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網王)指尖的漣漪》作者:唐霧【完結+番外】補於45#

kit3emily 2011-9-12 15:15

《(網王)指尖的漣漪》作者:唐霧【完結+番外】補於45#

文案:

那一年的菡萏初綻……
少年對少女說:菡瑾,我喜歡你。
那一年夏天沒有結束的時候,少年和少女走到了一起。

10年後,還是菡萏初綻的季節……
妻子對丈夫說:我們離婚吧!

他們之間經曆了太多,她一直以為,他愛她。
沒想到,到最後,一切都是謊言。

死亡沒有將她帶往地獄,卻讓她回到了6歲那年。
命運的齒輪重新開始轉動,是否意味著,她可以改變一切,重新開始。

當一切重新來過,她發現,其實,她錯過了太多太多……

喜歡立海的不要進!!!如果喜歡立海跑錯坑的概不負責!此文中,出現的立海大眾人皆為冠著立海人名的路人甲乙丙~~所以,大家都不要激動~~



正文 初始

    菡瑾無意識地十指相扣,絞著手指。

    這是她的習慣,一緊張就會做這個動作。

    她抬頭看了一下客廳的大鐘,呼吸更加急促起來。

    已經11點半了,他一般,都是這個時間回來。

    門口傳來了鑰匙摩擦碰撞的聲音,在這個安靜地過分的夜裡顯得格外的刺耳。

    菡瑾覺得心臟“怦怦”地跳動著,耳朵裡有一種不明的聲音叫囂著。

    真的要說嗎?

    還是……

    門被推開了。

    菡瑾嚇了一跳,一下子站了起來。

    四目相對。

    幸村精市本來很好的心情,在看見妻子的一瞬間,有點平復下來。

    此時的妻子,穿著一身寬鬆的睡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他皺起了眉頭:“怎麼還沒睡啊?”

    菡瑾在看見丈夫的一瞬間,徹底地後悔了。

    不管怎麼樣,他都是她的丈夫,他們在一起將近十年……

    她囁嚅道:“我……我在等你回家……”

    “不是告訴你不要等的嗎?”幸村的口氣有點生硬起來,帶著淡淡地氣憤。

    他不喜歡她這副懦弱的樣子,總是小心翼翼地,連和別人大聲說話都不敢。真不知道,當初爺爺看中她什麼了,非要讓她嫁給他,要不是為了小透,他才……

    菡瑾不是沒看見丈夫臉上的厭惡和嫌棄,每次回家都是這個樣子,她的心從一開始的抽疼到現在的麻木……

    有些改變,想起來,真的很可笑。

    她輕撫著小腹,心頭突然湧上一股熱流。

    以前,她總是逃避,不管怎麼樣,為了將來也好,為了……孩子也好……

    她抬起頭,堅定地看著丈夫:“精市,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想說什麼?”幸村一邊解領帶,一邊往樓上走。

    菡瑾跟在他身後,踩完最後一集樓梯的時候,她一咬牙:“我們離婚吧!”

    幸村迅速轉身,他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妻子。

    柳菡瑾,他的妻子柳菡瑾,此時,正抬起頭,一臉固執地看著他。

    幸村心裡千回百轉,最終,嗤笑一聲,不屑地看著她:“你想幹什麼?想用這種辦法引起我的注意……還是,想讓爺爺站出來,幫你說話。”

    菡瑾的心好像被撕裂了,她咽下湧上喉頭的哽咽:“精市,我……我沒有……”

    “沒有嗎?”幸村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譏諷:“沒有你今天去找小透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今天小透哭了一整個下午,你這個女人,怎麼就這麼壞啊……”

    “我沒有我沒有,”菡瑾偽裝出來的鎮定被摧毀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掉,“我只是想和她說清楚……我不想再夾在你們中間了……”

    “說的好聽,”幸村一臉鄙夷,“你這樣做算什麼?施捨嗎?我們不屑……你這樣做,只會讓爺爺更討厭小透,你安的什麼心……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菡瑾覺得自己像個笑話,她的丈夫,她愛了這麼多年的人,居然這麼看她。

    難過之後,心裡反而安定下來,其實也就這樣了,沒什麼的,只要離婚就好了……離婚就好了……

    “精市,”菡瑾平靜下來,“我懷孕了。”

    “你說什麼?”幸村轉過身,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懷孕……”

    菡瑾詫異地看著他:“我身體很好,不可能不孕。”

    “因為……”幸村沉默了,因為……我給你的維他命片是……避孕藥……

    但是愧疚很快被驚惶代替了,想到小透知道這件事情時哭泣的樣子,想到如果爺爺知道了這件事情,那麼……他和小透就……

    幸村一把抓住了菡瑾的肩膀:“打掉他……”

    “你說……什麼……”

    “打掉他……”

    “不……”

    菡瑾不敢相信地看著丈夫,驚恐地往後退著。

    “聽見沒有,打掉他……你休想用他來綁住我……”幸村怒吼著,“你不去是吧……走,我帶你去……”

    菡瑾拼命掙扎著,想掙開他的手。

    瘋了,幸村精市瘋了。

    幸村是職業網球選手,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其實,臂力大得驚人。

    他拖著菡瑾往樓梯口走,菡瑾害怕極了,慌忙之中,她一口咬住了幸村的手。

    幸村吃痛,下意識地甩手。

    然後——

    菡瑾看見周圍的景物不停地旋轉著,變換著。

    她覺得很痛,又好像不是很痛。

    腦子明明很清楚,卻什麼感覺都沒有。

    落地的一瞬間,她突然想到了母親。

    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和她一樣被自己丈夫推下來的母親。

    她記得,她問她:“媽媽,你疼不疼?”

    媽媽對她說:“不疼,小瑾,一點都不疼。”

    原來,媽媽沒騙她,真的,一點都不疼。

    因為,已經疼得麻木了。

    幸村爺爺趕到醫院的時候,只看到了自己的孫子,正渾身是血的坐在醫院裡的長廊上,旁邊是那個他一直很討厭的女人……真田透。

    醫生正在急救。

    柳蓮二扶著好像老了很多歲的爺爺,老爺子是看著自己渾身是血的孫女被送進急救室的。

    柳家的人一直不知道,老爺子是這麼愛著他的孫女的。

    柳蓮二睜開了眼睛,呆呆地看著以前的部長、現在的妹婿——幸村精市,喉嚨裡有點癢,他很想說點什麼,開口的一瞬間,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

    “手術中”的燈暗下去了。

    忍足侑士推開門走了出來,他疲憊地摘下口罩,朝柳蓮二和柳家老爺子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家屬可以進去見最後一面了。

    柳蓮二扶著老爺子先進去了。

    幸村精市飄飄然地站了起來,覺得世界都是模糊不清的。

    幸村爺爺擋在了他的前面。

    “爺……”幸村就要出口的話被老人的一個巴掌打斷了。

    旁邊的真田透慘叫一聲,連忙檢查幸村精市的傷勢。

    她哭泣著:“幸村爺爺,你……”

    老人看也不看她,直視自己的孫子,淡淡道:“精市,菡瑾今天下午來找過我……”

    幸村精市立刻抬起了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老人的眼神越過他,看向了遠處:“她求了我一個下午,我同意了,讓她和你離婚。”

    幸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菡瑾,臉色慘白,眼睛卻亮得可怕。

    看見他的一瞬間,開心地笑著:“精……精市……”

    她的眼神射向了站在幸村身後的真田透:“還有……小透……”

    “我不恨你們……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們……”

    幸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看著菡瑾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

正文 黑紗(一)

    菡瑾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就是那落滿了灰塵的荷花形壁燈。

    周圍的空氣很渾濁,陽光照進來的時候,還能看見空氣中類似於懸浮顆粒的東西。

    周圍安靜的出奇,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呼吸?

    她不是……

    她伸出了手臂,使勁地掐了自己一把,痛意襲來,皮膚上一片通紅。

    她的手指,在陽光下泛著慘白的光澤,在牆上投下一個影子。

    被窩裡傳來陣陣暖意,一切又顯得那麼真實。

    菡瑾拖著酸痛的身子坐起來,打量著這間亂得不得了的房子。

    有一個舊書架,淩亂地放著幾本積灰的舊書,還有一個壞掉的地球儀,角落裡是一輛壞掉的兒童車。

    菡瑾蓋著一床灰色的被子,顏色不怎麼討喜,看起來原來好像是白色的,因為時間長了,才會變成這個顏色。

    房間裡擠得有點不可思議,似乎只要能想得到的雜物都堆在裡面了。

    菡瑾下意識地往窗口的舊書桌看去,不出所料,那裡果然放著一盞嶄新的紅色蘋果檯燈,亮亮的,在房間裡顯得異常的違和。

    菡瑾從床上跳下來,顧不得穿鞋,踩在滿是灰塵的地上,跳過雜物,抱住了那盞檯燈。

    記得這盞檯燈,是媽媽送給她的最後一件禮物。

    在6歲那年的暑假,被妹妹砸掉了。

    那是她第一次打人,在妹妹臉上抓出了三條紅色的指甲印。

    雖然結果是她被芸姨打了個半死,關在小閣樓裡,兩天沒吃飯,還發高燒。

    但是她不後悔。

    房間裡沒有鏡子,但是菡瑾已經猜出了大概了。

    她的個頭還沒有書桌高,抱著檯燈的時候是墊著凳子上去的。

    身上穿了一件半舊的睡衣,很肥大,袖口的邊上已經被磨破了。

    這是妹妹穿剩下的舊衣服,芸姨扔給她的。

    菡瑾永遠不會忘記這間屋子。

    是的,永遠不會。

    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她無數次地夢見這裡。

    10年,20年……

    她對這間屋子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晰,清晰到她自己都覺得詭異。

    有些東西,越想忘記,卻越忘不掉。

    在這間屋子裡,她不止一次地被芸姨毒打,被妹妹欺負,還有哥哥靠在門上,那不屑的冷哼。

    然後,在她上學的前一天,媽媽買了漂亮的檯燈過來看她。在房間裡聽見爸爸和媽媽吵了起來,爸爸把媽媽拉了出去。她推開門跟出去的時候,看見爸爸把媽媽推下樓。

    她記得,她跑到渾身是血的媽媽身邊的時候,握著媽媽的手,軟軟的,暖融融的,像是最溫暖的陽光。

    她睜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問:“媽媽,疼不疼?”

    菡瑾的床上擺了一件素色的衣服,看起來不是很新了,但是卻很合身,應該不是妹妹的舊衣服。

    袖子上,黑紗顯得格外刺眼。

    菡瑾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但是眼睛卻沒有濕潤的感覺,反而有點乾澀。

    她一直知道自己很冷情,想不到居然可以至此。

    推開房門的時候,過道裡一片清亮,空氣比房裡好了很多。

    菡瑾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地向樓梯口走去。

    她有很多次做夢都夢到這裡,她一個人走著,過道沒有盡頭,前面一片黑暗,走著走著,就醒了。

    菡瑾下樓的時候,她的家人正在其樂融融地吃飯。

    爸爸在看報紙,妹妹柳茗雅正趴在他的腿上撒嬌,哥哥柳蓮二正在收拾自己的網球袋,芸姨正笑斥他們。

    茗雅最先看見她,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了。

    接著,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的,所有人都朝她望過來,臉上的表情紛紛僵住。

    若是以前,菡瑾肯定會很難過。

    不知道為什麼,這會兒,她覺得很好笑。

    特別是妹妹柳茗雅。本來就比她高了半個頭,因為芸姨的營養論,拼命吃補品,胖的活像只澳大利亞大考拉,掛在爸爸這棵比較瘦弱的樹上。

    她是一個很惡趣味的人,這點她承認。

    看著眾人見到她嘴角露出的弧度後慘白的臉,心情頓時好起來。

    菡瑾轉了個彎,跑到底樓的衛生間裡去了。

    二樓每個人房裡都有一個衛生間,除了她的房間以外,因為那本來就只是一個對雜物的地方。

    有些事情雖然已經明瞭了,但是她還是想確定一下。

    她看了一下客廳的掛曆,沒錯,是她6歲的時候,現在差不多是5月份,離媽媽去世不到一個月。

    菡瑾在衛生間裡的鏡子前照了許久,看著自己稀稀拉拉的頭髮,微微發黃的臉,覺得日子實在是不能這麼過下去了。

    不管怎麼樣,她也算是重生了,再過這種日子,就有點太對不起自己了。

    她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吃過了早飯,芸姨正在收拾碗筷,妹妹正纏著爸爸,要他用車載她去學校,哥哥站在一旁笑著。

    不出她所料,桌上沒有留她的早飯,她站在一片狼藉的桌前,氣氛很尷尬。

    芸姨裝作很忙的樣子,躲到廚房裡去了。爸爸在的時候,她還不敢對她惡言相向。

    爸爸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他沉默半晌,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張大面額的紙幣:“菡瑾,早飯沒有了,你自己去買點什麼吃吧!”

    菡瑾在妹妹殺人的眼神下,臉不紅氣不喘地接過了錢。末了,不忘對父親彎腰行禮:“謝謝您。”

    然後,也不去看其他人的臉色,逕自上樓拿書包去了。

    一會兒,樓下傳來妹妹的殺豬一樣哭叫聲,還夾雜著芸姨撚著酸意的刻薄的話。

    爸爸和哥哥不停地安慰這一大一小。

    菡瑾覺得有點不耐煩,她不喜歡太吵。

    嫁到幸村家這麼多年,剛開始住本家,幸村爺爺和她一樣喜靜,後來搬出來了,幸村精市每天早出晚歸,有的時候因為打比賽經常不在家,她早已習慣了安靜的生活。

    再次經歷起這段“溫馨”的家庭生活的時候,沒有了小時候的羡慕,反而更多的是“有完沒完”地不耐。

    看來,人真的是會變的。

    菡瑾下樓的時候,動靜已經沒有之前的大了。

    這讓她舒服了不少。

    爸爸看了她半天,欲言又止,最後,很不情願地問出了是不是要一起坐車去學校的話。

    菡瑾對這個父親概念很模糊,和陌生人差不多。

    後來結婚以後,也不是很親密。倒是她死前的兩年,他經手的會計師事務所出了點問題,三天兩頭往老爺子那跑,菡瑾每次去看望爺爺,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菡瑾本來不想和這些人待在一起的,但是看到他那副不情願的樣子,火氣頓時上來了。

    她微微一笑:“那真是謝謝您了,我就不客氣了。”

    接著,就在幾個人驚訝地表情下,自己做進了車裡。

    坐到學校的時候,菡瑾第一個跳下來車,向爸爸鞠躬道了聲謝,就自己跑進學校去了。

    和他們擠一輛車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一路上,妹妹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哥哥在旁邊逗她,爸爸不停地笑著。

    唯有她,只能看著窗外發呆。

    原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意了,其實,心裡還是有點痛的。

    他們三個都是在綠川第一小學校上學的。

    蓮二現在是二年級了,茗雅和她一樣,是一年級,不過,她們並不是在一個班。

    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到現在為止,新生校服還沒有發下來。

    所以,一年級的學生都是穿的自己的衣服。

    菡瑾因為穿的比較破爛,再加上妹妹“好心”地宣傳,她在學校裡過得並不好。

    她從小就不太喜歡說話,再加上沒人願意和她做朋友,在家裡也沒有父母撒嬌,整個人看起來有點陰沉。

    後來,爺爺把她接到了本家,生活慢慢好起來了,但是由於老人家比較嚴肅,時間長了,她的話就更加少了。

    有時候想想,從小到大,她好像都沒有過什麼很孩子氣的舉動。

    菡瑾到班級的時候,人還沒到齊。

    憑著記憶,菡瑾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其實,這也不需要多找,從小到大,老師都把她安排在班級最後一排,即使她的個子是班裡最矮的。

    菡瑾剛放下書包,就有一個粉雕玉琢,紮兩條小辮子,打扮得很像洋娃娃的女生過來了。

    菡瑾好奇地看著她,她看著菡瑾的衣服皺了皺眉頭,脆生生叫道:“柳菡瑾,交作業。”

    作業?菡瑾頓時有些無語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哪知道自己6歲的某一天的作業是什麼?

    女生看她不說話,跺跺腳叫了起來:“柳菡瑾,你居然不做作業,我要告訴老師去,讓她把你爸爸媽媽叫來……”

    “什麼作業?”菡瑾摸了摸發疼的太陽穴,有點受不了她的尖叫。

    女生看見她那副不耐煩的樣子,居然害怕起來,囁嚅道:“數學和國語……”

    菡瑾從自己書包裡找出了兩本本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數學”、“國語”字樣,她隨手翻了一下,遞給了她。

    女生拿著本子,匆匆往門口走去。

    菡瑾也沒在意,自顧自地望著窗外想起事情來。

    第一堂課是國語課,是班主任老師上的。

    那個打扮時髦的女老師剛進班級,就把教案丟到了講臺上:“沒做作業的給我站起來。”

    一年級的小學生都是比較乖的,經不起嚇,一下子,就有一個胖胖的女生還有3個男生站起來了。

    老師白了他們一眼,眼神有點嚇人:“還有呢?”

    教室裡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音。

    老師慢慢踱到了離菡瑾不遠的地方,突然間停了下來,瞪著她,菡瑾不明所以,也看著她。

    老師臉上的白粉似乎有點掉了下來,她尖叫著:“柳菡瑾,不做作業,你居然還不站起來……”

    菡瑾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覺得她有點像跳樑小丑:“老師,我交了。”

    “你居然還狡辯?”年輕老師的臉在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扭曲,“沒做作業的下課以後到我辦公室裡來。”

    下課的時候,菡瑾在一眾同學的嘲笑下往辦公室走。

    走過兩條小辮子旁邊的時候,看了她一眼,不出所料,對方看見她的時候,瑟縮地厲害。

    菡瑾對這個辦公室並不陌生,小學的時候,經常有人會在柳茗雅的帶領下欺負她,只要她一還手,老師就會把她帶到這裡來,因為所有欺負她的人都會一口咬定是她先動的手。

    有的時候,小孩子可以比大人更加有心機。

    幾個男生被老師訓了一頓之後就放走了,只剩下菡瑾和那個胖胖的女生。

    胖女生整個人顯得有些瑟縮,站在菡瑾旁邊不停地抖著。

    辦公室裡全是老師,這些老師除了少數幾個以外,大多都是比較年輕的。

    菡瑾對自己這個班主任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愛打扮,脾氣不好,小時候沒少被她罵過。

    班主任把一疊本子扔到菡瑾面前,怒道:“你承不承認?”

    菡瑾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老師,我做了,早上交給收作業的同學的。”

    “你……”班主任的臉氣得通紅,“收作業的橋本同學說,她根本沒拿到你的作業……你這小孩子小小年紀就不學好……”

    “老師……”菡瑾有些無奈,為什麼就不聽她的解釋,就一口咬定是她沒做作業呢?她成績在班裡也是數一數二的,根本沒道理去賴作業。“老師,我真的做了。”

    “明天讓你家長過來……”班主任揮一揮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聽解釋了。

    菡瑾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情,就算自己重生了,還是改變不了啊。

    走到門口,關上門的那一刻,聽到班主任不咸不淡地聲音:“果然是私生女,情婦的孩子,就是沒教養,沒出息。”

    菡瑾的手一把抓住了門把手,力道大的手指泛白。

    她一教踹開了辦公室的門:“老師,你說誰是私生女?”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

    所有的老師都往門口看了過來。

    班主任的臉色青一半,紫一半,很不好看。半晌,突然間想起了什麼,大叫道:“柳菡瑾,誰讓你進來的?居然還踹門,你眼裡有沒有我這個老師啊?”

    菡瑾的眼中一片荒涼,身上的煞氣讓門邊的幾個老師都有點不敢相信。

    她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老師們都是這樣看待她的。

    難怪從小到大,她的成績再好,老師都不會給她好臉色。

    原來,問題都出在這裡。

    媽媽的退讓,居然讓她掛上了“私生女”的惡名。

    菡瑾乾巴巴地開口了:“老師,你知不知道,就你剛才那句話,我就可以告你誹謗?”

