
「你要做什麼?走開走開!公孫明德,我叫你走開,你是沒聽見嗎?你——啊!不要抓我,走開、走開——」
尖叫聲伴隨著水花,嘩啦嘩啦的亂潑亂濺,她活像一條魚兒似的,在水裡掙扎扭動著,雖然濺了他一身是水,卻還是被他牢牢逮著,整個人抱出浴盆。
「放開我!」她仍不死心,在他懷裡亂踢,就是不肯乖乖就範。「快點放開啦!我不要搽藥,你別碰我,快點放——啊!」
咚!
公孫明德雙手一鬆,她筆直的落在床上。
一旦得到自由,她急忙翻身,他卻不肯放過她,單手握住她的腳踝,硬是把她拉回來。
「放開!放開!」她急得用另一隻腳踹他。
他不動如山,任憑她亂踹亂踢,一手已經拿起棉帕,逐寸逐寸的擦拭她的肌膚。
掙扎了好一會兒,龍無雙踢得都累了,卻還不見他停手。她終於懊惱的認命,明白這個男人,一旦做了任何決定,就不會更改初衷,要他住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累極的她,只能在他手下無助的喘息,再也沒有力氣反抗。直到他拭乾了水,終於鬆手,起身往桌子走去時,她才抓過被子,試圖遮掩身子,沒想到還沒把自個兒包妥,被子又被抽開了。
她氣得連被子都忘了搶。
「你連被子都不讓我蓋?」才剛成親,他就要開始虐待她嗎?
「搽完藥再蓋。」
他拿著烏木盒子,在床畔坐下,修長而有力的指間,已經沾了些許淡綠色、帶著薄荷香氣的藥膏,也不容她抗議或反對,逕自就抹上她的頸。
印象之中,他功力深厚,甚至能夠徒手捏碎磚石。只是,當他的指,落在她的身上時,卻是格外的輕柔,彷彿正在觸摸著最精緻、最脆弱的無價之寶。
她故意轉開頭,不去看他如何鉅細靡遺的輕觸她的身子,在那些吻痕與瘀青上,逐一抹上藥膏。
只是,雖然瞧不見,她的感官卻變得更敏銳。有好幾次,當他觸及某處吻痕,她都要用力咬住唇,才能忍住,不發出半點呻吟。
那種感覺,並不是疼痛,卻比疼痛更讓人震撼,一次又一次的讓她顫抖。
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彷彿沒有察覺她的顫抖。就算察覺出來,他也沒有表現出來,甚至沒有開口,仍舊默默為她上藥。
直到他的手沾著藥膏,撫過她腰上,那處昨天夜裡,被他的雙掌牢牢箝住,懸宕在她身上,深而猛烈的衝刺時,所留下的瘀痕。
這次,就是貨真價實的疼了!
「好痛!」她喊出聲來,不悅的轉頭,還以為是他蓄意弄疼她。
但是,一瞧見他的眼神,她倒是閉了口,小臉上的怒氣,隨即被濃濃的狐疑取代。
咦,她剛剛從他眼裡瞧見的,會是歉意嗎?
這個男人竟會歉疚?
而且,還是對她感到歉疚?
龍無雙哪肯放過這個機會,明眸一睞,故作委屈的指控。
「還不是你害的——」
公孫明德動作一停,略略抬眼,只是看了看她,動作卻沒停,就連表情也沒啥改變。
她乘勝追擊。
「堂堂相爺,竟然不懂憐香惜玉,才一個晚上,就弄得我一身是傷,酸疼得難以下床。」
「沒有人規定,身為宰相,就要事事精通。」
「喔?這麼說來,相爺是需要拿幾本春宮書來研究,才好照本宣科,免得來日又把我弄傷了。」
他臉色略變,只回答了三個字。
「不需要。」
「是真的不需要,還是不想讓別人曉得?」她故意問道,紅潤的唇上,噙著壞壞的笑。
公孫明德沒有回答,又沾了些許藥膏,繼續為她搽藥。他的動作仍舊輕柔而小心,她卻不像先前那麼安靜,只要那些藥膏,一觸摸到她的傷處,她就開始哀哀喊疼。
「唉啊,好疼啊!」
「你就不會輕一點嗎?」
「你是故意的吧?」
「你昨晚折騰我,還嫌折騰得不夠嗎?」
「啊!」
「別、別這麼粗魯啦!」
「好痛好痛!」
「相爺,你停手啊,我給您求饒,好不好?行不行?」
她一聲又一聲,指控求饒外加喊疼,小嘴兒碎碎念著,始終沒停過,存心不讓他好過。
終於,公孫明德停下動作,黑得發亮的眼,直視著她滿是挑釁的臉兒。
龍無雙把下巴揚得更高。
嘿,怎麼樣?終於要回嘴了嗎?哼哼,來啊來啊,她等著呢!
誰知道,公孫明德沒有開口,反倒是擱下藥膏,然後注視著她的眼,鎮定的、緩慢的解下腰帶,再脫下外袍。他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單衣。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要做什麼?!」龍無雙臉色一變,心裡甚至不由自主的,浮現些許驚慌。
他……難道他想……不會吧!這會兒她還疼著呢,他該不是又要對她……對她……
就在她又驚又怕,甚至慎重考慮,是否該道歉或是求饒時,公孫明德已經唰地一聲,扯開了單衣的領口,袒露出大半個結實的胸膛。
只見,那健壯的胸膛上頭,竟然滿佈抓痕。不但如此,在抓痕之中,還有著無數暗紅色的痕跡——
那痕跡,她可不陌生。
那是吻痕。
瞧那吻痕的顏色,以及抓傷的痕跡,明顯都是才剛留下的傷。
公孫明德不可能吻自個兒的胸膛,而且,那些吻痕,明顯的比她身上的較小些,而他的雙肩上,也殘留著女子留下的小巧齒印。
就算他沒有開口,她也立刻明白過來,尷尬與羞意,同時席捲而來,讓她迅速紅了臉。
原來,昨晚不知「憐香惜玉」的,可不只是他呢!
用最有效的方式,讓龍無雙閉嘴後,他也不拉妥單衣,就這麼袒露著胸膛,繼續替她上藥,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她低著小腦袋,卻管不住視線,一次又一次的從眼睫下,偷瞄著他身上的抓傷。
既然,她昨晚也不曾「手下留情」,也弄得他一身是傷。那麼,她也不願意白白接受他的「服務」,免得無端端的就欠了這男人一次。
憑著一股衝動,她伸出手,也從烏木藥盒裡,沾了一些藥膏,粗略的在他胸前一抹。
公孫明德停下動作,詫異的挑眉。
「我做的事,我自己負責。咱們一報還一報,都幫對方搽了藥,誰也沒欠誰。」她嘴硬的說道,繼續沾著藥膏,在他胸前、肩上,不知輕重的亂抹一通。
他卻沒有出聲抗議,任憑她的小手,在他身上亂抹亂摸。他注視著那張倔強的小臉,無底黑眸的深處,竟閃過一絲極難得的暖意。
確定自己身上的吻痕,跟他胸前肩上的抓痕,都塗抹得差不多時,龍無雙才停下手來。
「行了吧?」
他沒有回答,只是離開床鋪,把烏木盒子蓋上,拿回桌上擱好。接著,他褪盡衣衫,用著她先前用過、已經涼了的浴水,簡單的梳洗過後,才又重新穿上單衣。
覷了這個空,龍無雙抓起擱在床邊,銀花老早就替她準備好的絲綢單衣,仔仔細細的穿妥,甚至還在腰帶上,綁了三個牢牢的死結。直到她「準備就緒」時,公孫明德也回到床邊,手中還多了一個更小的銀盒。
「這是什麼?」她問。
「治療擦傷用的。」
「哪裡的擦傷——」她突然明白過來。
公孫明德一撩衣袍,逕自上了床榻,她已經嚇得小臉雪白,縮到床角去,堅決不肯輕易就範。
「那、那裡不用搽藥……」她長到這麼大,總算體會到「羞於啟齒」,是什麼樣的滋味。
「你一定還疼著。」他平靜的說道,語氣溫和,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她嘴兒半張,正想要否認,卻又怕他會貫徹「實事求是」的精神,撥開她的腿兒,親自檢查一番。
進退兩難之際,她只能咬著牙,說出折衷的辦法。「你把藥擱著,我、我、我——我自己來就好——」
「不行。」
她猛地抬起頭來,才不管他說行或不行,伸手就要去搶那個銀盒。「把藥給我!」
公孫明德不閃不避,反倒倏地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勁道用得極為巧妙,順勢就將她往懷中一帶。
「啊!」她驚叫出聲,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時,整個人已經背貼著他的胸膛,半躺在他的懷中。
「公、孫、明、德!」她氣急敗壞,妄想要離開他的懷抱。「你別管我了,讓我自己——」
溫熱的鼻息,悄悄吹拂過她的頸。
「我做的事,我自己負責。」他靠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聲音極低,卻顯得格外親密。
她一時啞口無言,只能努力想啊想,急著想出什麼說詞,好阻止他的「熱心」。
可惜,她還沒想出說詞,公孫明德就有了動作,寬厚的大手,也不撩開她的裙襬,直接就往「目標」探去。
她急忙想併攏雙腿,不讓他得逞。無奈,他早有準備,長腿分開一勾,就將她的腿兒纏住,逼著她根本無法如願。
「你、你……放開我……不要!」她掙扎著,心裡慌極了,再也沒心情耍嘴皮子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寬厚的大手,漸漸滑進裙內,準確無誤的觸及她最柔嫩脆弱的那一處。
疼痛,以及其他的感覺,在同一瞬間爆發,逼得她幾乎要嗚咽出聲,嬌小的身軀劇烈顫抖著。
「噓。」低沈的聲音,帶著安撫的魔力,在她耳畔迴盪。
她卻無法放顯,氣息紊亂,喘得像是剛跑了一大段路,心裡更是亂糟糟的,也不知是羞還是氣,雙眼直直的盯著他手裡的銀盒,不敢轉移視線。
他抽回手,打開銀盒,沾取了些許藥膏,而後又往她裙內探去。
這次,她沒有抗議、沒有掙扎,只能無助的等著。
「放鬆。」他說。
而後,他粗厚的指,在藥膏的潤澤下,擠入她的花徑。
她咬著牙,拱起背部,唇瓣逸出低低的呻吟。
「疼嗎?」
疼。
但是讓她呻吟的,不僅僅是因為疼。昨夜的種種,隨著他的觸摸、他的探訪,在她的腦子裡,火辣辣的重演。她枕靠在他肩上,緊閉著眼,長睫顫抖著,臉兒早已羞紅。
熱燙的呼吸,刷過她的肩。她聽見他開口。
「抱歉。」
抱歉?!
他指的是現在,還是昨晚?
龍無雙柳眉輕蹙,咬著唇瓣,正忙著與感官衝擊,以及極度的羞恥對抗,無暇開口,當然就沒能問清楚他話裡的涵義。
喔,好吧好吧,她承認,這些年來,她做過不少壞事。但是,她也做過不少好事,雖然是為善不欲人知,至今沒多少人知道,但是老天爺明察秋毫,總該曉得她不是什麼惡人吧?
那麼,老天爺為啥要派這個男人來折磨她?她幾乎要懷疑,自個兒要活活羞死了!
半晌之後,直到公孫明德替她抹妥了藥,慢慢撤出手指時,她已經羞得全身軟綿,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他將她放回床榻上,發現她咬著唇、閉著眼,仍在輕輕顫抖著,那張俏麗的臉兒,更泛著他前所未見的嫣紅。
相鬥多年,他極少見到她這般害羞的模樣。
他替她穿妥單衣,然後抱著她入懷,讓兩人的身軀之間,除了薄薄的衣料之外,緊密得沒有其他阻礙。
「睡吧!」他輕聲說道,寬厚的大手,輕撫著她的背,直到她漸漸、漸漸的放鬆下來。
直到懷裡的人兒不再顫抖,氣息也從紊亂逐漸轉為徐緩時,躺臥在床榻上的公孫明德,才微微揚起嘴角,露出一個貨真價實的微笑。
他剛剛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原來,只要讓這小女人害羞,就能讓她乖乖閉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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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初降。
才一夜的時間,整座京城就覆上薄薄的一層雪,像讓廚師裹上了糖粉。
出嫁後第三天,龍無雙派人把專屬的珠簾紅轎扛到了相爺府前頭,再由銀花伺候著,扶上了紅轎,這才一路由東城的相爺府,回到了玄武大街上的龍門客棧。
轎子停妥後,她慢條斯理的下了轎,雖然嬌美依舊,但姿態卻有些僵硬,俏臉上儘是寒霜。
進了門,含怒的眸子,往櫃台後方望去,卻只瞧見諸葛茵茵,拿著算盤低頭猛撥,看不見銀髮白袍的大掌櫃的身影。
她美目一瞇,劈頭就問。
「宮清揚呢?」
諸葛茵茵一聽,立刻抬起頭來,迅速回報。「大掌櫃的不在。」
「不在?他跑去哪了?」龍無雙冷聲一哼,一甩錦袖,就要往後院走去。「立刻叫他來見我!」
「無雙姑娘,啊,不,公孫夫人,大掌櫃的他——」
龍無雙頓時停下腳步,惱火的打斷。「什麼公孫夫人?!」瞧見主子不悅,幸虧諸葛茵茵生性機靈,火速改了稱謂。「呃,我是說——無雙姑娘。大掌櫃的他啊,從那天晚上送您出嫁後,就沒再回來過了。」
「什麼?」龍無雙一楞。「他沒回來?」
「是啊,那晚大掌櫃的沒回來,我以為他只是回唐家休息。可是前天跟昨天,他還是沒回來,我才正要讓人去唐家醬場問問呢!」
沒回來?
龍無雙緊握粉拳。
這傢伙莫非是畏罪潛逃嗎?
她在心裡暗暗咒罵,忽地卻又想起另一件事。「白臉不在的這幾天,客棧裡是誰在管事?」
諸葛茵茵笑瞇了眼,慢慢舉起手。「我啊!」
「你?!」龍無雙撫著心口,瞪大了眼兒,難以置信的追問,就希望是自個兒聽錯了。「你管的?這幾天客棧裡是由你管事?」
「對啊!」茵茵滿臉無辜。「鐵索雖然回來了,可他又不管事,所以我只能勉強扛起這重責大任嘍!」
讓個前任江湖騙子來管龍門客棧?!那豈不就像是,讓頭大野狼去看守滿是肥羊的牧場?
龍無雙花容失色,簡直是大受打擊。要是她再晚回來幾天,這間歷史悠久的龍門客棧,只怕就要被諸葛茵茵弄垮了。
茵茵卻還有話說。
「您才新婚嘛,大夥兒都覺得,不該去打擾您。所以嘍,我只能擔起重任,把事情一肩扛下。」
龍無雙扶著額頭,沒心情再討論下去,只是擺了擺手,吩咐道:「算了算了,從現在開始,有事情你就讓人來找我,千萬別擅自決定。」語畢,她轉身便往外走。
諸葛茵茵見狀,忙揚聲問道:「無雙姑娘,您這就要走啊?您要去哪裡啊?」
龍無雙頭也不回,拂袖上了轎子。
「去唐家醬場,找那該死的宮清揚!」
華麗的紅轎,走過長長的玄武大街,朝著城門外而去,所經之處,都惹人議論紛紛,更引來眾多注目。她與公孫明德的婚事,從皇榜貼出,到三日前完婚,也算是鬧得轟轟烈烈,至今仍是眾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她倒是對人們的指指點點,全都視若無睹,命令轎夫加快腳步,一心只想快快趕到目的地。
城門之外,雖不如城內繁榮,但青山綠水,又鄰近清澈的山泉水,正適合釀醬。
離城幾里處,遠遠的就可聞見,一陣陣濃郁的醬香,混雜在秋風中,香氣飄出唐家醬場,就連十里外的人,都能聞見那誘人的香氣。
華麗的紅轎,在唐家醬場門前停下,龍無雙提裙下轎,穿過醬場的廣大前院,直直的往大廳走去。
大廳裡頭,恰巧還留著一位釀醬師傅。他正準備去用早膳,回身就瞧見龍無雙,立刻展顏而笑。
「無雙姑娘,早啊,你是來找小姐嗎?」
「林師傅,許久不見了。」她擠出笑容,客客氣氣的回答。「我今兒個來,不要找十九,而是來找你們家姑爺的。」
林師傅點了點頭,回身朝著後廳,扯著響雷似的大嗓門喊道。
「姑爺,外找啊,姑爺——」
才喊了沒兩聲,後頭便傳來應答。
「來了。」銀髮白袍的宮清揚,緩步從後堂走了出來。
瞧見杵在大廳內的小女人,他微一停步,先彎唇一笑,這才走上前來,客氣的問候:「公孫夫人,早啊。」
她眼兒一瞇,還沒開口,就聽林師傅呵呵笑著。「啊,對了,我差點忘了,無雙姑娘出嫁了呢,該改口喊你公孫夫人才對。」
「林師傅,您是長輩,還是可以喊我無雙的。」這個「公孫夫人」的頭銜,她怎麼聽,就是怎麼不順耳。
林師傅卻很堅持。
「呵呵呵呵,不成不成,你現在可是相爺夫人呢。對了,瞧我這大老粗,都忘了和你說聲恭喜。改明兒個,場裡的桂花醬開甕,我就送一壇過去,當作是賀禮。」
「謝謝林師傅。」
「甭謝、甭謝,唉啊,徒孫在叫我了,我到後頭去了,你們慢聊。」林師傅說著,已經一邊嚷著一邊走了出去。「小山子,別喊了,你是在叫魂啊,來了來了!」
林師傅剛踏出前廳,龍無雙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無蹤。她直直的看著,這個打從她十二歲,就與龍卿卿約定,來到龍門客棧裡,為客棧盡心盡力、對她千依百順,連個「不」字都不曾說的男人。
她願意信任的人極少。但是,宮清揚肯定是其中之一。
所以,她才會在上花轎之前,吩咐他把藥準備好。哪裡知道,他是把藥準備好了,但是那藥卻——卻——
想起那包藥,她心裡就有氣,纖纖玉指直指著他的臉,眼看再差個幾寸,就要當場戳瞎宮清揚的眼睛。
「你這是什麼意思?」
「公孫夫人指的是——」
「少給我裝傻,你那天給我的,到底是什麼藥?」
宮清揚微笑以對。
「無色無味的藥啊。」
「我當然知道,但是那藥——」
他挑眉再笑。
「敢問公孫夫人,莫非是對藥效不滿意?」
聽他左一句公孫夫人、右一句公孫夫人,她聽得有氣,正想叫宮清揚閉嘴,誰知道他笑咪咪的,負手彎腰,朝她靠近了些許,又接連問道。
「您不就是要無色無味的藥嗎?怎麼,難道我準備的藥,嘗起來是有色有味的?」
她頸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的豎起來了。
直到這時候,她才赫然發現,宮清揚那溫文的姿態、俊美的笑容,都跟昔日判若兩人,多了一分詭詐。眼前的他,根本就是笑裡藏刀。
她抿著紅唇,瞪著那張笑臉。
「你不用拐彎抹角了。我問你,那到底是什麼藥?」
答案很簡單。
「春藥。」他笑意深深的說出這兩個字。
果然是春藥!
「你好大的膽子!」她眼裡閃著火氣,嬌聲怒叱。「宮清揚,你難道忘了,當年與我娘的約定?」
「我沒忘。」他說道。「這幾年來,我每天每夜,都將當日約定銘記在心,不敢或忘。」
她哼了一聲。
「你故意違背我的意思,還敢說沒忘?」她捏緊粉拳,瞪視著他。「你明明就知道,我要的是迷藥。」
「我沒忘。」宮清揚瞧著她,再次強調了一次,用最親切和善的態度說道。「是你忘了。」
龍無雙一楞。
「什麼?」
他倒是不厭其煩,說得格外仔細。
「我跟你娘的約定,是妥善的照顧你,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沒有第二句話——」他頓了一下,用最清晰的語音、最愉悅的表情,繼續往下說:「直、到、你、出、嫁!」
她瞬間僵住了。
該死,她忘了這一點了!千算萬算,她只顧著對付公孫明德,卻沒想到,身旁就藏著一個深得她信任,卻即將「合約期滿」的傢伙!
而她,竟把準備迷藥的重責大任,交給了他——
宮清揚笑得如沐春風,像是被囚禁多年的犯人,終於踏出監獄,再度重見天日。
「我想,你應該記得,三天前的那個晚上,您就已經出嫁了,嫁的還是當朝相爺。是吧?公孫夫人。」
「你——」
「從你出嫁的那一刻起,我就自由了。我自由了!你知道我等一天,等得有多辛苦、多煎熬、多刻骨銘心嗎?」他語調帶著笑、眼裡帶著笑、嘴角帶著笑,就只差沒當她的面,仰頭哈哈大笑。
有一瞬間,龍無雙衝動的想衝上前,親手掐死宮清揚。只是,眼下情況已變,他不再需要對她逆來順受,而他武功極強,就算真的動手,她也絕對佔不了便宜,到時候非但無法洩憤,還碰得一鼻子灰。
況且,宮清揚可是唐十九的夫婿。她就算本事足夠,傷得到他一分一毫,十九也絕對會跟她翻臉的!
