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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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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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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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穿一襲碎花連衣裙，腳步輕快走出電視台的大門，挎包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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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十一歲，身材小巧，臉蛋豐潤，五官精緻，眼睛既大又靈活，聲音柔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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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高中畢業十幾歲就進入演藝圈，摸爬滾打了幾年，演戲唱歌全嘗試過，始終沒找到自己的真正定位。然而自從去年，她主持了一檔少兒節目之後，在觀眾中間反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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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也漸漸收了心，開始專注在少兒節目方面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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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這行雖不能大紅大紫，但影視劇、節目主持、兒歌唱片、動畫片配音一整套做下來，倒也算混了個家喻戶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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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拿出手機，見屏幕上顯示的是男友方艾的電話號碼，按下接聽鍵，「喂，方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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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小翡，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電話彼端傳來方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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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啊……」俞翡心情很好，刻意拖長了調子之後，俏皮的回答，「不就是我們交往三個月紀念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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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正確。」方艾於她耳畔輕笑，「我在停車場等你，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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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關了手機，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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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艾是個小地產商，在一次應酬酒會上見過俞翡之後，就展開了對她長達半年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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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身邊的男人，方艾並不算是最優秀出色，長相也談不上英俊，只能說是斯文，卻是追她最勤，對她最好最體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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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有一點喜歡方艾，但也不能說如何愛，只是在習慣了被慇勤體貼的對待之後，俞翡開始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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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三個月前，俞翡正式和方艾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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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來到停車場，看到方艾抱著大束玫瑰，站在他那輛銀藍色跑車旁，連忙走到他對面，「嗨！今天準備了什麼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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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接你去吃個飯，然後到山頂看流星，怎麼樣？」方艾笑著，把玫瑰遞給俞翡，打開車門，「我們運氣真好，據預測，今天晚上正巧流星雨過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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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聳肩笑笑，一臉悉聽尊便的模樣，抱著花坐在副駕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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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一片漆黑，車內搖滾樂的聲音震耳欲聾。俞翡斜斜靠著方艾的肩膀，隨著最愛的音樂頻頻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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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翡，把聲音調低些。」方艾望著前面的山路，眉頭微皺，「這段路我不是很熟，我不能集中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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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俞翡晚餐時喝了點酒，這時候精神有些亢奮，雙頰潮紅的攬住方艾的胳膊，「現在氣氛多好，我要你把車再開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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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艾苦笑道：「小翡，別鬧了，這樣真的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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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俞翡大六歲，為人處事向來很是成熟穩重、果斷犀利，但就是拿這個小女友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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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愛俞翡，同時也清楚，俞翡年紀小，心思未定，對他所付出的感情並不平等，卻深陷其中，無法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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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這就是誰先愛上，誰愛的深，誰就先輸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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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聽完方艾的話，仍是搖頭不依的時候，前方拐彎處忽然斜剌裡衝出一輛重型卡車，朝他們迎面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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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下意識的緊閉上了雙眼，在聽到一聲砰然巨響之後，瞬間只覺得巨大的痛感衝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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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車被撞的衝向山道一側，直直朝山谷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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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睜開雙眼的時候，只看見一片血肉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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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車被撞的變了形，車燈卻仍舊頑強的亮著，讓她能看清周圍的情形。車壁和車窗上，到處都濺滿了鮮血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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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衣衫破碎，下半截身體失去了知覺，左臂自臂彎處折斷，只有幾縷皮肉相連，能看到肌腱肌肉撕裂的斷面，以及白色骨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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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喉嚨疼的要命，說不出話，於是伸出右手，吃力的推了一下身旁的方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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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艾的身體隨著她這一推，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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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方艾的瞬間，俞翡心裡一涼。他的半顆頭顱都凹陷了進去，紅色的血和白色的腦漿，沿著他微微扭曲的，青白色的臉頰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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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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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沒辦法再看他，於是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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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車窗上，映照出她此刻的臉。她的臉血肉模糊，鼻子不翼而飛，嘴唇豁了一半，露出沾血的白牙，只有一雙眼睛大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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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這張臉相比，驚悚片裡的惡鬼，恐怕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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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心中全是驚愕恐懼，掙扎著用右手奮力打開車門，然後姿勢狼狽不堪的從車內滾出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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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個動作之後，她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望著遍佈星辰的天空，再也沒辦法挪動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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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死了吧，她想，並且不明白自己這個時候，怎麼會有如此清晰的思維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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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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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再先進的整容技術，也救不了她現在的這張臉。