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步步驚心》作者:桐華【全文完】

bearlove 2011-5-19 20:06

第四章

  顧不上疼痛,我忙跪下磕頭請罪,抬眼看卻是十阿哥。他顯然未想到踹到的人是我,又急又氣又惱,一手舉袖遮著半邊臉,一手過來攙扶我,我忙躲開他的手,自己爬起來,忍著痛低聲道:“只輕碰了下,沒踢到實處!”說著給他躬身行禮道:“謝十阿哥不責罰!”
  他愣了一下,還想說話,我向他笑著微微搖了搖頭。他臉色懊惱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仍舊用衣袖半遮著臉。八阿哥臉色微青,喝斥道:“進來後安也不請,橫沖直撞,你有什麼要緊事情?”
  十阿哥看了眼四阿哥,向四阿哥和九阿哥敷衍著行了個禮,十三和十四阿哥又趕忙向他行了禮,各自坐回了椅子上。
  我快步走到簾外後,才扶著牆,彎著身子輕輕摸著被踹的地方,呲牙直吸冷氣!一面對身旁的小太監吩咐:“通知玉檀給十阿哥沖茶!”
  說完,側頭看向簾內,不明白究竟是誰點了這個炮仗,我卻無辜被炸。
  十阿哥看了一圈在座的阿哥, 大聲問:“皇阿瑪呢?”一旁的太監忙躬身回道:“萬歲爺小憩未醒,十阿哥候一會吧!”
  十阿哥氣拍著桌子,問一旁立著的太監:“茶呢?沒看見爺在這裡嗎?”太監忙躬身回道:“若曦姑娘剛出去沖泡了,估摸著馬上就來!”
  十阿哥正在拍桌子的手一滯,在半空停了一下,又緩緩放到了桌上。我氣歎道,這個二百五,找人撒氣,卻次次落到了我頭上。
  十四阿哥問:“十哥這是打哪受氣而來呀?干嗎一直用袖子遮著半邊臉?難不成與人打架掛了彩?”
  十阿哥臉色難看,發了半天呆,猛地一拍桌子,立起身叫道:“就是拼著被皇阿瑪責打,我也非休了這個潑婦不可!”
  滿堂阿哥聞之,都是一愣,十四阿哥卻開始笑起來,一面道:“快把袖子拿下來,讓我們瞅瞅!到底打得如何?一會也好幫你敲敲邊鼓。”
  九阿哥和十三阿哥聞言,都是想笑卻又斂住。四阿哥臉色一直淡淡,恍若未聞地垂目盯著地面。八阿哥微皺著眉頭呵斥道:“哪有把夫妻間私事鬧到宮裡來的?趕緊回去!”
  十阿哥氣鼓鼓地站著,不說話,也不動。十四阿哥笑上前,想拉開他的袖子一探究竟。十阿哥怒推開他,十四住了手,笑瞇瞇地問:“究竟所謂何事?說來聽聽,正好我們幫你評評理!”
  八阿哥看十阿哥不為所動,無奈地長歎口氣,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要鬧到這裡來?”
  小太監捧著茶盤,輕聲道:“姐姐,茶備好了!”我忙接過茶盤挑簾而進。十阿哥正指著侍立在旁的太監喝道:“滾出去!一個不許留。”自打他進來後,就一直提心吊膽的太監如奉綸旨低頭匆匆退出,守在簾子外的太監也都迅速散去。
  他氣沖沖地道:“今年元宵節,她見我書房掛著的燈籠好玩,就要了去。今日不知從哪裡聽了些閒言碎語,回來就把燈籠摔倒我臉上,幾腳跺爛,不依不饒,又吵又鬧地非要我說個清楚‘為什麼把別人去年不要的東西給她?’我哪有閒功夫陪她唧咕這些?她越發鬧得厲害。我氣罵她脾氣連若曦的一絲半點都趕不上,她就突然發起潑,居然給了我,給了我……”說著,快速拿開衣袖給八阿哥看了一眼,又迅速掩上。
  我聽到這裡,只是尷尬。一時進退不得。十四阿哥笑睨了我一眼,一副‘你看,你看,就知道是你惹得禍!’的樣子!
  八阿哥柔聲勸道:“那也沒有為了這個就休妻的道理!先回去,回頭我讓她姐姐去好好數落她一頓,為你解氣!”十阿哥坐回椅子上說:“八哥,你不用勸我了,我是鐵了心的!”十四忙收了嬉皮笑臉之色,正色道:“十哥!你這樣鬧可不好,無故帶累了若曦!還是先回去吧!”
  十阿哥怒道:“我自己會跟皇阿瑪說清楚的,我休她,因為她是個潑辣貨!和若曦有什麼相干的?”
  十四側頭看向我,示意無能為力,讓我自己拿個主意。我猶豫了一下,如今正是多事之時,太子求婚余波未定。以十阿哥的混脾氣,對著康熙不知道還要說出什麼話來,萬一哪句話引得康熙生氣,遷怒於我,只怕後果可怕!而且康熙隨時會來,沒有時間容後再說。權衡利弊後,覺得再不妥當也只得如此。所幸在場之人,除了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是八爺黨的人,就是不顧念我,也得顧念十阿哥。
  我上前向十阿哥行禮道:“奴婢斗膽!有幾句話想說。”十阿哥道:“不用勸我!我心思已定!”說完竟閉上了眼睛。
  我輕歎口氣,自顧說道:“沒打算勸你,只是想問一個問題而已。”他沒有反應,我問道:“十阿哥,你被福晉打了,可有還手?”他閉著眼睛搖搖頭冷哼道:“沒有!”
  我問:“為什麼呢?”他睜開眼睛看著我,一時有些悶,過了半晌怒道:“我不跟女人一般見識!”我道:“你脾氣一上來,還會記得不跟女人一般見識?只怕就是個孩子,也先打他一頓解了氣再說!”他愣愣地看著我。
  我緩緩道:“奴婢小時候特別喜歡吃冰糖葫蘆,因為它酸酸甜甜脆脆,偶爾一吃,感覺很新鮮。後來因為阿瑪嫌它不干淨,不肯給我買,我卻越發不能忘記冰糖葫蘆的味道,總覺得那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雖然我也很愛平日常吃的芙蓉糕,可還是覺得冰糖葫蘆更好吃。後來,有一天,我終於又吃到了冰糖葫蘆,十阿哥,你猜猜我是什麼感覺?”
  十阿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我,見我緊盯著他,他說:“肯定很高興!”我笑了笑道:“錯了!是失望!極其失望!奴婢一瞬間的感覺是這個東西,雖然不難吃,可也絕沒有芙蓉糕好吃!奴婢怎麼會一直認為它比芙蓉糕好吃呢?然後就試著三個月都沒有吃芙蓉糕,發覺自己想得要命!這才知道自己最愛吃的原來是芙蓉糕。奴婢竟然不知道隨著年齡漸長,自己的口味早已經變了,只是固執地守著過去的記憶不肯放手,卻不知道一直被自己的記憶騙了!”
  說完我靜靜看著十阿哥,他卻是一臉茫然,我說得話很難懂嗎?我看向十四阿哥,十四贊許地看了我一眼,緊接著看著十阿哥無奈地搖搖頭。
  看來不是我的問題,事已至此,挑明了說吧!我吸口氣,繼續道:“十阿哥,其實奴婢就是那個冰糖葫蘆,而十福晉就是芙蓉糕。芙蓉糕一直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日子久了,你不覺得稀奇。而冰糖葫蘆因為一直得不到,留在記憶裡,味道變得越發好。但如果真有一日你沒有了芙蓉糕,你才會知道,其實你最喜歡的是芙蓉糕!”
  十阿哥臉色一時驚一時痛一時疑,默默沉思著。我道:“奴婢再問一遍,十阿哥為什麼沒有還手呢?”
  十阿哥臉色變化多端,猶疑不定。我道:“也許是即使氣極了,心底深處仍然不捨得呢!”他猛地把桌上的茶盅掃翻在地,吼道:“不是!不是!我不和你說!我總是說不過你!反正不是!”說著,依舊掩著臉向外沖去。
  我緊追了幾步,十四阿哥在身後叫道:“讓他自己靜心想一想!這麼多年的心結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通的!何況他還是個認死理的人!”
  我停了腳步,很是尷尬,轉身向幾位阿哥草草行了禮,誰的神色都不敢看,就趕忙退了出來。出來叫了王喜讓他帶人進去服侍,又吩咐了他趕緊把地上的碎茶盅清理了。
  我坐在幾案旁呆呆地想著十阿哥和十福晉。玉檀輕聲叫道:“姐姐!該給萬歲爺奉茶了!”我‘啊’了一聲,忙立起,玉檀把茶盤遞給我。我向她點點頭,定了定心神托著茶盤,小快步而出。
  進去時,康熙正和幾位阿哥商議‘江南督撫互訐案’。心中輕歎道,又是貪污!如今真是月月有小貪,幾月一大貪!
  因為江蘇鄉試時,副主考趙晉內外勾結串通,大肆舞弊,以至發榜時蘇州士子大嘩。康熙命巡撫張伯行、兩江總督噶禮同戶部尚書張鵬翮、安徽巡撫梁世勳會審此案。審理期間卻牽涉出噶禮受賄銀五十萬兩,案子越發錯綜復雜,審理一個多月竟然沒有任何結果。張伯行憤而上奏彈劾噶禮,噶禮聞訊也立即上書攻擊張伯行。一時眾說紛紜,各有道理。
  康熙無奈之下又派了穆和倫、張廷樞去查詢,可他們卻因為顧忌噶禮權勢而至今未有決斷。噶禮出身顯貴,是太祖努爾哈赤之女的阿附、棟鄂氏滿洲正紅旗溫順公何和哩的四世孫,本身又位居高位,兩江總督是封疆大吏中最□赫的要職,乃正一品大員。最重要的是噶禮一直聖眷隆厚。
  康熙問四阿哥如何看,四阿哥恭敬地回道:“皇阿瑪南巡時曾贊譽張伯行為‘江南第一清官’,民間對他也一直口碑甚好。噶禮在皇阿瑪親征噶爾丹時立下大功,其時大軍困於大草原時,唯獨噶禮冒險督運中路兵糧首達,向來對皇阿瑪忠心耿耿。如今兩人互相攻擊,確實令人惋惜!兒臣的意思是還需詳查,勿要冤枉任何一個!”
  我一面低頭奉茶,一面抿嘴而笑,好個抹稀泥,說了和沒說一樣!不過接著卻替他無奈,他的本意肯定是嚴懲貪污之人,但上次在戶部虧蝕購辦草豆銀兩案件時,已經因自己的政見與康熙不合而遭到斥責,此次又牽涉到康熙的寵臣噶禮,在不能確定康熙的心意前,如果不想失去康熙的歡心,他也只能蹈光隱晦,隱藏政見!
  康熙又問八阿哥的意思,八阿哥回道:“兒臣的想法和四哥一樣,還是要仔細查詢,勿枉勿縱”
  我心下一笑,這也是個滴水不漏的!有觀點等於沒觀點!待奉完茶後,低頭靜靜退了出來。
  玉檀看我捂著側肋皺眉頭,半蹲在我身邊問:“疼嗎?”我點點頭道:“隱隱地,還好!”玉檀道:“晚上我幫姐姐用燒酒、面粉和雞蛋清敷一下傷處!不過幾天就會好的。”我朝她感激一笑,點點頭。
  心中忽動,想著連一直未去前頭的玉檀都知道十阿哥大鬧,康熙不可能一無所覺的。
  過了大半晌,王喜匆匆進來說:“萬歲爺叫姐姐呢!”我起身隨他而去。幾位阿哥正向外行去,我和王喜忙俯身蹲在一旁待他們走後,我才進去。
  康熙問:“剛才怎麼回事?胤礻我鬧什麼?又是踹人,又是摔杯子的!”
  我跪在地上,想著終究是瞞不過的。低頭道:“十阿哥和十福晉吵架,一時生氣就跑來找皇上評理!後來被勸了幾句,就又回去了。”
  康熙說:“這些朕都知道了,為何吵,怎麼把他勸回去的?”語氣雖溫和,卻隱隱透著無限威嚴壓迫。我心中一顫,磕了個頭道:“十阿哥和十福晉吵架歸根究底的原因是因為多年前的一些流言蜚語,讓十福晉一直誤會至今。所以此事也算因奴婢而起。是奴婢斗膽勸的。”當年我喜歡十阿哥的事情,全紫禁城都傳得沸沸揚揚,康熙沒有道理不知道。
  我把由燈籠引發的吵架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又把對十阿哥說的話大致重復了一遍。
  回完話後,頭貼在地上,心中只是難受,一件件,一樁樁,不知道康熙最終會怎麼發配我。忽地覺得一切都沒有意思,我整日提心吊膽,瞻前顧後,費盡心機,卻還是時有紕漏,生生死死都操控在別人手中,不管是康熙還是阿哥,任何人的一句話都有可能瞬間把我打入地獄。無限心灰,無限疲憊。忽覺得如果他就此把我給了十阿哥,我也認了,不想再爭!不想再抗拒!
  康熙一直沒有說話,空氣中死一般的凝寂,我木然地等著康熙的發落,半晌後,康熙說:“起來吧!”我磕頭後立起。康熙凝視著我,溫和地問:“道理你說得如此清楚明白,將來有一日自己可能做到?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經得到的?”

bearlove 2011-5-19 20:06

第五章

  我猛地抬頭看向康熙,正對上他洞察秋毫的目光,又忙俯下頭。靜默了會,回道:“奴婢不知道!”
  康熙輕歎口氣,柔聲說:“下去吧!”
  -----------------
  我茫茫然地出來,腦中回蕩著康熙的話“將來有一日自己可能做到?忘掉得不到的,珍惜已經得到的?”,這是什麼意思?他認為什麼是我得不到的,什麼又是我能得到的呢?
  心中憋悶,信步走到屋廊外,看看四周的高牆,天地被他們圈得如此逼仄壓抑。再半仰頭看向碧藍的天空,是如此明朗開闊,無邊無際。它們離我彷佛很近,似乎手伸長一點,就可以觸碰。被蠱惑般地伸出手,卻什麼都沒有,只有不能把握的風從指間滑過。
  “若曦!”我木然看著臉色冷若冰霜的八阿哥,呆了半晌,才明白這是在叫我。朝他莞爾一笑說:“什麼都沒有,只有風!”八阿哥臉色一怔。
  十四驚異地問:“若曦,你怎麼了?”我還未及回答,他和八阿哥就向著我身後俯身請安,八阿哥一面笑道:“四哥還未出宮?”我側身回頭定定看著正緩步而來的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一面笑向八阿哥請安,一面道:“我和四哥想著該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就又轉回來了。八哥怎麼也沒有出宮?”八阿哥笑說:“忽然想起若蘭有些事情讓我問問若曦,就耽擱了。”說完看著我柔聲道:“若曦,越來越沒規矩了!安都不請的嗎?”
  我心中煩躁,向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請安,一面道:“奴婢出來的時間久了,還得回去當值!”
  靜靜蹲了一會,卻無人說話,我抬眼哀求地看了眼四阿哥,他神色不變,隨意地揮揮手說:“退下吧!”。我忙快步走開。聽得身後十三阿哥向八阿哥行禮告退的聲音。
  -----------------
  昨日一夜都未睡好,腦中一直翻來覆去琢磨康熙的話,明知道自己想不明白,卻無法克制地想了又想。今日又是當早班,強撐著當完班,回來後,覺得頭重,躺在床上卻睡不著,反倒頭更是暈,只得又爬起來。
  坐在桌前發了會呆,鋪開紙張,研了墨,開始練字,仍舊照著他的筆跡一個個字寫去,‘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直很管用的鎮靜方法,今日卻好象失靈,寫了兩大篇後,心神仍然沒有安定。
  正低頭寫字,忽聽得院門‘吱呀’一聲,我應聲抬頭從大開的窗戶看去,四阿哥正推門而入。
  我提著筆,還有些呆。忽地反應過來,忙順手將紙張收攏起來,他走到桌旁問:“寫什麼呢?”我說:“沒什麼,隨便練字呢!”
  他坐於一旁的椅子上說:“這麼用功?”說著拉住我的手隨手抽了一張攤開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寫得很難看吧?”他凝視了好一會,說:“練了很多遍了吧?”我低低‘嗯’了一聲!
  他問:“昨日踢的地方還疼嗎?”我搖搖頭說:“只是輕碰了下,沒有踢到實處!”
  他默了會,忽地說:“若曦,答應我件事情可好?”我問:“什麼?”
  他緩緩道:“從現在起永遠不要對我說假話!我和你一樣,即使丑陋也要真實!”我靜了一會,問:“那你能答應我永遠不和我說假話嗎?”他歎道:“真是算計得清清楚楚,一點便宜都不給人占!可挨了十弟這一腳,怎麼未和他算帳?擔著掉腦袋的風險維護十四弟,你這筆糊塗帳又是怎麼算的?”
  我笑道:“我只和聰明人算帳,見著糊塗人自個就也糊塗了!”他‘哼’了一聲問:“如果我答應,你就答應嗎?”
  我笑著點點頭。他說:“我答應!”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坦然回視著我。我問:“為什麼?”他說:“沒有為什麼。只覺得理當如此!”
  我想了會說:“可是有些事情我就是不願意說,那怎麼辦呢?”他想了想說:“你可以直接告訴我,你不願意說。但是不要用假話來搪塞我!”
  我出了會子神,忽地笑道:“那我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可以選擇不告訴我!”說著示意他把手遞給我。
  我在他的手掌上,用手指慢慢寫了個‘皇’,又寫了個‘位’,然後挑著眉毛,笑睨他問:“你想要嗎?”,停了一下,又笑補道:“可以不回答的!”面上雖在笑,心裡卻很是緊張,因為知道他的答案會就此改變很多東西。我心裡即怕他說‘不想’,更怕他說‘想’。
  他緩緩收攏手掌,神色未變,靜靜注視著我,我笑容漸漸有些僵,知道自己在賭,賭我在這紫禁城中最後一點的不甘心,最後一點的渴望。
  只是一瞬,可於我而言已經久到我開始萬分後悔自己的莽撞沖動,為什麼要試驗呢?他說會說真話,我相信就是了!為何要試驗呢?試驗最難測的人心,而且是紫禁城中的人心,何必呢?
  正想著如何不著痕跡地把話帶過時,他嘴角微抿,雲淡風輕地說:“想要!”,彷若我在他掌心寫得不過是平常之極的玩物,而非九五至尊的寶座。他語聲輕輕,我卻如聞雷響,半晌不得做聲,喃喃問:“你還告訴過別人嗎?”他說:“你是第一個!”
  我搖頭表示不信,問:“十三阿哥呢?”他說:“他從小跟著我長大,我凡事不瞞他。我的心思,他還摸不透嗎?還用我告訴他?”我問:“你不怕我告訴別人嗎?”他淡淡說:“你剛才壓的賭注太大,我有心不賭,可怕就此終身錯過!”我咬唇皺眉看著他,我的心思在他面前竟然如此通透?他盯著我,伸手輕輕撫展我的眉頭,嘴角噙著絲笑,溫和地說:“你不會的!”
  我傻傻地看著他,還是難以置信,他把對皇位的覬覦之心藏得那麼深,就連康熙都從未對他起過疑心,如今為什麼告訴我?甚至懷疑自己幻聽。驚詫未散,心中暖意緩緩流動,一時竟鼻子酸酸。他猛地在我額頭上彈了一記,說:“該我問了!”
  我揉著額頭,顧不上疼,忙斂了心神緊張地看著他,他想知道什麼?他嚴肅地與我對視了一會,緩緩說:“我想知道……”他停了下來,我屏著呼吸,“昨日踢得重嗎?”
  我長舒口氣,皺眉道:“又嚇我!不算重,不過也不輕,一直隱隱地疼,玉檀已經替我敷了藥,沒什麼大礙!”他拿出一盒藥放於桌上說:“每日早晚溫水服用一粒。和外敷的藥不起沖突。”我點點頭。
  “昨日皇阿瑪和你說了什麼?你行為那麼異常?滿臉不耐煩,見到我們連安都不請!”我歎口氣,將我和康熙的對話轉述給他聽,問:“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帶著絲淺笑說:“先告訴我,你怎麼回答皇阿瑪的?”我撇撇嘴說:“奴婢不知道!”
  他點點頭說:“說了和沒說有什麼區別?皇阿瑪怕是要苦惱了!”我抿嘴一笑道:“皇上是歎了口氣來著!”他好笑地看著我,我側頭笑嗔道:“未摸准皇上確實心意前,當然只能如此回答了!再說了!你可別笑我!你自個抹稀泥的本事不比我差!那麼大件案子,說得倒好似義正嚴詞,可實際卻……”我向他皺了皺鼻子,未再說話。
  他笑盯著我道:“就我看來,恐怕皇阿瑪以為你的意中人是十三弟了!”
  我‘啊’了一聲,看著他笑起來:“是因為上次和敏敏賽馬的原因嗎?”四阿哥點點頭說:“八九不離十。敏敏和十三弟的異樣那麼明顯,皇阿瑪肯定會想到兒女私情上去的。”
  我凝神想了會,問道:“當時蘇完瓜爾佳王爺究竟和皇上說了什麼讓皇上不再追究呢?”他道:“自個沒有琢磨過嗎?”
  我道:“當時也曾仔細琢磨過的,不過有一點想不透,也就只得算了!不過今日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明白了!”他看著我,鼓勵地點點頭,示意我繼續說。
  我道:“當日我想不透王爺究竟會不會告訴皇上敏敏喜歡十三阿哥,總覺得不可能告訴皇上的,難道不怕皇上指婚嗎?可如今想來,當時的場面怎麼瞞得了呢?所以王爺肯定要向皇上坦承敏敏對十三阿哥的感情。但是接著說了什麼不願意讓敏敏嫁給十三阿哥的道理,而且說服了皇上同意佐鷹王子和敏敏!”我歎氣道:“至於皇上為什麼會同意敏敏嫁給佐鷹王子,我不僅不明白還覺得詫異呢!再則,皇上讓兩大部落聯姻也就罷了!可怎麼還暗中默許佐鷹王子爭取王位呢?”
  四阿哥淡淡而笑:“伊爾根覺羅大王子的同胞姐姐是納喇部的新王妃!現在可明白?”我‘哦’了一聲,笑道:“明白了!平衡各個部落的勢力!讓他們彼此牽制,彼此爭斗!誰都不能真正坐大!”
  四阿哥道:“這就是皇阿瑪同意佐鷹和敏敏婚事的最重要原因。還有一個就是伊爾根覺羅大王子,一方面大王子額娘出身顯貴,母族不僅在伊爾根覺羅部勢力龐大,在其他幾個部落也很有影響力,另一面伊爾根覺羅大王子本身也非王位合適的繼承人,佐鷹卻才能出眾。而且最重要的是額娘出身低賤,沒有勢力輔助,他將來繼承王位後,即使有蘇完瓜爾佳部落的支持,但卻要面對自己部落內大王子的勢力,兩相牽制!皇阿瑪自然默許他爭王位!”
  我拍腦袋歎道:“太復雜了!再說下去,就要把蒙古八大部落的姻親歷史關系和內外爭斗都理一遍了!我只要知道大概就好!知道敏敏嫁給十三阿哥不如嫁給佐鷹好處多就行了!在這種情況下,皇上既順了蘇完瓜爾佳王爺的心意,讓王爺對皇上感激,也順了自己的心意,又何樂而不為呢?”四阿哥微微一笑,沒再說話。
  我側頭回想著當日的情景,不禁趴在桌上笑起來,笑問他:“皇上不會糊塗嗎?多年前人家說我中意十阿哥,如今又知道我中意十三阿哥!”
  他搖頭說:“我從未覺得你會中意十弟,不過你不中意十三弟,我當年倒是有些納悶!”我眨了下眼睛嘲笑道:“自己弟弟總是最好的!”話剛出口,就發覺此話大有語病,他睨了我一眼,未吭聲。
  我趴在桌上,默默想了會,幽幽問道:“那皇上那句話的意思究竟是想讓我遂了心意,還是不想?”他笑說:“若曦!皇阿瑪的確很疼你!依照你所說的皇阿瑪的語氣和神態來說,皇阿瑪對你的事情倒是頗為躊躇,還是很照顧你心思的!”
  我臉埋在胳膊間,悶著聲音問:“那將來皇上會答應嗎?”過了半晌,他笑道:“終於會臉紅了!”我道:“才沒有呢!”他笑說:“沒有嗎?那你耳朵怎麼紅了呢?”我臉越發燙起來,靜靜趴著再不敢多話。
  他笑說:“等太子之事的風波平息,我就去求皇阿瑪,向皇阿瑪說明我們兩情相悅,等皇阿瑪問你時,你再表明心跡!以皇阿瑪對你我兩人的感情,應該會答應我們的懇求的!”
  我靜靜趴於桌上,凝神想著,他手輕輕落於我頭上,柔聲說:“不要費神琢磨了!此事我已想過!雖然你的婚事有些麻煩,可我又不去爭皇位,沒有什麼利益之爭!只要不涉及皇位,皇阿瑪對我們一向寬仁,對我更是慈愛,又疼你,他會成全的!”
  忽然兩聲‘篤篤’敲門聲,我一驚,猛地從椅上跳起。他歎道:“怎麼如今如此沉不住氣?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也如此驚慌!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我揚聲問:“誰呀?”“奴才方合!”我忙關了窗戶,出來時又順手掩了屋門。打開院門,人堵在門前壓著聲音問:“什麼事情?”方合一面請安,一面遞給我藥,也壓著聲音低聲說:“十四爺吩咐的。服用方法裡頭都寫分明了。”
  我心下釋然,笑接了藥,他又打了個千,轉身而去。我握著藥,關好門進屋。隨手把藥擱在桌子上,又推開窗戶。
  他淡淡瞟了眼桌上的藥,立起身子,我問:“要走了嗎?”他點點頭,說:“自從太子求婚後,你就終日心神不寧,前陣子剛看著好些了,可皇阿瑪一句話就又讓你舉止失常。往後的日子只怕少不了風波,你打算就這個樣子去應對嗎?越是心內害怕面上才應越鎮靜,他人摸不清底細,才越不敢輕易出手!哪有自個猴急著自露馬腳的道理?”
  我咬了咬唇,點頭道:“記住了!”他道:“我走了!”我微微一笑說:“好!”他從桌上快速抽了張我練的字,待我驚覺劈手要奪時,他已經收攏進袖中:“做個見證,看你以後可有長進!”
  說完,提步而出,我立於窗前,看他走到院門口,伸手拉門時,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轉頭掩門而去。
  我立了半晌後緩緩坐於椅上,忽覺得這屋子前所未有的寂靜冷清。
  -----------------
  天氣越來越熱,康熙搬進了景致更為怡人的暢春園。大家因暑氣而心煩,我卻完全安定下來,嘴邊帶笑地待人接物,謹小慎微地服侍著康熙。雖然心底深處仍是隱隱的懼怕,可同時還夾雜著絲絲心安。
  四阿哥送的藥還未吃完,肋上的傷已經全好。遠遠地看見十四阿哥,忙趕著追上去,他和十阿哥這段時間總是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十阿哥我倒是明白,可他若只是為了鐲子的事情,實在不必如此!
  我向他請安,謝他贈藥,他一笑而過。只道“十哥和福晉現在可逗著了!兩人忽然一改以前幾句話就劍拔弩張的樣子,見了面一個比一個客氣有禮,看著不象成婚多年,反倒更象臉皮脆嫩的新婚小夫妻!”我聽後拍掌大樂,原來這麼個莽撞人也有一天化為繞指柔!
  兩人笑著笑著,突然都靜了下來,他沉默了半晌道:“對不住!鐲子那天晚間我已送到了八哥府上!”我默默聽著,他輕歎口氣低頭道:“當時正在書房,他微笑著接過,隨手就拿桌上的石硯砸了粉碎!”
  我咬唇未語。他靜了靜說:“八哥當時笑說‘她終究還是跟了老四!’”我一驚,抬頭看向十四阿哥,正對上他炯炯雙眼,他問:“真的嗎?”
  我定了定神問:“你沒問他為何如此說嗎?”十四道:“八哥說你自打入宮後,就對四哥一直與眾不同!奉茶是最先按了他的喜好上,後來才陸續依了各人口味!很多事情上你都對四哥設法維護,甚至不惜潑茶燙十哥。四十七年廢太子時,你從塞外回來後,看四哥的眼神越發不同,還時而臉色泛紅。”十四阿哥‘哼’了一聲道:“後來,不用八哥提點,我都沒有少看到你和四哥眉來眼去,有時莞爾一笑,有時神色微嗔!八哥一向留心你一舉一動,看到的就更多了!”
  我忽地大笑起來,十四阿哥本來微帶怒氣,聞得我的笑聲,一時怔住,我帶著幾分淒涼笑道:“好個心思深沉如海的‘八賢王’!我竟真個不知道他從頭至尾是如此想的,原來他從未真正表露過自己的心思!他讓我看到的都是他想讓我感受到的!”我一直知道他‘逢人便示三分好’!但從未料到我也是那三分好中的一個。他既自始至終都有疑心,不曾相信過我,為何還能對我一副情深不移的樣子?說完心中酸澀,轉身就走!
  十四一把拽著我胳膊問:“你真的喜歡四哥嗎?”我側身盯著他冷笑說:“是!我喜歡四阿哥,我打小就一直喜歡四阿哥,對他深情似海!滿意了?”說完猛地摔脫他的手,快跑離去!
  正低頭猛跑,忽地撞到一個人身上,他一把扶住我,才沒有摔倒!抬眼看是四阿哥,他目光淡淡地看著我,一旁十三笑問:“後面有老虎追你嗎?”我心中酸痛,用力甩脫四阿哥的手,提步就走,一面眼淚潸然而下。
  四阿哥忙轉身一把拽著我,硬拖著我快步走到一旁的太湖石後,問:“怎麼了?”我只是默默掉眼淚,他不再說話,由著我哭。哭了半晌,我問他:“你以後真的不會騙我?有什麼都會直說?”他說:“是!”我點點頭,拿絹子抹干眼淚說:“我沒事了!”他靜靜看著我,我側頭微抿嘴角道:“想知道怎麼了?可這件事情如今我不想說,可不可以?”他點了下頭,沒再理會,道:“皇阿瑪等著見我和十三弟。”說著,轉身走了出去,我隨後跟了出來,一直等在外面的十三阿哥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幾眼,笑問四阿哥:“可以走了嗎?”四阿哥微一頷首,兩人快步而去。
  四阿哥忙轉身一把拽著我,硬拖著我快步走到一旁的太湖石後,問:“怎麼了?”我只是默默掉眼淚,他不再說話,由著我哭。哭了半晌,我問他:“你以後真的不會騙我?有什麼都會直說?”他說:“是!”我點點頭,拿絹子抹干眼淚說:“我沒事了!”他靜靜看著我,我側頭微抿嘴角道:“想知道怎麼了?可這件事情如今我不想說,可不可以?”他點了下頭,沒再理會,道:“皇阿瑪等著見我和十三弟。”說著,轉身走了出去,我隨後跟了出來,一直等在外面的十三阿哥若有所思地盯了我幾眼,笑問四阿哥:“可以走了嗎?”四阿哥微一頷首,兩人快步而去。

bearlove 2011-5-19 20:07

第六章

  自從十阿哥大鬧乾清宮後,就一直躲著我,有時遠遠看見他的身影,我還未動,他很快就不見了。他打算躲我到什麼時候呢?不禁有些遺憾,想想卻也罷了!從此後他能與真心喜歡的人長相廝守,已經足夠!我本就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即使他以後再不理會我,那又有什麼打緊?
  而我是躲著八阿哥,能不見則不見。不是怨怪,當時初聞十四阿哥所言,的確心中難受,因為他竟然完全否決了我對他的心意,我多年的憂思剎那變得多麼可笑?而且我已太習慣於他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風范,潛意識裡忘了他在心計上是和雍正互較高低的對手,甚至下意識地苛求他的完美。
  可靜下心來一想,人在氣頭上,誰說話不是帶著偏激?我對十四阿哥說的話不也是否定了他?最重要的是,自己又何嘗對他真正坦露過心跡,還不是遮遮掩掩的,甚至在相擁微笑時也藏著憂慮和不甘。自己都未曾做到,又怎能要求他人?
  他有疑心,我又何嘗沒有?他對姐姐一見鍾情,兩年刻骨相思,婚後似有若無的情意,愛恨糾纏的真相,他對我真如他所說不是對姐姐的移情嗎?草原上的場景有幾個男子敢說真話?或忍心說真話?言詞總是容易說的,而自己的心卻總是騙不了的!而且他縱有疑心,只怕也是隨著我的舉止時強時弱,何況我敢自問自己一句,當時心底深處真就沒有絲毫四阿哥的影子嗎?
  如果是現在的我,稜角被磨平很多,心境蒼涼很多,對世事無奈更多,妥協多了幾分,包容多了幾分,偏執少了一點,我和他也許結局會有不同!可回不去了!一切已如那個玉鐲,不管曾經多麼晶瑩剔透,光彩絢麗,如今卻已粉碎成灰,再多想又有什麼意思呢?一切的一切已經不能回頭!他和我都只能繼續自己前面的路。
  想著四阿哥,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在這個紫禁城城中,我并不是獨自一人,他願意傾聽我的恐懼擔心煩惱,提醒我未看清的紛雜局面,他願意坦誠以對,我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至少現在是一個好的開始。想著他一次次的捉弄,又忍不住恨恨的,我在他面前似乎總是無計可施,落於下風!
  ------------------
  一日康熙和幾位阿哥在水閣中賞荷閒聊。我捧出綠玉荷葉托碟,上放的琉璃小碗中盛著冰鎮好的紅棗藕粉布丁,康熙看了眼笑問李德全:“若曦有多久沒花心思做過東西了?”李德全想了想回說:“大半年了!”說完自己先嘗了一小勺。
  康熙笑道:“看看她今日又有什麼新鮮花樣?”說著從李德全手中接過嘗了幾口,點頭道:“不錯!色澤晶瑩剔透,味道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初嘗棗香濃郁,待最後卻只余淡淡荷香。”
  我忙躬身謝恩!康熙笑問:“還有嗎?給他們每人一份嘗嘗你的手藝。”我笑答:“有呢!只是再沒有這樣的綠玉荷葉碟,不那麼對景了!”
  說完轉身示意玉檀端進來。玉檀端著幾套琉璃碗碟進來,我先給太子爺奉上,他伸手欲接,我裝著未看見,輕輕擱在了桌上,然後一躬身走開。給四阿哥端了一碗擱在桌上,禁不住嘴角帶著絲幸災樂禍的笑瞅了他一眼,他眼光淡淡,目注前方,恍若未見。轉到八阿哥身旁時,他正含笑看著四阿哥,我低垂著頭放下碗碟後,俯了俯身子後就轉到了十阿哥身旁。
  待得給所有阿哥上完,各人開始食用,我立在康熙身後,看四阿哥剛一入口,就蹙了眉頭,瞬即眉頭展開,面色恢復如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用著。康熙笑問:“味道如何?”幾位阿哥都紛紛贊道:“確如皇阿瑪所言!”唯獨四阿哥沒有說話,康熙目注四阿哥問:“四阿哥,你覺得呢?”四阿哥回道:“兒臣也覺得甚好,正在回味,一時未顧及回答。”我趕忙低頭咬唇強忍著笑。
  待康熙用完,我收了碗碟退出來,把碗碟隨手交給太監,快走了幾步躲開,捂著肚子就開始笑,笑得眼淚差點出來。原來忍笑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待笑夠了,又趕忙回去,和玉檀備好茶,給各位阿哥奉茶。我靜靜立在康熙身後,只見四阿哥面色平靜,一面陪康熙笑談,一面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茶。我再不敢抬頭,只顧著忍笑。
  待得李德全服侍康熙起身離開後,各位阿哥也紛紛離去。玉檀和我一面往回走,一面低聲道:“今日四王爺喝了好多杯茶!”我‘噗哧’一聲,又開始笑!玉檀被我笑得蒙蒙,我揮手說:“沒什麼!就是今日開心!”
  正走著,看到十三阿哥立於大樹下乘涼,我讓玉檀先行,快步走過去笑問:“四王爺呢?”十三道:“去更衣了!”我一聽又開始笑起來。喝了那麼多杯茶,是要去的。
  十三笑問:“什麼事情讓你這麼樂不可支?”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低聲告訴十三阿哥:“四王爺今日吃的點心裡我加了一些別人沒有的東西!”十三問:“什麼?”我捂著肚子說:“鹽!”
  十三阿哥一聽,立即愣住,滿臉不敢置信,過了半晌,忽地也開始大笑,拍著腿道:“我說呢!難怪四哥是灌茶而非喝茶。哈,哈……天哪!你可真是包天的膽子,連四哥你也敢捉弄!還當著皇阿瑪的面!”我笑道:“誰讓他老是捉弄我?再說,若不當著皇上的面,他豈能由我擺布?”話音未落,忽看到四阿哥正走過來,我忙說:“我走了!”說著就要逃,十三阿哥一把抓住我笑說:“有膽子做,就不要跑!”
  我急得直跺腳,央求道:“他只怕現在正在氣頭上呢!你先容我避避!”十三阿哥猶豫了下,松了手,我忙拔腳就跑,未及跑出幾步,只聞得四阿哥冷冷的道:“回來!”聲音不高,我的腳步卻再也邁不出去,定定的立了會,耷拉著臉轉身慢慢蹭了過去。
  我偷眼打量了一下,他和十三阿哥正並肩立於樹下,面色清冷,難辨喜怒,十三阿哥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待蹭到跟前,我低頭默默立著,他靜靜目注著我,忽地對十三阿哥說:“你先回!”。我忙可憐巴巴地看向十三阿哥,十三無奈地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然後走了。
  我低頭等了半晌,他卻一直未出聲。實在受不了他的目光,抬頭道:“要打要罰隨你!可是別這麼吊著!”他淡淡說:“伸手!”
  我蹙眉看著他,不會吧?他還真要罰?努努嘴,把手伸了過去!他伸手過來,我正等著他一掌落下時,他已經握著我的手,帶著我轉到了大樹背面。
  他斜斜倚著樹干,問:“你現在不怕我了?”我道:“我幾時怕過你?”他緊了緊手,我的手有些疼,忙道:“以前是有一點點怕!”他哼道:“一點點?”我陪笑用手比劃道:“再多一點點!”他道:“看來還是讓你怕點好!”
  我瞥了眼他,低頭等著他如何讓我再怕。過了會,他忽然放開我的手,邁步就走,我愣了剎那,心中一慌,忙追了上去,問:“你真生氣了嗎?”他緊閉雙唇,眼光看著前方,只是邁步。我急道:“你不理我了?”他仍舊不看我一眼。
  我一急,也不顧兩人正在路上,拽著他衣袖,攔在他身前道:“我以後再不捉弄你了!”他停了腳步,無奈地道:“我沒有生氣!”他的表情讓我心中一松,忙放開他衣袖,讓開路。
  他繼續大步而行,我在側旁快步跟著,問:“那你干嗎剛才一句話也不說?”他皺著眉頭,道:“我很渴!”
  我知道我不該笑的,可是隨他走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低頭‘吭哧,吭哧’地壓著聲音笑起來。他盯了我一眼,我忙咬唇忍住,可不多久又笑了起來,他沒再理會,自顧快步而行。
  待看到前頭的太監,我忙叫了過來,
  笑著吩咐:“趕緊端杯茶來!跑快點!”他匆匆快跑著而去。我向他行禮告退,笑道:“王爺等茶吧!應該很快的!”他蹙眉揮揮手,我笑著轉身而去。
  到晚間睡覺時,躺在床上仍然想一回,笑一回。待笑累了,人也沉沉睡了過去。第二日起床後,玉檀笑看著我說:“很久未見姐姐心情這麼好過了!連眼睛裡都是笑意!”我‘啊’了一聲,問:“有嗎?”玉檀點點頭。
  我忙打開鏡匣一照,真是眉梢眼角帶著笑意!我上次眉眼俱笑究竟是什麼時候?久遠地我都不知道從何想起。
  ---------------------------------------
  盛夏早已過去,太子爺的脾氣卻沒因暑氣消散而緩和,反而越發急躁。我想到他至死的囚禁生涯,頗多感慨同情,可轉而一想他若不被囚禁,我恐怕就要嫁給他,讓我在嫁他和他被囚禁中選擇,我毫無疑問選擇後者,又覺得自己的感慨同情很是虛偽!人總是在自己安穩後才會想起同情。
  康熙和眾位娘娘、阿哥、福晉、格格們都聚在太和殿慶祝中秋佳節。當值的太監宮女們各自忙碌,不當值的也聚在一起飲酒取樂共慶佳節。
  我提著食盒,本想回屋,可臨時突然改變主意,想著現在的御花園肯定沒有人,幾株桂花又開得正好,不如索性到那裡賞月、賞桂花、飲酒,不是比自個在屋裡更好?
  果然清清靜靜。涼如水的夜色中,浮動著桂花馥郁的香氣,我不禁腳步慢了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正舉頭望月,一縷笛音乍起,唬了一跳!
  待心神定下,不禁有些詫異,誰在這裡吹笛?也不急著去尋,隨手將食盒擱於地上,背靠大樹,半仰頭看著圓月,靜品這一曲《梅花三弄》。
  雪中寒梅,姿態清潔,暗香浮動,雖無百花相陪,卻臨風搖曳、自得其樂。我心中約莫知道是誰,含著絲笑提起食盒,尋音而去。
  人未到,笛音卻轉哀,彷若一陣狂風突起,滿樹梅花終被打落,再不甘心,卻也得與泥塵共處。我心中驚詫,他何時竟然有如此傷痛?不禁腳步放緩,輕輕走了過去。