當然啦,這個仇是一定要報。只是,卻不一定非得現在就報。
在無數好醬,以及對宮清揚的恨意,反覆考量下,她眼裡含怒,俏臉卻綻出淺淺笑意。
「好,你行,敢這麼整我,就不怕我找你算帳?」
宮清揚從容回答:「隨時候教。」
「那麼,您可千萬記著,讓我回敬您。」
「一定。」
兩人面帶微笑,用最禮貌的言詞,互相撂下狠話,然後才客客氣氣的點頭道別。
龍無雙轉身,走出醬場大廳時,還聽見身後傳來,宮清揚親切的囑咐。
「公孫夫人,您請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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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雪,下了又融,融了又下。
原本最惹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倒是漸漸不再有人提起。
相爺府裡的那對夫妻,新婚已有一個多月,卻沒什麼「精彩發展」。相爺府內,雖然時常傳出龍無雙的怒叫聲,卻也不見她氣得昏了頭,一把火燒了相爺府。
嚴格說來,這對新婚夫妻,雖然說不上恩愛,卻仍維持著某種詭異的平衡,甚至稱得上是——相安無事!
時日久了,大夥兒慢慢失去興趣,也不再有多事的人,會特別跑去相爺府,或龍門客棧前探頭探腦。
某日,窗外大雪稍停,一陣縹緲的茶香,從二樓的牡丹雕花窗裡飄了出來。龍無雙與羅夢正坐在特等席內,享用好茶與精緻的小點。
因為宮清揚的「合約期滿」,拋下客棧的大事小事不管,去了唐家醬場幫忙。她又不放心把事情交給諸葛茵茵,只得親自坐鎮,每日都回到客棧裡來,處理諸多事務。
而羅夢,則是閒來無事,就來找她喝茶談天。
「無雙,你跟相爺,相處得可還好?」羅夢擱下茶碗,輕聲細語的問。
龍無雙啜了口茶,睨了姊妹淘一眼,像是這個問題無聊至極。
「我跟他能怎樣?還不是就這樣。」
雖然當初嫁得心不甘、情不願,但是嫁都嫁了、吃也被吃了,她總不能狠下心,找機會謀殺親夫,再求恢復自由之身吧?
況且,成親之後,他對她的態度,似乎有了些許不同。
縱然他寡言依舊,但是她總在無意間,看見那雙原本森冷嚴厲的眸子,在望著她的時候,會摻雜著較暖的笑意,或是炙熱如火的——
想起夜裡的「戰況」,她俏臉微紅,低頭又啜了一口茶。
這微妙的表情變化,可逃不過羅夢的眼。她瞅著好友,微笑又道:「這些年來,相爺跟你總是斗來斗去的,所有人都以為,你們雖然成親了,但是不到三天,必會鬧得滿城風雨呢!」
龍無雙秀眉一挑,不悅的輕哼道:「我沒有那個義務,非得吵架給全京城的人看吧?」
「是是是。」
兩人喝茶聊天,話興正濃,樓下玄武大街上,不知怎麼的,竟騷動了起來。人們的臉上,儘是詫異與震驚,還帶著些許好奇,紛紛朝東城的榮興坊聚集過去。
「該是發生了什麼事吧!」羅夢看著樓下,輕聲說道。
「我讓人去問問。」龍無雙回頭,小手一揮,召喚小二進來。「去探探那兒是怎麼了。」
「是。」
店小二銜命而去,不一會兒功夫,便飛快的跑了回來,氣喘吁吁的報告。
「榮興坊的宋家,發生了滅門血案。小的方才趕去時,刑部的人已趕到,封鎖了現場。」他用手抹著額上的汗,一邊喘息著,一邊述說。「據說,是陳老闆和宋老闆約好了,中午要用餐談生意,卻久等不著,派人去找,才發現宋家昨天夜裡,遭人滅了門,全家上上下下三十幾口,都被人殺了。」
「你開玩笑?!」龍無雙震驚的脫口而出。
「無雙姑娘,小的怎敢?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啊。」
她咬著下唇,擰著柳眉,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店小二咚咚咚的跑下樓,而樓下大廳,乃至於客棧外的玄武大街上,早已是人聲鼎沸。人們忙著口耳相傳,談論的全是宋家的慘案。
三十幾條人命呢!兇手殘忍至極,連婦孺都不放過,一個活口都沒留下。發生這種事情,京城裡自然是人心惶惶。
眼看好友秀眉深鎖,羅夢斂起袖子,為龍無雙倒了一杯茶,柔聲說道:「京城裡向來平靜,如今發生這種慘案,恐怕相爺這幾日,會更加忙碌了。」
「那傢伙什麼時候不忙了?」龍無雙沒好氣的說。
成親至今,她也摸熟了公孫明德的作息。
他的生活裡,除了工作之外,像是就別無其他。每天早上天還沒亮,他就更衣入宮上早朝,接著忙於各類國事,直到深夜才回來。而就寢之前,他就埋首在大批公文裡,仔仔細細的批閱,直到三更左右才熄燈。
她甚至要懷疑,工作不但是他的職責,其實也是他的個人興趣。
「相爺這麼忙,豈不是要冷落你了?」羅夢柔聲問。
「這點無須你擔心。」龍無雙可不上當,故意裝作沒聽見好友話裡的笑意,迅速換了個話題。「倒是你自個兒啊,要有些心理準備。」
「怎麼說?」
「京城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宋家的案子一日不破,你就甭想能像以往這般,隨意出門了。」
羅夢斂眉一笑。「我會請爹爹加派人手,隨身保護我的安全。」
龍無雙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視線望著大街上的車水馬龍,心思卻飛到了那樁滅門血案上頭。
京城是天子腳下,官丘︿防守自然比任何地方都要來得嚴格。從她有記憶以來,京城從來都是歌舞昇平,從未有過這般駭人血案。
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天子腳下,犯下這樁驚天動地的案子呢?
無名 2006-10-28 09:42
雪花不斷的飄落。
血花也是。
宋家滅門血案發生至今,已過了十天。
十天之內,京城裡又再度發生兩起慘案。一是德恩坊的陳家,二是大明坊的李家。包括最先遇害的宋家,這三戶皆是商賈之家,不但背景相同,就連犯人行兇的手法也雷同,每一戶皆是暗夜被襲,全家皆滅,一個活口都不留。
這下子,京城裡的富戶商賈們,全成了驚弓之鳥,紛紛砸下重金,找來保鏢護院,守著親人跟家產,生怕下一個慘遭滅門的,就是自個兒家。
接連不斷的滅門血案,讓大街上冷清不少,而龍門客棧只做好酒好菜,收費自然較為高昂,能吃得起這些佳餚的,恰巧就是這些富商們。
如今,富商們全躲在家裡,龍門客棧裡的生意,自然是比往日差了許多,偌大的一樓大廳裡,只剩下兩、三桌客人。
而身為老闆娘的龍無雙,閒來無事,又恢復往日的悠閒,坐在特等席上,喝著好茶,再要大廚做了幾道好菜,慢條斯理的品嚐著。
生意不好,她倒是不介意。
反正,她從來都不缺錢花。
只是,那接二連三發生的滅門慘案,倒是引起她些許興趣,還私下派人打聽了些許消息。
她經營客棧多年,雖比不上嚴耀玉的眼線佈滿京城,但卻也有自個兒的消息來源。
慘遭滅門的三戶,唯一的相同點,便是他們皆是城裡的富戶。
只不過,宋陳李三戶,雖然都是商賈,但是做的生意卻不盡相同,平日裡也少有來往,住的地方更是相距甚遠。
所以案發至今,刑部忙於追查,卻找不出半點頭緒,身為宰相的公孫明德,更是親為表率,領著刑部的人,日夜不分的埋首查案,打從宋家案發那日,就沒有回過家。
他會忙,她早有心理準備。雖然說,這幾個夜裡,她孤枕而眠時,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習慣,老是輾轉難眠,翻了幾個時辰,才不安穩的睡去。
喝著丫鬟遞上來暖身的薑湯,龍無雙微皺起眉。
哼,這可不是說,她喜歡、習慣有他在床上。只是畢竟入冬了,夜裡寒意沁人,多個人在床上,也暖和些嘛——
她在心裡頭,替這幾日的睡不安枕尋找借口。只是心裡卻是愈想愈是煩悶,像是心中空蕩蕩的,缺了些什麼她說不上來的東西,眼前的好茶、好菜,突然間都變得毫無滋味。
「替我備妥轎子。」她擱下薑湯,吩咐身旁的銀花。
「是。」銀花乖巧的點頭。「夫人是要回去了嗎?」
她點了點頭,心細手巧的銀花,立刻取來暖裘,仔細替她披上,再用狐毛制的厚而軟的暖手套,套住那雙軟若無骨的小手,免得她凍著。一切穿戴妥當後,她才緩步走下樓。
大街上細雪紛紛,鐵索與轎子,早已在門外等著了。
龍無雙坐上轎子,轎夫齊步前行,步履極穩,在雪地上留下筆直的腳印。她透過珠簾,看著外頭的雪景。
玄武大街兩旁,滿是商店林立,茶行、酒樓、餐館、賣衣裳的、賣金銀飾品的,還有賣油的——
她眼角瞥見老王記油行,驀地想起,她先前訂的雲南山樁花油,這會兒該是到貨了。
山樁花油數量稀少,但用來酥煎餃子,能把餃子煎得外酥內香,比用其他種類的油來酥煎,滋味更勝一籌。
這麼冷的天,吃酥煎餃子最是合宜了。
她伸手敲了敲轎子,轎夫訓練有素,立刻停下腳步,靜待她的吩咐。
「回頭,到老王記油行去。」
轎夫哪敢怠慢,扛著轎子回頭,直到老王記油行前,才小心翼翼的把轎子放下。
她一手抽出暖手套,掀起珠簾,鐵索已經打了把傘,在轎外等著。
雪花仍在飄,再加上那幾樁滅門慘案的關係,城裡最大的油商,老王記的生意同樣門可羅雀,不像以往那般擠滿了人。
龍無雙才走到油行門口,踏上台階,一個男人就朝著她迎面走來。
她認得他。
這人不是油行的王老闆,而是那個忙於辦案的公孫明德!
十日不見,他照例沈著臉,仍是那副天下人都欠他錢的死樣子。可她仍眼尖的看出,他因忙碌而削瘦不少,肯定是沒好好用餐。
時間早過了晌午,他換下朝服,穿著那件灰濛濛的舊袍子,身後還跟著幾個刑部的人。
兩人在油行門前,恰巧打了個照面,她停下腳步,張開小嘴。
「你——」
還沒能「你」出個下文,那穿著灰袍的高大身影,就帶著刑部的人,逕自擦身而過,不但腳步未停,甚至沒跟她打聲招呼,就連點個頭都沒有。
她匆匆轉身,盯著那灰濛濛的背影。
公孫明德沒有回頭,只是翻身上了馬。整批人馬,奔入紛紛細雪中,不一會兒就瞧不見了。
他看見她了。
她可以確定,他看見她了。
他明明就看見她了!
而這該死的棺材臉,竟然對她視而不見?!
油行裡的師傅,瞧見了這一幕,連忙湊上前來,對著氣僵了的龍無雙,忐忑的擠出微笑。
「公孫夫人,相爺因公事繁忙,所以沒時間跟您說話。」
「是啊是啊!」另一個人也湊上來說。
王老闆也跟著開口了。
「啊,相爺也可能是沒瞧見您。」
「是啊是啊是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都忙著打圓場,但說出來的話,卻有如火上加油,讓她更氣更惱。
這下子好了,連旁人都瞧出,他壓根兒是對她視而不見。
她捏緊粉拳,有那麼一瞬間,還真想搶匹馬衝上前去,追上那個傢伙,重重的賞他一巴掌,嚴懲他的狂妄大膽!
有沒有搞錯?
雖然這場婚姻,兩人都稱不上樂意。但是,她畢竟是他已過門的妻,他明明瞧見了她,卻腳下停也不停,匆匆而過,活像要趕去投胎似的。怎麼,他當她是門柱,還是路人啊?
停下來跟她說句話、問候一下,會要他的命嗎?
龍無雙咬著唇瓣,俏麗的小臉上,氣得一陣青、一陣白。
她可以接受,他整整十天未歸,也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三過家門而不入。但是,在路上遇見她,他卻停都不停,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會不會太過分了?
該死的王八蛋!
好,你忙。你很忙是吧?
她望著公孫明德離去的方向,捏緊了拳,在心裡下了決定。
那麼,我也要去找些事情,來忙一忙了!
*********************************************
夜深人靜。
大雪停歇,但天際雲層深厚,掩住天幕,也掩住了星月。
暗夜時分,公孫明德穿過迴廊,回到自家府邸後方,那精緻絕倫的樓閣。透過窗欞看去,屋內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是早已熄燈。
他腳步極輕,推門而入,正要回身關門時,整個人突然僵住。
不對勁!
屋內靜得出奇,沒有半點的聲息。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公孫明德旋即轉身,穿過花廳,直直走到床前,一把掀開繡帳。
繡帳之內,空無一人。
柔軟的繡被,折迭得整整齊齊,床榻上只餘兩個鴛鴦枕。他伸出手,摸了摸床褥,發現床褥已冷。
公孫明德瞪著那張空蕩蕩的床,黑眸裡熅著火。然後,他轉身出門,生平以來頭一次,在三更半夜打斷僕人的睡眠,舉手猛敲老管家的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聲又一聲,停也不停的敲門聲,立刻驚醒睡夢中的老管家。
「來了來了。」他匆匆應到,在黑暗中披上衣袍,才一打開門,就看到站在門外、臉色奇差的主子。「爺?你怎麼來了?」他嚇了一跳。
公孫明德的臉色,比夜色更陰沈。
「她人呢?」
「誰?」老管家一臉茫然。
「龍無雙!」
「啊——喔——夫人嗎?夫人在客棧裡啊,爺您不知道嗎?」老管家訝異極了,眼看主子臉色又是一沈,他連忙補充。「夫人說客棧裡這幾日生意忙,是您同意,讓她留在客棧住的。」
他同意?!
他該死的沒有同意過任何事情!
「她回客棧住有多久了?」他咬牙,冷聲再問。
「五天了。」
公孫明德眼角抽搐著,緊繃著下顎,轉身就走。
老管家在公孫家待了幾十年,從沒見過公孫明德發這麼大的火。他心知事情不妙,急忙抓著衣裳,追了上去。
「爺,您要去哪?」
「去逮她回來!」他丟下這句話,眼裡怒火跳燃,轉身便離開了後院。
這些日子以來,他為了慘案,幾乎是廢寢忘食。但是在深夜時分,他總會抽空回府一趟。
每回夜歸,龍無雙總是早已就寢,他不想擾她清夢,再加上大批人馬在門外候著,等著他再回刑部查案。他無法久留,就從未喚醒她,只回來換過衣裳,再瞧瞧她的睡靨,確定她安全無虞,才會返回刑部,繼續追查案子。
誰知道,最近那些案子好不容易有了些線索。他不過幾天沒回來,這任性的女人,竟謊報他已經同意,就跑回了那間鬼客棧!
那群綁架她的賊人,到現在都還未落網,近日京城裡又命案連連,她是膽大包天,還是根本想找死?!
老管家氣喘吁吁,在公孫明德身後,賣力的追著。
「爺,您別生氣,夫人她——夫人她——」他很想說,夫人不是「故意」的,但是謊稱夫婿同意,其實自作主張,搬回「娘家」去住,這怎麼看都不像是「無意」的啊!
老管家只得換了個說法,勸道。
「現在都已經快三更了,夫人肯定早已歇息。爺現在去客棧,恐怕是不太妥當——」
「不太妥當?」公孫明德停下腳步,瞇眼重複這四個字,而後才又開口,語氣凌厲得像是颼颼的冷箭。
「她在命案未破時,搬回那間鬼客棧,才叫不太妥當。府裡至少離宮裡近,附近還有御林軍巡守,她那間龍門客棧裡,除了那些雞嗚狗盜的小賊外,還有些什麼?」
「呃——啊,對了對了,還有鐵大俠在啊!」老管家提醒著。
什麼大俠,那傢伙根本就是個殺手!
公孫明德深吸一口氣。
不過,不可否認的,只要有鐵索一人,的確就抵得上一隊保鑣,有他保護龍無雙,肯定是安全無虞。
公孫明德臉色鐵青,在相府大門前停下腳步。
左方,是龍門客棧的方向;右方,則是刑部的方向。
他站在門口,考慮著,是不是要去把那個任性的女人,從睡夢裡挖起來,再拖回家裡來。
老管家還在極力相勸。
「爺,鐵大俠武功高強,有他在,沒人傷得了夫人的。」他小心翼翼,察看主子的臉色,還緊張的猛擦額上汗水。「要不,明兒個一早,我再去客棧裡,把夫人請回來。」
天際,無數的雪花,再度飄落。
門外,吳漢以及刑部的人,仍騎在馬上等著,雙肩、頭上,漸漸都被雪染了一層白。
公孫明德心中蒸騰的怒火,終於稍稍冷卻下來。
血案尚未偵破,他沒有那個該死的時間,可以跟龍無雙浪費!
他一動也不動,瞪著龍門客棧的方向,額間隱冒青筋,聲音倒是已恢復平日的冷淡。「孫叔,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老管家鬆了一口氣。
「是。等天一亮,我就去客棧,請夫人——」
「不必了。」
「啊?」
公孫明德翻身上馬,拉住韁繩,臨去時才拋下指示。「她要住客棧,就讓她去住。」
語畢,他一扯韁繩,鞭策著胯下駿馬,領著手下們,往刑部的方向飛馳而去。
老管家站在門前,對著主子遠去的身影鞠了躬,然後拉緊衣衫,關上大門,用最快的速度衝回仍有餘溫的被窩,接著身子一躺、雙眼一閉,繼續跟周公下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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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
七天了!
龍無雙在客棧裡,氣得猛跺腳。
打從她搬回龍門客棧,至今已經整整七天了。那該死的公孫明德,肯定早已發現,她撒了謊離開相爺府,而他竟然就這麼擱著她,對她不聞不問!
原本以為,公孫明德發現她離家後,肯定會來接她。到時候,她再趁那個機會,把他在老王記油行前對她視若無睹的態度,好好挖苦一番。
結果,她等啊等、等啊等,沒等到公孫明德出現,卻等著了一隊御林軍!
御林軍們個個全副武裝,穿著鐵甲戰盔、手持長槍鐵劍,個個神色警戒、如臨大敵。把龍門客棧前三圈、後三圈,包圍得密不透風。
這簡直太過分了!
這些人拿刀拿槍,圍在那兒。她還能做生意嗎?
不知情的人,說不定還以為,客棧裡頭是另一個命案現場呢!
昨天下午,唐十九送醬到客棧來,瞧見這等陣仗,立刻哈哈大笑,差點連手裡的醬都打翻了。今兒個,就連一早登門,要來找她喝茶的羅夢,瞧見這堵人牆,也忍俊不禁,掩袖輕笑著。
「無雙,若不是你樓下那塊龍門客棧的招牌還在,我肯定要以為,自個兒走錯地方了。」
龍無雙瞪了好友一眼。
「你以為我願意啊?」
「既然不願意,何不請皇上下令,讓他們都撤了?」
「我有啊!但是皇甫仲左一句命案、右一句宰相說,還要我自個兒去跟公孫明德商量。商量?哼,商量個什麼鬼啊!」龍無雙愈說愈火,氣得直拍桌。「真不知道,他當那皇上,是當真的,還是當假的,一點擔當都沒有。」
羅夢淺棧一笑,替好友倒了一杯好茶。
「好了好了,別氣了。皇上跟相爺也是為你好,擔心你會出事,才會派御林軍過來。」她柔聲細語的解釋。「就像是爹爹怕我出事,才讓沈總管陪著我。現在,京城裡不平靜,為求安全,總是得犧牲點。」
不提還好,一聽見「沈總管」三個字,龍無雙眼兒一瞟,瞧見杵在羅夢身後的沈飛鷹,不悅的輕哼一聲。
「你家的沈總管,跟那個公孫賊相,根本就是換帖兄弟,我現在一看到他就有氣!」
羅夢無奈的一笑,回首說道:「沈總管,我在冬織坊裡,訂了件銀貂皮裘,可以麻煩你走一趟,去幫我取來嗎?」
沈飛鷹還未開口,羅夢又繼續說道:「您別擔心,這兒有鐵大哥在,樓下又有這麼多御林軍,那些賊人不會來這兒惹事的。」
「是。」沈飛鷹微一頷首,轉身離開。
羅夢眼裡帶笑,望向龍無雙,調侃的問:「好了,這下你可順眼了吧?」
龍無雙舉杯,慢條斯理的啜了口茶。「順眼倒還好,只是,話用不著再憋著才是真的。」
「怎麼,你方纔還有話憋在心裡嗎?」羅夢有些訝異。
她記得,龍無雙剛剛把相爺跟皇上全罵過一遍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話,需要憋著不說?
