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他們的小說至此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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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的歷史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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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繆畢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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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nate pour de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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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看到樂譜的第一頁起，我就覺得這首曲子真像飛舞的燈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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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旋律圍繞著沸沸揚揚的內聲部主題飛舞盤旋滸滬滎潀，廎廗廘廖最後投身於熊熊烈火中燃燒殆盡，而散落的灰燼當中又有新的燈蛾誕生——感覺就是這樣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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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A大調奏鳴曲蒿菄萛蓇，歍殠殞殟作品編號為「opus postumus」，也就是遺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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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這首奏鳴曲沒有標題嫛嫟嫡嫘，撇搿撤摘所以我都暗自稱它為〈燈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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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這種涉足古典樂的音樂業界流氓工作之後，我經常被問到幾個問題；其中之一正是「為什麼古典樂經常沒有曲名？這樣不是很難稱呼嗎？」前陣子我接受雜誌採訪時也談到了這件事——那是關於一張專輯的訪談榦榯榳槉，漃滲漳滹然而專輯中只收錄了一首我製作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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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專輯的名稱叫『mutant butterfly』，是小直先生您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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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我取的。因為當時大家都想不出專輯的標題，社長就說：『喂！小直，你隨便選一首最喜歡的曲子吧！』我回答：『貝多芬的第三十一號降A大調奏鳴曲。』結果被錯聽成『突變的蝴蝶』 （註：降A大調的日文和突變的蝴蝶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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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聽完整個笑翻了。接著就問了那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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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什麼古典樂的曲名都是第幾號什麼什麼調，卻沒有簡明易懂的標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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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不知道被問過幾遍了，所以早就準備好了一套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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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舉例來說，軍事迷也經常以型號來稱呼戰鬥機不是嗎？大家都說F14而不說雄貓式戰鬥機，也很少稱呼SR71為黑鳥式偵察機。古典樂迷也是一樣，用編號來稱呼感覺比較內行，也比較帥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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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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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答案是我亂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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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燈蛾撲火〉奏鳴曲相遇那天，正好是我二十四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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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前——也就是我二十二歲的最後一天，正好是真冬結束全美巡迴公演回國的日子。於是工作剛好告一段落的我一大早就驅車直奔成田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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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剛好放春假的關係，上午十點的機場到處都是全家出遊的旅客，顯得有些擁擠。從魚貫穿過入境出口的旅客之中，我一下子就看見那閃閃發光的栗子色長髮；還沒揮手，對方就發現了我，立刻穿過人群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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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看見她是過年時的事。三個月沒見面，只覺得她好像又變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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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澤真冬——如今已是舉世聞名、號稱擁有「水銀手指」的鋼琴家。至於這個莫名其妙的稱號是什麼人想出來的？非常抱歉，正是家父檜川哲朗。由於這個稱號恰好符合真冬的演奏方式、冰山美人的外表以及排斥媒體的態度，所以很快就被大家接受，最近甚至還流傳到了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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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我們都已經長大成人了，真冬對我來說卻仍是那個沒事就生氣又愛哭的普通女生。看她踏著不怎麼穩的步伐走過來，更讓我如此覺得。三個月沒見面了，我想就算張開雙手緊緊擁抱她一下，應該也不會怎麼樣吧？可惜這小小念頭還是敵不過擔心旁人目光的理智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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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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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說完，真冬便在我面前兩公尺的地方停下腳步，不知為什麼露出警戒神色掃視著我背後的入境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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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麼了嗎？」難道她看穿我剛才想擁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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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會又被什麼人追著跑了吧？不會又被帶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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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啦！幹嘛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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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成田機場只有這樣的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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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真冬低著頭這麼說，我才突然回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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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經常在國內外飛來飛去巡迴演出，而我像這樣來機場接送她卻只有三次。第一次是高一那年的夏天，第二次則是冬天；兩次都被警衛追著跑，幾乎沒有機會交談。說來真是不堪回首的往日記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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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第三次——也就是今天，其實是真冬叫我來的。這是她第一次要求我來接她，也就是說，這次干燒蝦仁並沒有跟在她身邊。所以我連夜把工作結束掉，一大早就趕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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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之前那兩次都是年少輕狂一時衝動嘛……」我不禁苦笑起來。「今天就不用擔心了。我是特地來接你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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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大大地點了點頭，走近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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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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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的聲音小到幾乎要被熙來攘往的旅客行李箱滾動聲淹沒。怎麼了？她好像有點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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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又不像在生氣的樣子，應該只是一路上太累了吧？因為剛從地球另一邊飛回來，還有時差的關係吧？不然這個時間她原本該上床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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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兒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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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真冬的行李，邁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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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開車來的，要不要送你回家呢？你應該很累了吧？臉色不太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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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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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一個箭步超越我，轉過身來。這次好像真的惹火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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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挑這個時間回來耶！為什麼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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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不起，還是你本來想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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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用力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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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但我就是不想回家！其他隨便哪裡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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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為什麼？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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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只要跟直巳在一起隨便去哪裡都好的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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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的表情應該蠢到不行吧？真冬整張臉漲紅，眉毛也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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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原來是這樣啊……嗯，我知道了。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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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謹慎地靠近真冬，輕輕牽起她的手，感覺到她非常用力地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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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斷傳來機場廣播的電扶梯上，我小聲地這麼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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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來我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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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點點頭，側臉看起來不知為何有種迫不及待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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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兩個人都睡眠不足，結果一回到我住的公寓、衝過澡之後，我們就一起睡死在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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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之後又衝了個澡，我著手準備晚餐時看了看時鐘，已經晚上十點了。真冬用毛巾包著濡濕的長髮，一臉睏倦地從浴室裡走出來。雖說我們兩人的工作性質都不怎麼正常，但從大白天睡到深夜實在有點過分，該稍微自我反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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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廚房裡準備料理魚，真冬則坐回床上環顧房間，不知為何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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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我的房間還是一樣狹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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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已經來過這個房間好幾次了，不過我還是故意這麼說說看。結果她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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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直巳的房間太乾淨了，根本不需要我幫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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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嗎？我覺得很多地方都滿亂的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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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面牆壁上掛著成排的吉他和貝斯，再加上兩層式的電鋼琴和合成器，就幾乎沒有空間了；最近我把音樂都轉成檔案保存，所以幾乎沒什麼CD。只有書籍沒辦法轉檔，架上依舊呈現滿出來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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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巳你明明是那個人的小孩，為什麼這麼愛乾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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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也很清楚哲朗那種毀滅性的散漫個性，不過這種說法實在讓我心情很複雜，能不能不要這樣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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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都是看著父母的背影長大的啊。不過有時候那是一種負面教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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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讓我幫忙洗個衣服吧！」真冬說著便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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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洗澡的時候我已經拿去洗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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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拿去洗啊！」那你幹嘛生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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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鼓著腮幫子一屁股坐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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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真冬還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只是默默動著嘴，偶爾盯著我的臉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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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對不起，飯菜不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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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吃過很多飯店跟餐廳的料理，但還是直巳你煮的味噌湯最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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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就吃得開心一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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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每天都能吃你做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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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不可能吧？總不能每天空運到美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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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下個月開始就要把工作重心移回日本了。一直巡迴演奏感覺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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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了一跳，手裡的碗差點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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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回日本？那……也就是說……要回來這邊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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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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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啊，怎麼會不好！我很高興耶！」我不自覺地將身子向前探。之前真冬在日本停留的時間最長也不過一個月左右，而且還不是每天都有機會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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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之後……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飯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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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含羞帶怯地看著我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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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這樣……也很難每天都吃到吧？何況你家離我家也有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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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下的腳被踹了一下。呃？是……是怎樣啊？真的要我每天做飯送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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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你這個笨蛋。當我沒說過這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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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完，真冬又繼續將生魚片沙拉送進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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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以後，她說要去洗碗，我連忙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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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行？」真冬嘟起了嘴。「連你也要跟我說什麼鋼琴家的手指不能這樣不能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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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當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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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這樣。你把所有家事都做得好好的，害我什麼事都沒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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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不做家事也不會造成我的困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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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困擾啊！」不要拍桌子啦！你到底想怎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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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似乎真的生氣了，抱膝坐在床上面對牆壁；正在洗碗的我只好小心翼翼地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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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我……我新買了一架電鋼琴，你彈彈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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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真冬還捲著毛毯鬧彆扭，後來她終於從床上起身，在鋼琴前坐了下來，打開電源。就在「水銀手指」落在鍵盤上那一瞬間，我便不自覺地放下手裡的盤子，關上了水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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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彈奏鋼琴時最為無與倫比的特色之一，就是人稱「夜霧般的最弱音」這種纖細的觸鍵方式。可惜電鋼琴的解析能力不足，無法將其化為聲音呈現。儘管如此，原本甜膩到不行的E大調旋律在她的演繹下卻彷彿化為果汁冰沙，讓人聽來舒暢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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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愛德華?艾爾加創作的〈愛的禮讚〉。這首曲子是他送給後來的妻子——卡洛琳?艾莉絲的溫馨鋼琴小品，由於全長不到三分鐘，我就這樣停下手邊的工作聽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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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聽到你彈這樣的曲子耶！你喜歡艾爾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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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真冬面對著鍵盤搖了搖頭。「除了大提琴協奏曲之外都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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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傢伙還真是好惡分明啊！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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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就算了……想聽什麼曲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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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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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的氣到底消了沒有。我滿懷不安地迅速搞定洗碗的工作，回到真冬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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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聽你彈的曲子有很多耶……真的可以點歌嗎？可是現在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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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晚就住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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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愛的禮讚〉輕柔的餘韻被我這聲怪叫給掃得一乾二淨。「啊、呃……那個……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你當然可以住在這裡，可是沒問題嗎？你爸爸不是也回日本了嗎？反正之後就要在日本長住了，也不必急著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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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還在美國……可能已經從達拉斯上飛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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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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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如果跟爸爸一起回來，就沒辦法悠閒地跟你共度兩人時光了。所以我偷偷逃走，早了一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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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想趁你還跟我一樣歲數的時候回來看你。聽到真冬如此說明，我在狹窄的鋼琴椅上坐了下來，緊緊靠著她；之所以背對著她，是因為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原來如此，所以她才只拎著一個包包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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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好像也說什麼回日本之後有事情找你。可是難得碰到你過生日，我實在不想和爸爸一起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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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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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什麼事呢？大概跟真冬有關吧？那個人只要一見到我，什麼「舉世聞名的大指揮家」之類的形象就蕩然無存，完全變成一個溺愛女兒的蠢爸爸。要是可以選擇，我還比較希望他只是找我討論揚聲器或是表演舞台相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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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不知不覺中，時鐘上的長短針在正上方重疊，四月四日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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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巳，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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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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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準備了禮物給你。我受英國BBC愛樂之邀前往曼徹斯特時發現這個，就買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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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遞來的拼布袋中，裝了滿滿的EP唱片和卡式錄音帶，據說是那些出身曼徹斯特、如今已名聞天下的樂手們成名前的現場演奏音源。裡頭包括了綠洲合唱團、石玫瑰合唱團等等，真虧她找得到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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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巳你不大喜歡曼徹斯特系的音樂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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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還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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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曼徹斯特系，就是指那些被貼了「英式搖滾」標籤的樂團。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對這些樂團的音樂沒什麼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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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過這些之後說不定會開始喜歡他們，也說不定會更討厭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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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聽完之後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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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過頭，真冬就在我的氣息可及的極近距離，嘟著小嘴思考著該怎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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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上來是喜歡還是討厭，不過……會想讓直巳你也聽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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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歡這樣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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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是我的肺腑之言。音樂這種東西之所以存在，本來就是為了魅惑人心，把人帶到不知名的地方；而終點究竟是綠洲抑或是碎石荊棘遍佈的荒野，只要等抵達之後再確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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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還不只這些。只要是你想聽的曲子，我都彈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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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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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就像某一年的聖誕節——我和真冬似乎同時想起同一件事，不禁臉靠著臉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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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很晚了……」我看了看時鐘。