而她下半截身體所受的創傷，折斷的左臂，恐怕也是不可能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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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像個怪物一樣活下去，與其一輩子活在殘缺裡……死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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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剛想到這裡，天際忽然有一顆流星劃過，映入她瀕死的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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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顆！是兩顆、三顆……無數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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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拖著長長的銀色尾跡，如雨般從天空中灑落，映亮了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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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感到有溫熱的液體溢出眼角，有生之年，她第一次看到流星雨。沒想到，竟是如此壯觀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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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還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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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值大好年華，她的事業剛剛起步，她還有很多很多美好沒有經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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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想死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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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俞翡心內幾乎發狂的時候，她聽到身旁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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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啊，傷的很嚴重啊。」男人雖然說著這樣的話，語調聽起來卻是異常輕鬆，「雖然可以替你叫人，但看起來，活不到救護人員趕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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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拚命轉動眼珠，望向聲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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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長髮及腰，身穿大紅唐裝，看上去有幾分妖異的漂亮男人。男人蹲在她身旁看她，單手托腮，眼睛微微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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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救我，俞翡在心裡拚命吶喊，不管你是誰，請你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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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救你。」男人伸出修長食指，曖昧的劃過俞翡顫抖的唇，「並且能讓你的身體恢復如常……但代價是，你死後的靈魂。這樣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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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吧拿去吧，俞翡在心裡道，只要能救我，讓我好好的繼續活下去，不管你要什麼都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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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契約成立。」男人輕笑，「對了，我叫安奇陵，奇峰突起的奇，丘陵的陵，記住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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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安奇陵將手掌覆在她的雙眼之上，聲音溫柔萬分，「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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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安奇陵的聲音對現在的俞翡而言，有一種奇異的安心感。仿若像這樣得到他的承諾，她就什麼都不必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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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言閉上雙眼，並很快陷入了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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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於一個山洞裡。有燦爛的金色陽光自洞口處映照進來，灑落在她的眼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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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試著動了動身體，發現身上原來的那些痛感全都消失了，左臂居然也可以動作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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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地面上站起來，望向自己原本折斷的左臂彎，只見斷裂的骨骼肌肉全部癒合無痕，只是在原本斷裂的位置，鼓起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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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身的情況也一樣，只要有受傷的地方，全都被那種大小不一的鼓包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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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摸摸自己的臉，摸不到傷口，但上面同樣有大大小小的包，摸上去坑窪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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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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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幾乎慘叫出聲，卻又隨即慢慢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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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斷手斷腳，醜陋怖人的死在野外，還是現在這種狀況比較好吧。雖然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些鼓包，但至少她還活著，而且行動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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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俞翡心內稍安，朝山洞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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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洞外，正午的陽光迎面而來，俞翡看了看自己，停下腳步，又有了新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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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艾已經死了，現在的她衣不敝體，身上臉上全是詭異的鼓包，她要怎麼回去，怎麼向別人解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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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既然活下來，總要面對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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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覺得頭有些疼，單手扶額，勉強看了看四周的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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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位於山谷，離車禍現場不遠，大約是昨夜那個神秘男人把她移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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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挎包裡有手機和錢，但留在了方艾車上，沒帶在身邊。不管怎麼說，還是先回車子撞毀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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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這樣想著，邁步朝記憶中墜車的方向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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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的鞋子丟失了，她光著腳，行走在被曬得滾燙的山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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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撞車的時候，她右邊半個腳掌受了很嚴重的傷，現在傷是不見了，但靠近腳底的地方，鼓起個中等大小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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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鼓包很敏感，每次踩在岩石上，都隱隱的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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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不知道這樣捱著走了多久，才來到昨夜她和方艾出車禍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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墜毀的車子已經不在原地，只留下些燒焦的痕跡。