「當然,沈飛鷹跟公孫明德根本就是一掛的,我要做什麼,若是讓他知道了,肯定會傳到公孫明德耳裡。」
羅夢一聽,興趣倒來了。
「你想做什麼?」
「查案。」
羅夢柳眉一挑。「你要查案?」
「沒錯,我要查案,我要來查那三樁滅門血案。」龍無雙瞇起眼兒,哼聲說道:「公孫明德總是自以為了不起,我偏就要比他更早破案,看他以後還有什麼話說。」
「可是,不是聽說,刑部上上下下,忙了十來日,都找不到任何線索嗎?」
「那是他們蠢,沒有門路。」
「言下之意是,你有門路嘍?」
「當然。」龍無雙粉唇輕揚,擱下茶碗。「我娘當年曾說過,全京城裡,消息最靈通的,不是玄武大街上的商賈,不是市場裡的販夫走卒,更非那些逞兇鬥狠的江湖人事。」
「喔?」
「京城裡頭啊,消息最靈通的,絕非這些男人,而是女人。」
「哪個女人?」
「一個掌握了京城裡最多八卦消息的女人。京城裡,沒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更沒有她不曉得的消息。」
「你指的是——」
龍無雙回答得斬釘截鐵。
「楚憐憐。」
楚憐憐,是京城第一妓院芙蓉院裡的花魁。
她名震京城,身價極貴,當然不僅因為她年輕貌美,還因為她媚;不但媚,她還甜,非但甜,她還知書達禮、溫柔可人。
全天下都知道,芙蓉院裡頭,有這麼一位如天仙般的花魁,她是男人的美夢、女人的惡夢!
龍無雙笑得像只吞了金絲雀的貓兒。「我今晚,已經約了她見面了。」
要見楚憐憐,可沒有這麼容易,得要一擲千金。不過,錢對龍無雙來說,從來不是問題,她用了十倍的價錢,包下這位花魁一夜。
羅夢眨了眨眼,對好友驚世駭俗的行為,早就習以為常。
「你怎麼知道,楚憐憐的消息最靈通?」
「我娘說的啊!她說,大部分的男人,一上了床,嘴就閉不牢了,秘密,當然也就不再是秘密。」
羅夢點了點頭,大表贊同。
「真是至理名言。」
龍無雙接著又說。
「要知道最新的消息,就得往妓院裡找。城裡這麼多家妓院,最賺錢的就是芙蓉院,而芙蓉院裡主事的人,卻非幕後的老闆,而是楚憐憐。她,才是真正掌握了實權和消息的人。」
羅夢再度點頭,接著彎唇一笑,愉快的宣佈:「我也要去。」
龍無雙差點把喝進嘴的茶,全都噴了出來。
「你去做什麼?」
「開開眼界啊!」她一臉無辜的回答。「放心,我會派人回去,跟爹爹說一聲,就說我今晚在你這兒過夜。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人起疑心了。」
龍無雙盯著好友,突然頑皮的一笑。
「好,不愧是我的好朋友!」尋常的姑娘家,一聽到要去妓院,八成都會奪門而出,剩下的兩成,則是老早就嚇昏了吧!
「過獎了。」
「我這就讓人準備兩套男子衣裳。」她招來丫鬟,輕聲吩咐。丫鬟也不敢多問,匆匆而去、匆匆而回,神通廣大的找來兩套簇新的男子衣衫。
男人的衣衫,跟女人相比,實在簡單得多。兩人都是聰明人,沒花什麼功夫,就已經穿戴妥當了。
龍無雙瞧著好友,笑著猛搖頭。
「不行不行,你那張臉這般水嫩,怎麼扮都不像男人。」
「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羅夢好整以暇的說。
「真瞭解我。」
龍無雙嘿嘿一笑,從梳妝台的暗格中,取出幾張做得維妙維肖的男人面具。「來,把這個戴上。」
面具十分柔軟,摸上去,幾乎跟真人的肌膚沒有多大不同。羅夢拎著那張面具,彎彎的柳眉一挑。
「你從哪弄來這個的?」
「秘密。」
龍無雙搖頭晃腦的回答,接著拿著面具,替羅夢與自個兒,分別仔細戴上。不一會兒功夫,銅鏡內的兩位絕世美人,已變成了兩名俊美的文士書生了。
接著,龍無雙又拿出一小瓶藥瓶。
「接下來,把這個喝下去,就成了。」
「這又是什麼?」
「可以變聲的。」
羅夢笑出聲來。「你的玩意兒還真多。」
「不然,你以為我這幾年來,是怎麼闖蕩江湖的?」她得意的笑著,倒了兩、三滴藥瓶裡的藥膏,滴進兩人的水杯裡,拿調羹和一和,跟羅夢一塊兒喝了。
她們直等到一刻鐘之後,藥效發作,才穿著女扮男裝,慢條斯理的走出客棧。如此徹底的變裝,徹底瞞過旁人的耳目,就連鐵索都沒有注意到。
兩人相視一笑,接著翻身上馬,往芙蓉院的方向奔馳而去。
無名 2006-10-28 09:42
芙蓉院,銷金窟。
當然,也是銷魂的地方。
經過一夜的喧嘩,黑夜將近,當天際微光乍現時,芙蓉院終於也安靜了下來。
芙蓉院的後門,被人悄悄打開,仔細一瞧,親自送客出門的,竟是那名滿天下的花魁楚憐憐。
一個身穿黑衣的高大男人,早已牽著三匹馬,悄無聲息的等在那兒。
瞧見鐵索,扮成書生的龍無雙,不禁挑眉回頭。
「憐憐,是你通知他的?」
花魁彎身福了一福,舉手投足,姿態極美。
「龍公子和羅公子身份貴重,憐憐不敢冒險,所以讓人通知了鐵大俠前來護送,請兩位公子多多見諒。」
「憐憐這話客氣了,就怕你以後不歡迎我們前來打擾呢。」羅夢柔聲開口。
「公子們要來,憐憐求之不得。」楚憐憐溫柔的一笑。「兩位公子,往後若是想見憐憐,憐憐定會推去所有邀約,在芙蓉院裡備宴候著。
「太好了!那麼,我們改日再來捧場。」
「多謝兩位公子。」
「我們才要謝謝你呢!」龍無雙笑道。「好了,打擾了你一晚,想必你也累了。夜涼露重,這兒又有鐵索在,你就安心先回去歇息吧。」
「多謝龍公子關心。請兩位公子,回程時小心慢走。」
憐憐曼妙的再度福身,在婢女的陪同下,一直等到兩位貴客,跟鐵索一起上了馬,離開視線範圍後,這才轉身回到芙蓉院裡,合上了後門。
********************************
花魁提供的線索,果然正確無誤。
循著楚憐憐提供的線索,龍無雙派人一路追查,從小角色,追查到了大角色,花了幾天幾夜的時間,才找著那幫犯人的蹤跡。
她讓手下繼續追查,自個兒則是拿著厚厚一迭的證據與資料,得意洋洋的乘著轎子,趕到了刑部。
來到刑部門前,連轎子都還沒停穩,她就迫不及待,匆匆下了轎,往裡頭走去。
鐵索面無表情,跟在一旁,護送著她進了門。
「相爺人呢?」她逮著一個官員,劈頭就問。
官員嚇得臉色發白,吞吞吐吐的回答:「呃——呃——相爺在長風廳——」
刑部裡頭上上下下,沒有人不認識這令人頭疼的護國公主,所有人也都曉得,她在前些日子,更是嫁給了以前很可敬,現在是可敬又外加可憐的相爺。所以,整個刑部的人,眼睜睜看著她闖進來,卻沒一個敢擋她的路。
龍無雙如入無人之境,興沖沖的穿堂過院,終於來到了長風廳。她也不待旁人通報,逕自就推開門,闖了進去,揚聲喊道。
「公孫明德!」
長風廳裡,除了公孫明德,還有著刑部尚書與侍郎,幾名城內的捕快,也都聚在廳內議事。
瞧見是她,所有人皆是一楞,接著一個個就像是被針刺著屁股似的,火速跳起來,連忙起身做揖。
「公主。」
「甭和我來這一套!」她擺擺手,不讓人行官禮,只是大剌剌的走到公孫明德面前,志得意滿地將手裡的冊子,直接扔到他桌上。
公孫明德坐在桌後,一動也不動。打從她進門,無底的黑眸就望著她,直到她走到了桌前,扔下這本冊子。
「公主大駕光臨,恕下官有失遠迎。」他看都不看那本冊子一眼,緩緩的起了身,面無表情的拱手。「不知公主今日前來,有何貴幹?」
龍無雙皮笑肉不笑,不客氣的諷道。
「我今兒個會來,只是為了那三樁血案。不過,若是打擾到夫君您辦公,那我還是回去好了。」她把「夫君」二字,喊得可酸了。
說完,她抓起冊子,就要轉身離開。誰知道,公孫明德卻突然出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
她想要抽手,卻抽不開,不禁瞇著眼兒,對他微笑。「小女子人微言輕,知道夫君您公務繁忙,怎敢再多加打擾?」
「若怕打擾,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他冷聲說道,早把她的性子看得一清二楚。
她甜甜一笑。
「我呢,不過是不小心得到一些線索,又不小心循線,查到了作案的兇手,所以才會前來刑部,打擾夫君您啊!」她笑得更甜,話裡挖苦的意味,卻也更重。
「不過呢,我這才想到,夫君您才高八斗、智識卓絕、無所不知、過目不忘,哪裡需要小女子來多嘴多舌呢?」
夫妻二人你來我往,說了半晌的話,旁邊的刑部尚書、刑部侍郎,跟眾多捕快們,全都低著腦袋,沒一個敢吭聲。
古語有云,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是這兩人的家務事,在場的大官小官們,不但不敢管,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敢說,就怕到時候「斷」的,會是自個兒的腦袋。
縱然龍無雙極盡挖苦之能事,公孫明德卻也不氣,反倒鬆了手,淡淡說道:「公主一心為民,能自行推敲出命案兇嫌,也是好意。但是,破案抓凶實在絕非一介女子能夠——」
「什麼自行推敲?!」聽著他滿嘴貶抑的鬼話,她火冒三丈,再度把冊子扔回桌上。「我可是有憑有據的!」
這一回,他速度奇快,立刻拿起冊子,翻看起來,根本不讓她有機會把冊子收回去。
可惡,她上當了!
這傢伙欲擒故縱,就是要騙她,把證據再度擱下。
她心裡氣著他的詭計多端,但是一旁人這麼多,她又不能伸手再去搶回來。到時候兩人間搶來搶去,只是讓旁人多看了一場好戲而已。
公孫明德快速翻閱冊子,黑眸微揚,朝她看了一眼。
「你怎會知道這些事?」
「我有我的消息來源。」哼,她才不肯告訴他呢!
他的眸中斂過一抹光,劍眉微擰。
「這些都是你調查出來的?」
「沒錯。」她愉快的回答。「三宗滅門慘案,唯一的共通點,是三家都是富戶。我猜想,匪徒目的在錢財,殺人只是為了滅口。他們不顧風險,十天內連續下手,必然是想搶完這幾票後,就遠走高飛,所以,兇手極有可能是外地來的。」
一個捕快,鼓起勇氣插嘴。
「也不能排除,是城裡人犯案的可能性。」
「當然。」她瞧了那捕快一眼。「但要一個人突然之間連根拔起,離開熟悉的地方,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種機率較小,外來者的可能性較大。」
除了公孫明德,其餘所有人,一律乖乖點頭。
龍無雙樂得繼續往下說:「再加上,死者皆是被刀劍斬殺,而非毒物,要犯下這三項慘案,又能不讓旁人察覺,兇手人數必在五人以上,而且後面肯定有主使者在策劃。」
她挑了挑眉,笑容有些莞爾。
「五人。有可能是男,也有可能是女。但是,我想,女人大部分不喜歡弄得髒兮兮的,多會用毒。所以這三樁慘案,犯人是男人的可能性較高,既是男人嘛,就一定會到妓院去。」
廳內的男人們,聽見這句話,表情都有些尷尬。
膽大包天的龍無雙,一雙美目掃視眾人,笑著又道:「有人曾告訴我,男人嘛,只要一上了床,嘴巴就不牢靠了,秘密當然就不再是秘密——」
她忙著高談闊論,發表自個兒的高見,公孫明德卻是坐在原處,靜默的翻看冊子。
直到他翻看到了某一頁、某一行時,高大的身軀瞬間僵住。
他臉色鐵青,猛然抓住她的手。「你去了黑虎幫?!」他疾言厲色,早已沒了平時的冷靜。
突然被他用力抓住,龍無雙嚇了一跳,直嚷著:「放手啦,很痛耶!」
他放鬆了力道,卻沒有鬆開手,只是冷聲再說:「告訴我,你沒有蠢到自己跑去黑虎幫!」一想到她跑去或接近或追蹤黑虎幫那群殺人不眨眼的盜匪,他就寒毛直豎。
「沒有!我沒有啦,他們可是犯下滅門血案,殺了一百多人的殺人兇手耶!我又不是笨蛋!」
一股釋然的情緒,轉眼取代了警戒。聽見她懂得自保,緊迫在他胸口的壓力,驀地一鬆。
他不願意,也沒時間去理會那陣情緒的由來,只是鬆開她的手,看著鐵索,直接下令。
「鐵索,送公主回府。」
「喂,公孫明德,你不派兵去圍捕黑虎幫嗎?」她撫著微疼的手腕,不滿的開口質問。
「這點小事,下官定會去做,不勞公主費心。」
龍無雙柳眉一抬,故意提醒。「相爺,城外十里亭,有我派去跟監的人在候著,別說我沒提醒,你動作最好快點,省得讓那些賊人給跑了。」
「下官知道。」
他輕描淡寫的回答,回頭已開始調派人馬。
「尚書大人,煩請你立刻派兵協同御林軍,先與龍門客棧的人會合,再到城外十里亭,包圍黑虎幫眾。」
「沒問題。」
「洪捕頭,賓和茶館是你的地頭,你清楚它附近的地形和店舖嗎?」
「當然。」洪捕頭拿著一塊燒過的炭,直接就在桌上,快速的畫出位置圖。「賓和茶館左邊是老沈的布行,右邊是何寡婦的包子店,後面就是大水溝。只要順著大水溝,不到半刻鐘就能從東門離開。」
「能在不驚動人的情況下,帶人潛進布行和包子店嗎?」
「行!」
「那好,張捕頭,你帶人支援洪捕頭。王捕頭,你帶人從後面包抄。陳捕頭,你帶人和我一起從正面進去。劉侍郎,還請你派兵協助圍捕。聽我號令行動。」
「是!」眾人拱手抱拳,齊聲聽令而去。
調派妥當後,公孫明德抬起頭來,卻還見到龍無雙杵在原地不動,彷彿就是故意要等他抬頭。
兩人四目相接,她抬起下巴,對他露出勝利的笑容,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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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無雙回相爺府後,立刻聽聞,刑部人馬兵分兩路,把城內城外的黑虎幫惡徒一網打盡。
黑虎幫的惡徒,雖然全是闖蕩綠林、刀口舔血的匪徒,但是遇上這等奇襲,經過一番廝殺打鬥後,終於也敗下陣來,死的死、傷的傷,其餘的全扔進天牢,留待近日再審。
數樁滅門慘案,終於水落石出,瀰漫於京城內的恐慌氣氛,隨著犯人的落網,終於一掃而空。
又過了數日,某個深夜時分,龍門客棧內客人散去,店小二正預備關門時,一位不速之客,卻選在這個時候登門。
店小二嚇了一跳,不敢怠慢,立刻讓丫鬟入內通報。
小丫鬟咚咚咚的穿廊過院,跑進了蓮花閣,才上氣不接下氣,向主子稟報:「無、無、無雙姑娘,相爺來了。」
「喔。」梳洗已畢,正對鏡梳發的龍無雙,慢條斯理的應了一聲,手中的螺鈿貝骨梳沒停,仍是有一下沒一下,輕梳著烏黑的長髮。「你先去準備些熱湯熱食。對了,再把文房四寶備妥。」
「是。」
小丫鬟雖然心裡疑惑,卻也不敢多問,乖乖退出去,忙著去張羅了。
不久之後,腳步聲再度響起。
只是,這回的腳步聲,不再是丫鬟奔跑時的細碎腳步,而是步履徐沈,每走一步,都像在地上打下一根釘似的那般沈穩堅定的腳步。
蓮花閣的門被推開,公孫明德杵在門前,表情不但不悅,且還有絲疲憊。「回去。」他劈頭就說。
銅鏡裡嬌美的容顏,淺淺一笑。「回哪兒去呀?」
「相府。」
「更深夜寒的,這時趕夜路,很容易染上風寒。」
「多穿幾件衣裳就是了。」他可不管,黑眸看著纖細的背影,考慮著是不是該走過去,親自扛著她起身回去。
龍無雙仍是不變以應萬變,直到一頭長髮,被梳得又黑又亮,柔順如絲綢,她才回過頭來,挑眉問道:「相爺,我睡在哪裡,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劍眉一擰,黑眸中的陰鷥更濃。小丫鬟卻在這個時候,捧著熱騰騰的飯菜,站在蓮花閣外,上心忑不安的探頭探腦。
龍無雙微微一笑。「把飯菜端進來,相爺忙了一天,肯定餓了。」
小丫鬟怯怯點頭,用最快的速度擺妥飯菜以及餐具。然後跑到窗下桌前,鋪了紙、磨了墨,掛好筆,確定一切妥當之後,就鞠了個躬,咚咚咚的又跑出去了。
飯菜飄香,龍無雙起身,坐到桌旁,斂著袖子,親自布菜。
「你餓了吧?不如先吃點東西,暖暖身子。」她巧笑倩兮,還替他舀了一碗湯,美眸望著他,察覺他比前幾日更加清瞿了許多。「相爺,您再不坐下來用餐,這桌佳餚可要浪費了。」她心裡有數,公孫家那落落長的家訓裡,也包含「不可浪費」這一條。
公孫明德微瞇起眼,撩袍走到桌前,視線緊盯著她,等著她再玩出什麼新把戲。
她卻笑靨甜甜,一副溫柔嬌妻的模樣,把湯端到他面前。
「先喝些湯吧!」
他接過湯,湊到唇邊,一口一口的喝下肚。湯是火腿與嫩雞所熬,再濾去浮油,瀝盡湯料,只餘清湯,湯色清澈見底,入口更是暖身暖胃,徹底祛除了冬季的寒意。
龍無雙一手撐著下顎,水靈靈的眼兒注視著他,直到他把整碗湯都喝盡,才噙著笑意開口。
「相爺,我還在等著呢!」
他瞥了她一眼。
「等什麼?」
「等您的那個『謝』字啊!」她笑容不減,又替他添了一碗湯。「不能否認,相爺能領著刑部的人馬,盡速逮著黑虎幫眾,破了這幾樁案子,跟小女子我提供的線索,有莫大的關係吧?」
他端起湯,又喝了一口,沒有說話。
她卻又說話了。
「相爺,莫非您過了河,就要拆橋了?」她裝模作樣,悠悠歎了一口氣。「唉,真沒想到,相爺竟是這種人啊!虧得我辛辛苦苦、煞費一番苦心,才替您把情報搜羅齊全了。」
公孫明德黑眸一閃,轉頭直視那張小臉。
「你想要什麼?」他問得一針見血。
他太瞭解她了。
今晚她的所作所為,絕對稱得上「反常」。嬌生慣養的她,願意紓尊降貴,又是布菜、又是添湯,坐在桌旁,對著他又是微笑,又是歎氣,做戲做到十足,肯定是除了那個「謝」字之外,還另有所圖。
龍無雙咬著唇,欲笑還止,眼兒滴溜溜的一轉,俏臉湊上前去。
「我要什麼?」她重複著,小腦袋微側,一綹烏黑的秀髮,如一線流泉,從纖細圓潤的肩頭瀉下。「嗯,我也不敢討什麼賞啦!啊,對了,懸賞黑虎幫眾的賞銀,加一加不是有上萬兩嗎?」
「一萬三千七百兩。」
「噢,一萬三千七百兩啊?」她微笑著,在他的注視下搖頭晃腦。「不過,錢我可多著呢。」
公孫明德看著她,重複又問。
「你想要什麼?」
她用纖纖玉指,抵著紅潤的唇瓣,慧黠的眨了眨眼,表情似笑非笑,半晌後才輕聲回答。
「我啊,只要相爺您,親手替我寫四個字,讓我派人刻成匾額,掛在客棧前頭,讓諸多貴客、往來行人,都能夠親眼瞧瞧。」
「哪四個字?」
她笑得如蜜糖般甜。「甘拜下風。」
公孫明德下顎一僵,雖然不見動怒,但是眼裡的不悅,倒是明顯得很。「甘拜下風?」他用極為輕柔的語氣,重複這四個字。
「沒錯,就是甘拜下風。」龍無雙掩著小嘴,又追加條件。「請相爺還要記得簽字畫押——噢,不對不對,是落款留名。」
他看著她,不言不語,不動如山,臉上的神情,讓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半晌之後,薄唇忽地微微一揚。
公孫明德笑了!