老是聽剛才那首〈愛的禮讚〉般輕柔的曲子也很無趣，我希望她能盡情地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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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電鋼琴接上混音器，插上兩副耳機；導線與溫暖的電子訊號將我和真冬連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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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首想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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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低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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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想到。反正時間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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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回離鋼琴稍遠處的床鋪，思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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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長一點的曲子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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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要我現在把華格納歌劇《尼貝龍根的指環》用鋼琴重新編曲全部彈完，我就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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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彈啊！你知道那要花多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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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樣就可以一直和直巳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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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慶幸真冬這時還面對著鋼琴鍵盤。因為現在的我實在太高興了，臉上表情應該不怎麼雅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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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個嘛……那就彈貝多芬的作品第106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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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色長髮微微上下晃動。纖細的手指高高舉起，接著落在鍵盤之上。耳機裡響起的第一主題，讓人聯想到渾厚的管樂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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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B大調第二十九號鋼琴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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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多芬在世的時間，和鋼琴這種樂器飛快地進步、音域變寬、音色也變佳的時代幾乎完全重疊。每當工匠製作出新的鋼琴，貝多芬就會創作出彷彿要將鋼琴的能耐發揮到極致的奏鳴曲。到了這第二十九號奏鳴曲時，他的曲子終於凌駕在當時的演奏技巧和樂器製作技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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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貝多芬本人始料未及的情況下，這首為後世可能出現的鋼琴和鋼琴家而寫的作品被冠上了「漢默克拉維亞」之名，也就是「鋼琴」的德文音譯。我莫名地喜歡這個詞，因為它好像分解並暴露了這個由擊槌和鍵盤組成的樂器其中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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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首曲子不僅要求樂器，同時也要求演奏者展露全部的自己。在長達五十分鐘的演奏時間裡必須持續保持專注，就算是經驗老道的鋼琴家，要達到這種程度也相當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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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冬現在卻正在我面前演奏這首〈漢默克拉維亞〉——以康復的手指彈奏著過去無法彈奏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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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著耳機閉上眼睛，傾聽第三樂章慢板的聲音，彷彿正窺視著一泓深邃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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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真冬相處的時間……之後還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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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隔天我就接到了電話。我用大拇指試圖拭去黏在眼皮上的睡意，同時接起在枕邊震動的手機。這是誰的電話號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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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是蝦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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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傳來不大高興的男性聲音，迷迷糊糊的我差點直接反問「請問是哪位蝦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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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您是……？蝦澤千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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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被我的慘叫聲吵醒，鼻尖緊貼著我的手臂睡在一旁的真冬「嗯？」了一聲，接著翻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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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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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敢當。」我連忙鑽出毛毯，不自覺地跪坐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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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回國，現在人在東京。真冬應該比我早一天回來，但電話打不通……嗯，所以想問問看你有沒有她的消息，怕有什麼萬一。抱歉在休息時間打擾你，不過我還是想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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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的話裡隱約透露著「心裡有譜但不想面對現實」的矛盾棘刺，讓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偏偏真冬就在這時微微睜開了眼睛，半夢半醒之間還緊緊抱住我，用略帶鼻音的聲音問：「直巳？怎麼了？現在幾點了？」真冬的聲音似乎也傳到了電話彼端，只聽到干燒蝦仁淒慘的呻吟傳來，那彷彿牛被絞死時所發出的聲音，瞬間讓我很想直接把手機丟進馬桶裡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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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呃……真冬——真冬小姐她……現在正在……我家。是的，從昨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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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溺愛女兒到了無藥可救的境界，偏偏卻又是個有分寸的成年人——這恐怕就是干燒蝦仁最大的不幸吧？一股滔滔不絕的熱氣透過手機傳來，彷彿在說「我知道你和真冬已經是大人了也有養活自己的能力做父母的沒有多嘴的餘地但那和感情是兩回事你要是在我面前我一定一拳把你打飛！」這樣的沉默真是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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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假日，但睡到快中午也不是正當社會人士該有的行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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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人似乎決定採取折衷方案，以責備我的生活態度作結。可是他怎麼知道我剛睡醒啊？是聲音聽起來很慵懶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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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像檜川那樣過散漫的生活我管不著，但是不要把真冬拖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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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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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手機被人從旁一把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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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是爸爸對吧？不要多管閒事啦！這跟你沒有關係！我不是說過要休息到下禮拜一了嗎……有、有什麼關係嘛！那是我和直巳之間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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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父女是在說什麼啊……？我縮著脖子躲回毛毯裡，呆呆地聽他們吵了好一陣子。就在我快要再次睡著時，耳邊再次傳來手機冰涼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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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說要跟你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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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咦？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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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想當面揍我吧？就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手機裡再次流出干燒蝦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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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歸正傳，其實是我有事想拜託你。今天能抽空過來一趟嗎？因為事情有點複雜，我希望可以當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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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跟我約在池袋的一所音樂大學。真冬一臉抱歉地對我說不想和爸爸見面，於是先回家了；我也不想搞得像個三方會談，她先回家也算救了我一命——況且要找我談的事似乎和真冬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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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但分開之後真冬又會因為練習、接受採訪、錄音和演奏會等等行程而忙得不可開交；兩人一直在家裡磨磨蹭蹭依依不捨，結果我抵達音樂大學時已是下午四點——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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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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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飛奔進教職員辦公室，迎接我的是最近一下子添了不少白髮的干燒蝦仁，還有一位年近六十、看起來很親切的眼鏡大叔，他們似乎在堆滿了樂譜和資料的書桌旁討論得正起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時鐘之後，兩人才終於發現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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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無所謂，但你得向教授道個歉。人家借地方給我們談事情，你居然讓人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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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好意思。」我向那位穿著白襯衫配羊毛背心的大叔低頭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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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不要緊。初次見面，敝姓片瀨。你是檜川老弟的兒子對吧？唉呀，你長得和父親真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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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是嗎？」跟隨哲朗的腳步踏進這個業界後，我就常聽到別人這麼說；但唯有這次讓我感到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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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是教法國音樂史的片瀨教授，算是我的……嗯，應該是師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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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所以是九重寬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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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我和蝦澤學弟都在九重老師門下學習過音樂理論呢！」片瀨教授如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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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寬文活躍於二次大戰後，是日本的代表性作曲家兼指揮家，由於參與過許多電影音樂的製作，在國外也頗受好評。傳說他是個精力旺盛的人，直到過世的前一天都還在舞台上揮舞指揮棒；也對提攜後進不遺餘力，門下學生裡出了不少足以代表日本的音樂家，其中最成功的例子就是干燒蝦仁（最失敗的例子……恐怕就是哲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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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電話裡說要拜託你的事，就和這位九重老師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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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邊說邊示意我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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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是要寫樂評嗎？」老實說，我對九重寬文並不是那麼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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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並不是。只是有些事想請你幫忙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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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干燒蝦仁在我面前攤開了一份手寫的樂譜，音符十分整齊地排列在陳舊泛黃的紙上，標題只有「Sonate pour deux」幾個字。由於是分成高低音部的樂譜，應該是為了鋼琴或某種鍵盤樂器所寫的曲子吧？演奏指示的地方也只寫了「tendrement』。雖然我完全不會法文，但音樂術語裡常見的幾個字到還看得懂，是「溫柔地」的意思。至於速度記號則完全沒有標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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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在第一張譜上的便條紙寫著opus postumus（遺作）。便條紙還很新，看來應該是整理樂譜的人貼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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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九重寬文作的曲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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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就看得出來嗎？」干燒蝦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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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也沒辦法光看樂譜就判斷出個人風格……」畢竟我在這方面還只有初出茅廬的程度。「只是剛才聽兩位那麼說，才猜想是不是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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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覺得這是九重老師的作品，只是沒有確切的證據。」一旁的片瀨教授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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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希望你能幫忙調查作曲者是誰，確定這是否真是老師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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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干燒蝦仁這才從頭開始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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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片瀨教授目前協助製作一個大規模的紀實節目，正在為九重寬文為數眾多的作品編纂目錄，並於重新整理老師留在大學裡的遺物時發現了這份樂譜。因為這是死後才發現的作品，所以姑且稱之為遺作，但他們並不清楚實際上的創作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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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還只是草稿而已吧？雖然音符十分靈活，但賦格部分卻一直只有兩部，低音部也顯得很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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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懷疑這首曲子尚未完成也很合理。但九重老師是個對言語很嚴謹的人，實在很難想像這是首尚未完成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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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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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對自己的作品非常嚴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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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瀨教授替干燒蝦仁補充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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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錄製電影原聲帶的時候，他還曾因為製作公司擅自取了『海邊交響樂』之類的名稱而大發雷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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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我的確曾經聽說九重寬文是個相當彆扭又愛發脾氣的人，沒事就和電影導演起衝突；也耳聞他出身舊貴族伯爵家，卻因為和法國人結婚而跟老家鬧翻，實際上幾乎已斷絕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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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只是草稿，他絕不會寫上『奏鳴曲』這樣的標題。何況老師在作品完成時一定會馬上銷毀草稿，應該是不希望別人看見所謂『待完成』的狀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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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嗯，不過……」我再次將目光移回樂譜。「兩位彈過這首曲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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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和片瀨教授都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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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是彈了，但的確只能說是未完成的作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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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的話前後矛盾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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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根據標題推測……」片瀨教授邊說邊指著「Sonate pour deux」幾個字。「這首奏鳴曲會不會是二重奏呢？應該還有另一份樂譜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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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譯成英文應該是「Sonata for two 』吧？雖然沒有明確標明樂器的種類，但樂譜的形式看來應該是鍵盤樂器用譜，會不會是為了兩台鋼琴所寫的奏鳴曲呢？我一直無法揮去心中的疑問，忍不住伸出手指滑過鋪著音符的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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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左手的部分看起來很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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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開始也這麼覺得……」干燒蝦仁從旁伸出手，往後翻了幾頁。「但後面有不少樂句需要雙手一起演奏，所以也不完全是你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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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高音持續彈奏顫音的分散和弦，這類表現的確需要雙手演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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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你看，這裡寫著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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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瀨教授指著樂譜最後一頁的右下角——只寫著「ensem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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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semble，這個詞現在專門指小規模的合奏。這麼說來，果然是寫給幾種樂器合奏用的吧？然而譜上並沒有明確寫出是哪些樂器，所以也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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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團還是沒有解開。況且為什麼會把「合奏」寫在最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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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字的確是老師的筆跡，但不確定是不是本人的作品；說不定只是他將別人的作品抄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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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瀨教授說著，將眼鏡取下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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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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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搔了搔頭。一切都呈現未知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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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兩位為什麼找上我呢？關於九重寬文的研究，我實在幫不上任何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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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老師的兒子是你那個圈子的人吧？老師的遺物都由他負責保管。但他是出了名的討厭古典樂，我們實在很難主動聯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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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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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也是沒錯。音樂製作人——徹?夏洛瓦正是九重寬文之子，我也在唱片公司看過他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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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但他是超大牌的製作人耶！我這種小角色根本沒機會和他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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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本來是想拜託檜川的，但聯絡不到他。我記得他應該也認識阿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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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哲朗現在在哪裡做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電話也打不通。這傢伙只傳了個簡訊給我說「去波蘭採訪個幾天」，然後就沒消息了；實在沒人知道他現在到底在地球上的哪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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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沒什麼時間了，蝦澤學弟又說檜川老弟的兒子滿可靠的，不妨先問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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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瀨教授往前探出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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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呢？我一定會支付報酬的，可以拜託你幫忙調查嗎？我想知道這首曲子是否真為九重老師的作品，還有，是不是有完整的樂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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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兩人的氣勢所逼，我只能從樂譜上轉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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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為什麼對這首曲子如此執著呢？您應該沒有要製作所有曲子的完整記錄，那麼就算目錄不完整應該也不要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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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大家所知，九重老師大部分的作品都是管絃樂；倘若這真的是他的作品，將會是老師留在世上的唯一一首鋼琴曲。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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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以認真的眼神看著我，喃喃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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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樂譜一直收在老師不離身的指揮棒匣裡，恐怕是——一首特別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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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說要開車送我回去，但被我鄭重地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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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待會兒還要去出版社露個臉，就不麻煩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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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這麼講，說穿了就是我覺得在狹窄的車子裡和干燒蝦仁聊天實在尷尬極了。雖然逃過一劫，但在走到停車場的路上，我還是被狠狠念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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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實說，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工作啊？我聽真冬說過，但還是搞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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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個嘛……」其實我自己也搞不大清楚。「就是什麼都做……實際上也真的是什麼工作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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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的工作之雜，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才好，連我自己都認真考慮要在報稅單的職業欄寫上「音樂業界流氓」了。我經常為雜誌撰稿，也和人合著過一本書；在流行音樂界則是因為自己也演奏作曲的評論家非常稀有，那些冷門的觀點因而頗受重視。不但受邀寫過幾首歌（都不賣就是了），最近也首次擔綱製作了一首歌；也常在歌手錄音時去唱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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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所謂的萬事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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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雖然很感謝你接下我們強人所難的委託，不過從事那樣的工作……生活作息應該很不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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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寫稿就很容易作息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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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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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的鞋子在走廊地板上發出好大的聲響，走在我半步之前的他凶狠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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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是職業鋼琴家，她的身體就跟運動員一樣，需要嚴格的自我管理。我不希望她跟你一起生活之後染上不規則的生活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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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常抱歉……不過她並不常在我家過夜，實際上也只一起生活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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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回過頭瞪了我一眼。由於剛好站在學校大門口，路過的學生們都對我們投以異樣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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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光指昨天的事，是在說之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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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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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沒告訴你之後要將活動重心移回日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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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她是這麼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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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們應該也談過之後要怎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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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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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燒蝦仁的臉龐突然被有如洪水般湧來的深切憐憫與絕望給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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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是檜川的兒子啊！