抬頭仰望，只見上方的山道上，停著起重機和救護車，十幾名救護人員正圍著殘破不堪的寶藍色跑車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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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在俞翡昨夜離開車體之後，跑車大約又發生過一次爆炸，破損毀壞的更加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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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來不及想什麼，仰頭想要向上方的人群呼救，卻在這時聽到一陣屬於女孩子的嗤嗤輕笑聲，「原本想讓你在山洞裡多休息一陣子的，沒想到你這樣心急，讓我一路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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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轉過身，看見了一個短髮的漂亮女孩子。她穿著再普通不過的白T恤和牛仔褲，身材高挑，淺麥色的皮膚，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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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俞翡警惕，同時覺得她的長相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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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安齊眉。」女孩子回答，「昨夜你見到的人，是我的雙胞胎弟弟，安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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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麼說，俞翡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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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會覺得她很眼熟，雖說感覺完全不一樣，但她的五官和昨夜出現的安奇陵，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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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齊眉……你好。」俞翡躊躇片刻之後，和她打招呼，「你來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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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個人和昨夜出現的安奇陵，都過於不可思議。雖然自己是和他們簽下了所謂的「契約」，才得以生存下來，卻還是不想和他們親近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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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可能不願意再見到我們，但對於簽下的每一個契約，我們都是很重視的。」安齊眉偏過頭看俞翡，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把客人就這樣丟在山谷裡，是非常不負責任的做法，客人對眼下的處境，也覺得很困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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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嚥下一口口水，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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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客人現在身上發生的一切，太過驚世駭俗。」安齊眉伸出右手，撫過俞翡手肘上鼓起的那個包，用戲謔的口氣調侃，「如果驟然在公眾面前現身，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被當成怪物，送到醫學院去活體研究，也不是不可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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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微微顫抖，「那、那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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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建議是，由我送客人回家。客人與外界隔離一段時間，等身體完全復原之後，再另行打算。」安齊眉左手變戲法般從背後拿出一個挎包，遞到俞翡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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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接過挎包，心中有幾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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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昨夜，她遺失在方艾車上的，怎麼會到安齊眉手裡……不過，在體驗過身體的異變之後，這種事情似乎也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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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記住，你昨夜和男友吃過飯之後，就回家了。你沒有隨他出行，更沒有在山路上發生車禍。」安齊眉在她身旁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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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拿著挎包的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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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將來還會發生什麼，但安齊眉的提議，對現在的她而言，無疑是最好最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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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就先送你到這裡。」安齊眉站在俞翡的家門口，看著俞翡用顫抖的手開門之後，朝她遞出一張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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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接過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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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打電話給我。」安齊眉微笑著留下這句話之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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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目送著她離開之後，裹了裹身上那件寬大的風衣，走進家門，再將鐵門反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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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門，俞翡就迫不及待脫掉衣服、手套、口罩和墨鏡，扔在沙發上，衝進洗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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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值酷暑，一路走來穿這身行頭，實在是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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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澡之後，俞翡換了身輕薄睡裙，坐在沙發上發呆，頭腦裡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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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昨夜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太慘烈太詭異恐怖，她不能深思細想，否則她肯定自己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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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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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看了話機一眼，仍在沙發上坐著，沒有去接，聽著電視台導播氣急敗壞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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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俞，是我！你怎麼搞的，知不知道今天有你的節目要錄？！你不想吃這碗飯早點說，別耽誤大家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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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靜靜的聽著，直到導播把電話很用力的掛斷，她才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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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演藝圈打拼了好幾年，才等到今天這個位置，她怎麼可能不珍惜。但現在這個情況，她是真的沒有辦法再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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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她目前在電視台只是掛靠，沒有合約，要走的話也無人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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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演藝圈這個地方，人人打破了頭往上爬，並非缺了誰就不行。縱然她現在離開，也很快有人頂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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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善變的觀眾，很快就會將她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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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用手掌遮住眼睛，感到掌心被淚水打濕。她不甘心，卻又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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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鈴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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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俞翡從沙發上站起身，拿起話筒，貼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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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筒彼端傳來劉惠哽咽的聲音，「喂，俞翡嗎？之前我打了好幾個電話給你，都沒有人接，你知不知道方艾出車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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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惠是俞翡和方艾共同的朋友，平常和俞翡很說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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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俞翡沒有精力編造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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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他死了？！」