bearlove 2011-5-19 20:07

第七章

  十三阿哥正立於桂花樹下,橫笛而奏,全無平日嘻笑不羈的樣子,神態安靜肅然。“精於騎射,發必命中,馳驟如飛。詩文翰墨,皆工致清新,雅擅音律,精於琴笛。”這樣一個文武全才、豪爽不羈的奇男兒如何一日日地挨過十年的幽禁生涯?想著眼睛有些模糊起來。
  一曲未終,十三阿哥已然停了笛音,向我看來。我忙打起精神,笑走過去,問道:“怎麼不吹完呢?擾了你的雅興?”
  十三阿哥一笑,道:“不知道是你!只覺得有人偷聽,所以停了!”
  我瞟了眼一旁石桌上的酒壇,笑問:“怎麼不在殿前陪皇上,竟撇下福晉獨自跑到這裡喝酒來了?”他瞅著我手中的食盒也笑道:“只准你挑好地方,我就不能來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打開食盒,取了兩壺酒出來,向他做了個請的姿態。他一笑,坐於石凳上,拿起酒壺就是一口。
  我也坐下,拿起酒壺,和他一碰,各自仰著脖子喝了一口。十三斜撐著身子,看了會月亮,道:“很多年沒一起喝過酒了!”我歎道:“十年了!”兩人一時都默默看著月亮發起呆來。
  過了好半晌,十三側頭笑道:“難得今兒遇上,又都帶著酒,就好好再喝一次,否則說不定下次再喝又是十年後了!”
  他一句笑語,卻不知道說得完全正確。十年的幽禁,十年後,我知你平安得放,而我卻不知自己要身在何處了。如果有緣,也許十年後還能喝酒,如果無緣,那這也許就是最後的離別酒了。
  心中悲痛,強笑著說:“是該大醉一次!自從上次被你灌醉後,我一直都沒有再嘗過醉酒滋味!”
  十三挑了挑眉毛,一面與我碰酒壺,一面說:“上次明明是你自己拿起酒囊就一口口的灌,一副恨不得立即醉倒的樣子,怎麼是我醉灌你了?”
  “你不把我擄到外面去,我能一口口地灌酒嗎?”我瞪著他問。一副你再敢說不是你的錯,你試試的樣子。
  他哈哈笑著:“好!好!就算上次是我灌醉你的!不過今兒你可記住了,酒你自己帶了,人也是自個過來的。以後可不要再說是我灌你的。”
  兩人一面笑談,一面喝著酒,很快兩人手中酒壺就見底了,他笑拍了拍桌上的酒壇子道:“還是我有先見之明!”我笑道:“是,是!”一面取了兩個碗出來。十三笑說:“還是你合我心意,原本就該如此飲酒,最不耐煩拿著小杯子唧唧歪歪!”說著一人倒了一碗。
  兩人喝著喝著,都默了下來,我想著十三即將而來的命運,自己未知的命運,心中難過。十三不知道想起什麼,也是眼角帶著幾絲愁悶。
  兩人時不時地碰一下,喝一口,各自愁傷著。傷心時喝酒最易醉,兩人又都已經喝了不少。此時都帶著幾分酒意,忽又相對著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我趴在石桌上,用手偷偷抹干了眼角的淚。
  正趴著時,忽聽得一縷哀傷的笛聲響起。是剛才未吹完的曲子,我側頭靜看著他,他為何心中如此哀愁?
  一曲吹畢,十三手握玉笛,起身踱了幾步,慢聲吟道:

  赤欄橋外柳毿毿,千樹桃花一草庵。
  正是春光三月裡,依稀風景似江南。
  片月銜山出遠天,笛聲悠揚晚風前。
  白鷗浩蕩春波闊,安穩輕舟淺水邊。

  我撐著頭笑道:“人家‘才高八斗’者也要‘七步成詩’,你這三五步就作了這麼多,豈不羞煞曹植。”十三歪著腦袋,懶洋洋地說:“以前寫好的,只是一時心中感慨,念了出來而已。”
  我默看了他一會歎道:“你若不生在帝王家,該多好!就不必只用詩詞羨慕閒逸了!”他深吸口氣,側身而立,背負雙手,仰頭望著月亮,過好一會子才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想過多少次了!我一直向往著有一天能騎馬,帶笛,配劍,自由縱橫在天地間,漠北射雕,江南聽曲。暢意時幕天席地、飲酒舞劍,雅致時紅袖添香、燈下吟詩。但此身已托帝王家,即使我可以跳出樊籠,卻有我不能割捨的人,不願讓他獨自一人面對風刀霜劍!他雖有額娘、同胞親弟,可和沒有也差不多!”
  只覺淚水猛然落下,竟連擦拭都來不及,剛剛拭干舊淚,新淚又已下。十三轉頭默默看著我。
  我一面雙手胡亂抹著眼淚,一面強笑著說:“有些喝多了,酒竟然都化作了淚。”他扯扯嘴角,想笑,卻終是沒有笑出來。走回桌邊,端起碗仰脖灌下。
  我也灌了一大口。手撐住頭,問他:“十三阿哥,在這個紫禁城裡,你我是難得想法一致的人,如果能湊在一起倒是好。可是奇怪了,你為何不喜歡我呢?”
  十三正在喝酒,忽聽得此言,一下子嗆住了,側頭咳嗽了好幾聲,這才轉頭挑眉笑說:“我還納悶,我這麼個風姿英拔的人在你面前,可也沒見你喜歡我呀?”
  我斜睨了他一眼,嘲諷道:“連我這鎖在深宮的人都聽聞了不少你的風流逸事,惹了多少相思債,還嫌不夠多?你平日走在路上可敢回頭?”
  十三納悶地說:“為何不敢回頭?”我忍笑道:“不怕回頭看見跌碎一地的芳心?”他大笑著搖搖頭,指了指我道:“彼此!彼此!”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我笑說:“我先問的,你先回答。”他低頭默想了一會,說:“初見你,印象最深的就是你和郭絡羅小格格打架,潑辣厲害之極,心中震驚,怎麼可能喜歡?額娘很早就去了,甚至她的相貌都日漸模糊,可我永遠都忘不了她溫柔的懷抱,她會在我耳邊低聲唱好聽的歌,她說話很輕很軟,她笑時,眉眼彎彎如水一般。而你……”他笑瞇瞇地看著我說:“太粗魯了!”
  我點點頭說:“典型的‘俄狄普斯情結’。”他迷惑地問:“什麼情結?”我笑看著他說:“就是說一個人很渴望母愛,他會不自覺地希望自己的妻子能象母親一樣溫柔憐惜地對他。”這也就是他不喜歡敏敏的原因了。敏敏雖好,可不是他想要的。
  十三愣了一下,笑說:“也許對吧!那你呢?”
  我也低頭默想了一會,抬頭看著他說:“我告訴你,可你不能再告訴別人。”說完想了想,又補道:“任何人,包括四阿哥!”
  他笑點點頭,說:“看來我在你心中竟是個口風不嚴實的人。”我這才一面想著,一面說:“我在男女之情上本就是個被動的人。後來發生了點事情,就越發被動。然後入宮後,就更是把自己的心看得牢牢的。唯恐不小心,就是一回首百年身了。這紫禁城中的男人都有太多老婆,而我一直在心裡抗拒著和那麼多女人分享一個丈夫……”十三表情詫異,我瞟了他一眼,無奈地道:“你不見得懂的,可這就是我心裡深處的想法,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個人即使有再多的無奈不甘總會慢慢向周圍環境妥協。就如你本不願參予權利之爭,可你卻參予了。我即使不願意,可我已經慢慢接受這個不可更改的事實。也許還有不甘,還有掙扎,但我怎麼和整個環境對抗呢?”我苦笑著朝十三搖搖頭。
  我輕歎口氣道:“最重要的是我一面渴望著有人能誠心誠意的對我,可我又不相信這個宮廷裡會有這樣的人,如果我不能相信,那我的心總是無法真正敞開,去接納他。也許我太懦弱,太害怕傷害,我不能象敏敏那樣自己先付出,去爭取,我總是被動地等著對方付出,等著對方一點點讓我相信,然後我才有可能打開我的心,慢慢喜歡上他。”
  我看十三表情嚴肅,扯了個笑,語氣輕快地道:“現在你可明白我為什麼不可能喜歡你了?就是因為你沒有先來喜歡我!”
  他皺眉道:“看來我得讓四哥繼續努力!你的心不容易打動!他又先天失利,已經有了福晉,不過幸好大家都一樣!”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們的事情不要你管!”十三笑和我碰了下碗,兩人飲了幾口酒,他斂了笑意,緩緩道:“若曦,我不管你和八哥之間究竟怎麼回事!但如今你既已和四哥有了約定,你就要一心一意待四哥!”
  我手一抖,碗落地而碎。心亂如麻,靜了半晌,才敢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的?四阿哥知道嗎?”
  他搖搖頭說:“四哥如今應該還不知道!一則你藏得真是好,二則,我們一直以為十四弟和你之間有瓜葛,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可當我聽敏敏說你教她唱戲,又請了八哥來看,後來再問她此事,她卻支支吾吾不願意再說,心中就存了納悶。十哥鬧著休妻的那天,你居然因為八哥的一個眼神就連茶都端不穩,我更是存了疑心。可一直不能確定,今日其實只是拿話來試你,卻果然如此!”
  我神色哀淒地看著他,求道:“千萬莫讓四阿哥知道!”十三阿哥道:“我不會告訴他的!雖然此事的確有些不妥,不過你也把四哥想得太小氣了!佐鷹能包容敏敏,四哥就不能包容你了?”
  我搖頭道:“我從不覺得一個女人在嫁人前喜歡過別人有什麼不對,難道只准男人三妻四妾的娶,女人連曾經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我既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麼,當然根本不介意讓他知道。如果是十阿哥、十四阿哥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我早就和他說了,可唯獨八阿哥不可以!”
  十三疑惑地問:“這話怎麼說?”我淒涼地道:“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但是真的唯獨八阿哥不能讓他知道,也許他可以不管現在或以後都不計較,但我不可以冒險,這個險,我冒不起!”
  說完撐頭默默呆坐著,滿心憂痛。十三輕歎口氣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相信你,你肯定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忍不住伸手拉著他胳膊輕搖了幾下!我何其有幸,有如十三阿哥這般的朋友!
  他輕拍了拍我手背,暖暖一笑,慢飲了口酒道:“以前我也曾希望過你和四哥在一起,畢竟一個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一個是我真正贊賞的知己。可後來你不願意,我雖不能理解你前後矛盾的言行,但更不願勉強你。四哥雖對你越發留心,可也不是非要你不可,你把簪子和鏈子退回來時,四哥自嘲地笑笑,對我打趣道‘連終身不嫁,長伴古佛青燈都寫出來了!下次該不會寧死不嫁吧?罷了!不勉強她!’,說完,就把東西丟開,對你也不再上心。可從塞外回來後,四哥心思又變了,把鏈子又尋了出來。”
  我忍不住問道:“為了玉佩?”十三瞪了我一眼道:“你以為個個都是太子爺?”我咬唇未語,他笑道:“你真是個傻子!當日眾人固然是為敏敏驚艷,可有心之人真正贊歎感佩的卻是你!曲是你編的,舞是你排的,那如夢如幻的場景都是你的手筆!就連我如今都想著你若舞動一曲該是何等令人震驚?而最難得的是你對敏敏的心,紫禁城裡象你這般大的女子哪個不是變著花樣爭奇斗艷,鉤心斗角的爭寵,很多貌似素靜守拙的,也不過是‘以退為進’。可你卻真正只是讓敏敏美麗,帶著呵護欣賞去誠心贊歎維護另一個女子的美麗,老實說,我是沒見過!估計四哥也沒見過!”他抿了口酒笑說:“還有你為維護十四弟所做的一切,‘義氣’二字你也當得起!’”
  我苦笑著搖搖頭。十三阿哥接著道:“四哥做事,一貫心中自有定數,沉穩不亂,可當四哥身上揣著簪子鏈子好幾天,卻一直猶豫不決是否給你時,我才驚覺他對你不是簡單地動動心思而已。所以當那日看到你戴簪而來,我心裡竟然是松了口氣的感覺!十哥踹你一腳時,我看到四哥一瞬間眼裡全是心疼。”
  “四哥府中一向規矩森嚴,從沒有人敢任意胡鬧!”他模仿四阿哥肅著臉,眼神冷淡地看著我說:“不提家法,就四哥那張臉和眼神,就足以把所有人震懾住了!”我拍了他一下,氣笑道:“夠了,你沒有四王爺的氣勢,學虎反象貓!”他哈哈笑著說:“你捉弄他那次,我還真為你擔了心,可回頭問四哥如何處置你的,他居然淡淡說‘不是什麼大事,隨她去吧!難得見她這麼高興!’”
  我目注著地上的碎瓷片,幾絲暖意隱隱流動,猛地端起十三的酒碗,‘咕咚,咕咚’盡數灌下。十三拿過空碗倒滿酒,自己也喝了幾大口。
  十三雙手撐在桌上,俯身對著我的臉,神色肅然地道:“若曦,不管你是因為怕皇阿瑪指婚還是心裡有四哥,反正你如今已經給了四哥承諾,你就要好好對他,若因為八哥而傷四哥的心,我不會原諒你的!搖擺不定,傷人傷己,我瞧不起這樣的女人!”說完緊盯著我。
  我立即回道:“我既然做了選擇,以後就絕不會再和八阿哥有男女私情,因為我也討厭夾纏不清的男女關系。”
  十三阿哥緩緩坐了回去,喝了口酒,說:“若曦,四哥是個心事藏得很深的人,又極難和他人親近,人人都只看到他的冷,卻不知道他心底的熱。他言詞鋒利冰冷,他的妻兒都對他頗為畏懼,卻不知他鋒利下的暖。這樣的性格很容易自苦,有什麼事情,我雖可以陪他說說,可我只能分擔他的心事,不能分擔他的愁悶,他仍舊是寂寞的。我總盼著有人,在他煩心時引他開顏,在他孤寂時握住他的手,讓他知道他身邊有人相陪。。你雖老說自己沒有讀過什麼書,可我知道你讀的書絕不會比我們少,胸中自有丘壑,見解也最是別出機杼。與你暢談時,甚至感覺你根本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那些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好似都親身游覽過。”他凝視著我,一字一頓地說:“只要你願意,你和四哥肯定能彼此交心的,因為你能理解他的志向,他的苦,他的痛!”
  我愣愣發呆,十三阿哥垂頭靜默了好一陣子,忽地叫道:“若曦!有幾句話,你一定要好好記住!以後不見得有機會仔細說,索性今日全說了!”

bearlove 2011-5-19 20:07

第八章

  他憐憫地凝視著我說:“皇阿瑪這麼多年一直如此疼你,固然是因為你心思聰慧靈巧,盡心服侍!可更重要的是因為你是這紫禁城中罕見的一直沒有利欲心的人,從無爭權奪利的心,沒有偏幫過任何人,沒有打壓過任何人,只是一心一意地服侍皇阿瑪。以後你也要如此!”
  “你這些年表面上看起來確是風光無限,一個李德全,一個你,不要說一般大臣,就是我們這些阿哥和娘娘見了都是臉帶三分笑,可這紫禁城暗地裡不知多少人嫉恨於你!你能一直平安無事,不是因為八哥是你姐夫,也不是因為你和我,和十哥,十四弟要好,而是全憑皇阿瑪的寵愛!你若參予進我們的爭斗,你會失去皇阿瑪對你的信任和疼寵,你若失去了皇阿瑪的寵愛,那歷年積攢下的怨恨會盡數發洩出來!若曦啊!到那時你怎麼受得了那份苦呢?”
  “再說了,這本就是我們男人之間的爭斗!我們如此做,是為了自己的欲望私心,想要更多的尊榮,更多的權利,想要坐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上。不管結果,都是我們應該付出的代價。可你憑什麼為我們的欲望而犧牲呢?這不是你應付出的。”
  我捧著頭,痛苦地問:“為什麼?為什麼非要提醒我這些?我不想知道!”他柔聲道:“八哥是你姐夫,更何況你還……,就是十哥,十四弟也是你很難割捨的人,可你又已經答應了四哥,我怕你一時感情用事卷進我們的爭斗。我知道眼看著一切的發生讓你痛苦,可如果參合進來你會更痛苦!”
  十三默默喝了會酒,歎道:“這就是帝王家!無可避免的爭斗和痛苦!沒有人能阻止!就是睿智如皇阿瑪也只能無奈地目睹著一切的發生,何況你呢?若曦!我只要你將來跟著四哥,好好對他。別的事情你都不要理會,誰勝誰負,是我們之間的事情。”
  十三拍了拍我背道:“我們可是說好今日要大醉一場的,不要再談這些俗事,喝酒!”
  我碗到立干,只想快快醉死過去,再不要面對這些事情!十三也好似有意要灌醉我,一碗接一碗地給我倒酒。
  不大會功夫,我已經眼光迷離,只知道喃喃說‘喝’!然後就是我醉酒的一貫風格,頭一歪黑沉沉睡了過去。
  ---------------------
  第二日起床時,發現自己合衣躺在床上,忙掀開被子想要坐起,頭一陣疼痛,又坐了回去。緩了緩,才起床洗漱。笑問玉檀:“昨兒晚上你回來時,我在屋子裡嗎?”玉檀笑道:“我回來時,看姐姐已經睡下了!”我點點頭,沒再說話。
  待到去當值時,已經晚了,所幸萬歲爺上朝未歸,晚到一點倒不至於有大礙!喝了濃濃一杯茶後,才頭腦清楚了些。正在煮水,王喜快跑而進,臉色凝重,低聲道:“姐姐今日一切留心,萬歲爺下朝了!”我看他臉色不對,想再問幾句,他卻已經轉身匆匆而去。
  我靜了靜,選了康熙平日最喜歡的茶具,沖泡好後,又特地涼了一下,待到比康熙日常喜歡的溫度稍高後,才托著茶盤小碎步悄悄而入大殿。
  入目處,從三阿哥到十七阿哥,并康熙的表弟、領侍衛內大臣公鄂倫岱,領侍衛內大臣公阿靈阿,內大臣明珠之子、翰林院掌院學士揆敘等滿族重臣黑壓壓跪了一地。康熙臉色鐵青,雖滿屋子人,卻落針可聞。
  我心中一動,莫非今日就要宣布廢太子?輕輕將茶盅放置於桌上,人還未來得及行禮退下,康熙猛然端起茶盅朝四阿哥身上砸去,我立即跪倒在地上,一時心中驚痛懼怕,大氣也不敢喘。
  四阿哥不敢閃避,任由茶盅帶茶湯盡數打在身上,上身立即濕了一片,茶盅順著袍子滾落到地上,滴溜溜的打著圈,死一般的沉寂中青瓷撞擊地面的脆響擊打在人心上,聲聲都是天子之怒,讓人驚顫!
  我俯頭跪在地上,一面傷痛,一面慶幸茶湯不算燙!腦中細細琢磨過去,卻無半點頭緒,只知道今年太子會被廢,可四阿哥會有什麼事情呢?轉而一驚,十三阿哥!如果現在的歷史是我所知道的歷史的話,最終是十三有事情,而非四阿哥!一面是放下了心,可一面又難受起來!
  康熙冷冷地道:“朕早已有旨‘諸阿哥中如有鑽營謀為皇太子者,即國之賊,法斷不容’,你卻命人通過各種渠道散布流言蜚語,大肆宣揚太子胤礽的惡劣行跡,在滿漢官員以及京師與江南士民中制造倒太子的輿論。還揚言胤礽的儲君之位並不穩固,隨時可能再次被廢黜。好個陽奉陰違的雍親王!”
  康熙一面說,四阿哥一面磕頭,回道:“此事絕非兒臣所為!”康熙盯向領侍衛內大臣公阿靈阿和翰林院掌院學士揆敘,兩人都‘砰砰’磕頭道:“臣有罪!臣知罪!可此事實在與四王爺不相干!是臣等私自行動。”一面說著,一面閃閃避避地打量四阿哥神色。
  康熙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們可真是忠心耿耿!眼裡還有朕嗎?”怒指著四阿哥道:“他們這兩三年來和你暗中往來,何地見面,何人在場,都有證據。若非為你,難道如此做是為了他們自己?是他們謀太子之位?”
  四阿哥眼色沉沉掃過阿靈阿和揆敘,磕頭頓首道:“兒臣雖與他們有過接觸,但從未指使過他們此事!”
  我心中微動,看向八阿哥,他面色肅然,目光如水,淡淡凝視著身前的地面。腦中忽地閃過他說過的話‘不要是老四!否則只會受罪,反倒枉費我如今的一番心血!’剎那一切都已明白!這是他為四阿哥布的局!好個一箭雙雕,打擊了太子,又可以鏟除四阿哥。借助四阿哥了解太子動向,扳倒太子,太子大勢已去,立即向四阿哥下手。而阿靈阿、揆敘定是既負責四處散布謠言,為八阿哥倒太子的行動制造聲勢;又負責八阿哥和四阿哥之間的消息互通。此時四阿哥有口難辯,因為的確與阿靈阿、揆敘有過私下來往,而往來內容又都不可告人,甚至只怕比散布謠言更嚴重。先有人向康熙密告此事乃四阿哥所為,再阿靈阿、揆敘此番惺惺作態一力維護四阿哥的樣子更是讓康熙連懷疑之心都無,他們越是不承認乃四阿哥指使,康熙就越發相信,越發憤怒!受太子結黨營私案的影響,再加上對阿哥謀求皇位的忌憚和深惡痛絕,康熙怎能不怒?此番雖沒有謀逆舉動,但康熙也絕對不會輕饒四阿哥的。想通此節,才真正明白十三阿哥十年幽禁就是為此。
  我盯著八阿哥,這個局絕非短時間內布置的,散播謠言動搖人心非短時間內能奏效,而他和四阿哥的互通消息早在十四阿哥抗旨去草原時就已有,他只怕兩三年前已經想好一切。就連阿靈阿、揆敘肯定都是一步步誘導入觳,此時他們若招認是八阿哥,那他們一樣獲罪而且再無翻身機會,可若他們栽贓給四阿哥,八阿哥卻是他們的翻身資本。這些只是我這一瞬時推斷出的,至於阿靈阿、揆敘是否還有其它把柄握在八阿哥手中,或還有其它交易就非我所能知道的了。
  腦中思慮越清楚,就越發驚歎,我知道雍正手段酷厲,明白能被雍正視作對手的人也絕非泛泛之輩。可我一直看到的都是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漸漸忽略了他是歷史上的‘八賢王’,今日才真正直面了他的另一面,他忽地眼光投向我,兩人目光輕觸,他波瀾不興,冷淡地掃過我,又垂目凝視著地面。
  十三阿哥忽地站起,上前幾步跪倒在康熙跟前,四阿哥叫道:“十三弟!”十三阿哥恍若未聞對康熙磕頭道:“事已至此,皇阿瑪遲早會查出真相,兒臣就自己招了吧!此事乃兒臣暗自授意阿靈阿和揆敘,假借四哥的名義四處散布謠言。”說完側頭看著阿靈阿和揆敘說:“事已至此,無謂再多隱瞞,既然已經全部攤開,就誰都別想逃!”說著眼光從八阿哥臉上冷冷掃過。
  十阿哥抬起頭,朗聲道:“十三弟這話倒是稀奇,誰不知道你和四哥一向形影不離!難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四哥的意思嗎?”我盯向十阿哥,不知自己該怒該傷。我一直在怕這一幕,但這一幕終於在我眼前上演了!
  康熙冷冷目注著十三阿哥,十三阿哥磕頭道:“皇阿瑪只管問阿靈阿和揆敘,兒臣之言是否屬實自可知!”
  康熙看著阿靈阿和揆敘,極其冰冷地說:“實情究竟如何?”
  阿靈阿和揆敘一時舉棋不定,十四阿哥猛地站起,上前幾步磕頭道:“據兒臣看,此事應非四哥所為!四哥心性寡淡,常在府中參禪念經,平日又最是孝順體諒皇阿瑪心意!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皇阿瑪心思的事情。”
  康熙凝視了十四阿哥一會,依舊盯向阿靈阿和揆敘,他們兩人磕頭道:“臣罪該萬死!確是十三阿哥示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將事情前後始末一一道出,具體見面日期,私下相談內容,俱清除分明。康熙聽完擱於桌上的手緊緊握拳,目注著四阿哥喝問:“是胤祥所為嗎?”
  我心中一緊,此問是個圈套!不管是與不是都不對!
  四阿哥抬頭冷冷瞥了眼十三阿哥,極其重重地磕了個頭,額頭緊貼著地面沉聲道:“確非兒臣所為!兒臣也不知是否是十三弟所為!”
  我心中一松,緊接著卻是無限悲哀!他這個頭是向十三磕的,一切已成定局!頭貼在地上,眼淚汩汩而落,在十三的威脅下,八阿哥被迫做了退讓,雖然沒有打垮四阿哥,可已經砍掉了四阿哥的左膀右臂,更重要的是讓康熙對四阿哥起了疑心。
  康熙靜默了半晌,對著三阿哥吩咐道:“帶人把皇十三子胤祥幽禁於養蜂夾道,沒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訪!阿靈阿和揆敘交由刑部詳查議罪!”三阿哥忙磕頭領命。
  十三阿哥向康熙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長身立起,隨侍衛而出,自始至終未再瞧過任何人一眼。緩步而出的十三阿哥,神色超逸出塵,姿態翩然隨意,不象受罰而去,更象赴美人之約而往,彷佛等著他的不是那個簡陋不堪,陰暗潮濕,有門沒窗戶,夏天熱得要暈,冬天冷得要死,養蜂人所住的工棚,而是‘片月銜山出遠天,笛聲悠揚晚風前。白鷗浩蕩春波闊,安穩輕舟淺水邊。’
  康熙目注著十三阿哥漸遠的背影,忽露疲憊之色,對眾人淡淡道:“跪安吧!”說完起身,李德全忙服侍著出去。眾人低頭跪著直到康熙走遠後,才陸續起身靜默著退出。
  人漸漸都散後,八阿哥才起身,掃了眼仍然額頭緊貼地面而跪的四阿哥,淡淡瞥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我,轉身慢步而出。九阿哥笑看了一眼四阿哥,又朝我笑點點頭,隨八阿哥出去。十阿哥起身看著我上前低低叫道:“若曦!”我沒有理會,他俯身欲扶我站起,我狠狠打開他的手冷冷道:“走開!”
  十四阿哥立於門前,靜靜瞅著我和十阿哥,淡淡說:“十哥走吧!她正在氣頭上,不會和我們說話的。”十阿哥靜默了會,轉身隨十四阿哥離去。
  我靜靜跪了一會,起身走到四阿哥身旁,他仍然額頭貼地而跪,紋絲不動。我低頭凝視著他彎成弓狀的背,我知道這個結果,甚至知道十三阿哥十年後安然得放依然心痛難耐,他在無思想准備的情況下面對這一幕,又不知道囚禁是否從此就是一生,是何等傷痛?更何況是為他而犧牲?
  半晌後,強忍著悲痛,蹲在他身旁柔聲說:“他們都走了!你也回去吧!”。我等了半晌後,他依舊身如泥塑,一動未動。我深吸口氣,淡淡說:“你打算一直跪下去嗎?十三阿哥就能跪回來了?”他背一緊,肩頭抖了幾抖,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我,眼神死寂卻隱隱烈焰燃燒,灼得人眼刺痛。我看著他胸前的茶沫,抽出絹子輕輕把粘在袍子上的茶葉拭去。
  等我拭完後,他靜靜站起,轉身,一步一步緩緩離去。我蹲著目送他背影遠去。身邊少了慣常相陪的十三阿哥,他的背影絲絲淒涼。
  想著昨日夜裡還與十三阿哥舉杯對飲,今日就是生離!想著他挑眉而笑的表情,想起他策馬帶我疾馳在夜色中,想起我們暢談闊論,想起他草原篝火旁的祝酒歌,想起他長身玉立和敏敏對視的英姿,再想著那個狹小潮濕陰暗的養蜂夾道,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壓著聲音哭起來!空落落的陰沉大屋中,我縮肩抱頭哭泣,只有回蕩在屋中的幽幽哭聲相陪。