我算是再次體認到了……那個男人年輕時也曾讓美沙子和其他女性非常頭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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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等等，現在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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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學校大門就是停車場，而干燒蝦仁在坐上他的TOYOTA CROWN之後，就迅速地關上門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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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feketerigo的歸國凱旋巡迴演唱正如火如荼地進行，接到我的電話後，神樂阪學姐還是立刻逼經紀人安排時間，好和我見面。四月八日深夜，我們就在東京圓頂飯店的房間裡秘密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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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對手果然實力堅強，這次真是一敗塗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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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違的學姐拿起加水威士忌的酒杯和我乾杯，邊說邊露出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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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神樂阪響子（吉他手兼主唱）與相原千晶（鼓手）組成的硬式搖滾樂團「feketerigo」以獨立樂團身份華麗出道——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神樂阪學姐曾經以搖滾革命少女之姿獨佔各家頭條版面，如今也換了個成熟的髮型、添了幾分穩重，顯得更加艷麗且具有大明星的架勢；最糟糕的是穿起浴袍來還非常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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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就進軍美國會不會太早了一點啊？先在日本打好基礎之後再說也不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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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說出這番多餘的廢話，學姐伸出手指著我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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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太早這回事。只要再帶著新的創作去闖蕩就行了。那個國度裡不分好壞，只記得勝利者，沒有人會記得輸家，我就是喜歡這一點。所以我會再次遠渡重洋，買好香煙和派，在路上搭便車，轉搭好幾班巴士，穿越月光照耀下的平原——去追尋屬於我的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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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的笑容一點陰霾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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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號稱凱旋巡迴演唱會，其實feketerigo的唱片在美國賣得不盡理想。雖然如此，但學姐打從骨子裡就是個革命家，要她放棄世界的頂點屈居於日本國內，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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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啦，如果你覺得很寂寞，要我一直留在日本的話，我也可以考慮改變順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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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就變得很難見面是會有點寂寞啦……但順序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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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打算先征服世界再和你生兒育女，不過倒過來也行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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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手緊握著玻璃酒杯，邊後退邊跳過床鋪，最後逃到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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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三更半夜一個人來到飯店房間，卻直到現在才發現我的目的？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可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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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嗯、是說……還是別……」開玩笑了——最後幾個字還沒說完，我就閉嘴了。因為無法繼續直視學姐，我只好握著玻璃杯彎下腰背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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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剛才說的並不是玩笑話。戀愛的革命家不會對自己撒謊，同樣也不會對世界撒謊。這個人還真的一點都沒變——但她只是輕鬆地跨越我能想像的範圍，繼續展翅翱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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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檜川同志，你放心吧。我剛剛是跟你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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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的聲音傳達到我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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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只有一點變了——學姐不再喊我「年輕人」了。那當然不是因為我年紀變大了，而是因為——她終於將我視為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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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澤同志也回日本了不是？我可不想看到她傷心的表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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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望向學姐，走回床鋪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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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先取得蝦澤同志的理解後再對你下手的。」居然還附加這種說明，我還是找個離她遠一點的地方坐比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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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真冬一直有聯絡嗎？她回來的事應該還沒上新聞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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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聯絡，我在休士頓遇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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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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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們之間的緣分實在難以切斷啊！公演的日期剛好在同一天，於是我就帶著相原同志若無其事地潛入了蝦澤同志下榻的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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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若無其事地潛入人家住的飯店！」那是犯罪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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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一直聊到天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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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有點讓我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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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相原同志左右夾攻啊，可是問出了不少事呢！聽說你和人接吻的時候臉一定會往右邊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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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什麼！你們居然逼問真冬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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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啊，我剛才只是在套你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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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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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真是單純啊！這種事猜中的機率有二分之一，想也知道我一定是隨便亂講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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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啊！一般人根本不會耍這種心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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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啊，根據我的接吻經驗統計起來，往右偏的人好像真的比較多一點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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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要被她牽著鼻子走到什麼時候啊？話說回來……「你的接吻次數多到可以統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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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過男性對像只有你一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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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捏造事實！我並沒有和你接過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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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笑了出來，還趴在床上滾來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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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我們和蝦澤同志聊天時也一直提到這些，好像讓她非常擔心呢！她一直在想我和你在日本到底有多親密，還說全美巡迴公演結束後要丟下蝦澤千里自己先回來。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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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提早回來都是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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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其實真冬提早回來讓我很高興，還特地跑去機場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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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聽說她短期內都不會離開日本了吧？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沒辦法拒絕蝦澤千里拜託的事啊！也是啦，要先給未來的丈人好印象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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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回到正題，害我有些傻眼。的確，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才打電話約學姐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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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才答應的啦……何況都認識這麼久了，我幹嘛非得那麼在意干燒蝦仁對我的印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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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自覺就算啦！」學姐笑著揮了揮手。「那我就聽你說明詳情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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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覺得學姐話中有話，但一直被她牽著鼻子走也不是辦法，於是我開始說明〈燈蛾撲火〉奏鳴曲的事，以及九重寬文之子——徹?夏洛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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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他父親作的曲啊……原來如此，所以才找我牽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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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記得之前好像說過要找他擔任feketerigo的製作人對吧？所以才想說會不會現在還有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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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任製作人的事在我和阿徹大吵一架之後就告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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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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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好像根本沒聽過我們的歌，第一次見面時就說什麼要安插演藝學校出身的可愛美眉進來彈貝斯和鍵盤……總之就是逼我們接受那種商業掛帥的樂團企劃。結果我滔滔不絕地闡述這樣的銷售策略有多麼愚蠢，惹得他發了好大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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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當然的啊！你到底想在一個年長將近二十歲的大牌製作人面前做什麼啊？不過……這麼說來，我想請學姐代為引見的如意算盤不就打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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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就和阿徹變成酒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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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只能想辦法把哲朗找出來——咦咦咦咦咦？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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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和人家吵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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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吵架才是感情好的表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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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說本來就感情好的朋友吧？」你是第一次見面就跟人家吵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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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也是個連上完廁所都沒時間擦屁股的大忙人，不知道能不能約到時間，不過我還是會聯絡看看。這兩天就會打電話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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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謝謝你，幫了我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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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脈才是最重要的資產。進入業界後，我終於深切地體認了這個道理。以前還會感慨：「人就是這樣慢慢變成不純潔的大人啊！」現在連這樣的感慨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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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謝我。你該不會認為我這麼做是免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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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笑咪咪地這麼說，讓我非常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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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個嘛……這次可能拿不到太多酬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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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要錢啊！用身體償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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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穿著浴袍趴在床上的學姐這麼說，我只能再次逃走。然而就在我退到房門口時，背後的門突然開了，害我直接仰面摔到外面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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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我回來囉！真是的，附近都沒賣薄荷巧克力冰淇淋，害我還跑到車站對面的便利商店——咦？小直？你在這裡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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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現得也太慢了吧！都跨過我進房間了，幹嘛還那麼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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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晶穿著運動服、拎著便利商店塑膠袋，一臉訝異地瞪大了雙眼，接著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我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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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為什麼在這裡啊？也不想想現在幾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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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趁半夜就不能夜襲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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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拜託你不要插嘴！」還不等我吐槽，橫眉豎目的千晶早已一把揪住我的衣領。下一秒鐘，我眼前的世界轉了半圈，後背重重地撞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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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記拂腰是為了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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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來不及開口，千晶的雙手雙腳就已經扣住了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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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記腕挫十字固是我賞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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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痛痛痛要斷了要斷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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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拚命向千晶說明事情的經過時，還一直聽見肘關節發出可怕的喀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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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告訴我小直要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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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晶和你住同一間房這件事，至少也跟我說一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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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千晶的責罵在學姐兩旁形成一道立體音牆，然而她卻一臉事不關己地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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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先告訴你了，我就不能跟檜川同志共度甜蜜的時光啦！虧我還算好時間刻意把相原同志支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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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傢伙真的很差勁耶！拜託你好好珍惜碩果僅存的團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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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也不珍惜真冬的小直沒資格這麼說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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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是、是這樣嗎？但我的確打算好好珍惜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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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不是又要回日本長住了嗎？應該也問過你之後打算怎麼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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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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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為什麼不求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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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個愣住了。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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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原同志，這麼重要的事被你直接講出來不大好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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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樂阪學姐一臉憂心地搖搖頭，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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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是不明說，小直這個笨蛋一輩子都不會發現呀！那樣真冬太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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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時候還未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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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明明就太晚了。他們交往到現在已經六年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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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向世界革命成功的那天清晨，將會徹底粉碎這個悲哀、不合理且瀰漫整個文明社會的制度——也就是一夫一妻制。所以必須請他們等到那一天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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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來向其他更有意義的事革命啦！例如開發出在演奏中也能清楚看見鼓手全身的完全透明鼓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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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算在舞台上面對觀眾，也一直注視著相原同志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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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學姐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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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keterlgo的兩名團員完全無視於呆在當場的我，開始了意義不明的對話。但我卻完全沒那個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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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小直好像很沮喪喔！」千晶戳了戳我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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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會是婚前憂鬱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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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還沒決定要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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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嗎……原來干燒蝦仁那番話是這個意思啊？真冬要搬回日本長住了，所以干燒蝦仁才問我「之後打算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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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光是干燒蝦仁……就連真冬本人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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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表情好像在說『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喔？」千晶把臉湊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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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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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好心地解讀成因為真咚咚和小直都很忙啦……不過以小直的個性來說，應該是根本沒想過這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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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二十多年的老交情，您還真瞭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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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到底想不想結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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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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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說不知道！你這傢伙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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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結婚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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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個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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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讓我偶爾發表一下一般人的看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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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樂阪學姐坐起身，從千晶背後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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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怎麼憤慨都沒用喔！這就是致命性的性別差異，深深刻在染色體中的宿命。男人到死都無法瞭解結婚的必要，並不是因為檜川同志個人頭腦特別駑鈍喔！不過，關於其他的部分就未必不是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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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學姐這麼說耶！小直，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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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不明白到底哪裡好。仔細想想，學姐根本不是在幫我辯解，反而好像還對我說了很失禮的話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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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你們趕快結婚啦！這樣我才能放心地和學姐結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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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被千晶趕出客房，離開了飯店。雖然已是三更半夜，夾帶著廢氣臭味的強勁高樓風還是把我吹得東倒西歪。我越過天橋往水道橋車站方向前進，過了好一陣子，才終於發現最後一班電車早已開走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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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魂落魄地站在等待計程車的隊伍尾端，一一回想學姐和千晶說過的話；接著又想起真冬鼓著腮幫子的不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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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我和真冬嗎？所謂結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拜訪雙方父母，約在外面吃飯兼互相介紹——不過干燒蝦仁和哲朗已經認識了——然後找個跟真冬一起住的房子、搬家……準備婚禮、發喜帖——尤其是真冬應該有很多業界人士要發——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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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靜下來之後，我才發覺自己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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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覺得好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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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下午，我接到神樂阪學姐打來的電話。當時我正埋首新宿的一間錄音室，將多到令人煩躁的取樣素材剪接成循環帶。就連手機鈴聲，都被我誤以為是取樣素材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是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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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你約到阿徹了。時間是……三十分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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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由於太過突然，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三十分鐘後？電話另一頭十分嘈雜，還能聽到電車的聲音，學姐現在應該在某個車站附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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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抱歉，我也很忙。