那抹笑,讓她心兒猛地一跳。她笑容稍斂,有些警戒起來,但那股逼他認輸的衝動,實在太過太過甜美,讓她完全忘了危險。
「如何?相爺,您寫是不寫?」她追問著。
沒想到,這回他倒是爽快多了。
「好。我寫。」公孫明德回答,即刻就撩袍起身,走到窗下桌前,拿起備妥的狼毫筆。
龍無雙跟著走到桌邊,站得極近,一想到他的墨跡即將到手,她心裡就樂不可支,迫不及待想瞧瞧,當京城裡那些好事的人,瞧見這塊匾額時,肯定會爭相傳誦,說她馭夫有術,連堂堂相爺也拿她沒轍。
只是,桌前的公孫明德,卻握著狼毫筆,遲遲沒有蘸墨,更沒有下筆。潔白的宣紙上,仍是一片空白。
性子急的她,著實忍不住了。
「怎麼還不寫啊?相爺,再耗下去,墨都要干了。還是說,您不知道『甘拜下風』這四個字怎麼寫?我可以——」
公孫明德倏地出手,攻其不備,指尖過去,疾點她幾處大穴,轉眼已經將她制住。
「啊!」紅潤的小嘴,發出一聲驚叫,她腿兒一軟,順勢就被他攬住纖腰。「公孫明德,你做什麼?!」
他單手抄抱,攬住她的細腰一轉,接著再輕輕放下。
深不見底的黑眸,居高臨下的俯視她,順著曼妙起伏的曲線,寸寸滑過仰躺在黑檀木書桌上,動彈不得的小女人,再用筆鋒勁挺、筆芯柔健的狼毫筆,或輕或重的在她的小臉上勾畫。
龍無雙瞪大眼兒,就看著那張臉,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我寫。」他靠在她唇邊,輕聲說道:「只是,卻不是寫在紙上。」
「你——你——公孫明德!我警告你,不要——啊!」狠話還沒撂完,她整個人就被翻了個面。
他充耳不聞,默默的擱下狼毫筆。
然後,她驚恐的察覺,自個兒的腰帶被解開了。
「你在做什麼?住手,不要脫我衣服!啊!公孫明德——快解了我的穴道!不然——不然——」她嘴裡嚷著叫著,卻發現威脅無用,公孫明德依然故我,將她的衣裳一件件褪下。
解了外裳後,寬厚的大手摸索著她單衣的腰帶,三兩下就解下抽開。緊接著,他褪除她的單衣,大手遊走到她頸後,徐徐挑開繡兜的繩。
光滑如脂的雪嫩肌膚,就這麼袒露在燭火下。軟嫩的嬌軀骨肉娉婷、線條優美,纖腰更是盈盈只堪一握。
「公孫明德,你要做什麼?!」她趴在書桌上,恨自個兒穴道被封、恨自個兒動彈不得,不然還真想伸腿,狠狠踹他兩腳。
「如你所要求的,」他從容不迫的回答。「題字。」
她氣得哇哇大叫。
「喂,我不是要你題在——題在——」
「這兒?」
蘸飽了墨的狼毫筆,毫無預警的,落在她的粉背上。
他的筆勁極穩,勾筆柔巧、橫筆剛勁、捺筆婉轉。
烏黑的墨,觸膚冰涼,跟他壓在她腰上,粗糙熱燙的左手,形成強烈的對比,讓她戰慄不已,非要咬住唇瓣,才能勉強忍住,沒有呻吟出聲。
只不過短短四個字,被壓在書桌上的龍無雙,卻覺得他像是寫了幾千年那麼久。
直到他擱下狼毫筆,她才鬆了一口氣。
「可以解開我的穴道了吧?」她沒好氣的問。
壓在她腰間的大手,卻沒有挪開。公孫明德反倒俯下身來,靠在她耳後,輕聲細語的說道:「別急,我還沒落款。」
溫熱的鼻息,灑落在她頸間,接著緩緩往下遊走,來到了她的腰間。他的唇貼上她的腰,輕輕吮吻著。
一聲難忍的呻吟,逸出紅唇。
低沈的男子喉音,傳進她耳裡,那聲音就像是——就像是——笑聲!
他在笑?
他在笑嗎?!
她從沒聽過他的笑聲,更萬萬想不到,會在這種狀況下,聽見他的笑聲。
小腦袋裡胡亂想著,腦海中閃過一個又一個酷刑。在她咬牙切齒,想像中第五十六種可以整死他的方式時,軟軟的後腰驀地傳來一陣疼。
「啊!」
她輕叫一聲,不是很疼,倒是被嚇著的成分居多。
這個男人居然——居然——居然咬她!
「這四個字隨你處置,就算你想刻在匾額上,讓人瞧多久都行。」他輕描淡寫的說道,隨手揮過,就解開她身上的穴道。
龍無雙立刻跳了起來。
她扯住落在桌上的衣裳,勉強遮住胴體,急急就往銅鏡前跑。銅鏡之中,映出雪白的粉背,也映出背上筆勢蒼勁的四個字——
龍門珍饈
龍門珍饈?!她瞪著那四個字,就寫在她光滑的裸背上,其中暗示,不言可喻。
「你寫這什麼東西?」她怒沖沖的回頭,舉起小手,氣得就要打他。
公孫明德卻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扯入懷中,薄唇堵住了那嚷罵個不停的小嘴,直接將她抱上床榻。
這是一個霸道而掠奪的吻,他糾纏著她,罔顧她的掙扎悶哼,細嘗她柔嫩的丁香小舌。
她餘怒未消,雖然被吻得身子酥了一半,卻仍「振作精神」,用力轉開小臉,從他的吻下掙脫。
「喂,你寫的字,跟我要的不——」話還沒說完,她就猛地倒吸一口氣。
寬厚的大手,趁著她抱怨之際,已經掬握了滿手雪嫩。粗糙的指掌,重溫先前探訪過,用她最難以抗拒的方式,或輕或重的揉握。
「等、等一下。」她倉皇的喊道,瞧見他眼中的火炬。
她認得那個眼神。
一股火熱,隨著他的眼神、他的愛撫,也染遍她的全身。
距離上次兩人歡好,已經超過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來,幾回夢裡,她也曾夢見某些羞於告人的畫面。
已識情慾的身子,偶爾會從夢中驚醒,讓她在深夜裡難以平復,獨自躺在偌大的床上喘息不已。
眼前,夢裡的艷色旖旎,實實在在的在她身上重演。她喘息著,仰望身上的男人,他此刻的表情,像是想吞了她似的。
熱燙的大手,隨著她曼妙的曲線,一路往下挪移。他擁著她,高大的身軀圈抱著她的纖細,她背上的墨跡,染污了彼此的衣裳,以及身下的錦背。
「不,等一下——」她扭身掙扎著,側開臉兒,想躲避那銷魂的熱吻,卻給了他更好的機會,轉而吻住她更敏感的頸,再沿著鎖骨,逐寸而下。
「不要。」她呢喃著,小手揪著他的衣袍。
大手解開褻褲,往內探去,輕撫著她的柔嫩。
「不要。」她嬌聲又喊,因為他的觸摸,身子戰慄不休,粉嫩的臉兒,紅潤得像是熟透的水蜜桃。
他吻住她的乳尖,粗糙的指,探入她最溫暖濡濕的芳澤,確定她已經為他準備好了。
紅潤的唇,又飄出那句話。
「不要。」她喘息著,縱然身子已經投降,嘴上卻依舊堅持。
原本恣意挑逗誘惑的舉動,突然間全停了下來。公孫明德緩慢的抬起頭來,半瞇著宛如火炬的雙眸,難以置信的盯著身下,這個臉色嫣紅,細細嬌喘的小女人。
「你真的不要?」縱使在情慾濃時,他的耳裡仍清清楚楚聽見,她接連嚷了三聲不要。
龍無雙躺在床上,沒有趁這機會,翻身逃下床去,反倒垂斂著長睫,臉兒更紅更燙,半晌之後才開口。
「我不要這樣子。」她小聲說道。
「什麼?」
「我不要——」
「什麼?」
「我不要被你——」
公孫明德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了。「說清楚!」
她嬌嗔的瞪了他一眼,放棄了不再說話,決定直接用行動表達。
修長的雙腿,勾住他的腰,小手撐著他寬闊的胸膛,再稍稍用勁,嬌小的身子就翻身坐起,跨騎在他的腰間。
「我不要被你壓在下頭。」她臉色更紅,貝齒咬著紅唇,水汪汪的大眼,睨著身下的公孫明德。
她膽大包天,就連閨房之事,也勇於「發問」。趁著那次去芙蓉院,見著楚憐憐的機會,她順口提及閨房「戰況」,抱怨著不願意老是被他壓在下頭。
楚卿卿嫣然笑著,這才傾囊相授,教了她這「招式」。
此刻的公孫明德,臉上難得出現詫異的神情。他沒有阻止她,任由她坐在他腰間恣意妄為,用最生澀的手法,一步一步的開始「實際操作」。
發涼的小手,輕輕顫抖著,解開他的褲腰,摸索到他熱硬的陽剛,一陣異樣的感覺,如浪般湧上心頭。她有些遲疑,幾乎就想要鬆手,但是高漲的好奇心,卻又催促著她「貫徹始終」。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
圓潤的粉臀,挪移到他的上方,緩緩的、怯怯的坐了下去。
只是,她畢竟是「初學者」,努力嘗試了幾次,卻都沒有成功,每次都跟他「擦身而過」。
身下的男人,發出粗嗄低沈的嗓音。
她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看他,卻見那雙黑眸亮得灼人,彷彿就要燃燒起來,且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心頭一慌,正想放棄,沒想到他卻在這時拱身,順著她的柔潤,闖入了她的花徑。
兩人同時呻吟出聲。
她拱起身子,雙手撐著他的胸膛,黑髮半遮住她的赤裸,彷彿在駕馭著一隻最難馴的獸。本能接管了一切,她緩慢的、深深的,在他的陽剛上起伏,感覺他抵在她深處,最炙熱、最細膩的摩擦。
積蓄的快感,累積到了極致,逐漸成為折磨。她額上香汗點點,反覆的揉轉,卻始終攀不到那瑰麗的終點。
挫敗逐漸取代了歡愉,她像只不安的小動物,酥軟的摩擦著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你——動啊你!」她挫敗的喊出聲,趴倒在他胸前喘息,全身早已香汗淋漓。
一聲虎吼,震撼了她的耳。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她已經被公孫明德壓在床上。
他埋首在她頸間,強悍的衝刺。
「你去哪裡學來的?」低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咬著唇,泣聲嬌吟,在他的衝刺下戰慄。「我、嗯——不能說——」
「有人教你?」
「嗯!」
那嬌柔語氣,讓公孫明德剎那間臉色一變。
狂猛的怒火,在胸臆間翻騰,他咬緊牙關,憤怒得想把「教」她的人,活生生大卸八塊。有生以來,他從未有過這種情緒,只要一想到,有另一個男人,曾經碰過龍無雙,他就怒火中燒,從來賴以維生的理智,更是轉眼灰飛煙滅。
他捧起她的粉臀,霸悍的衝刺不再狂猛,反倒變得緩慢、有力,比先前更加磨人。
沈醉於愛慾中的她,茫然的睜開眼兒,在他刻意緩慢的折磨下,難受得快要瘋狂。
「哪裡學的?說!」他低聲喝問。
她捏緊粉拳,捶著他的肩,眼兒水濛濛的,幾乎要掉下淚來。「不要逼我,不要——」
雖然意亂情迷,但她還沒糊塗到,說出自個兒是在哪兒學來這些「新招式」的。一旦讓公孫明德曉得,她女扮男裝去了芙蓉院,還從花魁口中打探消息,他肯定會去封了芙蓉院的!
他瞇起眼,抱起她的柔弱腰,逼得她坐得更深。
「說!」
「不要,不可以講,我不要講,不要——」
他狂悍的挺腰。
她纖腰半拱,柔弱的輕叫一聲,嬌聲帶泣。
「說!」
她喘息不已,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只能在他的「刑求」下,招供一部分的事實。
「是女的啦,是個女人教我的!」
他停下動作,瞇著眼看她,大手在她軟弱的頸間遊走。「你最好說的是實話。」他的語調,危險得像包裹在絲綢裡的刀。
她咬著唇,嬌喘的睨了他一眼。「我才不像你那麼小人。我說的,當然是實話。」
他黑眸一綻,精光大盛,信了她這時的說詞,心口的妒意一掃而空。寬厚的大手,重新抱起她的腿兒,開始如狂風暴雨的進攻,催促著兩人,同時攀上顛峰。
她迎向他的衝刺,在他的佔有下,一聲一聲的嬌喚。
寒夜中,羅帳裡,纏綿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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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乍現,不一會兒,玄武大街又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龍門客棧的木門剛開,起得早的客人們,也紛紛上門,大廳裡熱熱鬧鬧,店小二響亮的招呼著,勤快的點菜送菜。
客棧後方的蓮花閣,卻是安安靜靜。
朝陽透過雕花窗欞,迤邐進室內。
紗帳之下,有了些許動靜。
薄薄的絲被,覆蓋在身段曼妙的嬌軀上,那若隱若現的曲線,比裸體時更為動人。
龍無雙眨了眨眼,從睡夢中醒來。她臥在床上,慵懶的伸手,撫過身旁的枕頭、被褥。
不論是枕頭還是被褥,都是涼冷的。昨夜睡在這兒的公孫明德,肯定是天還沒亮,就穿回朝服,趕著上朝去了。
她的手在絲綢上遊走,感受那兒的冰涼,半晌之後才懶洋洋的起身,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姿態恍若饜足的貓兒。
守在門外的丫鬟,都是伺候她多年的,早已摸熟她的習慣,一聽見房內有動靜,立刻輕敲房門,說道:「無雙姑娘,浴水已經準備妥當了。」
「送進來吧!」
房門一開,幾個靈巧的丫鬟,提著一桶桶熱騰騰的浴水,倒進芙蓉窗花前,一個七尺來長、由黃楊木所做,紋理細膩的浴盆中。
她嬌慵的進了浴盆,在金色的陽光下沐浴,還調皮的伸出腳,擱在浴盆邊綠,用圓潤粉紅的腳趾,跟晨光嬉戲著。
「無雙姑娘,早膳已經備妥了。」
「送到特等席去,我要在那裡吃。」
「是。」
一個丫鬟匆匆奔出去張羅,其餘的丫鬟們,則是侍候她起身穿衣。
天候正冷,雖說這會兒是晴天,但說不定中午就會下雪。丫鬟們捧出一襲緹花絹衫,與銀鼠皮裙,再為她穿上純黑的狐毛裘。
穿妥衣裙後,龍無雙慢條斯理的走到前廳,提裙往二樓的特等席走去。
特等席裡,不但有精緻可口的早膳,還有著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無雙,早啊!」羅夢微笑著。
「你這麼閒啊,一早就來我這兒?」龍無雙坐了下來,往四周瞧了一瞧。「今天,你家的沈大總管,沒當跟屁蟲了嗎?」
「案子都讓你破了,黑虎幫眾也讓相爺抓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羅夢淡淡說道,從丫鬟手裡,接過一盒包裝精美的錦盒。「來,你瞧瞧這個。」
龍無雙好奇的湊過來。
「是什麼東西?」
「鮑魚。」
她眼睛一亮。「喔?」
羅夢輕揮了揮手,丫鬟立刻明白過來,仔細拆開錦盒。「昨兒個,有客人送來這盒禮物,我爹爹說他不吃這個,還不如借花獻佛,拿來送你。」
錦盒拆開,幾顆澄黃如金的鮑魚,顆顆都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整整齊齊的排在綢緞上頭。龍無雙臉色一喜,立刻笑逐顏開。
「唉啊,這不是黃金鮑嗎?」這種鮑魚,數量極少,要長到這麼大,更是極為難得。「這份禮太貴重了,我得找一天,親自去跟你爹爹道謝。」
「不用了,你可是護國公主,他老人家可領受不起呢!」羅夢調侃著。
「你少來這套。」龍無雙心情好極了,也不跟好友計較,轉頭吩咐丫鬟。「把這些黃金鮑交給大廚。然後,再多備一份早膳來。」
「不用了,我用過早膳才出來的。」
龍無雙聞言,改口再交代。「那就上碗燕窩吧!」
「是。」丫鬟接過鮑魚,輕巧的退了下去。
羅夢面帶微笑,打量著心情愉悅的好友,柔聲說道:「無雙,我方才過來時,正巧經過唐家,瞧見了十九跟她夫婿呢!」
「喔,是嗎?」她端起茶碗,掀起碗蓋,輕撥著碗裡細如銀針的茶葉,嘴角彎彎的問:「他們夫妻倆還好吧?」
「你問的是方纔,還是這一陣子?」
「有差別嗎?」她嘴角更彎了些。
「的確沒差。」
羅夢接下丫鬟送上的燕窩,瞅著好友,淺笑說道:「這一陣子,唐家夫妻鬧得可厲害了。」
「是嗎?」龍無雙眨了眨眼。「為什麼?」
羅夢意味深長的笑瞧著她。
「因為,外頭謠言滿天飛,說是唐家姑爺,跟花魁楚憐憐情深意濃,卻相見恨晚。」
「原來如此。」龍無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羅夢繼續說道:「七日之前,唐家夫婦在街上巧遇花魁。楚憐憐一見到宮清揚,含情脈脈的流下一滴情淚,隨即掉頭離去。」
楚憐憐的一舉一動,外加那滴淚,恰巧證實了漫天亂飛的謠言,氣得脾氣火爆的唐十九,當著滿街的人,就質問起宮清揚。接著,才說不到幾句話,唐十九就揮著手裡的木桌,追著宮清揚猛打。
「唉啊,不會吧!」龍無雙裝腔作勢,滿臉驚訝的說道。「我家那位大掌櫃,噢,不不不,該說是我家那位『前任』的大掌櫃,對十九可是一往情深,怎麼會對十九不忠呢?」她嘴裡幫宮清揚說話,眼底眉梢,卻都帶著報仇後的愉快微笑。
羅夢瞧著她,雖然心裡早有了底,卻還是問出了口:「是不是你在作怪?」
「一點點嘍!」她微笑著,挑眉回道。
哼,小女子說到做到,說要報仇,就一定會報仇!她早就說過,會好好「回敬」宮清揚的!
結識楚憐憐後,她暗中送去一封信跟為數不少的黃金。楚憐憐看完信後,承諾依計行事,卻把黃金都退了回來,說是朋友相助,不用耗費這些錢。
之後,她一邊查案,也不忘一邊派人四處散播謠言,存心就是要惡整那個在她新婚夜,借口合約期滿,故意違背她的意思,把迷藥換成春藥的宮清揚!
這件事情,她可是保密到家,連十九都蒙在鼓裡。
她深知十九的脾氣,雖然火爆,但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旦發現查無實證,就不會再怪罪丈夫。只是,在她發火的這段時間裡,可有宮清揚好受的了!
羅夢舀著碗裡的燕窩,輕笑著搖了搖頭,看不出對這樁「復仇行動」,到底是贊同還是反對。
就在這個時候,樓下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又怎麼了?」龍無雙推開窗欞,往下望去。
唔,該不會是宮清揚,識破了她的詭計,正要登門來算帳吧?!
樓下的店小二,揚聲喊道:「老闆娘,有人送來一塊匾額!」
龍無雙一聽,臉色乍變。
不會吧!
他真的派人送匾額來了?
上頭寫的會是她討來的「甘拜下風」,還是——
「是誰送的匾額?」羅夢好奇的問。
「公孫明德。」
「他送匾額給你?」羅夢挑眉。「為什麼?」
龍無雙有些忐忑,卻還是期望那傢伙良心未泯。好面子的她,硬著頭皮,跟好友說道——
「因為有我提供的線索,他才能盡速破案啊!」說完,提起綢裙,就往樓下走去。
羅夢跟在後頭,好奇的問:「他寫了什麼?」
她咬著唇瓣,逞強的回答。
「甘拜下風。」她用最快的速度,穿過大廳,走到門口,直直走到門外馬車上,那塊被紅布遮住的匾額前,抽手一掀,映入眼簾的卻是——
龍門珍饈
四個銀鉤鐵劃的大字,刻在匾額上,左下方還有公孫明德的落款。
龍無雙瞪著那四個字,整個人僵如木石。
那個死沒良心的!她怎能期待公孫明德良心未泯?他的良心,大概早八百年前,就被狗給啃了!
「龍門珍饈?」羅夢念了一遍,望著好友問:「現在,是相爺寫錯,還是你記錯。或者,是我聽錯,或是看錯了?」她一臉莞爾,輕而易舉就猜出,這四個字另有所指。
「是他寫錯了!」龍無雙氣急敗壞,被那四個字激得火冒三丈,一掌就劈了出去。
啪啦一聲,匾額被劈成兩半。
「來人啊,把這些廢材全拿去廚房裡,給我當柴燒了!」她咬牙切齒,氣惱的丟下這一句,轉身就走。
「寫錯就寫錯,退回去請師傅重刻不就行了,怎麼劈了呢?」羅夢瞧著被劈成兩半的匾額,盈盈跟了過去。
龍無雙脹紅了臉,不回她的問題,反倒朝客棧裡的小二們跺腳開火。「你們一個一個,都站在那裡做什麼?不會動啊?死人啊?沒聽到我說的話啊?快把門口的廢柴拿去燒了呀!」
一干人等聞言,這才匆匆跑到前頭,忙著扛起匾額。只是,還沒把破匾額拖下馬車,後頭就又再來了一輛。
馬車後頭,同樣有著一塊匾額。
「無、無雙姑娘,又來了耶!」店小二心驚膽戰的報告。
「給我劈了。」
「但是,這是相爺送的匾額——」
「我叫你們劈,你們就儘管劈了。只是劈一塊匾額,有這麼難嗎?」
「但是——」
「還有什麼但是?!」她火冒三丈的問。
店小二低著頭,滿臉委屈。「不只一塊啊!」
她猛地抬起頭來,赫然發現,門口竟排了一整排的馬車,少說也有七、八輛,每一輛馬車後頭,都放著一塊匾額,匾額上都是那四個大字——
龍門珍饈
她氣得七竅生煙,跺著腳喊道:「劈了劈了,不管多少,全給我劈了!」
店小二們卻滿臉為難,沒人敢動。
不是他們不聽令,只是這匾額可是相爺送的,上頭還有落款,大夥兒誰有那麼大的膽子,真的把匾額劈了呢?