bearlove 2011-5-19 20:07

第九章

  距十三阿哥被囚禁已經七天,四阿哥謝絕一切朝事,稱‘未能及時發現、勸誡十三弟行為,讓皇阿瑪憂心傷神!’,告罪閉門在家念經思過!八阿哥依舊舉止翩翩,笑如暖玉。我漠然請安,他微笑客氣地說:‘起吧!’。我帶著個恍惚的笑想,一切都變了,連以前看似平靜祥和的日子都一去不返。
  輕扇著蒲扇,水已經滾了好一會,才猛然反應過來,忙扔了扇子,沖泡了一壺‘大紅袍’,端起茶杯輕抿一口,腦中浮現十三阿哥微瞇雙眼品茶而贊的表情,從今後,誰為你煮茶,誰聽你吹笛,誰能讓你微展眉頭?
  ‘篤篤’幾聲敲門聲,我靜靜看向院門,卻沒有任何心思理會。過了半晌,又是幾聲‘篤篤’聲後,門被推開,十四阿哥看著正坐於桂花樹下品茶的我,微蹙了下眉頭說:“人在,為何不答話?”
  我收回目光,又端了杯茶一飲而盡。他走到桌旁坐下,“你真就打算從此除了請安問好,再不和我們說話了?能喝杯茶嗎?”我看著桌上的茶具不禁苦笑起來,“茶具都是你送的,能不讓你喝嗎?”
  他端起杯茶輕抿了幾口道:“若曦,知道你和十三哥好,可我們也是從小玩大的!你豈能厚此薄彼?再說,很多事情只是立場問題,并沒有對錯!”我淡淡問:“今日你是來說教的嗎?我沒有心情聽!”
  他輕歎口氣,從懷裡掏出封信給我,我眼光未動,依舊端著茶杯慢慢而飲,他道:“綠蕪為了見我,在我府邸側門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小廝為她通傳。”我一愣,看向他,他道:“綠蕪給你的信!”我忙放了茶盅,接過信,匆匆撕開。十四靜了一會冷聲道:“聽聞綠蕪在四哥府前也跪過,卻自始至終無人理會!她無奈之下才找的我!真是……”我抬頭瞥了他一眼,他冷笑一聲,未再說話。
  看完後,默默發呆。十四阿哥問:“你若要回信,就趕緊寫了,我一順帶出去給她,也趁早絕了她的癡心!”我問:“你如何知道信的內容?”他淡淡道:“綠蕪已經求過我了,我說皇阿瑪已經說過‘沒有聖旨,任何人不得接近探訪’,更何況她這樣的要求。讓她絕了念頭。她卻仍然不死心,又求我給你帶信,她不說我也猜得到內容。本不想替她送這封信,可又實在可憐她一番心思!想著以你和十三哥的交情,也許你的話她能聽進去!你好生勸勸她吧!否則我真怕十三哥還沒什麼!她倒先香消玉隕了!”他靜默了一會,歎道:“綠蕪如今憔悴不堪,縱是我有鐵石心腸,看到她也軟了幾分!”
  我問:“你們真的沒有法子嗎?”他誠懇地說:“若曦!這事本身與我們并沒有利益沖突,如果能成人之美,何樂不為?難道我在你心中就真的如此冷血?辦不了,是因為皇阿瑪已有聖旨,現在看管十三哥的人都是三哥選出後,皇阿瑪親自點頭准了的。再要添加人,也肯定要皇阿瑪同意。可如今如果和十三哥扯上聯系,免不了被皇阿瑪懷疑散布謠言之事非十三哥一人之意。連四哥都忙著和十三哥撇清關系,何況我們呢?如今沒有任何人敢為十三哥說話的。”
  我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本就是你們做的,你們當然更是忌諱。其實一切都明白,只是總抱著一線希望。
  我出了會子神,轉身進屋,寫道:“奈何人微力薄,不見得有用,但必當盡力!靜候消息!”想了想,又加道:“照顧好自己身體!否則一切休提,又何來照顧十三爺之說?”寫完後,仔細封好信封。
  十四阿哥接過信後,看了眼我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口,譏笑道:“你這是怕我看嗎?”我淡淡說:“做給綠蕪看的,女子間的閨房話,不想綠蕪不好意思!”他釋然一笑,揣好信起身要去。
  我叫道:“十四阿哥!”他回身靜靜等我說話,我道:“吩咐一下守門的人,見到綠蕪客氣有禮些!”他道:“放心吧!已經吩咐過了!見不見在我,但不許他們怠慢!”我向他行禮。
  他笑笑轉身想走,腳步卻又頓住,臉色頗為躊躇。過了半晌才道:“有些話,論理我本不該多言,但……”我截道:“那就不要說了!”他盯了我一眼,一甩袖,轉身就走,快出門時,忽地停步,回身道:“不管你對四哥是真有情還是假有情,都就此打住吧,你是聰明人,無謂為難自己!”說完快步而去。
  我靜靜站了很久,拿起早已涼透的茶,一口飲下。原來不管再好的茶,涼後都是苦澀難言!
  拿著綠蕪的信,看一回,想一回,在院子裡不停踱步。思來想去,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成與不成只能如此。想著康熙當日的震怒,心下也是懼怕,可想著十三阿哥,想著他縱馬馳騁的快意,和今日孤零零一人,再想想綠蕪的深情和才情,至少她可以陪十三彈琴、寫字、畫畫、吟詩消磨渡過漫長歲月。於她而言是這是最大的幸福。於十三而言,是寂寞苦清日子裡的一點溫暖。這也是我唯一能為十三做的了!
  拿著綠蕪的信,又一字字讀了一遍,想起和十三阿哥間的相交相知,微微笑著拿定了最後的主意。
  “字請若曦姑娘台鑒:
  賤妾綠蕪,浙江烏程人氏。本系閨閣幼質,生於良家,長於淑室;每學聖賢,常伴馨香。祖上亦曾高樓連苑,金玉為堂;綠柳拂檻,紅渠生池。然人生無常,命由乃衍;一朝風雨,大廈忽傾!淪落煙坊,實羞門楣;飄零風塵,本非妾意。與十三爺結識,尚在幼時,品酒論詩,琴笛相來。本文墨之交,實綠蕪之幸!蒙爺不棄,多年呵護,妾一介苦命,方保周全。妾本風煙,與爺泥雲有別,雖潔身自好,然明珠投暗,白璧蒙塵,自當明志,何敢存一絲他想。然日前得信,驚悉十三爺忤怒天顏,帝發雷霆,將其禁於養蜂道,妾如雷轟頂,夜不能寐!思前忖後,淚浸衾枕。恨微身不能替之受難,十三爺金玉之軀,何能捱霜草之寒?
  常思妾雖出身低賤,少讀聖賢,亦曉‘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雖不能救爺脫拔苦海,唯願同爺苦難與共,若能於爺監禁處,做一粗使丫頭灑掃庭院,照拂起居,日夜侍讀。此願能償,綠蕪此生何求?
  妾與姑娘,雖一面之緣,但常聞爺贊姑娘‘有林下之風’,妾為十三爺事,求告無門。知姑娘為巾幗丈夫,女中孟嘗。必能念妾一片真心,施加援手。姑娘身近天眷,頗得聖寵。然此事難為,奈何妾走投無路,只抱萬一希望,泣求姑娘!”
  ------------------
  康熙今日心情好似不錯,我、李德全、王喜伺候著在御花園內散步。康熙走了一圈,坐於石凳上休息。神色祥和地目注著前方。恰是金秋,滿樹黃透的樹葉在陽光下彷似透明,片片都透著嫵媚。
  康熙側頭對李德全笑說:“蘇麻喇姑最是愛秋季,說是‘比春天都絢爛’!”李德全躬身笑回:“正是,奴才還記得姑姑站在黃透的銀杏樹下笑著唱歌呢!”康熙眼光投注在地上的金黃落葉上,嘴角帶著絲笑說:“是啊!她會唱的歌可多呢!就是草原上最會歌唱的夜鶯也比不過她!”說著,定定出起神來。
  此時的康熙心應該是柔軟的,他回憶起了年幼時的爛漫時光和記憶中的溫柔少女、婉轉歌聲。我定了定心神,上前跪倒,磕頭道:“奴婢講個故事給皇上解悶可好?”康熙笑看著我說:“講吧!好聽有賞!不好聽就罰!”
  我磕頭起身後,靜了一下,緩緩道:“西晉時,有一個叫綠珠的女子,是當時富豪石崇的家妓……”康熙笑道:“這個朕知道,換一個!”
  我又道:“有一個叫林四娘的女子,原本是秦淮歌妓,後又成了衡王朱常庶的寵妃……”康熙淡淡道:“這個朕也知道!”
  我靜了一下,問:“皇上,這些女子雖然不幸淪落風塵,可卻俠肝義膽,為報知遇之恩,不惜以命相酬!她們是否也算可敬可佩?”康熙點頭道:“不錯!都是節烈女子,勝過世間很多男兒百倍!”
  我跪倒在地上,磕頭道:“皇上,如今就有一個願意為報相護之恩,願意以身赴難的奇女子!”
  我深吸口氣,將綠蕪和十三多年相交之事娓娓道來。把我個人對綠蕪的感覺也細細告訴了康熙。康熙臉色澹然,難辨喜怒。我磕頭求道:“求皇上成全!讓綠蕪做個使喚丫頭,為十三爺灑掃庭院!”
  康熙靜靜盯了我半晌,冷聲道:“你如今真是依仗著朕的寵愛,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情都敢做!”
  我心中悲傷,並非為自己,求康熙時已經做好受罰的准備,只是心痛綠蕪和十三阿哥。我‘砰砰’地不停磕著頭,求道:“皇上仁義為君!求皇上成全綠蕪的癡心!奴婢甘願受任何責罰!”康熙起身怒道:“她的癡心還是你的癡心?責罰?我看就是朕往日太憐惜你了!”
  說完并未讓我起身,轉身提步而去,李德全趕忙跟上,王喜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匆匆也隨了上去。我靜靜跪在地上,眼淚潸然而落。沒有用的!十三,你獨自一人如何渡過漫漫十年?綠蕪,你對十三阿哥情根深種,他的每一點苦都刺在你心上,你何以自處?
  從日頭當空跪到夕陽斜斜,從斜斜夕陽跪到沉沉黑夜。先時還能感覺到膝蓋酸麻疼痛,卻比不上心中悲痛,後來漸漸麻木,更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淚已落干,只余滿心淒涼。
  王喜匆匆跑來,看著我歎道:“好姐姐,你怎麼這麼糊塗?十三爺的事情現在誰敢沾上,你怎麼就……?”
  我木然跪著,沒有理會。他歎道:“我師傅說了,他瞅著機會會替姐姐求情的。姐姐就先忍一忍吧!”說完,長歎口氣,匆匆跑走。
  黑漆漆的御花園內,寧靜得只聞風輕撫過樹葉的聲音。絲絲寒意從腿上傳來,我摸了摸膝蓋,試著移動了一下,一陣疼痛,酸麻難動,索性作罷。半仰頭看向天空,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黑藍絲絨上顆顆水鑽,閃滅間如女子淚眼,綠蕪怕是正在暗自垂淚。孤寂一人的十三阿哥此時是否也只能抬頭邀繁星為伴?笛聲幽咽無人相知!
  腿上的寒意漸漸遍布全身,腹中饑餓,冷風一吹越發寒意侵骨,我瑟瑟縮成一團,盼望著快點天亮,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難熬。
  待得第一線陽光打在燦黃的樹葉上時,整個園子剎那光彩煥發,隨之而起的還有‘唧唧啾啾’鳥鳴之聲,此起彼落,歡騰不絕。我聽著這最天然的音樂,微瞇雙眼凝視著陽光下金燦燦的樹葉,腦中卻忍不住地想著油煎雞蛋,嘴角不禁逸出絲苦笑,唉!真是殺風景,焚琴煮鶴不過如此!可肚子真是餓!風雅情調真的都是吃飽穿暖後干的事情。
  太陽漸大,我頭開始昏沉沉,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跪的。緊閉雙眼,腦中一片虛空,再無余力胡思亂想。
  “姐姐!究竟怎麼了?”我無力地睜眼,玉檀正蹲在我對面。我搖搖頭,示意她離去。她帶著哭音道:“姐姐昨日一夜未歸,今早我才聽說在御花園罰跪。姐姐,究竟怎麼了?”
  我道:“回去!萬歲爺如今正在氣頭上,知道你來看我,說不定會遷怒於你!”她蹲著不動,我斥道:“還不走?這才哪到哪,我的話你就不聽了?”她咬唇站起,默立了一會,轉身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我閉著雙眼跪著,周圍一切似乎都遠去,從始至終只有我一人。
  一直柔和的風忽然轉大,樹枝被風吹得喀嚓喀嚓作響。大風刮落樹上的黃葉,攪起地上的落葉,在漫天舞動著的秋葉中,轟轟雷聲由遠及近,漫天烏雲黑沉沉壓下來,天色迅速轉暗。我連苦歎的力氣也無,只是木然僵跪著。
  幾道閃電如金蛇,狂舞著撕裂黑雲密布的天空,陣陣雷聲中,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打落下來。不大會,又是一個霹靂,震耳欲聾。一霎間雨點連成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傾斜而下。剎那間全身濕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還點點都是疼痛,後來慢慢麻木,狂風吹過身子,激起一陣陣寒意。陰暗的天地間,似乎除了風雨就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人面對著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著它的雷霆之怒。緊閉雙眼,微躬身子,任由萬千雨點砸落,我所能憑借的不過是自己的背脊。
  無邊無際的雨,陰沉的天色難辨時辰,身子只是發抖,時間彷佛靜止,似乎這雨就這樣要下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佝僂著背,胳膊抵著雙腿,手捧著頭,只覺得自己凍無可凍,身子僵硬,連發抖都不會了。忽然感覺有視線盯著自己,迷糊暈沉中咬了咬牙,緩緩抬頭看去,不遠處,四阿哥手打黑面竹傘,直直立於雨中。自從十三阿哥被監禁後,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隔著漫天風雨,我們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我卻能感覺到他傷痛驚怒的視線,兩人默默凝視著對方。昏暗天色中,墨黑的傘,深灰長袍,在一片陰暗中只有臉色觸目驚心的蒼白。
  他忽地猛一揚手扔掉傘,一步步走過來,靜靜立在我身旁。我凝注著被風卷動著身不由己打著圈的傘,在地上搖擺不定。時間一點點過去,雨勢未變,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抽打著天地萬物。身子雖已冷透,心裡卻漸漸泛起暖意。這漫天風雨,有一個人陪我挨著!受著!痛著!熬著!
  我扯了扯他的袍擺,他蹲下看著我,陰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時的老天,手勢卻極其溫柔,幫我把粘在臉上的濕發撥好理順,我凝視著他道:“回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猛地把我抱進懷裡,緊緊的,大力的,壓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處卻泛著暖意,但又是絲絲淒涼絕望。我頭抵著他肩膀,淚水混雜著雨水從臉龐滑落,涔入他的衣服。
  一道閃電狂厲地在頭頂裂開,我一驚,頓然回過神來,忙抬頭欲推開他。在閃電的剎那明亮間,壓入眼簾的是持傘並肩立於雨幕中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一時腦中茫然,只是定定看著他們。

bearlove 2011-5-19 20:08

第十章

  四阿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緩緩放開我,立起,轉身。三人隔著煙雨對視。十四阿哥身穿青色長袍,手持竹青傘,面色沉靜,姿態漠然,只眼中隱隱含著驚怒。
  白緞傘下,八阿哥一身月白長袍,袍擺隨風而舞,面色溫潤如暖玉,身姿淡雅若新月。人人都在這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陰暗中帶著幾絲狼狽,可他卻如暗夜中的一株白蓮,遺世獨立,纖塵不染。身旁雖有十四相伴,唇角甚至還含著絲淺笑,可飛揚的衣袂間彷佛披拂了天地所有的寂寞,勝雪的白衣下集斂了人間所有的寒冷。
  時間好似凝固,嘩嘩雨聲中,不知道過了多久,四阿哥轉開目光,一步步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撿起仍在地上翻滾的傘,緩步離去,身影越去越淡,最終隱入風雨中。
  待他消失不見,十四阿哥沖到我身邊,抑著聲音道:“若曦,你怎麼敢……”話剛起頭,卻停了下來,只是握著的拳頭青筋隱現。八阿哥打傘走到我身邊,傘遮住我,挨著我蹲下,淡淡目視著我。
  我低頭木然地跪著,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身心疲憊,一切都好似無所謂,打罰隨意。三人在雨中一站一蹲一跪,沉默無語。雨點打在傘面的聲音錯錯雜雜,一如三人的心情。
  過了很久,八阿哥歎口氣,拿了方巾替我把臉上的雨水拭去,道:“你就是不愛惜自己,也好歹顧念一下若蘭。她身子本就弱,你還如此讓她焦心?”我心中一痛,看向八阿哥,他道:“我已經吩咐了不許任何人傳話。可瞞得了多久?”我咬唇未語。
  潔白的袍擺拖在泥水裡,我下意識地伸手想替他挽起,他迅速一揮打開了我的手,兩人手輕碰,‘啪’的一聲,他若無其事地收了回去。我在半空滯了一瞬,緩緩縮回了空落落的手。
  他又靜靜蹲了半晌,站起對十四阿哥道:“回吧!” 十四阿哥沉默了一會,道:“八哥請先回,我有事要問她。”八阿哥說:“此事你我都無能為力,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頓了頓又說:“就是他也只能眼看著而已!意氣行事不但於事無補,反倒可能更會激怒皇阿瑪。”
  十四阿哥說:“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問個明白。”八阿哥靜默了一會,道:“棋局正在收關,眼前雖占上風,但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例子也不少。”說完,轉身而去。
  十四阿哥用傘遮著我,蹲下,默默瞅了我一會,在懷裡摸索了下,掏出一個小包遞到我眼前,示意我打開。我掀開小包,居然是幾塊芙蓉糕。不禁大喜,立即抓起一塊,塞進嘴裡,他急道:“慢點,這會子沒水,噎著了!”說著,躲開我還欲再拿的手,示意我咽下再拿。
  我趕忙吞下,他這才遞過來又讓我拿了一塊,我忽地驚覺道:“皇上沒准我吃東西。”他氣笑道:“吃都吃了,一塊和兩塊有什麼區別?再說,這麼大的風雨,誰還能跑這麼遠來監視著你?何況我特意藏在懷裡,誰能知道?”我一笑,忙接著吃起來。
  不大會功夫,幾塊糕點全都下肚,本來已經餓過頭,只覺得胃疼,但已無餓的感覺,這會子一吃,越發覺得餓起來,只得忍住。一日一夜沒有喝水,吃了幾塊糕點,突覺得嘴裡喉嚨干澀難受。頭探到傘外,十四阿哥想拉未拉住,我已經仰頭喝了幾口雨水,順手擦了下嘴,又縮了回來。朝著滿臉驚異的他嘻嘻一笑道:“無根之水最是干淨,文人雅士可是專門存了煮茶呢!”
  他歎道:“我以後一定會時刻記住,你根本不是大家閨秀。”我微微一笑,他凝視著我問:“你這麼做值得嗎?”我盯著地面流動的水,恍若未聞。他定聲說:“回答我。”我仍舊沒有理會。他抓著我肩膀搖了搖,軟聲道:“若曦,回答我,算我求你!”
  我訝然地看向他,他面色焦躁中夾雜著怒氣,卻又極力克制著,心中一軟,回道:“我只做了我覺得應該做,和不得不做的事情,沒什麼值得不值得的。你如果非要問我原因,也許只能說,若十三阿哥面對相同場景,他一定會為我做同樣的事情,即使知道後果難料。”
  他深吸口氣問:“若是我,你還會如此嗎?”我看著他,沒有回答。他歎道:“我知道,你肯定又在想,換成十三哥,肯定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懂你!可正因為我不懂,才要問個清楚。若曦,告訴我真話,就算看在我們從小認識的情份上。”
  我柔聲道:“我沒有這麼想。不管是十阿哥還是你,我都會的!雖然和十三阿哥脾氣更為相投,可大家的情份是一樣的。”
  他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那當日在草原上的那些事情,即使沒有八哥,你也會幫我的,對嗎?”我點點頭,看著他袍擺道:“全濕了,回去吧!待皇上怒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
  他塞傘給我,我搖頭道:“早已濕透,難道還能更濕?再說,皇上可沒有准我打傘跪著。”他握傘立起,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而去,速度漸快,小跑著,大步跑著,身影迅疾消失,只余漫天風雨。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天漸漸黑透,天地間唯一的聲響就是嘩啦啦的雨聲,我身形晃動,身子忽冷忽熱,強撐著跪著,意識逐漸恍惚,心裡只是惦記著,何時風雨才會停,天才能亮呢?最後只有耳邊越去越遠的雨聲,然後身子一軟,一切陷入黑暗沉寂中。
  --------------------
  身子彷佛被火燒,又彷佛置身於冰窟中,唇干舌燥,正在掙扎,玉檀輕柔地說:“姐姐,水來了!”原來無意識中,已經喃喃要了水。玉檀扶我起身,慢慢的喂我喝了幾口。
  我看著滿臉喜色的玉檀木了一會,忽地清醒過來,看了看屋子,疑問地看向玉檀。玉檀笑說:“皇上已經赦免了姐姐。”我心下一松,想到十三阿哥,卻立即又悲傷起來。
  玉檀端了清粥過來,我聞到飯香,才覺得極餓。待我吃了小半碗後,玉檀一面喂我,一面道:“姐姐昏迷了三天,身子燙如火炭,真是嚇死人!”我驚道:“三天?”話一出口,才發覺聲音暗啞,咳嗽好幾聲後才停。
  玉檀點頭道:“不知道為何,十四爺也被罰跪了。聽當時殿外值勤的太監們講,只聽到十四爺和萬歲爺爭執的聲音,不停地提到十三爺。十四爺在乾清宮外從下午一直跪到第二日散朝,八爺、九爺、十爺都去求了情,後來其他眾位阿哥也都去求情,萬歲爺才最後發了話,讓十四爺起來,也赦免了姐姐。我們去尋姐姐時,姐姐人躺在雨中,早已昏厥,身子冰冷,我們嚇得……”
  我難以置信地截道:“十四阿哥在雨中跪了一天一夜?”玉檀大力點點頭。我忙問:“他可好?”玉檀說:“十四爺是習武之人,身板本就比常人好,況且不比姐姐,跪了那麼長時間,聽聞只是稍微有些不適,估摸著也好得差不多了。”
  我默默出了會子神,玉檀放下碗筷,道:“太醫囑咐了,姐姐久餓又在病中,飲食要節制。”我向她隨意點點頭。
  玉檀幫我擦洗干淨,梳好頭。我對玉檀道:“我膝蓋痛的厲害,你幫我拿熱水敷敷!”玉檀忙預備熱水毛巾,一面道:“已經叫人傳話去說姐姐醒了。過會子,李太醫會來看姐姐。”我驚道:“李太醫?”他原是專門給皇上看病的老太醫。
  玉檀冷哼了一聲,一面擰著帕子,一面笑說:“那幫子暗地裡幸災樂禍的人算是白熱乎了,萬歲爺親口吩咐的,宮裡可沒幾個人能有這榮寵。”
  我聽聞卻無半絲喜悅,帝王之心,最是難測,恩寵不見得就是歡心,責罰也未見得就是厭惡。
  正在敷腿,聽聞敲門聲,玉檀忙替我理好衣褲,半掩了帳子,去開門。十阿哥,十四阿哥和李太醫前後進來,我忙欲起身行禮,十阿哥道:“就這麼請個安就行了!”說完兩人側身讓太醫上前把脈。
  我咳嗽了幾聲問:“十爺、十四爺怎麼和李太醫一起呢?”十阿哥道:“門口恰好碰上了。”說完,礙著太醫在,三人沉默了下來。
  李太醫把了好一會子的脈,把完右手的脈,要我伸左手,閉著眼睛把了好半晌,示意我再伸右手,十阿哥和十四阿哥彼此驚詫地對視一眼,都前行了幾步,站在太醫身側問:“怎麼了?”李太醫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靜聲。過了半晌,才半睜眼問道:“姑娘平日夜裡睡得可好?”我道:“大部分時間不是很好,而且覺得這一年來睡得越發少了,輕易響動就能驚醒,再入睡就很難。”他又問:“平日飲食呢?”我道:“也不如往年吃得多,經常覺得餓,可吃一點又很快就飽。”……他一面把脈,一面細細問日常起居飲食的細節。
  最後閉目沉吟了會,才緩緩道:“聽聞姑娘去年大病過一場,好似并未好生調養,以至氣血失調。而且從脈象看,姑娘長期憂思恐懼太過,每多損抑陽氣,而且氣郁化火,內耗肝陰,以至陰不能斂陽,脾、肝、腎三髒都傷及。這次又邪寒入侵,五內俱損,陰……”
  我聽得不耐煩起來,笑著打斷他道:“李太醫可別和我陰啊陽啊的,我真聽不懂。直接告訴我,嚴重不嚴重?如何治?”他緩緩道:“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姑娘如今正當盛年,如好生保養調理,花上兩三載功夫慢慢就調理過來了。若不留心,現在年輕沒什麼,可將來……”他收了話,未再繼續。
  我點點頭,道:“我膝蓋疼得厲害,什麼時候能好?可有什麼止痛的藥?”李太醫道:“這是‘痺症’,因風寒、濕邪、痺阻血脈,致使血脈不通,關節酸痛,嚴重時行走都困難。姑娘久跪於青石地面,又長時間浸於雨中,這幾點病因都合了。”我想了想,這個倒是聽得明白,就是風濕了。他接著道:“所幸姑娘年輕,如今不嚴重,貼上膏藥,緩幾日,輔以針灸,平日也就無大礙了,不過碰上濕冷天怕是還會疼的。而且這個也是要從現在起就注意保養,不然年紀大時,會頗為麻煩。我回頭給姑娘詳細列一張平日如何調理和應注意的事項。”
  說完起身,向十阿哥、十四阿哥行禮告退,他們忙攔住道:“李太醫年齡已大,不必行大禮了!”李太醫笑謝了,轉身示意玉檀跟他去拿藥。玉檀也行禮後,隨著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走近床邊,盯了我半晌道:“長期憂思恐懼太過?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些什麼?”我笑說:“太醫說,現在好生保養就能好的。不是什麼大事,這次多謝你了!”他淡淡道:“有什麼好謝的?草原上的事情我前後欠了你兩次人情,論擔的風險,哪次不比這個大?”
  十阿哥拽了凳子坐下道:“你到底有什麼難為的事情?居然長期憂思恐懼!如果不是李太醫診的脈,我都要罵他庸醫,胡說八道,危言聳聽。”我氣瞟了他一眼,我剛岔開話題,他就又給我拽了回來。沒辦法只得敷衍道:“這不是為了太子爺,十三阿哥的事情嗎?”
  十四阿哥冷‘哼’道:“李太醫說的可是長期,這最遠的事情也不過大半年,你這沒有三五年,哪能落了病根?”提起十三阿哥,心中又難受起來,不願再多說,悶悶地盯著地面。
  十四阿哥等了會,見我只是低頭靜坐著,氣罵道:“你就這臭毛病!什麼事情都藏在心裡,問你話不是顧左右言其它,就是索性沉默不語。”
  十阿哥拍拍桌子道:“好了,她還病著呢!她不願說,就算了,越逼她越煩。不過今兒你也應該高興些,你要辦的事情,十四弟已經幫你辦妥了。”我‘啊’的一聲,驚異地看向十四阿哥,他撇過臉,沒有說話。
  十阿哥道:“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伺候丫頭,只不過名字出身都得改。十四弟命自己府中的管家收了綠蕪做女兒,過幾日悄悄送到養蜂夾道,對外只說是十四弟府中的人。”
  我喜出望外,難以成言,忙撐起,向十四阿哥磕頭。十四忙要攔,我已磕了一個。還欲再磕,十四扶住道:“我這麼做可不是讓你給我磕頭的。”說著擺好墊子,讓我靠好。
  靠著墊子,心裡時悲時喜,眼角不禁浸淚,忙拿絹子拭淨。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轉開了目光,屋內寂靜無聲。
  過了半晌,心緒才慢慢平復。十阿哥道:“當日八哥怕我沖動闖禍,瞞著我,不讓我知道你的事情。結果十四弟照樣由著性子做了,要不然我和十四弟一塊去求,也就不用十四弟跪那麼久了。”十四阿哥道:“這事可不是人越多,皇阿瑪就越心軟的。”
  我瞅著十四阿哥問:“你怎麼求皇上的?”十四阿哥笑說:“沒提你,只是替十三哥求情,細細說了一遍養蜂夾道的淒苦,又道十三哥雖有大錯、有違兄弟之情,可因自幼失去額娘,對皇阿瑪卻更多了幾分依慕體貼,把往日十三哥對皇阿瑪細心孝順之事揀了些說,道皇阿瑪罰他是國法,是君臣之禮;可求皇阿瑪准綠蕪去做使喚丫頭,好歹十三哥身邊有個說話的人,全的是父子之情。”
  我心歎道,這是怎樣的恩怨糾纏,人是他們送進去的,可如今此事也是他幫的。三人都靜默著,玉檀端藥進來,向他們請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欲走,我道:“稍等一下,我有些事情麻煩兩位爺。”
  我示意玉檀將藥先擱到一旁,然後從褥下摸了鑰匙出來,讓玉檀去開箱子,吩咐道:“把裡面的三個紅木匣子拿出來。”玉檀依言拿出放於桌上。
  “都打開吧!”玉檀打開了匣子,剎那屋中珠光寶氣。我看了眼大開的院門,向玉檀努努嘴,她忙去掩了門。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詫異地對視一眼,十阿哥歎道:“你可真是個財主!”我道:“我在宮中已經七年,這是歷年來皇上和各宮娘娘的賞賜,低下還有些銀票,是這幾年的積蓄。這些東西我放出宮時都可以帶走的,前些日子,我已經問過李諳達,他准我可以先送出宮。我想麻煩二位爺,把這些東西送到十三爺府上,交給兆佳福晉。”
  十阿哥道:“這都是你的私房錢,怎麼能全送了出去呢?”我道:“十三爺府中一向只靠十三爺的俸祿,也沒有田莊進項,本就不寬裕,如今他被削爵監禁,更是斷了入項,可一大家子上上下下一百多張嘴,即使有些老底,也經不起光出不進。如今十三爺落魄,不比以前有地位身份,很多事情更是要銀子才能辦,才能少受點委屈,少受點氣。我一人在深宮中,這些東西不過是閒置在箱中,還不如拿出去派用場。”
  十四阿哥靜默了會道:“這樣吧,你自己留一箱子,其余兩箱我們帶走。”我道:“我自己還有。我阿瑪和姐姐給的東西,我都留著呢,銀子我也留著呢!”十四阿哥道:“就依我說的辦,要不然,這事我就不管了!”
  我看向十阿哥,他道:“這事我聽十四弟的。”我無奈地說:“那就如此吧!”十四阿哥道:“反正我已經在皇阿瑪跟前替十三哥求過情,有疑心也早就有了,一件是做,兩件也是做,沒什麼差別。以後我會盡量替十三嫂們打點好一切,不讓她們受那些勢利之人的氣。銀錢的事情,你也不必再操心,你這些也夠撐一段時間了,其余的我自會照顧著,過幾年等小阿哥們大了能當差時,一切就會好的。”十阿哥也道:“我也不怕,一則我一向和十三弟脾氣就不相投,來往很少,二則我是個粗人,皇阿瑪不會懷疑我有非份之想的。我和十四弟兩人照應,絕不會讓人欺負了他們去的。”
  我心下百般滋味翻騰,默了一瞬,似有很多話要說,堵在胸口,到嘴邊卻只有兩個字:“多謝!”
  兩人一笑,一人拿起一個匣子,十阿哥道:“全是上等貨,難怪皇阿瑪老說她會搜羅好東西呢!看著平日不是個俗人,斂財倒是頗有一套。按理說該和九哥說得上話呀!可怎麼彼此都厭煩對方呢?”我忙道:“誰說我厭煩九阿哥來著?九阿哥討厭我?”十四側頭一笑未語,十阿哥笑說:“沒有就沒有,全當我胡說。”說著,一前一後出門而去。
  玉檀進來收拾好東西,把鑰匙交還給我,服侍我吃藥。待我吃完藥,漱完口,她拿了李太醫列的單子給我,我細細看了一遍,注意的事項倒沒什麼難辦的,可這寬心,戒憂懼,卻不容易。我若真能放下這些人和事,又何至於此?不禁長歎一聲,苦笑著把單子疊好,塞於枕下。
  玉檀端了冰糖梨水,我讓她擱於小幾上,我自己食用。她坐於一旁相陪,待我用完,她一面收拾碗勺,一面道:“王公公被李諳達責打了二十大板。”我皺眉問:“所為何事?”她道:“具體不是很清楚,好似是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我估摸著和姐姐的事情有關。”
  念頭一轉,明白過來,真是牽累了他。折騰半日,人極為疲乏,已經神思不屬,遂吩咐玉檀先代我去看看王喜,自個躺下歇息。
  緩了好幾日,腿疼才漸緩,人雖然還病著,但勉強已可以行走。吩咐玉檀扶著去看王喜。進去時,王喜正俯趴在床上,看我們來,忙做勢欲起,一面道:“姐姐正在病中,打發玉檀來就夠了,怎麼自己還過來呢?我可擔不起。”我忙道:“好生趴著吧!我們還講究這虛禮嗎?”他聽聞,又躺了回去。
  玉檀拿了凳子,扶我坐好後,掩門而去。我側頭咳嗽幾聲問:“傷勢好得如何?”王喜道:“還好,就是癢得慌,可又不能撓,所以心燥。”我點頭道:“忍一忍,癢就是長新肉。”王喜笑應是。
  我靜了會問:“究竟怎麼回事?”王喜招了招手,示意我湊近一些,壓低聲音道:“此事不瞞姐姐,不過姐姐自個心裡知道就好了,千萬不可再告訴旁人。洩口風是我師傅准了的,可打也是我師傅吩咐的。”我一下大為驚異,盯著王喜,王喜用力點點頭,示意自己所說千真萬確。正想著前後因果,又咳嗽起來,王喜道:“姐姐回吧!自個也在病中,不要太勞神了。”我點頭道:“這次帶累你了。”他笑說:“這話講得太生分了,姐姐對我平日的照顧可不少。”說完揚聲叫道:“玉檀!”玉檀推門而進,依舊攙扶著我返回。
  進門未多久,就有人來找玉檀說什麼她以前記錄的茶葉數不對,玉檀忙隨了去。
  我側靠在榻上,細細琢磨著王喜的話,‘洩口風是我師傅准了的’,那就是康熙准了的,可康熙為何如此?為何要讓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為何被罰?還未想出眉目,聞得院門‘吱呀’聲,緊接著‘篤篤’敲門聲。

bearlove 2011-5-19 20:08

第十一章

  我道:“門沒關!”說完,嗓子難受,又趴著咳嗽起來,來人幫我輕捶著背,我忙抬頭,四阿哥正彎身立於榻旁,見我不咳了,直起身子,默默看著我,深黑眼瞳中一絲情緒也無。
  我滿心哀慟,終於來了!兩人對視半晌,他轉身走到桌旁推開窗戶,背對著我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緩緩道:“我不能去求皇阿瑪娶你了。”我緊閉雙眼,捂著胸口,軟軟趴回枕上,十三被囚禁後,就猜到他也許會如此說,可真聽到時,還是萬箭鑽心的疼痛,他道:“你恨也罷,怨也罷,都是我對不起你。以皇阿瑪對你的疼愛,肯定會給你指一門好婚事的。”
  說完提步就走,臨出門前腳步微頓,頭未回地道:“多謝你為十三弟做的一切。”
  我趴著未動,只聞腳步聲漸去漸遠,只余一屋孤寂清冷,眼淚一顆顆滴落枕上。
  玉檀立在榻邊,怯生生地叫:“姐姐!”我忙抹了眼淚抬頭,想擠出一絲笑,可笑容未成,眼淚又滾了下來。
  抹去又落,抹去又落,索性作罷,抱頭哭起來。玉檀側坐於一旁靜靜相陪。哭了好半晌,眼淚才漸漸止住,我一面咳嗽著,一面問:“玉檀,你說為什麼被犧牲的總是女人?最奇怪的是我們還半絲怨怪也無。究竟值得不值得?”
  玉檀靜默了半晌後,幽幽道:“我七歲時阿瑪就去了。本來家裡雖不富裕可溫飽卻不愁,阿瑪一病家裡能典當的都典當換了藥錢,卻未見任何好轉,額娘天天哭,弟妹又還小很多事情都不甚明白。我好害怕阿瑪會拋下我們,聽人說割股療親,誠孝感動了菩薩,就可以醫好親人的病。我背著阿瑪和額娘,偷偷從胳膊上割了肉和著藥熬好,阿瑪卻依舊走了。”
  我震驚地看著玉檀平靜如水的臉,她微微一笑道:“人說‘久病無孝子’,我卻只知道‘長貧無親戚’,阿瑪去後,額娘從早到黑地為人洗衣,我替人做針線活,可全家卻也只能吃個半飽。後來因為額娘經常哭泣,眼睛也不好了,她還想瞞著我,明明已經看不見了,卻還裝作能看見。我們不願她傷心,還要陪她演戲。”
  我伸手握住玉檀的手,玉檀道:“我每日拼命做活,可仍舊沒有錢替額娘看病。因為長期吃不飽,小弟又病倒。那年冬天出奇的寒冷,積雪未化新雪又下,地上的雪有三四寸厚,我穿著一雙單鞋和額娘年輕時穿過的薄襖子,去各個親戚家借錢。刻薄的甚至一開門見是我就立即關門,心稍微好一點的我還未張口他們就向我訴說今年冬天怎麼難熬。我在大雪裡跑了一整天卻一文錢也未借到。我又凍又餓又怕,當時天已經全黑了,可我卻不敢回家,額娘的病,弟弟的病,我好怕他們也會和阿瑪一樣離開我。我在外面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因為神思恍惚,居然撞到了一輛馬車上,當時趕車的人舉鞭就要抽打我。”
  雖然明知道玉檀如今好好地坐在我面前,我依舊手緊了緊,“後來呢?”玉檀低頭靜默了會,向我嫣然一笑道:“後來車裡坐的公子阻止了他,說‘只是一個小丫頭,沖撞就沖撞了吧!’,又罵車夫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著找人頂罪。說完他就放下簾子讓車夫駕馬走,我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會有那麼大膽子,或者是因為他說話是我從未聽過的冷靜好聽,雖在罵人可卻沒有半絲火氣。或者只是覺得他是極有錢的人,隨便施捨我一些,我就可以留住額娘和弟弟了。然後我就沖上前去攔住馬車,跪下求他給我些銀子。”
  看到玉檀那個真正帶著暖意的笑,我知道她肯定如願了,可心裡還是緊著問:“然後呢?”玉檀笑看著我道:“車夫大罵道‘真是不知死活了,你知道你攔的是誰的車嗎?’那位公子卻在車中笑起來,挑起簾子看著跪在雪地裡的我說‘長這麼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麼直接問我討銀子,你倒說說看,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地給你銀子?’”玉檀說完,低頭而笑。
  我搖了搖她的手問:“你怎麼說的?”玉檀道:“我說‘我要給額娘和弟弟看病’,他說‘我不是開濟善堂的,人家有病關我何事?’。我說‘如果他能給我銀子,我願意為奴為婢終身伺候他。’他說‘我家裡也許別的還有短少的,可就奴才奴婢多。’我求道,‘我很能干,我能做很多事情。即使我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學。’,他大笑道‘幫我做事的能人很多。’說完就放下了簾子吩咐車夫走。我當時滿心絕望,覺得離開的馬車帶走的是額娘和弟弟,突然發了狠,跑上前拽著車椽不讓他們走。車夫大怒拿馬鞭不停抽我,我卻死也不肯松手,當我被馬車拖出好一截子距離後,那位公子突然喝道‘住手!停車!’,他探出馬車看著我,我當時身子拖在雪裡,雙手還死死抱著車椽。他點點頭問‘多大了?’我回道‘八歲。’他笑說‘好丫頭!值得我的銀子!’說完就遞給了我一張銀票,我不敢相信地接過,我雖從沒用過銀票,可卻知道但凡銀票,錢數就肯定很多了。我趕忙給他磕頭,他微沉吟了下又吩咐車夫‘把你身上的銀子給她。’車夫趕忙掏出銀子給我,足足有二十多兩,夠一大家子吃一兩年了,我忙把銀票遞還給他,他說‘銀票是給你的,銀子也是給你的。你待會肯定趕著回去請大夫,可天已經黑透,銀票面額大,你只怕一時找不到地方兌換。’我聽他說得有理,忙向他磕了個頭,收起了銀票和銀子,他贊道‘行事干脆利落。’說完就坐回了車中,讓車夫走。我轉身就跑,他忽地在身後叫道‘回來!’我又趕忙轉回去,他從車中扔了件披風到雪地上,‘裹上這個。’我這才驚覺我身上的衣服早被鞭子抽破了。”
  玉檀定定出神,似乎人依舊在那個冰天雪地中。我輕推了她一下,“後來呢?”玉檀愣了一下道:“沒有後來了,從那以後我再未見過這個公子。他給的銀票數額很大,再加上額娘病好後,繼續洗衣,我們姐妹做針線,也支撐到我入宮了。”
  我遺憾地說:“居然只有一面之緣。”玉檀幽幽道:“我當日年紀小,根本不知道從何打聽,後來入了宮,更是見不了外人。”
  玉檀緊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凡事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才明白。象我,很多幼時的女伴,如今早已兒女繞膝,她們只怕覺得我甚為可憐,可我自個不覺得。我只知道讓額娘不用日日浸在冷水中洗衣,不再為溫飽愁心,病了請得起大夫,弟弟們都上了學堂。我覺得我當年的決定都是對的,我所做的都是值得的,即使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心甘情願。”
  我眼中含淚喃喃道:“值得不值得只有自個明白。從今後,也只得你我做伴了。”話剛說完,忍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她微微一笑道:“姐姐,別說傻話了,萬歲爺肯定會給姐姐指一門好婚事的。”我苦笑起來,聽天由命吧!我最後的一絲力氣都已用完,我不想再費盡心機去對抗了,我太累了!
  病勢本已漸愈,晚間猛然又燒起來,玉檀急得握著我的手,只是哭,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這樣好,燒糊塗了,就不知道心痛了。
  似夢似醒間,彷佛總有一雙深黑冰冷的眼睛定定看著自己,盯的心中,腦中全是刺痛。我用力想揮開它們,卻依舊在那裡,疼痛難忍,只能嗚嗚咽咽地哭了又哭。恍惚中覺得永遠睡過去吧,睡著了就沒有痛了,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完全黑暗寂靜的地方可以讓我徹底休息。
  玉檀好似不停地在我耳邊哼著歌謠,一遍遍,永不停歇,拖著我不許我完全睡去。一聲聲的‘姐姐’牽著我的意識不墮入那個完全黑暗的地方。
  我睜眼時,玉檀喜極而泣,顆顆眼淚打在我臉上。我高燒退下,玉檀卻整個人瘦了一圈,嗓子完全啞了,和我說話只能連比帶畫。想著她竟然在我床旁整宿整宿的唱歌,不停地叫‘姐姐’。我忽然很是憎恨自己,我病在宮中,姐姐只怕絕不會比我好過。我還有玉檀,還有姐姐,我怎麼能這樣?
  病漸漸好轉,人卻還是懶得動,一天中,大半天都是躺在床上。手內把玩著鼻煙壺,嘴角似笑似哭,怔怔出神。玉檀推門而進,側坐於床邊道:“皇上把太子爺拘禁了。”我‘嗯’了一聲,未再答話。她接著道:“皇上召集了諸位阿哥,說,‘皇太子胤礽復立以後,狂疾未除,大失人心,斷非可托付祖宗弘業之人,故予拘執看守。’,姐姐沒有看到當時的場面,所有的阿哥都被免冠、縛著雙手,皇上神情雖然溫和,臉上甚至還微微而笑,可語氣卻是極其冷。”
  我輕歎口氣,玉檀問:“姐姐怎麼歎氣呢?我還以為姐姐聽了會高興的。”我道:“刑部審查出‘結黨會飲案’和‘湖灘河朔事例勒索銀兩案’時,這個結局就已經注定,不過早晚而已。何況,他日我的結局說不定還不如他,我有什麼可高興的?”玉檀驚道:“姐姐又說傻話了。”我微微一笑,未再吭聲。在這宮裡,什麼事情沒有可能呢?
  -------------------
  病全好時,已是10月底。二廢太子的風波表面上看去已平復下來,可更大的爭斗才真正展開。
  四阿哥漸漸從朝中大小事務中抽身而退,表現得越發低調,真正做起了清心寡欲,生活恬淡的富貴閒人,自詡“破塵居士”,在府中整日與僧衲道士談經論玄。每日進宮只是給康熙請安問好,很少議論朝事。
  偶有碰面,他面色清淡寧靜,我也是微笑請安,從無多話,彷若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什麼,他一直都是那個冷漠的雍親王。只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著我,不是的,不是的。我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一日他來給康熙請安,當我進去奉茶時,他立於康熙身側為康熙展畫,我擱好茶,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若曦,你也過來看看。”我忙應是,走到康熙身側看去。
  康熙笑問:“看出什麼了沒有?”我強掩住心中酸澀,笑道:“這駕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四王爺嗎?田埂邊站著的是四福晉呢!”康熙笑說:“還有呢?”我心中已明白過來,但口中卻笑說:“別的奴婢一時倒看不出來什麼,只是覺得圖繪的好,不過最難得的是寓意。”
  康熙側頭吩咐李德全:“把前兩年刻版印制的南宋樓儔《耕織圖》尋出來。”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會功夫,太監捧著畫進來。李德全接過,在桌上慢慢展開,兩幅圖一模一樣,只除了人物長相。
  我拍了下額頭,笑說:“奴婢該打!日日跟在萬歲爺身邊,卻如此不上心,連萬歲爺中意的畫也未想起。”康熙贊許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微笑未語。
  康熙低頭細細看著兩幅畫,四阿哥眼神從我臉上一瞟而過,我唇邊含著絲淺笑靜靜立著。康熙仔細讀了四阿哥自己畫下的題詩。點頭道:“‘民以食為天,食以農為先’,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農壇祭祀先農諸神,還親自指導種植御田,又常向朝中官員強調,就是希望為官者務必重視農耕。立國之本呀!”
  四阿哥躬身回道:“兒臣效仿皇阿瑪,在圓明園中,開了幾片地,親身體驗農耕之樂苦。”康熙點頭道:“你倒說說,樂從何來?苦又從何來?”
  四阿哥回道:“田園生活,自在寫意,不僅心境舒暢,少了得失計較之心,人變得豁達,而且耕種時身體也得到舒展,更為康健。這幾日收獲親手所種的瓜果時更是難言之喜。苦就是,兒臣種了幾片地已覺辛苦,今日怕太陽過毒,明日又擔心雨水太大,想及民間百姓終年操勞,風吹日曬,一旦旱澇,就可能顆粒無收,不禁感歎。”
  康熙點頭未語。我躬身向康熙行禮後靜靜退了出來。他如今是越發深藏不露了,凡事都細察康熙心意,極盡孝順,從無違逆。康熙對他疑心肯定未逝,但長此以往,水滴石穿,只要不出差錯,完全釋懷是遲早的事情。
  而那一位卻是鋒芒欲斂不斂,一面依舊與朝中大臣往來,一面對朝中眾臣說勿再保奏他為太子,否則“情願臥床不起”。康熙聽聞很是反感,立即嚴斥:“爾不過一貝勒,何得奏此越分之語,以此試探朕躬乎?”並認為他“甚是狂妄,竟不自揣伊為何等人”,“以貝勒存此越分之想,探試朕躬,妄行陳奏,豈非大奸大邪乎?”他這不慎之舉越發加深了康熙從一廢太子後對他的惡感。
  有時候,我非常困惑,他,九阿哥,十四阿哥都是極其聰明的人,身邊還有眾多謀士,為何卻有如此激怒康熙的舉動?
  細細想來,又覺得只是康熙對他早生忌憚之心,一個結黨的太子已經讓康熙極其厭惡,而他卻以結交朝臣聞名,所以不管怎麼做,落在康熙眼裡都是錯。他進康熙罵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依舊罵他存試探之心,除非他能學四阿哥徹底改變行事做派,與各位朝臣疏遠,才有可能扭轉康熙對他的態度,可他多年苦心經營,怎麼可能放棄?而且各人性格不同,讓他學四阿哥心如止水的出世姿態,也的確不可能,否則他就不是禮賢下士的‘八賢王’了!
  眼前看來,二廢太子後,最大的受益者居然是十四阿哥。四阿哥深居簡出,很少過問朝事;八阿哥被康熙所厭,不受康熙倚重;唯有十四阿哥雖因為十三阿哥被康熙罰跪,事後卻出乎眾人意料,康熙不僅沒有疏遠十四,反倒對十四頗有些與眾不同,常委任十四獨自處理朝事,也經常私下召見十四相陪。