聽到俞翡的回答，劉惠哽咽的聲音中，頓時夾雜了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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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俞翡輕輕閉上雙眼，覺得心中一陣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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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是知道他死了，甚至親眼看見他死時的慘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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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在做什麼？！方艾今天就要入殮，你甚至不過來看他一眼！」劉惠邊哭邊失控的大叫，「你真是太絕情了！我當初怎麼會把方艾讓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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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不說話，任由劉惠在電話彼端哭泣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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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她和劉惠是同時認識方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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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她就知道劉惠愛方艾。方艾那時追她，她並不怎麼喜歡方艾，卻沒有抗拒，甚至時不時的給些鼓勵暗示，也是想證明自己比劉惠更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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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小私心每個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她從不認為那是邪惡，更多時候，還會為她的魅力所向披靡而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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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方艾死了，她對劉惠便懷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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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要是在當時拒絕方艾，不刻意使用那些虛榮的小手段，方艾今天或許就不會死，劉惠也不會這樣傷心欲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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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惠在電話彼端罵的歇斯底里，罵的喘不過氣來，最終說不出話，只會嚶嚶的哭，聽起來絕望悲傷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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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不能去看他……你就當我絕情吧。」俞翡聽她罵完，靜靜的說出這句話之後，掛斷了電話，同時拔掉了電話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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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台那邊，是不會再用她了。而她以前的朋友們，很快就會從劉惠那裡知道她的「絕情」，想必個個再不會和她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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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誰都知道，從前方艾對她有多麼的專一深情。她這種做法，真正是為人所不齒的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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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她，與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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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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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坐在髒亂的房間裡，雙眼死死盯住電腦，拚命往嘴裡塞一塊海鮮披薩，兩腮高高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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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以來，她把自己關在家，哪裡都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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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電費在網上繳，早中晚三餐、生活所需用品全在網上訂購，倒也能夠維持生活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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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身上的鼓包越長越大，人急劇的消瘦，食量卻每日愈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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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她吃下去的東西，營養全都輸送給了那些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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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為此狂亂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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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衣櫃裡的衣服、沙發上的布，都剪成一條條的，她砸掉了家裡所有的魚缸、盆花和唐三彩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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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有網絡，緩解一下她的情緒，她恐怕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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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失去一切外界活動之後，網絡真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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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論壇上，披著不屬於自己的外皮，把自己的經歷寫下來與人分享。儘管事情過於不可思議，又隱去了一切真實姓名，沒有人認為是真的，有人質疑，但你帶來了娛樂，就有人拍手叫好，有人站在你這邊，給你安慰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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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半份披薩，俞翡開始覺得渴。於是她站起身，朝冰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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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冰箱裡拿出一盒牛奶，俞翡打開後，不小心灑了一滴在左肘的鼓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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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剛想擦，卻見那有兩個拳頭那麼大的鼓包上，多出了個細小的裂隙，像一張小嘴般，將那滴牛奶吮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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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頓感毛骨悚然，手中的牛奶盒不由一鬆，啪的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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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白色的牛奶，在她腳下蜿蜒成細細的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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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呆了半晌，俞翡才回過神，找出眼鏡戴上，開始仔細觀察左肘上的那個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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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三百度的近視，但受某種說法的影響，平常盡量不戴眼鏡，哪怕是隱形的。只有在背劇本台詞的時候，才會戴上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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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恐懼和厭惡，她之前就像把頭埋進沙裡的駝鳥，刻意忽視身上的這些鼓包。然而現在，她不得不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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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燈光下仔細看的話，那個鼓包的模樣，竟是個蜷曲的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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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手有腳，五官俱全，甚至有細細的毛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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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大叫一聲之後，脫掉睡裙，又去看身上的其它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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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鼓包，或多或少都出現了胎兒的形狀。有長出眼睛鼻子的，有長出手腳毛髮的……但說到體貌最完整的，還得數她左臂上的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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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赤裸著身體，在房間裡飛快的走了幾圈之後，覺得自己快要真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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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在她發瘋之前，她看到了茶幾上放著的，安齊眉留下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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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將電話線重新插好，一邊發抖，一邊撥通了安齊眉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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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電話彼端傳來安齊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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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我是俞翡。」