現在人在名古屋車站，等一下要排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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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真不好意思，你這麼忙還特地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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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他那邊的空檔只有兩點半到三點這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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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可是……我也正在工作，這麼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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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徹?夏洛瓦目前似乎正在新宿的某間錄音室進行選秀。一問之下，才發現正好就在我錄音的這棟大樓，實在是太僥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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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祝你幸運了。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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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迅速地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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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提到的那首奏鳴曲如果是真跡，我倒很想聽聽看。我也很喜歡九重寬文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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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還是跟以前一樣，擅長若無其事地勾起人家的幹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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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秀會就在同一棟大樓地下室的大錄音室舉行，我努力在三十分鐘內把工作告一段落，接著立刻飛奔進電梯，一路上和好幾個背著吉他琴盒的人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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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檜川？你在這裡做什麼？你不是應該在C錄音室裡混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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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認識的錄音工程師發現了我，我隨口回道：「我找徹先生有點事……」結果錯過了音控室，還好死不死地直接闖進了主錄音室。看到滿屋排排站的吉他擴大機、合成器和麥克風腳架時我還愣了一下，厚重的隔音門就在我身後被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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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嗄？個人資料是哪一份啊？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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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聽喇叭裡傳來男子粗魯的聲音，我不禁透過玻璃望向音控室，一眼就認出徹?夏洛瓦了。他的鼻樑高挺得不像日本人，曬成古銅色的臉龐也看不出將近四十歲；雖然他已公開宣稱不再登台表演，卻仍然散發出樂團主唱的迷人風采，彷彿隨隨便便就能吸引塞滿日本武道館的歌迷前來捧場。「啊，那個……您好，我叫檜川直巳。」我被他的魄力給壓倒，不自覺地老老實實自我介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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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演奏什麼？鍵盤嗎？幫他播放節奏音軌。喂！時間寶貴啊還不快點準備？那裡不是有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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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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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電源沒關的合成器前，莫名其妙地望著和弦表；配合著只有吉他、電子鼓和歌聲的DEMO帶即興敲起了鍵盤。我到底在這裡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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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點和聲看看。尾奏的地方隨便哼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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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照著阿徹先生的話，靠近麥克風隨便哼了兩句。演奏一結束，評語隨著「嘖」的一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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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巧爛斃了啊！我看你還是別玩樂器唱歌就好。繼續……嗄？你這樣就表演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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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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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阿徹先生轉頭就要和音樂總監討論事情，我慌忙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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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來參加選秀的。呃……您應該聽feketerigo的神樂阪響子提過吧？我叫檜川直巳，有點事希望能和您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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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皺起眉頭瞪著我，音控室的玻璃好像快被那犀利的眼神給刺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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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被晾在外頭等了將近二十分鐘，好幾次都想直接放棄，回去完成做了一半的工作算了。然而就算不是正規的鍵盤手，一想到被名製作人徹?夏洛瓦當面數落琴藝很爛，還是令人相當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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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身為古典音樂界知名人物的子女、同時又是混血兒，這種身份不禁讓我聯想起真冬。不過徹?夏洛瓦選擇的人生道路和真冬卻大不相同。他和父親徹底決裂，十九歲就在流行音樂界正式出道。之後他為不少藝人寫過歌，每一首都十分暢銷；另一方面，自己的樂團反而因為他不妥協的個性而數度更換團員，最後終於公開表示不再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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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這個年紀的人而言，徹?夏洛瓦可說是傳奇人物。一想到待會兒要和他面對面——而且還要向他提出相當強人所難的要求——我就覺得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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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錄音室的門打開，我的雙腿卻不聽使喚了起來。踏出走廊的阿徹先生對著唱片公司高層人士輕輕點頭，說了幾句話，接著便要直接走過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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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好意思！很抱歉打擾您，不過我們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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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停步嘖了一聲，對我投以錐子般的尖銳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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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假裝不記得了，你就不會當作沒看到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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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這種不講理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假裝沒看到失敗之後，阿徹先生又頻頻使出小孩子般的技倆企圖甩掉我；不是打發我去買香煙自己卻趁機偷溜，就是假裝肚子痛要去廁所卻往電梯方向跑掉。最後不知道是不是放棄了，他終於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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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真的很抱歉，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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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發現自己講話的態度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相當隨便，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這麼說來，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倒是跟哲朗有點像。哲朗好像也說過認識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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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那傢伙是怎樣？之前還跟豬一樣在我身邊嗅個不停，最近卻完全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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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點燃萬寶路煙，同時開口這麼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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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說要去波蘭，然後就音訊全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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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所以你就繼承他的衣缽，跟著當起煩死人的業界流氓了？響子打電話來的時候講話特別溫柔，我就覺得奇怪……真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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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他真的非常討厭我，討厭到一找到機會就想拿香煙頭燙我。真傷腦筋……偏偏時間又有限，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切人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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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蝦澤千里和片瀨諒一教授……這兩位您應該都認識吧？他們都是九重寬文老師的學生——請你住手好嗎！這樣會燙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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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的拿香煙頭靠了過來，你幾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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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麼啊？你也是音大那邊的人？我不想聽到跟我老爸有關的事，快給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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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就這麼……討厭令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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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了我不想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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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請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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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起身就要離開，我慌忙站起來繞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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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希望您能將九重老師的遺物整理工作委由片瀨教授處理！他正在整理九重寬文的作品目錄。目黑那棟房子的鑰匙現在應該還在您那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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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不打算回去那個家，鑰匙放在哪兒早就不記得了！辦繼承的時候伯爵家的親戚也意見一堆，煩死了。我打算過陣子放把火把那棟房子整個燒掉，不要再開口閉口一直提起那個惹人厭的姓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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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慢半拍才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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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之所以用「夏洛瓦」這個姓氏的理由——說不定那不是藝名，而是母親的姓氏？因為討厭「九重」這個姓氏，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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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作的曲不過是些放著不管就會散佚被人遺忘的垃圾！音大那些老傢伙除了緊抓著舊東西不放就沒別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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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阿徹先生丟下這番話就要往電梯方向離開，我不禁反射性地想抓住他的肩膀。結果他發現我的企圖而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十分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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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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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個嘛……不好意思，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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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裡冷靜的部分小聲地說著「快住手啊你想幹什麼？人家可是業界的大人物，萬一得罪他就別想在圈子裡混了！」之類的理智意見，但我卻無法接受阿徹先生剛才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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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樂並不是緊抓著舊東西不放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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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過了……您上個月製作的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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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那張曬得有點黑、刻著歲月痕跡的端正臉龐因為狐疑而皺了起來，他背後的助手和員工們也圍在稍遠的地方，露出擔憂的眼神看著我們。然而我卻沒有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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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段副歌使用的管樂音源，是九重寬文的〈藥師交響曲〉裡的主題對吧？我也稍微聽過還未上市的專輯，如果不是為了向某人致敬，通常不會那樣運用循環主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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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錄音室的走廊發出巨響，圍觀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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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灰缸從阿徹先生踢翻的桌子上飛了過來，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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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夥兒戰戰兢兢的注視之下，阿徹先生的背影消失在電梯裡。儘管所有人都露出想說什麼的神色，卻沒有人敢靠近我。然而中途被打斷的話語卻仍在我心裡翻攪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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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並不會緊緊糾纏一個人，只是會烙印在心靈深處，令人無法忘懷罷了。這就是音樂的力量，阿徹先生應該也十分明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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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家後，我戴著耳機趴在桌邊，感到非常後悔。我到底在幹嘛？居然真的把徹?夏洛瓦給惹毛了。發生那件事後，幾位認識的朋友不是建議我放下工作去溫泉區休息一個月，就是懷著遺憾的心情慰問我，還有人好心介紹我去當特種行業情報志的寫手。受到這些充滿溫情的集中攻擊，害我只能懷著跌落谷底的心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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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真因為得罪了他而接不到工作，這該怎麼辦才好啊？我不過是高中畢業，又沒有其他方面的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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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久好久，我才終於發現時間已經很晚了。房裡一片黑暗，還是真冬進來幫我開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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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打電話給你都沒接，所以就自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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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端正地跪坐在餐桌前，非常抱歉似的低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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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沒關係啦。是我沒聽到，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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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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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看得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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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直巳你只有在遇到麻煩時才會聽龐克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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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指著雷蒙斯樂團的CD盒這麼說。我自己倒是沒注意到，經她這麼一說才發現似乎真是如此。感覺好像從高中到現在一點也沒有成長，真是丟臉。實際上，我似乎也真的完全沒有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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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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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心裡的不安從嘴裡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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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後……可能會接不到工作，因為惹毛了不該惹的人。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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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談結婚恐怕還太早。工作這麼不穩定，我又還是個不成熟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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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本人都還沒說要跟我結婚，我卻忍不住這麼想。然而真冬卻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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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我負責賺錢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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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啊，不是啦……可是……那樣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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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叫我當家庭主夫就好的意思嗎？總覺得心裡有點不大舒服。幫真冬準備飯菜，送她出去工作——雖然跟現在的情況差不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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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持現在這樣……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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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恐怕是相當致命的一句話。真冬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卻沒有像平常那樣以犀利的言詞攻擊我。她的雙唇微微顫抖，只是跪著靠了過來，將臉頰靠在我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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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子色的長髮滑進我的指縫。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光是不肯面對我就讓我心情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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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在對直巳來說是種妨礙嗎？因為我們沒有可以共同參與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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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在說什麼啊？怎麼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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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抬起濕潤的雙眸看了我一眼，接著又將臉埋在我腿上蹭來蹭去。我們就這樣沉默無語地靠在一起好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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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斷斷續續地說出了這幾天發生的事。受干燒蝦仁及片瀨教授所托、打聽九重寬文和他的兒子——徹?夏洛瓦的事，還有那首奇妙的奏鳴曲。真冬緩緩地抬起頭，認真地傾聽我訴說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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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我把片瀨教授給我的樂譜影本拿給真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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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幫我彈彈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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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點了點頭，逐頁翻閱著樂譜上的音符，然後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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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能是聯彈用的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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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的確有這種可能。不論是和什麼樂器合奏的奏鳴曲，低音部分如此之少實在令人難以想像。但若是四手聯彈——兩人坐在一架鋼琴前同時演奏的曲子，就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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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在電鋼琴前坐了下來，稍微活動了一下手指，接著便將樂譜放上譜架，以緩慢的節奏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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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瀉而出的琴聲令人聽了心焦不已。賦格缺少了對唱的部分，曲子只能在緊張感完全無法消除的情況下不斷前進；惹人憐愛的旋律毫不留情地稍縱即逝，彷彿在斷斷續續的淺眠中不斷延續、醒來後卻怎麼也想不起的夢。原先只以右手彈奏的真冬，最後也伸出了左手。經過細細切分的音值彷彿化為閃閃發亮的光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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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進行到曲子的一半時，演奏突然中止了，讓我瞬間有種脖子被勒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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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沒辦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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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線轉向樂譜。沒辦法彈？連真冬都覺得這首曲子很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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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清楚另一部是怎麼演奏的，所以也不知道該如何彈奏這份譜，所以沒辦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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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這的確是專業演奏家會提出的意見，畢竟詮釋音樂不光只是照本宣科而已。我還是很想找出完整的樂譜，聽聽看完成後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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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我的腦海中浮現一個疑問。姑且先把這份譜當作分譜……但為什麼是分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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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交響樂曲，的確常根據總譜另外編寫各種樂器的分譜；因為總譜上標注了所有的樂器佔去太多行數，一頁往往只放得下四小節，不適合拿來練習。但這份樂譜上寫著奏鳴曲——現代所謂的奏鳴曲已和奏鳴曲的原義大不相同，只用在器樂獨奏曲或鋼琴與其他一、兩種樂器合奏的室內樂，就算直接用總譜來練習也不妨礙。所以的確如真冬所說，沒看過完整的樂譜實在無法詮釋整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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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無論如何，阿徹先生這條線都已經斷了。神樂阪學姐好心替我牽線，結果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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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百無聊賴地仰天倒在床上，真冬也跟著走過來坐在床邊，看著我的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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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那首曲子其他部分的樂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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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但好像已經無能為力了。干燒蝦仁大概也只是想攀關係才找上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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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真冬卻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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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能找到完整的曲子，我想彈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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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嚇了一跳，從床上坐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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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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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嗎……因為完成譜應該是首不錯的曲子，而且我也很喜歡九重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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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的話讓我嚇了一跳，而且某人也說過一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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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然跟神樂阪學姐說一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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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我才發現好像失言了。真冬那栗子色的長髮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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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子？你什麼時候跟響子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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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啊……嗯……就是在接下這份工作之後，大概……是前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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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那天才從札幌回東京，晚上還在東京巨蛋開唱，你居然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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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這麼清楚啊？該不會一直都在注意feketerigo的行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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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她硬是排出了時間，約我半夜在飯店房間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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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在半夜？還在飯店房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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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個嘛……當然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千晶也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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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晶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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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嘛自掘墳墓，還越挖越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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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那個……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只是因為聽說了在休士頓的事，總覺得不太好意思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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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在休士頓的事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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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回想起在休士頓飽受學姐性騷擾的事，真冬整張臉都紅了，還抓起枕頭不停拍打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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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是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解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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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等等，真冬！