    我的母親,不是情婦,她是柳家老爺子唯一承認的長媳。

[[i]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3-16 09:00 編輯 [/i]]

kit3emily 2011-9-12 15:15

正文 黑紗(二)

    菡瑾的爸爸還是被叫到了學校來。

    雖然菡瑾覺得他來不來都一個樣。

    當時,班主任在聽到她的話以後,先是怔愣,隨即暴跳如雷,大罵菡瑾沒教養,目無尊長,侮辱老師,堅持要請家長。

    電話是班主任打的,放學的時候,爸爸匆匆趕到了學校。

    以前的時候,菡瑾只是單純地不喜歡這個老師,現在卻有點討厭了。

    被關在辦公室好幾個小時,沒有回去上課,就一直站在那裡。旁邊的老師曾多次暗示和提醒,她卻只當沒聽見。

    敢如此虐待學生的,這個老師看來來頭不小,而且年紀輕輕就坐上班主任這個位子,後臺肯定很硬。

    若不是午休時間,數學老師偷偷塞給她一個麵包,菡瑾覺得,她鐵定要暈在辦公室裡了。

    菡瑾的爸爸到辦公室的時候,菡瑾站得已經快虛脫了。她原本就有些營養不良,再加上一天只吃了一個麵包,挺不住是肯定的。

    看到爸爸進來,菡瑾又強打起精神,她知道,自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菡瑾從父親進來的看她的第一眼開始,就知道,她的父親,今天是不會幫她的。

    班主任細數著她的罪名,什麼不做作業、不尊重老師、上課開小差、說謊、冤枉同學之類云云,菡瑾聽著她嗲聲嗲氣發出相當於超聲波一樣的聲音時,頭不由得又疼起來。

    她不想在浪費時間了,她打斷了她的長篇大論:“老師,我想,今天我們爭論的重點已經不在做作業的問題上了。你說,對嗎?”

    “你……什麼意思?”班主任顯然還是對自己剛剛說的“私生女”的話有所顧忌的。

    “菡瑾,”爸爸的聲音裡滿是怒氣,“誰教你用這種口氣跟老師講話的……”

    “柳先生,您看看,這就是您的女兒,她……”班主任一看家長的態度,立刻硬氣起來,她不由得想起了私生女的傳言,看來不是空穴來風啊。

    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的態度,班主任再次露出的鄙夷地眼神,讓菡瑾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可笑。

    耳邊充斥著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她又想起了芸姨和媽媽吵架時的樣子,爸爸和媽媽吵架時的樣子,還有……結婚以後幸村每次對她的態度。

    一天沒怎麼進食的胃開始抽疼起來,該死,她怎麼就忘了,後來幾十年一直常伴著她的胃病呢!

    “別吵了,給我閉嘴!”

    班主任被呵斥聲嚇了一跳,似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6歲的小孩子嚇到了。

    菡瑾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著,她真是瘋了,才會想和這些人好好講話,身體縮水了,居然連腦子都縮水了。

    菡瑾抬起頭,直視自己的父親:“爸爸,老師剛剛說了,我是私生女。”

    父親的樣子相當瑟縮,原本進門時的意氣風發消失得無影無蹤,臉漲得通紅。

    菡瑾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請問,您有什麼要說的嗎?”

    班主任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原本還要發洩的火氣頓時滅了下來。

    辦公室裡原本幾個沒下班的老師,這時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連忙收拾了東西,準備走人。

    這種大家族的秘辛,不是好聽的。

    半晌之後,父親訥訥地說:“菡瑾……你……你……你先回去吧……”

    菡瑾胃疼得死去活來的,一下子,突然間沒有了感覺,她聽見了辦公室裡的大鐘秒針行走的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菡瑾一直不喜歡這個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在滴血的聲音。

    “就這樣……算了嗎……”菡瑾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但是,說出來的時候,才發現,她是一個字一個字咬出來的。

    “菡瑾,算了……”父親的語氣裡已經帶著絲絲的祈求。

    這就是她的父親,菡瑾嗤笑一聲,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菡瑾突然轉身,對著顯然松了一口氣的班主任笑了,笑得無比天真:“呵呵,老師,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柳家,會好好報答你的。”

    母親,一直都是她的逆鱗,比幸村,更加恐怖的逆鱗。

    任何人,都不能褻瀆她的母親,任何人。

    已經是5月了,天氣已經有了微微的熱意。

    走在學校裡的大道上,兩邊大樹蔥蘢,抬起頭的時候,還能看見幾縷陽光透過層層疊疊樹葉,一不小心被掃到眼睛,眼裡就濕濕的了。

    父親走在菡瑾旁邊,雖然她極力跨大步子,無奈自己腿實在是太短了。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父親開口了。

    “菡瑾,”父親臉上,已經沒有了剛剛地驚恐和哀泣之色,有的,是屬於成功人士的風度,“爸爸知道你委屈,但是,你也要為你哥哥和妹妹想一下啊,他們……”

    菡瑾突然間停了下來,父親連忙止步,轉身的時候,已經離她有幾步遠了。

    他看見,此時,女兒的臉上陰沉得可怕。

    菡瑾的嘴角慢慢勾了起來,一會兒,已經笑得無比甜蜜:“爸爸,你放心好了,我一直很為哥哥和妹妹考慮的,你看,我今天可是什麼都沒跟老師說……”

    “對對……菡瑾……謝謝你了……”父親搗頭如蒜,隨即,又把手放到了菡瑾的頭上,輕輕地撫摸著,“菡瑾,你剛才在老師那裡的樣子……真不像個孩子……”

    “我什麼時候像個孩子了?”菡瑾一下拍開父親的手。

    父親似乎很開心,笑道:“你這個……”

    他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他以為,女兒的那句“不像孩子”是開玩笑的,他以為,女兒只是有點自閉有點不愛說話,他以為,6歲的孩子什麼都不懂。但是當他觸及到女兒的眼神時,頓時覺得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那種眼神,比寒風更刺骨。

    “父親,你難道就不好奇,爺爺為什麼一直不讓你看族譜嗎?”

    菡瑾越過呆愣的父親,輕車熟路地在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一陣風吹過,卷起了她手上的黑紗。

    雖然,重生的世界裡媽媽不在了,但是,她還有一個爺爺。

    計程車停在本家門口的時候,菡瑾把早上的時候,父親給她的幾張紙幣通通給了司機。“叔叔,謝謝,不用找了。”

    計程車走遠了。

    菡瑾在祖宅門口站定,這個地方,她曾經在這裡度過了12年。

    現在想想,這可能是她生命裡最美好的時光。

    嚴肅的爺爺,關心她的管家夫妻,她在這裡像一個普通女孩一樣的長大,戀愛,然後出嫁。

    這裡有太多的回憶,但是讓她記住的,卻已經不多。

    那時候的她,太小,太年輕,始終無法理解爺爺對她嚴格要求下的關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自怨自艾。

    沉重的大門被慢慢地打開了,走出來一個挎著籃子的老婦人。

    老婦人看見她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小瑾兒,你怎麼來了……”

    菡瑾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早川奶奶……”

    “小瑾兒怎麼了?”被叫做早川奶奶的老婦人嚇了一跳,連忙扔下了手裡的籃子,抱住了她,“不哭不哭,早川奶奶在這裡,我們去找老爺,讓他好好教訓欺負我們瑾兒的人……”

    早川夫婦,在這裡做了一輩子的管家,待她,永遠都像親人一樣。

    本家的宅子,是很日式的建築。

    潺潺的流水聲,靜謐的小竹林,還有那有節奏地敲打著的筧(jiǎn)①,讓人心曠神怡。

    菡瑾和爺爺盤膝而對。

    “你真的決定要搬過來住?”老人頭髮已經白了一半,卻精神矍鑠,聲音亮如洪鐘。

    菡瑾點頭,態度誠懇:“是的。”

    “你的母親,”老人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臨死之前希望,你能和你的父親住在一起。”

    菡瑾抬起頭,笑了起來:“我想,我的母親只是認為,我和父親住在一起會幸福。但是,現在事實並非如此。我有權利,決定我要什麼樣的生活。”

    “隨便你吧。”老人拂袖站起,朝門外走去。

    菡瑾一下子趴倒在了地上,胃痛,加上老爺子身上發出的懾人的氣勢,讓她冷汗直流。

    即使知道爺爺疼她,但是,這樣的對話,真的是很恐怖啊!

    估計,不管再過多少年,她對爺爺的畏懼,還是不會改變的。

    在菡瑾看不到的地方,柳家老爺子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早川管家看在眼裡,相當欣慰:“老爺,我們這個老宅子裡啊,看來又要熱鬧起來了。”

    老爺子點頭。

    抬頭看一會兒天空,突然間想到了什麼,老爺子眉頭皺了起來:“剛剛秀子到處找胃藥,是怎麼一回事啊?”

    早川管家的臉色也不好看起來:“好像是小小姐胃痛。”

    “馬上去查一下今天學校發生的事。”

    “是。”

    這廂,菡瑾接過了早川奶奶送來的清湯,一口一口地喝著。

    她坐在院子裡的竹凳上,看著澈藍的天空,一股暖意襲上心頭。

    ①筧(jiǎn):引水的長竹管,安在簷下或田間。日本山多,房子多依山而建,或乾脆建在山上,筧,就是一種引山上雨水的器具。

正文 新晨(一)

    回到祖宅的那一晚,菡瑾睡得無比的安心。

    這個她重生後的第一晚,她以為會被噩夢縈繞,一覺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是一覺到天明的。

    這是嫁給幸村以後,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早上是被早川奶奶叫醒的。

    枕頭邊上整齊地疊放著一身粉紅色的衣服,菡瑾揉了揉眼睛把她抖開來,是一條粉紅色的小洋裝,看牌子像是法國,質地非常好,摸著很舒服。

    菡瑾穿完衣服,磨磨蹭蹭地疊好了被子,然後開始往餐室走。

    祖宅靠山,空氣格外新鮮,走在過道裡,能聞到一股清新的泥土味,讓人周身輕鬆。

    餐室裡,爺爺已經坐在那裡了。

    菡瑾向他行了個禮,也坐下來。

    早飯,就在這種和諧安靜的氛圍下開始了。

    祖宅離學校比較遠,步行需要一定時間。按照前世生活的經驗,司機田中叔叔會開車送她過去。

    玄關處,早川奶奶已經幫她準備好了一雙精緻的黑色小皮鞋。菡瑾套在腳上,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小孩子的鞋,看起來永遠都比大人的精緻。前世的時候,她搬到爺爺家的時候,已經12歲了。那時候,也是一個半大人了,這樣可愛的鞋子她早就沒福穿了。

    可以說,上一世,她從來沒有穿到過這樣精緻小巧的鞋子。

    縱然靈魂已經不是6歲,但是菡瑾因為太開心,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蹦跳起來。

    沒想到樂極生悲,腳一崴,不小心向後跌去,恰巧摔在了身後的人身上。

    菡瑾怯生生抬頭,看見爺爺一臉嚴肅地站在她身後。鐵青的臉色讓菡瑾連忙站起來,低下頭吐了吐舌頭,卻錯過了老人眼中閃過的笑意。

    原本一身和服的爺爺此時已換上了一身西服,拄著拐杖,一副要出門的樣子。

    菡瑾好奇地看著他,直到田中叔叔叫她上車為止。

    菡瑾是和爺爺一塊到學校的。

    爺爺陪著她進學校,到樓梯口的時候,碰到了送哥哥妹妹來學校的爸爸。

    爸爸的表情很緊張,說話也開始結結巴巴了:“父……父親……大人……您……您怎麼來了……”

    爺爺皺著眉頭瞥了他一眼,仿佛是看見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一樣,馬上移開了視線:“我送我孫女來學校,還要向你報備?”

    “不……不是……”菡瑾抬起頭,剛好看見了爸爸頭上滾落的汗珠,不由得也皺起了眉頭。

    旁邊的考拉茗雅早沒有了平日的跋扈,哥哥看起來也有點束手束腳,氣氛一時怪異起來。

    早上人來人往,除了上學的孩子之外,還有一些趕早上班的老師。

    這個角落裡發生的故事,引來了不少人側面。

    爸爸突然間想起了什麼,推了一下哥哥和妹妹,忙不迭地開口:“蓮二,茗雅,快叫爺爺。”

    “不必了,”爺爺猛然抽高的聲音打斷了哥哥妹妹出口的話,“還是不用叫了。你和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孩子,叫的這聲‘爺爺’我擔待不起。”

    明媒正娶四個字像鞭子一樣抽在了爸爸身上,菡瑾看見爸爸的身子抖了抖。

    爺爺拉起她的手,開始往樓上走。

    沒走幾步,爺爺又停了下來,慢慢轉身,看著爸爸漲紅的臉,淡然地開口:“管好你的女兒。”爺爺的視線掃過了茗雅肥胖的身子,“如果她再做出昨天那種事,那她就不用在日本待了。”

    菡瑾轉身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了妹妹抖得像篩糠一樣的身子,還有,哥哥慘白的臉,和若有所思的樣子。

    菡瑾在大家好奇的眼神下走進了教室,在位子上坐定,優雅地打開了書包。

    早上第一節課依舊是國語課。

    菡瑾很淡然地翻開了課本,開始自習。

    班主任一直沒出現,直到下課,班級裡鬧哄哄地卻沒跑出一個老師來管。

    第二堂課是社會課。

    社會老師是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年紀比班主任還小一點,菡瑾對她基本上已經沒什麼印象了,只記得好像脾氣比班主任略好一點,對待學生比較嚴格。

    社會老師掏出了點名冊開始點名,小孩子們像小木頭一樣坐得端端正正,點到自己的時候,就站起來,說“到”。

    老師連叫了三遍“橋本月同學”沒人應之後,擰著眉在點名冊上畫了兩筆。

    然後,課就開始了。

    第三節課是算數課。

    來上課的是一個頭髮灰白的女老師,也就是給菡瑾麵包的那個老師。

    算數老師對任何人都是笑眯眯的,學生調皮了,她也不會生氣。

    她進教室的時候,依舊是笑嘻嘻的,她笑著對大家說:“同學們,你們班主任老師有事不能來上課了,從今天開始,由我擔任你們的班主任,你們開心嗎?”

    “開心!”孩子們齊聲回答。

    “好,那我們開始上課。”

    菡瑾算著1+3=?的白癡問題,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和爺爺商量一下跳級的問題。

    這種像懶貓一樣的日子,過多了,容易頹廢,不適合她。

    整整一天,教國語的班主任都沒有出現過。

    下午放學路過宣傳欄的時候,菡瑾看見一群高年級的學生圍在通知欄那裡。

    菡瑾跑了過去,裝作不經意路過的樣子,偷聽高年級的談話。

    “真沒想到啊,居然有這樣的副校長,走後門讓自己的侄女進學校教書……”

    “我覺得那個老師才壞呢,體罰虐待一年級的學生……”

    “我見過那個老師的,平時打扮得就讓人很不舒服……”

    “我嬸嬸也是學校的老師,和那個老師一個辦公室,聽說,要是誰家家長給她送禮了,她就會對那家的孩子好一點……”

    菡瑾出校門的時候,田中叔叔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了,一見她出來,連忙下車給她打開了車門。

    菡瑾覺得很奇怪,柳家對待家裡雇傭的人一向和氣,除非重要場合,否則田中叔叔甚少幹這種開車門的活兒。

    兀自沉思,冷不丁地看見了田中叔叔在和自己擠眼睛。她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芸姨正帶著茗雅和蓮二在月臺上等公車,殺人一樣的眼神不停地射過來。

    菡瑾聳肩,擺出了一個很貴族式的禮儀遙遙向她打招呼,然後示意田中叔叔關上車門。

    回家之後,早川奶奶給她換上了一襲櫻色訪問和服①,看起來粉粉嫩嫩的,給人非常可愛的感覺。

    菡瑾及肩的頭髮被她小心的盤了起來,插上了一根櫻花式樣的簪子。

    菡瑾走到鏡子前的時候,原本蠟黃稀拉的頭髮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鏡子裡的小女孩臉紅紅的,因為比一般孩子瘦的緣故,看不出嬰兒肥,倒是襯得一雙眼睛格外的大,水汪汪的。

    今天,是爺爺朋友的生日,爺爺要帶她到朋友家拜訪。

    她這個年紀的孩子,大人當然不會在路上就很鄭重地告訴她,我們今天要到誰誰誰家之類云云,菡瑾也不會主動去問爺爺。

    所以直到踩上那家人家的地皮,菡瑾也不知道今天是來給誰賀壽的。

    菡瑾被爺爺拉著,沒有直接進到喧鬧的宴會廳去,反而拐進了略帶幽靜的小樹林裡。

    當小石子路踩到底的時候,菡瑾看見了圍在亭子裡小石桌上下棋的幾個老人。

    這些爺爺菡瑾前世也經常在柳家見到,現在大家都年輕了十幾歲,仔細辨認之後,叫上名字倒是不難。

    菡瑾在爺爺的介紹下,手塚爺爺、忍足爺爺、日吉爺爺一路叫過去,因為嘴巴甜,一下子博得了大家的好感。

    這幾個爺爺家裡都只有一個孫子,看見了乖巧的小女孩,平時嚴肅慣了的臉上也不免露出淺淺的笑容。

    最後,爺爺把她帶到了一個頭髮有點略翹,昂著頭的爺爺面前,告訴她:“這是跡部爺爺。”

    如此大的陣仗,如此鄭重其事地介紹,菡瑾心裡早就有了數,連忙鞠躬:“跡部爺爺好,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被叫做跡部爺爺的老人打量了她幾遍後,露出了微笑:“啊,翔泰,你這個孫女還算華麗。”

    菡瑾坐在旁邊吃點心,幾個爺爺在那裡下棋、聊天。

    因為再世為人的關係,再加上原本就喜靜的性子,菡瑾倒是絲毫沒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一個人吃的自得其樂,順便聽爺爺他們聊些有的沒的。

    那邊,日吉爺爺冷著臉開口了;“將一和拓人怎麼怎麼還沒來啊?”

    菡瑾的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點心好像卡在了嗓子眼,她只覺得渾身氣血上湧。

    將一是真田透的爺爺,拓人是幸村精市的爺爺。

    雖然真田透在真田家向來不被真田爺爺喜歡,這次宴會按道理也不可能出現,但是,聽見這個姓的時候,菡瑾還是很不舒服。當然,她更不想在這種情況下碰到幸村精市。

    重生之後,她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再去碰觸這兩個人。

    想到這兩個姓氏的時候,她會想起臨死前的那個晚上,那種恐怖的感覺,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還有……她……剛剛成形的孩子……

    仿佛吞下了一塊金子一樣,壓得她胸口生疼。

    菡瑾渾渾噩噩地飄出了亭子,等到她發現的時候,已經站在一條小河邊上了。

    她抱著頭蹲下來,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和爺爺說的,爺爺是不是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

    “啊——”腦子裡一團漿糊,菡瑾不由得叫出了聲。

    “真是個不華麗的女人……”細細軟軟的娃娃音,卻奇怪地帶著高人一等的傲氣。

    “是誰?誰在那裡?”菡瑾下意識地扭頭,看見了不遠處大樹下穿著和服的少年。

    少年紫灰色的頭髮微微上翹,睜得大大的眼睛,右眼角下一顆淚痣,夕陽在他身上投射下最後一抹餘暉,他整個人倨傲地站著,看起來就像是神祗一般。

    ①訪問和服:是整體染上圖案的和服,它從下擺,左前袖,左肩到領子展開後是一幅圖畫,近年來,作為最流行的簡易禮裝,訪問和服大受歡迎。開學儀式,朋友的宴會,晚會,茶會等場合都可以穿,並且沒有年齡和婚否的限制。(百度提供)

正文 新晨(二)

    菡瑾就這樣愣愣地盯著他看,其實,她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看的。

    直到對方不屑地冷哼聲傳來,菡瑾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

    但是,下一刻,菡瑾就直接無語了。

    那個小男孩摸了摸淚痣,打了個響指,蹦出來一句:“怎麼樣,女人?沉醉在本大爺華麗的美貌下無法自拔了?”

    女……女人……

    菡瑾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她現在這個樣子,最多算是個小女孩吧?為什麼這個孩子張口就是“女人”,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早熟嗎?

    菡瑾扭過了頭,不理他,繼續對著湖面發呆。

    過了一會兒,身邊有衣物摩擦的聲響,菡瑾下意識地抬頭,發現剛剛那個小男孩已經站在她旁邊了,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製造出的陰影裡。

    很多很多年以後,菡瑾再次回想起她和跡部見面時的情景時,她都會忍不住笑出來。

    她就像個傻瓜一樣蹲在那裡,傻傻地抬頭看著他,而他,則是低著頭,明明是一張正太臉,卻偏要裝出一副很大人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她的傻樣,小男孩突然笑了起來:“喂,你叫什麼名字?”

    態度很囂張,但是菡瑾卻有一種他就應該是這樣的感覺。菡瑾抿了抿嘴:“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作為一個合格的紳士,在問淑女名字之前,應該自報姓名。”

    男孩氣結:“你這個丫頭……”隨即,好像又想到了什麼,“淑女……我怎麼沒看見這裡有淑女啊?”