龍無雙更氣了。
「全都是些沒用的東西!」見沒人上前來,她氣紅了眼,開口喊道:「黑臉的!黑臉的!」
她這邊一喊,早看見門口騷動的鐵索,這才慢慢走了過來。
「黑臉的,把這些匾額全給我劈了!」
鐵索動作緩慢,沈著一張臉,看來就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你擺那什麼臉?好,你們都沒膽,我自己來!」她更惱更火,一個箭步衝上前,抽起鐵索腰間的大刀,反身就往那些匾額砍去。
豈料,那把大刀重得很,光是舉起刀子,就已經讓她累得氣喘吁吁。靠著心頭的怒氣,她用盡吃奶的力氣,劈了又劈,直劈到第五塊匾額時,就已經累得抬不起刀。
等到九塊匾額全劈完,她已經累得手腳發軟,只能拄著大刀,頻頻喘氣了。
誰知道,在這當口,竟又來了一輛馬車、一塊匾額。
這會兒可是匾額店的老闆,親自送上門來的。
「該死!」她喃喃罵著,拖著那把大刀,艱難的走到了馬車前。
唧——
唧——
唧——
烏黑的大刀,在地上拖行著,發出刺耳的聲音,還不時冒出火花。
她不等老闆把布拉開,就深吸一口氣,舉起大刀,奮力的砍了下去——
鏘!
響亮的聲音,遠遠傳了出去。這回,匾額沒半點損傷,倒是龍無雙被震得雙手發麻,手中的烏黑大刀,因為強烈的反震力,竟從她手中飛脫了出去。
眼見大刀咻咻咻的飛轉,眾人驚呼出聲,躲的躲、逃的逃,就怕大刀不長眼,會削了哪個倒楣鬼的腦袋。
站在一旁的鐵索,腳一點地,瞬間就躍上半空,單手一握,就穩穩的抓回自個兒的刀。
匾額店的老闆,還以為龍無雙剛剛那一刀,是在測試匾額的硬度,連忙上前解釋。
「夫人,相爺今兒個一早,天還未亮時,便來找老朽下訂的。這塊匾額是寒鐵所鑄,夫人大可放心,絕對可保百年不壞!」
百年不壞?!
轟!
她只覺得,腦子裡轟然一響,像是炸開一朵煙花似的,炸得她眼前發黑,也氣得她險些喘不過氣來。
老闆沒有發現她神色不對,逕自把被砍成兩半的布條收妥,慇勤客氣的又說:「夫人,相爺交代過,一定要您親自收下這份禮。」
「不收!」
「啊?」
「啊什麼啊?我、不、收!」她轉過身去,朝著鐵索一指。「你,把它拿去火爐裡,給我融了它!」
吩咐完畢後,她一揮袖子,氣得雙頰紅潤潤的,連客棧也不回去了,轉身就往相爺府走去。
無名 2006-10-28 09:43
天寒地凍。
白雪接連幾日,下下停停,在街上積了厚厚一層,教人有些舉步維艱。
不過,這麼一點點小困難,當然是擋不住火冒三丈的龍無雙。她回到相爺府,走到兩人居住的樓房前,卻不肯回房,就這麼站在門前,瞪著紛飛的白雪,等著公孫明德。
他才一進新房院落,就瞧見她了。
也不知是氣著了,還是凍著了,她的臉泛著鮮明的紅暈,一雙星子般的雙眸,炯炯的直瞪著他。
乍看之下,裹著黑狐裘的她,簡直就像是黑狐幻化成的狐精。
一見他進門,美麗的狐精就怒氣沖沖的質問。
「公孫明德,你讓人送來的,是什麼東西?!」
「匾額啊,不是你要的嗎?」他臉上波瀾不興的回問,腳下未停,繼續往房裡走去。
「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那四個字!」她氣得握緊了拳,憤憤追了上去。
「不是哪四個字?」他推門走進屋裡,從衣櫃裡拿出乾淨的衣袍。
「就龍門——」發現自己上當,她立刻住了口,不肯說出那四個字。
「龍門什麼?」他沒回頭看她,只是逕自脫去身上朝服。
「你知道是什麼!」她既惱又羞,悄悄挪開視線。
雖然說,兩人成為夫妻,已有一、兩個月了,可突然見到他脫衣服,還是讓她紅了臉。只是,她脾氣倔,又不肯退讓,只得繼續站在原地,盡量假裝根本不在意。
「你不服輸,我也認了。你心不甘、情不願的,改送那幾個字來,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你要我送匾額,我也送了,何來心不甘、情不願之說?」
「你要是心甘情願,有膽就別改字啊!」她跺腳直罵。
「就我記憶所及,你昨晚對這四個字,不也挺滿意的嗎?」
「我才沒有!」她羞紅著臉,愈說愈是生氣。
公孫明德在這之中,一邊和她說話,一邊套上灰色的衣袍,綁上衣帶,再順好衣襟,穿戴妥當之後,才轉頭看著她。
「刑部從牢裡借提了犯人,尚書大人還在等著我過去,共同審訊人犯。我只是抽空回來換衣服,有什麼事,等我晚上回來再說。」語畢,他也不等她的回答,便走出臥房,穿過小廳,推門走了出去。
「什麼叫做等你晚上回來再說?公孫明德、公孫明德——」她追上去,小小的鞋印,追著大大的鞋印,在雪地裡印得格外清楚。
公孫明德卻連頭也不回,對身後的呼喊,完全置若罔聞,仍舊直直朝著門口走去。
終於,氣昏頭的她,再也受不了他的忽略,彎身抓起路旁的雪塊,瞄準著他的後腦勺,用盡力氣就扔了過去。
誰知道,他腳下不停,也沒回頭,只是腦袋往左一偏,就閃過了那雪塊。
雪塊出手的瞬間,她心裡原本還閃過一絲擔憂,就怕真的砸到了他。但是,眼見他竟然閃過,心下莫名更氣,當下又抓握起另一顆雪球,再度瞄準,朝他丟出去。
這個男人的背後,活像是也長了眼似的。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公孫明德再度偏頭,輕而易舉又閃過一次攻擊。
她就是不信邪!
又一顆雪球出手、又再一次被他閃過。
龍無雙氣得蹲下來,雙手都抓著雪球,沒頭沒腦的朝他扔。公孫明德竟然左閃右躲,每一顆都輕易閃過,腳下依然未停。
幾次都丟不中,她氣得大喊。
「你有膽就給我站住!」
公孫明德聞言,竟真的站定不動。
哼。算他識相!
這回,她瞇著眼兒、咬著唇,仔細瞄準他的腦袋,確定絕對能夠得手後,才把手裡的雪球,用力扔了出去。
公孫明德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到雪球逼近的最後一剎那,他才陡然回身,一掌接住那顆雪球。
攻擊再度落空,她倒抽了口氣,氣得直跺腳。「你怎麼可以接?」
他瞇眼看著她。
「不要像三歲娃兒一樣無理取鬧。」
三歲娃兒?
無理取鬧?
龍無雙瞪大了眼,氣得耍無賴的道:「我就是像三歲娃兒、我就是要無理取鬧,不然你想怎樣?咬我嗎?」
她有恃無恐的朝他逼近,仰起小臉,囂張的直喊:「來啊,咬我啊咬我啊咬我啊——」
無底的黑眸,靜靜望著那湊到眼前來挑釁的小女人。下一瞬間,他伸出手,猛地將她拉進懷裡,狠狠吻住她的唇。
被吻得措手不及,龍無雙瞪大了眼,跟著立刻掙扎起來,小手猛捶他的胸口。只是,早已習慣他撫觸的身子,卻因為他的氣息、他吻她的方式,逐漸逐漸的酥軟無力。
好不容易,當他終於鬆開她時,她滿腔的怒火老早全都煙消雲散,只能望著他,結結巴巴的質問:「你你你——你做什麼?」
公孫明德挑眉,拇指撫過她被吻得微腫的紅唇。
「你不是要我咬你嗎?」
龍無雙滿臉通紅,張開了小嘴,卻不知該回辯些什麼。
瞧她一副啞口無言的模樣,他嘴角一勾,低首蜻蜓點水的又偷了她一個吻,大手輕捏著她的下巴,交代道:「在家裡等我。」
然後,他才轉身離開。
她呆楞在原處,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見後,她才腿兒一軟,坐倒在雪地上。
雪地嚴寒,她該覺得冷。
公孫明德送了那塊匾額,她該覺得氣。
只是,這會兒,她非但不覺得冷,竟也不覺得氣。
她坐在雪地裡,撫著火燙的雙頰,腦海裡頭,卻全是他方纔那曇花一現,教人為之怦然心動的珍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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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時節,飛雪飄飄。
不知不覺中,時光飛逝,臘月將盡。
素雅的梅花,在枝頭綻放,家家戶戶都在張羅著,準備好好過年。不論是東市,或是西市,都充塞著各類年貨、乾果,人人摩肩擦踵,四處辦著年貨,還有攤子就在街邊賣著春聯,大紅的顏色,染得整座京城的年味愈來愈濃。
小年夜這日,冬陽難得露了臉。
市街上賣的年貨,龍無雙當然看不上眼。以往每一年,過年之前,她總會先準備好一份精緻的上等年貨,在龍門客棧內擺桌設宴,讓一些無家可歸的員工們能吃頓團圓飯,之後,再送給他們厚厚的紅包,放員工三天大假,犒賞這一整年來的辛勞。
只是,今年略有不同。
精緻的上等年貨,她今天還多準備了一份。這份年貨,當然就是為相爺府裡準備的。
確認年貨到齊後,已是接近晌午。她騎著馬,要鐵索隨行,也沒說要去哪兒,逕自就出了城。
冬陽雖暖,但是官道上積雪未融,騎在馬上,也比平日顛簸得多,迎面而來的寒風,更是冷得刺骨。
兩人騎著馬,不久後便來到城外約十里處,在一處小小村莊裡,尋著一戶普通農家。
龍無雙靈巧的下馬,走到農家門前,輕敲了兩下。
「來了來了!」頭髮花白的婦人,像是早就料到會有貴客臨門,一聽見敲門聲,立刻就前來應門。見到龍無雙,婦人咧著嘴直笑。「夫人,您可來了,我候了您一陣子了。」
「讓你久等了。」龍無雙說道,迫不及待的走進屋裡。「孫大娘,我訂的鞋可納好了嗎?」
孫大娘笑呵呵的點頭。
「好了好了,昨兒個晚上,我就將鞋納好了。」她拿起桌子上三雙素色黑鞋,遞給龍無雙。「來,您瞧瞧,這鞋還行嗎?」
黑鞋雖是素面,但是做工精巧,縫得極為牢靠,細密得幾乎不見針腳。就連鞋底止滑的皮革,也用了粗針,一針一線的縫妥。
「大娘您的手藝果然不凡。」龍無雙讚道,反覆看著手裡的鞋,紅唇噙著笑,滿意極了。
「是夫人您不嫌棄。」年已五十的孫大娘,謙虛的說,臉上卻滿是藏不住的喜色。
「不,若您手藝不好,公孫家多年來,也不會只找您做鞋了。」
「好說好說。不過,夫人您還真有心,關心相爺穿得舒不舒服,竟特地來替相爺做鞋呢!」孫大娘說道,心裡猜想,這對夫妻該是感情極佳吧!
龍無雙的臉兒,微微的一紅。
哼,她才不關心他穿得舒不舒服呢!她只是——只是——只是覺得,他那雙舊鞋早該換了,不論怎麼看,就怎麼礙眼。又不想他哪一天,在雪地上滑倒,摔斷了腿,還是摔斷了手,才會——才會——
各種借口,在她腦中閃過。
而她,卻略過一個最顯而易見的事實,不願意去承認。
一邊想著,她一邊握著手中的黑布鞋,反覆再看了一會兒,嫩嫩的小手,摸進鞋裡按了一按,考慮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大娘,可以麻煩你,再做一件事嗎?」
「夫人希望我再做些什麼?」
龍無雙甜甜一笑,接著紅唇輕啟,才說出了她的要求。
只見孫大娘連連點頭,接回那三雙鞋子,又回到桌前忙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那三雙鞋子,再度回到龍無雙的手裡。她仔細收妥,付了比公孫家往日更豐厚的銀兩,這才在孫大娘的道謝中,翻身上馬離去。
午後,風雪漸漸大了起來。
鐵索跟著龍無雙,循著來時路,在官道上冒雪前行。到了某個岔路時,她突然扯韁停馬。
鐵索回頭,無言的看了她一眼。
「不,還不用回去。」她纖手一指,指著另一條道路,彎唇露出調皮的淺笑。「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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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狂雪驟。
大雪一陣又一陣。
城外不遠處,一隊商旅運著上等食材,急著在日落之前入城。只是,大雪茫茫,別說是人了,就連馬兒一腳踩下,都有半條腿兒陷進雪裡,商旅的行進速度,緩慢得足以媲美龜爬。
隨行的老闆,看著愈顯陰霾的天色,擔心得猛擦汗,焦急的跟車伕老大商量著。
「車老大,就快到京城了,這一批貨是趕著要給人辦年貨的,您能不能行行好,盡量趕路,進城之後,我必定多添點銀子,讓弟兄們喝些酒暖暖身子。」
一聽到老闆如此大方,車伕老大自然是義不容辭。
「這是當然,林老闆,您放心,這點風雪還擋不了咱們。」他回過頭,朝著兄弟們揚聲吆喝著。「大夥兒咬緊牙,再撐一會兒,別丟了咱們車行的臉。林老闆正急呢,咱們一個時辰內,就替他把貨送進城裡去!」
「好!」
被雪蒙得一身白的漢子們,齊聲答道,駕得更賣力了。
不料,才又冒雪推進不到百尺,路旁突然發出巨響。緊接著,原本聳立在側的大樹,就像是被斬了根似的,在眾人的驚叫下,逐漸逐漸傾倒——
轟!
大樹終於倒地,恰巧就阻斷了道路,車伕老大拉韁疾停,馬兒嘶嗚,抬腿人立而起,車隊差點撞成一團,幸得車伕們技術好,才沒將貨都翻了。
只是,現在大樹橫亙在前,車隊頓時被困住,再也無法前進。
林老闆幾乎要哭出來了。
淚還沒滴下來,倒是一旁的林子裡,突然跳出幾個蒙著面、持著刀劍的黑衣人。
林老闆這下子真的哭出來了。
「有強盜!」
車伕老大吼道,所有的車伕們,全都同時抽出刀劍,大雪中傳來陣陣金石交鳴聲,兩方人馬迅速纏鬥在一起。
雖然,黑衣強盜的人數不多,功力卻遠比車伕們高強,沒一會兒工夫,商隊這邊就有人見了血。緊接著,痛哭失聲的林老闆,就被其中一個黑衣人,拿著沾血的長刀架住脖子。
「叫他們住手!」
低沈的聲音,在林老闆耳畔響起。他立刻止了哭,只覺得一身的雞皮疙瘩,全都站了起來。
「住手,通通住手!」他連忙喊道,還伸長了脖子,就怕大把長刀再靠近一點,就要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口子。
眼見大老闆已被挾持,車伕們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能停下打鬥。
「把刀劍都扔了!」一聲嬌脆的女聲響起。
林老闆跟車伕們,全都一楞,聞聲轉頭望去,只看見其中一個黑衣人,雖然同樣蒙著面,但是黑衣之下,曲線曼妙,一看就知道是個女子。
在她身後,還有一個高大的男人,沈默無言的護衛著,也是蒙著臉,手裡的大刀,烏黑駭人,映著沾血的雪地,更讓人觸目驚心。
車伕們全放下了刀,沒有多加抵抗。
「算你們識相!」黑衣女賊呵呵笑著,舉手一揮,喝令道:「把人都綁起來,塞住他們的嘴,扔到路邊去!」
黑衣人們手腳迅速,拿出粗麻繩,不一會兒,就把林老闆跟車伕們,像是纏粽子似的,全綁在一塊兒,還摸出幾塊髒布,把他們的嘴全塞了起來。
身段曼妙的黑衣女賊,縱身翻上馬車,用刀劃開車頂的帆布,從裡頭拿出錦盒。
她揮手又是一刀,割開錦盒。
「太好了,這可是上好的燕窩!」她呵呵嬌笑著,拿著燕窩跳下馬車,把燕窩抹在林老闆的胖臉上。「老闆,謝謝你這幾車的燕窩了。這盒呢,就留給您自個兒補身吧!」
說完,她直起身子,跳上預備好的馬匹,小手一揮。
「把這幾車燕窩都駕回去。咱們撤!」
黑衣人們訓練有素,有的跳上馬車,有的騎著馬匹,護衛著那名黑衣女賊,很快的就離開了。
雪花一陣又一陣,緩緩從天際飄落。
很快的,那群黑衣人的行蹤,就被雪花掩蓋,再也追查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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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幾日,大年初四一早,公孫明德才剛下朝,就被延請到刑部。
刑部大廳內,洪捕頭眉頭深鎖,正在繞著圈踱步。一瞧見相爺到了,他立刻拱手。
「怎麼了?」公孫明德直接問道。
洪捕頭深吸一口氣。
「發生搶案了。」
公孫明德點了點頭,在桌前坐下。「什麼時候的事?」
「從小年夜至今,每日都有,已經連續五起了。」洪捕頭恭恭敬敬,送上搶案的記錄,表情更為凝重。「雖然這幾起搶案,至今無人死亡,但是——」
公孫明德挑眉,等著下文。
洪捕頭沈默半晌,才又開口。「相爺,這幾樁搶案非比尋常。」
「怎麼說?」
「這五樁搶案,被搶的貨,不是上等的燕窩、鮑魚,便是特級的人參、香料,商家們損失慘重,個個欲哭無淚,而且證人們都說了——」他再度深吸一口氣,才能說下去。「證人們都說,帶頭的,是個女搶匪。」
「女的?」公孫明德劍眉一擰,銳利的目光掃來。
「是,她雖然蒙了面,但從身形和聲音上,都可以確定是個女的。不但如此,搶匪一行人之中,還有位拿黑色大刀的漢子,始終跟在她身邊。」
公孫明德神色木然,沈默不語。
洪捕頭一咬牙,繼續再道:「相爺,這幫搶匪行搶的皆是上等食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公主她——」
天下之大,但女的搶匪可不多。而專搶上等食材的女搶匪,京城裡眾人皆知,就只有龍無雙一人!
「夠了。」公孫明德起身,合上搶案記錄。
洪捕頭住了嘴,看著臉色鐵青的相爺,負手走到窗邊,頸背在無聲中滲出冷汗。
一室沈寂,靜到了極點。
他甚至能聽到窗外雪花落地的聲音。
好半晌,公孫明德才頭也不回的冷聲開口。
「我會處理的。」
「謝相爺。」
洪捕頭鬆了口氣,彎身一拱手,隨即退了出去。
若不是這幾樁搶案,鬧得太過頭,非但搶了貨,還傷了人,商旅們叫苦連天。雖然全都懷疑是龍無雙所為,卻沒人膽敢去拿她到案。洪捕頭苦思許久,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會硬著頭皮,來找公孫明德。
踏出刑部大廳前,洪捕頭再度回頭,瞧見公孫明德仍站在窗前,筆挺的背影,一動也不動。
洪捕頭搖了搖頭,無聲歎了口氣。
唉,娶了這麼個妻子,真是難為了相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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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四的黃昏,龍無雙在鐵索的護衛下,從城外趕回來,回到了相爺府。讓鐵索回去後,她踏著輕快的腳步,手裡捧著一個包袱,哼著歌兒,走回精雕細琢的樓房。
只是,才進了房門,她就吃了一驚。
天還沒黑呢!沒想到,公孫明德卻早已回府,正坐在花廳裡頭等著。
她捧著包袱,一時措手不及,還想快些藏起時,他卻開口了,不但開口,那語氣還冷得像是冰錐,刺得人心裡發寒。
「你去了哪裡?」
滴溜溜的眼兒一轉。
「我不想說。」
他的口氣更冷了。
「你非說不可。」
那冰冷的語氣,讓她臉上的笑靨逐漸褪去,初見到他提早回府的喜悅,頓時煙消雲散。
她生來就吃軟不吃硬,見了他這般冷硬的態度,激得她也有些不悅,忍不住仰起下巴,瞟了他一眼,逕自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去什麼地方,都非要跟你報備不可?」
公孫明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灼亮的眼直視著她,寒聲又道:「從你嫁進公孫家的那天開始。」
毫不留情的手勁,把她弄得好疼,痛得她連包袱都拿不住了。眼見包袱落地,她也惱火起來,雙眸怒瞪著他。
「你做什麼?!快放開我!」
他卻對她的抗議,壓根兒聽若未聞,鐵青的臉龐,逼靠得更近,一字一句的質問:「這些天,你都去了哪裡?」
如果,他客客氣氣的問,或許她還會考慮一下要不要回答他。但是,現在他這種活像要吃人的態度,教她也火上心頭,忍不住賭氣回道。
「我去了哪裡,關你什麼事?」她倔傲的說。「我就是不說,你能拿我怎麼樣?」
公孫明德的額上,隱隱浮現青筋。
前些日子,她才承諾過,不再去行搶貢品。
她換了個方式,跟皇上討了個令牌,若是想要貢品,可以名正言順,直接到當地索取,不用擔心食材經過長途跋涉,運到宮裡時會沒了鮮度。
原本,他以為,她真的改了。
原本,他以為,她真的不同了。
原本,他以為,她真的不會再去行搶了。
誰知道,她竟又故計重施,背著他再度去行搶,而且這回搶的還不是官家,而是一般尋常的商旅。
氣憤與失望,同時湧上心頭,他握住她的手勁,又重了幾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前你行搶貢品,是因為人證被收買,物證也被皇上派人銷毀,我無憑無據,才會幾次忍讓。你真以為我動不了你?」
不懂他為何重提舊事,她忍著疼,擰眉回問。
「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別說你不知道這幾天城外的搶案。」他咬牙開口。
「搶案?」她呆了一呆。
「以前你行搶貢品,皇上不跟你計較就算了。但是,我怎麼也想不到,你竟連尋常百姓都搶!」
她這才聽出端倪,眼兒瞪大的望著他,難以置信的問。
「你以為,那是我搶的?」
「帶頭的蒙面搶匪是個女的,還有個大漢手拿黑色大刀跟在身旁,所搶的都是上等食材。」
「所以,你現在是認定了那是我做的?」
「不是嗎?」他鐵青著臉。
龍無雙瞪著他,氣得有些暈眩。
兩人成親至今,也有三個多月了。
就算婚前,兩人惡鬥得多厲害;就算婚後,他再忙碌、再沒有閒暇與她相處,但她始終以為,這個男人該多少懂得她一些,知道她再怎麼恣意妄為,也絕對不會去做出擾民的事。
他們是夫妻。結髮已有三個月的夫妻。
就算是尋常人犯了案,也得先審才定罪。
但是,公孫明德對她,卻是未審就已先定罪。
虧她還以為,這種日子真能持續下去;虧她還以為,兩人真的可以作夫妻;虧她還為了他,特地去——
落在地上的包袱,看在她的眼裡,成了一個莫大的諷刺。
他不信任她!