是製作人那邊打電話來，快住手……安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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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離床鋪，走到窗邊才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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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沒有沒有，我還沒休息，沒關係……嗄？啊……是的……對對對，下午那件事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就是……咦？什麼？阿徹先生說的？這樣啊……不會不會不會，我願意接。好的……不不不，那當然。好的，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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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我頻頻點頭邊掛斷電話，真冬一臉疑惑地直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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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麼事了？他真的讓你接不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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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不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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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自己也還不大敢相信剛才電話裡的對話內容，只能呆呆地一直望著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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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工作……上門了。委託人是徹?夏洛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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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某一次被干燒蝦仁問到不知該如何回答那樣，我常常接到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找上我的工作。其中最受好評的除了撰稿外，就是一些取樣和編曲之類的音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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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地下鐵中央線的聲音、這是東海道新幹線的聲音、這是水車小木屋的聲音。貝斯部分就用哈雷機車的排氣聲，背景則是巴爾托克的四重奏。八點前給我生出循環樂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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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出現在錄音室，阿徹先生便指著PC螢幕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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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點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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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整非樂器演奏的聲音取樣需要多少時間，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啊？而且我惹火他不過是昨天的事吧？為什麼今天就找我來幫忙呢？我實在很想先問問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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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在那裡抱怨了！我可是會付錢的，還不快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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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錄音師和看起來比我還年輕的藝人們全都露出苦笑，看來徹?夏洛瓦的蠻橫不講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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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我現在就做，立刻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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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鞠躬彎腰，努力表現出非常抱歉的樣子在PC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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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您沒有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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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起來像沒有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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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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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給你個道歉的機會才找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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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理由真是令我感動到快掉下眼淚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就在背後不斷傳來這個不對、那個不行的聲音，還一直被揪住後領的情況下，完成了電車的聲音、水車的聲音、摩托車的聲音和巴爾托克絃樂四重奏結合而成的節奏循環樂段。這種組合是誰想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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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檜川哥真不是蓋的耶！下一張專輯也麻煩你大力幫忙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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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過完成的音源，看來還只有十幾歲的主唱小朋友非常熱情地這麼說，還跑來跟我握手。雖然聽到這番話真的讓我很高興，不過——「下次我希望能用右翼分子的宣傳車和美軍基地的警報音取樣來混音！」還是快打消這個念頭比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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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阿徹先生邀我去新宿的酒吧喝酒，更恐怖的是居然只有我們兩人。大型螢幕上播放著很久很久以前的無聲電影，音響裡輕輕流瀉出大型樂團演奏的爵士樂。是間相當有情調的小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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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個……今天……非常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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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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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介紹工作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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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哼了一聲，接著便讓波本威士忌流過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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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音大畢業的？」這詢問來得真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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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我只有高中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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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喔？那怎麼會用中音譜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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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寫樂評的時候一定得會看管絃樂譜……這麼說來，阿徹先生您也會看中音譜號囉？真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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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音譜號是一般學校音樂課堂上不會教的符號。因為調整音源時必須先聽寫出中提琴的部分，才會習慣性地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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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老爸逼著學會的。小時候放學回家就會被抓去鋼琴前坐著，只要一停止練習動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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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被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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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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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強迫我學鋼琴之前，老爸也對老媽做過一樣的事。我老媽在認識他之前根本沒碰過鋼琴耶！老爸在法國療養時，在醫院認識了老媽，她只是個病人而已。為了反對他們結婚，聽說九重家的臭老頭和死老太婆們後來還吵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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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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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嫌人家是外國人啦、身體不好啦，說不定不能生孩子啦之類的嗎？腦筋長霉的老人家大概滿腦子都是這種想法吧。老爸年過四十了還沒有要結婚的跡象，所以伯爵家的親戚們看好了幾個適合的對象，聽說還安排了好幾次相親。大概是因為辛苦白費了才故意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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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不過距今短短數十年，這個國家裡居然還有那樣的文化啊……或許就算是今天，還是有些家庭會計較這種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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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大概是為了讓老家認同，所以才跟老媽生下我，還要她學鋼琴吧？爺爺和奶奶都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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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明她無論身為妻子或音樂上的夥伴，對自己而言都是必須的——但這種事需要向父母證明並獲得認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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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死了，後來就變成我被逼著坐在鋼琴前了。結果那個人根本只把人當樂器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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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都答不上來，只能啜飲著苦澀的雞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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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既然如此，阿徹先生又為什麼要那樣向九重寬文作的曲子致敬呢？不對，先別說致敬，他為什麼會踏入音樂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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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一口氣飲盡威士忌，用力將杯子放在吧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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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搭電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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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個突如其來的詢問。我轉過頭，緊盯著阿徹先生線條銳利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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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喜歡。因為我怕人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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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樣。但如果電車的聲音適合拿來當素材，就會用。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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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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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所以……您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今天才找我來處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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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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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側腹挨了一記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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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傢伙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像你這種腦袋不好卻很會自我推銷、又認識一堆音大相關人士的傢伙，其實我也很討厭。但是因為你玩合成器的技術不錯，所以用你，只是這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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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真是讓我沮喪得連氣都歎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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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也知道，這種想法跟老爸一模一樣。真是令人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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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九重寬文其實並不愛自己的太太，只是把她當做樂器看待——不對吧？這樣太奇怪了。他太太明明不會彈鋼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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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九重夫人的立場，似乎也說不過去。若事實真如阿徹先生所說，那她為什麼要遠渡重洋跟著這樣的男人回日本，還決定跟他結婚呢？再說既然老家的親戚全都反對，九重寬文又何必如此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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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這麼想的時候，腦海的一隅卻不斷浮現真冬落寞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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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究竟為什麼要結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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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呢——結婚之後兩人的錢包就變成共有，之前借的錢就抵銷啦！只是交往就不能這樣，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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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不見的吾父哲朗終於返回日本，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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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傢伙真是有夠差勁……你到底跟美沙子借了多少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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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概兩百萬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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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萬？念大學的時候就借了兩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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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又不是很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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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裡不多！你知不知道兩百萬可以付我這裡多少年的房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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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你不打算搬家嗎？爸爸我想住有院子的獨棟別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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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朗在我床上伸了個懶腰，邊喝著罐裝咖啡邊掃視眼前四坪大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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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妹妹的收入應該很可觀，買得起東京都內的房子吧？一開始就要先說好以後準備生幾個小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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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不用你擔心，閉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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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替我操心這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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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後可能會變成癡呆老人，你要先準備好專門照顧老人的病房，還有給真冬妹妹穿的護士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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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就已經是癡呆中年人了吧？這傢伙明明應該跟干燒蝦仁同年，為什麼看起來一直都像是落魄重考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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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沙子也真是的，居然會想和你結婚……啊，是因為這樣才能向你追討債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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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禮貌！當然是因為相愛才會誓言廝守終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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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幹嘛又離婚！」什麼廝守終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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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什麼時候要發誓啊？辦婚禮時不要找我喔！那些囉嗦的音樂大學相關人士一定都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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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倒是沒有舉行婚禮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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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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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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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向書桌，空虛的視線飄向筆記型電腦的液晶螢幕，不知該如何回答。為什麼呢？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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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非得結婚不可呢？真冬也沒有明確地說想結婚啊？為什麼大家都覺得不結婚就十惡不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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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陣竊笑聲傳來。我回過頭去，只看見哲朗盤腿坐在床上，肩膀抖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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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定要你主動開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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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常聽說男方要主動求婚。真是無聊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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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習俗喔！是有正當理由的。跟美沙子結婚時也是我主動提出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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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動跟她說『我們結婚然後欠你的錢就一筆勾銷吧』是嗎？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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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父哲朗真不愧是世上最差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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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這種事是一定要的。只是……小直你可能還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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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說法實在令人莫名火大，他好像到現在還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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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可能一直都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哲朗至少還是個過來人。因此我就算想回嘴也無言以對。這麼說來，神樂板學姐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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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呢，就是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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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愛就是欠債一筆勾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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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直弟弟，愛的形式有很多種喔！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那位九重老爹也一樣喔！你知道他的親戚有多少嗎？人數多到可以組三個交響樂團耶！而且每個人家境都很好。我在他的喪禮上看過親戚們齊聚一堂的情形，那種氣氛搞不好連死人都會嚇得活過來呢！被如此威嚴的雙親和祖父母加上眾多伯父伯母齊聲反對，那個人還是選擇了老婆。你想過這麼做需要多大的決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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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朗走到音響旁，從收納櫃裡拿出MR. BIG的專輯播放。艾瑞克?馬丁沙啞的歌聲疊在嘈切的絃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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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hing But Lov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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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這種東西——我一直以為只有歌詞裡才會出現。和親生父親聊天時突然出現這個字眼，老實說——感覺有點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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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哲朗，你很清楚九重寬文他太太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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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她完全不瞭解，只知道蘿莎莉?夏洛瓦這個名字，而且是最近才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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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啊，不熟。我認識九重老師的時候，他太太已經過世啦！阿徹那傢伙也絕口不提他老媽，對吧？只能去向九重家的親戚打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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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陷入沉思。而哲朗就在這段時間裡擅自打開我的冰箱，一個人把日本酒給幹了。我念了他一頓又踹了他幾下之後，才終於開口拜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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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介紹給音樂雜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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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我來回奔波了將近一個禮拜，採訪到的資料幾乎可以寫成一本書了。片瀨教授同意將調查結果流用於其他地方，於是我採用專欄的形式，將資料整理成較有條理的文章。為了向九重老家的親戚們打聽消息，一個二十四歲業界流氓的名片實在沒有說服力，所以我才要哲朗幫忙介紹老牌的音樂雜誌出版社，好以採訪的名義進行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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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當然爾，九重寬文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至於他的兄弟姐妹——即便我西裝筆挺地登門拜訪，他們依舊毫不遮掩地露出嫌惡的表情，都不願多談什麼。看來九重寬文跟手足幾乎是斷絕往來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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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一位親戚告訴我一些意義重大且沉重的訊息——九重寬文有位姓協田的表親，是一間小型貿易公司的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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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爾拜訪九重家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些東西也記得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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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直接去公司打擾他，頭髮花白卻仍精神奕奕的協田先生依然笑容可掬地歡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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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麼說呢……那個家實在是個讓人喘不過氣的地方啊！我母親是九重家最小的女兒，父親卻出生在非常普通的家庭，所以每次去九重家拜訪時都膽戰心驚的。寬文兄很久以前就不大回老家了，親戚們聚在一起時全都毫不留情地說他的壞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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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被批評得……那麼不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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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說主要是針對蘿莎莉夫人吧，親戚們都說得很難聽。我還聽過有人說那個女的根本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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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啞口無言。人種歧視竟然可以這麼嚴重，讓我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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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蘿莎莉夫人懷了阿徹之後，親戚們更是議論紛紛。老夫人甚至覺得不祥之子即將出世，還大哭了幾天幾夜，感覺好像在看時代劇一樣。後來我父親就學乖了，決定再也不去九重家，反而跟寬文兄夫妻倆走得比較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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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吞了吞口水，嚥下不舒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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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為對方是外國人，有必要說成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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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蘿莎莉夫人身患重病的關係吧？我在學校裡學過一點法文，所以常找她聊天；聽說她從小就一直住在醫院裡。寬文兄帶她回來、還送她去日本的有名醫院，這些事似乎讓她覺得非常愧疚，還常常說要是自己不在這裡就好了。這也難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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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蘿莎莉夫人煩惱到這種地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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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莎莉夫人或許一直很想回法國也說不定。她偶爾會瞞著寬文兄買些法文書。目黑有一家專賣外文書的成洋堂書店，她會打電話訂一些書，也常常拜託我去拿。阿徹小時候跟蘿莎莉夫人不怎麼親，反而老是找我玩。不曉得他還記不記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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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舉目無親的異國，成天關在房間裡，唯有祖國的書籍聊以慰藉的孤獨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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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記錄協田先生所述內容時，儘管心情極度低落，仍無法壓抑心中不斷湧現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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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寬文很早以前就和家裡斷絕關係了 一向且似乎是他主動提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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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這樣，那阿徹先生的認知就很奇怪。因為這麼一來，他根本不需要為了獲得家族認同而強迫蘿莎莉夫人學鋼琴。既然如此，那又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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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我打了通到法國的國際電話給尤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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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巳難得主動打電話來，怎麼是拜託我這麼奇怪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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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可是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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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直巳拜託的，我一定會做到。不過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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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你想要什麼呢？嗯……在雜誌上專文介紹你的專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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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必了。