    這下輪到菡瑾生氣了,她連忙改蹲為站:“你這個……壞小子……”

    菡瑾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明明心裡一直在告訴自己,你是大人了,別和這種小孩子計較,但是整個人就是控制不住地生氣。

    菡瑾站起來,吵架嘛,氣勢不能比人家弱,至少兩人應該平視。

    站起來以後,菡瑾才發現,這個氣勢,還不如蹲著。

    她和男孩差了一個頭。

    她的眼睛只能平視男孩胸口繁複的和服衣襟。

    菡瑾慢慢地抬起頭,對上了男孩看好戲的眼神,臉漲得通紅。

    “啊嗯,原來是個小不點啊,本大爺不欺負小孩子,”男孩眼裡滿是笑意,他揚起下巴,“本大爺就勉為其難告訴你我的名字吧,本大爺叫跡部景吾,來,叫哥哥。”

    這個跡部景吾她記得,是前世幸村的朋友,一起打網球的,她見過幾次,年紀和幸村相當,應該只比她大一歲。

    菡瑾覺得自己被一個小男孩笑話了,很沒面子:“誰……誰是……小不點了……我今年6歲了……才不是小不點……”

    “騙人的吧?”男孩一點都不相信她的話,“沒什麼能逃過本大爺的眼睛,小不點,居然說謊!”

    “才沒有,才沒有說謊……”菡瑾急了,“我柳菡瑾從不說謊。”

    “啊嗯,原來你叫柳菡瑾啊!”

    菡瑾看見對方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頓時有了一種刨坑把自己埋掉的衝動。

    她是大人了,怎麼可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呢!

    太丟人了。

    菡瑾跺了跺腳,決定回去找爺爺。

    這個跡部景吾的出現,讓她無地自容的同時,也讓她的心平靜下來,把原本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東西放到了一邊。

    剛走幾步,後面的跡部景吾就叫了出來。

    “啊嗯,那邊過去就是一片樹林了,你想進樹林和松鼠一起住嗎?”

    轟——

    菡瑾覺得,她今天來這裡,就是為了在跡部景吾面前丟人的。

    菡瑾跟在跡部後面慢慢走著,東拐西拐地不知道繞過了多少地方,還是沒有看見爺爺們下棋的那個涼亭。她又不敢再出聲問,怕一問又要被他笑話。經過剛剛的對話,菡瑾對跡部的毒舌已經有了深切地體會。

    最後,跡部把她帶進了一個宴客的小客廳裡。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菡瑾看到裡面的人的時候,再一次害怕了。

    裡面,幸村精市、真田透和真田弦一郎正坐在沙發上聊天。

    快逃,快逃,要快點逃。

    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

    大腦不停地下達著逃跑的命令。

    菡瑾退後幾步,就開始向外狂奔。

    沒走幾步,手臂就被人揪住了。

    菡瑾掙扎著抬起頭,看見跡部景吾正一臉奇怪地看著她。

    “你跑什麼?剛剛和本大爺說話的時候不是挺大聲的嗎?怎麼現在怕了?”

    “我……”菡瑾不知道要說什麼,心裡亂的不得了。難道跟他說,裡面那三個人裡面,以後一個會成為自己的丈夫,一個會成為丈夫外遇的對象?

    跡部見她不說話,一把抱起了她,往小客廳裡走。

    “我什麼我?本大爺帶你來的,還怕人會欺負你?”跡部以為她是還怕被欺負,才鬧彆扭的。

    “不……不是的……”菡瑾急得都要哭了,這個跡部景吾,力氣可真大,居然還公主抱,幸好大家都是孩子,不會亂想。

    “不是什麼?”跡部扭頭,瞪了她一眼,“不准鬧彆扭。”

    菡瑾被抱到了沙發上,跡部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她的對面,是真田弦一郎,她的側面,是幸村精市和真田透。

    真田透的臉紅撲撲的,拉著幸村的手笑得正開心,此時,兩個人正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菡瑾覺得整個人就像在冰窟窿裡一樣,身上一片冰冷。

    她看了一眼他們,馬上又低下了頭。

    “嘭——嘭——嘭——”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一樣,她的手在袖子裡攢成了一個拳頭,短短的指甲掐著手上的肉,掐得生疼。

    她要使勁地克制住自己,才能讓自己的手不上去掐死他們。

    原本以為,再次看見他們的時候,自己會恐懼,會害怕,但是,當他們面對面的時候,菡瑾的心裡想的卻是如何殺了他們。

    她前世臨死前跟他們說,她不恨他們,果然只是自欺欺人的。

    她恨他們,很恨很恨,恨得幾乎要講他們剝皮拆骨。

    16歲的時候,幸村向她告白,26歲的時候,幸村將她從樓上推下。

    一個女人最寶貴的10年,就這樣被他們給毀了。

    10年,整整10年,這10年裡,他們兩連同其他人,欺騙她,折磨她,最後,將她活活推入了地獄。

    她重生了,她的孩子,卻失去了活下來的機會,永遠無法再見天日。

    她恨他們,她要讓他們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真田透看見跡部抱了一個櫻色和服的小女孩進來了,小小的樣子,像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今天新認識的跡部哥哥明明對自己老是擺出一副冷臉,卻小心翼翼地護著她,不僅這樣,連弦一郎哥哥和精市哥哥的眼睛都不停地往她那裡看。

    這讓她很不舒服,這些哥哥都是她一個人的,憑什麼要看別人。

    哼,她不喜歡她。

    真田透甩開幸村的手,幾步奔到了菡瑾面前,“啪”地打了她的肩膀一記:“喂,你叫什麼名字?”

    菡瑾渾身處於緊繃狀態,冷不丁地被重重打了一下,不由得抖了抖。跡部以為她是被嚇到了,打痛了,連忙握住菡瑾的手,臉一下子板了下來:“你幹什麼?本大爺帶來的人你也敢欺負?”

    幸村連忙過來把她拉回去,還不忘和跡部他們道歉:“跡部,真是不好意思,小透她不是故意的,她還小,而且也不是什麼大事……”

    菡瑾低著頭,牙齒差點沒把嘴唇咬破。

    正當她想努力壓下火氣,說點什麼的時候,小客廳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嗯哼,景吾,在幹什麼呢?”

    跡部連忙起身:“爺爺,你怎麼來了?”

    幸村爺爺先發現孩子中間的不對勁,朝自己孫子瞪了一眼:“精市,怎麼一回事啊?”

    “誒……這個……”幸村有點吱吱嗚嗚的,“剛剛小透不小心碰了那個小妹妹一下……”

    跡部冷哼:“本大爺不覺得只是‘碰’了一下……”

    真田爺爺直接向自己孫子發難:“弦一郎,你說,怎麼回事?”

    “這個……”真田語塞。

    “弦一郎,妹妹是你要帶來的,帶來了就管好她。”真田爺爺厲聲道。

    菡瑾跳下沙發,跑過去拉住了自己爺爺的手。

    趁別人都不注意的時候,她朝自家爺爺吐了吐舌頭,示意他不要擔心。

    爺爺在她的頭上拍了拍,就不去管這件事了。

    菡瑾很開心,這就是她的爺爺,不管她幹什麼,都會支援她的爺爺。

    前世從小到大,除了嫁給幸村這件事上,爺爺反對過以外,其他的事情,爺爺從來不會過問。

    在他眼裡,自己孫女做的事永遠都有自己的理由。

    孩子的事情,只是一個小插曲。

    不一會兒,氣氛又活躍起來了。

    在眾位爺爺詭異的眼神下,跡部拉著菡瑾跑到這邊,跑到那邊,玩得不亦樂乎。

    菡瑾幾次要掙脫,手卻還是被跡部牢牢地握著。

    後來,跡部被她扭得不耐煩了,丟下了一句話:“小不點,剛剛本大爺可是陪你演了一場戲,你可要好好報答本大爺啊!”

    菡瑾僵硬了。

[[i] 本帖最後由 saraichan 於 2012-6-8 22:58 編輯 [/i]]

kit3emily 2011-9-12 15:15

正文 殘殤(修改)

    菡瑾整場宴會都和跡部手著拉手,穿梭在人群中。

    兩個和服娃娃像金童玉女一樣,迎來了大家的一致好評。

    到晚上9點的時候,由於小孩子的作息,菡瑾已經困得完全睜不開眼睛了。

    跡部家的管家把她領到了小客房裡休息,菡瑾迷迷糊糊就躺下來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的緣故,菡瑾睡得很不安穩,一會兒夢見自己嫁給幸村的時候,穿著漂亮的婚服,向幸村家的長輩們行禮,一會兒又夢見結婚3個月後的晚上,她在馬路這邊看見馬路那邊幸村和一個看不見臉的女人擁吻的身影。

    菡瑾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那個時侯,幸村已經是國際知名的網球選手,經常有狗仔跟蹤偷拍,每一次她手裡捧著厚厚的報紙,看著鋪天蓋地的新聞,被刻意放大的照片,還要顧及幸村家的顏面,在記者招待會上表現出和幸村親密的樣子。

    那個時候,她新婚,完全不知道改怎麼處理這種事。

    媽媽死的早,也沒有人告訴她,婚後應該如何和自己的丈夫生活,如何面對丈夫出軌的事情。

    爺爺年紀大了,她不能讓他知道這些事情,每次都要提醒早川爺爺,用盡辦法把報紙藏起來。

    她沒有朋友,從小到大,能說得上話的就只有真田透一個,剛開始的時候,她不知道幸村外遇的女人是誰,被真田透耍得團團轉。

    後來想想,她真是太傻了。

    一些奇怪的事情像回憶又像是夢境,讓菡瑾覺得渾渾噩噩的。

    最後,所有的夢境都不見了,她又回到了以前的家裡,那個和幸村一起生活過4年的家裡。

    房子裡很安靜,她就站在門口的玄關那裡。

    接著,房子裡若有若無地傳來女子的哭聲。

    菡瑾愣了愣,尋著聲音慢慢地往裡面走,穿過客廳,踏上樓梯,哭聲越來越大,還有隱隱的說話聲。

    最後,她在二樓最裡面的客房門前停了下來,在推門的一瞬間,她的手直接穿過了門板,一下子撲了進去,差點跌倒。

    房間裡,她看見了兩個最不可能扯上關係的人。

    真田透和柳茗雅。

    這兩個人,在她的記憶裡,似乎只要一見面,就會開始吵架。

    可是,現在,她們兩個卻一起待在她的家裡,其中一個在捂著臉哭,還有一個在勸說。

    這個詭異的場景讓菡瑾有些怔愣。

    真田透悶聲哭著:“茗雅,我該怎麼辦啊……精市他已經……三天沒吃飯了……我現在天天夢見她死的時候對我笑的樣子……我覺得好恐怖啊……”

    “有什麼好恐怖的,”柳茗雅扭頭,訓斥她,“她已經死了,死了就是什麼都沒了,她活著的時候你都沒怕過她,她死了你還怕什麼……”

    “不,你不明白……茗雅……”真田透抬起頭,抽噎著,“我每次夢見她的時候,她都渾身是血,她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她要為她和孩子報仇……我每次下樓梯的時候……都覺得有人在看我……我現在晚上都不敢睡覺……”

    “真田透,真田透,”柳茗雅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你聽著,柳、菡、瑾、已、經、死、了。她永遠都沒辦法回來了,你有那種感覺只是你的心理作用,都不是真的。退一萬步講,她又不是你推下去的。”

    “茗雅,我好怕……”真田透一把抱住了柳茗雅。

    “不要怕,”柳茗雅拍著她的背,“現在她已經死了,幸村老頭已經沒有辦法再阻止你們了,你看,她剛死,你就被幸村接進來了,幸村老頭也沒說什麼。”

    “可是,精市他已經好幾天沒和我說話了,他把自己關在他們的房間裡……”

    “他只是需要冷靜而已,你要給他時間。”

    漸漸地,真田透止住了哭聲。

    “茗雅,你爺爺怎麼樣了?”

    “那個老頭啊,”柳茗雅躺倒在床上,不屑地冷哼,“還能怎麼樣?柳菡瑾死了,他就剩下我哥一個孫子繼承家業,還能怎麼樣……”

    突然間,柳茗雅又興奮起來:“小透,這還要謝謝你……”

    “謝我?”

    “對啊,”柳茗雅拉著她的手,開心的不得了,“要不是你當初假裝和柳菡瑾交好,和幸村一起騙她,讓她去求老頭把哥哥寫到族譜裡,現在哥哥肯定沒這麼好的運氣……”

    “茗雅,這件事情我也沒出什麼力……”

    “瞎說,都虧了你們倆。現在那個死老頭,他不承認我又怎麼樣,柳家的家產遲早是我們家的了,哈哈哈哈……”

    菡瑾想沖上去掐死她,但是離那個笑聲卻越來越遠,眼前的兩個人也漸漸模糊起來。

    “醒醒,小不點,柳菡瑾,給本大爺起來。”

    菡瑾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見眼前有一個人影,抹了抹眼睛,一張繃得死緊的正太臉映入眼簾,菡瑾的意識還陷在剛剛那個詭異的夢境裡,一時沒反應過來,竟然盯著跡部發起呆來。

    “你……你做噩夢了……”跡部被她看得有點受不了。

    “啊?”菡瑾回神,隨即又點了點頭,“嗯……”

    “你先休息一下,宴會馬上就要結束了,待會兒你爺爺就能來接你了。”跡部扭過頭,不讓對方再盯著他看。

    “嗯,跡……跡部……謝謝你……”

    “叫哥哥……本大爺比你大……不准沒大沒小的……”跡部臉上出現了可疑的紅暈,故意放大了聲音,裝出了一副生氣的樣子。

    跡部一直陪著她聊天,卻沒有提及她噩夢的事情,直到爺爺來接她。

    因為被那個奇怪的夢擾亂了心境,菡瑾整個晚上都沒發現,7歲的跡部,是一個成熟得多麼可怕的孩子。

    她醒來之後,被跡部自然而然地岔開了話題,思緒也在跟著他走。

    她和他相處的時候,更多的時候,不像孩子之間的打打鬧鬧,而像是,大人之間的交往。

    從跡部家回來,被晚上的夜風一吹,菡瑾混沌的腦子慢慢清醒過來。

    她想起了那個夢,翻來翻去睡不著。

    她覺得,那不像個夢,反而像是真實世界裡發生的事,只不過,從頭到尾,她都沒辦法參與進去,只能像個鬼魂一樣飄蕩著,看著一切發生。

    聽真田透和柳茗雅說話的內容,應該是她死後的事情了。

    幸村把真田透帶到了身邊,卻把自己關了起來,幸村爺爺已經懶得去管他們了,自家爺爺的狀況很不好,她死了之後,他就只能靠蓮二了,偏偏父親那一家人還在謀奪他的財產。

    菡瑾坐起來,拉開了門,看著庭院裡滿院的月光發呆。

    不管幸村爺爺怎麼喜歡她,都不會把自己的孫子送到監獄去,儘管,幸村確實是殺了人,雖然只是無意。

    而她的爺爺就是想,也沒那個心思了。他一手帶大的孫女死了,身邊只剩下一個名字被記入了族譜的孫子,雖然她相信以哥哥的人品,不會去害爺爺,但是,父親芸姨和茗雅卻不是什麼吃素的人。

    最疼她的爺爺,將會在這些人的算計下走完他的餘生,沒有關心,沒有愛,只剩下一片灰暗。

    菡瑾把頭靠在門上,眼淚不知不覺下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個樣子啊!

    她不喜歡父親一家人,討厭他們一家人,但是,卻沒有想過要他們死。

    可是,她的妹妹,卻在她死後,安慰害死她的人,為了她的死,為了她死後的利益放聲大笑。

    幸村精市,雖然自責,卻還是把真田透帶回來家裡,唯恐爺爺會因為她的死怪罪她、傷害她。

    真田透,害怕她的鬼魂去找她,整天提心吊膽,卻絲毫沒有間接害死了兩條命的慚愧。

    這些人,還是人嗎?

    菡瑾擦乾眼淚。

    她不會再讓一切重演,幸村精市和真田透欠她的,她會讓他們雙倍奉還。

正文 白晝(一)

    想了一夜的結果,就是第二天頂著熊貓眼去上學。

    走進教室的時候,小朋友們討論的比較熱門的話題就是前班主任辭職和班裡橋本同學轉學的事。

    菡瑾在班上一個人都不認識,唯一聽過的名字就是橋本的。

    昨天作業事件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再加上爺爺警告妹妹茗雅的時候說的話,菡瑾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估計是妹妹想要設計陷害她,然後找了那個橋本同學,作業本應該被橋本或是妹妹扔掉了。爺爺不想把事情鬧僵,和爸爸撕破臉,就暗中處理了那個橋本同學,給妹妹一個警告。

    嚴格說起來,她和橋本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對方也只是幫了朋友一個小忙,教訓了一下班裡比較“討厭”的人而已。作為一個以德報怨的好孩子,她是應該去幫她和爺爺說說情的,然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把橋本感化,但是她懶得去浪費自己的同情心。

    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和是不是小孩子沒有關係,年紀小不是你做錯事後推脫的藉口。

    前世的時候,爺爺跟她說過一句話。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這和年齡無關。

    這句話沒什麼大道理,卻讓菡瑾印象深刻。

    22歲的時候,她在爺爺門前跪了一夜,請求爺爺同意讓她嫁給幸村。

    當時他們交往6年,幸村向她求婚,她高興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卻不想一向放縱她的爺爺會反對。

    她在門外跪了一夜,爺爺在房裡坐了一夜。

    早上開門的時候,爺爺好像一夜之間老了,他撫摸著她的頭,顫抖著對她說:“你要嫁就嫁吧!你要記住,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這和年齡無關。雖然現在你還年輕,但是,這不能成為你以後後悔時的一個藉口。如果你覺得這就是你的幸福,就去爭取吧!”