bearlove 2011-5-19 20:09

  -----------------
  康熙五十一年的最後一天就在各人對未來的算計中平靜渡過。我翻了個身,仍舊無法入睡,想著和姐姐相對無語,她淚眼迷蒙,我心下歉疚。她似乎有滿腹的話欲說,卻只能坐著由我請安後離去。坐於她側前的八阿哥和八福晉談笑著瞟過我們兩姐妹,又各自轉開了視線。滿堂人語歡笑,歡慶新年,姐姐和我卻是遙遙相望,各自神傷。
  想給姐姐寫封信,幾次提筆,卻無從落筆,讓她不要擔心我,可如今的局面她怎能不擔心?說我很好,卻知道根本騙不了姐姐。思前想後,竟然無話可說。我如今對自己的將來完全迷茫,只是過一天算一天,坐等命運的降臨。
  冬去春來,春去夏至,我已經二十二歲,按照慣例明年就是放出宮的年齡。我常想著康熙究竟什麼時候賜婚,有時覺得自己好生疲憊,索性事情早點分明,讓我得個痛快;可有時又祈求康熙最好壓根忘了這件事,就讓我在宮中呆一輩子吧。想起當年居然還有離開紫禁城,暢游天下的想法,不禁苦笑,自己竟然如此癡心妄想過?如今能安穩呆在紫禁城中都變成渴求。宮中不是沒有服侍到老的嬤嬤們,可自個心中明白我絕對不會是其中一個。
  康熙北上避暑,隨行的有三、八、九、十四、十五阿哥等。
  我牽馬而行,看著茫茫草原,不可抑止的悲傷,這片草原承載我太多的記憶,四阿哥在這裡強吻過我,教我騎馬,月下談心;八阿哥和我攜手共游,并驥而馳,大聲笑過也痛苦哭過;十三阿哥為救我,與敏敏相視對峙,帳篷裡兩人的笑語……想至此處,猛地翻身上馬,馬鞭一聲空響,如箭般飛射而出。
  快點,快點,再快點!我不斷策馬加速,耳邊風聲呼呼。正在縱馬狂奔,身後馬蹄聲急促,很快一驥馬與我並肩馳騁。
  十四阿哥叫道:“你瘋了?無緣無故騎這麼快!慢一點!”我沒有理會,依舊打馬狂奔,他無奈何,只得策馬相隨。
  馬漸漸疲憊,速度慢了下來,我心裡郁悶稍散,由著馬隨意而行,側頭向十四阿哥莞爾一笑問:“你怎麼有這閒功夫?”他一笑,翻身下馬,我只好隨他下來。
  他問:“坐一會?”我點點頭,兩人隨意找了塊草地,席地而坐。我隨手拔了幾根狗尾巴草,開始編東西。他問:“想起不高興的事情了?”我隨意點點頭。他道:“李太醫說的話,你還記著吧?”我點點頭。他道:“有些事情早已過去,他已經放下;有些事情是你無能為力,你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還有的事情由不得你自己,所以何必和自個過不去呢?”我點點頭。
  他搡了我一把,問:“只是點頭,我說話,你有沒有聽?”我笑說:“不就是遺忘嗎?知道了!”說著,把已經編好的東西遞給他,“送你一只小狐狸。”他接過,撥弄了一下狐狸毛茸茸的尾巴問:“干嗎要送我這個?”
  干嗎?干嗎做任何事情都有干嗎的原因?不過是隨手編了,隨手送了。我笑道:“因為你們都像它,百般聰明、千般算計只是為了農夫的雞。”他臉色微變,盯著我笑說:“我并未惦記。”
  我看著他笑道:“哈!自個承認自個是狐狸。”說完立起拍了拍身子道:“我要回去了。”
  他坐著未動道:“去吧!不過騎慢一點。”我一笑未語,正欲翻身上馬,他道:“過幾日就有人陪你了。”我側頭看向他,他道:“佐鷹和敏敏要來。”我握著馬韁低頭默想了會,輕歎口氣,上馬而去。
  ----------
  我走到佐鷹王子大帳前,還未說話,一旁侍立的僕從已經掀開簾子道:“王子正等著姑娘呢!”我向他點頭一笑,進了帳篷。佐鷹坐於幾案前,一身艷紅蒙古長袍的敏敏立於佐鷹身側,俯身和他說話,俏麗中多了幾分女人的嫵媚。我正欲請安,敏敏跑過來,一把抱著我叫道:“好姐姐,真想你!”我推了她一下笑道:“以為嫁人了,也該沉穩些,怎麼還這麼風風火火的?”佐鷹蹙眉看著敏敏道:“你若還這樣跑跑跳跳的,我可只能多找幾個僕婦看著你了。”敏敏側頭向他嘻嘻笑著皺了皺鼻子,回頭仔細打量著我。
  佐鷹起身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們慢慢說吧!”我躬身行禮,佐鷹忙道:“免了!免了!私下裡還受你的禮,晚上可就有的罪受了。”一面說著,一面似笑非笑地睨著敏敏,敏敏騰地一下臉緋紅。我含笑低頭裝做沒聽見。
  我凝視著佐鷹離去的背影,笑說:“他待你很好。”敏敏抿嘴而笑,忽地斂了笑意,臉色沉重地問:“十三阿哥還好嗎?我聽說很是淒苦。”我不願她多操這無益的心,佐鷹雖然大方,可敏敏若老是記掛著十三也不妥當,說道:“傳聞之詞總是誇大的,他身邊有人照顧。”敏敏問誰。
  我將綠蕪和十三交往前後約略告訴她,敏敏聽完,靜默了半晌,幽幽道:“世間幾人能做到潦倒不棄,同赴難?她配得起十三阿哥,十三阿哥是有福氣的,她也是有福氣的。”
  我凝視著她未語,她抬頭道:“我只是出於朋友的惦記,我已經找到自己的星星,我會珍惜的,我一定會幸福的。”我釋然一笑,不禁抱了抱她,惜福的人才是真正聰明的人。
  她笑問:“我們可別老說我的事情,姐姐自己呢?”我臉色一暗,半晌未做聲,敏敏道:“我看八阿哥如今對姐姐面上雖很是溫和,但骨子裡卻透著冷漠疏離。你們怎麼了?為何會如此?”
  我搖了搖頭道:“我現在不願意想這些事情,覺得好苦,我們說別的吧!”我靜默了半晌,突然站起道:“在這草原上,我要開開心心的。我們賽馬去!”
  敏敏一拽我道:“我不能賽馬。”說著臉又紅起來。我納悶地坐了下來,“為何?身子不舒服嗎?”敏敏低頭一笑,無限溫柔。
  我猛地反應過來,大喜道:“幾個月了?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敏敏笑吟吟地道:“才一個多月,當然看不出來了。”我笑說:“明年我就要做阿姨了。”
  敏敏滿臉幸福的笑,她忽然緊握著我的手道:“姐姐,不如我們結親吧!讓我的兒子將來娶你的女兒。”我黯然苦笑道:“別說我還不知道自個女兒在哪裡呢!就是知道也不敢隨便答應你,你的兒子可是將來的王爺。”
  敏敏笑說:“姐姐什麼時候開始講身份了?對了,給你說件事情,我阿瑪的寵妃埋怨阿瑪不把玉佩留給自個女兒,反倒給了一個宮女。我哥哥後來也問阿瑪此事,你猜我阿瑪說什麼?阿瑪說‘她嫁的人身份比我們絕不會差,甚至只高不低。究竟誰沾誰的光還說不准。’”
  我靜坐未語,一塊玉佩於王爺而言,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把太子對敏敏的覬覦之心引開;既對康熙示好,又籠絡我;還是個風向標。可卻是我生活中的一塊巨石,激起重重波浪,害我不淺。
  但看著敏敏無半絲城府的笑顏,怨怪都只能拋開。我道:“敏敏,身份不身份都罷了。其實最緊要的事情是我頂憎恨這種父母一句話決定孩子終身的事情。你自己經歷過感情,應該知道被人強逼著嫁娶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敏敏一呆,道:“姐姐說的是,姐姐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想著和姐姐不能常在一起,將來討個姐姐的女兒做兒媳也是讓我們好上加好,而且姐姐的女兒定是數一數二的人,我們能討到,是我們的福氣。可卻忘了孩子自己的心思。”敏敏皺眉想了會道:“那隨他們吧,如果將來沒有做夫妻的命,就讓他們結為兄弟姐妹也是好的。”
  我心想不管什麼都是緣分,父母交好,孩子卻不投機的事情也很多。但不願再掃敏敏的一番情意,遂笑應道:“好呀!若我真有福氣還能有女兒,就一定讓她對你如對我一樣。”敏敏喜道:“好呀!”

bearlove 2011-5-19 20:10

第十二章

  草原上的日子總是過得份外快,不知不覺間夏季已過去。敏敏和我依依相別,每次分別都會疑問此一別不知再見是何時。不過這幾個月讓我徹底對敏敏放心,佐鷹是真愛她。也許佐鷹心裡的確有權利政治的考慮,但他對敏敏的感情也是誠摯的。只能說他倆是天作之合,敏敏不用面對一個男子在江山和美人之間的選擇,他們之間不存在捨棄或犧牲,因為敏敏對佐鷹而言,就代表著江山。
  康熙回京後,住進了暢春園。隔著不遠就是圓明園。圓明園是康熙於四十六年賜給四阿哥的園子,康熙偶爾也會臨幸圓明園游玩。
  今日康熙本來隨意在暢春園中散步,不知為何,一時興起,吩咐李德全輕車簡從去圓明園。李德全見康熙興致甚好,不好勸阻,只得應是,一面派人通知四阿哥准備接駕,一面安排侍衛,然後我和李德全服侍著乘車而去。
  待到圓明園,四阿哥和眾位福晉早已恭候在門口,車馬還未到,已經跪了一地。康熙下車笑說:“朕一時興起,來看看你種的地。還聽聞你種了不少果樹,帶朕去看看。”四阿哥忙起身,陪著康熙慢步逛園子。
  因為圓明園離我的學校很近,所以讀大學時經常來這裡劃船游玩,卻只能空對著滿目斷壁殘垣,遙想其當年風采。如今竟有機會親自游覽,早已凡事漠然的心,也不禁有一絲興趣。
  可惜一路逛去,很多傳說中的著名景致根本未見,感到有些詫異。再一想,只怕是以後陸續建的,看來我是沒什麼眼福。如今看著也就是一個普通園子,還擔不起‘萬園之園’的贊譽,起先興沖沖的興致淡了下來。
  康熙一面看四阿哥親手栽種的果樹,一面聽他講各種果樹不同的栽培方法,以及栽種時四阿哥鬧的笑話,父子兩人相談甚歡,一時間讓人忘了他們還是君臣。
  康熙在興頭上,已經走了不少的路,李德全和我相視一眼,蹙了蹙眉頭,看來他是在琢磨如何即不掃康熙興致,又提醒康熙休息一會。四阿哥正立在樹下回康熙的話,恰好側朝我,我向他做了個坐下休息的姿勢,他彷若未見,仍舊繼續笑回著康熙的話。待康熙問完,他笑說:“前面涼亭周圍種了很多皇阿瑪喜歡的菊花。皇阿瑪一定要去賞一賞,好幾株都是兒臣自己照看的。”
  康熙一聽,笑說好,兩人邁步向涼亭行去,李德全贊許地笑看了我一眼,兩人隨在康熙和四阿哥身後而去。一旁四阿哥府中的下人,早看到四阿哥的手勢,飛快的離去叫人准備。
  待康熙在籐椅上坐定,四阿哥立在一旁一一指出自己照看的菊花,并把品種來歷習性都說得極其分明,康熙邊聽邊點頭。不大會功夫,有人奉了茶點而來。我忙接過,拿出事先准備的工具一一試毒,李德全依次全部嘗試後,奉給了康熙。
  康熙一面看著涼亭四周景致,一面隨意地品茶,四阿哥相陪於一旁聊天,兩人從菊花說到五柳先生,從儒家的入世精神談到老莊的無為而治,最後又回到了花中隱者菊花上。康熙談興大發,細細點評了各首吟誦菊花的詩詞。李德全很長時間未見康熙如此高興,也是滿面笑容地立在一旁。亭子裡笑意融融。
  康熙茶倒是喝了不少,可點心卻未動一塊。飲完茶,休息夠了,幾人起身又繼續慢慢逛著。途中李德全服侍康熙更衣而去。我和四阿哥默默恭候著,其余隨從隔著一段距離站著。
  我頭未動,漫無焦距地看著遠處低聲道:“皇上剛才沒吃點心,過一會肯定會餓的。只看看兒子親手種的農物瓜果,未免差一點。”他靜立了一瞬,轉身招手叫了僕從,低聲吩咐了好一會後,僕從立即快步跑走。
  待得康熙回來,幾人又轉了一會,四阿哥看康熙興致已盡,恭請康熙進廳堂稍微休息一下,再坐車返回。康熙笑著點頭同意。
  康熙坐定後,四福晉烏喇那拉氏居然親手捧著茶點進來,我臉上帶笑,心下滋味復雜地從四福晉手中接過托盤。我正在試毒,四福晉躬身向康熙請安,一面笑回:“這幾味糕點肯定不如宮中的,不過是臣媳親手所做,是對皇阿瑪的一點孝心,所以只好請皇阿瑪勉為其難嘗一嘗了。”
  康熙聽後,興致大增,笑著從李德全手中接過,嘗了一片,點頭道:“不錯!很是清甜。”四福晉一面隨著康熙拿起不同的糕點,一面道:“這栗子糕是用王爺種的栗子磨粉做的。這菊花糕,是用東邊亭子外皇阿瑪才賞過的菊花做的,……”康熙大為喜悅,竟一一把所有的糕點都嘗了一遍。
  溫柔端莊的四福晉,聲音甜美地說著。我撇過頭,淡淡看向窗外。
  康熙用完糕點後,丫頭端了水盆來,我剛欲挽袖,四福晉已經親自服侍康熙淨手,康熙看了我一眼笑說:“平日最能說會道的人,今日怎麼成了‘鋸嘴葫蘆’?”我躬身,裝做一臉委屈地說:“皇上如今有了聰慧靈巧的兒媳服侍,就嫌棄奴婢粗陋了!”四福晉略微不安地道:“常聞若曦姑娘蘭心慧質,又跟在皇阿瑪身邊多年,見識氣度都非常人可比,若姑娘用粗陋二字,豈不羞煞我們嗎?”康熙笑對四福晉說:“別理她!她就是臉上做樣子逗朕一笑,她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康熙淨完手後,又和四阿哥、四福晉笑說了幾句,側頭問李德全:“緬甸進貢的玉如意可還有?”李德全回道:“一共四柄,一柄在太後手中,一柄賜了密嬪,一柄賜了敏敏格格,如今還剩一柄。”康熙道:“回頭送過來,賞賜四福晉烏喇那拉氏。”四阿哥和四福晉聞言,忙跪下謝恩。康熙笑道:“朕好久未如此暢意閒適,東西再矜貴都比不上你倆這番孝心。誰說天家就無天倫之樂?朕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老頭子一樣了,吃的是兒子親手種,兒媳親手做的點心。”
  康熙又略微坐了一會,才帶著笑意起駕回暢春園。四阿哥、四福晉跪送康熙,我坐於車上,微掀簾角,凝視著跪於眾人之前的他。馬車起動,漸行漸遠,正欲放下簾子,他忽地抬頭,盯向我的馬車,目光有如實質,生生地釘在我心上。我全身僵硬,定定看著他,他身形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無蹤,可他的目光卻仍舊無處不在地籠罩著我。
  我放下簾子,雙手捂臉,眼淚順著指縫涔出,無聲地滑落在馬車內的毯子上,瞬間無跡可尋,彷若從未有過。
  ---------------
  因康熙喜菊,每到菊花開時,屋內總供著新鮮菊花供康熙賞玩。
  大半個籐籃已插滿菊花,手握剪刀,看著開得最大最燦爛的一朵黃菊,猶豫摘或不摘?罷了!讓它獨自釋放完自己的美麗吧!正欲提籃離去,有人問:“怎麼不要那朵?”我怔了一會,深吸口氣,緩緩轉身向立在樹下的四阿哥行禮。
  他走到我身邊,兩人靜靜立了一會,我行禮告退欲走,他凝視著那朵黃菊淡淡問:“為什麼?”我道:“有些不忍心,一旦摘下很快就會蔫掉。”他道:“為什麼不怨恨我?”
  原來問的是這個,我苦笑一下,如今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後叫道:“若曦,告訴我!”我腳步微微一滯,繼續前行,感覺他的目光一直膠著在背上,絲絲縷縷牽絆不絕,心裡越來越悲傷,腳步猛地頓住,回身看著他。他的目光固執無奈,還有幾絲酸楚。
  我低頭輕歎口氣,走回他身邊道:“為什麼要恨你?因為你失信嗎?真是可笑!難道如尾生般抱柱守信,至死方休?不要說此事還牽連到十三阿哥的將來,就是只你我兩人,我也不願兩人抱著一塊死。我寧願各自活著!”他默了一會,沉聲說:“綠蕪在我府門跪求過。”我道:“我知道!綠蕪和我求的是十三阿哥現在的日子稍微好過,而你求的是將來一日救他出來,目的不同,行事不同,為了遠謀,只能犧牲眼前。”他道:“自十三弟監禁後,我從未去看過他的妻兒。”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一步踏錯,他們夫妻,父子有可能終身不得相見,唯有隱忍待發,將來才有可能共聚天倫。”
  說完兩人陷入沉默,他盯著身側的黃菊,手臂僵直,緊握著拳頭。我道:“正因為你以前和十三阿哥親密,他犯事又是假托你的名義,所以嫌疑最大,你越發要避嫌;何況十三阿哥承認背著你如此行事,本就是陷你於不忠不義,是人都會心寒,哪有一轉身就照顧對方妻兒,痛快原諒了對方的道理?古來聖賢恐怕也做不到。”
  說完,轉身欲走,他叫道:“稍等!”說著伸手掐下我未忍心剪的菊花,插入我籃中冷冷道:“我很快會忘記一切!”說完轉身就走,我朝著他背影道:“我也會的!”說完立即轉身快步而去。
  待走遠了,才緩了腳步,失神落魄地慢走著。一遍遍對自己說,你肯定能忘掉的!
  -----------------
  菊花開始謝落,我立在花圃中,對著滿眼殘菊才驚覺已是秋暮。
  康熙召集了諸位皇孫在校場射箭,又是一個明爭暗斗的場面。既不該我當值,我也不願去湊熱鬧,本想再摘幾朵菊花,卻已經無花可摘。遂沒精打采地轉回。
  漫不經心地走著,忽看到十福晉迎面而來,要躲避已來不及,忙退到路旁俯身行禮。十福晉走過,我正松了口氣,她卻又轉身走回,站到我身前。她看了我一會道:“起來吧!”我緩緩起身站定。
  十福晉道:“隨我走走!”說完,舉步就行,我只得跟上,微微落後一步隨著她。她走了一會,停在一棵大槐樹下,樹干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十福晉一只手搭在樹干上,繞著樹干無意地繞著圈子,我也隨她走著,過了好一會,她忽然笑起來,站定,側靠著樹干笑問:“我這輩子只打過那麼一次架。你呢?”想起當年之事,何等暢快淋漓,帶笑回道:“我打過好幾次。”她詫異地看著我,我笑說:“在西北的時候。”她點點頭道:“早聞西北民風彪悍!不過……”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道:“你姐姐可不象你。”我一笑未語。
  她道:“當年恨得要死,可如今想來,倒真是好玩。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你在地上滾來滾去的,而且我第一次打架,和你這個老手比,表現也不算差了!”我笑道:“當年是我太沖動了。”她笑搖搖頭:“我也不比你好,口出不遜在先。”我道:“我應該向你賠罪。”她道:“好了!我們都是各自為了姐姐,說不上誰對誰錯,立場不同而已。”
  提起姐姐,不禁輕歎了口氣,她也歎了口氣,兩人看著對方,都無奈地苦笑起來。她靜默了一會道:“明面上好似我姐姐占上風,其實你姐姐才是占了上風的那個。你姐姐什麼都沒做,可八爺凡事都照顧到她,但凡姐姐有的,八爺也絕不會落下你姐姐。”我歎道:“我姐姐有什麼上風可占的?佛堂念經嗎?”
  她輕歎道:“姐姐自小聰慧不凡,言談爽利,行事不讓須眉,因此極得外祖父疼寵。外祖父議論朝事時,都經常抱她在膝頭,讓她旁聽。且姐姐確不令祖父失望,私下問答時,時有驚人之語。姐姐的名字‘明慧’就是外祖父特意改的,從佛經中化出,意寓‘明斷是非,定取捨;慧力不滅,知虛妄。’當年紫禁城中的‘明慧格格’絕不只是個虛名。”她看向我道:“你姐姐的馬術的確不凡,可是你沒有見過我姐姐的馬術,如果你見了,就知道,和我姐姐相比,你姐姐只是耍花腔,秀氣好看有余,實用大氣不足!”
  我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毛,她道:“你別不信。姐姐的馬術是外祖父親自調教的。外祖父當年隨肅武親王豪格討伐四川,擊斬張獻忠;任宣威大將軍時,規討喀爾喀部土謝圖汗、車臣汗;任定遠平寇大將軍時,屢克吳三桂。哪件大功不是馬背上立下的?祖父是以男兒的標准要求姐姐的,他調教的人豈能弱?那是千軍萬馬中的騎射,若姐姐是男兒身,定能在沙場揚名!”我歎服道:“你如此一說,我當然信的。”
  她驕傲得意之色忽逝,沮喪地道:“可那有什麼用?女人還是要秀氣好看的好!男人根本不在乎這個!”我道:“我姐姐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她從未刻意討好過貝勒爺,也從未想過要與你姐姐一爭高低。”
  她重重歎口氣說:“這才是讓姐姐最恨的地方。姐姐自小跟在外祖父身邊,極得舅舅們的疼愛,當年有意娶姐姐的王孫公子有多少呀?”她往我身邊湊了湊低聲說:“我阿瑪本不願讓她跟八爺的,他雖是阿哥,可咱們滿人歷來‘子以母貴’,他出身已經落了其他阿哥一步!”我了然地點點頭,滿人的確如此,先子以母貴,兒子建功立業後,才有可能母以子貴。
  她低聲說:“阿瑪對姐姐寄予厚望,以我們的家世,姐姐的聰慧容貌,只有做……”她忽然驚覺收了聲,我微微一笑道:“我明白。”她點頭道:“才不至於委屈了姐姐。可相較其他阿哥的出身,八爺實在……”
  她搖搖頭說:“自小我們兄弟姐妹,就姐姐一人敢和阿瑪對著干,而且還偏偏每次阿瑪最後總是順了她的意。阿瑪雖不願意,可姐姐中意八爺。”
  她默了會,唇邊蕩起幾分笑意,“以前我不明白,可如今才知道,女人都是最傻的,即使明知道前面是火,也會不管不顧地撲上去,只為了可能的溫暖。姐姐就是那只傻蛾子。姐姐和八爺從未真正說過話,只見過幾面。可就那麼幾面就讓姐姐定心要嫁給他。”
  明玉側頭看著我緩緩道:“姐姐出嫁前和我講,她第一次注意到八爺是一個春天,姐姐正要出宮,經過漢白玉石橋時,八爺正斜倚著橋欄賞景,遠遠看去,潔白拱橋翠綠垂柳中的八阿哥竟象謫仙人一樣,不沾半點凡塵,讓人不敢驚擾。姐姐在遠處靜立了很久,才不得不從橋上過,當姐姐給八爺請安時,八爺點頭微微一笑,轉身而去。卻不知道,拱橋上的姐姐一直目送他背影消失後很久仍舊呆立,他回頭時眼中迅速掩去的幾絲傷悲讓姐姐從不知道愁的心竟也無故落寞起來。”
  “從那後,但凡八爺的點點滴滴姐姐都上了心,八爺平日功課如何,八爺騎射如何,凡事都細細打聽。八爺騎射得了皇阿瑪賞賜時,姐姐比八爺還顯得高興;八爺字寫得不好受皇阿瑪責罰時,姐姐在家苦練不休,如今姐姐的一手好字就是如此來的;因為八爺聰敏好學,很得皇阿瑪眷寵,十五歲時皇阿瑪就命他掌正藍旗大營隨駕親征大漠,後來又因為八爺膽識過人、謀略出眾,皇阿瑪特地題詩誇贊八爺,‘戎行親蒞制機宜,沐浴風霜總不辭。隨侍晨昏依帳殿,焦勞情事爾應知。’消息從大漠傳回紫禁城,姐姐把詩譽抄了不下千遍,一吟再吟,好象自個在沙場建了功勳;八爺十七歲就被封了貝勒,是眾位阿哥中年紀最小的,一向不喝酒的姐姐喜得竟然在家大醉一場。從小到大,八爺從不知道他的一喜一怒,一哀一痛都有姐姐相陪。”
  我聽得半晌回不過神來,這些事情都是我到這裡之前發生的,八阿哥居然也親自上過戰場?還被康熙贊譽‘戎行親蒞制機宜’。十福晉推了我一把,“你在想什麼?”我‘啊’了一聲,回過神來,“我想象不出來八爺在沙場上的樣子。”十福晉點頭笑說:“是呀!他那樣的容貌氣韻感覺好似只應煮酒論詩,擁爐賞雪才不褻瀆。不過姐姐說,八爺上了戰場絕對不遜於‘蘭陵王’。”我喃喃道:“才武而面美,貌柔而心壯。因音容兼美,恐不足威赫,常著假面以對敵。擊周師金墉城下,以五百騎士克周軍重重包圍,勇冠三軍,齊人壯之,特為舞《蘭陵王入陣曲》,以效其指麾擊刺之容。”
  十福晉笑道:“難怪爺和十四弟老說你冰雪聰明,我讀書不多,聽著你好似和姐姐當年說的話一摸一樣。”我微搖了下頭道:“我只是拾取了你姐姐的牙慧,真正懂的人不是我。”
  她垂目靜默了半晌,輕歎道:“從舅舅到哥哥,姐姐為八爺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連我嫁給十阿哥,都有一半原因為他,可八爺呢?他的心根本不在姐姐身上。你姐姐做過什麼?就連笑都是若有若無的,可八爺面上雖冷淡,暗中卻一直維護。當日大哥送姐姐一個琉璃屏風,上頭的畫比較別致,非一般山水花鳥,而是草原景致。你姐姐看到時,多瞅了幾眼,結果沒多久,一個繪制著西北戈壁風光的琉璃屏風就送到了你姐姐屋中。慪得姐姐立即就把大哥送的屏風砸了。”
  我長歎口氣,無話可說。兩人靜默了半晌,我道:“我能理解八福晉的心情,可她不能因此遷怒於我姐姐。”她冷哼道:“遷怒?你真是沒見過什麼是遷怒。以姐姐的計謀手段,我們的家世,她若成心對付你姐姐,她還能在佛堂裡念經?不過是‘打鼠忌著玉瓶兒’,不能下手罷了!”
  我又憫又氣,道:“我姐姐是老鼠,那八爺也是老鼠,你姐姐也跑不了!”她瞪著我,我回視著她,兩人對視了一會,都‘噗哧’一笑。她扭頭道:“就是個泥人也有三分氣,何況姐姐那麼心高氣傲的人?姐姐已經夠克制了!”
  我輕歎道:“你說的我都明白,只是那是我姐姐,看到她受委屈,不管大小,我總是難受的。”
  她道:“我明白,不過說開了,我們將來應該不會再為這個吵了吧?你不用一見我就躲,他也不必為難。”我好笑地看著她問:“他?他是誰?”她笑嗔了我一眼,道:“冰糖葫蘆,你裝得哪門子傻?”我‘呵呵’笑起來。世事多變,誰能想到我們兩個也有相對而笑的一天?
  在兩人的笑聲中,聞得鳥兒飛落於樹上,唧唧啾啾地與我們笑聲相和。兩人笑了一會,她站直身子,向外行去,我緊跟她而出。她回頭,一面繞樹而行,一面向我笑說:“其實,我真沒想到你會……”話音未落,一個孩子的聲音傳來:“在那裡!”我正要抬頭隨聲望去,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撲眼前,腰身一緊,已被快速攬到一邊,腦子還在發木,就聽到十福晉的驚叫聲。忙定了定神,才發覺自己被四阿哥緊緊摟在懷裡,兩人臉臉相對。
  我怔怔看著他,他也是一臉怔愣。彼此凝視了一會,又都驀然反應過來,我急急地從他懷裡掙脫,他也猛地地放開我。
  還是精神恍惚,無意識地打量四周。樹干上釘著一只白羽箭,箭尾仍在顫顫而動。十福晉被十阿哥側摟著趴倒在地上,十阿哥臉帶驚恐扶福晉站起。遠處站著弘時,手握弓箭,面色惶恐,呆呆立著。
  十福晉起身後,一面拍著衣服,一面怒聲問:“怎麼回事?”十阿哥三分驚三分怕,帶著怨氣瞪著弘時,強忍著怒道:“如果不是我恰巧尋人而來,你要闖多大的禍?”
  隨侍的太監跪行著上前,回道:“奴才萬死!主子射鳥追到此處,奴才本該多幾分謹慎小心,卻沒留意到樹背後有人,又不曾想福晉恰好轉了出來,沒來得及提醒主子,驚嚇了福晉。奴才該死!”說著頻頻磕頭。
  四阿哥看著弘時冷聲斥道:“還要呆站多久?”弘時一個激靈,忙上前跪倒在十福晉身前,磕頭告罪。四阿哥看著跪在地上的弘時,肅聲道:“做事前從不肯看清楚,只知道一味貪功求先。”
  十福晉向四阿哥請安後說:“他又不是故意的,也沒有傷著人,孩子貪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四阿哥道:“福晉雖不計較,可該受的罰卻不能少。”頓了頓,喝道:“還不磕頭謝恩!”弘時忙向十福晉磕了個頭,站起來一溜煙地跑了。
  四阿哥又對地上跪著的太監道:“回去找管家領罰。”太監忙磕了頭,站起躬身倒退著緩步離開。
  我靜立於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幕,心思卻全在別處。忽看到眼前一只手在晃,才回過神來。十阿哥擔憂地問:“嚇著了嗎?”我忙一笑道:“沒什麼事情,只是心有點慌而已。”十福晉笑說:“怎麼每次和你在一起,總會鬧點事情?還以為這次會不同呢!”
  十阿哥詫異地看向十福晉,十福晉瞪了他一眼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就不能和若曦說笑了?”十阿哥臉色訕訕,又帶著幾分喜悅,傻傻看著十福晉。十福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來,撇開了臉。我‘噗哧’一聲笑出來,十阿哥回過神來,臉色越發訕訕,撓了撓頭道:“我走了!”說完向一旁的四阿哥匆匆行了個禮,快步而去。我向十福晉躬身行禮笑道:“福晉還不去追?肯定在前面等著呢!”十福晉嗔了我一眼,向四阿哥行禮告退,慢步而去,可越走步子卻越快,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十阿哥詫異地看向十福晉,十福晉瞪了他一眼道:“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就不能和若曦說笑了?”十阿哥臉色訕訕,又帶著幾分喜悅,傻傻看著十福晉。十福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來,撇開了臉。我‘噗哧’一聲笑出來,十阿哥回過神來,臉色越發訕訕,撓了撓頭道:“我走了!”說完向一旁的四阿哥匆匆行了個禮,快步而去。我向十福晉躬身行禮笑道:“福晉還不去追?肯定在前面等著呢!”十福晉嗔了我一眼,向四阿哥行禮告退,慢步而去,可越走步子卻越快,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bearlove 2011-5-19 20:11