對了，我不久之後又要去日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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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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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高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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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高興啊！我們多久沒見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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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高興喔！最後一次見面是去年十一月的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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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尤利是比真冬還忙的當紅小提琴家，而且又是法國人，主要活動據點當然是在歐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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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日本的時候就住直巳家。這樣就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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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可是……我家很小喔？而且也沒有客人用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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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睡在一起就好啦！以前也常常這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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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麼一次好不好！哪有常常？而且那時候我們都才十幾歲，以現在的身材還睡在一起會從床上滾下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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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還是被莫名亢奮的尤利打敗，答應讓他之後來住我家了。算了，反正這樣的代價也不算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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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就接到了尤利回復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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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還是沒查到。畢竟是幾十年前的住院病患了，而且光是打電話詢問，對方也不可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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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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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向片瀨教授問了蘿莎莉。夏洛瓦在法國時入住的醫院名稱，所以請尤利代為調查。原本希望查到她的病情、家人之類的資料，看來還是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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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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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只是突然想到的可能，我有些猶豫該不該問，結果還是說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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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醫院……該不會是精神病院之類的吧？呃……就是所謂的封閉式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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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啊，為什麼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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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住在醫院裡，又被九重家的人說成那樣——讓我沒來由地一直往那個方向猜測。不過仔細想想，要是住在封閉式病房裡，就不大可能和九重寬文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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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個年代久遠的大型醫院，好像附設了可供長期療養的機構。聽說從以前就收容了很多患有先天性疾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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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有先天性疾病的人。果然，應該是得了什麼會被人投以異樣眼光的疾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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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含糊糊地向尤利道謝後掛掉電話，卻仍有種不大舒坦的感覺堵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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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進一步從音樂方面研究九重寬文，我只好拜託干燒蝦仁幫忙找資料。帶著滿滿兩紙袋樂譜和著作等資料特地送到我家門口的，卻是個令我意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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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好要迎接大小姐，所以順道送過來。同時我也是來確認檜川先生的經濟狀況究竟有多貧困、居住的房間有多麼寒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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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乳白色高級套裝的女性依然不改俐落有禮的說話態度，同時將一堆堆的資料疊在大門口。她就是松村日登美小姐，似乎是干燒蝦仁的秘書兼蝦澤家的管家。雖然我已經好久沒見到她了，她那莫名凜然的態度和一板一眼的行事風格似乎一點也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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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應該不會打算和大小姐同住在這間屋子裡吧？不知道您對未來的新居有什麼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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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啊，什……什麼？」連你也問我這件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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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您一點計劃也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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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站在門口談這種事，應該會嚇到隔壁鄰居吧？可是好像也不方便請她進房間啊……我左思右想，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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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嘛……因為還沒談到這麼具體的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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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就要將大小姐放在洛杉磯的大量個人物品運回日本，若在那之前能確定結婚和新居的事多我想搬家時應該能節省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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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為什麼這件事感覺特別真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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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真的沒想那麼多耶？誠如你所見，我的工作不知道該算錄音室音樂家還是雜誌撰稿人，收入也不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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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但是否需要我提供蝦澤老師向夫人求婚的經驗供您參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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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松村小姐竟然說出這種話，害我忍不住赤腳踏出了門口一步。干燒蝦仁的求婚經過？我實在有點想聽又不怎麼敢聽。印象中真冬的母親應該是匈牙利人，也曾經是專業的鋼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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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老師當時還是個只贏過一場指揮競賽的新人，卻對著在匈牙利當客席指揮時認識的未來妻子發下如此豪語：『現在的我只能揮動無力的指揮棒，或許還配不上你。但是你看著，兩年後我一定會成為一個大指揮家，讓所有歷史悠久的管絃樂團都心甘情願地聽從我的任性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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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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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干燒蝦仁也有如此血氣方剛的時候啊！也太臭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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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老師和荷蘭皇家大會堂管絃樂團一起錄音時，就只為了私人理由而要求錄製沒有鋼琴演奏的李斯特鋼琴協奏曲。當時的錄音帶後來便送給了夫人，還附上一句話：『能為這首曲子獨奏的人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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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皇家大會堂管絃樂團不只代表荷蘭，更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知名管絃樂團之一；居然能接受干燒蝦仁這種任性的暴行。話說回來，等一下…… 照剛才她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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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該不會就是他的求婚經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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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不知道對您有沒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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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幫助才有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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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就請檜川先生努力工作，以成為配得上大小姐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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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苦心真是讓我感動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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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被松村小姐激勵的結果，但我的工作量確實越來越多了。繼上次之後，阿徹先生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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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了好幾份工作給我；雖然非常感謝他，不過每次和他一起工作完一定會被抓去喝到天亮。他真是個千杯不醉的酒國英雄，難怪會跟神樂阪學姐成為酒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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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哲朗之賜，我已經很習慣應付喝醉酒的人了，偏偏阿徹先生怎麼喝都不會醉，反而更難應付。想說等他幾杯黃湯下肚心情變好之後可以若無其事地提起九重寬文，結果他卻說：「不是叫你別提起我老爸嗎！」還直接賞我一拳。真是無機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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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我還是毫不懈怠地每回繼續問；而我最想知道的，其實是關於他母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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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媽又關你什麼事了？她在我懂事前就死了，我根本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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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練習的鋼琴曲，是不是這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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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口袋裡拿出〈燈蛾撲火〉奏鳴曲的影本，攤在酒吧的桌子上給阿徹先生看；只見他皺著眉頭瀏覽著音符的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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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大記得啦！但不是聲音這麼單薄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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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會和她四手聯彈，或是以其他樂器跟她合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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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爸忙著揍我老媽都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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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歎了口氣，從樂譜上移開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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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九重寬文是作品繁多的音樂家，但正如干燒蝦仁所說，他留下的作品都是大規模的管絃樂或合唱曲，一首鋼琴曲也沒有。所以我一直在想這會不會是獻給蘿莎莉夫人的特別曲子——畢竟他一直放在指揮棒匣裡隨身攜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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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一直緊追不放啊？音大那些人交代的工作薪水很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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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並不是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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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我在不知不覺間被九重寬文吸引住了，也對他的妻子感到好奇。他們到底是怎樣的人？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願意跨越國家的藩籬結婚？這些問題我都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其中那首〈燈蛾撲火〉奏鳴曲，裡頭不完全的火焰正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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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就是那首曲子。那首不可思議的曲子吸引了我、吸引了干燒蝦仁與片瀨教授，同時也吸引了真冬。正因為不完整，更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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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自顧自地陷入沉思，結果一時之間沒注意到阿徹先生翻閱樂譜的手停了下來，隔了許久才發現他的左手早以捻熄了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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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聽見紙張被揉成一團的聲音，我才終於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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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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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譜下還疊著我整理好的採訪報告，阿徹先生惡狠狠地盯著列印得密密麻麻的小字；每翻過一頁，他就把紙張揉成一團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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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正好記錄著九重寬文的表弟——協田先生所說的內容。那個女的根本不是人、不祥之子即將出世，這些話我都如實地寫了出來。天啊我到底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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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呃……那個……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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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把整本報告撕成兩半，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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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把我老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調查得這麼詳細，想來嘲笑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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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知道令尊令堂究竟懷著怎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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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從錢包裡抽出萬圓大鈔和帳單一起摔在桌上，接著便大步走出了酒吧。店員和客人們的視線全落於被留在原地的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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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椅子上滑了下來，伸出無力的手輕輕拾起樂譜和破破爛爛的採訪報告。接著一邊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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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粗心後悔一邊喝著早已不冰的酒，什麼味道也感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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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下午，好不容易終於抽出時間的真冬出現在我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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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飯已經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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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著購物袋的真冬怒氣沖沖地說道。從昨天熬煮到現在的燉牛肉香氣正從廚房裡徐徐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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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因為你說要來，我想說就先準備好，讓你一來就可以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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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買材料過來，在電話裡先說一聲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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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說要做菜，你一定會阻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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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會阻止你，還會覺得很高興呢！燉牛肉先收進冷凍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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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邊說邊將廚房讓給真冬，懷著兩分期待跟八分不安，站在後面看著她。我一直覺得在女孩子背後看她下廚的模樣就是種具體的幸福，所以本來想靜靜地欣賞就好。無奈看到有人烹調馬鈴薯時手卻伸向砂糖，才忍不住出手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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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鐘後，餐桌上擺著四大盤——約八人份的西班牙馬鈴薯蛋餅。看得出真冬的廚藝有進步，蛋餅的形狀越來越接近圓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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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日登美學的時候……做、做得比現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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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村小姐似乎在許多小地方暗中活躍啊！這次她似乎又應了大小姐的任性要求，勉為其難地利用一個晚上硬是教會真冬一道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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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就是說……你只準備了這一道菜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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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的臉倏地通紅，忙不迭地直搖手。於是我只好再拿出燉牛肉來加熱。我和真冬一起站在廚房裡，偷偷瞄了她的側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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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該沒有因為最近的事而生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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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並沒有惹她生氣——更正確地說，是連惹她生氣的意思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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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還沒對真冬表白任何心意，而她當然也不會主動對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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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不知道該懷著怎樣的心意求婚，甚至連結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都搞不大清楚。干燒蝦仁和哲朗求婚時都是怎麼想的？又打算給對方什麼承諾呢？而九重寬文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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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人的求婚方式似乎都很莫名其妙——還是我根本不該拿這些音樂界人士當參考呢？我邊這麼思索著邊將蛋餅送進嘴裡，結果差點站了起來。原來是蛋餅內側燒焦了，大蒜和洋蔥吃起來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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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住手！直巳吃這盤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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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慌忙將最後煎的那盤推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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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結婚啊……是說以後每天晚上都會重複這樣的情況嗎？我好擔心……儘管我的不安應該沒有被真冬發現，餐桌上仍蕩漾著一股充滿焦味的沉默。我原本想間真冬為什麼突然想下廚，卻突然想起曾幾何時她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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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存在對直巳來說是妨礙嗎？因為我們沒有可以共同參與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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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根本不必擔心這種事啊！為什麼一定要找個可以和我在一起的理由呢？真冬在餐桌對面以湯匙弄碎焦掉的蛋餅，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了看我，最後終於略顯猶疑地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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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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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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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的工作很忙，害我們一直沒時間見面。所以……所以我沒有立場提出任性的要求。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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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說著說著就低下了頭。接下來的話語變得模模糊糊，只在燉牛肉平靜的表面激起若有似無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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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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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多少能瞭解真冬現在的心情。她很不安。但為什麼呢？我不是好端端地地在她身邊嗎？並不會突然消失或離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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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干燒蝦仁就打電話來了。我睡眼惺忪地確認手機來電顯示上的名字，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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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只要真冬要來我家住，這傢伙就不停地查勤，真想對他說「辛苦您了」啊！不過想歸想，我還是接起了電話。不巧真冬早已起床，正戴著耳機在電鋼琴前練習。手機裡傳來干燒蝦仁束手無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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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片瀨教授聯絡我，聽說九重老師的房子今天就要拆除了。你知道這件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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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什麼！」我從床上滾了下來，真冬也回過頭來，並拿下了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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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大之前借給九重老師的一些樂器一直都還放在老師家裡，但昨天全都送還學校了。教授嚇了一跳立刻聯絡阿徹，才聽說房子要拆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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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送還了樂器？那樂譜和其他資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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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有收到，據說拆除的時候要一起處理掉。教授阻止過阿徹，他卻很生氣地回嘴表示不可能。你有沒有聽他提起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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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沒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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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睡意一下子全被吹散了。真冬也一臉擔憂地直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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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我先問問阿徹先生。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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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掉電話後，我立刻按下阿徹先生的手機號碼。沒人接。他到底跑去哪了？等等，如果今天就要拆，人應該會在現場監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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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得先跑一趟九重寬文的家才行。我急急忙忙洗完臉梳好頭髮就要衝出房間，卻在門口被人從後面拉住了皮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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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去。」真冬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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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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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和直巳在一起才特地請假，你……你要是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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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你還不知道我要去哪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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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知道，還是要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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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仰望天花板，歎了口氣。腦海裡瞬間閃過各式各樣的問題——要是阿徹先生人在現場，我要怎麼向他說明真冬跟來的事？真冬跟我一起去又能做什麼？要是說不行的話她會不會給我一巴掌？是說這麼堅持的真冬看起來好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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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不會想穿著睡衣出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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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我馬上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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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房間，靠在門口等待真冬的同時，我突然想起神樂阪學姐所說的話。致命性的性別差異，深深刻在染色體上的宿命——我只知道其中的一個實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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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準備出門所需的時間實在遠遠超乎男人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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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上山手線電車後，我才向真冬說明事情原委。為了解釋阿徹先生為什麼突然決定拆掉房子，我只好和盤托出關於蘿莎莉?夏洛瓦的調查報告，而真冬則面色鐵青地默默聽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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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會不會後悔跟來呢？但我在告訴她這些的同時，心裡其實很感謝她陪我一起來。一想到要獨自面對九重寬文留下的殘骸，我就覺得自己快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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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目黑站下車後又搭了十五分鐘的計程車。路上經過灑落柔和陽光的住宅街，四周不是有著寬廣庭院的兩層樓建築，就是一層樓的平房，唯有起重機和砂石車粗獷的剪影突兀地出現在眼前。我和真冬連忙從計程車上飛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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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等等！