    結婚以後的無數個夜晚,她一個人對著窗外的月色發呆的時候,總會想起爺爺。可能,那個時候,爺爺早就從幸村的行為上看出了他虛偽的愛意,阻止不了的他,只能看著自己的孫女一步步走向毀滅。

    或許,爺爺也曾有過希望,希望幸村能在婚後愛上她,但是,這一切,都隨著她的死亡灰飛煙滅了。

    她最終,沒有爭取到自己的愛情,帶著對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無法抑制的怨念投入到了重生之中。

    年輕時的一個決定,嫁給幸村,最後卻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

    正當她停留在記憶裡渾渾噩噩之時,教室裡卻突然間安靜下來了。

    老師抱著一遝試卷進來,菡瑾想起,今天是考試的日子。

    漫不經心地看著拿到手上的卷子,被那成排的加減法弄得有點哭笑不得。

    菡瑾提起筆,強抑住馬上就要出口的呻吟聲,拿起筆,刷刷刷幾下,填滿了答案。

    考試開始10分鐘的時候,菡瑾在老師和同學們的視線下交卷出考場,檢查了3遍以後,菡瑾再也坐不下去了。

    上午考完算數,下午是休息時間,到第二天早上,才會繼續考國語。

    菡瑾出來的時候,順便把自己的書包拎著了,一個人晃蕩在空空的走廊裡,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的回聲,感覺詭異非常。

    一到六年級一起考試,學校裡安靜得不得了。

    菡瑾喜歡安靜,卻不習慣這種違和的安靜。

    她害怕所有平靜的東西被打破的一瞬間所發出的那種窒息的感覺,好像被扼住了咽喉,什麼都不能幹,只能無助地站著,任憑一陣高過一陣的聲浪撲面而來。

    在學校裡轉了一會兒,看了看時間確實還早,菡瑾突然想去書店逛逛,找點適合自己這個大學畢業生的書。

    學校的教學也就這麼循序漸進了,她暫時也不想在學校表現出多麼天才的樣子,畢竟自己只是多活了幾十年,被稱為天才,還是沒什麼資本的。一旦某一天自己前世學的東西都用完了,她就又會被眾人鄙棄,說什麼“江郎才盡”之類的了,社會永遠都是這麼現實的。

    菡瑾沒有通知田中叔叔,只是在學校門口隨意攔下了一輛計程車,決定去東京的書店看看。

    菡瑾前世學的是室內設計,說實話,這個專業其實實用性並不大。

    當初選專業的時候,真田透極力鼓動她選這個專業,說什麼以後兩人可以在一起工作之類云云,幸村在旁邊時不時地搭腔鼓動,菡瑾也就咬牙選了這個專業。

    大學畢業後,菡瑾和真田透一起去應聘,因為真田家和柳家的勢力,工作倒是找到了,她們兩個卻並沒有當初預計的一樣在一起工作。

    真田透嘴巴比較甜,加上長得柔柔弱弱、清新可人的像鄰家妹妹一樣,大多數時候,經常被人像眾星拱月一樣捧著,而她,因為性格比較孤僻,在公司裡卻很不起眼。

    相比較真田透的如魚得水來說,她並沒有幹出什麼成績。

    拖拖拉拉在裡面拖了一年多,最終幸村爺爺看不過去了,以幸村精市常年奔波為由,讓她辭了工作,在家裡做起了家庭主婦,在幸村沒比賽的時候多陪陪他。

    辭職之後有了大把的時間,她時不時到網上接一些翻譯的活兒,因為工作做得比較好,反而受到了幾家臨時公司的重用。

    菡瑾小小的身子在書店裡成排的醫學教材、醫學用書裡穿梭著,找到自己想要的書,她就把它拿起來放到一邊。

    這是一家舊書書店,開了很多年了。前世的時候,菡瑾經常到這家書店來找書。如今時間倒退了二十年,菡瑾再次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果然還是看見了這家店,不由得有一點“物是人非”的感慨。

    因為是工作日的關係,書店裡人並不是很多。

    工作人員雖然對這麼個小不點到處找這麼深奧的專業書很好奇,但是還是好脾氣的幫著她搬搬梯子、找找書什麼的。

    前世的時候,菡瑾有一次經人介紹,協助一個醫學教授的助理翻譯了一些緊急臨床病例報告,學到知識的同時,還對醫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因為年紀偏大,再加上丈夫長輩們的反對,菡瑾最終沒有圓到自己的醫生夢。

    這一世重新來過,她希望她的未來不會像前世那麼沒有目標,只能在別人的安排下活著。

    她想成為一名醫生。

    舊書比起新書有很多優點,比如說,舊書上的筆記,像她這種沒有接受過正統醫學教育的人,就是需要這些詳細的講解的。

    菡瑾的小手刷過一本本的書籍,最終在一本薄得不能再薄的英文名的《臨床醫學報告分析》上停了下來,菡瑾一把抽出了那本書,隨意地翻了幾頁,成片成片的英語字母跳躍著,這是一本原文的報告分析。

    菡瑾翻到了書面上,漂亮的花體字讓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這是詹姆斯•J•懷特教授的書。

    天哪,撿到寶了!想不到啊,居然可以找到這麼罕見的書。

    懷特教授是世界著名的醫學家,他主要致力於臨床醫學的研究,卻鮮有文字著作,前世的時候,菡瑾就已經聽到過他的大名了。

    要是在前世,這樣一本小冊子,估計好幾十萬都買不到了。

    想不到,現在變小了,居然還有這種福利。

    逛到中午的時候,菡瑾拿出了爺爺給的信用卡付帳。

    雖然這個年代刷卡付帳還沒那麼流行,不過東京的一些店裡已經有了開通了這種消費模式,只不過程式比較複雜罷了。

    借著一張蘿莉臉,菡瑾厚著臉皮問店員阿姨借了一下電話,打給田中叔叔,讓他來接她。

    書太多了,沒辦法坐計程車了。

    離田中叔叔來接她還有一段時間,菡瑾摸了摸癟癟的肚子,跟店員阿姨打了個招呼,讓她幫忙看著書,自己跑到了隔壁的蛋糕店買蛋糕。

    重生之後,不知是不是小孩子的心性作祟,菡瑾發現自己特別愛吃甜食,尤其是甜甜圈一類的東西。

    回到書店的時候,菡瑾看到了一個老人正站在櫃檯前,翻著她交給店員阿姨保管的書,老人的身後,正站著一個紫色頭髮的小男生,看起來6、7歲的樣子。

    菡瑾不是什麼小氣的人,翻翻書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一邊吃著甜甜圈,一邊往櫃檯走。

    有兩個小酒窩的店員阿姨一見到她就叫了起來:“先生,你那本書是最後一本了,就是這位小妹妹的。”

    老人轉過身,菡瑾看清楚了他的長相,不由得愣了一下,這個人……好像是……

    “小妹妹,”老人推了推眼鏡,不知是不是光線問題,鏡片上閃過了幾道光,隨即又馬上隱去,他蹲下來,笑得極其紳士,“可否把這本書讓給爺爺?”

    菡瑾看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看旁邊的小男孩,半晌,才回答道:“老爺爺不好意思啊,這本書我很喜歡,不能讓給你。”別的還好,教授的書是不可能給你的。

    老人不放棄:“小妹妹,這上面的字你看不懂的,你要它也沒用啊,你把它讓給爺爺,爺爺……嗚……請你吃麥當勞。”

    菡瑾覺得很好笑,但是還是努力憋住了笑意:“爺爺,以後等我長大了就看得懂了,以後老師會教的,還有,我不喜歡吃麥當勞。”

    “可是……”

    老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突然出現的田中給打斷了:“小小姐,你……誒?這不是柳生老先生嗎?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怪,買幾本書都能遇到認識的人。

    菡瑾剛開始已經有點認出來了,卻不敢確定,現在,田中的出現,讓她知道了,眼前的一老一小正是柳生比呂士和他爺爺。

    柳生爺爺和自家爺爺也算是熟識的老朋友了,菡瑾見過他好幾次,但是,這個柳生比呂士,不好意思,她不想和他扯上關係。

    不是她不待見他,只是想到以後,他和幸村精市在網球上培養出的友誼,她就沒了認識他的熱忱。

    其實,比起立海大網球社的其他人來說,柳生算是好的了,沒有對她和幸村的婚姻指手劃腳,也沒有因為真田透的關係時不時在一些重要場合中傷她,他每次都是跑出來勸架圓場的一方。

    但是,她看見柳生,還是會想起那些灰暗的過往,那些幸村的朋友們為了維護真田透對她的指責。她不明白,她是因為幸村說喜歡她,才同意嫁給他的,為什麼,到頭來,被說是第三者的人卻是她。

    柳生爺爺突發奇想要去看看自家爺爺,於是,和她坐上了一輛車。

    老人坐上了副駕駛的位子,菡瑾和柳生比呂士坐在後面。

    7歲的小男孩,已經有了以後紳士地味道,舉手投足間的風采,讓菡瑾這個成年人都嘆服。

    車子顛了一下,菡瑾因為想事情沒注意,一下子栽了出去。

    幸虧一雙小手拉住了她。

    菡瑾回頭,小男孩細長的丹鳳眼正看著她。

    這個年紀的柳生比呂士,還沒戴上眼鏡。

    菡瑾說了聲謝謝,低下了頭,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距離。

    幸村的朋友……有些傷害,一旦造成,就很難彌補了……雖然心裡知道你沒錯,但是身體會下意識地遠離……

正文 白晝(二)

    車子停下來的時候,菡瑾不由得松了一口氣,總覺得,和幸村的朋友在一起,渾身不自在。

    菡瑾慢條斯理的下了車,準備搬書。

    早川奶奶早已等在了門口,這是她的習慣。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只要回家之前打過招呼,無論多忙,早川奶奶都會到門口來接她。

    就像普通家庭裡奶奶等待回家孫女一樣。

    在其他人的眼裡,她失去了太多太多,殊不知,她失去了這些,卻得到了另外更多的人的愛。

    老宅裡雇的人不是很多,這會兒更不可能為了搬書拖上所有人,所以,大家只得自己動手了。

    客人也幫忙了,早川奶奶不停地道謝,雖然菡瑾覺得,柳生老先生巴不得所有書都他一個人搬。

    小孩子力氣不夠,菡瑾自己抱了兩本不是很厚的書,柳生也幫她抱了兩本。

    菡瑾看著他舉止優雅地樣子,說實話,撇開以往的恩怨不談,柳生比呂士真的是一個很合格的紳士。

    路過前庭的停車場的時候,菡瑾看見了一輛很新的黑色勞斯萊斯,不是自家的。

    菡瑾抬起頭,好奇地問道:“早川奶奶,今天家裡有客人?”

    早川奶奶笑了笑,和眾人解釋道:“今天也是巧了,忍足老先生帶著小少爺來看我家老爺,想不到柳生老先生您也來了。”

    菡瑾回到房間,換了一身居家和服,即刻便到小會客室去見客人了。

    小會客室是爺爺經常和朋友見面的地方,不大,卻給人很溫馨的感覺。正對著小庭院,打開了門,坐在裡面的人便可以欣賞著院子裡的景色,如此品茗聊天,不失為一種享受。

    菡瑾向幾位爺爺行過禮,就在自家爺爺身邊坐了下來。

    柳生比呂士先前在書店已經認識了。菡瑾好奇地看著坐在她對面深藍色頭髮的男孩,忍足爺爺有三個孫子、一個孫女,她都見過,不過,她比較熟的就是忍足侑士了。

    忍足琴子阿姨是她媽媽的好朋友,前世媽媽死後,除了爺爺之外,只有她時不時會到家裡來看她,給她買一些新衣服和文具用品。雖然她走後,這些東西多半會被妹妹搶走,但是,在她的心裡,還是會因為有人關心她而高興,特別是,這個人還是和媽媽有關的。

    後來她出嫁之後沒多久,忍足琴子阿姨就搬回了大阪,隔的遠了,雖然經常聯繫,但是關係畢竟淡下來了。

    她出事的那個晚上,爺爺獨排眾議,堅持只肯把她送到忍足家的東京私立綜合醫院,讓忍足侑士醫治,而不是柳生家的日本綜合醫院。

    她模糊的記得,忍足爺爺的有兩個孫子似乎是深棕色頭髮,其中一個叫忍足謙也的因為和幸村一起打網球,讓她記住了名字,還有一個比較小的,她就實在是想不起名字了。

    不過,今天這個男孩是深藍色頭髮,那麼,他肯定就是忍足侑士了。

    對於忍足侑士這個人,她還是很有好感的,畢竟,她是忍足琴子阿姨的兒子。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是前世時奮力搶救她的人,即使到了最後一刻,很多醫生都放棄了,他都在她耳邊不停地鼓勵她,讓她不要放棄生命。

    他對生命的尊重是她最佩服他的地方。

    或許是菡瑾看著小男孩的時間太長了,小男孩抬起頭,對著她綻開了一個很可愛的笑臉。

    菡瑾其實已經開始發呆了,被他的桃花眼一看,知道自己失態了,臉頓時紅了起來。

    幾位長輩留意到了兩個孩子之間的互動,聊天話題轉移了過來。

    忍足爺爺看著自家的孫子,有點自得地向好友柳生吹噓道:“你看,我家侑士比你孫子厲害吧?”

    柳生爺爺想到了剛才在書店和路上時,他家孫子和柳家小女孩之間“冰”得不能再“冰”的互動,頓覺丟臉異常,他家孫子長得又不比忍足家孫子長得難看,為啥待遇會如此不同呢?他假咳一聲:“你家孫子還真是有你年輕時的風範。”

    意思是諷刺忍足爺爺年輕時太風流,不過,忍足爺爺卻把這當成了讚揚的話,大手一揮:“哪裡,和我當年比,還差得遠呢!”

    柳生爺爺臉色暗了暗,沒說話,不過,柳爺爺忍不住了,他輕咳兩聲:“兩位不要忘了,你們調侃的是我家孫女,我可沒同意。”

    忍足爺爺笑得很開心:“翔泰,你就不要裝了,你家小菡瑾上次可是和跡部家的景吾玩的很開心呢!怎麼,這麼快就瞞著我們這群老朋友和跡部老傢伙定親了?”

    柳爺爺深知好友的脾氣,只是無意調笑,只是冷哼一聲:“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誰家孫子有這個運氣娶我家菡瑾,就要看他本事了。”

    菡瑾在旁邊聽得很不好意思,雖然已經是成年人了,但是前世從談戀愛開始,她就只交過幸村一個男朋友,從未如此尷尬過。這些爺爺認為他們只是小孩子,談天便有意開幾個孩子的玩笑,來消遣時間。

    只是她一個人還好,但是還有兩個同齡人在此,爺爺最後那句話,實在是有自大之嫌。她雖長得不難看,但是也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尤其是現在面黃肌瘦,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菡瑾猶豫半晌,最後,在長輩們調侃的眼神下,慢騰騰地站了起來:“爺爺,我先回房間看書了。”

    這到沒什麼,不過,今天這個柳生老先生本來就因書的事才會偶然跑到柳家來的,這會兒菡瑾提到“書”字,原本就惦記在心上的老爺子立刻激動起來:“哎……那個柳家小娃娃……剛剛那本書……你可一定要讓給爺爺我啊……”

    “柳生爺爺,”菡瑾覺得有些無奈,“那本書我是不會讓的,我以後還有用的。”

    “哎……這本書爺爺真的很想要啊……”柳生爺爺已經接近賴皮了。

    “……”菡瑾覺得,變成小孩子的不是她,是眼前這個老人。

    忍足爺爺好奇了:“什麼書啊?值得你這麼厚臉皮跟個小孩子鬧?”

    “你還問什麼書?”柳生爺爺見柳家小女孩一直不肯鬆口,再聽旁邊老友不知所謂的問題,更是怒從中來,“就是懷特教授的那本分析……”

    “什麼?!”忍足爺爺大叫起來,“那本書……居然是……”

    “不只那本書,還有你一直想要的……”

    於是,在兩位老人的慫恿下,菡瑾挑的那些書都被搬到了小會客室。

    在兩位醫癡嘖嘖的稱讚聲中,焦點又落到了菡瑾身上,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她只得再次坐下來。

    菡瑾畢竟不是孩子了,前世也有兩年不到的時間一直在研究醫學方面的書,再加上做翻譯工作時,也曾得到幾位醫學大師的指點,在挑書方面,她還是有自信的。

    慶倖的是,幾位爺爺沒有過多的糾纏為何菡瑾會選外文書這件事。在他們看來,這只是小孩子隨手找到的,只是運氣好而已。

    不過,一堆的醫學書倒是讓人吃驚不小。

    爺爺沉吟半晌,問道:“菡瑾想學醫?”

    菡瑾抬起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爺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笑道:“想學就學吧,有什麼不會的,以後可以問這兩位爺爺。”

    柳家是大家族,經營的事業很多,涉及各行各業,卻獨獨沒有對醫學方面的投資,菡瑾選擇學醫,對想培養繼承人的爺爺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

    可是,爺爺卻沒有反對,反而大力支持她,這讓她相當感動。

    吃過午飯,三個老人下棋聊天,孩子們被打發出來逛院子。

    菡瑾作為主人,自然免不了領著兩人到處轉。

    因為菡瑾是女生,加上心理年齡已經不小,不會像一般小女孩一樣胡鬧撒嬌,大方的樣子倒是一下子博得了兩個男孩子的好感。

    都是小孩子,縱然菡瑾不是很喜歡柳生,但是,還是能裝出一副淡然的樣子,聽著兩個男孩子聊天,偶爾插幾句。

    忍足侑士靠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笑得很開心:“說到運動,不知道柳生君在學校加入了哪個社團?”

    柳生比呂士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彬彬有禮地答道:“我加入了學校的網球社,其實我比較喜歡高爾夫球,不過,學校並未開設此社團,而且我的身高和年齡也不適合。”

    “那真是巧了,”忍足眼睛亮了起來,“我和堂弟謙也也加入了學校的網球社。”

    “嗯,我們什麼時候找個時間可以切磋一下,”柳生小小的個子,說出的話卻像大人一樣,讓菡瑾不覺為這些小孩子的早熟汗顏。

    前世的時候,她被接到爺爺家已經12歲了,本就有些自卑和不喜言語的她,更不可能融入這些世家子弟之中,對這些人,從頭至尾都比較陌生。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和這些人從小一起長大,難怪到最後,所有人都會不問理由地站到他們那邊。

    “柳桑、柳桑……菡瑾……”

    菡瑾醒悟過來的時候,發現忍足和柳生都看著自己,她一下子又尷尬起來了。

    忍足看出了她的窘境,輕咳一聲替她解圍:“不知……柳桑……參加了什麼社團?”

    “叫我菡瑾吧,”叫姓很彆扭,可能是以前沒怎麼和同齡人相處,叫她姓的時候,她老覺得不是在叫她,“我暫時沒參加什麼社團。”

    “這樣啊,”忍足笑了笑,“那菡瑾有喜歡的再加入吧,菡瑾學校有什麼好的社團嗎?”

    菡瑾愣了愣,回來這裡兩天了,她都沒有關注過周圍的事物。而且印象中,由於家裡面繼母諸多苛責的緣故,小學的時候,她只要一放學,就得趕回去做家務,並沒有參加什麼社團。

    菡瑾像個傻瓜一樣搖了搖頭。

    柳生開口了:“菡瑾在哪所學校?”

    “綠川第一小學。”菡瑾答道。

    “綠川一小的插花、將棋社都比較有名,菡瑾可以去這些社團看看。”柳生微笑回答。

    “哦哦,謝謝。”菡瑾點頭致謝。

    最後,菡瑾被柳生爺爺纏得沒辦法,同意先將書借給他和忍足爺爺私下複印、傳閱,他才得意地走了。

    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拐那本書,兩位老友深知他的本性,沒和他多計較。

    倒是菡瑾,不由得舒了一口氣。

    柳生走後,她和忍足之間的氣氛熱絡起來了。

    菡瑾先問候了忍足琴子,得到對方淡定地笑意之後,菡瑾知道了,對方似乎對自己並不陌生,看來琴子阿姨也向對方提起過她。

    而忍足則是經常聽母親提起這個叫柳菡瑾的妹妹,今天見到了以後,發現她出奇的小,可能是太瘦了,襯得一雙眼睛大大的、水水的,說起話來輕聲細語,和家裡那個野蠻的姐姐一點都不一樣。特別是剛剛柳生比呂士在場的時候,小妹妹只親近他的樣子,讓他尤其有了一種作為哥哥的自豪。他們家族雖然龐大,幾個叔叔嬸嬸卻沒有給他生下一個妹妹,這個遺憾被填補了。

    兩個人聊得非常開心,臨走的時候,忍足侑士還很鄭重地邀請菡瑾去他家玩。

    想到琴子阿姨對她的照顧,還有忍足侑士給她留下的好印象,菡瑾欣然接受。

    直到晚上睡覺的時候,菡瑾還是很開心。

    重生以後,很多事情都開始往好的地方發展。

    或許,重生也不是那麼可怕的。

kit3emily 2011-9-12 15:16

正文 沙漏(一)(捉蟲)

    考了好幾天的試,菡瑾就這麼交卷晃蕩了好幾天。

    隔了一個星期天之後,考試的卷子陸續發下來了。

    菡瑾毫無疑問地以全科滿分的成績奪得了年級第一的位置。

    以前的時候,她成績雖然不錯,但是也只能在班級10名左右徘徊,這次突飛猛進,新的班主任非常開心,少不了把她叫到辦公室表揚幾句。

    再次到辦公室的時候,情況已經和上次不一樣了。

    同學們羡慕的眼神,辦公室裡老師微笑歡迎的話語,這一切,卻讓菡瑾心頭湧上一陣陣寒意。

    這就是人哪!

    老師桌上有一疊厚厚的卷子,內容和他們班剛發下來的算數卷是一樣的,應該是C班還沒來得及發的。

    菡瑾是B班的,B班和C班同一個算數老師,今天她們比C班早了一節課。

    算數老師的臉一如既往的和藹,就前班主任事件之後,她對學生一視同仁的態度讓菡瑾很有好感,不會因為“私生女”的流言看不起她,也不會因為爺爺的關係討好她。

    老師跟她說了幾句繼續努力的話,鼓勵她不要滿足現在的成績,可以學習更多的東西,如果以後做題的時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到辦公室問老師。

    聊到一半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老師,您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菡瑾下意識地轉頭,妹妹茗雅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她,一臉看見怪物的樣子。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地方、這種情況下見面。

    辦公室裡的氣氛詭異起來,雖然“私生女事件”並沒有流傳出去,當日在場的老師卻都猜出了真相。

    菡瑾不想讓人家妄加揣測,向老師鞠了個躬,以上課為名,急急匆匆離開了。

    比起真田透,她面對茗雅的時候,心情更為糾結。

    這是她的妹妹,雖然她們從小到大都不親近,但是,她從來都沒想過,她會害她,會這麼盼著她死。

    她不會怪她串通真田透破壞她的婚姻,間接導致了她和孩子的死,但是她無法原諒她在她死了之後,還要去貪圖爺爺的家產,去害爺爺。

    她想問她,如此對待一個老人,你的心裡就不會覺得不安嗎?