第十三章

  四阿哥提步而去,我叫道:“我有話問你。”他停了腳步,人卻未轉身,我繞到他身前,看著他問:“為什麼?”他靜默了好半晌,苦笑一下道:“為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待我清醒,我已經這麼做了。”
  我凝視著樹干上的白羽箭,心裡酸酸楚楚、又喜又傷,覺得原來我還是幸福的。在那一剎那,他選擇了身子擋在我身前。一剎那,已經足夠!
  他冷冷道:“你不必多想,若給我點時間考慮,我肯定不會冒險這麼做的。”我收回目光,笑笑地說:“我只知道你做了!”他目光沉沉地看了我一會,從我身邊快步走開。
  我轉身笑看著他的背影,待他身影消失不見後。我走到樹邊,輕輕撫過箭上的白羽,謝謝你!讓我終於看明白和相信了一些東西。
  試著拔箭,卻因入木很深,紋絲不動。有心去找柄小鑿子,可又怕萬一走開後被別人拔走。只得一面拔箭,一面四處張望。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太監從遠處經過,忙高聲叫了他過來,他幫著拔了一會,發現也拔不出來,只得匆匆去找了鑿子。兩人折騰半晌,終於把箭取了出來。
  我喜悅地道:“真是多謝你。”有心謝他些銀子,卻身無分文,只得問道:“你在哪裡當值?”他忙笑回清楚,我記下後,又說了遍:“謝謝!”握著箭轉身而去。
  ---------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的忌辰,二十一日我方敢去祭奠,剪了兩枝翠竹擱在她宮門前。事過境遷,冷靜地想,忽覺得她的早走,不失為一件好事。她走時,康熙雖對八阿哥有忌憚之心,但表面上一切還好。若讓她親眼目睹著八阿哥逐日被康熙所厭,只怕才是痛苦。
  正在胡思亂想,忽聞得人語聲,忙快速閃到側牆後躲起。不大會功夫,聽到腳步聲停在了宮門前。十四阿哥的聲音,“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隨手丟棄的,是特意擺在這裡的。”半晌沒有聲音,八阿哥淡淡說:“竹葉上露珠還在,看來她剛去不久。”十四道:“哪個私下受過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見得有那個心。”
  十四為何如此說?不過這樣也好。寂靜無聲中又過了半晌,聞得十四說:“八哥,昨日剛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難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願你如此以至傷了身子。”靜靜過了會,八阿哥長歎口氣,道:“回吧!”
  兩人腳步聲漸去漸遠,寂靜中,我又站了一會,轉到門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
  梅花開時,康熙五十三年姍姍而至。
  我正吩咐兩個手拿斧頭和砍刀的太監,十四阿哥遠遠而來,我們向他請安。他笑問:“你這是做什麼呢?這麼大的架式?”我回道:“折梅花。”他嘲笑道:“我還以為你打算把整株梅樹都剁下來!”
  我吩咐完兩個太監放梯子去,側頭道:“這就是你見識淺薄了,平日供梅不過置於幾案,瓶子大小有限。我如今的瓶子可大著呢,不如此,怎能相配?”他道:“瓶子大了未免蠢笨,不見得配的上梅花。”我笑問:“去年年末琉球進貢的那對瓶子如何?”
  十四微一思索笑道:“配得起。雖大但形態古雅,色澤晶瑩圓潤,連皇阿瑪都很喜愛,自進貢來後,就一直置於房中,日日賞玩。皇阿瑪這個主意真是新鮮別致。”
  我笑說:“不是皇上的意思,是我自個的主意。”說完,雙手卡了個方框,從框裡看向梅花,比劃半晌,才決定,兩個太監忙依言砍下。
  又去尋另外一株合適的梅樹,我一面查看,一面問一直跟隨而行的十四:“你不去忙正事嗎?”他道:“沒什麼正事,來給皇阿瑪請安,反正順路,待會和你一塊過去。不過暖閣就那麼大,一株足以,兩株反倒不美了。”
  我道:“一株打算奉給皇太後的。皇上早幾日就念道過‘該拿一個瓶子到寧壽宮’,現在帶著梅花一塊送過去豈不更美?”我指著一株梅樹問:“這株可好?”他細看道:“後面那株更好。”我側著腦袋看了一會道:“前面的小枝分歧,更秀雅;後面的孤削如筆,更硬朗。”沉吟了下道:“就後面那株吧!”
  我笑說:“這株,我一時倒不知該如何選取,煩請十四爺幫著挑了。”他一笑未語,靜靜看了會,吩咐太監如何砍取。
  兩個太監一人扛了一樹尾隨而行,行至乾清宮前,讓他兩人在外候著。我隨在十四阿哥身後進了暖閣。
  兩人請安後,我俯身向康熙道:“奴婢砍了兩株紅梅,打算供在這兩個瓶中,皇上批閱奏折累時,賞瓶時還可以賞梅,瓶梅相得益彰。”
  康熙看了眼瓶子道:“去吧!”我行禮後,忙吩咐太監注水、插梅。
  康熙起身踱步看了一會,笑指著左邊一瓶道:“兩株都挑的不錯,朕更喜歡這株。”十四阿哥笑看了我一眼,我笑回:“奴婢不敢居功,這株是十四阿哥挑的。”康熙瞟了眼十四阿哥道:“只是這樣兩株梅花插在屋中,略顯擁擠,反倒有損梅的清曠高逸。”
  十四阿哥道:“皇祖母也喜歡梅花,不如拿一瓶過去。”康熙歎道:“朕一時竟忘了!有道理!”一旁李德全聽聞忙叫人准備架子。
  李德全躬身問:“萬歲爺,送哪一瓶?”康熙笑指了下我挑的那株。李德全忙命人抬出去。
  康熙從桌上拿了份折子遞給李德全,對十四道:“你看看。”十四忙接過,過了一會,遞回給李德全,康熙問:“是否該禁?”十四道:“依兒臣看,戶部請禁小錢,實屬不必。事若利於民,民必效之;若不利於民,即使依法強行,也不能長久。”康熙頷首道:“凡事必期便民,若不便於民,而惟言行法,雖厲禁何益?”邊說邊在奏折上一揮而就。
  我靜立一旁,現在康熙應該很喜歡十四阿哥。父子脾氣相投,政見也往往相合。想到此處,心中忽覺不安,玉檀端茶而來,我忙按下心思,上前接過,換掉了康熙桌上微涼的茶。
  送梅花的太監已經返來,進來回道:“皇太後見了花和瓶子,喜歡得不得了,忙打發人去請各位娘娘來同賞。還重賞了奴才們,讓帶話說‘多謝皇上一番孝心!’”康熙笑點點頭,揮手示意他退下。
  春去夏來,時間流逝中,朝堂上局勢的變化漸趨明朗。除了一直受康熙信賴的三阿哥仍舊參予定奪朝事,十四阿哥越來越受康熙器重,朝臣們也從開始的觀望態度,慢慢開始附和十四阿哥。八阿哥依舊態度親和,風度翩然,十四阿哥也凡事以八阿哥為先,可八阿哥面對康熙迥然不同的態度,心裡究竟怎麼想,我卻猜不透,也不願猜。四阿哥彷若一切與己無關,什麼都不知道,每日來給康熙請安,所談很少涉及國事,清心寡欲莫過於他。
  八月秋風起時,康熙出塞行圍,留十四阿哥在京城協理朝事,三、四、八、十五、十六、十七阿哥伴駕。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對角逐皇位并無興趣,也無這個能力。四阿哥一副跳脫紅塵之外的居士形象。三阿哥雖對皇位有心,可一直存觀望態度。八阿哥處於康熙的強力壓制下,行事謹慎低調很多。四阿哥和八阿哥對彼此一如待其他兄弟,無半絲異樣,清淡如水的依舊清淡如水,和暖如春風的依舊和暖如春風。一時看去,竟然是和樂融融,全無紛爭。
  佐鷹和敏敏今年未來,玉檀臨走前忽感風寒,只得留她在京中。諾大的營地我竟然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
  躺在草地上,望著滿天星斗,思緒紛雜。四阿哥對我是從外至內的冷淡疏離,八阿哥面上雖溫和,可內裡也是冷意徹骨,兩人其實殊途同歸。心中澀澀,苦笑起來。
  身旁的馬一聲長嘶,我一驚,猛地坐起,張望四處。不遠處一人應聲回頭,恰好看到從地上坐起的我,兩人視線一碰,他轉身就走。
  我霎時覺得無限委屈,一沖動,跳起就追了過去,攔著四阿哥問:“我是洪水猛獸嗎?你為何……”說著,心中酸痛,忽又覺得自己這是做什麼?沒有結果,何必糾纏?搖搖頭,不再看他一眼,從他身邊快步走開,走到馬旁,馬兒朝我打了個響鼻,用頭來蹭我,我伸手抱住馬脖子,頭貼在它鬃毛上,眼淚無聲而落。
  一人一馬相擁良久,馬兒不耐煩起來,試圖掙脫我,我放開它,喃喃道:“連你也嫌棄我!”身後一聲低低的輕歎,我剎那全身僵如石柱,心中湧起絲絲喜悅,可又是絲絲淒苦。
  緩緩轉身看著他,四阿哥凝視著我,伸手替我把臉上未干的淚珠抹去,我一時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裡哭起來。他身子僵直,雙臂緊抱著我。
  心中委屈淒苦漸散,理智慢慢回來,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可一時又如此貪戀他的擁抱,心中幾經掙扎,忽覺得事情已經壞到不能再壞,我如今什麼都沒有,我還衡量來衡量去的做什麼?墊腳親了下他臉頰,他身子一硬,我附在他耳旁軟聲道:“我如今還未忘掉你!你也不許忘掉我!”
  說完,竟然心情大好,原來這才是我心底深處真正的想法。即使你不能娶我,也不許你忘掉我!至少不許在我忘掉你前忘掉我!我知道自己自私任性,可我們只有這內心深處對彼此的一些惦記了。
  他凝視了我一會,淡淡道:“晚上露重,你腿不能著涼,趕緊回去吧!”說完轉身快步離去。我腿不能著涼?你如何知道的?看著他背影,心裡透出一絲甜。
  撿起地上的披風,牽著馬,遠遠隨在他身後,他一直未曾回頭,可腳步卻緩了下來,配合著我的步速,讓我不至於落得太遠。隔著一定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各自回了營地。
  -----------
  良妃去世兩周年忌辰快至,八阿哥向康熙請旨告退,說想去祭奠亡母。康熙准他所請,八阿哥帶人自行離開。
  他走後不久,康熙就吩咐拔營回京。此次行圍康熙所獲頗豐,眾位阿哥和大臣都盛贊:“皇上雄姿不減當年,非我等可比!”,老年人總是喜歡別人誇贊自己年富力強,康熙也不例外。聞之龍心大悅,因此十一月二十六日,行至行宮休整時,特舉行宴會,君臣同樂。
  眾人正談笑不斷,王喜進來奏道:“八貝勒爺派人來給皇上請安!”康熙笑喧他們進來。
  一個老太監和一個年輕隨從一人提著一個黑布籠罩的大鳥籠進來。跪下向康熙回道:“貝勒爺向皇上躬請聖安!因來不及趕來,貝勒爺說‘在湯泉處恭候皇上一同回京’,特命奴才們帶來兩只海東青,進獻給皇上。”
  康熙聽了笑說:“難得他一番孝心,掀開來瞧瞧。”兩人磕頭,解繩結,准備掀簾。
  三阿哥笑符和道:“八弟這禮送得極為有心,皇阿瑪不久前剛寫了《海東青》詩,贊道‘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三阿哥朗朗誦詩之聲忽地凍住。
  滿堂剎那間如死一般寂靜,人人臉色煞白。我瞪著趴躺在籠中,奄奄殆斃的鷹,腦中一片空白,心好象停止了跳動。瞬時後,心突突狂跳,彷似要蹦出胸口,太過震驚恐懼,竟完全不敢去看康熙的臉色。
  驚恐中,時間過得份外慢,實則也許只是一會,可彷佛卻過了很久,久得我覺得自己已經盯著兩只海東青有一世紀之久。一聲巨響,康熙身前的幾案掀翻在地,隨著乒乒兵兵杯盤落地的聲音,呼拉拉滿屋的人全都跪倒。往常康熙也會有發怒之時,可從未如此氣急敗壞,一般都會有阿哥或大臣奏勸‘皇上息怒’,寬解康熙。如今滿地所跪之人竟無一人敢出聲相勸。
  康熙雖然豁達,可將死之鷹的背後寓意讓膽子再大,再巧舌如簧的大臣都不敢說話。
  我跪在地上,腦中只一個念頭,八阿哥絕對不會如此做!絕對不會!雖然康熙對他不喜,但他絕不會咒康熙死。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會這麼蠢。
  康熙一字字地對跪於地上簌簌發抖地八阿哥隨從道:“回去告訴他‘自此朕與胤祀,父子之恩絕矣!’”,兩人身子直抖,沒有反應,康熙怒喝:“滾!”兩人驚恐萬分,磕頭後,跌跌撞撞地跑出。
  我全身力量被康熙的話徹底抽干,軟軟地跪趴在地上,他的帝王夢就此斷了!徹底斷了……以父子反目終結。
  康熙掃了一圈跪於地上的阿哥大臣,吩咐李德全備筆墨傳旨,三阿哥代擬,康熙緩緩道:“胤祀系辛者庫賤婦所生,自幼心高陰險。朕前患病,諸大臣保奏八阿哥,朕甚無奈,將不可冊立之胤礽放出,數載之內,極其郁悶。胤祀仍望遂其初念,與亂臣賊子結成黨羽,密行險奸,謂朕年已老邁,歲月無多,及至不諱,伊曾為人所保,誰敢爭執?遂自謂可保無虞矣……
  ”
  金口玉言,白紙黑字,連基本的查詢也無,康熙竟然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八阿哥!一道聖旨,封死了八阿哥的一切退路。我掃了一遍頭貼地而跪的大臣,你們,你們滿口贊譽著‘八賢王’,把他推到浪峰上,如今卻無一人說話。
  “……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祀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歿己耳。朕深為憤怒,特論理爾等,眾阿哥俱當念朕慈恩,遵朕之旨,始合子臣之理。不然,朕日後臨終時,必有將朕身置乾清宮,而爾等執刃爭奪之事也……”
  一咬牙,心一橫,欲站起向前,側旁王喜立即握住我胳膊,低聲道:“你還有阿瑪和兄弟姐妹。他們可不是皇子皇孫!”我一下頓住,盯著康熙背影,腦內思緒雜亂,身子直打寒顫,他低低道:“你上前,只會讓皇上更恨八爺,甚至懷疑你就是他放在皇上身旁日夜監視皇上的棋子!那也是重罪!”心徹底冰透,低頭緊閉雙眼,眼淚顆顆垂落。

bearlove 2011-5-19 20:11

  ---------------------
  康熙心情突變,塞上行圍時的歡快愉悅蕩然無存,氣氛極為冷肅。五阿哥、十四阿哥前來接駕,兩人都是謹言慎行,小心翼翼。
  五阿哥慎重地回報道:“八弟病倒在湯泉,派人去探望,都回絕了。其他侍從被遣散,只留了幾個日常服侍的。如今正在回京路上。”康熙問十四:“你派人去看過嗎?”十四回道:“兒臣也派人去探望,八哥避而不見。”
  康熙冷聲道:“心懷不坦蕩之人,行蹤也鬼鬼祟祟。朕不放心他,胤禎,你親自去帶他回來!”十四阿哥躬身應是。康熙吩咐起駕回宮。一說完侍衛環繞著立即離去,我狠狠盯了俯身恭送康熙的十四幾眼,上車而去。
  八阿哥隨十四阿哥返回後,臥病在家。往常皇子病時,康熙定常慰問,吩咐太醫時時上奏折呈報病情,如今對八阿哥卻不聞不問。
  ------------------
  我愁腸百結,卻只能無可奈何看著一切。私下裡,常暗問,究竟是誰干的?思來想去,卻無定論。
  聞得敲門聲,起身開門,十四阿哥立在院門外,我忙要關門,他胳膊擋著門,一腳踏入道:“你讓我進來,有什麼怨氣我們當面說清楚!”兩人都固執地看著對方。如此僵持,不是辦法,我走開,他進來反手關上院門。
  進屋後,他推開窗戶道:“你是恨我沒有替八哥辯解嗎?”我自己都未做到的事情,又怎麼會怪你?想了想,放緩臉色,試探地問:“當年一廢太子時,你為了替八爺求情,不惜以死相挾皇上,以至皇上拔刀要殺你。我不懂你這次為何自始至終一句話也無。”
  十四道:“當年我那樣做,結果救到八哥了嗎?不但沒有,反倒因為自己沖動,讓皇阿瑪忌憚八哥在我們兄弟幾個中的影響力,不以父為尊,反從兄。聖旨中還斥罵道‘朕恐日後,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賴其恩,為之興兵構難,逼朕遜位而立胤祀’,這樣的罪名八哥現在怎麼再承受得起?六年過去了,難道我還是那個沖動的,把事情越弄越糟的胤禎嗎?再說,這次事情和上次根本不一樣,上次皇阿瑪責罰八哥,只因為百官的保薦激怒了皇阿瑪,八哥并沒有做錯事情。可這次卻是忤逆不孝,詛咒皇阿瑪的大罪。”
  他默了會,低頭道:“送鷹的太監和侍衛已經自盡,以皇阿瑪的睿智,難道真就看不出此事有疑嗎?給太子定罪,整整查了半年,皇阿瑪卻為何連查都不查就給八哥定罪呢?而且頒布聖旨,通告滿朝文武?”我皺眉搖搖頭。
  十四沒有看我,垂目凝視著地面低聲道:“二廢時給太子定罪的兩大罪狀都是八福晉的娘舅鎮國公景熙告發的。當時我們以為是我們布局得力,讓皇阿瑪廢了二哥。可現在我才明白,其實皇阿瑪心中早就醞釀著廢太子了,我們煞廢苦心搜集證據告發太子只是順了皇阿瑪的意,皇阿瑪正好借我們之力,理由充足地開始調查太子。皇阿瑪年齡漸大,經過太子的事情,對朝臣結黨已經憎恨到極至。一直都以仁君行事的皇阿瑪卻對太子黨的人一點未留情,齊世武是被鐵釘活活釘死的,托合齊被銼屍揚灰,不許收葬。其他眾人更是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
  “皇阿瑪從一廢太子後就時刻提防著八哥,太子已去,在二廢中八哥又占盡上風,朝中眾臣仍舊希望皇阿瑪能立八哥為太子,如今皇阿瑪唯一忌憚的人就是八哥。皇阿瑪一直以來都在試圖削弱八哥在朝中的影響,甚至為此下旨嚴禁眾臣幫助阿哥謀求太子之位,可八哥在朝中的勢力卻依舊不容小覷;因為禮賢下士,仁孝為懷,在江南讀書人中呼聲也最高,可以說這些都直接威脅到皇阿瑪的皇權。八哥平日行事從無大的錯處,此次斃鷹事件,不失為打擊八哥的最好機會。”
  十四苦笑幾聲問我:“‘百善孝為先’,如果八哥連人性之本,‘孝’都未做到,他怎麼擔的起‘八賢王’的贊譽?百官怎麼能保舉一個詛咒自己阿瑪的人?讀書之人又怎麼會信服他?”十四沉痛地道:“就連八哥因母去世,悲傷成疾都成了天大的笑話和十足的虛偽。從此後不管八哥做什麼都先披上了‘偽’字。‘偽君子’比‘真小人’更遭人唾棄。只怕弄鬼的人自個都想不到效果會這麼好,皇阿瑪竟然因勢利導,輕而易舉地粉碎了八哥多年苦心經營的聲望。”
  我癱軟於椅上,天家無情!難怪自始至終,八阿哥未曾做任何辯駁,當年為了百官保薦的事情還特地向康熙表白心跡,可此次這麼大的罪名卻只是悄無聲息地病倒了。因為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在康熙眼裡根本不重要,康熙認定是他做的,那就是他做的。康熙居然如此對自己的兒子,他為了仁君的名譽,行事每每瞻前顧後,對貪官一再手軟。可卻不惜毀了兒子的身前生後名,千載而下,八阿哥罵名已成。做的好的可以說其虛偽,為了博取虛名惺惺作態,稍有差池的,那是陰險本性的流露。十四能想到,八阿哥也肯定能想到這些,八阿哥的病不僅僅是被人陷害的憤怒,更是對康熙的心寒,對自己一生辛苦盡付流水的悲痛,對百年後人世罵名的無奈絕望。
  半晌後,十四道:“皇阿瑪是鐵了心會在此事上再做文章,務必要八哥再無問鼎皇位之力。現在的情況,只有保住自己,才談得上維護八哥,否則大家同時垮了,只能是拴在一塊完蛋!”
  我靜思了會,盯著十四道:“八爺送的鷹怎麼會奄奄一息呢?送出時肯定還是好的,那只能是路上動的手腳。可派的人都是跟在爺身邊多年,得爺信賴的人,究竟什麼人才能安排了這樣的人在爺身邊,讓這些狼心狗肺的奴才私下動這麼大的手腳?又究竟什麼人能從此事獲益?”
  十四聞言,臉色鐵青,不敢置信地盯了我半晌,他氣指著我,手輕顫,半晌後吼道:“我看錯了你!”說完,摔門而去。
  我心哀慟萬分,究竟是不是他做的?他如此舉動是做戲掩飾,還是真的失望生氣?如今的十四爺是康熙跟前的紅人,早非當年追到草原上的十四阿哥。八阿哥徹底垮掉對他極其有利,原來的利益集團必定會再推一人出來,考慮到現在康熙對他的喜愛,肯定非他莫屬。這樣原本八阿哥的勢力都可以收為己用。面對皇位的巨大誘惑,他割捨兄弟之情也不是不可能。
  其實事已至此,我再追究還有何意?相關的人都已自盡,我不可能有人證物證。可是我不甘心,我想弄明白,想看看這個宮廷究竟能殘忍到何等地步?
  甚至我寧可這件事情是四阿哥做的,自從十三阿哥圈禁後,四阿哥和八阿哥已經不僅僅是皇位之爭的對立,他們還有恨有仇,他們是敵人,四阿哥如此做,只能說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可不管從下手機會,還是最後獲利,都是十四阿哥更有嫌疑。十四阿哥,你可是八阿哥從小親密的兄弟呀!你怎麼能殘忍至此?
  --------------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滿腹愁思彷徨中渡過,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來,只有八福晉盛裝出現,替養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眾位娘娘請安。她舉止得體,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尷尬,康熙對她也還和藹;她冷如刀鋒的眼神,又讓幸災樂禍、悲憫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斂;看到她,沒有人敢輕易滋生無謂的憐憫,她用從小嚴格培養的高貴雍容,依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眾人。
  我眼睛潮濕,滿心感佩地看著這個獨自為八阿哥而戰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蒼白,厚重的胭脂根本無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宮服變得肥大;可她又是極度堅強的,她原本可以選擇留在府中,躲開這一切,任憑他人在背後中傷非議,可她帶著笑容而來,替八阿哥請安問好,禮數周全,任人無可挑剔。她讓一切嘲笑都變成笑話。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詔,停止八阿哥的俸銀、俸米。事情本身倒沒什麼,八阿哥受封貝勒極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寵於康熙時賞賜的佐領進項等,錢銀頗為寬裕,日常開支絕不會有問題。可關鍵是此事向朝廷眾臣傳達的信息,事情過去兩月有余,康熙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下宣詔,明明白白告訴大家他絕不會寬恕八阿哥,無異是給心存觀望和追隨八阿哥的朝臣們一個明確警告。
  -----------
  我在梅樹下默立良久,想著康熙的聖旨,愁苦滿懷,折下一枝梅花。希望它能讓黑沉沉的日子著幾點亮色。
  手持梅花,剛推開院門,王喜就急急沖過來道:“急死我了,萬歲爺要見你,趕緊走!”說著就往前沖。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他跺腳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趕緊扔掉!”
  我一笑未加理會,手腳麻利的把梅花插好,才隨他而行,“什麼事情?”王喜道:“不知道,師傅吩咐我來叫人,我就來了,過會子師傅要罵我,你可得幫我說話。”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錯,不該去摘梅花。”
  進暖閣向康熙請安,康熙心情好似極好,笑瞇瞇地讓我起來。李德全也是看著我微微而笑。
  康熙問:“若曦,你伺候朕幾年了?”我心中一緊,強穩著聲音道:“奴婢四十四年進宮,算來已快十年。”康熙歎道:“彈指間就是十年。初進宮時,身量都未長足,朕眼看著你一天天出落的婷婷玉立。朕的女兒都不如你伴朕的時間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話。
  康熙道:“朕對你的婚事左思又想,原本是為你好,反倒有些耽擱你了。”我忙跪下磕頭哀求道:“皇上,奴婢情願服侍皇上一輩子。”康熙笑斥道:“說什麼傻話?哪有不嫁人的道理的?朕再捨不得也要捨。十四阿哥胤禎與你年齡相當,你們素來要好,他絕不會委屈你的。”
  康熙的話一字字都如針錐,扎得我心劇痛。十四阿哥?其實這也許是最好的一個選擇,畢竟我們從小相識,對彼此的脾氣也算了解,兩人雖常有爭吵,但他對我一直很照顧;如果歷史不變,他結局不壞;又能如我願逃離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從此不問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壞,可為了皇位這些阿哥們又有哪一個是干淨的呢?我不應該恨他。腦中一遍遍對自己說著嫁給十四阿哥的種種好處。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麼半天都不回話?”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一個意字卡在喉嚨裡,半晌都說不出。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麼半天都不回話?”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裡閃過,‘意’字卡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聲音壓迫,我心中恐慌,脫口而出道:“奴婢不願意!”話一出口,忽地全身放松下來,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顫了。原來我千般理智,萬般道理,事到臨頭,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氣,向康熙磕了個頭,坦然道:“奴婢不願意!”原來不過如此!我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驚懼害怕,我淡然地等著任何可能的命運。
  康熙默默瞅著我,半晌未做聲,李德全躬身低頭站立。康熙淡淡道:“你這是抗旨。”我磕頭道:“奴婢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甘願受罰!”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處罰你全家嗎?”我磕頭朗聲道:“自古明君賞罰分明,我阿瑪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從無差錯,若為了一個輕如草芥的女子,棄良臣於不用,非智者聖君所為。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會如此。”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馬爾泰.若曦,恃寵生驕,言行惡劣,責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專為宮中太監洗衣。”李德全低聲道:“喳!”
  我向康熙磕了三個頭,李德全領我出來,對王喜吩咐:“准備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臉色難看,不敢多話,匆匆去備。
  李德全歎道:“若曦,你真是辜負了萬歲爺的一片苦心!”我低頭不語。不大會功夫,刑凳備好,執杖人靜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納悶地問:“打誰?”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責二十。”
  王喜大驚,半張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動到刑凳上趴下,閉上雙眼。兩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
  一聲悶哼,好痛!起先還能默記板數,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開始痙攣抽搐,痛得心中黑亂,任何聲音都發不出。
  “送她回屋。”王喜忙叫人抬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說:“姐姐,你忍著點。”
  玉檀聽到響動迎出來,呆立一瞬,捂嘴驚叫道:“怎麼全是血?”王喜急躁地斥道:“還不去備水、創傷藥?”玉檀忙轉身而去。
  王喜指揮太監把我擱置好,揮手打發了他們,俯在榻邊問:“所為何事?我來叫姐姐時,師傅臉色甚好,應該不是壞事呀!”
  我微喘著氣道:“別問了,多知無益。以後好好跟著李諳達,凡事多留心,少說話。你聰明有余,但話卻有些多,沒有你師傅的謹慎。”
  玉檀端水拿藥進來,王喜搬了屏風擋在榻旁,人回避到屏風外。玉檀用剪刀一點點把衣服剪掉,“姐姐忍著點,衣服被血糊在傷口上,取時會有些疼。”我點點頭,咬住枕頭,玉檀快速地揭下衣布。我牙關緊咬,一會子功夫,已是一頭冷汗。
  玉檀一面上藥,一面問:“姐姐,發生什麼事了?”我未吭聲,玉檀又問王喜:“王公公,究竟怎麼了?”王喜跺腳道:“我也正問姐姐呢!當時暖閣內只有我師傅和姐姐在內伺候,我如今也是滿心糊塗。”我道:“王喜,回去吧!你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
  王喜在屋內打了幾個轉轉,無奈地道:“那我先回去,玉檀,你好生照顧,缺什麼就來找我。”玉檀忙應是。
  玉檀替我攏好被褥,蹲下問:“究竟發生何事?”我道:“其中原由,萬歲爺只怕不願讓人知道。只能說,萬歲爺對我已經很是寬容,若真說破了,我所犯的罪,就是賜死也不為過。你知道了反倒對你不好。”她默默出神。
  我說:“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不過你素來謹慎小心,我倒是很放心。”她驚異道:“萬歲爺准姐姐出宮了?”我微微笑道:“萬歲爺讓我去浣衣局。”她猛地從地上跳起,叫道:“為什麼?怎麼可以這樣?姐姐出身嬌貴,連針線都少碰,怎麼吃得了那苦?就是那份醃臢也受不了!”
  我歎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玉檀凝視著我,緩緩蹲下,頭靠在我枕旁,兩人臉臉相對,我朝她嫣然一笑,她卻眼淚潸然而落。
  -----------------
  我行動不便,想著只能請玉檀不當值時,幫我整理東西。玉檀推門而進,手中拿著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幾分春色和喜氣,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隨口問:“四王爺來過?”
  我心中抽痛,面上卻笑問:“沒有呀!怎麼這麼問?”玉檀側頭看我,吐了吐舌頭,笑著說:“我回來時遠遠看到四王爺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個彎走近時人卻已經不見了,我還以為來看過姐姐。”
  我頭緩緩躺回枕上,你剛才就在院外嗎?凝視著牆壁,心內酸楚,這不厚的牆壁卻就是天涯海角的距離,不過走十幾步就能相觸,但卻是難如登天的險途。
  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問:“好看嗎?”我看著她黑如點漆的雙眼,色若春花的容顏,笑說:“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嬌。”玉檀努嘴道:“人家讓姐姐賞花,姐姐倒來打趣我。”
  我笑看了會杏花道:“你若有空,幫我收拾一下東西吧!”她剛聽我說完,立即扭過身子,不言不動。我歎道:“如今是李諳達好心,壓而未發,容我在這裡暫時養傷,可這根本是遲早的事情,萬一哪天來人請我搬走,再整理豈不狼狽?”
  她默立一會,開始忙活,從衣服理起,衣料較好的我都命她撿出先擱在一旁,半新不舊的原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這些衣服都沒怎麼穿過,給人也好,自個留著也好,隨你處置。”玉檀道:“我不要。”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著這些,反倒糟蹋。最緊要的是那裡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這些,豈不是生生招人厭煩?這個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她含淚看著我,一扭身打開了別的箱子。
  平日的玩物,茶具,書籍。我笑說:“茶具就都留給你了。其它的你看著喜歡都揀去好了,別的,別的……”我一時也想不出如何處理。
  “別的我幫你帶出宮,送到你姐姐處。”玉檀忙向立在門口的十四阿哥請安,然後退了出去。
  我看到他,份外不自在,靜默了半晌,才道:“多謝!”他沉痛地問:“你為八哥求情了嗎?為什麼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還有十哥呀!”
  我忽地松了口氣,原來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麼好。我……我確是恃寵生驕,言行不當惹皇上生氣了。”他搖搖頭道:“若曦,我有時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腦袋破開,看看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
  他問:“究竟所謂何事,告訴我實話,我也好想辦法幫你,看看在皇阿瑪跟前有沒有轉圜的余地。”我道:“皇上已經說的很明白了,確實我言行冒犯天顏。”他盯著我半晌無語,神色幾分寂寥夾雜著隱隱傷悲,“你還是不信我!不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懷疑我。只不過他們不會表露出來罷了!”
  我道:“讓玉檀進來收拾東西吧!待會麻煩爺幫我帶出去。”他沒有說話,我揚聲叫玉檀進來。
  玉檀一件件拿起問我如何處置,一路問過去,我不禁笑起來,十四阿哥也是嘴邊帶著絲笑。玉檀納悶地看著我們,又看看自己問:“我做錯什麼了嗎?”我笑說:“不關你的事情!這些東西絕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給的,就是十四阿哥給的,看到它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了。”十四阿哥輕歎口氣,我含著絲淡笑,示意玉檀繼續整理。
  十四道:“十哥聽到你的事情,叫嚷著要去找皇阿瑪說理。我勸他打聽清楚再說,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聖旨,罰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結果好話說盡,怎麼勸都沒用。”我微微一笑,沒有言語,十四問:“你就不擔心?”我道:“你沒有勸下,自然有人能勸住。”十四道:“後來十嫂出來一通臭罵,罵得十哥啞口無言,也不跳腳也不舞拳了,乖乖坐於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俯身整理東西的玉檀轉身問:“這紅綢裡包的是什麼?細細長長的。”我忙道:“拿過來!”玉檀遞給我,我隨手塞到枕頭下,手在枕下輕輕摸過箭羽,心中百般滋味難辨,吩咐道:“幫我把首飾匣子遞過來,你再看看箱子裡還有些什麼?”
  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著桌上的珠寶匣子,笑說:“上次托你帶走,你不願意。不如你還是帶給十三福晉吧!”十四阿哥道:“你先顧好自己吧!如今境況淒慘的是你,別人都比你強!”
  我默了會笑道:“書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處理吧!銀票和銀子,我自己留著,首飾我也自個留著。那一匣子珠寶和這些零碎物件就麻煩十四爺幫忙帶給我姐姐。”
  十四問:“你要給你姐姐寫封信嗎?我在八哥府中見到她時,她眼睛哭得紅腫。”我聞言,眼淚立即湧出,“我不知道寫什麼好,你就幫我轉告說‘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讓她也照顧好自個。’”
  十四點點頭,拿出一盒藥對玉檀道:“用法都在裡面清楚寫著。”玉檀忙上前行禮接過。他默默凝視了我一會,叫太監進來搬東西離去。
  -----------

bearlove 2011-5-19 20:13

  ------------------------
  以下是資料,時間緊張的朋友請自動跳過!
  ----------------------------------
  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十一月,康熙帝率領部分皇子出巡塞外,允祀因生母良妃衛氏去世兩周年致祭,暫時未在隨扈皇子之列。康熙帝一行離京後第六日,允祀派太監與親隨人員去給皇父請安,並稱將於皇父出巡中途等候,扈從回京。令康熙帝怒不可遏的是,由太監帶來的允祀所進呈的禮物,竟是兩架奄奄殆斃之鷹。按,此處所言之鷹,是指被用來協捕獵物的海東青,為雕類中的一種。康熙帝曾寫過一首名為《海東青》的詩,對這種猛禽大加贊賞:“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數海東青。性秉金靈含火德,異材上映瑤光星。……”當時,南苑一處地方名為晾鷹台,是康熙帝檢閱八旗,比武較箭之地。鷹是滿族人出獵時必備之物,允祀以此呈獻皇父,是借以博取歡心,而絕不會故意送上殆斃之鷹,自招重罪。
  殆斃之鷹很容易被理解為喻比康熙帝垂老多病,行將離世。為此,康熙帝惱怒到極點,以致“心悸幾危”。他除去怒罵允祀,公開允祀於二廢太子時所奏“妄言”並予痛斥外,還說出“朕與允祀父子之恩絕矣”這種絕情之語。
  允礻乃被復立為太子後,允祀為群臣所擁戴這一問題,仍使康熙帝備傷腦筋,“數載之間,極為郁悶”。二廢太子中反太子派出力甚多,這更使他擔心允祀將會進一步提高威信,成尾大不掉之勢。
  康熙帝對此亦不諱言。他在斃鷹事件發生後說:“此人(指允祀)黨羽甚惡,陰險已極,即朕亦畏之。”
  ----------
  我個人對老八政治道路上的轉折事件,“斃鷹事件”,堅持認為絕對不是老八所為,但究竟是何人所為,我有很多猜測,一,同爭皇位的阿哥,(這裡面又有多個可能性,三?四?十四?),二,曾經因為八阿哥,家破人亡的人。老八在朝內的仇家也不少。三,我甚至認為就是康熙自己所做。
  畢竟‘斃鷹事件’發生夠蹊蹺,而康熙的處理也可以說極為草率,結合康熙晚年奏折上頻頻出現的恐懼和無力感,我個人覺得即使不是他設計,也肯定是因勢利導。