請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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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喊住站在門柱旁、戴著安全帽的大叔，回過頭來的他對我投以訝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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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九重先生的住宅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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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著清幽的純日式木造平房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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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們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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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還有很多重要的資料！呃……我是這棟房子主人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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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主人是九重徹先生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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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沒錯。他沒有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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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可能過來！我們是受九重先生之托過來拆房子的，也要負責清理其中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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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手機，再次撥給阿徹先生。撥號音跟汗水一起無奈地流進耳朵裡。開什麼玩笑！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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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默不吭聲地把一切都埋葬在灰燼裡嗎？這樣你就滿意了嗎？你不是很少跟父母說話嗎？這間屋子裡不就留存了很多關於他們的片段嗎？那首沒能傳達給你的曲子明明還在屋裡迴盪，你竟然想把一切就這樣摧毀掩埋？等我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如熔岩般的思緒直接化為言語傾吐了出來；耳邊的撥號音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背景音和沉重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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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噤了聲，將手機換到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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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人了。你幹嘛啊？突然對著電話大吼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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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不大客氣的聲音傳來，我卻在其中聽出了一絲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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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人在目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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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聽來更為激動，但仍然勉強壓抑著不要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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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要求停止拆除工作！因為房子裡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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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裡什麼都沒有啦！都是些垃圾。樂器我已經全寄還給學校了，你想找的什麼樂譜也根本沒看見。老爸他完成曲子之後就把草稿筆記那些全燒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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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也不能全部丟掉啊！或許其中還有些有價值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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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啦！反正我只對老爸作的曲有興趣，而他自己滿意的作品也都公開發表過了。留在家裡的不過是些紙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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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首曲子！我之前給你看過，就是那首你說沒印象的奏鳴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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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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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就這樣被切斷了。一股彷彿連手腕都被切斷般的沮喪突然湧上我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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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另一隻耳朵卻聽到一陣粗聲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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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小姐！你在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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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回頭，只看到真冬正打算穿過門柱內側的庭院往房屋門口衝去，卻被兩名工作人員給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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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讓我進去！裡面有很重要的樂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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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跟著鑽進門裡，朝真冬的背影奔去。為什麼這麼亂來——這樣的想法卻在看到她的側臉之後瞬間消失無蹤。我還冷靜個什麼勁兒啊？就是得這樣硬幹才行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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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你們！我……我是音樂雜誌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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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名片硬塞進施工大叔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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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說過這裡之前住了一位作曲家？屋裡還有很珍貴的樂譜，還沒發表過的——如果不回收可是很大的損失！拜託各位，請給我們一點時間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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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們提出這種要求也沒辦法啊……」 「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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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施工人員露出困擾的神情面面相覷，其他幾個男人也靠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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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怎麼可能讓你擅自進入呢？」「這可是九重先生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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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剛剛說過……！只是進去找一份樂譜，真的！拜託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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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無論如何都得找到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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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真冬也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圍在周圍的男人們也有些遲疑了。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很難相信，為什麼真冬要這麼拚命地幫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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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看，那個女生是不是上過電視啊？」 「啊，對耶，是那個鋼琴家？」 「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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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傳了開來，這時我不禁由衷地感謝真冬是位名人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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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要找的東西真的在這裡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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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最為年長、看起來像是工頭的大叔皺著眉頭這麼問道。我一時間答不上來，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決定照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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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找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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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有很多工作，可沒時間陪你們瞎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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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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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卻看見真冬默默地往前踏了一步，站在我的面前。她只是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工頭那曬得黝黑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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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先撇開視線的人——是工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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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給你們三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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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自言自語似的聲音，我的心跳都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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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找不到就給我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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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庭院的走廊上滿是灰塵。走廊外的遮雨窗敞開著，不知道已經這樣棄置了多少年？庭院裡的砂地雜草叢生，圍牆邊的石頭上還黏附著已然乾裂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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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真冬從屋子的一側開門進去搜索。不知是屋裡東西本來就不多或是早已經過整理，廚房和客廳裡都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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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主屋左側深處的拉門，映入眼簾的是佔滿四面牆壁的書架，以及放在短毛地毯上的唐草雕花木箱。檯子上有個墨水瓶，插在其中的筆尖早已因為墨水乾涸而硬化。繞進房裡一看，才發現木箱其實是一架簧風琴，而且年代相當久遠。阿徹先生，你連這麼貴重的樂器都打算丟掉嗎？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風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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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書架，陳舊紙張的氣息飄散而出；封底印的字不是法文就是德文或義大利文。我從邊邊一一抽出來確認內容，分別是德布西、拉威爾和法朗克的樂譜；繼續檢查下一層，則是泰勒曼和布克斯特胡德——都是市面上販售的樂譜。抽出的樂譜姑且先疊在木頭地板上，然而卻遲遲找不到手寫的五線譜筆記或任何資料。難道真的全都丟掉了嗎？但是那首曲子——唯有那首曲子應該還留在某個地方。因為那並不是為了發表而創作的曲子。一定有，一定還在某個角落。我啪啦啪啦地逐一翻弄每一本樂譜，試圖找出夾在頁面之間的東西，卻徒然揚起古老的塵埃，鬆脫的樂譜頁面搖搖欲墜。接著再找另一個書架。收藏得有條不紊的書架上只有整齊的樂譜，一眼就能看出根本沒夾著任何筆記或便條紙。儘管如此，我還是一本一本抽出來，粗魯地翻找著譜頁之間。難道真是我推測錯誤？難道那首曲子真的只是習作，只是不完整的賦格片段？那鑲嵌在樂句中的千言萬語、絕對是獨一無二鋼琴曲的指標，難道都只是我們的妄加推斷嗎？透過有如沉靜篝火的主題、周圍有如夢幻飛蛾的副旋律 ——我們看到那片夜之海的潮騷都只是幻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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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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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來了鋼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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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的樂譜滑落地面。一抬起頭，靠近又離開的冷淡低音呢喃彷彿觸到我的鼻尖。是鋼琴聲，我的確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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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真冬呢？她不是和我一起進了這個房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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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遲鈍的我這才開始尋找真冬的身影。我衝出書房，穿過滿是塵埃的走廊，奔向琴聲源源不斷的那頭。推開好幾扇鑲著霧面玻璃的窗戶，衝破緊繃到讓皮膚隱隱刺痛的古老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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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低矮的走廊連接一棟獨立的房屋，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裡的房門是西式的，門上還有一道放射狀的半圓形小窗。鋼琴平緩的頑固低音從微啟的門縫中流出，我的體溫和心跳彷彿都被那深海般的聲音給吸走，差點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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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側身從門縫中滑進房間。飄散著淡淡消毒水味的房裡有張靠著牆邊的床，日光從窗簾縫隙透了進來。漆成白色的化妝台、排列著樂譜封底和藥瓶的櫃子旁有座小小書架，還有一架直立式鋼琴，以及在琴前擺動的栗子色長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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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之間，我連呼吸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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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琴上移動的只有真冬的左手。鋼琴譜架上疊著幾張薄薄的紙，彷彿是冬季早晨呼出的氣息凝固後攤平而成。是兩行譜。透過譜面看到的鋼琴表面宛如夜空，四個b 記號的星星閃爍其上。那正是——降A大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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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就算不看樂譜也聽得出來。就在真冬召喚回來的海潮之聲上頭，彷彿可見那群燈蛾正在飛舞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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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盡量壓低腳步聲，輕輕靠近真冬身邊。她停下彈琴的動作，回頭看著我；那眼神彷彿仍在神遊太虛，只有身體還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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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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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地這麼說，真冬也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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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樂譜，你帶在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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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的問題，我從口袋裡拿出疊了好幾折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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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我想起一件事——阿徹先生當時明明那麼激動，卻只撕破了調查報告而已，並沒有撕破疊在上面的樂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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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內心深處——依然明白這是一份很重要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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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接過樂譜，在琴鍵上攤了開來，而我則從她身後探頭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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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彈用……不對，音域重疊的地方太多了。應該還是鋼琴二重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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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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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獨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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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盯著她形狀優美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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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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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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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拿起影印的樂譜，輕輕夾進譜架上的樂譜之後。我不禁愣住了。真冬發現的樂譜是寫在描圖紙上的。高音譜號對著高音譜號，低音譜號疊上低音譜號；曲聲寂靜地、話語沉默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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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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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了氣息。透過薄得如夢似幻的描圖紙，兩分樂譜融合在一起，降A大調鋼琴奏鳴曲就在我眼前的夜空羽化成形了。沒錯，這的確是一首獨奏曲；從優雅完美的譜面就能看得出來。直到看到最後一頁時，這份直覺終於化為確信——寫在曲末的「ensemble」之前還有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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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真冬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只知道那顯然不是音樂術語。既然不是音樂家留下的話語，那恐怕是——九重寬文個人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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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八張樂譜一一重疊，瀏覽過整首樂曲後，真冬再次將纖細的手指放在琴鍵上。於是海面再次浮現火焰的色彩和翩翩飛舞的燈蛾，無邊無際的溫柔夜色彷彿要將我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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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九重寬文要將這首鋼琴奏鳴曲拆成兩半呢？為什麼不讓它在寬廣的天空中獲得解放，而將一半的翅膀鎖在這滿是妻子回憶的房間裡？那個理由——我的指尖似乎快要碰觸到了，卻又無法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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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隱瞞的事物，想保護的事物，想留下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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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聲突然中斷了。我從夜之海浮上岸，只看見真冬以哀傷的眼神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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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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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沒辦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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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感覺就像突然被拋棄在乾涸的珊瑚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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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上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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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用力地將兩張疊在一起的樂譜壓在譜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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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分散和弦的最低音只要以左手幫忙就能彈奏，但這裡是不斷持續的八度音，無論怎麼嘗試都不大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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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仔細凝視高音部朦朧的譜面。在火焰邊緣飛舞的燈蛾之上，種種的記憶和話語連結成一條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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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國的醫院相遇的兩人；被說成「不是人」的妻子；分成兩半隱藏起來的樂譜；連真冬都無法彈奏的鋼琴奏鳴曲——藏在黑夜深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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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傳來門板開啟的咿軋聲，我和真冬同時回過頭。幾個咳嗽聲疊在一起——只見數名戴著安全帽、穿著工作服的施工人員僵在原地，因為發覺我倆的視線而紛紛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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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慌忙低頭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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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對不起，約定的時間早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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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沒關係啦，不差那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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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接著彈嗎？」 「曲子應該還沒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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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真冬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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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辦法彈——真冬面帶歉意地喃喃回答，小小房間裡充滿了半是可惜半是放心的奇妙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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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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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頭大叔神色沉穩地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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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點了點頭，將整理成一疊的樂譜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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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那幾張紙就好了嗎？這邊這些都不帶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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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工人員之一走近書櫃，隨手抽出了幾本書。我吃了一驚，連忙靠過去。陳舊而厚重的書封上印著「成洋堂」幾個字，正是九重寬文的表弟協田先生受托前往取書的書店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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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書來，翻了幾頁。我所學的法文只夠勉強看懂音樂術語，當然無法理解所有內容；不過可以靠著不時出現的圖解略知一二。內容是音樂理論和鋼琴演奏法，以及管絃樂演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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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莎莉?夏洛瓦自己買來收藏的法文書——我從書櫃一端逐一確認硬皮書封，才發現那些全都是音樂專門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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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呼出憋在胸腔的氣息，將抽出的書一起放回櫃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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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留在這裡也無所謂嗎？」工頭大叔小聲地問道。「不帶走的話就等於丟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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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虛弱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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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那份樂譜……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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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對著露出不安神色的真冬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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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寬文的想法——我已經全都領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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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週末的傍晚，我在唱片公司入口旁的電梯裡逮住了阿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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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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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阿徹先生戴著一如演藝人員高調作風的橘色太陽眼鏡，和他那混血兒的白皙膚色及高挺鼻樑特別相襯，害我差點臨陣退縮。就在電梯「噹」了一聲打開門的同時，我從阿徹先生背後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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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看到你。老是幹些多餘的事！你最好從我身邊消失，再讓我看到你這混蛋，小心我讓你在音樂圈裡混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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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咕嚕」地吞了一口口水，縮了一下。然而電梯門就在我背後關上了。兩公尺見方的空間裡只有我和阿徹先生兩個人，這下想逃也沒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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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要拜託您做什麼，只是想請您聽聽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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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口袋裡拿出攜帶型錄音機，阿徹先生張開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因為聽見錄音機裡流瀉而出的鋼琴旋律而當場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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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當時讓他看的樂譜中只有一半的片段，而是以多重錄音組合而成、真冬以那「水銀手指」演奏的降A大調鋼琴奏鳴曲——「Sonate pour duex」。在尚未移動的電梯裡，皺著眉頭的阿徹先生正要伸手按下開門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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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聽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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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移動身子擋住阿徹先生的手，結果被他一把揪住衣領。撞上電梯的背脊不知碰到哪層樓的按鈕，腳下的地板忽然開始上升。彷彿呼應著電梯的移動，真冬的鋼琴聲也步入寧靜的E大調展開部。染成橘色的塑膠鏡片之後，阿徹先生的眼神正逐漸失去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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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賦格的第一主題終於回歸，彷彿上頭載著一串串亮晶晶的星星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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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就是連擁有超絕技巧的真冬也無法獨力演奏的領域了。阿徹先生閉上了眼睛，感覺得出他揪住我的手指正逐漸失去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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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音顫音的瀟瀟細雨中，雙重賦格反覆繚繞。奏鳴曲被終止和弦吸淨消失的那一刻，我甚至覺得手裡的錄音機就要融化而散落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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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在七樓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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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電梯門應該曾在某個樓層開啟又關閉，只是被鋼琴奏鳴曲囚禁住的我和阿徹先生都完全沒發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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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膝蓋使不上力，只能背靠電梯一隅，無力地跌坐在地。而阿徹先生則按下開門鈕，跨過我走出走廊。