    可惜,沒有人會回答她這個問題了。

    原來的世界裡,她死了,這個世界裡,茗雅還小,不能回答她。

    可能這個問題,永遠也不會有人回答她了,因為,她不會再讓歷史重演了。

    預備鈴響起來了。

    菡瑾吸了吸鼻子,從樓道的小角落走出來,開始往教室方向走。

    走廊裡的學生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還不忘打打鬧鬧。

    菡瑾躲閃之餘,不覺歎氣,縱使時光重來,她卻已經無力再去享受這一切美好了。

    曾經無數次遺憾過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曾經設想過幾千次幾萬次重來之後她會如何如何。到現在,真正重來的時候,她才知道,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她的心,老了。

    菡瑾在轉彎的地方停了下來,正確地說,是被人截下來的。

    妹妹茗雅一臉怒意地看著她:“柳菡瑾,別以為你這次考了第一就了不起了,我告訴你,爸爸永遠不會承認你的。”

    菡瑾沒忘記掃過C班試卷的時候,第一張上鮮紅的圈圈和那個慘不忍睹的分數,那是茗雅的卷子。

    那麼,這是遷怒嗎?

    “我沒想過要爸爸承認。”

    如果說,前世孩提時的她曾經奢望過父愛的話,那麼,這一次重生後的種種足以讓她最後的一絲幻想破滅。

    她的父親啊,甚至不願意承認她的身份,竟然如此沒擔當。

    可能還會難過,可能還會心痛,但是,她對她的父親,是真的無所求了。

    “你……”柳茗雅沒想過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頓時語塞了,“別以為爺爺護著你,你就囂張……你這個不要臉的私生女……”

    大家都已經回到教室了,兩個人就這樣站在轉彎處,異常顯眼。

    空空蕩蕩的走廊裡,茗雅的叫聲顯得格外刺耳。

    菡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慢慢地彎下了腰。

    就像一個瘋子。

    柳茗雅被她瘋狂的樣子怔住了,覺得恐怖異常:“你……你笑什麼……”

    “哈哈……”

    “你到底笑什麼?”

    “我笑你……笑你……”菡瑾直起了身子,陽光下,她的眼睛閃閃發亮,“你回去問問你媽媽吧,誰是私生女……不要再到處丟人現眼了……”

    柳茗雅是一個早熟的孩子,她4歲的時候,就知道跟著媽媽在人後欺負自己的姐姐了。

    她不怕姐姐告訴爸爸,因為她會向爸爸撒嬌,她也不怕哥哥討厭她,因為哥哥會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偶爾和姐姐搶搶東西,是很正常的。

    所以,柳菡瑾的話她聽懂了,而且,聽得很真切。

    然後,她愣在了當場。

    菡瑾不緊不慢地從她身邊走過去了。

    轉過這個彎,她看見了不遠處站著的柳蓮二。

    她沒看見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到的。

    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告訴她,他都聽見了。

    “不要欺負茗雅,有什麼事沖我來。”

    菡瑾的耳邊,這句話響起來了。

    她徑直地走著,她沒有回頭,也不需要回頭。

    她知道,柳蓮二此時的眉頭,一定是緊緊地皺著的。

    柳蓮二,一直是一個好哥哥,很好很好的哥哥。

    但是,有些事,你做這個哥哥的阻止不了,就像有些錯,你這個做哥哥的永遠也沒辦法幫忙承擔一樣。

    考試之後的第3天,他們又迎來了家長會。

    作為一年級生的菡瑾,在別人看起來,這也算是她的第一次家長會。

    家長會那天,家裡的人都很激動。

    早川奶奶為她準備了漂亮的洋裝,爺爺也穿的相當的正式。

    這次家長會,是一到三年級的學生一起開的。

    第一排坐的都是考了第一名的學生的家長。

    一年級的第一名是她,二年級的第一名是柳蓮二。

    爺爺拉著她走進會場的時候,無可避免的遇見了爸爸和芸姨。

    茗雅和蓮二手拉著手,爸爸和芸姨則分別站在兩邊,各拉著兒子女兒的手。

    不知道是茗雅講了什麼話,引來了一家人的哈哈大笑。

    他們笑得真開心啊!

    爺爺拉著她一聲不響地走向第一排的位置,菡瑾轉過頭,剛好來得及看見這一家人,特別是芸姨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樣子。

    她對著他們微笑。

    一年級靠著二年級坐,菡瑾和蓮二還有一個三年級的女生就這樣坐到了學生席第一排,並且,坐在一起。

    遙遙望去,爺爺也和爸爸芸姨坐到了一起。

    菡瑾聳肩,學校果然很會安排。

    “哥哥,”菡瑾開口了,“沒想到我們有一天也會這樣並排坐在一起啊。”

    “……”蓮二看著臺上發言的老師,不接她的話。

    “哥哥,”菡瑾不理會他的冷漠,繼續自顧自得說著,“我考了全科第一,妹妹只考了全年級倒數第一啊。”

    “……”蓮二依舊沒有說話。

    “其實,我覺得,有句話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說的就是妹妹吧!呵呵!”

    “……”

    “你不和我說話不要緊,我今天只是想要告訴你,”菡瑾頓了頓,話裡透出絲絲寒意,和剛剛微笑的樣子截然相反,“讓柳茗雅停止那些無聊的散佈謠言的‘活動’,有些事情,真相是不容推敲的……”

    這下柳蓮二坐不住了:“你這句話什麼意思?你的話嚇嚇妹妹可以,我是不會被你騙的。”

    “哥哥,”菡瑾定定地看著他,“我說的是真相,不是嚇人的鬼話。”

    “哼……”

    嘛,不相信啊。

    沒關係,真相不是你不相信就能掩蓋得了的。

    校長叫到了她的名字,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這次考試,因為題目都比較難,一到三年級,各科考到滿分的人少之又少,全科滿分的就只有菡瑾一個。

    菡瑾在眾目睽睽之下上了領獎臺,聽了一通校長繁長冗雜的溢美之詞之後,走下領獎臺,剛好和上臺領獎的蓮二擦肩而過。

正文 沙漏(二)(加內容了)

    在校長一番長篇大論之後,家長會散場了。

    結束之後,家長們少不得要聊聊天。

    成績不好的孩子的家長遇上認識的人,發現對方原本看起來似乎很木訥的兒子或者女兒竟然考了年級前20名,總少不了要略帶酸意的恭維幾聲。

    神奈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同一所學校裡上學的同齡人,大家父母年紀相近,認識也不是奇怪的事。

    菡瑾抱著鮮紅的證書在人群中穿梭著。

    她人個頭小,穿過人群,只能看見一對對長長的腿在不停地移動著,卻看不到人的臉,找不到爺爺。

    在人群裡擠來擠去,還要防著粗心大意的家長踩到自己,不一會兒,菡瑾就氣喘吁吁的了。

    無數人往門口湧著,現場秩序雖然算不上亂,但是,對於向菡瑾這種找不到家長的孩子來說,也是夠嗆的了。

    菡瑾沒幾下子就被逼到了禮堂的安全出口處,看著擁擠的人群,急得在原地直跺腳。

    安全出口雖然也可以通到外面,卻是通到學校後面的小樹林的,因為佈局問題,從小樹林回到禮堂正門,必須繞一個大圈,一來一回耗費的時間很長,菡瑾想走,又怕爺爺找不到她擔心。

    “哼,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那個死賤人生的小賤人……”尖利又熟悉的女聲,讓菡瑾下意識地回頭,她討厭這個聲音,更討厭這個聲音的主人。

    她可以在很多年後雲淡風輕地談起母親的死,但是她還是不願意和這個女人有過多近距離的接觸,遠遠看著還可以,只要一和她說話,心裡就會有一種作嘔的感覺。

    搬回爺爺家之後,她想了很多很多,為什麼自己會得到命運如此不公平的對待……

    不知為何,總是不可避免的想到這個女人。

    或許是她偏激了,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這個女人不存在,是不是爸爸媽媽就不會離婚,是不是她就可以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是不是……媽媽……就不會死……

    前世的時候,在幸村和真田透所謂的“這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不是很幸福”的論調下,盲目地逃避這些人,可是這一世,她不想再逃避,也不想再原諒。

    她的死,足以說明,這個世界上,以德報怨的人,永遠不會有好下場。

    秘密頻道裡的窗戶開著,已是五月天了,風從窄小的窗子裡透進來的時候,菡瑾還是覺得很冷,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離菡瑾三步開外的地方,芸姨拉著妹妹茗雅的手,一臉怒意地看著她。

    她們站在陽光裡,菡瑾站在陰暗處,看向她們時,眼睛被灼得生疼,淚意上湧。

    菡瑾連忙別開臉。

    其實多多少少猜到了芸姨惱火的理由。

    茗雅的成績不好,家裡人又很寶貝她,不捨得打不捨得罵,前世的時候,菡瑾每次只要一不小心考的好了,回到家之後,就會成為芸姨的出氣筒,不說是一頓暴打,至少也要身上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的,餓上一兩頓。

    現在的芸姨,就是一只見人就撲騰的野狗,急需找人發洩怒氣。

    人是不能和畜生計較的……這是常聽見的一句話,不過,菡瑾卻不這麼認為。

    她別過臉,不去看那母女兩的嘴臉:“死賤人和小賤人叫誰呢?”

    “死賤人當然叫你媽,小賤人叫你……”芸姨脫口而出。

    菡瑾抿嘴笑了起來。

    這是她前世時,沒事在網上瞎逛時找到的搞笑對話。說話的人設了一個局,讓接話的人跳,在她前世16、7歲左右,是很流行的對話,那個時侯基本上沒有人會上當,但是,在這個她還只有6歲的世界裡,顯然這句話還沒成為流行。

    芸姨察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了。

    她氣憤異常,開始口不擇言:“你這個小雜種……你媽是不要臉的賤人,不知道和哪個野男人生了你……”

    猙獰……就是此時菡瑾眼中芸姨的形象……

    “柳芸子小姐,”菡瑾臉上還是掛著笑意,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樣,表情沒有絲毫改變,“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記得,你老公好像天天在找我這個雜種家的爺爺,事務所沒事吧?要不要我這個雜種幫你們求求情啊?”

    菡瑾故意提高聲音說出了“雜種”一詞,她可沒看漏,芸姨和茗雅身後,一起走過來的爺爺和爸爸。

    看樣子,是說動爺爺借錢了呢……

    她不會像媽媽那麼善良,因為善良……只會讓她再次墜入萬劫不復的地域……死亡時的那種疼痛和恐怖……她不想再次經歷了……

    柳芸子從來沒想過,一個經常被她打罵的小孩子會如此伶牙俐齒……

    丈夫的會計事務所出事了,若不拿錢堵住對方的嘴,就要被人告上法庭了,這一告,估計是免不了牢獄之災的了。

    家裡的經濟狀況不錯,卻實在拿不出這麼一大筆錢,偏偏柳氏企業的錢還都掌握在老頭子手上,這讓她恨得忍不住咬斷牙根。

    不知道為什麼,老頭子就是喜歡那個女人生的這個小孩,明明……她的蓮二和茗雅要比那個女人的孩子可愛很多……他卻看都不看一眼……

    柳茗雅看不慣媽媽被柳菡瑾氣得直哆嗦的樣子,直接撲到了菡瑾身上,揪著她的頭髮,掄起拳頭就開始打她:“叫你欺負我媽媽,我打死你!”

    菡瑾沒想到這只小的考拉會撲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按倒在了地上。

    背部著地,手肘直接撞在了大理石地板上,頭皮也被妹妹拽得生疼,菡瑾疼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茗雅的體積很大,就這麼壓在菡瑾身上,菡瑾覺得渾身疼得慌,不由得也開始掙扎起來。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廝打起來。

    菡瑾力氣小,茗雅卻不知道從哪裡學會了打人家的臉,照著她的臉就是幾記耳光,直打得菡瑾頭昏腦脹的。

    菡瑾也不示弱,妹妹肉多,就在她身上死掐。

    趁妹妹疼得直咧嘴的時候,指甲毫不猶豫地在她臉上劃過。

    前後之間,也就幾秒的功夫。

    爸爸和爺爺就在幾步之外,爺爺不曾反應過來,爸爸倒是嚇了一跳的樣子,連忙跑過來想分開她們。

    芸姨尖叫著,要爸爸打死她。

    爸爸一邊扯開身上的芸姨,一邊努力把貼在一起的兩個小不點分開。

    場面一時極度混亂。

    在禮堂裡安全出口這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這一幕小小的插曲無疑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還沒走的家長們紛紛聚攏過來,很多人認出了“那個剛剛上臺領獎的小妹妹”就是菡瑾,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或許是嫌場面還不夠混亂吧,剛剛被老師叫走的柳蓮二也過來了。

    蓮二一回來就看見自己的寶貝妹妹臉上被抓的到處都是血印,爸爸在拼命扯著妹妹,媽媽在一旁阻止,嘴裡不停地罵罵咧咧。

    他愣了一下,立刻也加入了戰局。

    幾步沖上去,抓住了菡瑾的手,讓她的指甲從妹妹臉上離開。

    這個時候,爸爸本來抓著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已經夠吃力的了,只能勉強控制的局面因為蓮二的加入再次陷入混亂。

    菡瑾咬住嘴唇,忍住了被妹妹打出的暈眩感,一把收回自己的手臂,把蓮二的手一塊扯了過來,對著蓮二的手就咬了下去。

    死命地咬著,直到嘴裡傳來腥甜的味道,也沒有鬆開。

    耳邊隱隱能聽見蓮二疼痛的抽氣聲。

    “住手,你們都當我死了是吧!”混亂中,爺爺憤怒的聲音顯得格外遙遠。

    不過,顯然還是很有威懾力的。

    互相廝打著的幾個人停了下來。

    趁著芸姨愣神的當口,爸爸一把把茗雅扯了起來,菡瑾覺得身上一松,牙齒慢慢鬆開了。

    好不容易分開了兩個人,菡瑾暈暈乎乎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芸姨一個巴掌朝她甩了過來。

    爸爸被嚇了一跳,臉色慘白,連忙握住了芸姨的手腕。

    “你幹什麼?我要打死這個小雜種……”芸姨的叫聲已經接近淒厲了。

    “芸子……你……父親在你後面……”爸爸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哭腔,“你還想不想要錢啦……”

    “父親在又怎麼樣……我就是要打這個口沒遮攔的小雜種……”

    “你住手……”

    於是,在推推搡搡之間,爸爸推了芸姨一把,芸姨沒注意,往後踉蹌幾步,站在她後面的妹妹下意識地往後躲……

    她的身後,是樓梯。

    然後,妹妹……從樓上滾了下去……

    一瞬間,哭聲,叫聲彙聚成一片……

    菡瑾默默地看著這一家人的鬧劇,心裡無比平靜。

    這一切,只是開始而已。

    每一個侮辱媽媽的人,都應該付出代價。

正文 沙漏(三)

    菡瑾撐著樓梯的扶手,怔怔地看著樓梯下亂成一團的一家人。

    從她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見每一個人的表情,心疼的,憤怒的,緊張的,悔恨的……

    明明離得很近,卻又好似隔了很遠。

    居高臨下,每一個人,都變得遙遠而又渺小。

    他們的痛苦,她感覺不到。

    她開始有點體會到父親和幸村的心情,可能,對於不重要的人的性命,每個人,都會殘忍。

    茗雅剛開始似乎被摔暈了,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的時候,她開始幹嚎起來:“嗚哇……媽媽……好疼啊……”

    一時間,家人又忙活起來了。

    芸姨摟住了茗雅,哭喊著:“我的孩子……茗雅,你不要嚇媽媽……”

    爸爸抬起頭,朝還愣在那裡旁觀的人咆哮著:“快,你們快叫救護車……”

    混亂之中,菡瑾的視線和下面那群本應該被稱作她的家人的人撞在了一起。

    每一個人的眼中,都帶著深深地厭惡,以及濃濃地恨意……

    即使親如她的生父,也是掩不住地責備。

    這是她的錯嗎?

    人群裡跑出來一個人,像是學校老師的樣子,看見這個場面,忍不住大叫起來。

    這聲叫,打破了寂靜的場面。

    菡瑾身後的人群開始騷動起來,有人不斷地從她身邊經過。

    輕輕地,一隻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抬起頭,看見了爺爺一如既往慈祥的面孔。

    她想對著他笑,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

    然後,一陣暈眩襲來,她的眼睛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

    直至,什麼也看不見了。

    菡瑾正在做一個很甜很甜的夢。

    夢裡,媽媽帶她去了很漂亮的遊樂園,給她買了霜淇淋。

    她開心地笑著,跳著,硬拉著媽媽撒嬌,要她幫她買一個毛茸茸的熊寶寶玩偶。

    媽媽被她纏得受不了了,點了點她的鼻子,拉著她的手帶她走進了那家店裡。

    菡瑾如願以償地接過了售貨員阿姨遞給她的熊寶寶玩偶,抬起頭,正想對著媽媽笑,卻發現,剛剛還拉著她的手的媽媽不見了。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不要嚇小瑾啊……”

    周圍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滿是玩偶的商店突然間變成了爸爸和芸姨居住的那個家。

    然後,那個微笑著的售貨員阿姨的臉,慢慢地變成了芸姨猙獰的模樣。

    芸姨抬起了手,眼看就要一個巴掌打下來,菡瑾連忙後退,匆忙之中,手上的熊寶寶“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菡瑾蹲到地上,手忙腳亂地去撿。

    她剛拉到熊寶寶的手,那只手就開始變大,變成了一個女人的手臂。

    菡瑾順著手臂望去,發現原來熊寶寶躺著的地方,變成了媽媽……

    媽媽,此時正渾身是血的躺在那裡。

    菡瑾感覺自己嘴巴裡澀澀的,雖然是在做夢,但是她還是覺得很真實。

    她抬起頭,看見爸爸正站在樓梯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母女兩個。

    芸姨尖叫起來,一把扯過旁邊的哥哥妹妹,嘴裡絮絮叨叨說著難聽的話,把兩個人往裡面的房間帶。

    沒有人願意幫助她們。

    救護車……救護車……

    為什麼沒人叫救護車……為什麼……

    “救護車……救護車……媽媽,救護車就要來了……你這次不會死了……”

    白色的病房裡,菡瑾小小的身子縮在病床上,嘴巴裡不停地念叨著。

    柳爺爺探下身子,側耳聽完孫女講話的內容,在好友的注視下,直起身子,不由得長歎一聲。

    柳生爺爺知道柳家的情況,聽見好友的歎息,也不覺蹙起了眉頭,柳家這個兒子,敗家也就算了,娶了個那樣的女人,居然虐待丈夫前妻的女兒。

    敲門聲響起,門被輕輕地推開了,進來一個年輕的醫生。

    柳生爺爺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他點點頭,對著病房裡的兩個老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出去。

    柳爺爺向柳生爺爺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孫女,覺得她暫時不會有醒來的可能,於是就跟在後面出了門。

    房門外的走道裡,柳爺爺第一眼看見了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火氣立刻起來了:“哼,你還有臉來?”

    “父親大人……不管怎麼樣……”柳景洪見到自己父親的時候,永遠都是一副窩囊樣,不管他預先練習過幾遍,他總是沒辦法控制自己吐出結結巴巴的話,“不……不管怎麼樣……茗雅都是您的孫女……您……您好歹也應該去看看她……她從那麼高的樓上……滾……滾下來……”

    “我可沒福氣,有這樣的孫女,”柳爺爺斜了他一眼,揚起了下巴,“我只有一個孫女,就是菡瑾。”

    “父親大人!”面對父親的堅持,柳景洪感到萬分不滿和不公平,明明都是孫女,為什麼他的茗雅寶貝就要受到如此不公正地對待,越想越難過,越想越不服氣,不知不覺中,他就提高了聲音,“茗雅從樓梯上滾下來了,她現在傷的很重……孩子是無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您有什麼事就沖著我來……茗雅和蓮二還都是孩子,他們需要長輩的疼愛……您不能這麼不公平……”

    “我不公平?哼……”柳爺爺怒極反笑,“那我問你,都是孩子,你對菡瑾又什麼時候公平過呢?”

    “父親……”提到大女兒的時候,柳景洪多少有點顧忌,不過,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兒,他馬上就硬氣起來,“父親,就算你包庇菡瑾,有些您不愛聽的話我還是要說……菡瑾這個孩子太沒教養了,今天要不是她故意惹是生非得罪芸子,芸子就不會為了打她和我爭執起來,害的茗雅滾下樓梯……你都不知道,茗雅臉上到處都是抓傷,蓮二一隻手被她咬得血肉模糊的……她簡直和她那個媽媽一樣不可理喻……”

    “啪——”柳爺爺甩了兒子一個巴掌,已經氣得渾身發抖,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就是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

    居然可以是非不分到這種地步,要不是他當時在場,真的會被他的話騙得團團轉。

    “你給我滾!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滾——”

    柳景洪懼怕自己的父親,因為他太嚴肅,對誰都是一副刻板的樣子,但是,他卻沒有見過父親如此暴怒的樣子,一時,竟被嚇傻了。

    柳生爺爺連忙扶住老友,看著面前老友的兒子,搖了搖頭:“景洪,你一直在強調你家小女兒傷得多麼嚴重,那你知不知道菡瑾傷得怎麼樣?”