bearlove 2011-5-19 20:13

第十四章

  剛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來命我收拾東西過去。玉檀忙找了兩個太監幫我拿好東西,我讓她留下,我自個過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發,固執地跟在我身後。
  浣衣局主事太監張千英見我和玉檀一前一後進來,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請安行禮,他一面笑說:“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坦然受了一禮。玉檀一時臉色頗為不快,向張千英草草行了個禮問:“屋子可安排好了?”
  張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當。”說完叫了人進來,吩咐領我過去。
  “什麼東西?架子端得這麼快?”玉檀低罵道。我道:“以前他向我請安,如今我向他請安,都是宮規而已。你一向聰明伶俐反倒連這個理都不明白?你若連這都受不了,就趕緊回去吧!”玉檀滿臉不喜地盯著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處打量了下,笑道:“很干淨,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著臉讓人把東西搬進來擱好。她正幫我整理被褥,兩個姑娘嘻笑著進來,看到玉檀和我,都斂了笑容,肅容向玉檀請安,玉檀緊走幾步上前,一手挽起一個笑道:“兩位姐姐請起,我往日過於懶惰,不怎麼到這邊走動,看兩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卻叫不上來。”
  瘦高個,兩頰張著幾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邊個頭適中,容貌還算秀麗的笑回道:“奴婢艷萍。”玉檀拿了兩份銀子出來,笑說:“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勞煩二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兩人推劇一番後,都帶笑收了。玉檀笑問:“這院子裡住了多少人?”艷萍笑回道:“一共四間屋,每屋三人,總共十二人。”玉檀含著絲笑未語。
  艷萍陪笑問:“姑娘可有什麼要幫忙的嗎?”玉檀笑說:“東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謝你。”說完回身牽著我的手出了屋子,艷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腳剛踏出院門,臉就垮了下來。
  我笑說:“好了,該見的都見了,能打點的也都打點了,回吧!”玉檀悶悶地問:“姐姐可能習慣?以前在家裡就不用提了,就是剛入宮時,屋子雖狹小,可也是一人一間。”我道:“乾清宮是什麼地方?浣衣局又是什麼地方?”她癟著嘴道:“我知道我不該老招姐姐煩心,可我就是忍不住。”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聽一下平日都是什麼情形。”玉檀長歎口氣,道:“那我先回去了,回頭再來看姐姐。”我點點頭。她轉身離去。
  屋內春桃和艷萍正在說話,隱隱聽到我和玉檀的名字,不禁腳步放輕,走到窗下,“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們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賞的。”聲音微尖,這是春桃。聲音甜糯的艷萍說:“人家是萬歲爺眼前的人,你我進宮這麼多年,就遠遠地見過一兩次萬歲爺的身影,連臉面都看不清楚。你看著她賞我們的多,可娘娘阿哥們賞她時,肯定比這多多了。”我笑搖搖頭。
  春桃問:“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麼錯?”艷萍冷哼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落毛鳳凰不如雞’,她如今還不如我們,我們到年齡就放出宮了,她就慢慢替公公們洗衣服吧!”我側頭一笑,看來以後日子不是那麼容易相處,看她說話行事,見識是有,可心思還淺。
  春桃說:“聽聞她父親是總兵,她姐姐是八貝勒爺的側福晉。”艷萍笑道:“不過是駐守西北荒涼之地,在外面也許還能唬唬普通百姓,可這是天子腳下,紫禁城隨便哪個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禮請安的主。皇親國戚又怎樣?八貝勒爺如今還能顧及她?所謂‘樹倒猢猻散’,她只怕也就是因為大樹倒了,沒人照應了才被皇上罰到這裡來的。”
  話說到此處,再往下聽,也沒什麼意思。我輕輕退了幾步,有意推了下院門,加重腳步走進屋中。春桃見我進來,忙立起,艷萍坐於炕上未動,低頭專心磕著瓜子。
  我向春桃一笑,問:“有些事情想問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春桃笑說:“姑娘問吧!”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她笑說:“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點點頭。
  兩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聽平日幾時起床,幾時歇息,都該留意些什麼。春桃頗為健談,經常是我一個話頭,她就滔滔不絕地講下去,雜七雜八地都拉扯出來。我微微笑著細聽,也不去管她早就離題萬裡,反正多知道總沒壞處。兩人說了大半晌,艷萍不耐煩地打斷,問春桃:“你還去吃飯嗎?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著我說:“回頭我再告訴你,如今我們先去吃飯吧!”我點點頭,隨她們而出。
  --------------------
  聽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來,她一面套衣服,一面問:“睡的可好?”我說:“挺好的。”還在炕上躺著的艷萍冷‘哼’一聲,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話被人識破了。一直一個人睡慣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確沒有睡好,不過看來她昨夜也沒有睡好。
  看著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頭暈。洗衣機!我願傾我所有,不惜代價換取一台洗衣機。想歸想,感歎歸感歎,活還是要我自己干。
  我仔細看著旁邊姑娘的一舉一動,有樣學樣,放皂莢,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擺干淨,換下一件。然後發覺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漸慢。看著山一般的衣服,心中發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完,換左手;左手捶完,換右手。其他人都已經干完手頭的活,幾個速度快的,已經歇了大半天。只有我還在繼續。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還未來得及說話,艷萍就揚聲笑叫道:“春桃快過來。”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幾人,對我歉然一笑,起身過去。
  天色黑透,我才勉強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時間早過,不得已只好餓一頓了。看著紅腫冰涼的手,不禁歎口氣,不出幾日,這雙手就不會再十指芊芊、蔥白如玉了。取出膏脂,塗抹於手上。
  春桃笑說:“好香呀!”我遞過去,“要抹一點嗎?”她忙挑了點出來,湊到鼻端聞了下道:“真香,比我們平日用得香多了,可聞著卻不沖鼻。”
  我看艷萍正盯著看,笑問:“你也抹一點?”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隨手收了起來。
  第二日正在洗衣,張千英進來查看,邊走邊看昨日洗完正在曬晾的衣服,忽地指著其中一排冷著聲問:“誰洗的?”我歎口氣,上前行禮道:“奴婢洗的。”張千英冷色斂去,笑著讓我起來,“你第一次干這些活,洗得不干淨也不能怪你。”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吩咐道:“艷萍、蘭花、招男你們今日把這些衣物重洗一遍。”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張千英笑道:“你還有今天要洗的呢!她們洗慣了,多幾件也沒什麼。”說完不再理我,自轉身離開。
  艷萍、蘭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著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會重洗的。”艷萍沖上來,從我手裡狠狠搶過衣服,冷笑道:“若讓張公公知道是勞動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軀,我們以後就什麼也不用干了!”其他二人也是扯過衣服就洗起來,嘴裡不斷地指桑罵槐。
  我默默洗著衣服,張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麼花樣?專揀了三個最不好相與的人。
  在‘砰砰’的搗衣聲中,我已經在浣衣局一月有余。洗衣日漸熟練,付出的代價是手上的凍瘡和經常餓著的肚子。
  讓我操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張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徑。他對我時常挑錯,可又總是輕易原諒。他人犯同樣的錯誤,他卻重罰。一次我和艷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張千英對我只是叮囑道:“下次要留心。”可當著眾人的面卻怒罵了艷萍,並且吩咐餓她一天、活照干以示懲戒。當時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紅地怒盯著我。如今我已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連剛開始對我友善的春桃也變得冷漠疏離。在艷萍、蘭花、招男三人的帶領下,浣衣局的眾位姑娘變得空前團結,矛頭一致對我。
  正在埋頭洗衣,太監進來傳話道:“若曦,張公公要見你,你的衣物就由艷萍、蘭花、招男三人分洗。”他話音剛落,艷萍就‘匡當’一聲掀翻了水盆。我歎口氣,無奈地站起,去見張千英。
  張千英笑讓我坐,我立著道:“張公公有什麼事情盡管吩咐,我還有衣服要洗。”張千英道:“我不是已經吩咐別人洗了嗎?你未來前,王公公就來打點吩咐過,緊接著十四爺又派人來吩咐。說起來,我倒真該多謝你,要不然我們這樣的人哪能入十四爺的眼。”
  我笑道:“這段時日‘真是多虧’公公‘照顧’!”他走到我身旁,頭湊近,用力吸著鼻子喃喃道:“真香!難怪人都走了,王公公還這麼惦記,巴巴地趕來打招呼。你這麼個水蔥般的人,不說王公公這麼疼你,就是我也覺得該多疼點!”一面說著一面欲握我的手。
  我忙跳離他幾步,心中大怒。強壓著想扇他一耳光的沖動,俯身道:“公公若沒有其它事情吩咐,若曦告退。”他皺眉瞅了我幾眼,擺擺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卻不賞這個臉。回去吧!”
  我轉身出來,心裡又悲又氣,宮裡一些太監宮女之間的齷齪事,我雖隱隱地知道,可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自個遇上。張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膽收起來,我從無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會害人。轉而一想,十四既然打過招呼,他應該還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強來。否則今日也不會叫來又放回。
  從艷萍她們手裡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著。干了半日活,心中惡心之感方輕。
  晚上用溫水淨過手後,拿出前幾日玉檀送來的凍瘡膏,細細抹在手上。膏藥色澤艷紅,氣味香甜,全無其它凍瘡膏的難聞味道。剛上好藥不大會功夫,忽覺得手火辣辣的痛,忙沖出屋子去打水。艷萍笑立在門口看我洗手,“這麼好的膏藥怎麼洗掉了呢?”藥膏遇水而化,只余水面上一層漂浮著的辣椒面。
  回房後,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臉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東西,辣椒面、鹼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滿面的艷萍,隨手把所有東西丟進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當值,她強拉我出來,一路卻一句話不說。我笑說:“別不高興了!最累的幾日已經過去,現在早已習慣,並不覺得辛苦。”玉檀道:“不是為這個。”我問:“那為什麼?”她躊躇了下道:“李諳達命我頂你的職。”我拍手笑道:“我原本估摸著就該是你。這是喜事呀!干嗎不高興呢?”玉檀眼圈忽地一紅,低頭道:“我原以為萬歲爺氣消了,興許就會叫姐姐回來。”
  我心下感動,她對我真如對親姐姐一般,拉著她手歎道:“真是個癡丫頭!”玉檀臉色悶悶,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這麼一天休息,你怎麼光忙著不開心呢?”
  玉檀整了整臉色,笑說:“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給姐姐泡壺好茶吧!”我不願掃她的興,點點頭。
  兩人正在笑走,身後一把聲音,淡淡叫道:“若曦!”我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玉檀已經回身請安,“四王爺吉祥!”
  我擠出絲笑,緩緩轉身行禮。他吩咐玉檀:“你先下去吧!”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禮告退。
  四阿哥轉身慢行,我尾隨於後,行到僻靜處,他柔聲說:“過來些,讓我看清楚點。”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會問:“你到底做了什麼?是為老八說情了嗎?”
  我搖搖頭道:“不是。”他問:“那究竟所為何事?什麼事情能讓一向疼你的皇阿瑪發這麼大火?”我道:“這件事情我不想說。”他輕歎道:“罷了!不勉強你。現在過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還好!”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拽出來道:“這就是還好?給我說實話!”我道:“這就是實話!雖然每天從早干到黑,飲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懼少了很多。以前經常一睜眼,就會擔心今天又要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會把我賜給誰,如今我卻明確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著我而已。”
  他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時間,等皇阿瑪過了氣頭,我去要你。”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雜,深吸了口氣道:“皇上不會答應的。”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現在已是兩年多,皇阿瑪疑心應該盡釋。而且……你也知道,我現在頗得皇阿瑪歡心。求一下總還是有幾分機會。只是名份恐怕強求不了,不過即使只是讓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邊,我半點委屈也不會讓你受的。”
  我咬唇沉吟了會道:“皇上罰我到浣衣局是因為我抗旨不遵。”他眉頭緊蹙,疑惑地看著我。“皇上本想把我賜給十四爺。”
  他臉色驟暗,“皇阿瑪想把你賜給十四弟?你為什麼不願意?”我微笑不語。他問:“你不是一直想著逃離紫禁城嗎?不是總想著找個小院子平平安安過日子嗎?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為什麼不要!為什麼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眾,文才武略在我們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現在最得皇阿瑪倚重,對你又極好,你忘了大雨中他為你一跪就是一夜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道:“事情已經過去,再提又有什麼意思?”
  他低頭無語,半晌,忽地抬頭看著我堅定地說:“若曦,你必須告訴我原因。”我捂著心口,側頭笑道:“順從了自己的心,它不願意,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表情似喜似悲,盯了我半晌後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這個邪!我不信我們無緣!就是老天不給,我也要從他手裡奪來!”一面舉手輕撫著我臉龐,一面一字一頓地道:“我一定會救十三弟出來,也一定會娶你!”說完,一甩袖轉身大步而去。
  我靜靜站了很久,天色轉黑後,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門,就看到立在門口的招男一見我立即跑進院中。我心中納悶,忙加快腳步。
  到屋門時,招男正拉門欲出,見到我搭訕道:“你回來了?”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進屋,“怎麼我一回來,你就要走呢?”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開門透透氣。”
  艷萍和蘭花坐於炕上磕瓜子,雖在大聲笑談,臉色卻有些異樣。我掃了一眼屋子并無異常,心下仍是納悶,遂裝做不經意地慢慢走過屋子,一面有意地時而微頓一下腳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當我停在自己箱櫃前時,二人臉色微變,笑聲猛然大了一些。
  我心下一曬,就這麼點城府,還四處耍花樣?今日倒是要看看你們究竟玩什麼?我掏出鑰匙,打開箱櫃,果然被翻動過。
  隨手翻了翻,沒什麼異常。打開首飾匣子檢視,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墜和幾件其它首飾都不見了。我合好箱子,轉身盯著她們道:“還回來!”
  艷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說什麼。”我淡淡道:“別的可以留下,但木蘭花簪子和水滴耳墜給我還回來。東西肯定仍在屋內,要叫人來搜嗎?”
  艷萍臉色微驚,蘭花笑對艷萍說:“我們這麼多人都在,你箱子鎖得好好的,我們可沒看見有人動你東西,就是鬧到張公公那裡也是這句話,難道我們這麼多人都說謊?再說,天下一樣的東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麼木蘭簪子,水滴墜子的,別人就不能有了?”
  我走到艷萍身邊,看著她說:“把這兩樣東西還回來,其它的我就作罷。”艷萍氣道:“你這是擺明了強搶我的東西。”我微一點頭,肯定東西在你這裡就好。
  我轉身捧出首飾匣子,打開放在她面前道:“這裡面的東西隨你揀,把那兩件還回來。你若嫌這裡的不好,我改日再給你些好的。”艷萍臉漲得通紅,起身怒道:“就你是大家閨秀?就你好東西多?我們就沒有一兩件好東西了?我們就等著你施捨了?”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寧人,不過看來此事真要鬧到張公公那裡去了。你們人多,話是可信。可張公公會幫我還是會幫你們呢?”張千英使用‘離間計’,我今日正好利用他,也來一次‘離間計’。
  艷萍三人一愣,蘭花道:“張公公也得按宮裡規矩辦,不能誣賴好人。”我笑道:“我不妨直說,什麼金銀首飾都有可能重樣,可玉卻不同,每塊玉都有自己獨特的肌理色澤,好玉本就難得,象那樣的極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難尋,我就不信你的玉飾連紋理都能和我的一樣,或者說,我倒是要請教一下,你的玉飾具體是什麼紋理色澤,產自哪裡?宮裡有的是玉石專家,請來一問就知。”
  蘭花怔怔出神,招男低聲道:“還給她吧!”艷萍怒瞪著我,從懷裡掏出玉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還給你!”一聲脆響,簪子應聲而斷。
  我看著地上斷為數截的簪子,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見,蹲下一截截撿起,用絹子兜好,艷萍冷笑著問:“這是你的耳墜子,你還要嗎?”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你有膽子就把它們留著,只是將來莫要後悔。”說完合攏桌上的首飾匣子,轉身放回箱中。
  蘭花低聲道:“還給她!你沒聽她說這玉稀世難尋嗎?只怕大有來歷。快點給她!”艷萍臉色又驚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後把手中的耳墜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遞還給我,又從自己懷裡掏出兩件首飾擱於桌上。
  我強壓下怒氣,笑道:“我既然說了這些首飾送給你,就沒有收回的道理。”招男搖搖頭。我看著蘭花,這三人裡以她反應最機敏,笑對她說:“今日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實非我所願。往後大家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就把話都挑明了說。雖有俗語說‘落毛鳳凰不如雞’,可也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說法。況且你們在宮裡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應該見了不少,凡事不妨都為自己留條退路。”
  我輕抿了幾口茶,讓她們先琢磨琢磨,這‘威逼’完了,下面該‘利誘’了。接著道:“我知道因為張公公待我特別讓你們受了不少委屈,這是我的錯。”說著起身向她們三人依次行禮。招男忙側身避開,艷萍臉扭向一邊,蘭花從炕上跳起攔住我。
  我一笑順勢站起道:“今後我們彼此提點著些,盡量少出錯,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即使真還有,我在這裡也請各位多擔待些。別人對我的壞,我會很快忘掉,但別人待我的好,我卻會惦記在心,總會設法報答。”
  說完轉身從箱子裡拿出首飾盒子,挑了兩件看起來最好看的首飾放在桌上道:“其實我早就有送妹妹東西的心思,只是一時拿捏不准你的喜好,才不敢隨意。如今你若原諒了我平日言行不當多有得罪之處,就莫要嫌棄。畢竟在這深宮裡,爺娘老子都不得見,干得又是醃臢低賤之活,人人都瞧低幾分,我們若還不彼此幫襯,反倒互相作踐,更是讓人瞧不起!”
  艷萍扭臉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賞我個臉面吧!”說著把東西強塞進她手裡。她稍微掙扎了幾下,終是收下了東西。我又拿起招男還回來的東西遞回給她。她接過,低低說了聲“謝謝”
  蘭花笑說:“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我笑道:“本該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氣?”
  晚間躺在炕上,想著斷裂數截的簪子,心裡還是疼痛,我連個簪子都護不周全,事後還得笑臉相陪、好話說盡。不過畢竟讓張千英的如意算盤落空,把最難相與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辦了。這些人大都出身貧賤,在宮中苦熬,唯一的盼頭就是將來出宮後能過些舒心日子,能幫幫家裡人,不讓周圍人看輕。最看重的不過就是銀錢。只要給的方法得當,照顧好她們的面子裡子,至少能買個明面上的融洽。
  第二日晚間,裝做找衣物,把箱子裡的東西理了一遍,別的都罷了,就是耳墜子和箭有些不好辦,想了想,決定把耳墜子送到玉檀那裡,讓她幫我收著。箭在我心中雖價值連城,可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不值一文的東西,不會有人偷。
  隔著紅綢,摸索著箭,又想起了當日的情景。“若曦,怎麼理衣服理得只是發呆?”春桃笑問。我側頭向她嫣然一笑,沒有答話。把箭塞回了箱底。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著我,納悶地問:“怎麼了?”她歎道:“若曦,你真好看!剛才那一笑,好象……好象花都開了!”說完她自個先不好意思起來,我笑道:“我整日都笑著呢!花整日都開著呢!”春桃搖頭道:“不一樣的,我不識字,不會說話,可不一樣的,平日的沒剛才的好看。”我心下忽生黯然,不願再逗她,淡淡一笑,扯開了話題。
  天氣日漸暖和,洗衣變得容易很多,至少水不再冰涼刺骨,滿手不再是凍瘡。晚間吃完飯後,艷萍幾個人聚在一起斗牌,我笑看了一會,出來散步。看見小順子迎面而來,一時有些恍惚。他上前請安行禮,我側身避開,向他行禮道:“如今該我給公公行禮。”他忙讓開,道:“姑娘可別說這話,會折煞奴才的。”
  他看了看四周無人,道:“如今想見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個多月,才碰到一次。”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雜,是不好說話。”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裡面是一些面額不大的銀票,姑娘可以貼身收著,既不怕丟,送人也方便。以後我會常送來的。”
  我心中猶豫,小順子忙道:“四爺說了,姑娘身邊好東西雖多,可不是皇上賞的,就是娘娘賞的,都不好轉送給那些人,就是自個的東西也不值得,何況她們還不見得能辨識東西好壞,倒是糟蹋了東西。不如給銀子實惠。”我道:“多謝你了!”說完把信封揣進了懷裡。
  他笑道:“姑娘平日若有什麼事情,直接來找奴才就好了。”我微一頷首,他打了個千,轉身而去。

bearlove 2011-5-19 20:14

  ----------
  百花開過,謝了。謝了,又開了。花開花謝間已經一年過去。
  張千英派人來叫我,我忙把手擦干,就著水盆中的水為鏡,把頭發揉搓幾下,蓬頭垢面大概就如此吧?
  剛進屋子,立即後悔。張千英恭迎著立於門口,見我進來後,忙退出掩上了門。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見我,都立起。十四吩咐隨他而來的太監:“到門口守著!”
  十四面色沉沉把我從上打量到下,又從下打量到上。十阿哥神色愣愣。半晌後,十阿哥問:“若曦,你怎麼這個樣子?”又轉而看著十四問:“你不是說你都打點好了嗎?”
  我笑說:“干活總要有干活的樣子。”十四問:“張千英待你如何?”我點頭道:“很是照顧!日常有錯時都是睜一眼閉一眼,態度也極是和藹。”張千英的脾氣秉性我已摸透,對付他不算太難。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莫說十四根本不可能插手宮中人事更換,說了徒讓他為難;就是換了,誰知道會否換一個更難纏的主呢?
  十阿哥臉色稍緩。指了指椅子讓我坐。從剛見面的震驚中緩過來,心中猛地又一驚,從椅上跳起,問:“出什麼事情了?”兩人臉色黯然,悲痛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驚恐地掩住嘴,喃喃道:“不會的,我姐姐怎麼了?”兩人都是一愣,十阿哥道:“你姐姐挺好的呀!雖然一直體弱,不過你自個也知道她這麼多年都這樣的。”我心下松口氣,坐回椅上問:“那究竟出什麼事了?你們居然大張旗鼓地來找我?”
  十四緩緩道:“事情緊急,顧不上那麼多。從前年發生那件事情後,八哥就大受打擊,大病一場,病雖好了,可心情卻依舊低落。身子本就弱,內外相逼,如今又病倒了。此次病情來勢洶洶,太醫說……太醫說……。”十四阿哥一下側過了臉,沒有再說。
  我心神一時大亂,忙撐著頭,凝神想去,八阿哥應該是活到雍正登基後的,那他此次應該沒有事情。可關心則亂,我不敢確信知道的是否就一定會發生。心突突直跳。拼命安慰自己,太子不就是如我知道的被先後兩廢嗎?一切還是會按照歷史的,心緩緩放下一半,可突然又哀傷無限,真若按了歷史,不過是‘逃過這一日,難逃那一日’。撐頭閉目無語,半晌後方問:“皇上怎麼說?”
  十阿哥沉著臉,木然地說:“皇阿瑪對太醫只說了四個字‘勉力醫治’,後來又在八哥病情的奏折上批道‘此一舉發,若幸得病全,乃有造化,倘毒氣不淨再用補劑,似難調治。’,後來為了避晦,皇阿瑪命將重病不適合移動的八哥從臨近暢春園的別墅移回貝勒府,九哥反對,皇阿瑪卻執意如此,說……”
  十四忙打斷了十阿哥的話,道:“我們特地來一趟,想問問你有什麼話要說,或要囑咐的,我們可以轉告,筆墨紙硯這裡都有,你若要寫信,也可以。”我問:“是八爺讓你們來的嗎?”十四搖搖頭:“八哥昏迷不醒,是我的意思。十哥是特地來看你的。”十阿哥盯著我問:“若曦,你和八哥究竟什麼關系?”
  我恍若未聞,問:“府中如今怎樣?八福晉和我姐姐可好?”十四道:“從前年以來,八哥對什麼都不聞不問,府中所有大小事務都是八嫂打理,還要照顧一直病著的八哥,如今……”他歎口氣道:“你若見了,就知道了。因為府中上下的人都指著她,八哥又是這樣,她就是全憑著一股心氣強撐著。你姐姐,唉!為了你日日愁,為了八哥也日日愁,終日跪在佛堂念經求福。聽丫頭說,每天都哭好幾回。”
  我現在身在是非圈外,可掛心之人卻……,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著自己的心,自己不願意,卻讓親人不得開心顏。
  十阿哥歎道:“我從沒敬佩過什麼女子,可現在對八嫂卻是滿心敬佩。她真是女子中的大丈夫!當日十三弟出事後,十三弟府中一下就全亂了,什麼雞鳴狗盜之事都冒了出來,十三福晉迫不得已把能遣散的奴才僕婦全都遣散。可八哥府中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幾百號人,還有田莊別業,比十三弟府中情況復雜的多,可八嫂卻震懾著眾人,沒出一絲亂子。”
  我凝視著十阿哥發了半晌的呆道:“我沒有什麼話要對八爺說,估計他也不想聽我說。”十阿哥蹙眉不語,十四低頭長歎口氣。
  我走到桌邊,提筆寫道:

  “從喜生憂患,從喜生怖畏;離喜無憂患,何處有怖畏?
  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
  是故莫愛著,愛別離為苦。若無愛與憎,彼即無羈縛。”

  寫好後,交給十四,“把這個給我姐姐。”十四接過揣好,起身道:“十哥,走吧!”十阿哥起身欲走。我道:“不管八爺病情如何,能否及時給我傳個口信?”十阿哥和十四阿哥都點頭答應。
  兩人向外行去,我叫道:“十四爺!”十四回頭看向我,十阿哥回頭眼光在我倆臉上打了圈,自拉門而出,隨手又掩上了門。
  我走近他身旁道:“不要告訴十阿哥。”十四道:“我省得!這三四年經歷了這麼多風波,如今的十哥也非當年的莽撞人,他粗中有細,即使明白也不會告訴十嫂的。誰還忍心去傷八嫂呢?”
  是啊!當年碰上這樣的場面,十阿哥怎會如此體貼?兩人默默無語,神思剎那都飛回了多年前的一幕幕,和十阿哥怒目瞪眼彷似昨日。半晌後,他道:“我走了,你照顧好自己。”我點點頭,他轉身開門,和十阿哥並肩而去。
  --------------------
  心一直懸了整整五日,才有口信傳來,八阿哥轉危為安。我喜未起,悲又生。知易行難,我告訴姐姐,我已經戒憂戒懼,可騙不了自己,雖遠離了他們,可心卻不能放下。隨這個口信而來的還有其它兩個消息,一壞,一好。壞的是八阿哥病剛有起色,八福晉卻憂勞成疾,臥病在床。好的是康熙命將停了一年十個月的俸銀米照貝勒等級支給八阿哥,消息悄悄在宮廷中傳開,浣衣局的人待我又多了一絲笑意,我不禁歎道,天子一句話,就影響到紫禁城的各個角落,我依舊受惠於八爺。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就有鉤心斗角,浣衣局也不能免俗。不過跟在康熙身邊十年,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呢?張千英就是再精滑,畢竟只是在浣衣局裡磨練出來的小手段,落在我眼裡,也不過是一笑置之。其他人即使有心計,不過希冀著多得些好處。外人的冷嘲熱諷,更是全不往心裡去。我既然不介意,她們的惡毒也只是打了水漂。
  在別人眼裡,我非同尋常的苦,日日操低賤之役,還要應付明裡暗裡的刀槍。自己卻心如古井,波瀾不起。我從最狹隘的層面上真正明白了佛經所說的話,“從愛生憂患,從愛生怖畏;離愛無憂患,何處有怖畏?”我既完全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他們所作一切於我無任何意義。唯所愛之人,才能傷你!

bearlove 2011-5-19 20:14

  -------------
  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皇太後崩,這位來自大草原的博爾濟吉特氏女子雖然曾經貴為皇後,卻沒有得到過順治的喜愛,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康熙對她的孝順,雖非她的親生兒子,但待她如生母一般,讓她得享天年。康熙為表哀思,服衰割辮,我們也都穿著白衣,連著地上、屋頂的雪,紫禁城中竟無一點亮色。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西北告急,拉藏汗被殺,拉薩陷落,准噶爾部控制了整個西藏。消息霎時傳遍宮廷內外,人人都談論著遠在千裡之外的戰爭。因為這關系到大清領土的完整,以及清朝舉足輕重的統治基礎——滿蒙聯盟的成敗。准噶爾部控制西藏,就有可能借宗教煽動蒙古各部脫離清朝統治。康熙迅速做出反應,命色楞統率軍兵、收復西藏,西安將軍額倫特、內大臣公策旺諾爾布等隨後相助。
  因為康熙信心十足,層層影響下來,人人都覺得勝利指日可待。四周宮女太監們的話題迅速轉變為猜測何時勝利班師回朝,我搖頭輕歎,哪有那麼容易?我雖不能清楚記得這場戰爭究竟怎麼回事,不知道何時開始,何時結束,但卻知道十四阿哥在這場戰爭中脫穎而出。他‘大將軍王’的稱號因此而來。如果色楞和額倫特他們打贏了,十四豈不是沒戲唱了?
  果然噩耗再傳,色楞於五月孤軍入藏,與他失去聯系的額倫特倉卒追趕,七月才在藏北喀喇烏蘇會合。而本應前往策應的策旺諾爾布軍卻遲疑不前,加上青海蒙古王公違背諾言,不肯派兵相援,色楞和額倫特軍最終陷入重圍,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全國為之震動,不僅清廷內部彌漫著畏戰情緒,青海部分蒙古王公,也嚇得肝膽懼裂,不願再戰。清朝面臨著康熙二十九年噶爾丹進迫烏蘭布通以來最嚴峻的局勢。此次戰役也成為康熙執政歷史中一個極為重大的失誤。
  在這種內憂外患的緊迫形勢下,康熙於五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任命十四阿哥胤禎為撫遠大將軍,並由固山貝子超授王爵,“酌量調遣各路大兵,將策旺阿拉布坦殲剿廓清,安靖邊圉,斯稱委任”,即讓他擔負起進軍拉薩、收復西藏;直搗伊犁,解決准噶爾問題的艱巨任務。
  十二月康熙為十四阿哥舉行的出師禮,堪稱清朝開國以來最為隆重的出師禮:用正黃旗纛、親王體制,稱大將軍王。“貝子、公等以下俱戎服,齊集太和殿前。其不出征之王、貝勒、貝子、公並二品以上大臣等俱蟒服,齊集午門外。大將軍胤禎跪受敕印,謝恩行禮畢,隨敕印出午門,乘騎出天安門,由德勝門前往。諸王、貝勒、貝子、公等並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處。大將軍胤禎望闋叩首行禮,肅隊而行。”一時滿朝上下一致認定,十四阿哥是康熙心中最有可能的儲位繼承者。十四阿哥政治生命中最輝煌的篇章拉開序幕。
  在朝內形勢大利於十四阿哥的情況下,九阿哥選擇了極力支持十四阿哥。“斃鷹事件”也許是十四阿哥所為,也許不是,可在權衡利弊後,十四阿哥相較三阿哥、四阿哥卻一定是對原‘八爺黨’最有利的選擇。九阿哥極力支持十四阿哥,在朝堂內為十四阿哥出謀劃策,彼此互通消息。九阿哥甚至四處公然宣稱十四阿哥‘聰明絕世、才德雙全,我弟兄們皆不如。”
  康熙也時而在眾臣面前說自己喜歡誠實、爽直、重情意的人。他說:“存心行事,貴在誠實,開誠示人,人自服之,若懷詐挾術,誰放心服耶?”他認為尊者應“推心置腹以示人,陰刻何為?”。並且指出:“朕之喜怒,無無即令人知者,惟以誠實為尚耳。”又誇道:“十四阿哥最肖朕!”十四阿哥成為兄弟中的第一人,無人能及。
  八阿哥重回朝堂,面對以前的“八爺黨”全盤變為“十四爺黨”,我不知他是何樣的心情。至少表面上,雖不如九阿哥積極,卻也是支持十四阿哥的。畢竟相較四阿哥,八阿哥無論如何也寧願十四阿哥得位。
  四阿哥出於一貫孝順之心,在康熙焦頭爛額之際,也盡力為皇阿瑪分擔政事憂愁,意見點到為止,卻不會過於熱衷。他不著痕跡地再次參予到朝事決策中。
  --------------------
  “後悔嗎?”四阿哥淡淡問。我側頭笑看他未語。他又問了一遍:“後悔嗎?”我斂了笑意。這樣的話不是他的性格問的,而且還重復了兩遍。在如今的局面下,他內心的煎熬只怕非同一般,他在處心積慮的謀求,但似乎眼看著皇位漸遠。其實,我私下想過,有時會覺得十四阿哥繼承皇位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也許沒有人會死亡。
  我搖搖頭:“不後悔!”他嘴角微扯,垂目目注著地面,我近乎貪婪地細細看著他。我們如今一年也不見得能見上一面,每次見面我總覺得他越發的瘦。
  眼角處已有幾絲皺紋,目光卻仍舊是鋒利的。薄薄的嘴唇緊抿,似乎一切的苦痛壓抑都能如此就被深藏起來。我下意識的伸手摸上他的嘴唇,輕輕道:“你肯定會贏的!”話一出口,立即清醒過來。我在干什麼?忙要縮手,他已經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凝視著他黑沉晦澀的眼睛,蒼白的臉,心中一痛,一時什麼都變得不重要,反手與他緊緊相握。
  他摸索著我手上的繭結,拿起手細看了會,復又緊緊握住問:“今年膝蓋疼得厲害嗎?”我道:“還好!你托小順子送的膏藥很好用。”他問:“平日身子可好?”我道:“很好!”他道:“凡事要往開處想,不要思慮過重。”我道:“知道的,我每天都會吟誦幾遍你送的話‘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他苦笑道:“我也只會拿這些空泛的話給你。”我握握他的手道:“還有你的心呢!”兩人相視半晌,我莞爾一笑,緩緩抽出了手。
  他笑道:“綠蕪為十三弟生了個女兒。”我‘啊’的一聲,問:“真的嗎?真的嗎?”他笑說:“這事難道還能拿來騙人嗎?以後尋個機會,讓你見見她,已經八個月大了。”我一時又是笑,又是搖頭,又是感歎,趕著問:“你怎麼能讓我見到她,她叫什麼名字?”
  他笑說:“裡面太清苦,大人忍著還能過,孩子怎麼受的了?我奏請皇阿瑪由我代為撫養,皇阿瑪已經准了。她現在就在我府中,名字還沒有起,抱孩子回來的人傳話說十三弟和綠蕪的意思是由你取個名字。皇阿瑪本來都已擬好了名字的,可聽聞後,居然說就由你起吧,然後報給他,回頭以皇阿瑪的名義賜名。”
  我笑了再笑,道:“難怪你今日大大方方派人把我找出來呢!我起就我起!你說起什麼名字呢?皇上擬的是什麼?你可知道?”他搖搖頭。
  我在地上繞來繞去,他看著我,“若曦,皇阿瑪還是惦記著你的。”我站定看向他,問:“‘冰心’如何?”他點頭說:“好!‘一片冰心在玉壺’,以此喻十三弟。”我搖搖頭,“‘雲英’如何?”他剛要點頭,我又忙否決了。
  “有了,就叫‘承歡’!”他沉吟了會道:“承歡膝下,就用這個。我定會讓承歡將來承歡膝下。”我溫柔地說:“會的,她肯定會承歡膝下,讓十三爺享天倫之樂。”
  兩人相視而笑,笑容又都慢慢淡去。“相見時難別亦難”
  ,我靜靜向他行了個禮後,從他身邊快步走過,下次相見又是何時?明年?後年?回頭看向他,他不知何時已轉過身子,正用目光相送,兩人默默凝視半晌,我扭回頭,快步跑著離開。
  康熙五十九年九月,十四阿哥胤禎命延信送新封達賴喇嘛進藏,在拉薩舉行了莊嚴的坐床儀式。至此,策旺阿拉布坦所策動的西藏叛亂徹底平定。康熙諭令立碑紀念,命宗室、輔國公阿蘭布起草御制碑文。
  長達兩年的輾轉征戰,胤禎憑借其出色的外交才華,輔以實際利益,爭取到青海蒙古各部落的鼎立支持;他軍紀森嚴,嚴禁軍隊擾民、沿途欺詐當地官吏,要求兵士愛惜牲畜、節約糧草,要求軍官愛惜兵士。將違反軍紀的一品大員都統胡錫圖革職查辦。十四阿哥恩威並施的一系列舉措讓他在青海、西藏、甘肅等西北之地威名遠震。
  他戰爭中的故事從遙遠的西北傳回紫禁城中,浣衣局的小姑娘們一日操勞完後最大的樂趣就是談論十四阿哥每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個一身盔甲傲然立於敵人千軍萬馬前的將軍;那個談笑間強櫓灰飛煙滅的英雄;那個溫柔時和士兵同飲共醉、細訴心事的不羈浪子;那個豪爽時,手敲三面大鼓、音震青海蒙古各部的瀟灑男兒,成了這群女孩子心底深處最完美的夢。她們還未被宮廷吞噬掉熱情,心底還有天真爛漫,還有著粉紅色的遐想。
  艷萍、春桃已被放出宮。如今和我同住一屋的兩個女孩子一個十四歲叫錢錢,一個十五歲叫鈴鐺。錢錢站在炕上對圍坐在一起的一群女孩子講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故事:“……然後蒙古王公們就讓美麗熱情的蒙古姑娘出來獻舞,個個都長得美若天仙。歌舞不休,飲酒作樂,卻絕口不提派兵相援的事情。十四爺仰脖喝了一大碗酒,帶著醉意走到點兵台上,雙手拿起這麼大的鼓錘,”錢錢說著雙手比畫了一下,“揚手擊鼓。十四爺手敲三面大鼓,邊敲邊舞。當時滿場的歌舞聲,笑鬧聲立即安靜,青海高原上只聞十四爺的鼓聲象雷聲一般響徹大地,時而急促,時而緩和,時高時低,可每一聲都慷慨激昂,雄情蕩漾。當時坐於地上,我們上萬的大清士兵一個個紛紛站起,隨著十四爺的鼓聲喊著軍號,聲音從地上傳到天上,又從天上傳回地上。後來,那些蒙古漢子們情不自禁地一個一個站起,也隨著十四爺的鼓聲大喊起來。”錢錢一臉神往地想象著千裡之外的一幕幕。
  “後來呢?後來呢?”一眾姑娘催促著,錢錢輕輕地歎口氣道:“後來,一曲擊畢,最後三下,十四爺雙手用力,竟然生生地把三面牛皮大鼓全部擊破。十四爺大笑著扔掉鼓捶。望著台下的黑壓壓站滿了草原的滿蒙士兵,大笑著道:“這才是好男兒該聽的曲子!”隨後對著蒙古親貴們厲聲問道:“你們是所向披靡、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孫。你們是願意信守承諾遵守我們祖先的約定,讓子孫後代繼續在這片草原上放牧歌唱,還是背信棄義龜縮在這裡,等著向策旺阿拉布坦投降,把祖先賜予我們的草原拱手向讓?”錢錢象個說書先生一樣,忽地頓住。
  小姑娘都發出低低的吸氣聲,問:“然後呢?”錢錢道:“後來,那些蒙古王公們還沒有說話,四周的蒙古士兵已經爆發出巨大的吼聲‘我們是成吉思汗天可汗的子孫,我們絕不向敵人認輸!’,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著。蒙古顯貴們再也坐不住了,青海厄魯特首領羅卜藏丹津端起兩碗酒,走上點兵台遞給十四爺一碗,面對著台下的滿蒙眾人大聲叫道‘我們一定會把豺狼趕走!”說完兩人滴血盟誓,對碰後一飲而盡,扔掉酒碗,大笑著摟抱在一起。”錢錢講完後半晌,圍著的小姑娘們仍舊癡癡迷迷地想著,寂靜無聲。
  我笑拉好被子,轉了個身子,閉目睡覺。十四的每一件事情都在無數次的描繪中,變得份外感人。我笑聽著時,會無限恍惚,這是我認識的十四阿哥嗎?
  看似的豪爽不羈中充滿恰到好處的計謀,一陣鼓聲,幾句話,巧妙地避開畏戰的王公貴族,矛頭直指整個蒙古部落。千萬眾人面前的盟誓讓蒙古貴族再無退路。
  這個戰爭中的十四阿哥是我陌生的,這個傳奇中的十四阿哥是我不認識的,記憶中的他和聽到的他映像交錯,有時候連我都有些企盼著他的歸來,我想知道,他如今究竟是什麼樣子?那個威名遍徹西北大地的大將軍王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嗎?
  直接受惠於十四在朝堂內越來越大的影響力。張千英對我態度尊重很多,各種各樣的花招手段也少了很多。有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好笑,浣衣局內外都暗地裡嘲笑“若曦一人,養活浣衣局眾人。”張千英他們到底從老十和十四手裡得了多少好處,我不太清楚。不過這幾年陸續放出宮的浣衣局宮女卻人人都因我而後半生衣食無憂。有些是必須該花的,有些卻是出於同情,浣衣局例銀很少,積存幾年也沒有多少,平日又很難得到賞賜,還時不時需要孝敬一點給上頭的宮女太監,宮中苦熬多年,出宮後年齡已大,嫁人很難,家境本就貧賤,所能靠的不過是自己身邊的一點銀子。我既然有,何不讓這些可憐的女子能安穩渡日?