這個男人,根本完完全全沒信任過她!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在雪地裡吻她的唇?為什麼要在上朝前,趁著她在夢寐之際,吻她的額。讓她以為,他真的有一點在乎她?
王八蛋!王八蛋——
委屈與酸楚瞬間上湧,化為熱燙的淚水,幾欲奪眶。
龍無雙氣憤的咬牙,忍住眼裡的淚,憤憤不平的瞪著他,口不擇言的嚷著:「好,你覺得是我做的,那就當作是我做的好了!就算是我做的,你能拿我怎樣?你要關我嗎?好啊,那就關啊!」
她的挑釁,將他的怒火,挑燃到最頂點。
所有的理智與冷靜,全因為這個小女人,悉數消失不見。他沈著臉,用力一握,將她壓在腿上,舉起寬厚的大手,然後——
啪!
龍無雙尖叫出聲。
「啊——」她又驚又怒,不敢相信,他竟敢如此對待她。「你打我?!你打我?!連我娘都沒有打過我,你竟敢打我?!」
「就是沒人敢教訓你,你才會無法無天。所有人將你寵上了天,才會讓你驕縱得不知人間疾苦!」
啪!
又是一掌。
「放開我,你這王八蛋!」疼痛、屈辱、憤怒充塞心胸,她羞憤不已地在他腿上掙扎著。
「我從你三歲起,就想做這件事!」
啪!
清脆的聲音,再度迴盪在房內。
年幼時,他曾經瞧見,先皇如何哄著她吃飯,又瞧見她任性的扭開小臉,嚷著說不好吃、不好吃,還把米飯全打翻在地上。那時,他就覺得,她的驕縱無可救藥,根本是欠缺教訓!
重重的掌,打在她的粉臀上,像是火燒般的疼。她又痛又難過,氣得哭了出來。
「放開我!放開我!」她哭嚷著,瞪著他腳上的鞋,眼淚一滴滴的掉。濕潤了黑布的鞋面。「公孫明德,我恨你!」
聽見她的哭聲,高舉的大手再也打不下去。但他心中怒氣未消,將淚汪汪的她拉起身,抓著她的雙臂,怒聲訓道。
「你身為皇家庶女,生來不用勞苦。但是,不是人人都像你,可以不必忙碌操勞,平民百姓們賺的是血汗錢,要養家活口的,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她氣憤的握緊粉拳,捶打著他的胸膛,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的往下掉。她哭著喊道:「我只知道我恨你,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
「全天下恨我的人多得是,不差你一個。」他冷聲說道,搖晃著她的雙臂,執意問出答案。「你把那些貨藏在哪?龍門客棧,還是別的地方?快交出來還給人家!」
貨?什麼貨?!
她該死的哪裡會知道,那些貨在什麼地方。
但是,他不信任她。他認定了,那些東西就是她搶的,就算她否認,他也不會相信!
他不信任她!
一陣痛,揪住了她的心口。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他大手的箝制,揚手朝他臉上揮去。
啪!
他的臉上,瞬間浮現五指紅印。
「你這王八蛋!」她用手抹去淚,想忍著不哭,但是淚水卻如何也止不住。「我這輩子做的最大錯事,就是嫁給你!」
紅色的夕陽,映照在公孫明德陰沈的臉上。
他冷漠的起身,看著她,緩緩回道:「彼此彼此。」語畢,他再也不願意久留,把哭泣的她,獨留在房內,逕自就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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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亮,在書樓裡坐了一夜的公孫明德,回到兩人居住的院落,預備取回朝服。
院落裡漆黑一片,燭火未亮,也聽不見任何聲息。
公孫明德臉色一沈。
毫無疑問的,龍無雙已經不在屋裡了。
他面無表情,推開房門,點上燭火。
燈火明亮,照映著華麗的花廳、臥房,也照映著紅紗飄蕩的繡榻。繡榻上空無一人,錦被折得整整齊齊,未曾被動過。
燭火的光亮,也照映著一地破碎的衣料。大量的衣料,有的灰、有的黑,全被剪得粉碎,散落了一地,旁邊還扔著一把鋒利的剪刀。
公孫明德只看了一眼,就能確定,被剪碎的,全是他的衣服。
氣憤的龍無雙,在離去之前,竟把他的衣服剪了!
衣料雖然被剪碎,但是還能隱約看得出,灰袍的袖,以及黑色的衽邊,瞧那被剪碎的份量,「受害」的衣服,肯定不只一件。
這個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他尚未平息的怒火,再度湧上心頭,這回來勢更兇猛,寬厚的大掌緊握成拳,緊到連骨節都嘎嘎作響。
一聲雞鳴,透過窗欞,傳進屋內。
時間不早了,他要是再不出門,今日早朝就要遲了。
公孫明德瞇起雙眼,一步步走向衣櫥,用最緩慢的動作,打開衣櫥的門,心裡怒火仍旺。
那個瘋女人,要是連他的朝服也剪了,他就只能穿著身上這件衣服,去趕赴早朝了——
朝服完好無缺。
他瞬間有些錯愕。
不僅朝服安然無恙,就連其他的衣服,也都還在衣櫥內,一件都沒少。灰袍黑衽,一件又一件,全擱在原處,不但沒少了袖子,也沒少了衣擺。事實上,衣櫥裡的衣裳,全都沒被動過,更沒遭到剪刀的肆虐。
公孫明德瞪著那些衣裳,半晌之後才回過頭來,看著滿地的破碎衣料,以及那把剪刀。
他蹲下來,拾起幾塊衣料。
灰色的衣料質地光滑,觸感柔且暖,是男裝所用的上好料子;至於黑色的衣料,則有著極細的繡紋,繡紋用了黑線,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看得出是刻意低調,又保留了一絲華貴。
這些衣料全是簇新的,不論是用料或是做工,都是上好的。不難想見,這些衣裳的原貌,該是十分出色的。
窗外,再度傳來雞鳴。
而公孫明德卻只是瞪著手中的衣料,一動也不動,久久沒有起身。
無名 2006-10-28 09:43
午間。
大雪紛飛,路上行人紛紛走避。
一匹駿馬卻朝著龍門客棧而來,直到門前才停下。駿馬之上,正是剛離開皇宮,就疾馳而來的公孫明德。
他翻身下馬,才走到客棧門前,還沒踏進去,一個黑衣大漢就身影一晃,高大的身軀擋住門口,微微搖了搖頭。
公孫明德早已預料到,龍無雙不肯見他。他神色平靜,在門前停步,並不試圖闖入。
「我沒有要進去。」他對鐵索說道,聲音低沈,眸中的光芒銳利如劍。「我來,只是要問你話。」雖說,鐵索也是嫌犯,但他總敬重這男人還是條漢子,不願意派人拘提,反倒親自前來。
他看著鐵索,一字一句的問:「那幾樁搶案,是不是你們做的?」
向來惜言如金的鐵索,難得的開了口,直視著公孫明德的眼,只說了兩個字。
「不是。」
公孫明德的臉色,稍稍一變。
根據多年來的經驗,他深深明白,縱使龍無雙的話未必可信,但是眼前這個男人,卻是一諾千金,說出口的話,絕不可能有假。
但是,這幾樁搶案,不但有了人證,描述全都符合龍無雙與鐵索。且每次案發時間,兩人都恰巧不見蹤影,這一連串的巧合,全都指向一個事實。
而鐵索卻說,搶案並非他們所為。
公孫明德瞇眼又問:「這幾日午後,你們去了哪裡?」
這回,鐵索只是搖頭,並未答話。
「不能說?」他問。
鐵索點頭。
兩個男人站在門前,僵持不下,一會兒之後,公孫明德明白,再不能從鐵索口中間出什麼線索,才點頭告辭。
「打擾了。」
翻身上馬後,他抬起頭來,視線望向客棧二樓。二樓的特等席,牡丹雕花窗緊閉著,窗內空無一人,不見那窈窕的倩影。
他收回視線,一扯韁繩,胯下駿馬在雪中,撒蹄飛馳。
四周的景物,迅速往後退去,白雪紛飛,讓四周的一切,看來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策馬疾馳,心中卻思潮起伏,滿腦子都是與搶案相關的線索。
縱然鐵索否認犯案、縱然鐵索一諾千金、縱然鐵索沒有說謊。但是,這一切還是未能證明,搶案與龍無雙無關。
他需要證據,需要確確實實的證據,而不能聽信鐵索的一面之詞,或是信了她昨天夜裡,氣極的時候,從眼裡滴下的淚!
如果,她真的與搶案無關,那麼,那幾天裡,她究竟去了哪裡?
雪愈下愈大,公孫明德回到相爺府,在府前翻身下馬。門前的僕人,立刻走上前去,預備替他牽住馬兒。
只是,地上積雪,比平日難走。才剛走下階梯,那僕人就猛地一滑,砰的一聲,重重的跌在雪地上,摔了個屁股開花。
另一個僕人,連忙跑過來,牽過馬的韁繩,不敢讓主子久等。他連連鞠躬,賠著不是。
「對不起,相爺,這小子的鞋舊了,在雪地裡站都站不穩。」他看著疼得齜牙咧嘴的同伴,好氣又好笑的直搖頭。「唉啊,不是早就叫你換鞋了嗎?」
公孫明德走上階梯,進了大門,預備回房換下朝服。他走過長廊,踏進積滿雪的小徑,一步步的踏過積雪。
驀地,他陡然停下腳步。
相爺,這小子的鞋舊了,在雪地裡站都站不穩。
他回過頭,瞇起雙眸,看著雪地上,自個兒所留下的清晰鞋印。
這小子的鞋舊了。
舊了?!
若要論舊,他穿的鞋,只怕比那僕人更舊。
惜物愛物,是公孫家的家訓。公孫家所用的衣物,都不是城內有名織坊所做,為求節儉,公孫家幾代以來,都是去城外的農民中,尋找擅於製衣、制鞋的人,交由他們製作。
而他腳上這雙鞋已經穿了數年,加上他忙碌得很,鞋底的皮革,早就被磨得幾近穿底。
但,為什麼他走在雪地上,卻能安然無恙。甚至覺得,雪勢增強後的這些日子,這雙鞋比先前更好走了許多。
公孫明德緩慢的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鞋。
黑布縫的鞋面,沾了些雪水與泥漬,卻不見絲毫破損,就連鞋底的皮革,也不再像先前,磨得即將穿底,反倒厚而軟,結實得很。
這鞋的手工、用料,都是他多年來穿慣的。只是,這雙鞋,卻不是他先前穿的那雙。
這是一雙新鞋。
大雪落下,落在他的肩頭,他卻一動也不動,只是瞪著腳下的鞋。
正巧,夏姨走出廚房時,就見到主子站在大雪裡,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她連忙又回到廚房,端了一碗熱呼呼的湯出來,走到主子身邊。
「相爺,天寒地凍的,您先喝碗湯,暖暖身子。我去找小廝來,替您把朝服換下來——」
話還沒說完,公孫明德已經抬起頭來,黑眸中閃著不尋常的光亮。
「誰換了我的鞋?」他疾聲問道。
夏姨被這一逼問,有些嚇著,吞吞吐吐的回答。
「是——是——是夫人……」
「什麼時候換的?」
「過年前就換了。」夏姨見主子神色不對,她提心吊膽,卻還是鼓起勇氣,決定說出一切。「相爺,夫人跟我打聽,問出你習慣穿的,是城外孫大嬸做的鞋,才冒著風雪,親自去請對方做的。」
公孫明德的臉色變得更鐵青。他竟連朝服也不換,即刻轉身,再度牽出駿馬,冒雪往城外而去。
銀雪壓著枝頭,城外也是銀白一片。
他循著記憶,找著了一間農舍,翻身下馬,親自去敲門。
這些事情,他必須親自確認。
「誰啊?」木門內傳來問話,過沒多久,就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農婦,木門推開,探出腦袋來察看。「是誰啊?大過年的就——」她突然住口,瞇起眼睛,端詳了好一會兒,表情才轉為驚喜。「啊!是相爺啊!快請進、快請進。」
孫大娘拉開門,請入公孫明德後,就東忙西忙,急著要招呼貴客。這幾十年來,公孫家幾代的鞋,都是她親手做的,雖然製作的次數少,但是公孫家給的銀兩,讓她這個寡婦生活過得輕鬆許多,也能將四個孩子都拉拔成人。
對於公孫家,她始終感激不已。
「相爺,您今兒個,怎麼親自來了?」她緊張的問。「難道,是新鞋不好穿嗎?」
「不,新鞋很好,很合腳。」
孫大娘鬆了一口氣,臉上這才再度有了笑容。「還好還好,不然我可就辜負了夫人的托付了。」
「是她親自過來,跟你訂鞋的?」
「是啊,夫人拿著舊鞋,要我照舊縫製三雙。」提起龍無雙,孫大娘笑得更開心了。「夫人不但美若天仙,還細心得很呢!她怕新鞋磨腳,那一日還特地要我把鞋底揉得軟些,讓相爺穿得更舒服。」
公孫明德看著腳上的鞋。
就因為她的這點細心,所以連他都沒有察覺,她替他換了鞋。
「她來的時候,是哪一天?」
「臘月中旬來過幾趟。我記得,夫人最後一次來的時候,是小年夜那天,她中午時過來,取了您的新鞋,就離開了。」
小年夜那天下午,第一樁搶案就開始了。
就算龍無雙來過這裡,真的替他取了新鞋。但是那一天,她也是日落後才回府,從中午到日落,有幾個時辰的時間,搶案就是在那時發生的。還是沒有證據,證明她與搶案無關。
孫大娘沒有察覺,公孫明德表情有異,仍舊笑咪咪的,先端了一杯熱茶奉上,接著才又說道:「之後,夫人就去了鄰村找陳師傅,替您做新衣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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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師傅一見到他,也是眉開眼笑。
「相爺,真是稀客啊!歡迎歡迎!」他樂呵呵的笑著,還不忘往公孫明德的背後望去。「夫人今天沒來嗎?」
「沒有。」
陳師傅有些失望,卻還是熱情的延請公孫明德進屋,屋子的門板上貼著春聯,但有幾處地方,看得出來是剛剛修補的。
才剛坐下,陳師傅就迫不及待的問。
「新衣裳穿得合身?」不等公孫明德回答,陳師傅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那幾件衣裳的料子,都是夫人去買來的,每一塊料子都是她親手挑的呢!」
「夫人說,怕您穿得不慣,又怕您穿得不暖,所以光是挑料子,就耗了一番工夫,式樣更是跟您以往穿的相同。」
「夫人還吩咐,繡紋得細,得用黑線,說您不愛太過奢華。」
「夫人又囑咐了好幾次,得做得牢靠些,在手肘部分,還得加襯一塊布,免得您為國事奔波時給磨破了。」
「夫人可有心了,前些日子啊,就過年前,跟大過年的那幾天。夫人每天下午,都會到我這兒來。」
陳師傅熱切的說著,一字一句,都讓他心底那難言的滋味更加苦澀。公孫明德深吸口氣,沈聲問道:「她每天下午都來?」
「對!每天下午,風雪無阻呢!」陳師傅回答。「夫人就坐在那兒等著,看著我做衣裳,直到日落才回去。」
公孫明德轉頭看去。
角落,只有一張椅子。
一張木頭釘成的椅子。
沒有舒適的繡褥、沒有溫暖的狐皮椅墊,就只有一張簡陋的椅子。
陳師傅還在說著。「那時候還冷得很,我門板壞了,寒風都灌進屋子裡,我一把老骨頭了,也沒法子修,夫人卻還耐著冷,接連幾個下午,都坐在那兒,不時吩咐我,該怎麼製作衣裳,才能讓您穿得久、穿得舒適些。」
「後來,夫人不但給了我製衣的銀兩,還派了木匠來,替我把壞了的門板修好,不讓我這老頭子凍得手腳冰冷,總算能過個舒服的年。」陳師傅說啊說,說個沒完。「相爺啊,夫人不但生得美,心地也好,對您更是用心呢!」
每一字、每一句,清清楚楚的,都傳進公孫明德的耳裡。
他面無表情,仍看著那張椅子。
那張木頭釘的、簡陋的椅子。
風雪寒凍,陣陣都從門板縫中吹進破屋裡,她就坐在這兒,看著師傅為他縫製衣裳,任何細節都不肯放過。
那些日子,她回到府裡時,一張臉兒總是通紅。原來,那不是行搶後的興奮,而是天寒地凍,她坐在這兒一下午,被寒風凍紅的。
公孫明德緩慢的起身,走到椅子旁,張開大手,握著那張搖搖欲墜的木椅,眸光不再凌厲,反倒晦暗無光。
好,你覺得是我做的,那就當作是我做的好了!
她憤怒的聲音,清晰迴盪在他耳邊。
公孫明德,我恨你!