    柳景洪愣了片刻,呐呐道:“她傷在哪裡了……滾下樓的又不是她……茗雅是她的妹妹,她居然這麼對她……”

    柳生爺爺瞟了他一眼,示意身後的年輕醫生遞過來一本病歷報告,直接丟到了他的手裡:“柳菡瑾,6歲,初步檢查,營養不良,胃病,身上有多處被人惡意毆打的新舊不一的傷痕。這次入院是因為輕微腦震盪……嘖嘖,不知道什麼樣的妹妹這麼能耐,能把自己姐姐打成這個樣子,聽說還只是一個6歲的小女孩……”

    “柳生叔叔……茗雅她……她只是一時氣憤……”柳景洪有些語塞,“茗雅從樓梯上滾下來了……傷得更重……還有蓮二……被她咬得……”

    柳生爺爺朝旁邊站著的年輕醫生使了個眼色,那個醫生清了清嗓子,道:“柳先生,您的女兒柳茗雅只是身上有點擦傷,再加上小孩子扭打時被抓傷……而已……您的兒子柳蓮二,傷口已經包紮過了。您的一雙兒女,隨時可以出院。”

    柳景洪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能用的理由已經用完了,在其他人輕視地眼神下,臉慢慢地紅起來了。

    柳爺爺站直身子,疲倦地歎息著:“罷了罷了,反正現在菡瑾也和我住一起了,以後,讓你老婆不要再來招惹她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們夫妻了,走吧……”

    菡瑾睜開眼睛的時候,沒看到爺爺,倒是看見了忍足侑士。

    她正想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扭過頭,脖子處的酸疼讓她眼淚都出來了。

    “嗚……”

    忍足正在看書,聽見女孩子輕輕地嗚咽聲,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書:“菡瑾,你沒事吧?”

    躺在床上的女孩明明疼得不得了,卻還是裝出一副不疼的樣子,牙齒咬住下嘴唇:“沒事……嗚……侑士哥哥……你怎麼在這裡……”

    “我啊……媽媽聽說你出事了,帶我來看你的……”忍足把手裡的書放到一邊,笑著回答道,“媽媽說你醒來或許會想吃水果,她和姐姐去買水果了。”

    “哦……”

    “菡瑾,剛剛媽媽走之前說,你醒了就要叫醫生來看一看,”忍足從椅子上跳下來,“我們按鈴叫醫生吧。”

    “嗯……”

    菡瑾伸出了自己小小的手,不過,這裡不是兒童病房,而鈴的距離剛好是按照成年人的手臂長度設置的。

    菡瑾身上到處都是傷,輕輕一動,扯到傷口,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來吧。”

    忍足看不過去了,搬過凳子,準備墊著凳子伸手去按鈴。

    無奈身高不夠。

    在幾次都夠不到的情況下,忍足不知不覺中,蹭到了菡瑾的病床上。

    總算夠到了,忍足按下紅色的按鈕,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對看著他的菡瑾笑了笑,正要下去,卻被一聲怒吼嚇了一跳。

    “你們在幹什麼?”

    門口處一個小男孩正瞪著眼睛,一臉氣憤地看著他們。

kit3emily 2011-9-12 15:16

正文 沙漏(四)

    房間裡的氣氛很糟糕。

    跡部和忍足一左一右坐在床的兩側,眼神在菡瑾上方廝殺著。

    剛剛跡部一臉鐵青地從門口沖進來,劈頭蓋臉第一句話就很不客氣地質問菡瑾為什麼會和一個男生姿勢如此曖昧,然後沒等菡瑾開口解釋,就被很火大妹妹“受欺負”的忍足侑士哥哥一句不咸不淡地“幹你何事”給頂了回去。

    其實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事,無奈兩人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在家裡都是被寶貝慣了的,雙方說話都不對胃口,於是,就這麼杠上了。

    在這種大家族裡,特別是聞名日本的跡部家和忍足家之間,爺爺輩的時候,兩家就已經交往甚密了。跡部和忍足雖然只有7歲的年紀,但是,長年跟隨在自家爺爺身邊參加大小宴會的兩人,對對方還是有印象的。只不過,由於兩家社交圈子並不一致,跡部爺爺和忍足爺爺雖為好友,但無奈大阪和東京相距甚遠,並不常見面。在這幾次並不常見面的場合,兩家小孫孫同時到場的幾率更是少的可憐,故兩人並非熟到了成為好友的地步。

    在為數不多的見面中,礙於身份限制,兩個人從未有過一次像這樣近距離地真心對話。

    不過,這次“真心對話”的結果顯然是比較不盡人意的。

    跡部不齒忍足“欺負”小女生,借按鈴叫醫生的名號爬到了病床上,忍足則不齒跡部“欺負”他妹妹,對著菡瑾大小聲。

    菡瑾剛開始還對兩個人冒出的敵意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這個時候大家都是15、6歲或者是25、6歲的成年人,菡瑾還會猜測雙方是在情敵見面吃醋什麼的,但是,現在他們都是兩個7歲的小毛孩,縱使再早熟,也有點誇張了。她不是什麼人見人愛的可愛的不得了的蘿莉娃娃,以兩個男孩子的條件,應該在同齡人之間也是極受歡迎的,實在沒必要為了她這樣一個黃毛丫頭給互瞪眼睛。

    到後來,關注的時間長了,菡瑾也就沒有了什麼奇怪的感覺。小孩子嘛,佔有欲比較強,一旦發現和自己要好的人和別人成了朋友,鬧鬧彆扭也是常有的事兒。

    醫生來了又走,可能是因為都是小孩子,倒是沒有出現菡瑾所想的交代一堆注意事項的瑣事。

    護士小姐喂她吃完藥,看了一眼病房裡兩個怒目而視的小男孩,竊笑著離開了。

    菡瑾假裝沒看見她調侃地眼神,閉著眼睛裝睡。

    一會兒,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菡瑾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被輕輕地握住了。

    一驚,急忙睜開眼睛,發現忍足正一臉溫柔地看著她,把她的手往被子裡放。

    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睜眼,忍足愣了一愣,隨即又笑了起來:“菡瑾,吵醒你了?我怕你手放在被子外面會著涼。”

    菡瑾眨了眨眼睛:“沒有,侑士哥哥,我本來就睡不著。”

    “忍足,把你的手給本大爺放開。”原本坐在床另外一側的跡部跳了起來,“誰允許你抓住小不點丫頭的手的。”

    忍足本來要放開的手此時握得更緊了,朝跡部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反正不是大爺你允許的。”

    “你這個傢伙……”

    “我這個傢伙怎麼了……”

    “你們兩個……”菡瑾翻了個白眼,不是她無聊,但是這種小孩子之間幼稚的互動,實在是太考驗她這個成年人的神經了,要是再不出聲阻止,她怕自己會受不了了。

    正在這時,房門被“啪”地一聲推開了,三個人的眼睛同時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門口處,一個手上纏著厚厚繃帶的小男孩正站在那裡,臉色很難看,程度卻又不同於跡部,可以很清晰地分辨出,他身上散發出的那濃濃地敵意。

    他的眼睛在菡瑾被忍足握住的手上掠過,露出了鄙夷地神色。

    比起那個家裡的其他人,菡瑾對於柳蓮二這個哥哥,談不上多大的恨意。

    雖然他不是一個很不合格的哥哥,但是不可否認,他也是那個家裡少數比較正直的人了。即使再厭惡她的存在,也從未打罵過她,除了有時候表現出來的若有似無的厭惡,其實他並沒有幹過什麼實質上傷害她的事。有時候事情牽涉到他“柔弱可愛的”茗雅妹妹時,他最多也只是警告警告她。

    當初求爺爺把他寫進族譜時,她也是考慮到了這個因素的,並沒有盲目地聽從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的話,勸爺爺同時把柳茗雅也寫進族譜。

    現在看來,把爺爺交給這個一根經到底的柳蓮二,也不是多麼壞的事情,至少,那一家人無法讓自己的兒子或哥哥甩掉“責任感”和“同情心”,對一個老人下手。否則的話,她這個“正義感”十足的哥哥肯定第一個跳出來指責自己的家人。

    菡瑾心裡盤算著,臉上的表情也緩和起來:“哥哥,你有什麼事嗎?”

    柳蓮二聽見那一聲“哥哥”時不屑地哼了一聲,可還是僵著臉走了進來。

    菡瑾知道他的脾氣,猜不出他來這裡的目的,但是也不想和他多計較。

    不過,菡瑾不計較了,可不代表在場的另兩位小紳士不想計較。

    忍足在自家媽媽的灌輸下,比較瞭解柳家的狀況,知道菡瑾在那個家裡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再加上這個柳蓮二比跡部更囂張的態度,讓本來就有點火大的他,更火大了。他操著一口關西腔,慢條斯理地開口了:“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柳家大少爺啊!怎麼,你父母沒教過你,進別人的房間前必須敲門?”

    跡部則摸著眼角的淚痣,眼睛飄向柳蓮二,揚起下巴,用一種不可一世的眼神看著他:“真是太不華麗了。”

    “你們……”柳蓮二氣結。

    菡瑾原以為柳蓮二又要和其他兩個人杠起來了,畢竟,對於家人,柳蓮二可是非常重視的。記憶中,12歲以後那個雲淡風輕猶如神祗一般的少年,每次面對自己家人的問題,他都會打破自己平靜的外表。

    沒想到,這次,他卻出乎意料地什麼反駁的話也沒說。

    菡瑾打量他半晌,在確定柳蓮二如此隱忍肯定有事找自己之後,深吸一口氣,對跡部和忍足笑了笑:“跡部,侑士哥哥,可以麻煩你們去找一下醫生嗎?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這明顯只是一個支開人的藉口,不過,像跡部和忍足這種從小接受貴族教育的人來說,當然不可能拆穿菡瑾。

    擔憂地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得到對方一個安慰式的笑之後,兩個人極不情願地出了病房。

    “不知道會不會有事……”病房外,忍足沉吟著,不知不覺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

    “不會有事的,”跡部堅定地說道,“那只小狐狸,本大爺可不相信她會吃什麼悶虧。”

    腦海裡浮現出了第一次見面時,她裝可憐騙住幾個爺爺的事情,不過,那個真田家的丫頭確實不是很招人待見,所以他大爺也就勉為其難地幫她演了一場戲。

    不過,這個忍足侑士……

    忍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跡部,同時也發現對方正在打量自己。

    兩個人同時想到了病房裡一起對付柳蓮二時的情景,不由得想到:這個傢伙人還挺不錯(華麗)的,看來也不是那麼討厭。

    病房裡,氣氛卻不是很好。

    菡瑾看著局促不安又欲言又止地柳蓮二,決定打破這個僵局:“你有什麼話就說吧!”

    柳蓮二抬頭看了看她,馬上又低下了頭,半晌,在菡瑾以為他再也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卻悶悶地開口了:“剛才那件事……對不起……我看到你和茗雅滾在地上……只是只是……下意識就以為……下意識就出手幫助茗雅了……”

    菡瑾垂下眼睛,低聲道:“我明白……”

    下意識,多好的一個藉口啊……

    為什麼,每個人都選擇,下意識地傷害她呢?

    房間裡又安靜下來。

    菡瑾覺得房裡有點悶氣,眼看柳蓮二沒有要走的打算,自己又不能出聲趕他走,心裡很不痛快。

    “你……”柳蓮二在氣氛壓抑到極致之前開口了,“你的血型是什麼?”

    菡瑾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一時愣在了那裡,過了一會兒,她抿了抿嘴唇,道:“為什麼問這個?”

    柳蓮二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似是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道:“剛剛……我路過時……聽見爺爺在和柳生爺爺討論我的血型……我……我是A型血……可是……爸爸和媽媽他們好像是……O型血……”

    菡瑾明白了,O型血是不可能有一個A型血的孩子的。

    也就是說,柳蓮二不是芸姨和爸爸的孩子。

    雖然震驚,但是菡瑾還是沒在臉上表現出來,她的聲音裡依舊淡淡地:“那麼……這跟你問我血型又有什麼關係呢?”

    柳蓮二有些驚惶地看著她:“爺爺說……你媽媽……曾經有一個男孩……據說是和我同一天生的……生下來以後……發現是個死胎……”

    就算菡瑾再冷靜,思想再成熟,此刻,也有點忍耐不住了。

    柳蓮二的話很明顯,爺爺是在懷疑他根本就不是爸爸和芸姨的孩子,而是……爸爸和媽媽的孩子……

    她的,親哥哥。

    原來,媽媽還給她留下了一個哥哥,她親生的哥哥。

    難怪,前世的時候,爺爺會接受哥哥,把他的名字記入族譜。

    她早該想到的,以爺爺嫉惡如仇的性格,怎麼可能原諒爸爸的寶貝兒子。

    腦子裡一股莫名的聲音在叫囂著,菡瑾嘴巴裡澀澀的,覺得有一種東西,就要從胸口湧出來了,她盡力壓抑住聲音裡的顫抖:“那麼……你覺得爺爺說的話是真的嗎……或者說,你希望真相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柳蓮二把臉埋在膝蓋裡,整個人蜷縮起來,“但是我知道,爸爸和媽媽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這麼做的……爸爸媽媽,他們對我很好,非常好……”

    “既然如此,你還來我這裡找什麼真相……聽你話裡的意思,不管我這裡的真相如何,你都不會離開你的家人,認我這個妹妹,不是嗎?”菡瑾的臉色難看起來,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我……”柳蓮二被質問地詞窮,不敢看向菡瑾,只低著頭說話,“我只是覺得,經過你的證實,我可以更放心……即使我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兒子,只要我不是……我也可以……也可以……”

    也可以什麼?也可以活得更坦然,更自在嗎?

    菡瑾閉上了眼睛,她的身上,就像被一桶水兜頭淋下,一股寒意,從骨頭裡透了出來,冷得她全身發抖。

    “你不用擔心,我媽媽和我都是O型血。”

    柳蓮二如釋重負地離開了病房。

    菡瑾在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開始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直至,笑到岔氣。

    菡瑾靠在病床上,望著一室的白色發呆。

    柳蓮二……你明明知道……媽媽是被那兩個人害死的,她死的那一天,你也在場。

    以前,我可以原諒你,因為你只是芸姨的兒子,但是,現在,在你知道自己可能是媽媽的孩子的情況下,還是這樣對待媽媽,我無法原諒你。

    即使,我幾乎能夠確定,你是我的親哥哥。

    我不會把真相告訴你,我要你為了你對媽媽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你現在對媽媽的厭惡有多深,以後,你要承擔的愧疚就會有多重。

    真是可笑啊!

正文 命運

    菡瑾轉學了,毫無預警的。

    那天,爺爺告知她這件事的時候,她正在和早川奶奶學插花。

    這一個學年裡,除了重要的考試,她基本上沒怎麼去過學校。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她的身體較一般人的要差很多。住院期間,在柳生爺爺的建議下,爺爺欣然同意讓她休學回家休養。

    原打算成績跟不上,再上一年的,不過,期末考試的時候,菡瑾再次以滿分考到了第一的名次。

    要說轉學,菡瑾也沒什麼留戀的,本來就和同學格格不入的她,對這種東西無所謂。

    轉學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特別是這一學年開始時的那場家長會,她和那一家人在學校……

    不過,讓菡瑾沒有想到的是,爺爺竟會提出,讓她轉學到南湘南小學校。

    南湘南小學……

    這個名字菡瑾並不陌生,甚至說,已經熟悉到了不能再熟悉的程度。

    這是幸村精市的學校,正確地說,這是有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在的學校。

    菡瑾手裡的花,一枝一枝地落在了地上。

    在早川奶奶詫異地眼神下,她來不及收拾自己臉上驚惶的表情,向爺爺行了一個禮,道:“爺爺,我不想去南湘南……”

    “為什麼?”爺爺直直地盯著她,目光深遠而悠長,仿佛看到了她的心底最深處。

    “因為……”菡瑾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早川奶奶收拾完散落的花枝,向外退出去。

    開門的一瞬間,冷風從門外灌進來,菡瑾不由得抖了抖。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中,已是3月天了。

    離她重生,就要有1年了。

    在這一年裡,菡瑾深居簡出,以調養身體為由,甚少外出。

    爺爺和朋友們的聚會,只有到了避無可避之時,她才會勉強出席。

    好在,她身體不好的事情幾個爺爺都知道,都沒有怪罪她。

    這一來一去,刻意回避掉幸村和真田兩家,倒不是什麼難事了。

    跡部一直是在國外上學的,那次她出院以後沒多久,他就匆匆趕回了英國。一年裡,雖沒有再見過面,不過兩人倒是經常打打電話什麼的,菡瑾喜歡跡部小大人般的說話方式,比起其他同齡人,跡部的成熟恰恰給了她喘息的空間。

    忍足家常年居住在關西,有時節假日什麼的,琴子阿姨就會帶著一雙兒女來看她。她和忍足侑士依舊保持著很好的互動,體貼入微的“侑士哥哥”讓她讓她這個“大人”自歎弗如。琴子阿姨的女兒忍足侑子姐姐,性格火爆直爽,老是大禍小禍不停地闖,給大家平添不少笑料。忍足一家的到來,每次都能給沉寂的柳家大宅帶來不少生氣。

    爺爺最終有沒有給爸爸錢,讓他度過難關,她是不清楚的,不過,爸爸卻並沒有被人告上法庭,會計師事務所也沒事,照常經營著。

    菡瑾回學校考試的時候,偶爾還是能看見妹妹囂張的身影從門口路過,不經意間,帶著敵意的眼神就會飄到她身上,看來那次從樓梯上滾下去的事情,對她影響不大,更不可能留下什麼陰影。

    可能是出於害她住院調養了一個月的愧疚,柳蓮二在學校裡倒是對她客氣起來,當然無法和妹妹茗雅比肩,不過較之前還是好了很多。現在的蓮二,漸漸穩重起來,雖沒有完全變成後來那種萬事處變不驚的樣子,卻也有了雛形。

    父母不是親生父母的事實,還是給他造成了打擊,這倒是不在菡瑾的意料之內的。原本的計畫貌似有了不一樣的效果,無論蓮二如何粉飾太平,內心深處還是有疙瘩的,不管蓮二是否是她的親哥哥,他都不是芸姨和爸爸的兒子。諸如“我的親生父母是誰”或者“他們為什麼不要我我是怎麼樣到柳家的”這些問題足以讓一個剛剛開始有獨立思想的小男孩崩潰。

    只是,這些和她的關係都不大,或許可以說,完全沒有關係。

    住院的那段時間裡,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太小了,太弱了,一開始,她信誓旦旦所說的“報仇”之類的話,根本沒辦法付諸於實踐。一個茗雅就能把她打趴下,她除了心理年齡和智商是一個成年人之外,並無其他值得稱道的地方。

    6歲的小女孩,能做的太少。

    如果說,對待芸姨一家,她的報復可以冠上為媽媽報仇的名義,變得名正言順,那麼,她對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的敵意就是莫名其妙的,如果處理不好,反而會引來大家的反感,自己成為惡人,成全他們“好人”的名聲。

    現在想來,第一次見到真田透的時候,用那種幼稚的方式設計她,是她唐突了。幸好現在的真田透還沒有日後八面玲瓏的樣子,那日的表現也並不討人喜歡,否則,真要追究起來,跡部那一關,她就過不了。

    是她被恨意蒙蔽了眼睛,一開始就有些偏離了軌道。

    其實比起其他人,她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她熟知所有的劇情。

    12歲的她會在立海大附中遇到幸村精市和真田透,還有他們的朋友們。

    兩年之中,幸村所在的立海大網球社全國大賽兩連冠,網球社的正選們身價大漲,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柳蓮二一躍成為立海大最強三人組。

    二年級的時候,她會和真田透分到一個班,成為同桌,經由真田透,她開始近距離地和網球社成員接觸。

    三年級的時候,幸村被查出患有急性神經根炎,好不容易在賽前治癒,立海大三連冠卻還是慘遭滑鐵盧。

    接著,是立海大附屬高中部。

    16歲,幸村告訴她,他喜歡她,一直暗戀幸村的她欣喜若狂。在真田透的鼓勵下,並且反復強調自己和幸村只是兄妹關係,自己不喜歡幸村之後,她接受了幸村。

    22歲大學畢業,她嫁給幸村。

    26歲,她帶著孩子死掉。

    如果一直這樣順其自然,她相信,她還會成為幸村和真田透的傀儡,而這場競技決勝的關鍵只在於,她會不會再愛上幸村。

    是的,只要她不再愛上幸村,不嫁給他,那麼,他們的命運就會被改寫,悲劇就不會再次重演。

    她現在能做的,或者說只能做到的,就是等待,等待自己長大,長大到16歲。

    等待是漫長的,卻也是必須的。

    因為,到現在為止,她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幸村精市和真田透。

    第一次那種近乎牽線木偶般被動的樣子,和她計畫中的程度相距甚遠。

    現在就見幸村,她的表現,還無法達到預期的水準。

    或者說,她還沒完全準備好。

    是的,不管用多少種藉口,她始終無法反駁她還在恐懼這個事實。

    她恐懼著,恐懼著那兩個毀了她一生的人。

    不是因為她懦弱,只是因為人類本能地對於傷害過自己的人的恐懼。

    “小瑾,抬起頭,”爺爺聲音異常嚴肅,“告訴爺爺,為什麼?”