bearlove 2011-5-19 20:15

作者的話及資料

  **********************************
  很久沒有寫關於《步步驚心》的題外話,總想讓它在自己心中塵埃落定,而且很多東西到現在,對文中的主人公來說,不管怎麼說,都是一種殘忍。我曾經在下部剛開始時寫過一篇洋洋灑灑地說八的文章,但如今讓我再去說他,我不忍心。
  所以只能拿心愛的十四開刀了,誰叫你現在正春風得意馬蹄急呢?如今說你我下得了手!
  這篇文章中,男子和女子是一個對立統一的世界,說他們對立,是因為我在男子身上賦予了更多現實的殘酷和人心的復雜,而女子,我卻讓她們成為了溫情夢幻的角色。
  這篇文章中任何一個看上去很好的男子都經不起推敲。除了老十以外,我只有對老四是正面直寫他的殘忍,他的陰暗,而其他人,包括八阿哥 十三阿哥
  十四阿哥,我都是采用的隱筆,關於老八,我現在不忍心去分析,所以來說一下十四。
  我在想看文章的女孩子是否在十四為若曦在雨中跪而感動呢?呵呵,這一幕的確看上去溫情無限,但有沒有主意到前後曾經發生了什麼?
  具體細節我自己有點模糊,我願意帶著有疑問的朋友回顧一下這幾個地方(上部太遙遠了,我自己都模糊了,所以只講下部)
  一,若曦在康熙五十二年的三月份將老八給她的鐲子給了十四,拜托十四還給老八,十四是什麼時候給了老八呢?他一直沒有給,直到六月份,(此處時間推斷,我沒有明寫,但是通過良妃過世的日期,大家可以推斷。)老八自己撞破,他才給了老八,老八一怒之下砸了個粉碎。
  這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情,將近三個月的時間,十四難道竟然找不到任何一個機會還鐲子嗎?然後再看十四之後的反應,他是躲著若曦,直到若曦自己說了,不要往心裡去,他才算撂開此事。
  二,我們再看看若曦罰跪時,十四的經典表現和之後的結果。首先看十三被監禁時,十四當時的一番舉動。
  康熙看著阿靈阿和揆敘,極其冰冷地說:“實情究竟如何?”
  阿靈阿和揆敘一時舉棋不定,十四阿哥猛地站起,上前幾步磕頭道:“據兒臣看,此事應非四哥所為!四哥心性寡淡,常在府中參禪念經,平日又最是孝順體諒皇阿瑪心意!絕不會做出如此大逆皇阿瑪心思的事情。”
  十四當然不是為老四求情,此處固然是十三對老八黨的一個威脅,是兩種斗爭妥協的結果。可是十四阿哥地“猛然站起”,說了這幾句話,卻是大對了康熙心思。什麼心思?康熙最怕最恨的是什麼,是兒子奪位和兄弟相殘,十四這幾句露著溫情的話,讓此時的康熙如何想?這裡大家可以參照老八的斃鷹事件中康熙所說的那段帶恨帶痛的話。
  可以說在這場秀中,十三的機變和十四的機變都是一流,只不過一個是犧牲自己保全老四,一個卻是為自己博取歡心。因為我相信如果十四不是猛然站起,老八肯定會自己發話,對十三和四做一個妥協。
  有了這一幕的鋪墊,我們再看十四為若曦跪,是否可以多一層理解?我通過他自己的口強調了只字未提若曦,只講了十三哥,當然一方面是堂堂阿哥怎麼能為一個女子如此,但更重要的,十四心裡估計已經衡量過了,他的這步棋,走得妙到極端。我刻意文中安排了一幕讓李德全故意命王喜把若曦罰跪的原因散布出去,並且因此挨打,一則是此時的康熙在儲位繼承上處於膠著狀態,他需要一個試探,二則其實是在提醒讀者這裡面有鬼,請大家留心。
  我側靠在榻上,細細琢磨著王喜的話,‘洩口風是我師傅准了的’,那就是康熙准了的,可康熙為何如此?為何要讓各位阿哥特意知道我為何被罰?還未想出眉目,聞得院門‘吱呀’聲,緊接著‘篤篤’敲門聲。-----文中就是這麼一筆,我沒有再寫,因為若曦不明白我怎麼能寫?但是這是給讀者一個提示。
  然後緊接著,十四得到了什麼?文章中的原話我懶得找了,但是十四從此風生水起!康熙願意把事情交給他辦,願意仔細觀察他的表現,這一切就是機會。
  但是這一切不是若曦能看到的,能理解到的,我用第一人稱,我明面上只能這麼寫,若曦真正對十四有所驚覺,是在這一幕。
  三,正在胡思亂想,忽聞得人語聲,忙快速閃到側牆後躲起。不大會功夫,聽到腳步聲停在了宮門前。十四阿哥的聲音,“這地上的翠竹不象是人隨手丟棄的,是特意擺在這裡的。”半晌沒有聲音,八阿哥淡淡說:“竹葉上露珠還在,看來她剛去不久。”十四道:“哪個私下受過娘娘恩惠的人放的也未可知,她如今不見得有那個心。”
  十四為何如此說?不過這樣也好。寂靜無聲中又過了半晌,聞得十四說:“八哥,昨日剛在娘娘墓前久跪,今日又悲痛難抑,娘娘地下有知,定不願你如此以至傷了身子。”靜靜過了會,八阿哥長歎口氣,道:“回吧!”
  兩人腳步聲漸去漸遠,寂靜中,我又站了一會,轉到門口,默立半晌,慢行而回。
  此處我用了一個反問質疑十四,十四為何如此說?但我沒有把若曦的心理活動直接描寫出來,而是通過後面一個,“默立半晌,慢行而回。”表達了此時若曦的萬千思緒。
  但是在草原上,我用若曦和十四之間的一個玩笑,把若曦的心思挑了出來,若曦說十四是狐狸,惦記著農夫的雞,十四面色立變,他怕什麼?怕的不僅僅是若曦,還有老八。
  所以到斃鷹事件發生時,若曦會懷疑他,前文一步步的伏筆都推向了那個懷疑。
  關於十四有很多隱筆,比如還有送梅花那一幕,以及他刻意在老四面前的一些舉動,但是我實在懶得一點點去分析了。我這裡寫了這麼多東西,只是想告訴不停地質疑若曦,質疑若曦和老八之間感情的人,我想問一下,關於十四的這些你可看明白了?如果你看明白了,那麼我關於老八的隱筆,你也應該懂了,質疑實在沒有必要。如果沒有看明白,這就算是我的答復,答案全在文章中,很多的隱筆。因為如今我很心疼老八,我不忍心對他的一點點如同這樣去分析,我以前曾經約略說過一次,但那是很早以前,估計很多最近追文的朋友都錯過了。以後等文章塵埃落定,也許我會願意和大家探討這個話題。但現在除了十四這個春風正得意的人,我對誰都不忍心。
  但是我寫了這麼多,不是說否定十四,我只是想說,人心太復雜,而這些阿哥們的心思更復雜,他們沒有單純的情愛,十四不是沒有回護若曦的心意,可是他心裡更有一些計較衡量目的。
  我很慶幸的是,喜歡老四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老四的理智清醒,所以我文章後面一幕幕明寫的老四的壞,估計不會招來多少罵聲。不過也不是很有信心了。
  還是我老早說過的話,這篇文章裡的男子,沒有誰比誰更干淨,他們都是帶著現實的殘酷,所以我尤其心疼這篇文章中的女子,她們是一種干淨的存在和執著的存在。(嗯,若曦先刨出在外吧!)
  我最敬佩八福晉明慧,最感佩玉檀,最同情綠蕪,最可憐若蘭,對十福晉明月最筆下留情,對敏敏只有一聲祝福。
  可以說我對女子的寫法和對男子的寫法剛好相反,男子明著寫好的時候,一般都是另有一層甚至多層意思,可女子,我即使在寫她們壞的時候,你如果肯再多想一層,那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和同情。
  這篇文章我對若曦感情的刻畫也許只花了20%的功夫,我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每個人物的性格和心態上,愛情只是生活中一個很小的部分,明寫,暗寫,只為了我心裡想要講述的故事和一個個我認為真實的人物。
  如果你緊緊揪著一段感情不放,如果你是喜歡老八的,那你沒有看懂我文章中的老八,他的喜怒悲歡。他不是瓊瑤劇中的男子,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掛心,若曦這一段感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絕對沒有你想的重,因為真正的感情,值得珍惜的感情不是若曦對他這樣的。他自己都可以揮手拍開若曦的手,從此不聞不問。可以說這才是我心目中的老八,你既無心我便休!他若婆婆媽媽,纏纏綿綿的,那不是老八,那是馬景濤在台灣劇中塑造的角色。
  至於說道若曦在老八心目中究竟在個什麼位置,文章以後會交待得一清二楚。
  今天索性再多寫一點,我好象看到有朋友說,八福晉對姐姐若蘭都沒有怎麼樣,讓她在佛堂安穩念經,如果若曦進門,又怎麼會對付若曦?
  呵呵,感謝你的細心閱讀,因為你是用我的文章來質問我。若曦在貝勒府一共呆了半年時間左右,老八只在若蘭那裡過了一夜,照這個比例推斷是一年兩次,而且從若蘭對老八的冰冷態度,只怕會每況愈下。八福晉在這個若蘭絕對算得上是受冷遇的表面現象下,勉強相安無事,可是也發生了砸琉璃屏風,以及有點唆使弘旺的事情,就是若曦和明月那場打架,如果明月這個楞頭小姑娘不知道自己姐姐對若蘭的厭惡,只怕也不會行事如此囂張,敢罵若蘭,堂堂的一個福晉。但是讓我們想象一下若曦進府的情況,老八對她會如何?說的不那麼色一點,我們就一個月兩次吧!可這恐怕已經對明慧而言是絕對不可能忍受的了,絕對!明慧的性格,大家看到現在估計也有幾分了解,她精明不下王熙鳳,看她在老八病的期間治理整個家庭的手段,頗有些王熙鳳管理賈家的派頭,卻絕對比王熙鳳做得更好,因為當時的八貝勒府可比賈家更混亂,更復雜。她比王熙鳳還厲害的一點是她讀書識字,從小是在外祖父的膝頭聽著整個朝堂上變幻莫測的風雲,聽著愛新覺羅征服中原的故事長大的姑娘。她的外祖父是順治的堂哥,立下了很多戰功,而且順治當年因為此人的才德,曾想把皇位傳給他,而不是傳給年幼的孩子,後來據說是被孝莊阻止了。明慧如果和若曦斗,究竟誰會勝利?俺不知道呢!
  其實這點可以說是後來話,關鍵的問題不是她們如何斗,而是老八對這兩個人究竟會持什麼態度,因為中國有句古話是
  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個有能力的男子絕對是可以管理好一個家庭的,比如王熙鳳,如果換成的男子是冷面郎君柳湘蓮,任她有幾重手腕,只怕都得收斂著,可遇見的是賈璉,那只能說尤二姐命苦了!嗯,嗯,小三你在胡言亂語什麼?我扯得有些離譜了,但就是這麼一個道理,老八手段魄力都是有的,可他卻有更重要的利益牽扯,王位!所以。。。反正我文中也交待了的,不說了!
  看了 瑟瑟
  的話,某人猛然驚覺,我這回居然把十四黨給擺了一通,唉!懺悔,懺悔!不過,還是那句話,這樣的十四才是真實的,值得人喜歡的,瑟瑟,就如你所說他若真一味按照心中喜好行事,那就是任我行了。老四,不是我現在不說,而是我文章裡已經要說他了,所以這裡就忍住了。象紫天,四爺黨,鴨丫丫,這些個堅定的四爺派,都是心理素質超級好,偶不怕他們承受不住。
  說道若曦對十四的拒婚,四爺黨估計是好好好!八爺黨對此女已經很不屑了,基本懶得搭理。十四黨一片迷惑,我這裡還是用原文中的句子來說事情:“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裡閃過,‘意’字卡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此處我用了一句
  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閃過,老四好理解,老八卻的確是有些復雜,純粹從感情角度出發,有些經歷的人恐怕能明白一二分,這個不是愛情的問題。這裡從理智層面來說,看看上面若曦對十四一步步的認識,此時的十四對若曦而言,早已不是那個草原上斗氣的男子了。
  其實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一直最愛十四,從文章一出場開始,我就喜歡迷戀這個少年,如果此時換成是我,頭肯定早點個象個撥浪鼓了。我總覺得和此人在一起日子過得比較有滋味。
  對老四和老八,我本人還真沒感覺,這兩個人哪個都不適合嫁。不過整本書裡,我為老八哭了好幾次,很多時候都是邊哭邊寫,真正的心疼無奈,那種感覺讓我一直延續到現在,聽不得別人說老八的任何不好的話,因為我眼中,他的選擇他的堅持也很艱難,他在彼時,能做到那樣已經是盡力。對老四,好象只為他掉過一次眼淚,但我尊敬自己文章中老四。
  十三對我而言太高了,此人修養太高,偶走不近,就這麼遠遠看著吧!

bearlove 2011-5-19 20:16

第十五章

  康熙六十年五月,十四移師甘州,企圖乘勝直搗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但由於路途遙遠,運輸困難,糧草補給很難跟上,一時沒有取得進展。十月,十四阿哥奉命回京述職。
  十四阿哥要回來的消息霎時傳遍宮廷內外,朝堂內文武百官人心激蕩,暗自揣度康熙給十四阿哥的最大賞賜是否就是那把龍椅;宮內的宮女也情緒沸騰,人人企盼著能夠有幸看一眼只在午夜夢回中出現過的英雄。
  十一月十四阿哥滿載盛譽回到了闊別三年的紫禁城。
  眾位阿哥、文武百官皆出城相迎。我想象著十四阿哥歸來時的榮耀光芒,嘴角逸出幾絲笑,但想到四阿哥卻要立在眾人中目睹著刺眼的光芒,笑容變得苦澀。他心內可有懼怕?怕這一刻的榮耀就此永遠蓋住自己?
  張千英剛進來,圍在一起唧唧喳喳說話的幾個女孩子一哄而散,各自蹲下洗起衣服。張千英斥道:“一幫混帳東西!撿著功夫就偷懶!”眾人一聲不吭,由著他大罵。他罵了半晌後才收聲,走到我身邊欲說不說,我沒有理會,他默立良久,轉身而去。
  第二日,幾個小丫頭沒精打采地搓著衣服說:“以為十四爺回京後,就能見到呢!現在才知道還得看我們有沒那個福氣能偶爾撞上。”正說笑著,張千英走進院中,我們向他請安,他沒有理會,只顧側身恭敬地站著。眾人納悶地彼此對望著,我心突地一跳,一時竟有些緊張。
  一個聽著些許陌生的聲音淡淡道:“命她們都先下去!”說著十四阿哥身著便服,帶著幾分慵懶走進了院子,眉梢眼角帶著風塵滄桑,可不但無損於他的英俊,反倒平添了幾分蠱惑,他嘴唇緊閉,散漫的眼神隱隱藏著探究和困惑打量著我。張千英對眾人低聲吩咐道:“還不向十四爺請安退下?”
  院內小姑娘呆呆愣愣,全無反應,我低頭一笑,道:“十四爺吉祥!”眾人這才驚醒,忙此起彼落的請安。十四沒有理會,只管盯著我看。我不安起來,細看他面色,喜怒無跡可尋,猛然驚覺,他真不是當年的十四阿哥了!
  張千英低斥道:“都退下!”說著自己先退出了院子。
  十四打量了四周一圈,看著我身前的盆子出了會神,緩緩道:“你在浣衣局六年多,我已經向皇阿瑪求了三次婚,五十五年一次,五十六年一次,皇阿瑪都沒有答應。今日我又向皇阿瑪求婚,求他就算是給我的賞賜,求他念在你多年服侍的份上,原諒你,再大的錯,這麼多年吃的苦也足夠了。你猜皇阿瑪告訴我什麼?”
  我心神震蕩,他居然求過婚?在當時根本不知道我為何激怒康熙的情況下?他笑問:“為什麼?我就讓你那麼看不上眼?你寧可在這裡替太監洗衣服也不肯跟我!”
  我啞口無言,不,這和你沒有關系。這不是你好,或你壞的問題。
  他踱步到我身前,伸手挑起我下巴,淺笑著說:“今兒不是不說話,或岔開話題就可以的,我有足夠耐心等著答案!”我側頭避開他繭結密布而顯粗糙的手,愣愣不知從何說起。
  他淡然一笑,收回手,踱到一邊隨意拎了個小板凳,理了理長袍坐下,胳膊支在膝蓋上,斜撐著頭靜靜看著我。我想了半晌,走到十四身前,蹲下道:“不是你的問題,你很好,非常好!是我自己的問題。”他眉毛微一挑,示意我繼續說。
  我搖頭道:“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道:“那我來問,你回答就行了。”我無奈地點點頭。
  他問:“你心裡有人?”我遲疑著,告訴他,會對四阿哥不利嗎?他靜等了一會,笑道:“不用為難了,你已經給了我答案!是八哥還是四哥?”我歎口氣站起說:“探究這些有意思嗎?”
  十四道:“看來是四哥!”他撐頭淺笑、默默而坐,半晌後立起問:“他在府中作‘富貴閒人’,你卻在這裡苦熬著。你把芳心托給他,值得嗎?”我看著他問:“你待我如此,值得嗎?”他微瞇雙眼看向高牆外,神思好象也隨著視線飛出高牆,飛到我猜不到的地方,緩緩道:“當日你為我拼了命去賽馬時,我就決定日後象十三哥那樣對你,視你為友,誠心相待,盡力維護。如今我已盡力,至少心無愧欠!”
  我一下輕松很多,原來如此,道:“你不必如此,當日我也是為自己,你并沒有欠我什麼。”他道:“若不是我,你又怎會走到那一步?你若真只顧自己完全可以把所有責任推給我,何必冒險賽馬?”
  他收回視線落在我臉上,輕歎口氣道:“你憔悴了很多!”我笑說:“你風姿俊逸了很多!”他凝視我良久,問:“你還是不願意嫁給我嗎?”我微微點點頭。他淺淺一笑道:“隨你吧!不過你若不想在這裡呆了,隨時可以找我。”我道:“多謝!”
  他微一頷首,轉身欲走,我叫道:“十四爺!”他立定,回身看著我。我問:“外面可有人守著?”他道:“有話可以直說。”我走近他,猶豫了下,道:“你不要再回西北。”他道:“此事要看皇阿瑪的意思。”我道:“如今准噶爾部大勢已去,不一定非要你再去打。而且皇上如今對你恩寵有加,你若態度堅決、表明心意,皇上應該會聽的。”
  他一笑道:“再看吧!行兵打仗不是你想的如此,換主帥更是牽涉很大。准噶爾部雖遭受重挫,可說大勢已去卻還過早。當年皇阿瑪率軍兩次親征准噶爾,歷經六年才大敗准噶爾,大汗噶爾丹服毒自盡。可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噶爾丹的侄兒策妄阿那布坦又揮兵而來,并令大清遭受了前所未有全軍覆沒的恥辱!說他們是大清的心腹之患也不為過!越早除去將來禍患越少。”
  我不知該說什麼,愣了一會道:“可皇上年事已高,你……”他道:“皇阿瑪和我心中有數。”
  我能說的都已說完,靜默了會道:“我的話說完了。”十四搖頭道:“你整日就琢磨這些事情?你不要忘了當年李太醫叮囑的話,少愁思,戒憂懼。”我忙扯了個大大的笑容道:“我記得呢!”他肅容道:“不是‘記得’就可以,而是真正放下。我們的事情,我們自會操心,你最緊要是把自己照顧好。”
  我點點頭,十四無奈地說:“你怎麼就不和他多學著點?人家是參禪念經,陪皇阿瑪說笑。”我低頭不語,他輕歎口氣,轉身而去。
  -----------------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十四阿哥奉康熙之命回軍中。消息傳來,我長歎口氣,不知道該喜該悲,是該為四阿哥離心願實現的一天不遠而喜,還是該為那個我不願目睹的結局也逐漸逼近而悲?
  我不記得康熙具體駕崩的日子,唯一能肯定的是今年康熙就會離開人世。跟在他身邊長達十年之久,我對他有敬仰,有濡慕,有懼怕,有恨怨,有同情,此時都化為不捨。我在知道與不知道間等著最後一日的來臨。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七日
  ,康熙去皇家獵場南苑行圍,十一月七日因病自南苑回駐暢春園。經太醫調理,病情開始好轉,宮廷內外無數顆懸著的心落回實處。可我卻心下悲傷:已經是十一月,一切應該不遠了。
  十一日,我正在浣衣局洗衣服,王喜帶兩個宮女匆匆而來,只對張千英道:“李公公要見若曦。”我在一眾女孩子詫異好奇的目光中,隨王喜出來。
  一出門,王喜忙行了個禮道:“姐姐趕緊跟她們去洗漱收拾一下,我在馬車上候著。”我看他神色焦急,心下也有些慌,忙點了頭。
  馬車向暢春園駛去,我問:“怎麼回事?”王喜道:“皇上這幾日總想吃綿軟的東西,御膳房雖想盡辦法卻總不能如意,李諳達琢磨著皇上只怕是想起姐姐多年前做的那種色澤晶瑩剔透,入口即化的糕點了。讓人來學一時也來不及,就索性讓我來接姐姐。”
  我低聲問:“萬歲爺身子可好?”王喜道:“好多了!批閱奏折,接見大臣都沒問題,就是易乏。”我點頭未語。
  剛下馬車,早已等著的玉檀就迎上來,我打量了一圈這個七年未來的園子,一時有些恍惚。玉檀笑拉著我的手,帶我進了屋子道:“東西都備好了,就等姐姐來。”
  我點點頭,一旁兩個不認識的宮女服侍我挽袖淨手,看到我的手都面露驚異之色,玉檀眼圈一紅,吩咐她們下去,親自過來幫我把手拭干。
  我極其細致嚴格地做著每一個環節,這應該是我為康熙做的最後一次東西了,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透明琉璃碗碟,碧綠剔透的薄荷蓮藕布丁,內嵌著一朵朵小黃菊。玉檀小心翼翼地捧起離去。吩咐人帶我先到她屋子休息,待問過李諳達後再送我回去。
  我靜坐於屋中,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一個陌生的小太監敲門而入道:“萬歲爺要見姑姑。”我一下愣住,他叫道:”姑姑!”我忙提起精神隨他而出。
  行到屋前,竟不敢邁步,雖同在紫禁城,可七年都沒有見過康熙,現在心中竟有些懼怕。
  王喜匆匆迎出來,看到我面色,忙道:“沒事的,萬歲爺吃完姐姐做的東西後,半晌沒說話,最後淡淡說‘這不是玉檀做的,帶她來見朕!’,我琢磨著不是生氣,看師傅的面色也正常。”
  我點點頭隨他而入。進去後頭不敢抬,趕緊跪倒請安。靜跪了好一會後,才聽見一把帶著幾分疲倦的聲音道:“起來吧!”我站起,仍舊頭未抬地靜立著。“過來讓朕看看你。”
  我低著頭,走過去立在炕頭,靠軟墊坐著的康熙上下看了我一會問:“臉色怎麼這麼差?你病過嗎?”我忙躬身行禮道:“奴婢一切安好。”
  康熙指了指炕下的腳踏道:“坐著回話吧!”我行禮後,半跪於腳踏上。康熙細問了我幾句日常起居後命我退下。
  站在屋外,心中茫然,不知道該干什麼?沒有人說送我回去,周圍又大多是陌生的面孔,我到哪裡去呢?這個園子對我是陌生的。
  王喜和玉檀匆匆出來,看我正站在空地中發呆,忙上前來行禮。王喜道:“師傅說讓姐姐先留下。”玉檀道:“這會子匆匆收拾出來的屋子住著反倒不舒服,姐姐就和我一起吧!”
  我問:“萬歲爺沒讓我回去嗎?”王喜道:“萬歲爺什麼也沒說,是我師傅自個的意思。不過姐姐還不知道嗎?我師傅的意思多半就是萬歲爺的意思。”
  玉檀道:“李諳達服侍萬歲爺已經歇下了,我陪姐姐先回屋子。”王喜道:“這會子我走不開,晚一點過去看姐姐,這麼多年沒有好好說過話,我可是憋了一肚子話要說。”我微微一笑,牽著玉檀離開。
  晚間和玉檀同榻而眠,兩人唧唧咕咕,續續叨叨說了大半夜,這些年我本就少眠,錯過困頭,更是一點睡意也無。
  我問:“皇上沒提過要放你出宮的話嗎?”玉檀道:“皇上恐怕根本不知道我究竟多大,這幾年西北一直打仗,國庫又吃緊,還災情不斷,不是北邊旱,就是南邊澇,皇上心全撲在上面,對我們根本不留心。”
  “李諳達怎麼可能不留心呢?乾清宮的人都歸他統管。”玉檀笑說:“李諳達巴不得我留下呢!問過兩次我的意思,我自個不願出宮,他就沒再提了。李諳達年齡已大,精神大不如往年,不能事事留心。可皇上卻更需要我們上心,我和王公公從小服侍,對皇上一切癖好都熟知,而且也都算是上得了台面的人。再要調教一個順心的人沒三五年可成不了。李諳達如今凡事能讓我和王公公辦的,都讓我們辦了。”
  我有心問問她,這輩子就真不打算嫁人嗎?可想著,何必引她傷心?古代女子怎麼可能會不想找個良人托付終身?不過是世事無奈、天不從人願罷了!
  玉檀笑說:“看皇上見了姐姐頗為憐惜,我估摸著姐姐能回來接著服侍皇上呢!不過姐姐你看上去真是面無血色,人又瘦,回來後可要好好調養一下。”連她這個貼身服侍的人也以為康熙的病沒有大礙,那看來朝中眾人都掉以輕心了,康熙的病……忽地心中大驚,猛然從床上坐起。
  玉檀忙坐起問:“姐姐,怎麼了?”不會!不會的!可是……如果是真的呢?後世的確有人懷疑康熙的猝然死亡是雍正和隆科多合力謀害。
  我身子寒意陣陣,玉檀驚問:“姐姐,怎麼了?”我拉住她的手問:“這幾日,四王爺可來得勤?”玉檀道:“日日早晚都來。個別時候甚至來三四次。皇上有時精神不濟,別的阿哥都不願意見時,也會見四王爺。前天還派四王爺到天壇恭代齋戒,好代皇上十五日行祭天大禮。”
  “隆科多呢?”玉檀道:“如今他正蒙受皇寵,皇上很是信賴他,也常常召見。”我扶頭長歎口氣,復躺下。玉檀也躺回,問:“姐姐,問這些做這麼?”
  “你一直在皇上身邊服侍,你看皇上最屬意哪位阿哥?”玉檀靜了會低低說:“應該是十四爺,這幾日皇上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召十四爺回京,恐怕十四爺快要回來了。”我心中冰涼,喃喃道:“可皇上對四爺也很好。”玉檀道:“是呀!如今阿哥中最得寵的就是十四爺和四爺,皇上因此也常翻德妃娘娘的牌子,在年紀相近的娘娘裡很是希罕的,可見恩寵非同一般。”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一夜未合眼,思來想去,後來突然問自己,不要受那些不見得正確的歷史知識影響,只從自己感知認識的四阿哥去看,他會如此嗎?心裡浮出的答案是他不會!細細再想一遍,還是不會!心中漸漸安定下來,他不會的!
  ----------------
  玉檀當值而去,我在屋中靜坐。小太監在外叫道:“若曦姑姑在屋中嗎?”我開門,他道:“李公公叫姑姑過去。”
  玉檀噘著嘴,半摟著我笑道:“姐姐一回來,我就被扔到一邊去了。李諳達說茶點都由姐姐作主,我就給姐姐打下手。”我笑推開她道:“有功夫偷懶還抱怨?”她一面幫我燒水,一面道:“李諳達要我告訴姐姐,萬歲爺正在齋戒,病又未全好,茶點務必上心。”我點頭示意明白。
  捧著茶點進去時,四阿哥正側立在炕旁陪康熙說話,我一看到他,忙低頭垂目目注著地面,眼中酸澀,我們多久沒有見過了?
  李德全將東西放置妥當,服侍康熙用,康熙對四阿哥道:“你也坐下用一些,大清早就過來請安,外頭站了很久,也該餓了。”四阿哥忙行禮後,半挨著炕沿坐下,隨意拿起一塊糕點食用。
  康熙六十一年十三日晚膳剛用過,四阿哥來請晚安,康熙私下召見四阿哥,摒退左右,只留李德全服侍。玉檀她們一副見慣不怪的神情,我卻是坐臥不安。
  四阿哥出來時,臉緊繃,和我目光輕觸的一瞬,眼裡全是悲痛絕望,我心如刀鉸。再看時,他已恢復如常,低垂目光,安靜離去,腳步卻略顯蹣跚。康熙究竟和他說了什麼?
  他剛走不久,德妃娘娘來探望康熙,兩人一臥一坐低低笑語,我們守在外面只聽到隱約的笑聲,其余俱不可聞。我心內焦急,頻頻向簾內張望,引得李德全看了好幾眼,最後索性壓著聲音呵斥:“若曦!”,我這才強壓下焦灼,低頭靜立。
  李德全吩咐王喜候在外面仔細聽吩咐,把我叫到僻靜處,厲聲呵斥道:“你在浣衣局洗衣把腦子也洗傻了嗎?如今這是你的機會,自個不把握住,我就是再有心幫你也不行!”
  我忙跪下向李德全磕頭,“奴婢知道諳達對奴婢的恩德,奴婢再不敢了。”他語聲放軟道:“你是這宮裡難得一見的人,這次雖是我私自拿的主意,可卻是萬歲爺的恩典,可不要再行差踏錯了。”我磕頭應是。
  德妃娘娘剛走,隆科多又來覲見,其實這幾日隆科多日日都來,可我偏偏有一種感覺,覺得一切就在今日。
  我給隆科多奉茶時,康熙道:“朕年紀已大,近日身體又不好,打算宣十四阿哥胤禎回京,這次回來,朕不打算再讓他回軍中,所以此事不能輕率,需想好委派何人去接替。明日朕打算召集諸大臣商議此事,你心中可有合適人選?”我緊緊捧著茶盅強耐著放好後,手已無半絲力氣,忙退了出來。
  心內煎熬,在地上直打轉,感情上希望不要這樣,我不要四阿哥傷心失望痛苦;理智上卻覺得這也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十四阿哥登基,大家也許都會活著。可能對八阿哥下手的十四阿哥如果登基就真的不會鏟除異己兄弟嗎?
  正在掙扎痛苦,外面忽然傳來叫聲,霎時亂成一團。我掩嘴,忽地松一口氣,歷史終究按照預定軌道前行了。我不知道自己該喜該傷,一瞬後,如夢初醒,忙跑出去。
  康熙躺於床上,臉色紫漲,呼吸急促,滿頭滿額的汗。太醫進來後,隆科多和李德全交換了個眼神,退出吩咐立即派重兵圍起暢春園,任何人無他許可不得進出。又派隨從持令牌通傳,九門戒嚴,親王和皇子沒有許可嚴禁私自出入。
  李德全聽完後,似乎覺得隆科多所作不偏不倚,合乎情理,微點下頭,吩咐王喜:“帶人看著四周,不許任何人私自離開,任何人接近,若有違抗,當場杖斃!”王喜立即領命而去,周圍霎時安靜下來。
  我替康熙拭汗,心下淒然,這位千古一帝終於走到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天。我約莫可以確定康熙猝死的原因,應該是心髒病之類的問題。表面的情形很類似。
  康熙六十一年十三日戌刻,暢春園清溪書屋,康熙駕崩。享年六十九歲。
  滿屋子人全部傻呆著跪倒,一向最有主意的李德全也是滿臉茫然,隆科多大哭著對李德全道:“皇上剛對臣說完,已經擬好詔書傳位於四皇子就突然昏厥。”說著已經泣不成聲。李德全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蒼惶。一地跪著的人只聞隆科多的哭泣聲。
  未多久,四阿哥領著侍從進了屋子,李德全剎那間身子簌簌直抖。九門戒嚴,暢春園重重侍衛,消息根本不可能外傳的情況下,四阿哥卻輕易而至。李德全應該已經明白在手握重兵的隆科多支持下,四阿哥完全占得了先機。此時其余皇子也許還被士兵攔在門外徘徊,甚至也許還在驚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樣了,而四阿哥已將整個京城掌控。
  我看著他從沉沉的夜色中緩慢而堅定的一步步走進燈火通明的寢宮,不知道是悲是喜:他隱忍十多年的夢想終於實現,而其他人的命運也必將沿著歷史的軌跡緩緩滑入黑暗之中。他走到康熙的床旁,緩緩跪倒,雙手捧握著康熙的手,頭貼在康熙掌上,靜默無聲,只有肩膀微微抖動。