我連忙將已然冷冰冰的錄音機抱在胸前起身追趕，直到人跡罕至的樓梯間，我才終於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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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應該……想起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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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緊急出口的迷濛綠色燈光下，我對著阿徹先生的背影如此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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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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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堂……之前練習的曲子……是不是這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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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但那又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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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您，只要告訴我一件事就好。令堂是獨自一人彈完這首曲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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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透過太陽眼鏡惡狠狠地瞪著我，接著皺起眉頭哼了一聲。不悅的咂嘴聲撞擊我的肩膀，接著便要下樓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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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怎樣？老爸那樣逼她，不會彈也得會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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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胸口彷彿卡了什麼東西，追趕阿徹先生的腳步也差點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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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這就是答案了——九重寬文隱藏在降A大調鋼琴奏鳴曲中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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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現在如此披露這個事實——究竟是對還是錯呢？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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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我還是從口袋裡拿出樂譜攤在阿徹先生眼前，阻擋他的去路。那是將兩份樂譜重疊而成的——完成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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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避開阿徹先生打算拍掉樂譜的手臂，指著樂譜最後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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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這裡。尾聲的賦格有五個聲部，而且高音持續顫音，左手伴奏部分一直是八度音，如此一來中音就只能以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演奏——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手指根本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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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的腳步停了下來，視線中的所有色彩彷彿都在瞬間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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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彈奏這首奏鳴曲的只有一個人——蘿莎莉?夏洛瓦——也就是您的母親。不曉得您知不知道——接下來的部分只是我的想像，並沒有確實證據，但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可能了。令堂罹患的應該是多指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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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阿徹先生因疑惑而渾濁的表情，我仍然沒有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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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應該是右手的小指或無名指出現分枝。這是先天性的殘疾——或許這麼說並不正確。既然能夠彈奏鋼琴，表示多餘的手指應該已經完全分化。儘管如此，外界的歧視依舊存在。九重家的人恐怕就是一直在意這種枝微末節的地方，而九重寬文為了抵抗這種歧視，才會和親戚脫離關係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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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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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低沉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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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的如你所說……我老爸……不就真的只是把老媽當成樂器而已？逼迫一個完全沒音樂底子的人彈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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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那樣！您還記得協田先生嗎？他是令尊的表弟，我之前聽他說過，蘿莎莉夫人自己購買了許多樂典和鋼琴教材，甚至還買管絃樂理論來閱讀！如果她是被迫練習彈鋼琴的，根本不可能做這種事啊！一定是因為她想回應丈夫的音樂，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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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怎麼樣？」阿徹先生臉紅脖子粗地吼道：「所以老爸才得意忘形，故意寫那種正常人彈不出來的譜給她彈還沾沾自喜？那傢伙的腦袋裡就只有音樂，還為了這首曲子大老遠把我老媽從法國帶來日本！這根本是人渣才幹得出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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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樂譜的第一頁湊到阿徹先生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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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那樣，這首曲子早該發表了不是嗎？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把樂譜分成兩份藏起來？明明是這麼棒的作品！右手部分的樂譜一直都在蘿莎莉夫人房裡，左手部分的譜則一直放在九重寬文的指揮棒匣裡隨身攜帶，您應該明白這是為什麼吧？你看這裡，請看曲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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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幾乎要戳破紙張的力道指著寫在標題處的「Sonate pour deux」。片瀨教授說過可能是二重奏奏鳴曲的意思，但其實並不是那樣。這是獨奏奏鳴曲，真冬也證明過了。所以我現在才能清楚明白曲名代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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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為了兩人而寫的奏鳴曲，也就是只為了夫妻兩人而存在的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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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寬文只為了蘿莎莉?夏洛瓦一人寫下了這首曲子，這首曲子只為了遠離故鄉來到這個國度、懷著深切的不安、不知該不該待在心愛之人身邊的妻子而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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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製造讓她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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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為了讓她有個必須存在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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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蘿莎莉恐怕也只為了一個人——只為了丈夫而彈奏這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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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漫長的歲月，兩個人都已不在了。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從瓦礫和塵埃中喚醒這首曲子究竟是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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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倘若現在有人應該接納這首曲子——恐怕也只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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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先生推開我的肩膀逕自走向樓梯轉角，我則將束好的樂譜硬塞到他胸前的口袋裡。在完全背對我的地方，阿徹先生拿下了太陽眼鏡。幽暗之中，只有腳步聲逐漸往下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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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傳到我耳裡的，只剩下自己的心跳，還有令人感到刺痛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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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無奈席捲而來，我伸手握住胸前的錄音機，強忍住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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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是我——多管閒事嗎？真相的碎片其實不需傳達給任何人，也只會帶來傷害。即使得以傳達給某人，也只是把痛楚集中到一個容器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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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傳達出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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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希望它至少觸及了阿徹先生的心。不是靠我毫無力量的話語，而是藉著真冬替我喚回的那首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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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將攜帶式錄音機按在心臟正上方，再次確認後才推開了樓梯間的門。電梯的叮噹聲、上班族的談話聲和腳步聲——現實中的聲音再次環繞四周，洋溢著刺耳生命氣息的聲音不禁讓我有些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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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我就打了通電話給真冬。當我直接說出「我今天想見你』這句話之後，電話那頭突然傳來持續不斷的奇妙聲音。好像是撞倒什麼的聲音，或是鋼琴的不和諧音？不過她幹嘛這麼驚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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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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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問為什麼？」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不過我還是稍微反省了一下。仔細想想，我好像真的很少如此坦率地對真冬說這種話，一直都是真冬有空時主動來我家玩 ——這樣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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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就想見你。呃……你在排練嗎？明天起就是巡迴獨奏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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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這樣沒錯。你……你等一下！我去問一下經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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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沒關係啦，實在沒時間的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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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絕對會空出時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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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是一陣噠噠的腳步聲，接著是真冬和另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是說……居然也不先把電話掛掉啊？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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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似乎是相當勉強地空出了時間，於是我前往音樂廳的排練室和真冬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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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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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音排練室正中央放著一台宏偉的平台鋼琴，鋼琴前的真冬似乎仍有點坐立難安。她直接穿著正式表演時的服裝進行綵排（容易緊張的真冬經常這麼做），領口開到肩膀的淡粉紅色洋裝讓她看起來加倍可愛，也讓我反省的念頭更加強烈。沒想到只是說想見面卻讓她嚇這麼大一跳，我真是個平時欠缺愛情表現的男人，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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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啦……呃，只是有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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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我還是想不到該如何開口才好，結果卻講起了九重寬文奏鳴曲事件的來龍去脈。真冬在一瞬間明顯露出彷彿在說「你只是要告訴我這個？」的失望表情，不過她似乎也很在意事情的始末，還半帶吐槽地問了幾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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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那首奏鳴曲不會放在九重寬文的記錄節目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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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片瀨教授也說不會收錄在目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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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那是只屬於九重夫婦的曲子。至於九重寬文親筆寫下的樂譜，也因為我一時激動腦袋充血——沒有徵詢其他人的意見就直接交給了阿徹先生。還好後來片瀨教授能夠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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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沒有樂譜了嗎？我只彈過一遍，實在背不起來。本想稍微省略幾個音符，好彈完整首曲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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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噘起了嘴。看來她是真的很喜歡那首奏鳴曲，其實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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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備份下來了啦！今天就是為了拿譜給你才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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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放在透明資料夾裡的樂譜遞給真冬，她雖然嘟著嘴好像在說「就為了這種事？」卻仍然乖乖坐回鋼琴前，攤開了樂譜。交給阿徹先生之前，我將原版的樂譜掃瞄存檔，稍微省略置換了幾個音符後做出了這份樂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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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努力地重新編曲過了。雖然我只是個不成材的編曲家，不過這點小地方應該還難不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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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花了幾分鐘仔細讀過樂譜，舒了一口氣緩解緊張的心情。接著她抬起雙手，開始在黑與白的鍵盤上翩翩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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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改變了幾個音符，真冬的演奏方式卻和為了阿徹先生而製作的多重錄音版大不相同；彷彿一一細數海面上的低吟，讓每隻燈蛾在指尖停留過後再任其高飛，目送它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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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為了我而存在的曲子，也不是為了真冬而存在的曲子。但現在的我卻只想沉浸在這樣的樂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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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飛的閃亮蛾群終於抵達最終的話語，隨即消逝無蹤。那是從重疊的兩張原版譜上照抄下來，的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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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ujours ensem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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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啊？」真冬抬起頭來這麼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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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結果真的不是音樂術語。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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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從口袋裡拿出的東西，真冬瞪大了雙眼。那是一隻蘊藏著沉穩光輝的白金戒指，側面則刻著「toujours ensemble」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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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求婚時常用的一句話。刻字的戒指樣式還真多，我選了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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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的雙眸在我的臉和戒指之間來回游移。真冬的眼眸越來越濕潤，雙唇不停顫抖。我握住她的右手，感受那份顫抖。好一會兒，我們之間只有令人心焦的眼神交流。最後，真冬終於怯生生地、微微翹起了無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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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上戒指時，傳來的只有熱烈的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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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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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從胸口到脖子都好熱，沒辦法好好把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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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今天找你真正的目的是要給你這個。我查了很多資料，歐洲人的婚戒好像都戴在右手。真冬有一半是匈牙利人，所以應該是戴這隻手沒錯。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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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為什麼知道我的指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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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時刻問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是因為她心裡一團混亂的關係嗎？是說我為什麼也在這種時候冷靜地思考這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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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你睡覺的時候偷偷量的。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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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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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真冬又要低下頭，我彎下身子，以額頭貼著她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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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以前一讓你擔心那麼多事。我以後……呃……會努力……不讓你感到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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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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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求婚台詞落在真冬的手背上，隨之落下的則是一顆顆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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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在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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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打算從下面窺看，真冬卻別開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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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那個……我嚇到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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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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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你為什麼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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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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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冬站了起來，散落的淚珠滴在我的臉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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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因為高興才哭的！為什麼你連這種事都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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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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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著鋼琴譜架打算站起身，卻把樂譜碰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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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不小心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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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撿拾散落一地的樂譜，真冬卻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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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啦！你先出去一下，等我說可以進來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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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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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的真冬一路把我推到排練室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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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因為……我的臉現在很難看啦！眼睛很腫，妝也都花了，所以……你先出去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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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嘴巴上這麼說，但當我一打開門，真冬就從背後抱住我的肩膀，溫熱而濕潤的臉頰緊緊靠在我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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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喃喃低語沒有傳到我耳裡，卻直接傳到了我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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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走廊、關上排練室的門扉，我兀自沉浸在自耳垂、頸項和指尖流瀉而出的熱度裡。哪些是我自己的體溫？哪些又是真冬身上傳來的溫暖？我分不出來。真糟糕，現在的我完全無法壓抑心臟的狂跳。如果現在這裡有麥克風和貝斯，我恐怕一碰就會變回十六歲的自己，大聲地將這股熱度傾吐殆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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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雖然晚熟卻仍然漸漸學到了許多重要的事物。今天我所學到的，就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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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高興時，會流下最美麗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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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一直握在手心的降A大調鋼琴奏鳴曲樂譜，翻到最後一頁，以手指輕觸寫在曲子最後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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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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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莎莉?夏洛瓦離開醫院遠渡重洋來到異國，這正是九重寬文為此送給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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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除了情人以外無依無靠的地方，難免感到不安。這份寒冷會潛藏在每個人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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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才要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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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永遠在一起，誓言成為你生活的那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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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戀愛的革命家曾經說過，只靠話語無法觸及人心，所以我們才要立下有力的誓言。現在的我終於明白了——九重寬文創作鋼琴奏鳴曲的理由、蝦澤千里送那卷莫名其妙錄音帶給真冬母親的理由——或許連哲朗向美沙子借了龐大金額的理由也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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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為了將這句話傳達到對方內心深處——你對我而言是必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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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達這句話有各種方法。作曲家和指揮家以烙印般的樂曲刻下約定。但是送給對方什麼並不重要，也不必思考自己能給對方什麼；只要傳達「永遠在一起」的想法，只要立下足以消除所有孤獨、不安的約定，這樣就夠了。所以我選擇了非常非常古早的做法，以血流承載話語。用話語圈成的環套住心臟以及連結心臟的手指，將這份約定傳達給真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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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裡的手機發出震動，我看了看螢幕，是尤利傳來的簡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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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天到東京。」這樣啊……明天就能見面了呢！雖然實在忍不住想告訴別人我和真冬的事，見面時直接驚嚇他好像比較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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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我又發現還有兩封未讀簡訊。一封是阿徹先生傳來的，嚇得我立刻打開來看；看到密密麻麻的日期、錄音室名稱、藝人名稱、錄音內容和各種必須素材時，更是令我吃驚。這是……委託我工作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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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如此冷漠無味的簡訊最後，竟然寫著「光給我樂譜幹嘛？連錄音也一起給我！」害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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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最後一封簡訊，就只寫了「我肚子餓身上又沒錢，可以去找小直嗎？」讓我傻眼到只能猛抓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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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話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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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這個樣子，畢竟還是我的父親。這位先生從我出生到現在二十四年來都是如此，將來也不會改變。儘管理所當然得有些愚蠢，保守陳舊又十分無聊——但這份羈絆仍舊無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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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要報告這件事，第一個對像應該就是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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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下號碼，撥號音響到第二聲就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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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哲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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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直弟弟？唉呀呀，我記錯稿費的匯款時間又跑去賭馬，到下個禮拜之前幾乎身無文啊！請煮飯給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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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暫時先將手機拿到離耳朵三十公分外的地方，等到哲朗終於講累了，我才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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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有件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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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我不禁有點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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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決定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