    “爺爺,我……”菡瑾抬頭,卻刻意避過了爺爺的眼睛,“我只是不想去……沒有理由……”

    “小瑾,你要記住,你是柳家的繼承人,不管你將來想幹什麼,行醫也好,經商也好,”爺爺的聲音如洪鐘一般,一句一句震撼著她,直直地落在她心底最深處,衝擊她內心深處的陰霾,“你的氣勢,都必須配得上你的身份!”

    “爺爺……”

    “那麼現在,告訴爺爺,你為什麼不想去南湘南?”

    “是,”菡瑾昂起頭,“因為那裡有我最不像看見的人!”

    “也就是說,柳菡瑾,你是在逃避嗎?”

    “我……”

    “你的理由我不接受,柳家的繼承人,不能像個膽小鬼一樣的逃避!”

    “是……”

    “大點聲!”

    “是!”

    入學的那一天,菡瑾成為班上唯一的轉校生。

    經過一年的調理,她已不復之前面黃肌瘦、頭髮稀拉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很漂亮很可愛的洋娃娃形象。

    穿著精緻的校服,早川奶奶幫她梳的公主頭在她向新同學鞠躬問好的時候,由臉頰兩邊鬆散垂下。

    她的臉上,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意:“大家好,我是柳菡瑾,是從綠川第一小學校轉過來的,希望以後能和大家成為朋友。”

    “柳同學,第三排真田同學旁邊還有一個位置,你就坐那裡吧!”

    “謝謝老師。”

    她微笑著走向第三排,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可愛女生,問道:“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再一次,所有演員重新就位,但是,這一次,遊戲的節奏由她把握。

    時間還長,不急。

    同一時間,柳蓮二也因為搬家的關係,轉學到了神奈川第二小學。

    這一年的時間裡,他成熟了很多。

    自己親生父母的事情像詛咒一樣,如影隨形地纏繞著他。他不敢詢問現在的父母,怕他們傷心,可是,又忍不住會想,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什麼會拋棄他,他們是不是也在想他。

    有了這種想法的他,覺得自己背叛了自己的家,背叛了現在疼愛他的養父母。

    活在矛盾中,讓他無比痛苦。

    有的時候,他甚至會神經質地想到,就算知道自己和柳菡瑾是同一個母親,他可能也不會這樣痛苦吧。

    “大家好,我是柳蓮二,是從綠川第一小學校轉過來的,請大家多指教。”

    “柳同學,第三排還有一個位置,你就坐到乾同學旁邊吧!”

    “是。”

    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一個帶著眼鏡的刺蝟頭男生扶了扶眼鏡:“根據我的資料判斷,你90%有不開心的事情,這件事情20%是因為轉學,70%是因為其他不明原因,你的眼神告訴我,這件事情100%讓你很困擾。”

    (請注意作者有話要說,有幾個地方改過來了。)

正文 回眸(一)

    6月的天,天氣已經微微有些熱了。

    平時走動倒還好,碰上一些體育課社麼的,汗珠子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菡瑾不喜歡運動,更不喜歡流汗那種黏黏的感覺,再加上她的心智,早已過了多動症的年紀。時不時的室外活動課讓她不堪其擾。

    氣上心頭,乾脆跑到柳生爺爺那裡開了張病假條,向學校申請了體育保健課。

    保健課只是叫著好聽的,由校醫室的校醫老師空的時候來上上課,教導一些理論知識。只是一般情況下,校醫老師都比較忙。所以這門課,等於說是被擱置掉了。

    菡瑾很高興多了很多自習課,可以看自己喜歡看的書。

    以前,她的成績一直只是中等偏上,這一世,因為比一般人多活了20年,用近乎作弊的手段,讓成績名列前茅。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會上國中,上高中,上大學……只靠前世學的,總有一天,她會跟不上別人的腳步。

    前世的她,就這麼碌碌無為渾渾噩噩的過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生命中,出現的最多的是幸村精市,生活中,主導著的還是幸村精市。她就像一個隻會在一個圓圈裡旋轉地陀螺,被一根名為幸村精市的繩子抽打著,然後被動的旋轉。

    現在想起,都會覺得自己活得太窩囊。

    和幸村在一起十年,她的勇氣她的堅強,也隨著對對方日漸的信任、日漸的依賴、日漸的愛,消磨殆盡了。

    到南湘南已經有兩個多月了,除了作為同桌的真田透,她也會在走廊上、樓道裡時不時地碰到幸村精市。

    三年級在二年級的樓上,偶遇並不奇怪。

    可能是她這一年來的變化太大了,真田透已經不記得她了,每天都會很開心地拉著她聊天。

    要不是多活了二十年,菡瑾絕對會被她的假意的善良所欺騙。比起一年前見面時的鋒芒畢露,現在的真田透,已經學會了掩飾自己的心情。明明不喜歡她搶了她班裡成績第一的位置,明明很討厭她在班上同學中間受歡迎,但是,還是會朝著她笑。

    菡瑾頗有些好笑地看著面前這個比她小了20歲的女孩在她面前一套一套的表演,不免有些寒意,難怪前世她會鬥不過她,7歲的時候,這個名叫真田透的女人,就已經學會了表裡不一。

    幸村有時候也會來班上找真田透。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真田弦一郎沒有和自己最疼愛的小堂妹在一個學校,反而倒是幸村,時不時打著“哥哥”的旗號,到班裡來巡視巡視。

    說巡視一點都不誇張,雖只有3年級,幸村在學校卻是風雲人物了。長了一張漂亮的臉,成績優異,能力又強,網球很厲害。雖然只是小學生,但是小女

    生們的愛美之心就已經暴露出來了。大家都是聽著“白雪公主”、“灰姑娘”的枕邊故事長大的,而幸村,無疑是南湘南最符合“王子”這個稱號的人。

    到這裡,菡瑾就有些打心底裡佩服真田透了。

    記得前世的時候,為了和幸村在一起,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老是會有女生來警告她,有時碰到激進的,還會朝她動手。

    幸村頻繁地來往在兩個年級之間,但是,卻從來沒有見到真田透遇上什麼麻煩,她照樣和喜歡幸村的女生們有說有笑的。

    菡瑾撫額,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太笨了,活到十幾歲二十幾歲,居然還及不上一個7歲的小女孩。

    這真是一件悲哀至極的事。

    幸村來找真田透的時候,也會和菡瑾打招呼。菡瑾用很標準的淑女式微笑回敬他,不去看他眼裡閃過的若有所思的光芒,不經意又刻意地無視著他,淡淡地表情下,湧動一股噴薄而出的火焰。

    菡瑾知道,以幸村的精明,其實是有點認出她了,只是不敢確定而已。

    不過,她這種態度,顯然是很合同桌真田同學的心意的。這點從對方一開始的防備,到後來在她面前肆無忌憚地談論幸村,可以看出。

    初時,菡瑾對著真田透和幸村的時候,還會有些不自然,要麼笑得過假,要麼冷得太過。有時回到家想想,她自己都會為自己捏一把汗,幸好,對方那兩個還只是小孩子,不會往太深處想。

    有一段時間,菡瑾每天都要對著鏡子笑上半天,練習如何讓自己變現得更自然,看不出破綻。

    那是她重生以後,過得最灰暗的一段時光,沒日沒夜的煎熬著,白天,面對著幸村精市和真田透的臉,逼著自己去笑,晚上,總是夢見自己被幸村推下樓時那種空洞而恐慌瀕臨死亡的無助。

    有時,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都懷疑自己其實是個精神病者,有人格分裂症。

    不過,謝天謝地,她還是挺過來了。

    這一天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等班上的同學一走出教室,菡瑾就拿出了一本外文醫學書,研讀起來,時不時寫寫畫畫,在筆記本上摘錄重點。

    她的資質不是很好,將來要想在醫學界闖出一番名堂,她必須比別人付出兩倍甚至三倍的努力。

    得到爺爺同意將來學醫之後,她想了很多很多,不管她將來從事什麼職業,她都必須是柳家的繼承人,這是她的責任,也是她僅能為爺爺做到的。

    既然夢想和責任她都不願放棄,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兩者融合。

    對於未來,她已經有了一套自己的構想。

    下課鈴響之後,菡瑾拿起書,起身往圖書館走。這堂課之後,是社團活動時間。

    一路上,不少上完課回來的同學開心地和她打招呼,不斷地跟她說著“柳同學,你辛苦了”之類的話,菡瑾一一禮貌地回應。

    剛開學不久,菡瑾就主動要求擔任了圖書管理員的職位。這並不是什麼美差,除了經常要在圖書館幫老師整理書架之外,還不能參加社團活動。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剝奪他們的活動時間,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偏偏學校有規定,每個班必須出一個人。老師愁眉苦臉,同學們死也不肯做這個苦差事。

    菡瑾因為想不到要參加什麼社團,於是就向老師要了這份工作。

    結果可想而知,本來頗受男生歡迎的轉學生,也贏得了班上女生的喜歡。

    對於這些比自己小了20歲的小朋友的想法,菡瑾覺得很好笑。

    其實圖書管理員只是聽著駭人,真正要做的事情並不多。書架那麼高,她一個2年級的小女生,根本夠不到,大多數時候,都只能在旁邊為學長學姐搭把手,遞遞東西。

    這天熱得有些奇怪。

    菡瑾才爬了3層樓,就已經汗流浹背了,平時的時候,根本不會這樣。

    這種天氣,讓菡瑾胸口悶得有些難受,無端地焦躁不安,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好不容易到了4樓,推開圖書館的門,一陣涼意撲面襲來,不消說,這裡肯定開空調了。

    先到的六年級學姐朝她比了個手勢,菡瑾把桌上的幾本故事書收拾了一下,放到了幾個過刊借閱架上,她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社團活動時間,人總是很少的,即使是這種熱得不得了的天氣,小孩子也不會放棄難得光明正大的玩樂時間。

    菡瑾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繼續看書。

    等她再次回過神的時候,圖書館裡的燈已經都被打開了,望向窗外,黑得可怕。

    菡瑾抬頭的瞬間,剛好看見一道閃電直直劈下。

    她不喜歡閃電,這會讓她想起一些不怎麼好的事情。

    小時候,被芸姨關在小閣樓裡,周圍黑得可怕,閃電落下時,她總是會怕它穿透那薄薄的一層屋頂,打到自己的身上,然後她就會像鄰居家被閃電劈到過的大樹一樣,變得一片焦黑。

    她剛到芸姨家,遇上雷雨天,她總會不停地哭。哭聲大了,會被芸姨打罵,時間一長,有了經驗,她就學會了躲在被窩裡,捂著嘴巴哭,一邊哭一邊叫“媽媽”。第二天眼睛腫的像核桃,她不敢去餐廳吃飯,怕被芸姨看見了,打她,罵她。

    整個雷雨季,她總是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第一年的雷雨季過去之後,第二年,第三年……碰上雷雨天,她總會胃疼。疼得在床上滾來滾去,疼到聽不見打雷的聲音。那個時侯,她還不知道疼的地方是胃,以為自己要死了,想哭又哭不出來。

    不過,幸好,那時候的日子雖然難熬,可還是熬過去了。

    菡瑾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問圖書館裡的老師借了把傘,決定先回教室拿書包,田中叔叔已經等在校門口了。這種天氣,實在是不適合在學校用功。

    圖書館和菡瑾所在的教學樓沒幾步路,沖出圖書館的時候,雨還沒有下下來。這樣就暫時用不到傘了,菡瑾不由得松了口氣。夏天的雨,其實有傘和沒傘一個樣,雨從天上潑下來,任你多大的傘都擋不住。

    菡瑾跑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裡已經沒人了,所有人的桌子包括真田透的都已經空了。

    估計是老師發現下雨,提前結束了社團活動。

    菡瑾手下不停,急急忙忙地把桌上的書本文具往書包裡掃,她要趕在雨下之前趕到校門口。

    剛把書包扣起來,窗外一道閃電劈下,刺痛了眼睛,還不等菡瑾反應,隨著一聲巨雷,教室裡的燈一下子都暗掉了。

    菡瑾吃了一驚,沖出來教室往門外跑。

    走廊裡也是一片漆黑,看向前面的教學樓,黑暗中已完全不見形跡。

    應該是跳閘了。

    想到這個結果的菡瑾倒是鎮定下來,循著記憶開始摸索著往前走。

    一片漆黑之中,菡瑾的肩上,猛地感覺一沉。

    “誰?”菡瑾連忙扭頭。

    借著閃電落下的一瞬間,菡瑾瞥見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正文 回眸(二)(修)

    菡瑾想尖叫,但是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好像被什麼堵在了喉嚨裡一樣。

    閃電很急促,一道一道地落下,男孩清秀美麗的臉,在這詭異又恐怖的光亮之下,顯得飄渺異常。

    或明或暗之間,菡瑾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了來自地獄的魔鬼,索命地魔鬼。

    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這麼靠近她曾經的丈夫,也他們唯一一次沒有旁人在場的見面。

    走廊裡很安靜。

    菡瑾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裡,只聽見“刷”地一聲,雨點開始洗禮這個世界了。

    過道裡,一陣一陣的風從不知名地方鑽過來,幾乎在一瞬間,空氣中的熱意被一掃而空了。

    菡瑾渾身是汗,被風一吹,竟然有點冷,不由得抖了一下,腦子也清楚起來。

    “幸村學長,請問您有什麼事嗎?”菡瑾壓住自己顫抖的聲音,轉過身,面對他,狀似不經意地掙開了對方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沒什麼事……”黑暗中,男孩子清潤地嗓音異常清晰,“本來想去找小透的,沒想到在教室裡只看到了柳學妹……停電之後,看柳學妹慌慌張張的……想問問有什麼需要幫忙而已。”

    菡瑾刻意回避掉了他話裡對自己狀況的詢問,輕描淡寫道:“嗯,真田同學好像已經回家了,她書包已經不在課桌裡了。”

    在這一片黑暗中,聽覺異常的敏銳。

    雷聲,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聲音,匯合在一起,不停地衝擊著她的鼓膜,她的世界很清晰,又好似被這些聲音掩蓋起來了。身在其間,卻似與世隔絕。

    她不喜歡這種無助地感覺,正確地說,她不該在幸村面前有這種懦弱的表現。

    只是,一想到自己此時此刻的處境,心情就難以平靜了。曾經至愛的人,現在最恨的人,就站在自己前方,她必須全副武裝。

    好像沒有聽出她口氣裡的疏離,也可能是聽見了卻假裝不在意,幸村繼續說道:“嗚……這樣啊,可能是她先回去了……原本我今天有訓練的,沒想到會提前結束,沒及時通知她啊……不過,柳學妹,你們班上都沒人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啊……”

    “我是班上的圖書管理員,在圖書館幫忙的。”菡瑾儘量讓自己說得言簡意賅,又不像在草草敷衍。其實自到南湘南以來,幸村偶爾來班上找真田透的時候也會和她打招呼,但是兩個人卻從未有過更深入的接觸。比起平時,這個熱心到過分的幸村讓她更不舒服。

    “柳學妹是圖書管理員啊,真是很厲害呢!”雖然看不見,但是菡瑾還是知道,幸村是在笑著的,“聽小透說,柳學妹不僅成績是班上第一,還很受同學歡迎呢!”

    “還好。”菡瑾的聲音乾巴巴的,她不想敷衍他,但是,她也不想給他自己很熱情的錯覺。

    雨聲忽大忽小,時間慢慢地滑過去了,天有些微微亮。

    菡瑾面前的人,輪廓清晰起來,鳶藍色的頭髮,笑意妖嬈,風華絕代。

    視線略過他的臉,菡瑾靜靜地看向小天窗上的水珠子。

    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個看起來無害的少年,會長大成為多麼可怕的存在。他的笑,對於愛的人,是何其的溫暖,對於厭惡地人,又是何其的殘忍。一如他的絕招一般,“滅五感”。

    幸村精市,他的血是冷的。

    雨漸止。

    菡瑾向幸村行了個禮,道別:“幸村學長,如果您沒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其實,她有很多話想說。她想問他,他是否後悔過,後悔失手害死了她,她還想問他,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對待她和他們的孩子。可惜,這都是現在的幸村無法回答的。

    菡瑾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就算前世的幸村站在她面前又如何,她難道還能問他,他是否愛過她嗎?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這一切,都已經無法回去了。是啊,她對他的愛,已經無法回去了。

    現在的柳菡瑾,和幸村精市,沒有任何關係。

    她和他,終成陌路。

    走過幾步,幸村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柳學妹,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菡瑾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輕輕道:“沒有,學長您多想了。”

    你多想了,我沒有討厭你,只是……不想原諒你……只是,很恨你。

    雖然死之前告訴他們,她不恨,但是,真的能不恨嗎?答案是否定的。

    恨他之深,正如當初愛他之切。

    雨還是沒有完全停掉,幸好,她問圖書館老師借的傘還在手上。

    傘被撐開了,站在教學樓的出口處,菡瑾歎了口氣,慢慢執傘走進雨簾裡。

    “柳學妹……”傘被晃蕩了一下,菡瑾一愣,側過身時,看見了和自己在一個傘下的幸村。

    “你幹什麼?”聲音裡有了微微的惱意,任菡瑾脾氣再好,忍耐力再強,碰上一個如此死皮賴臉的人,也有點吃不消了。

    “柳學妹真是冷淡啊,”幸村倒是絲毫不介意她的冷淡,聳了聳肩,“我只是沒帶傘,希望學妹帶我一程而已。”

    菡瑾沒說話,幸村認為她是默認了,很紳士地接過了她手裡的傘。

    於是,兩個人擠在一把傘下,往校門口走。

    田中叔叔已經等在門口了,菡瑾示意幸村將她送到車前。

    並不是她擺譜,一定要專車接送,實在是南湘南離家太遠,又沒有公車在兩處來回,不方便所致。

    不過,因為她是圖書管理員,平時回家較晚,倒是很少有人知道她家裡的經濟狀況。

    田中叔叔算是家裡的長輩了,菡瑾在這種非正式場合甚少和他客氣,也不會去理會什麼司機開門的無聊禮節。她朝車裡的田中叔叔笑了笑,扭頭對打傘的幸村說到:“幸村學長,謝謝您送我,傘我用不著了,您拿去用吧,這是圖書館老師的傘,請您記得明天送還給她。”

    “請問,”菡瑾才拉開車門,來不及鑽進車子裡,田中叔叔突然猶豫著開口了,“你是……幸村少爺嗎?”

    作為柳家世交幸村家的少爺,柳家自然不能失禮。田中叔叔雖然年紀不大,跟在爺爺身邊的時間卻已經很長了。這種特殊的天氣,他身為爺爺的得力助手,自然不會把爺爺好友的孫子獨自一人扔在校門口,少不得要專門走一趟,把這位少爺送回家。

    菡瑾不想和幸村待在同一個空間裡,卻又沒辦法推辭,只得同意田中叔叔。

    車上的氣氛,一如她意料的,並不好,本來還表現得有些“聒噪”的幸村,整一條路上,除了一開始的幾句不痛不癢的道謝的話,他就沒開過口了。

    菡瑾心裡煩躁,自然沒工夫理他,偶然間抬起頭,看見他眼睛裡毫不掩飾地探究的神色,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不免冷笑幾聲,她再不濟,也不至於被一個小毛孩子看出名堂來,更不會被眼神所威懾。

    畢竟,幸村,比起10年後20年後的你,現在的你,還嫩得很。

    菡瑾只是在車裡瞥了一眼幸村家的宅子,就迅速扭過了頭。

    和記憶中沒什麼不同,她對這棟古樸的宅子有著特殊的感情,畢竟,這裡也曾是一個被她稱作“家”的地方。

    在這裡,她度過了婚姻中最平靜的一年。

    幸村下車,彬彬有禮地向菡瑾致謝,還不待菡瑾說話,前方就傳來一個甜甜聲音。

    “精市哥哥,你回來啦!”