苦澀,已然湧上喉頭,他閉上了眼。
眼前浮現的,儘是那被剪得殘破的衣衫碎片。
不需要更多證據了。
他已犯下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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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仍在下,像是永遠都停不了。
書房裡,一燈如豆。
公孫明德翻看著那幾樁搶案的卷宗,試圖從中找出關於那些搶匪的蛛絲馬跡,已有好幾個時辰。
即便是證實了龍無雙的清白,知道自己錯怪她之後,公孫明德也沒去龍門客棧。
他明白那小女人的性子,知道他就算去了,她也絕對不會見他。
那一夜,他已經傷得她太深太重了。
知道她現在還在氣頭上,而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先將真正的搶匪盡快逮捕到案,還她一個清白。
相爺府裡,氣氛低迷,縱使人人都知道,相爺與夫人大吵了一架,氣得夫人回客棧後,就再也沒回相爺府。
但是,任誰也沒有膽子去問問相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去勸勸相爺,把夫人接回府裡來。
倒是小丫鬟銀花,實在不放心,端著奶奶特別熬的好湯,專程送到龍門客棧去,還在那兒伺候龍無雙,直待到天黑才回來。
她心思單純,心裡認定,夫人始終就是夫人,而她是伺候夫人的丫鬟,就算是相爺跟夫人吵架,她也得盡到職責,把夫人伺候好。
不但如此,她還用了點小聰明,回府後就匆匆往書房跑去。
「吳哥,我、我回來了。」她跑得氣喘吁吁,跑到書房門前,跟吳漢報告著。「夫人今天只喝了點湯,還吃了幾口清粥喔。」她用最大的聲音喊道,確定書房裡的相爺,也能聽見「最新消息」。
說完後,她對吳漢笑了一笑,然後咚咚咚的就跑走了。
隔天,天黑之後,她又出現了。
照例是氣喘吁吁,照例是先問好,然後大聲報告。
「夫人今天沒吃東西呢!我勸了她好幾次,她都說吃不下,大夥兒都好擔心呢。」然後,她福了一福,就拖著疲倦的腳步,歪歪倒倒的走去廚房,跟奶奶報到了。
然後,又一天晚上。
「夫人今天又沒吃東西,連石大廚特地為她燉的湯,她都喝不下去……」銀花說,語氣裡很是擔憂,還偷偷往書房裡偷瞄了幾眼。
吳漢對她搖了搖頭,她無聲的做了個「喔」的嘴型,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躡手躡足的就離開了。
過了一天一夜,這次,銀花回來時,是滿面的愁容。
「夫人今兒個不舒服,躺著都沒下床呢!」
再一天後。
「夫人今天只喝了幾口水。」
日復一日,銀花每天日落後,總會送來龍無雙的消息。
直到某一天夜裡,銀花竟是哭哭啼啼,匆匆跑回相爺府的。
「吳哥,不好了啦、不好了啦,夫人今天吐了,一直吐一直吐,吐得好厲害,連一點水都喝不下去,茵茵姊本來要去請大夫來,夫人卻氣得摔東西,說她不要看大夫,茵茵姊只好托人去找嚴家少主來,我、我、我——我好擔心夫人,今天只是回來拿些換洗衣服,接下來幾天都要待在客棧那兒了——」
書房內的公孫明德,坐在椅上,表情與動作絲毫未變,就算耳裡聽著銀花的哭啼聲,雙眼卻仍是望著窗外寒梅。
寒梅綻放,香氣正濃。
他仍是面無表情,只有逐漸收緊的拳,洩漏了他的情緒。
半晌後,公孫明德手裡的筆應聲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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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某日,細雪紛飛,梅顫枝頭,春寒料峭。
相爺府卻來了一位貴客。
京城航運首富之子嚴耀玉,特地登門來訪。雖說是來訪,但嚴耀玉的臉色卻是十分嚴肅,甚至有些慍著怒意,俊臉上不見半點笑意。
進了書樓,瞧見埋首卷宗的公孫明德,他拱手說道:「相爺,打擾了。」
公孫明德抬頭,黑眸靜望著嚴耀玉。兩人相識多年,但是這麼多年來,從不曾見過他這般多禮、這種神色。
「嚴兄,請坐。」
「不敢。」嚴耀玉搖頭。「我不會久留。今日登門,只是來跟相爺說件事情。」他一字一頓的說道:「龍兒的事。」
公孫明德臉色一僵。
「我想問問相爺,是否知道,龍兒近日食不下嚥,嘔吐不已,卻不肯就醫。她雖然逞強,不在人前掉淚,但是那雙眼,始終腫得像是核桃似的。」嚴耀玉緩聲說道,雙眼直視著公孫明德。
當初,他曾說過,要與龍無雙斷絕師徒關係,不過是口頭上的玩笑話。
他是龍無雙的師傅,十幾年來,看著這古靈精怪的小妮子長大、看著她到處闖禍、看著她鬧出事端、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嫁人,就是不曾見過,她如此難過的模樣。
公孫明德的視線不閃不避,緩緩點頭。
「我知道。」每天日落,他總隔著窗欞,聽著銀花報告一件件、一樁樁關於龍無雙的事。
他知道她的身子,愈來愈虛弱;知道她吃不下,連水都沾不得,嘔吐得虛脫無力——
嚴耀玉又問。
「敢問相爺,龍兒嫁進相府,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事。相爺是如何『馴妻』有術,竟能把龍兒整治到這種程度?」他薄唇上揚,卻不見半點笑意,說的話更是尖銳如刀。
公孫明德沈默半晌,聽進這番笑裡藏刀的指責,卻沒有發怒。
「我冤枉了她。」他說道,看著舒張的大掌,想起她在他掌下,哭泣的大喊著恨他、說她嫁錯了他。「我還打了她。」
嚴耀玉深吸一口氣,緊擰眉頭。在他觀念裡,打女人是最最不該的惡行,尤其是打自家妻子,那更是千刀萬剮的大罪。
「為什麼?」他追問,非問出個水落石出不可。
公孫明德指著桌上的卷宗。
「因為那幾樁搶案。」他極為平靜,語調清晰平穩,像是在訴說著毫不相關的事情。「證人所指出的特徵、身形,以及所搶的貨品,全都符合她昔日慣常的行徑。那時,我尚未查出她不在場的證據。」
對於那幾樁搶案,嚴耀玉當然也曾耳聞。只是,他看著卷宗,卻沒去觸碰,只是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公孫,你這次不但是大亂,而且大錯。」他語重心長的說道。「龍兒雖然任性,但仍是有分寸的。這麼多年來,你何時見過她曾經欺壓百姓?」
沒有!
公孫明德臉色一變,驀地想起,這麼多年來,龍無雙只跟官家周旋,從未做出擾民的舉動。
事實擺在眼前多年,他卻盲目得從未識清,在他眼裡,就只看得見她的任性、她的恣意、她的膽大包天。如今,他身為她的丈夫,卻是未審就先判,擅自定了她的罪!
她說。
你以為,那是我搶的?
她說。
你現在是認定了那是我做的?
她說。
你覺得是我做的,那說當作是我做的好了!
她那夜的言語、神情,至今歷歷在目,公孫明德握緊拳頭,強壓住那陣湧上心頭的痛楚。她沾了淚的粉拳,曾一下又一下的落在他胸前,縱然如今淚早已干了,但只要想起那一幕,他的胸膛仍會隱隱作痛,彷彿已被她的淚水灼傷。
嚴耀玉看著公孫明德的神情,再度歎了一口氣。
「公孫,你聰明一世,但遇上這女娃兒,卻也糊塗一時。」旁觀者清,他早看清這對冤家,在次次爭鬥下,滋生蔓長的情愫。「你是動了真心,才會亂了分寸,對她下這麼重的手。」
「是又如何?」
「如何?相爺,你跟龍兒之間的事,不僅是皇上會為她作主,我也會替她作主。」嚴耀玉慎重說道。「既然錯是在你,當然就得由你認錯。」
「搶案查明後,我自會去帶她回府。」公孫明德冷冷的說道,不希望夫妻之間的事,還有外人來干預。
「等到那時候,龍兒不是氣消了,就是心死了。」嚴耀玉諷道。「還有,只要龍兒不是自願回來,而是相爺用強,我定會插手。」
公孫明德臉色一沈,猛地站起身來,難得的失去冷靜。
「她已是公孫家的人了。」
嚴耀玉卻冷冷一笑。
「相爺,這門親事雖然是結了,但是也是可以分的。」只要龍無雙堅持,皇上再下御旨,就算是當朝宰相,也不能違背。
兩個男人望著對方,彼此僵持不下,氣氛緊繃著。
就在這時,門外卻傳來焦急的呼喊,讓兩個男人同時一震。
「相爺,龍門客棧遇襲了!」
無名 2006-10-28 09:44
黑衣人。
幾名黑衣人,先潛入了龍門客棧後方,從西邊的廂房綁架了鐵索的妻子。女子的驚叫聲,以及嬰兒的啼哭聲,立刻引起一陣騷動,客棧裡人人戒備,心急如焚的鐵索,更是想也不想,立即追趕上去。
店小二們動作較慢,但也是重情重義,全都追殺過去。客棧裡的客人們,眼見事端又起,當下撇了好酒、好菜,各自奔逃出門,保命去也。
丫鬟們正心頭掛慮,留守在客棧裡擔驚受怕時,東邊的廂房竟又有了動靜。
更多的黑衣人,從東面翻牆而入,個個身手矯健。他們的動作極快,一路上制伏丫鬟們,帶頭的那個,沒一會兒的工夫,就闖進了蓮花閣。
銀花見到有人闖了進來,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眨著眼睛猛搖頭。「出去出去!夫人在休息,不可以進來打擾。」
黑衣男人冷笑一聲。
「我就是來打擾她的。」
「啊?」直到這會兒,銀花才覺得有些害怕。眼前這個男人,橫眉豎眼的,渾身散發著駭人殺氣,肯定是來意不善。
她鼓起勇氣,擋在床榻前頭,硬著頭皮,擺出個笨拙的姿勢,堅決捍衛主子的安全。「我、我警告你喔,我、我我我我——我很厲害的,你不要過來喔,不然我一掌就——啊——」
忠心的銀花,被黑衣男人一巴掌就打飛出去,慘叫著跌在牆角,小臉蛋瞬間腫得像是包子。
黑衣男人跨步上前,預備掀開羅帳,一柄銳利的匕首,冷不防就穿帳而出。
他反應迅速,卻還是被劃傷臉皮,鮮血冉冉流下,他卻絲毫不在意,反倒揩起鮮血,抹在唇上嘗了嘗。
「公主雖然抱病在身,反應卻還是快得很。只可惜,這一刀準頭不夠,沒能殺得了我。」他冷笑著,一把撕開羅帳。
床榻之上,龍無雙長髮未梳,臉色蒼白如雪,手裡仍握著匕首。只是,她身子實在太過虛弱,先前那一擊,已經用盡所有力氣,這會兒就連握著匕首的雙手,都在隱隱顫抖。
瞧清黑衣人的樣貌,她訝然一驚。
「是你!」
「下官河清縣前任縣令廖檜,先前受公主『關照』,今日特來回報。」他還裝腔作勢,行了個官禮,眼神卻如毒蛇般惡毒。「下官真沒想到,龍姑娘原來是先皇庶女,如今還成了相爺夫人。」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還膽敢造次?」她冷聲說道,極力保持鎮定。
廖檜哈哈大笑。
「就算你是公主、就算你是相爺夫人,我的仇還是非報不可!」一他靠上前來,流著鮮血的臉,湊近那張蒼白的臉兒。「你當初害得我積蓄多年的家財,一夜之間全被剿了,還讓我丟了官。敢問公主、敢問夫人,這筆帳咱們要怎麼算?」
「什麼積蓄多年的家財,那全是民脂民膏!」
「對!所以既然是我搶的,那就是我的。」他厚顏無恥的回答,愈靠愈近,一雙眼打量著她單薄纖細的身子。「你讓我賠了錢財,又丟了官,本大爺就拿你這個人來抵!」
說完,他大手一抓,也不顧龍無雙病體虛弱,扯住她就往外走。
「住手!」她掙扎著,身子像是掉進冰窖般冷。也不知是因為春寒,或是因為恐懼。「你挾持了我,就是死罪一條。」
廖檜縱聲狂笑。
「能吃到你這塊嫩肉,就算是死也值得!」
她心中一凜,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早已被恨意以及色慾蒙了心智。這也就是他次次綁架她,卻沒有殺她的緣故。
這個男人想玷污她!
蓮花閣外,十來個黑衣人重重把守著,一見老大得手,立刻發出歡呼。
「先別樂,等回去後,本大爺把這女人玩得膩了,再讓給你們去玩玩。」廖檜說道,單手握著龍無雙的頸,力道極重,只要再稍稍用力,就會捏斷她的頸子。
黑衣人們圍著廖檜,正預備撤退,沒想到外頭卻陡然人聲大響。幾乎在同時,兩道身影飛落在蓮花閣前,正是公孫明德與嚴耀玉。
一個把守在外頭的黑衣人,跌跌撞撞的衝進來,焦急的喊叫著:「老大,外頭全讓御林軍給圍住了!」
該死!
廖檜暗咒一聲,沒想到御林軍的速度,竟會如此快速。
身穿黑衣、面容艷麗的女人,手持著長刀,靠到他身邊,神色緊張,但瞥見龍無雙時,眼裡頓時充滿妒意。
「大人,現在怎麼辦?」
廖檜不吭聲,只是徐徐加重掌勁。
一聲痛極的呻吟,飄出軟軟的唇瓣。龍無雙咬著唇,強忍著疼,臉色比先前更加蒼白。
「住手!」公孫明德出聲,語氣極冷,但渾身上下,卻散發著幾欲潰堤的怒火。
事隔多日,他終於再度見到龍無雙。眼前的她,讓他幾乎難以呼吸。
他知道她傷心。
他知道她病了。
但是,他不知道,她竟如此憔悴,小臉上的紅潤,全被蒼白取代,不剩半點血色。原本軟腴纖麗的身子,也瘦了一大圈,脆弱得像是稍稍用力,就會斷折的柳枝。
「放開她!」他踏前一步,卻又再度聽到她痛極的呻吟。
那聲呻吟,讓他心口一抽,逼得他只能停下腳步。
廖檜冷笑著,知道自個兒手上這女人,可是免死金牌,更是他的護身符。只要有她當人質,不論是公孫明德,或是嚴耀玉,還是外頭的御林軍,全都不敢輕舉妄動。
「相爺,還請您退後點!」他狂妄的說道,朝著逼進客棧內的御林軍們大喊:「你們要是不想看見,我親手捏斷她的頸子,就全給我閃開!」
御林軍們臉色為難,雖然沒有讓開,卻也沒膽子上前。全都屏氣凝神,盯著廖檜,深怕他一有動作,龍無雙就會性命不保。
「我再說一次,讓開!」廖檜再度吼道,抓起龍無雙,舉在御林軍的面前。「還是,你們想看她當場沒命?」
「大人,把這個女人扔了吧!」艷麗的黑衣女人,眼看情勢僵持不下,開始有些動搖。
「不行!我就是要帶走她,玩個幾天、幾月,或是幾年。」他瞇起眼睛,端詳手裡的絕色美人,眼裡都是色慾,卻忽略了身旁女人,臉上閃過的妒意和惡毒的決心。
驀地,銀光一閃。
「拖著她,只是累贅!」黑衣女人喊道,揮著長劍,一刀刺下,正中龍無雙的心口!
廖檜呆了,下一瞬才反應過來。他神情猙獰,猛地揮出一掌。「你這個臭婊子!」
黑衣女人緊握長刀不放,這力勁奇大的一掌,打得她摔跌出去,連帶的也拔出刀鋒。
鮮血像泉水般湧出。
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震動了所有人。
「無雙!」
只見灰袍翻捲,公孫明德縱身飛出,神態若狂,彷彿中劍的是他,而非是龍無雙。
他先出第一掌,斷了廖檜的左手,奪回一身是血的龍無雙,接著再連出數掌,掌掌都是斷骨錯筋,廖檜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聽見自己的骨頭,在重大的掌力下,寸寸挫斷的聲音——
廖檜氣絕倒下時,雙眼還瞪得有如銅鈴般,像是不敢相信,世上有人出掌,能狠過殺人如麻的他。
收回掌勢的公孫明德,抱住懷裡雙眼緊閉、氣若游絲的小女人。
「無雙!」他焦急的再喊,神態再也不見冷靜。
臉色慘白的她,顫抖著長睫,睜開了雙眼,看見了他。軟垂的小手,慢慢的、慢慢的挪移。
「無雙,你別動。」有生以來,他首度如此恐懼。她胸前的傷,不斷湧出鮮血,讓他的心也涼透了。
她卻堅持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小手覆上他的胸膛。沒有血色的唇,掙扎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句話來。
「走開……」她喘息著,用力推開他。「不要你來管我!」
這麼一動氣,胸前的血泉再度飛機而出。失血過多的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跟著就整個人軟倒,完全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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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閣的花廳裡,擠滿了人。
御醫在兩個時辰前就已經趕到,為龍無雙醫治。這兩個時辰內,各類傷藥、湯藥,不斷往裡頭送,沾滿血跡的巾帕,跟被鮮血染紅的清水,卻是不斷的送出來。
公孫明德等著。
嚴耀玉也等著。
就連皇甫仲接到消息,也急忙趕來,焦急的坐在花廳裡等著。
又過了半晌,御醫才擦著雙手,疲憊的走出來。
「她傷得如何,要不要緊?」公孫明德一把抓住御醫,迫不及待的逼問,眼裡全是血絲。
御醫嚇了一跳,連忙回答:「公主受的刀傷,深及心脈,雖然已盡力搶救,但仍昏迷不醒,接下來的這幾天,得讓她靜養傷勢,若是三日內,高燒能退去,那就應該無礙了。」
「要是高燒不退呢?」他問得一針見血。
「如若高燒不退,恐怕就——」御醫的聲音愈來愈小。
「恐怕什麼?!」他繼續逼問,克制著搖晃御醫的衝動。
嚴耀玉在一旁皺眉,終於開口。「公孫,你要是現在就把御醫嚇死了,還有誰能來救龍兒?」
緊抓在御醫肩頭的雙手,終於緩緩鬆開。御醫鬆了一口氣,先退到安全距離外,卻還是滿臉遲疑,一會兒之後才有膽再報告。
「另外,臣為公主把脈時發現,公主已經懷孕了。」
此話一出,三個男人皆是一楞。
公孫明德更是搖搖欲墜,像是被人重重揍了一拳。
她懷孕了!
她正懷著他的骨肉!
而他先前不但責罵她,甚至還責打她!
有生以來,他首度覺得手足無措,只能瞪著雙手,恨自己當時的盲目,恨自己這雙責打她的手,恨不得現在就將雙手斬下!
倏地,他再也克制不住,起身就往臥房內走去。
「相爺,請留步,公主需要靜養啊!」御醫追在後頭喊著,他卻置若罔聞,逕自撩開羅帳。
染血的衣裳、被褥,已經全被換下,龍無雙躺在床榻上,蓋著厚軟的繡毯,雙眼緊閉著,臉色比窗外的白雪更白。
縱使在昏迷中,她的眼角,卻仍流著一滴滴的清淚。或許,是因為受了傷的疼;也或許,是受了冤枉的委屈,讓她在昏迷中,仍流淚不止。
花廳之外,有個白袍銀髮的男人趕到,赫然是龍門客棧前任大掌櫃宮清揚。
他聽聞消息後,匆匆趕來,又借提了幾個活口,私下審問,問清楚來龍去脈後,才步入花廳。
雖說,他已說過,不再管龍門客棧的事。但是,這件事情畢竟跟他也多少有點關係,是在他「合約」內發生的事,他有義務來把事情解釋清楚。
一入花廳,他恭敬的拱手,斂眉說道:「殘餘的活口們,已經承認那幾樁搶案是他們犯下的,為的就是要嫁禍給公主。」宮清揚話語一頓,才又繼續說下去:「主謀者是河清縣前任縣令廖檜,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要讓公主離開相爺府,才好覷得機會,綁架公主。」
「連饕餮宴前,無雙遭遇綁架之事,也是這些人做的?」皇甫仲問道。
「是。」
「河清縣遠在西北,這個前任縣令,怎會跟無雙有恩怨?」
「啟稟皇上,公主在——旅行途中,若是見著貪官污吏,便絕不輕饒。」也就是說,她行搶貢品時,偶爾也會管管閒事。「某次經過河清鎮,見當地饑荒,縣令廖檜卻私吞賑銀、中飽私囊。公主便下令,開了官倉發糧,賣了廖檜的家產。」照龍無雙的論調來說,這叫做「劫富濟貧」。
「所以,廖檜才一路追她到京城來?」
「是。」宮清揚點頭。「諸多類似的事端,公主都處理得乾乾淨淨,但這廖檜卻是唯一的漏網之魚。他本身就是綠林人士,逃亡管道奇多。」
站在床邊的公孫明德,擰著劍眉質問:「為什麼這些事情,你從來不曾提起?」
宮清揚一臉無奈。
「因為那是在公主——旅行途中,所發生的事。公主旅行的『方式』與『目的』,相爺向來不贊同。一旦消息傳出去,那往後公主若要旅行,相爺更會循線追查,派人阻擋。」他回答得巧妙,卻一一點出事實。
公孫明德的臉色卻更加蒼白,視線再度望回床上那昏迷不醒的人兒。
原來,她曾做過這麼多事。
原來,他只是被她任性的表象,蒙蔽了雙眼。
原來,他誤會她不只一次。
一直以來,他都錯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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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無雙昏迷了四天之久。
所幸,昏迷的第二天,高燒就已退去,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而公孫明德則是自從她傷重昏迷後,就守在床畔寸步不離。
當她悠悠醒轉時,映入眼簾的,就是他的臉。
十幾年來,她第一次瞧見,公孫明德竟也會有如此落魄狼狽的模樣。他滿腮粗短鬍渣,雙眼通紅,像是多天都未曾睡過。
只是,一瞧見他,她立刻就轉過頭去,不想再看見他。
心口在痛。
不知是因為傷,還是因為他。
公孫明德深吸一口氣,沒有多言一句,只是緩步退開。
坐在花廳裡的皇甫仲,瞧見裡頭有動靜,不禁急切的探頭問道:「怎麼了?無雙還好嗎?」
「她醒了。」公孫明德淡淡的答道。
皇甫仲火速跳起來,往床邊沖,直到親眼確定,龍無雙已醒,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總算是醒過來了。」
她咬著牙,受不了公孫明德還待在房內。一個懸宕在心頭已久的念頭,驀地脫口而出。
「我要休了他。」
皇甫仲一僵,沒想到妹子才清醒,就給他出了個難題。
「呃,無雙,天底下從來沒有妻子休丈夫這回事。」
她一咬牙,鐵了心。
「不然,你要他休了我!」
公孫明德身子一震。
他知道,她自尊心極強,如今卻開口,情願被休,也不願意跟他再作夫妻——看來,他與她之間,已再無挽回的餘地。
面對著滿臉為難的皇甫仲,公孫明德抑住胸中悶痛,沈聲開口,只說了一個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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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融了,月兒圓了又缺。
蓮花閣裡傳出陣陣哭聲。
「無雙,你就別再哭了。」皇甫仲勸道。
「誰哭了,我才沒哭!」
唉,這小女人,明明淚珠就掉不停,偏偏還要逞強!