俞翡用力嚥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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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原本十分能說會道。然而兩天來她從未開口說話，這個時候說起話來，竟有些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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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啊。」安齊眉在她耳畔笑，「客人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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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情緒激動、結結巴巴說出她身上那些包的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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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安齊眉卻這樣回答，「你只需要等他們長大，瓜熟蒂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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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這些包還會繼續長大？」俞翡大驚，繼而哀求，「這太可怕了，你幫我想想辦法，把它們弄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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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辦法弄走。因為，這是你活下來的代價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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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俞翡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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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別著急。」安齊眉深深吸了口氣，「放輕鬆，我來向你解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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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後，俞翡聽完了安齊眉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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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齊眉說的很多，歸納起來大致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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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齊眉告訴她，她的背後靈，是一群兩歲到九歲的孩子，都是從前在戰亂中死去的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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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有著這樣的背後靈，俞翡主持起兒童節目來，自然得心應手、大受孩子群體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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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禍中，俞翡本應該死去的。但由於和安奇陵簽下契約，喚出背後靈，才救下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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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的背後靈雖然總體不弱，但數量的分散造成了靈力分散。她的背後靈們為了救她，只能令自己具像化，用本體修補她致命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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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萬事都有利弊，背後靈具像化之後，失去自我意識，更如同人類的胎兒一般，需要依賴俞翡的身體提供營養，漸漸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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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現在就像是一棵結果的樹，直至這些胎兒長成嬰兒，才會從她的身體上自動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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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等他們全部長成……需要多長時間。」俞翡對著電話彼端的安齊眉，發出抽泣般的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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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你目前的狀況來看，大概需要五到六個月。」安齊眉的聲音聽起來對她很是同情，「這對你的身體會造成很大負擔，你一定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比如說孕婦奶粉之類的。有什麼狀況，記得聯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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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安齊眉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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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慢慢放下話筒，只覺得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氣。她猶豫了片刻，拖著沈重的腳步朝穿衣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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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她在車窗中看到自己被毀的臉之後，就再也沒照過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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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亮的水銀鏡中，她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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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上有四處鼓包，鼻子至額頭處一個，兩頰各一個，下巴至頸項處一個，大小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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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鼓包，都呈現出蜷曲的胎兒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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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倒退了幾步，在心底大喊，怪物！這是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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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再也忍受不了心裡的驚懼，轉身拿起茶幾上放著的水果刀，就要往左頰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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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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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回過神，如同得到了救贖般，手中的水果刀砰然落地，快步走到話機旁，拿起話筒，抖著聲音道：「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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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話筒內傳來安齊眉的聲音，「儘管身體是你的，但我勸你還是不要傷害那些孩子，如果你傷害了他們，也就等於傷害你自己……再說，他們是為了挽救你的生命，才變成現在這樣。哪怕你不感激，就當是代價報償，也請讓他們好好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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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聽完之後，急促的呼吸著，掛斷了電話，將雙手按在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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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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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剛才那個舉動，除了傷害她自己之外，沒有任何意義。如果真用刀把那些胎兒連根一個個剜起，她無疑也沒辦法再活下去，那麼當初又為什麼和安奇陵簽下出賣靈魂的契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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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除了按照安齊眉所說，讓這些孩子順利成長誕生，她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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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過六個月期限，她一定要捱過。只有這樣，她才能擁有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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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的深夜，俞翡獨自在床上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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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以來，她左手肘彎處的鼓包越長越大，分出明顯的四肢、眉眼栁B>B胎發、臍帶，完完全全就是嬰兒的形貌，全身裹在一層近乎透明的皮膜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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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如此，就在鼓包生長的那個地方，她經常感覺到隱隱刺痛，以致夜不能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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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她伸出右手，在左手肘的鼓包上輕按一下，皮膜內的嬰兒回應般蹬了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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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痛漸漸擴大，直至無法忍受，化作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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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俞翡幾乎放聲大叫的時候，皮膜驀然破裂，伴著一股溫熱的液體，嬰兒滑落在她手側的被褥上，發出響亮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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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鼻端全是腥臭燥熱的氣味，左手肘處的痛卻消失了。