bearlove 2011-5-19 20:17

第十六章

  隆科多抹了抹眼淚站起道:“皇上駕崩前,已面諭臣,‘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聯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說完向四阿哥倒頭便拜。
  滿屋子跪著的人看向李德全。李德全臉色青白,呆呆愣愣,我深吸口氣,向四阿哥重重磕頭,口道聖安,王喜隨我磕頭,滿屋子霎時此起彼落的磕頭聲,請安聲。李德全視線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最後落在我和王喜身上,直勾勾盯著我們,神色淒涼傷痛,猛然閉上眼睛,俯身磕頭。
  四阿哥轉身立起,掃了一圈跪著的眾人後,眼光在我臉上微微一頓,吩咐道:“把所有人各自拘禁,不許任何人私自接近通傳消息。”
  我坐於地上,頭埋在雙膝間,身子縮成一團。這樣也好,我不必目睹他登基前最後一幕的針鋒相對。八阿哥和九阿哥肯定不服,但他們在京城並無兵權,一個隆科多對付他們已足夠。最重要的是隆科多有康熙口諭,再加上李德全和王喜的證明,遺詔一頒,除非他們想造反,否則就是無力回天的局面。十四遠在千裡之外,等知道康熙駕崩的消息已是十余天之後,京城局勢已定,四阿哥以有心算無心,十四倉猝之間勢難應對。
  -------------
  小屋中一呆就是七日,我情緒狂躁難受,想到十三的監禁生涯,這才真正體會到失去自由的痛苦,我不過是七日就覺得快要崩潰,他卻是十年。同時也越發感佩綠蕪。
  十三肯定已經被釋放,想到我可以再見他時,心裡真正有了純粹的高興。我一定要和他再大醉一場。
  門‘當啷’一聲,被推開, 一個太監陪笑著進來請安道:“姑姑,請隨奴才回宮。”我靜靜站起,走出門,溫暖的陽光霎時灑遍全身,這才知道陽光的可貴。
  坐在馬車上,沉默半晌後,我掀開簾子道:“你坐進來,我有話問你。”太監忙爬起,挨著座位半坐半跪的低頭靜候。“皇上登基了嗎?”他道:“今日剛舉行了登基禮。宣布明年是雍正元年。”我猶豫了下問:“八貝勒爺他們……”他抬頭笑道:“賀喜姑姑!皇上十四日就加封八爺為親王了,還命八王爺和十三王爺,馬齊大人、隆科多大人四人總理事務。極為倚重八爺。”
  我不敢深思,只問:“十三爺可好?”他笑說:“一切安好!姑姑待會就能見到了。這幾日八王爺,十三王爺日日和皇上在養心殿議事。皇上待十三爺很是不同,眾位爺為了避諱皇上的名字,都改了名字,唯獨十三爺皇上下旨不讓更名,可十三爺自己跪求著推拒了。”我心下滋味難辨,默坐無語。從今後,八爺要從胤祀改為允祀,十三爺要改名為允祥,十四爺更因為完全與胤禛發音相同而要從胤禎改為允□。
  紫禁城往日的紅黃主色淹沒在一片白黑之間,明確的向世人彰示著天地已改。轎子停在養心殿前,我立在殿前,步子卻無法邁出。半晌後,仍然站著不動,一旁的太監臉色焦急,卻不敢多言,只靜靜等候。
  感覺膝蓋又開始疼,站不住,可又不願意進去,走開幾步撿了塊干淨的台子坐下。太監再也忍不住叫道:“姑姑!”,我頭搭在膝蓋上沒有理會。
  一雙黑色靴子停在眼前,我心大力地跳了幾下,深吸口氣,抬頭看去,卻霎時愣住。
  十三阿哥淺淺而笑地看著我,身子瘦削,頭發已微微花白,眉梢眼角帶著幾分悒郁,當年的兩分不羈已蕩然無存。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淡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幾絲暖意。我緩緩站起,他比四阿哥年幼,可如今看來竟比四阿哥蒼老許多,那個長身玉立於陽光下,身軀健朗,風姿醉人的男兒哪裡去了?
  兩人相視半晌,他笑道:“皇兄讓我來接你進去。”我眼中含淚,點點頭,他在前而行,我隨後相跟,剛進殿門,我立定道:“我七日未好生梳洗過,這樣蓬頭垢面的有犯聖顏。我想先去梳洗一番。”他微沉吟了下,點點頭。
  太監道:“姑姑就先住這裡,奴才這就去命人備沐湯。”我打量著屋子,浣衣局的箱櫃都已搬過來。兩個年輕宮女捧著衣物推門而進,“奴婢梅香,
  奴婢菊韻,給姑姑請安!姑姑吉祥!”我愣看了她們一會,忽地驚覺過來,神思一直恍惚,竟把玉檀忘了,“玉檀在宮裡嗎?”兩人恭敬回道:“奴婢不知道。”
  我問:“王喜呢?”兩人相視一眼道:“王公公在。”我忙道:“麻煩兩位幫我把他找來。”兩人躊躇了會,年紀較大的梅香向我行禮後轉身而出。菊韻陪笑道:“姑姑先洗漱吧!”我猶豫了下,點點頭。
  正在沐浴,聽到屋外王喜問:“姐姐找我什麼事?”我問: “你如今在哪裡當值?”王喜回道:“分派到皇後娘娘宮中,不過因為人手緊,這幾日還在養心殿伺候。”
  “玉檀呢?”他回道:“玉檀已過出宮年齡,皇上給了恩典,這幾日就放出宮。”“讓她來見我一面。”王喜道:“這個我做不了主。”我道:“好了,你先去吧!”
  沐浴後,抱膝坐於床上,梅香輕扣門,“姑姑!”我忙扯過被子躺倒裝睡。梅香推門探頭看了一眼,輕叫:“姑姑!”見我沉沉而睡,又輕輕掩好門。
  我睜眼盯著帳頂發呆,我在害怕什麼?我能拖延到幾時呢?未見時想見,能見時又恨不得逃走。本只是躺在床上裝睡,可從到暢春園後就一直沒有安穩睡過,泡了一個熱水澡後乏意漸起,沉入睡鄉。
  半睡半醒間,覺得有人盯著我看,立即清醒過來。四阿哥,不,以後是皇帝了,胤禛手輕撫著我眉眼,“已經醒了,干什麼裝睡?你打算躲到什麼時候?”
  緩緩睜開眼睛,暗黑的屋中,他側坐於床上,看不清楚面目,似乎黑暗隔阻了很多東西,令我覺得有些心安。
  “要點燈嗎?”我忙道:“不要!我喜歡這樣。”
  胤禛輕笑幾聲,俯身在我耳旁低低道:“你喜歡孤男寡女共處暗室?”我側頭避開他問:“什麼時辰了?”他道:“已經過了晚膳時間,你若餓了,現在就傳膳。”我道:“沒餓呢!既已錯過,也就不急了。”
  胤禛彎身脫靴,我一驚忙壓著被子,全身僵硬。他又氣又笑,拽著被子道:“放心!忽覺得很乏,就是躺一會!”我猶豫了下,松了被子,他拉攏被子,輕輕把我攬到懷裡緊緊抱住。
  我沉默了半晌,轉身對視著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暖意融融,我心頭一熱,不禁伸手環保住他,觸手處只是覺得瘦。心中酸楚,“這幾日辛苦嗎?”他笑說:“還好!”
  兩人靜靜相擁而臥,半晌後,他迷迷糊糊地說:“朕先睡會,你餓了叫朕!”話音剛落,人已沉睡過去。
  我躺在他懷中,忽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在心底深處也許我已企盼過很久,就我們兩個人,彼此屬於對方。以前早已過去,未來在這一刻還離我很遙遠,我們只活在這一剎那,不必為將來擔心。
  不到一個時辰,胤禛忽然驚醒,猛地叫道:“若曦!”我忙道:“在這裡呢!”他重重歎口氣道:“我夢裡以為我摟著你是做夢!”他的臂膀忽然加重了力道,摟的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一切都過去了,十三弟和你都在我身邊!”我也緊緊擁著他道:“我們都在你身邊!”
  胤禛問:“朕……我睡了多久?”我道:“約莫一個時辰。”他忙翻身坐起,“你肯定餓慌了。”我隨他坐起,“只是有點餓而已。”他一面套鞋一面叫道:“高無庸!”屋外一個聲音立即應道:“奴才在!”我這才驚覺屋外一直有人守著。“傳些清淡小菜和粥!”“喳!”
  “朕……我還有事要辦,你自個用膳吧!”我點點頭。他靜靜握了會我的手,放開,起身要走。我叫道:“四爺!”又忙改了口,“皇上!”他回身看著我,“我想見見玉檀,在宮中這些年,我們一直相依做伴,如親姐妹一般。就是我到浣衣局後,她也一直盡力照顧。”他微沉吟下,柔聲說:“好!”我猶豫了下又道:“我還想見我姐姐。”他道:“現在不方便,宮中一切都在整頓,過段日子一切安定下來後,我自會讓她來見你的。”我大喜道:“多謝!”
  他俯身輕撫著我臉道:“我以後要你每天都如此笑!”我心中一暖,握住他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了下,他瞬時頗為情動,忽整個身子俯下來,我忙推著他道:“你不是有事要辦嗎?”
  他微愣下,起身笑罵道:“真是會磨人!”說完轉身而去。他剛出去,梅香進門向我請安,點亮了燈。
  梅香服侍著用完膳,夜色已經深沉。菊韻在屋外道:“姑姑!玉檀姑姑來了。”我忙迎出去,臉色憔悴的玉檀向我請安。我一把攙起她,拉著她進了屋子。梅香向我行了個禮後掩門退出。
  我拉著玉檀坐在椅上問:“還好嗎?”她怔怔發了好一會呆,臉色變化無端,忽地跪下抱著我腿低低哭起來。我忙跪倒,抱著她在耳邊說:“你有什麼委屈就告訴我。”
  她抹了眼淚道:“我不想出宮。”我拿絹子替她拭干眼淚,“我求皇上厚賜你,你出宮後定不會受苦。”她道:“這些年我所得賞賜雖遠不能和姐姐比,可養老卻足夠。”我靜默了會問:“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我求皇上為你指一門好婚事可好?如今你年齡雖不能做正室,可皇上親自賜婚,也沒人敢小看你的。”
  玉檀眼淚霎時如斷線珍珠,簌簌而落,搖頭哭道:“姐姐,我不想嫁人。自從入宮就已經絕了這個念頭,我所求不過是家人平安。弟弟們已經各自成家立業,弟妹們我從未見過,如今回去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在宮裡,他們提起姐姐是御前侍奉時,旁人都會給些面子,他們仕途順利,就算全了我入宮的心願。再則,我願意陪著姐姐。”我輕歎口氣喃喃道:“想出的人出不去,能出的人卻不願出。”玉檀低語央求道:“好姐姐,你就讓我留下吧!我給姐姐做個伴。”
  我點頭道:“我私心裡巴不得你能陪著我呢!這宮裡我還能找誰去說體己話呢?不過這事我做不了主,只能去求求皇上。”玉檀破涕而笑,“姐姐既應了,皇上定不會駁了姐姐面子的。”
  我拉著她站起,“我自個都沒把握的事情,你倒是信心滿滿。”她笑而不語。
  “你現在住哪裡?”“還在以前的院子裡住著?”“李諳達呢?”“沒見過,不過聽說要放出宮去養老。”兩人絮絮叨叨,不覺已過了子時,玉檀忙起身告退。我笑送她出屋。
  看寢宮依舊黑漆漆的,我看著燈火通亮的東暖閣問:“皇上這幾日都這麼晚還不睡嗎?”梅香應道:“都在東暖閣處理公務,累極時,就在那邊隨便歇下了,一直沒在寢宮睡過。”
  下午睡了一覺,心裡又記掛著他,留心聽外面動靜,一夜未睡,可直到五更鼓響過,早朝時間已到,人一直未回。
  剛穿好衣服,梅香就端著水盆洗漱用具進來。“皇上已經上朝去了嗎?”梅香幫我挽袖,一面回道:“已經去了。”
  待到他下朝時,我手中的唐詩已粗粗翻完一半。我立在西暖閣內,從窗戶內看過去,八爺,十三爺,張庭玉隨在胤禛身後進了大殿。七年未見八阿哥,乍一見,心中滋味難述。
  年華漸逝,每個人都帶著幾絲憔悴不堪,可他卻是個奇跡,如深秋楓葉一般,歲月的風霜只是把他浸染得越發完美。少了年少時的清朗,卻多了中年的凝重。風姿無懈可擊,氣度雍容超拔。可為什麼每個人都那麼單薄,那麼瘦?
  直到晚膳時分,梅香來說:“皇上召姑姑去伺候晚膳。”我擱下書隨她而去,隨口問:“皇上議完事了?”梅香回道:“不知道!八王爺和張大人已經離去,十三王爺仍在。”
  我上前請安時,胤禛和十三正在淨手,菊韻端著水盆,高無庸在幫胤禛挽袖子,他示意高無庸退下,帶著絲笑看著我。我輕抿了下嘴角,上前幫他挽起衣袖,又服侍著他擦臉洗手。我這廂忙完後,十三也已洗好。
  太監膳食已布置停當,胤禛坐定後道:“十三弟,坐吧!”十三行禮謝恩後,方坐下。胤禛吩咐道:“留高無庸伺候,其他人都退下。”待人退下後,吩咐高無庸:“再加把凳子。”高無庸忙搬了把凳子過來,放在他身邊。胤禛看著側立在身後的我,示意我坐下。
  他笑看看我,再笑看看十三,歎道:“終於能一塊用膳了。”十三微微笑著道:“多謝皇兄恩典。”我眉頭微蹙地看著十三。他卻恍若未覺,說完後就低頭恭坐著。
  胤禛在桌下,輕捏了下我手道:“都是你們愛吃的菜,隨意些。”說著給十三夾起一箸菜放於他面前的小碟上,十三忙立起謝恩。
  我心中郁悶,拿起筷子揀了自己愛吃的埋頭吃起來。十年相隔,不是想象中久別重逢的談笑之聲。胤禛刻意親近,十三禮數周全,氣氛竟透著幾絲尷尬。
  悶著用完膳,十三告退。我依舊坐於凳上未動,胤禛拉著我手,拖我起身,走到榻旁坐下。高無庸捧茶進來,伺候胤禛漱口。胤禛用完後,順手將還剩半盞的茶遞給我,我漱完口,高無庸低頭靜靜退下。
  胤禛笑問:“還不高興?”“怎麼會這樣呢?”我悶悶地問。他歎道:“自打見到我,就一直如此,一點禮數都不缺,恭敬十足。”我心中難受,那個嘻笑不羈的十三阿哥再也回不來了嗎?他攬我靠在他肩頭道:“我要其他人都尊我,敬我,甚至怕我,可唯獨不要他。我只希望做他的四哥,不是皇上,不是朕。”
  我默了會,歎道:“慢慢來吧!十三爺被監禁十年,吃了那麼多苦,一出來就面對這麼多變故,一時只怕還緩不過勁來。”他道:“我也如此想,不管他表面怎樣,內裡卻依舊是這滿朝堂我唯一可信賴的人。”
  兩人彼此靠著對方,靜靜而坐。簾外高無庸回道:“皇上,何太醫已經傳到,正在西暖閣候著。”我一驚,忙直起身問:“你不舒服嗎?”他一面站起,一面道:“是來看你的。”我隨在他身後出去,“我一切安好,有什麼好看的?”
  說著兩人已經出了簾子,我不再多話,跟在他身後,進了我的屋子。胤禛走到屏風後道:“朕就在這裡聽著,你去傳他進來。”高無庸忙先給他搬了椅子服侍他坐好,轉身匆匆出去。
  胤禛在屏風後笑道:“此人醫術極為了得,我當年去江南時,民間已有盛名。可是有些個呆,脾氣又急,進太醫院三四年,卻一直不受重用。”我道:“很多事情唯呆癡者才能耐得住寂寞鑽研,不呆只怕醫術反倒不能這麼好了,所幸他現在已經遇上了伯樂。”胤禛輕敲了下屏風未語。
  高無庸領著何太醫進來,躊躇著不敢拿凳子,我起身欠了欠身子道:“太醫請坐!”高無庸這才取了凳子放在榻旁。
  太醫凝神把脈,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一面問著日常有無不適,半晌後,剛欲張口,我忙道:“別和我說什麼陰陽精氣的,按我能聽懂的說。”他沉吟了下道:“從脈象看,是陳年舊疾,到如今已有積重難返之勢。”屏風後輕微的幾聲響動。
  高無庸忙問:“此話怎講?”何太醫道:“常年憂思在內,氣結於心,五髒不通達,以至五髒皆損。體內更有寒毒之氣。”我道:“前面的多年前李太醫已經說過,確如你所說是多年舊疾。只是這後一句如何說?”太醫道:“看你的手,應是常年浸泡於冷水中,起居之處也濕氣過重,本就內弱,氣血不足,五髒已有損,經年累月下來,自然寒毒侵體。”
  我笑道:“倒也沒那麼弱,我自己并無不適的感覺。”他道:“是否近兩三年月事不准?要麼多月不來,一來又長時不淨。”礙著胤禛在,我有些不好意思,微一頷首。他歎道:“為何不及早請人醫治?”浣衣局中,如不是大病到臥床不起,怎麼可能請得動大夫?
  高無庸忙問:“如今如何醫治是好?”何太醫沉吟不語,大半晌後道:“當年李太醫乃太醫院翹楚,晚生來得晚竟沒有機會求教一二。李太醫既然診過脈,不知可有方子?容我看過後,也好知道前因,更好下藥。”我起身從箱子裡取出當年李太醫所列的長單子。
  他如獲至寶,忙接過細看,邊看邊點頭,最後長歎一聲道:“這麼多年,你若能遵醫囑,病早就好了!再好的大夫,碰上不肯聽勸的病人,也無法下藥。”說著竟有收拾東西要走之意。
  高無庸忙攔住道:“怎能看完病連方子都不開呢?”何太醫道:“開了等於沒開,何必多此一舉?”兩人相持不下,我暗歎,真是有些個呆癡。高無庸如今的身份,都有人當面和他拗著干。
  胤禛從屏風後走出道:“朕保證她這次一定遵醫囑。”何太醫呆了一瞬,忙跪倒請安。
  何太醫又細細替我把了一次脈,提筆開方子,一面道:“當年李太醫所列照舊,我再補一點就可。身子怯弱,不能下重藥,體內寒毒,只能慢慢引導疏通。回頭合好丸藥,每日服用。”
  胤禛問:“若一切都遵囑咐,病可能全好?”
  何太醫躊躇不語,胤禛道:“就如剛才朕在屏風後一樣,有話實說。”何太醫低頭道:“確如臣先前所說,已是積重難返。如今只能是細心調理,不至嚴重。若一切遵照臣所列,臣可保十年無虞。”
  胤禛冷冷問:“那以後呢?” 何太醫垂頭不語,半晌後道:“現在推測十年後尚早,要看這十年醫治調理如何。”
  胤禛靜默無語,何太醫和高無庸大氣也不敢喘,垂頭僵站著。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緊拽著我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兩人忙靜靜退出。
  他起身把我抱在懷裡,緊緊復緊緊地摟住,很久後低低說:“都是我的錯。”我搖頭道:“你不能什麼事情都往自個身上攬,如今一切安好,就發愁十年後,那日子還要不要過呢?”
  兩人相擁半晌後,他放開我問:“你累嗎?要先歇息嗎?”我問:“你呢?你什麼時候歇息?”他道:“我還有公務要處理。”我道:“我不想睡,想和你在一起。”
  他點點頭,握著我手向東暖閣行去。天已經黑透,高無庸看我們出來,忙打了燈籠側走在前面。
  胤禛坐於桌前查閱文件,我隨手抽了本書,靠躺在躺椅上隨意翻看。寂靜的屋中,只有他和我翻閱紙張的聲音,熏爐繚繚青煙上浮,淡淡香氣中,我不禁輕扯嘴角笑起來,覺得這就是幸福。我們彼此做伴,彼此相守。

bearlove 2011-5-19 20:17

第十七章

  側頭看向他,他撐頭,眉頭緊蹙地盯著眼前的文件。我盯了半晌,他依舊是這個姿勢,心中納悶,輕輕起身,走到他身側,探頭看去。
  胤禛往一旁挪了挪,我擠坐在他身旁。他揉了揉眼睛道:“眼睛都看花了,卻還是一筆糊塗帳。”我翻閱了下道:“這麼明細的帳薄,你也要細看嗎?”他靠在椅背上歎道:“太窮了!沒辦法!不細看,如何知道從哪裡把銀子省出來?把被人拿走的的要回來?滿朝上下,干淨的沒幾個,朕如果心裡不一清二楚,只能被他們糊弄!”
  我道:“十三爺呢?為何不交給他?” 胤禛搖頭道:“他要看的不會比我少,現在肯定也在燈下頭疼呢!”說完,他又低頭看起來。
  我從旁邊抽了一本帳簿也細看起來,此時還沒有復式記帳法,都是單式記帳法,看半天後才能大致明白一項收支的來龍去脈,而且沒有好的報表格式,不能有效匯總分類分析,看得人頭暈沉沉,還把握不到重點。不禁歎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
  他道:“帳簿可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朕當年也是花了些功夫才學會。”我凝視著滿桌帳簿問:“這些能讓我翻閱嗎?”他詫異地問:“你看這些做什麼?”我笑說:“我看看,看能不能看懂。”
  他微一搖頭道:“要看就看吧!不過千萬不可弄不見了,有些沒有復本的。”我點頭應是,又問:“就這些嗎?”他道:“多著呢!就搬了這些出來。”
  聽著外面敲了三更,我道:“先歇息吧!五更就要上朝呢!”他道:“怎麼一下子就這麼晚了?你自個先去睡吧!我再看一會就去睡。”說著已經低頭看起來。
  我手覆在帳簿上說:“自從搬進養心殿,你可曾真正睡過一覺?今日不許看了!”他皺眉看向我,我軟聲道:“我也會擔心你身體的呀!今日太醫可剛說了,不要我憂慮擔心的。”
  他眉頭展開,合攏帳簿,牽我起來,守在簾子外的高無庸忙挑起簾子。西暖閣內當值的宮女太監聽見聲響忙開始准備洗漱用品。
  他側頭道:“你不用伺候我了,自個去洗漱吧!”我點頭欲走,他又一把拽住低聲道:“收拾完了悄悄過來。”我臉騰得一下滾燙,看著他身後的龍床,忽生酸楚,搖搖頭,抽出手,快步而出。
  我剛准備關門熄燈,胤禛身著中衣,披著外袍推門而進。我一下全身僵直,呆呆站著。他走近,輕撫了下我的臉道:“別緊張!我只是想和你一塊躺著。”我靜立未動,他拉著我走到床邊道:“我們蹉跎了多少時間?從我答應娶你到現在已經十年,我如今只想盡可能多在一起,我怕……”他扶我在床上坐好,輕撫著我頭發道:“我們還能有幾個十年呢?”我眼眶一酸,忙忍住眼淚,點點頭。他隨手擱了外袍,起身吹熄燈。
  兩人臉對臉躺著,他笑道:“你怕什麼呢?我現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累得慌,什麼都干不了。放心!”我不禁笑起來。他笑在我額頭彈了下道:“現在聽著樂,以後只怕會為此怨我。”我氣掐了他一下道:“美得你!”他低笑未語。
  兩人靜默了會,我央求道:“你別把玉檀送出宮可好?留給我做伴。”他‘嗯’了一聲,轉眼已沉入夢鄉。我撐頭看他,不禁歎了口氣,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下,躺下睡覺。
  -----------------
  高無庸在外低低叫道:“皇上!”我忙起身披好衣服,胤禛卻沉睡未醒,猶豫了下,還是推了推他,“快要五更了!”他蹙著眉頭低低‘嗯’了一聲,又微瞇了會,一下翻身坐起。
  我起身洗漱,用完早膳後,匆匆去了東暖閣。當值的恰是王喜,看我進去,過來笑著請安。我道:“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說著走到桌旁要翻閱帳簿。王喜忙攔住我,支支吾吾地陪笑說:“姐姐,未經皇上許可,任何人不得隨意進來的。”我抬頭看著他道:“你看我是那不知規矩的人嗎?皇上准了我看的。”他為難地說:“可……可皇上并未……”我笑說:“不為難你了,回頭讓皇上給了你吩咐,我再來看。”他忙喜應是。
  王喜陪我到廂房坐下,忙著給我沖茶,我盯著他看了半晌,看左右無人,慢聲道:“你是什麼時候跟了皇上的?”王喜把茶在桌上放好,道:“知道瞞不了姐姐,是五十二年間的事情。”我輕歎口氣:“李諳達肯定很傷心!”他臉有些發白,我道:“不只是你,還有我。”他低頭搓手不語。
  我道:“你一直對我很維護,在浣衣局暗中幫我打點,也是受皇上囑托吧?”王喜道:“皇上當年不方便出面,想著我好歹在宮內還說得上話,就命我找張千英,銀子都是皇上所出,我不過擔個名義罷了!但我自個也願意,和姐姐一向要好,也不願姐姐受苦。”
  我問:“你是李諳達一手調教的人,權利錢財只怕都買不動你,為什麼?”他低低道:“我是南邊人,家裡本就窮,入宮那年又遭了澇,眼看著都要餓死,爹娘無奈,只好托了相熟的人把我送進宮,想著總是條活路。兄弟總共六人,可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後來只剩下我和五弟。幸得師傅提拔,我大時,家裡已經吃穿不愁。五弟是個急脾氣,為了知縣的兒子調戲弟妹,一怒之下失手把對方打死。對方要五弟償命,判了死刑。我雖在宮裡當差,可姐姐知道我師傅的脾氣,管束很嚴,沒有我說話的地方,況且山高水遠的我就是有心都插不上手,可爹娘就指著五弟養老送終,傳遞香火了。後來幸虧李大人聽聞此事,重審了案子,道‘調戲良家婦在先,失手打死人在後,雖有過,不至於死罪。’。杖打了五弟,又判了八年刑獄,一條命卻是保住了。”
  我問:“李大人是李衛嗎?”王喜點頭應是。我心下歎道,李諳達當日還派王喜帶人封鎖暢春園消息。外有隆科多,內有王喜,胤禛也算天時地利都占盡了。
  ---------------
  胤禛下朝後,和八爺、十三爺等人在殿內議事。高無庸立在外面侍侯,看我向他招手,忙側頭向身旁太監吩咐了下,匆匆過來。我道:“公公什麼時候把玉檀調過來?”他陪笑道:“姑姑,養心殿的人雖名義上歸我調配,可實際全都要皇上點頭。這事……”我截道:“皇上已經答應了。”
  他笑說:“那就好!如今養心殿服侍的人本就不夠,可御前侍奉又要手腳麻利,又要心眼實,還得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句不能說,寧缺勿濫,奴才正在犯愁。玉檀能來最好。”我道:“多謝公公!”他一面笑道:“該我謝姑姑才是。”一面打千退走。
  一直熬到晚膳時間早過,天色黑透,殿內議事的人才散。
  胤禛伸手由我幫他挽袖,“怎麼不自個先用膳?”我笑而未語,正在水盆裡幫他洗手,他忽地緊握住我的手,我抽了幾下未抽脫,一旁捧盆的菊韻早裝做不經意撇過了頭。我兩頰滾燙,瞪向他,他看我急了,方暖暖一笑,松了手。
  用完膳,正在喝茶,高無庸進來回道:“玉檀已經來了,奴才來問問皇上的意思,具體讓她做什麼好?”
  胤禛一皺眉頭,看向我,我也皺眉看向他。他不會是根本不知道昨夜答應我什麼了吧?
  他看了我一會,轉頭淡淡吩咐:“命她負責奉茶。”高無庸磕頭應是後退出。我道:“此事怪我,你昨夜迷迷糊糊時答應了聲‘好’,我卻以為你當時心裡還清楚的。”他表情緩和,道:“算了!”
  我低頭不語,他問:“不高興了?”我搖頭道:“你有你的考慮,本就是我簪越了。”他問:“那你在想什麼?”我默了會,抬頭看著他道:“我感歎‘有人漏夜趕科場,有人辭官歸故裡’。”
  胤禛臉色忽變,兩人默默坐了半晌後,他道:“我以為你如今能不把紫禁城當樊籠!”我道:“我只是怕,我很怕這個地方。”他釋然一笑,定聲道:“有朕在,你什麼都不用怕。朕絕不會再讓你受半絲委屈,再吃半點苦!”他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笑握了握他的手,未再多言。
  “對了!今日我去看帳簿被王喜擋了回來。養心殿如今的規矩可比聖祖爺的乾清宮立得還要好。”他想了想道:“白日寢宮都是空的,我命人把你要看的帳簿搬到那裡,你在那邊看吧!此事不要聲張。”我點頭答應。雖只是查閱帳簿,可也有干預政事的嫌疑。若非看他實在累,我絕不願招惹這些事情。
  胤禛低頭翻閱折子,忽抬頭看著歪靠在榻上的我淡淡道:“朕命十四弟回來奔喪,詔書這兩三日應該就到他手裡了。”
  我手握帳簿未動,眼睛盯著看,心卻已亂。這幾日我一直回避著去想十四,京城早已改了天下,他卻還不知康熙已逝,也許仍然喝著酒遙祝康熙身體安康。
  我道:“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胤禛頭未抬,依舊看著奏折道:“問吧!”“那兩只將死的鷹是你弄的,對嗎?”他正在蘸墨的手微滯了下,又一切恢復如常,在墨硯邊順了順毛筆,一面寫字,一面道:“你如何知道的?”
  我閉著眼睛道:“那日我要起身求情時,王喜拉住了我,當時以為只是恰巧,可如今想來,王喜雖聰明,可那兩句話句句擊中要害,不是知我甚深者只怕一瞬時說不出來,他沒那急智。”
  胤禛道:“你雖聰明,可心軟,沖動時又全憑感情行事。老八是你姐夫,你一沖動肯定會做傻事,所以只能讓王喜在一旁看著你。”我拿帳簿蓋著臉道:“當初我以為是十四爺做的。我猜八爺只怕也懷疑是十四爺做的。”
  我問:“你是如何打動八爺身邊的奴才?”
  胤禛邊寫字邊淡淡道:“是人就會有弱點,不外乎貪、喜、嗔、癡、怒、恨、怨,只要細察其心意,慢慢誘導入觳,總會為人所用。朕只命人花了功夫在那個年老太監身上,常人以為年青人易受誘惑,卻不知年老者心中的暗鬼更多。”
  我問:“那為何都自盡了?”
  胤禛道:“若曦,我不想你知道這些。”我道:“這是我心中多年的一個謎團,告訴我。”他道:“侍衛是被太監下的藥,象是服毒自盡,其實只有老太監是懸梁自盡,落在外人眼裡,就以為都是畏罪自盡。”人命是如此輕賤,我不敢再深想。
  我幽幽問道:“你就不怕聖祖爺當年並非糊塗了結,而是一意追查嗎?”
  胤禛停筆,瞟了眼我道:“你以為皇阿瑪暗中沒有追查嗎?設計陷害需要人證物證的確不容易,可弄一段無頭公案並不難。我的確未料到皇阿瑪會那麼決絕地處置。當時的情況,局勢越亂對我越有利,只想著幾個兄弟誰都免不了被懷疑,老八內部也免不了彼此猜忌,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胤禛默默出了會子神又道:“當年看到皇阿瑪那麼做,微感吃驚之外,倒也讓我看清了很多東西。”
  他低頭靜閱著奏折,我默默發呆。兩只鷹就扭轉了當時‘八爺黨’占上風的局面。利用康熙厭惡八爺的心思打擊八爺。又給八爺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雖因忌憚胤禛,不得不支持十四爺,心底的那絲懷疑卻讓他總是有所保留,不可能全心全力支持十四爺。我在浣衣局不能具體知道胤禛自五十四年後和十四暗中相爭的過程,但十四爺和八爺之間的那道裂隙肯定對胤禛有利。也許胤禛唯一算漏的地方就是康熙對八爺那麼決絕,竟然最後讓十四大占了上風。
  好半晌後,他道:“別再想了!太醫囑咐的話又忘了嗎?你可是答應了我,要遵照醫囑的。”我忙斂了心緒,擱下帳簿,在室內隨意走動散步。
  三更鼓響時,他勸道:“你先回去歇息,今日我必須把這些折子看完。待看完就睡。”我立著未動,他道:“我如今剛登基,很多事情都還未理出頭緒,待一切理順了,就不會如此了。”我歎口氣,知道今晚肯定勸不動他,自己在這裡只能讓他心急。遂轉身回房休息。
  ----------------
  我躲在他的寢宮中,細看帳簿,越看頭越大,把這些東西歸納整理出來還真不是簡單活。沒有電腦,我又多年未做過,所幸畢竟是當年賴以謀生的本事,慢慢回想著倒也漸漸熟悉起來。
  先設計簡單清楚的表格,畫好小圖樣,吩咐太監拿大紙依樣找人繪制妥當。然後就是整理手頭的初始資料、填制報表。
  忙碌中的時間過得份外快,經常是覺得脖子酸疼,背脊刺痛時起身休息,發現大半天早已過去。胤禛召我吃晚膳時,我就過去一塊用一些。若不召時,就自己隨便吃幾口,繼續埋頭干活。
  晚上經常是他在東暖閣忙,我在他寢宮忙,有時候累極了,昏沉沉爬到床上躺倒就睡,反正他很少回來。自己感覺象回到當年每年的會計忙季,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通宵通宵的加班。全靠著咖啡和煙提神,如今只能靠茶。有時候嘴裡無限懷念咖啡和香煙的味道。
  “姑姑,皇上要見你。”高無庸在簾外低聲道。我忙扔了筆,站起展了展腰隨他而去。一路除侍衛外,再無其他人。心中暗自納悶卻未多想。
  “你在折騰什麼?搞得比朕還忙?” 胤禛見我進來,擱下毛筆示意我坐過去。我靠在他肩頭道:“回頭你就知道了。”
  隨手拿起他正在寫的折子,勒令在早已去世的阿靈阿和揆敘墓碑上分別鐫刻“不臣不弟暴悍貪庸阿靈阿之墓”、“不忠不孝柔奸陰險揆敘之墓”等字樣。只為了當年阿靈阿和揆敘伙同八爺設計陷害他,十年過去,人都已死,胤禛卻仍不能放下他的恨。我輕歎口氣,放下了折子。
  他輕拍下我背道:“折騰什麼我不管,不過飯總要好好吃,覺總要好好睡。”我道:“彼此,彼此!別光拿話說我,自個也惦記著。”他氣笑道:“朕要管整個天下,怎麼能相提並論?”
  我笑道:“你要擺皇上的架子時,就‘朕,朕’的。放心!我時刻惦記著你是皇上呢!不敢忘的。”他默了會,歎氣道:“十三弟如今時刻記著我是皇上,也就你還不往心裡去。我要你往後也這樣。”
  我看著他柔聲道:“你私下裡老說‘我’,刻意不用‘朕’時,我就明白了。所以你如今雖已不是四阿哥、四王爺,可我只願意把你看作胤禛。”心中早就叫過千百遍的名字第一次從唇齒間吐出。他表情微怔,唇角慢慢逸出笑,暖暖地凝視著我。
  我忽覺得酸楚,抱住他喃喃道:“我一點都不想把你看作皇上,那是稱孤道寡者,可你就是皇上,你握著生殺大權!”說著心裡越發難受,怕他聽出異樣,忙收了聲,只是靜靜抱著他。
  他道:“只有這樣,我才能擁有我想要的,保護我所愛的!沒有權利我只能眼看著你們受傷,卻無能為力。”兩人默默相擁半晌,他在我額頭輕吻了下道:“我還要看折子。”我起身笑道:“我也要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他笑搖搖頭,目送我出了簾子。
  我出門慢行,順便舒展一下筋骨,玉檀、梅香、菊韻等養心殿內服侍的宮女太監陸續從外面進來,個個神色間帶著幾絲驚怕。我拉著玉檀進屋問:“怎麼了?”玉檀垂頭盯了地面好一會道:“剛才高公公命我們去看喜鵲受罰。”喜鵲也是養心殿內侍奉的宮女,我問:“什麼罰?為何事?”玉檀道:“她私下向齊妃娘娘說了皇上在養心殿內的起居事宜。除養心殿內侍奉的人,皇上還命齊妃娘娘宮中的太監宮女來觀看。”玉檀頓了頓道:“杖斃!”
  我倒吸口冷氣,活活打死!這下應該再無任何人敢暗中通傳消息,也無哪個娘娘再敢私自打聽胤禛起居了。緊握著玉檀的冰冷雙手,半晌後方問:“你還好嗎?”玉檀點點頭。
  ----------------
  十二月十七日,在康熙駕崩後一個月零四天,十四奉詔從西北趕回奔喪抵京。人未到,先上奏折問:“謁梓宮、賀登極孰先?” 胤禛當時面色如常,淡淡下旨道:“先謁梓宮!”。
  十四去壽皇殿拜謁康熙靈柩時,胤禛隨後而到。一眾大臣早已呼拉拉跪了一地,十四卻站立不跪。兩兄弟遙遙站立目視對方,身旁大臣都驚惶不已,個個頭貼著地面不敢多言。血一般的夕陽下,兩個直挺挺立著的兄弟身影被拖的無限長。
  十四最後也未給胤禛行君臣之禮,對著康熙靈柩連磕了九個響頭後,長歌當哭,悲笑而走。一旁侍衛上前阻擋,十四踹開侍衛,大步離去,留給眾人一個淒傷的背影,慢慢沒入夕陽。眾人俯貼在地上,一動不動,胤禛靜立在血色余輝中,在壽皇殿的台階上投下一道曲曲折折墨沉沉的影子,直沒入廊柱的黑暗中。
  胤禛臉色清冷,目注十四離去後,自己也向康熙靈柩磕了九個響頭,淡淡下令革去十四的王爵,降為固山貝子,擺架回了養心殿。回養心殿後摒退眾人,獨自靜坐。不言不動,一坐就是一下午。
  高無庸立在我身邊細細告訴我始末,愁問如何是好。我撐頭想了會道:“皇上只想獨自一人靜靜,沒什麼事情。”
  過了晚膳時間很久,我問玉檀:“皇上傳膳了嗎?”玉檀回道:“已經傳了,皇上心情甚好,點了不少菜。”
  胤禛摒退眾人後,端碗吃飯,一面笑給我夾菜。我歎道:“心裡氣悶,何必還要強做這個樣子?更是心苦!”他擱下碗筷,默看著我。半晌後,冷聲道:“朕總不能如了他們的意!老九他們等著看朕笑話,朕還偏不生氣。”
  我走到他身旁,握住他手道:“已經是最大贏家,有些事情真的可以不計較的。”他猛地把我拽進懷裡,我驚呼聲未出口,已經被他唇舌擋住。
  半晌後,他一面輕吻著我耳垂,一面低語道:“朕江山美人都有,的確不必和他計較。”我腦袋暈乎乎中,透出一絲清醒,忙推開他。
  他攬我坐直,拇指輕撫著我的唇柔聲說:“剛才我……,有些腫,弄疼你了嗎?”我剛欲搖頭,高無庸在簾外道:“十三爺求見!”
  我忙從他懷裡站起,兩人詫異地對視一眼,這麼晚所為何事?他道:“快宣!”十三大步而進,滿臉彷徨不安,焦灼擔心。
頁: 1 2 3 [4] 5 6
查看完整版本: 《步步驚心》作者:桐華【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