他暗暗歎口氣,開口再道:「其實,你昏迷的這些日子,公孫始終不眠不休,守在你身邊,我知道你怨他錯怪你。但是,他也是對你用情太深——」
哭得像兔子般紅通通的眼,瞪了兄長一眼。
「他對我用情深才有鬼!」
「唉,他要是不在乎你,怎會那麼輕易信了模稜兩可的證言?就是在乎嘛,所以才會氣昏了頭。」皇甫仲言之鑿鑿,努力勸著。「你也曉得,他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哪回不是非得人證、物證都齊了,才會定人的罪?」
龍無雙咬著唇,望著窗外梅花,不肯答話。
皇甫仲又說:「我認識公孫二十多年,卻從未見過他為了誰,會這般動氣;也沒見過他,像這幾天這般,寸步不離的守著誰——嗯咳,當然啦,公文除外。」他輕咳一聲,連忙又補充。「話說回來,他為了你,也捨下公文數日了。這不就表示,你在他心中的份量,比公文更重要嗎?」
「那又怎麼樣?」龍無雙握緊了拳,生氣的捶著軟墊。「你自己也聽到了,他都說好了啊!」
皇甫仲一臉無奈,看著無辜的軟墊,小聲的提醒。「呃,無雙,是你叫他休了你的,他不說好成嗎?」
「我不管!我不要再聽了,你回去、回去……」
她抓起軟墊,就想朝皇甫仲丟,卻只覺得全身無力,差點兒要從床上跌落,教她挫敗得淚水又是成串的掉。
皇甫仲連忙接住她,連聲哄著。
「好好好,我回去,我不說了,你別動氣、別動氣。」他抱著她,讓她坐躺回床上。「我馬上就回去,你好好休息,別氣壞了身子,我立刻就回去。」
怕這妹子又鬧脾氣,他好聲好氣的安撫著,這才走出蓮花閣,喚來丫鬟照料她。
丫鬟們福身,乖乖入內伺候。皇甫仲望著蓮花閣那兩扇雕花木門,被丫鬟關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難道,當初他下旨賜婚,真是做錯了?
才停了半天的雪,這會兒又紛紛飄降下來。一旁的侍衛,立刻撐起了傘,替皇上遮雪。
皇甫仲深吸口氣,轉頭看向守在蓮花閣外的鐵索,將一塊玉牌遞給他。
「如果有什麼需要,皆可持朕的玉牌進宮。」
「是。」
鐵索接過玉牌。
皇甫仲微一頷首,這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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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片片飛落。
書房裡,公孫明德點亮了燈。
桌案上頭,擱著一張紙、一枝筆、一隻硯台、一條墨。他在燈下,無聲的磨著墨。
飛雪如花,一陣又一陣,落地無聲。
直到墨色深濃,公孫明德才放下墨條,拿起了毛筆,在硯海上蘸了蘸墨。
筆是狼毫,紙是宣紙,公孫明德懸腕於紙上。
只是,他凝神許久,卻只能盯著那張白紙,始終沒有落筆書寫。
燈火跳燃,照亮一室。
時間緩緩流逝,公孫明德依然懸著腕,握著筆、看著紙。
在他腦海中浮現的,卻全是龍無雙的綽約身影。她的嬌嗔、她的甜笑、她的自得,和那只會在他面前偶爾展現的溫柔與羞怯。
還有剪碎的衣裳,冷硬的木釘椅子,跟她凍得紅撲撲的臉兒——以及,她的憤怒委屈,與成串的淚。
她總是叫他相爺,只有在諷刺他的時候,才會故意喊他夫君,對他最親暱的稱呼,反而是一聲「喂」。
那聲「喂」彷彿還迴響在耳邊,彷彿她隨時會推門而進,嘮叨他埋首公文,直到夜半還不睡。
她是任性嬌蠻,卻也心細如髮。
他卻重重的傷了她,讓她失去原有的奪目光彩,讓她眼裡的光芒,化為成串的淚水。
你要他休了我——
她虛弱的聲音,灰白的容顏,依舊歷歷在目。公孫明德深吸口氣,幾次都下定決心,預備下筆,但偏偏他用盡了力氣,這封休書就是寫不下去。
他無法不想她。
她是刀子嘴沒錯,不論什麼事情,總愛和他辯上一辯;但是,她卻也有顆豆腐心,府裡的老老少少,她全都照顧有加。
對他,她更是處處周到。
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曉得她的用心,就他沒有察覺。直到他察覺時,一切已經太遲。
思緒不斷起伏,胸口隱隱作痛著,幾個時辰過去了,一封休書,他半個字都還沒寫。
筆上的墨早乾涸,宣紙依舊純白如雪。
窗外天色微亮,遠處公雞啼鳴著。桌上的油燈也已燃盡,不知何時,已經熄了。
看著桌案上這張白紙,公孫明德只覺得喉間莫名乾澀。
直到這一刻,他才曉得,原來,他公孫明德也有做不到的事;直到這一刻,他才認命的對自己承認,原來,他早已將她放入了心底。
徐徐的,公孫明德終於擱下了筆,抬頭望向窗外。
外頭仍下著雪,厚厚的雪雲佈滿天際,天色雖然陰霾,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早已過了早朝的時辰。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忘了上朝的時辰。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忘了公孫家代代相傳的家訓。
十八年來,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真正正想要的是什麼。
公孫明德看著遠方,定了定心神,然後起身,朝外頭走去。風雪正濃,他卻仍持韁策馬,直直的往皇宮而去。
無名 2006-10-28 09:44
皇宮裡,早朝已散。
公孫明德來到後殿時,皇甫仲正在用膳。
瞧見眼前這面白如紙的宰相,皇甫仲立刻就想起,小妹那流個不停的淚,一顆心又沈了下去。
唉唉,這傢伙該不會是寫好了休書,要來跟他報告的吧?
他原本還以為,公孫明德錯過了早朝,是改了心意。誰知道,早朝過後,公孫明德還是出現了。
糟糕啊,要是公孫明德現在遞上休書,那——那——那——那他是該收還是不該收啊?
皇甫仲低著頭,看著手裡的那碗粥,暗暗歎了一口氣。被這兩個人一攪和,他連半點食慾都沒有了。
「皇上。」
聽到那聲叫喚,皇甫仲勉強抬起頭來,嘴角扯出一記微笑,先聲奪人的搶著問候:「公孫,朕知你近日家務繁忙、身體不適,已於今朝頒旨,放你大假。你就——嗯!你就放心回家休息吧!」
「皇上!」
「好了,就是這樣。」見他要說話,皇甫仲連忙抬手,緊急打斷。「朕曉得,你是一心為國。只不過,宰相你若是不將身體養好,那就是國之不幸——」他已經接近胡言亂語了。
公孫明德卻固執得很。
「皇上,請聽微臣一言!」
我說是不想聽啊!
皇甫仲萬分無奈,只能在心底哀號著,惋惜著不能叫人強行把宰相架走;自個兒更是不能轉身逃走。
唉唉唉,他明明就是萬人之上,為什麼偏會遇上這等麻煩事?
眼見御階下的公孫明德,一副堅決不肯退讓,非得把話說完的模樣,皇甫仲只能乖乖投降,擱下手裡的碗。
「好吧好吧,你要說什麼?說吧!」
「臣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他哀莫大於心死的問。
「臣知道,先前曾承諾休妻。但奈何家有家訓,不得休妻,還請皇上恩准,讓臣迎回公主。」
耶?
皇甫仲呆了一呆。
「公孫家什麼時候有這條家訓了?」
這話才脫口問出,皇甫仲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唉啊,他沒事問這個做啥,既然公孫都這樣說了,他就該打蛇隨棍上才是啊!
皇甫仲皺著眉頭,急著想挽救,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欲言又止、嘴巴開開,卻又腦袋空空的僵在當場。
公孫明德卻慎重其事,眼也不眨的回答:「昨天晚上。」
這一句,更是讓皇甫仲呆上加呆。不過,幸好,他這次還記得,該閉上了自己的嘴。
眼見公孫明德那嚴肅的模樣,原本滿臉憂愁的皇甫仲,這下子腦筋終於轉了過來。
「喔!」他拉長了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是這樣啊?」
「是。」
「你的意思是,要迎回公主?」
「是。」
哇!太好了太好了!
皇甫仲忍住衝下去抱著公孫明德,大聲道謝的衝動,勉強坐在椅子上,維持住天子威儀。
「你要迎回公主,當然是可以。畢竟,你們已經成親,她早已是你的妻子了。不過嘛,至於她會不會跟你回去,就得看你自己了,朕可是無能為力的。」
「臣知道。」公孫明德低首,再度躬身。「謝皇上。」
是我要謝你才是。
皇甫仲暗自竊喜,輕咳兩聲,抬手道:「平身吧!」
「臣告退。」
皇甫仲微一點頭,擺手讓他退下。待公孫明德臨到門口,皇甫仲突然又開口,連忙叫住他。
「公孫。」
他停步回身。
「無雙就交給你了。」皇甫仲意味深長的說。
「臣領旨。」
公孫明德低首領銜命,這才再次轉身離去。
皇甫仲卻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有些疑惑的皺起眉頭,不斷回想著剛剛那一幕。
唉啊,方纔那傢伙轉身前,嘴角那曇花一現的究竟是什麼?
皇甫仲猜疑著。
莫非,他剛剛瞧見的,是公孫明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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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大街上,龍門客棧偌大的招牌,以及門前的大紅燈籠格外顯眼,讓人遠遠就能一眼瞧見。
公孫明德才剛在客棧門前下馬,一身黑衣、背負烏黑大刀的鐵索,就已經接獲店小二的通報,來到了門口。
「相爺,請留步。」
公孫明德看著鐵索,停下了腳步。
「她不想見你。」
「我知道。」
「我不能讓你過去。」
「我知道。」
鐵索沒再多說一句,只是克盡職責,如門神般的杵在客棧那十八扇雕著金銀花鳥的木門前。
公孫明德也未硬闖,只是斂垂灰袖,靜默的站在玄武大街上。
白雪在京城裡紛飛,流言也如雪般,在城裡流竄。不到一個時辰,全京城裡的人,都知道當朝相爺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竟像尊石像般,直直的站在龍門客棧門前。
有的人說,相爺是來見公主的,可龍無雙卻不願見他。
也有人說,相爺是要來休妻的,可是卻被黑無常擋在門外。
好管閒事的人們,不顧外頭下雪,也不管氣候嚴寒,又聚到玄武大街上。因為公主遇襲事件,龍門客棧近日暫停營業,外頭還有御林軍把守,人們自然是不能靠得太近。
只是,就算沒有御林軍,只要遠遠瞧見在門前對峙的兩個男人時,大夥兒的膽子早就縮得小小的,連腳都跨不出去了。
寒冬裡,雪愈下愈大。
天色也逐漸轉黑,客棧前的那兩個男人,依然是動也不動。
人們縮著脖子,交頭接耳,不斷竊竊私語著,好奇的想知道,這回究竟又是怎麼了。
黑夜降臨,玄武大街上的商行,紛紛亮起燈籠。就連客棧的店小二,也替門口的大紅燈籠點上了火,而公孫明德卻仍站在雪地裡。
有人受不了冷,終於放棄觀看,摸著鼻子回家了;卻也有人,用好奇心戰勝寒冷,手裡拿著傘,在雪地裡死撐著。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夜漸漸深了,大雪紛飛。終於,連最後一個圍觀的群眾,也放棄等待,踩著積雪回家了。
公孫明德依然站著。
第二天一早,好奇的人起了個大早,呼朋引伴的又來觀看,還四處傳播著,猜測相爺是否依然守在門前,還是等到夜深也回家休息了;或是在客棧內的龍無雙,到底願不願意見他。
可遠遠的,人們就瞧見,玄武大街上龍門客棧前,站著一個滿身是雪的男人。
哇,不得了!相爺還杵在那兒,看樣子是一夜沒動過耶!
眾人一陣驚呼,心裡更加好奇了。
午後時分,冬陽稍稍露了臉,積雪融了些許,但融化的雪水沾濕了衣,卻讓人更不好受。
瞧著相爺那站得筆直,卻又衣衫濕透的身形,四周的竊竊私語聲,漸漸低了下去。
龍門客棧裡,還是毫無動靜,門前的鐵索,仍是一步不讓,手裡烏黑的大刀,反射著暖暖冬陽。
然後,黃昏了。
陽光再度被雲層遮掩,天黑的時候,雪又再度飄落。
公孫明德依然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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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要站在那裡多久?!
龍無雙人在蓮花閣裡,心卻遠在門外。
從公孫明德來到客棧的那日起,她就曉得了,還特別派了鐵索去,故意擋著他,就是不肯見他的面!
萬萬想不到,他竟就在門前站定,不走了!
瞧見主子在外站著,銀花每次回到蓮花閣,總會忍不住提起。
「夫人,相爺還在門外。」
「夫人,下雪了。」
「夫人,天黑了。」
「夫人,天亮了。」
「夫人,雪融了。」
「夫人,又下雪了。」
「夫人,」銀花苦著小臉,小聲的說:「相爺仍站在外頭呢!」
曾經,她在銀花的攙扶下,走到客棧二樓的特等席,隔著窗欞往下瞧著。
窗欞下、客棧前,她可以瞧見,他較昔日瘦削的臉龐,以及堆在他全身上下、眼睫鬍渣上的層層白雪。
即使站在屋內,只要冷風稍稍竄入,她便要冷得發抖。連屋子裡都這麼冷,那麼站在雪地裡的他,肯定是冷得刺骨吧?
仍在疼著的心,有些軟了。只是,想起他對她的冤枉、他對她的不信任,他答應休妻時,那聲毫不猶豫的「好」,她的眼圈兒又紅了。
該死,她心疼什麼呢?他站在那裡久久不走,說不定只是要把休書親手交給她罷了!
「回去!」想到這兒,她氣得轉頭,不再理會他,回蓮花閣去了。
然後,又是一個黑夜,又是一個白晝。
「他走了沒有?」喝湯藥時,她假裝不經意的提起。
丫鬟們面面相覷,全都不敢回答,只有銀花站出來,用幾乎快哭出來的語氣說道:「夫人,相爺他——他——他還站在門口,一動也沒動,像個雪人似的。」嗚嗚,要是再這麼站下去,相爺肯定要凍死了。
龍無雙咬著唇,把湯藥給摔了。
「他為什麼不走?」
銀花抹著淚,無奈搖頭。「相爺說了,不見到您,他就不走。」
她恨恨的一咬牙,再也忍受不住了。
「好!我去!」龍無雙用力推開被褥,在丫頭的攙扶下,走出蓮花閣,直直往門前走去。
客棧門內,蒼白羸弱的龍無雙,終於走了出來。眾人更加緊張,個個伸長脖子、拉長耳朵,急著要聽聽這對夫妻的對話。
誰知,聽入耳的,就是句句責罵。
「公孫明德,你就這麼想休了我嗎?」她指著那個「雪人」,顫聲罵著。「為了要休了我,你寧願在雪地裡站上三天?連國事也不去管了?」
滿身是雪的公孫明德,只是望著她,並不言語。
這讓她更氣,眼眶兒卻不爭氣的紅了。「你的家訓呢?你爹說了什麼?國事為重,不得因私忘公!你全忘了嗎?」
黑眸緊盯著她,望著她蒼白的花容。站在這兒三天以來,公孫明德第一次動了。
他緩緩走向她,對她抬起手。
龍無雙卻伸手,拍開了他的手,氣得哭了出來,對他喊出真正的心意:「告訴你,休書我是不會簽的!」
「我沒有寫休書。」
「你壞了我一桌饕餮宴,害我只吃到一小碗素麵。我一輩子也不會放過你!」
「我沒有寫休書。」
「公孫明德,你休想如此輕鬆就甩開我——」
「我沒有寫休書。」
「你別想休了我,我——」她頓了一下,他先前所說的話,這才慢慢滲進她紛亂的腦中。「你剛剛說什麼?」她問。
「我沒有寫休書。」公孫明德再度重複。
龍無雙楞住了,怎麼也想不到,會從他的嘴裡聽見這個答案。
他伸出幾近凍僵的大手,輕撫她蒼白的臉。這次,她沒再揮開他的手,反倒因為詫異而無法動彈,任憑他親手拭去她臉上的淚。
「我寫不下去。」公孫明德啞聲說道,將她的小臉,捧在掌心之中。
她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從他臉上看出憐愛、決心,以及懊悔。他的表情不再冷硬,額頭抵著她,黑眸中無限深情。
「沒錯,我爹是說過,國事為重,不得因私忘公,那是我公孫家的家訓。」他低下頭,吻去她眼睫上的淚,低聲道:「但你不是私事,你是我結髮的妻。倘若,我連你都留不住,那還有何資格,再談國事、天下事?」
這番話,他說得心誠意堅,惹得她的淚又淌了出來。
「你這——王八蛋!」
她罵到一半,他已將她擁入懷中。
「噓,別生氣,你身上還有傷。」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她哭罵著。
他任由她罵著,靠在她耳畔,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
龍無雙倒抽口氣,一時之間,竟忘了要罵什麼,只有淚水再次滑下眼角。這句話,比他寫不出休書,更讓她震驚。
今生今世,她原本以為,不會從他嘴裡聽見這句話。今生今世,她也曾以為,自己不稀罕他說這句話。
直到真的聽見,他從口中說出這句話,她才知道,自己原來有多麼渴望聽見,他說愛她。
這麼多年來,她只知道,自己在意他。卻直到很久很久之後才明白,那些在意,其實有著其他涵義。
低沈的嗓音,在她耳畔柔柔響起。
「對不起,冤枉了你。」
「你不信任我——」她哭著抱怨。
「原諒我。」公孫明德啞聲說著,將她圈擁在懷中。「我從來沒有如此在乎一個人,在乎到勝過一切,只有你,才是我真心所求想要的。」
她將臉埋在他懷中,泣不成聲。
他擁著懷裡的小女人,將臉靠在她肩頭上,歎了口氣道:「況且,要是放著你這禍害,在外為非作歹,不知還會再出多少亂子。不如把你綁在我身邊,至少還能天下太平八十年。」
聞言,她倒是停了淚,氣惱的捶了他胸口一下,卻聽他咳了起來,連忙趕緊停手。
「笨蛋,誰叫你不撐傘站在雪地裡,要是得了風寒,皇甫仲又要怪我害你生病,全京城裡的人,都會說我是惡妻!」
「那麼,惡妻,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她惱得又捶了他一下。
「哼,我要考慮考慮。」
「或許,我能說服你。」當著京城所有人的面,向來面無表情的相爺,陡然嘴角一勾,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接著,他俯下身,以薄唇封緘了她軟嫩的唇。
紛飛的大雪,圍繞著兩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讓所有瞧見的人們,在這嚴寒的冬季裡,心口為之一暖。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終於,他迎回了他的妻。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從此以後,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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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還不如一條清蒸石斑!」
「你還不如一紙公文!」
大清早的,早朝才剛散,皇宮後殿就聽得相爺與公主的爭執聲。
當今皇上皇甫仲,萬分哀怨的捧著一碗粥,欲哭無淚的看著,壓根兒不想抬頭,面對前方那兩人。
天啊,怎麼他連吃個飯,都要被人騷擾啊?
這兩個人,成親至今也兩年多了,連孩子都生了兩個了,為什麼還是吵鬧不休呢?
他上輩子,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
「皇上!」
「皇甫仲!」
聽聞這兩聲叫喚,他立刻抬起頭來,連忙賠著笑。「是是是,我在聽,我在聽,你們繼續、繼續。」
「繼續什麼?你到底有沒有聽到,他說的是什麼?他說你妹我不如一紙公文耶——」
「你不也說他不如一條石斑嗎?」
「皇甫仲!你是幫我還是幫他啊?」
「皇上,封公主為欽差之事,非同小可,還請皇上三思。」
「你說什麼屁話,欽差的令牌,哥已經答應要給我了啊,你不是老是在說,君無戲言嗎?」
「你月子才剛坐完,就算不顧身子,也得想想孩子!」
「你什麼意思?你現在是指責我不顧孩子嗎?」
聽著眼前這對幾乎要將皇宮的屋頂給掀了的夫妻,皇甫仲只能低頭面對手上的那碗粥,在心裡泣訴著。
天啊,他這個皇上,可不可以不要當了啊?
拜託,誰來救救他啊!
——全書完
編注:
1、當朝宰相公孫明德與護國公主龍無雙的愛情故事,請看[url=http://ds-hk.net/thread-16345-1-1.html][color=DarkOrchid]采花系列505、506《天下第一嫁》上下集[/color][/url]。
2、鏢師上官清雲與苗族公主喜兒的愛情故事,請看[url=http://ds-hk.net/thread-162725-1-1.html][color=DarkOrchid]采花系列969【大風堂系列之一】《雙喜臨門》[/color][/url]。
3、鏢師徐厚與白秋霜的愛情故事,請看[url=http://ds-hk.net/thread-201373-1-1.html][color=DarkOrchid]采花系列1001【大風堂系列之二】《掌上明珠》[/color][/url]。
4、為什麼蓮花妹妹會有小雞雞?活撥可愛的女鏢師徐星星也有愛情故事,請看[url=http://ds-hk.net/thread-201374-1-1.html][color=DarkOrchid]采花系列1063【大風堂系列之三】《蓮花妹妹》[/color][/url]。
5、、淫賊杜峰與鏢師軒轅嬌嬌的愛情故事,請看[url=http://ds-hk.net/thread-201371-1-1.html][color=DarkOrchid]【大風堂系列之四】《虎姑娘》[/color][/url]。
doctrine 2010-4-1 13:55
很好看,謝謝分享!
豬豬寶貝 2010-4-21 02:55
好好笑喔!!夾在中間的皇上真是可憐阿!!
啞啾 2010-6-17 11:02
以前國中時跟同學借書來看過
沒想到現在又能看到
好棒呵:lol
Cinderella-Musk 2010-6-21 06:11
看過無數遍 依然好看~~
qwqw888 2013-4-10 17:35
其實原先真的很不喜歡龍無雙呢
不過在這本書中
又無法不憐惜她...
好矛盾(笑)
算是對她改觀一點了吧
leeccuii 2021-1-14 11:51
看过は数遍, 依然好看
時不時再看也一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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