她強壓下心中的恐慌，摁亮了床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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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單被自皮膜內迸出的液體沾濕了一小半，一部份液體淋漓滴落在木製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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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紅通通、皺巴巴的男嬰就躺在濕床單中間，咧著沒牙的小嘴，無意識的揮動著小手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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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俞翡的左手肘處，已是一片光潔無痕。仿若從未受過重傷，亦從未出現過那怖人的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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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看著床上那紅通通的嬰兒，全身發麻，頭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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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此時此刻過強的震憾，令她無法思考，亦無法做出任何舉動。她就像被人點了穴，完全不能說話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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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就知道會出這種狀況，真是可憐的孩子呢。」在俞翡身側響起的男聲，雖然說著感歎的話，語調卻異常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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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回過神，只見安奇陵站在床側，手裡拿著一條薄絨巾，微微躬身，神情專注的看著床上的初生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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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安奇陵是怎麼出現在這裡，但在這孤立無援的境況，俞翡見到他就如同溺水者見到了浮木，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擺，顫抖著聲音問他，「我、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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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由我帶走。」安奇陵朝她微笑，眼中卻沒有溫度，「剩下的你自己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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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俞翡胡亂揮著手臂，臉上滿是驚恐慌亂，「你帶走，你快把他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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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奇陵展開薄絨巾，將床上蠕動的嬰兒小心包起來，抱在臂彎，然後直起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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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看著他走出家門，心中似乎有一塊懸著的大石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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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下床，把髒污的床單換下，丟進洗衣機，然後拿了拖把開始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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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機在隔間轟隆隆的響著，俞翡看著拖布將地面上的水漬迅速吸乾，直至毫無痕跡，想起剛才在床單上蠕動大哭的嬰兒，心忽然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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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嬰兒，會被安奇陵帶到哪裡去呢？離開她之後，他是會繼續成長，還是會很快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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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放開拖把，用雙手摀住臉，輕輕的哽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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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二十一歲，她從未做過母親。但在她對未來的期待中，也曾想像過自己如何結婚、如何生下第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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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孩子，應該是愛的結晶，應該生活在幸福光明的環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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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剛才的情形算是什麼，她只知道，她的夢想已經破碎……而最最難堪的，還不是夢想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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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明知這件事醜陋詭異，卻已如烙印深刻，今生今世無法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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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她願意承認與否，那是她第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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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月，俞翡「產」下了她的第四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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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個月來，她第一個孩子出生在第十四天，第二個孩子出生在第三十天，第三個孩子出生在第五十一天，第四個孩子出生在第八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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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孩子們逐一脫離母體，俞翡的身體越來越弱，進而「生產」的速度越來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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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俞翡，已是瘦骨嶙峋，神色憔悴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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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慣例，安奇陵來到俞翡床畔，抱起她「產」下的孩子時，俞翡咬牙含淚，「安奇陵……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到他們全部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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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的。」安奇陵俯視著她，聲音神情平靜，「他們畢竟曾是你的守護靈，雖然損傷了你的體質，卻絕不會危及你的生命……你看，他們出生的速度越來越慢，實際上就是在自行調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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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輕輕點頭，淚水自糙黃的面頰滑落，神情中透出恍惚，輕聲道：「對了，我還從沒有問過你，你把他們……帶到哪裡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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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些自她體表分裂的孩子，俞翡從最開始的恐懼抗拒，變成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羈絆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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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是愛，但在與世隔絕的情況下，日日夜夜陪伴她的只有那些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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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們一個個成形，脫離自己的身體，她竟漸漸開始有失落的感覺。就彷彿是真正的母親，失去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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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這種感覺不應該、近乎病態，卻無法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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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各地的孤兒院。」安奇陵朝她道，「你放心，他們長大成人之後相遇的機率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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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會不會記得我？」俞翡顫抖著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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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安奇陵搖頭，「但他們出自你的骨血，無論男女，都會相貌和你相似……而背後靈的本能，大約在和你相遇時，他們會對你不由自主產生親切依賴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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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翡似乎鬆了口氣，疲憊的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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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這些孩子，一時厭惡，一時又留戀。這兩種原本不可能並存的感覺，卻真實的在她胸中糾結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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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她始終也在這些孩子身上留下某些印記，讓她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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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奇陵在她床頭矗立片刻之後，見她再沒有其它問題，抱著嬰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