    這是最近常聽見的聲音,可能是菡瑾心裡原因,總覺得這聲音過於嬌俏,少了很多孩童的稚氣,多了幾絲膩人的味道。

    菡瑾微不可覺地歎了一口氣,本來打算直接走人的,現在看來,少不得又要廢些唇舌了。

    果不其然,一會兒便聽見幸村略帶笑意地說道:“嗯,下雨了,是柳學妹送我回來的。”

    “柳學妹?”甜膩的嗓音在菡瑾聽來有些微微的失落,不過並不明顯。

    “真田,是我。”菡瑾推開車門下車,卻看見了真田兄妹。

    知道真田透在場,卻沒料到會看見真田弦一郎,對於這個一向護著真田透、凡事以自家小妹為先的人,菡瑾一向沒啥好感,甚至是有些厭惡的。真田透的驕縱和不講道理,多半也有這位她這位堂兄的功勞。

    氣氛一時有些僵硬。

    先反應過來的是幸村,他見菡瑾看了幾眼真田弦一郎,連忙介紹道:“柳學妹,這是小透的堂兄,真田弦一郎,弦一郎,這是小透現在的同桌,柳菡瑾。”

    菡瑾硬著頭皮打招呼:“真田學長……”

    “嗯,”真田弦一郎上下打量她,點頭致意,“舍妹承蒙照顧了。”

    “哥哥……”真田透打斷了菡瑾即將出口的話,嬌嗔道“我很乖的,才不需要別人照顧呢……”

    “呵呵,小透,弦一郎只是客氣一聲而已,誰叫你平時那麼調皮的……”

    “哪有,精市哥哥,怎麼連你也欺負我。”

    看著眼前兄友弟恭、兩小無猜的場面,菡瑾有一種揉太陽穴的衝動,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在她面前表演呢?

    接到真田透若有似無的敵意眼神,菡瑾想起,從剛剛見面開始,她的這位好同桌,好像還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吧?

    嘖嘖,再精明,還是小孩子啊!

    戲一直在唱著,從頭至尾,菡瑾都是一副冷冷的樣子,沒啥特別的表情。

    可能是她的表情愉悅了真田透,沒有持續多久,她就被解放了。

    直到車子重新啟動,菡瑾回到車上,才松了一口氣。

    田中叔叔看見她一副如釋重負地樣子,倒是覺得奇怪起來:“朋友走了,小瑾反而松了一口氣啊!”

    菡瑾氣結,愕然道:“田中叔叔,誰告訴你他是我朋友了,我們根本不熟……其實和陌生人沒兩樣。”

    “啊?”

    菡瑾也不在意田中叔叔的眼神,只是兀自想著一些事情。

    從剛才幸村沖到她傘下的那一刻起,就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閃現在她腦海裡。

    既然幸村和真田透老是標榜他們的愛情有多麼的偉大,多麼的無堅不摧,她倒要看看,所謂青梅竹馬的戀情,是不是真的那麼矢志不渝。

    以後時間還長,不急。

    至少小學6年級之前,他們都會是校友。

    以前,是她的存在破壞了他們純潔的愛情,那麼,這一次,她不摻和進去,看他們如何走到最後!

正文 破曉(一)

    菡瑾待幸村的態度,依舊很疏離。

    倒不是她想故作清高引起幸村注意什麼的,只不過,實在是不想讓別人嚼舌根,說一些有的沒的。

    真田透自從那次她送幸村回家之後,就明裡暗裡地防著她了。

    學校裡至今流傳著“二年級某女生借同桌真田名義,暗中接近幸村王子”的傳言。只不過因為她平時人緣好,做圖書管理員時認識了不少高年級學長學姐,他們深知她乖巧懂事的“真性情”,而且班上很多人見過她和幸村見面時冷淡至極的場面,並無任何曖昧可言,是以這條流言也就沒翻騰起多大的浪花來。

    這種沒有指出了她的真姓名又一聽便知道是她的指責,早不傳晚不傳,偏偏在她送幸村回家之後沒多久就鬧起來了,菡瑾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的傑作了。

    拋開成見不談,在她成年人的眼光看來,手法拙劣欠缺佈局,有心人一查便知了。不過,以一個小孩子的智慧來說,倒是相當不易的了。

    表面上,菡瑾和真田透說說笑笑,沒有露出什麼馬腳,裝出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樣子,心裡卻似明鏡似的。

    菡瑾在學校過得還不錯,大多數同學都是小孩子,喜惡擺在臉上。菡瑾一直很照顧班上的人,時不時會教教別人功課什麼的。成績好,脾氣好,難得還沒架子,班上的同學都喜歡和她相處。是以,菡瑾才來一個月,在班上就壓過了班長真田透一頭。

    偏偏這種事情還不比什麼撒播傳言。別人都知道柳菡瑾和真田透是好同桌好朋友,柳菡瑾似乎比真田透還優秀一點,若是突然聽到誰在誰背後說對方的不是,最後不招人待見的反而會是那個嚼舌根的小人。

    在這種情況下,真田透無異於是吃了一記悶虧。怎麼想,菡瑾都不可能沒事找事對一群小孩子去說真田透的不是,倒是真田透,若是一個不小心,暴露出了本性,就比較麻煩了。

    對於班上的一群同學,菡瑾作為成年人,自然是照顧居多。南湘南和綠川不同,在這裡沒有以柳茗雅帶頭的惡勢力,到處散播一些“真相”,同學對她的過去也並不是很瞭解,只是覺得這個人是個好人,就和她打成了一片。

    畢竟像真田透這樣早熟又有心計的孩子,還是不多的。

    這可能和她的成長環境也有關係。父親是真田家次子,因愛上出生貧寒的母親,堅持和原配離婚,不顧家人反對,硬是把她和她的母親接進了門。原配一怒之下,帶著兒子遠走國外。

    據說真田家老爺子一直不待見她們母女。想來也是,好好的一個家拆得四分五裂不說,連孫子也見不著了,換誰都不會高興。

    再加上,菡瑾在心裡冷笑幾聲,估計真田透的母親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吧!出生貧寒,這麼可笑的理由……據她所知,真田透父親的原配可不是什麼豪門千金。也是,教出這樣的女兒來的,沒點心計怎麼成?

    日子依舊不緊不慢地過著,菡瑾看的醫學書也越來越多,為了不引起人的懷疑,她特地去書店走了一趟,買了幾本外語入門書和字典,做掩飾。

    這一天菡瑾照舊抱著一大疊書從圖書館往班上趕,剛進班級,就發現班上氣氛有些不對勁,特別熱鬧就不去說了,她的位子上居然還擠了一大群女生。

    菡瑾的第一反應就是,幸村精市又來了。

    心裡有些惱意,臉上卻不能露出來,菡瑾笑著和同學打招呼,讓她們讓一條道出來,方便自己進去。

    穿過人群,看到座位上的人的時候,她卻被嚇了一跳。

    不是幸村精市。

    藍色的頭髮,帶著笑意的桃花眼,舉手投足間不凡的風度,讓菡瑾愣了一下,略帶詫異的話就脫口而出:“侑士……哥哥?”

    忍足笑著抬起手,揉亂了菡瑾的頭髮:“小瑾,好久不見,我來看你了!”

    忍足是作為道頓堀第二小學校的代表來參加這次南湘南主辦的小學生數學競賽的。從賽前培訓開始,一直到比賽結束,大概有半個多月的時間,忍足都會留在神奈川。忍足向學校申請了免住宿,這段時間就寄宿在菡瑾家裡,每天都可以和菡瑾一起上下學。

    菡瑾想起早上出門時,早川奶奶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原來大家都早就知道了,只不過就瞞著她一個而已。

    “總之,小瑾,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忍足坐在草地上,對菡瑾溫柔地笑著,“我讓柳爺爺他們都不要告訴你我要來的事情。”

    “是哦,”菡瑾裝作生氣的樣子,板起了臉,“我真的是被‘驚’到了哦。”

    “咳咳,這個……”忍足看見小妹妹臉色不對,連忙討饒,“小瑾,我……”

    前世的時候,菡瑾雖然和忍足不熟,但是,也經常從報紙上看到關於這位忍足家繼承人的桃色新聞,是個十足的花花公子呢!不過,顯然,這個年紀的忍足還沒有學到討好女生的方法。看他那一臉憋悶,有話說不出來,自責又煩惱的樣子,菡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過,我覺得,‘喜’還是比‘驚’多一點的。”

    忍足的知道自己被對方騙到了,又好氣又好笑,心裡還是欣慰占了上風,覺得一段時間沒見,她又開朗了不少。只是搖著頭道:“你呀,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原來你這麼調皮呢!”

    下午的時候,“柳菡瑾的男朋友長得很帥,比幸村還有王子氣質”的流言不知道從哪裡傳了出來。

    菡瑾覺得意外的同時,不禁對這些小孩子有些無語。“男朋友”也就算了,這“幸村還有王子氣質”到底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呢?是因為忍足比幸村更有紳士風度?那要是被她們看見了“真紳士”柳生比呂士,豈不是要當眾跪下了?

    不過,這種假設還真是不能亂做的。

    此次數學競賽,南湘南很重視,作為主辦方,還專門騰出了一間大教室來作為參賽者培訓的教室。這已經不只是南湘南的大事了,聽學姐說,這次在數學競賽中得到前十名的人,可以代表日本參加國際性的賽事。

    菡瑾一下課就和圖書館的老師請了假,跑到小賣部買了蛋糕牛奶,去給忍足送點心。

    比起他們這些普通學生,作為參賽者可就不輕鬆了,上課的內容都是數學難題,在菡瑾看來,動腦子也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情。好不容易多了個“哥哥”,可不能讓他餓著了。

    說來也巧,菡瑾到教室的時候,剛好碰上培訓班20分鐘的下課時間。和他們的上課時間不同,培訓班是1小時休息一次。

    菡瑾在人群裡一眼就看到了忍足那一頭標誌性的藍發,她提著小賣部阿姨給的便利袋,興沖沖的沖了過去。

    忍足好像正在和旁邊的一個男生討論題目,背對著菡瑾,菡瑾被忍足的背擋著,也沒看清楚和他說話的是誰。

    快走到旁邊的時候,忍足突然轉身,菡瑾這才看見那個被擋住的人,竟然是柳生比呂士。

    忍足對菡瑾的出現感到很意外:“小瑾,你怎麼來了?”

    菡瑾抬了抬手裡的便利袋,笑道:“來給侑士哥哥送點心啊!”說著,朝柳生點了點頭:“柳生……咳咳,哥哥……也來啦……之前都不知道啊……”

    對於立海大網球社的其他人,菡瑾仔細考慮之後,覺得也沒什麼顧忌的,現在她連幸村都放開了,任其和真田透去攪和,何況這個並沒有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的柳生比呂士呢?

    不一定要多親近,但是也不要莫名的疏離,像個不熟的朋友一樣,做點頭之交,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至於以後,他若是還是選擇站在幸村一邊,她橫豎也沒什麼損失。

    柳生被她這聲“哥哥”叫得愣了一下,前幾次見面時,柳家這個小妹妹對他的態度並不和善,特別是第一次,好像還很排斥他。不過,紳士畢竟是紳士,微微走神之後,馬上便恢復過來,也笑著回應道:“嗯,小瑾,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菡瑾沖他點了點頭。

    氣氛不似一年前第一次見面時那麼劍拔弩張了。

    但是,在培訓教室裡,當著其他參賽者的面聊天,還是很奇怪,別說吃東西了。

    “那麼,大家一起吃吧,”菡瑾掃了一眼四周,眼睛笑眯了起來,“我帶你們去小花園,不要擔心,我買了很多哦,肯定夠吃了。”

    這個地方,聚集了全日本小學的數學精英。

    雖然知道這件事,可是,菡瑾也沒想到會碰上那個人。

    在門口和他碰上的時候,菡瑾還是不舒服了一把。

    心頭冒出的唯一的想法就是,人生啊,果然是不會太如意的。

正文 破曉(二)

    有些人,總是會在你差不多淡忘他的時候,突然出現,撕扯你的傷口。

    她的哥哥柳蓮二亦是如此。

    門口處,他們相遇了。

    感謝這一年來幸村和真田對她心理承受能力的考驗,菡瑾在對方打量自己,來不及收起臉上的尷尬之色的時候,對著面前的人露出了一個很淑女的假笑。讓人明明感覺到了疏離,卻又挑不出錯來。

    感覺到忍足握著她的手突然間緊了一下,側過頭,接收到身旁忍足鼓勵的眼神,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隨即消失不見。

    向柳蓮二和他旁邊的一個戴眼鏡的刺蝟頭男生點了點頭,她頭也不回地和忍足、柳生往外走去。

    經過一年的冷靜,她想明白的不只是幸村和真田透的事情,同樣包括對柳家人和柳蓮二的執念。

    如果說,幸村和真田透給她的是愛情和友情的背叛,那麼,生父和哥哥妹妹給她帶來的無疑是靈魂深處的痛擊。

    這一世,她可以避開幸村和真田透的糾纏,卻依然無法擺脫家人之間血濃於水的羈絆。他們傷她至深,對她的影響早已深入骨髓。只要她還是個人,一個不冷血的人,她就肯定會無可避免被刺痛。這種痛,來自於她內心深處對於家人的愛的渴望,她甘之如飴。並不是她選擇懦弱,選擇原諒,她只是,不想淪為和他們一樣冷血的人。

    她不會放棄仇恨,但是,她的仇恨不應該影響她的人生。承認渴望親情並不可恥,沒人比她更有理由站在陽光下幸福地活著。她要幸福著,看那些醜惡的人走向毀滅。

    菡瑾抬起頭,藍天下,風光正好。

    柳蓮二看著遠去的背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是他轉學之後,第一次見到柳菡瑾,這個其實也是他妹妹的人。對於這個妹妹,他的心裡始終是五味雜陳的,直至今日,他都說不清楚對她的感情。

    小時候,家裡只有他和妹妹茗雅,他們是家裡的寶,整個家庭都是繞著他們轉的。那個時侯的家裡,到處是歡聲笑語。直到他5歲那年的某一天,爸爸開始早出晚歸,一回家,媽媽就會和他發生口角。這之後的半個月左右,家裡突然來了一個小女孩,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

    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家裡的平靜就被打破了。一樣的笑聲,笑聲裡卻多了一份凝重。

    他不喜歡這個叫柳菡瑾的小女孩,她的存在,破壞了他的家庭。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和他們是不同的,他們被叫做私生子或者私生女,而柳菡瑾,就是這樣的存在。她的母親,就是破壞爸爸和媽媽感情的第三者。

    妹妹茗雅很淘氣,喜歡捉弄人,尤其是柳菡瑾。對於她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家裡人通常一笑置之,小孩子活潑點,是正常的事情,何況是他們家的小公主!可是,柳菡瑾卻經常對這樣可愛的妹妹下重手,有一次,還把妹妹的肩膀掐紫了。媽媽把她打了一頓,可是,他卻覺得還不解恨。他覺得,像她這樣惡毒的人,活該做私生女,就只配生活在閣樓上!

    柳菡瑾的母親就這樣死在了他們面前,被爸爸從樓上推下去的。柳菡瑾跪在地上,不哭也不鬧,一副癡呆的樣子。他以為,他會很開心,可是,他卻笑不出來。直到媽媽蒙住他和妹妹的眼睛,將他們推進房間,他的眼前,還是那一片逐漸暈開的鮮紅,和柳菡瑾呆呆的樣子。

    很恐怖,真的很恐怖。那一瞬間,他覺得,其實,柳菡瑾也很可憐。

    他很想關心她一點,可是,每次發生事情的時候,他的行動總是快于理智,就像那次妹妹和她打起來的時候一樣。

    等他發現自己的下意識之間做出的判斷已經接近於一種病態的不理智之後,他無法再平靜了。他猶豫再三之後,決定去跟柳菡瑾道歉,不為別的,就為了他不該幫助妹妹打她。但是,這並不表示他認為自己的家人是有錯的,茗雅也受了傷,她們之間扯平了。他只是不想讓人覺得,他們家的人在欺負一個孤女而已。

    也就在去往她病房的路上,他聽見了爺爺關於他身世的對話。

    這讓他無法平靜,從柳菡瑾嘴裡得到的答案讓他心安之餘,又產生了新的疑惑:他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為什麼要拋棄他?他甚至有一個詭異的想法,是不是其實他和柳菡瑾一樣,是個私生子,所以才會……

    這以後,在學校裡遇到柳菡瑾,他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為自己的行為愧疚,也在瘋狂地想像著,會不會他以前對柳菡瑾做的那些事情,有一天也會有人對他這個可能是“私生子”的人報復回來。

    他,漸漸地,有些開始理解柳菡瑾的立場。

    也開始,恐懼她。

    柳菡瑾,知道他不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兒子。

    所幸的是,沒過多久,他轉學了。

    而在他轉學後沒幾天,就聽說了菡瑾野一起轉學的消息,裝作不經意的遺忘,他並沒有打聽她轉到了哪裡。

    他希望,柳菡瑾,就這麼消失在他的生命裡,最好。

    帶著他的秘密,永遠不要再出現。

    但是今天,他又見到她了。

    乾貞治看著好友兩眼無神的樣子,覺得很好笑,推了推眼鏡,拿出了摘記本,煞有介事的邊記邊念起來:“蓮二,你剛剛的樣子告訴我,你100%認識那個女生,而你現在的眼神則說明,剛剛90%那件事讓你很在意。”

    蓮二聽到好友的聲音,一下子從深思中醒轉過來,看著眼前這個笑得有點過於開心的人,提起了精神,無奈道:“貞治,和你說過幾遍了,資料是不能那麼馬虎的!所謂100%的資料,是不存在的。你的資料過於精准了,就有不權威的嫌疑……”

    乾低下頭,劃掉了摘記本上的幾行字,抬起頭,歎息道:“蓮二,明明是我先開始接觸資料的,為什麼,現在卻是晚接觸資料你在教我呢?”

    蓮二難得看見這個新朋友苦惱的樣子,直接脫口而出:“那個啊,可能是因為遺傳吧……我爸爸是會計……”

    蓮二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他的爸爸,他其實不知道是誰,會計師的爸爸,其實只是他的養父,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不能算是遺傳。

    乾聽不到蓮二的回答,正奇怪他為何會說話說到一半,就沒聲音了,抬起頭,卻發現好友的眼睛又定定的,一副無焦距的樣子,得,准是又在走神了。乾輕咳一聲,在蓮二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蓮二,你又在想什麼了?這次可不是權威不權威的問題了,看你的眼睛,我可以100%的確定,你剛才准是又在走神了!”

    柳一愣,苦笑:“貞治,你這個100%可真是沒有用錯了……”

    上課鈴聲響了起來,培訓班今天的最後一節課開始了。

    剛才和菡瑾一起出去的兩個男生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藍色頭髮的男生特意繞道從他身邊經過,眼睛裡,是微微地不屑和濃濃的不悅。

    柳蓮二一愣,再看他時,他已經回到自己位子上了。

    培訓班的老師,個個都是精英,上起課來,更是毫不含糊。

    只是,柳蓮二卻完全聽不進去。

    他的腦海裡,一直浮現出剛剛那個男孩看向他時,那複雜的眼神,他回想起乾每次判斷他走神時,所說的話。

    “乾……”柳蓮二成功拉回了旁邊好友的注意力,乾看了他一眼,表示他正在聽。

    “我想知道,你每次說……從我的眼睛裡,看出我在走神,是怎麼看出來的……”

    乾貞治聳肩:“怎麼說呢,這是一看便知的吧!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尤其是蓮二你的眼睛,總覺得藏著很多的秘密呢!”

    菡瑾答應了忍足,待會兒和他一起回家。

    本來是待在教室裡等忍足的,卻不想,被數學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這次數學競賽,是3年級以上學生的小學組比賽,每個學校派出兩名代表。考試時,會根據你的年級劃分考場。這樣,年級結合試卷分數,敲定你最後的綜合成績。

    菡瑾一進數學辦公室,就發現了不對勁。除了自家的老師之外,竟然還有學校的數學教研組組長。

    數學老師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年輕老師,對學生的態度卻比她以前的那個班主任老師好很多。

    “柳同學,是這樣的,我給其他老師看過你平時的作業和卷子,我們想讓你代表學校,破格參加這次的數學競賽。”數學老師笑眯眯地說。

    菡瑾張了張嘴,有點意外:“可是,老師……”

    “你也不要驚訝,也不要過於高興,這只是一個想法。為了服眾,老師會讓你和其他候選代表一起參加一次學校組織的筆試,如果你的成績足夠好,你才可以成為代表。”數學老師的手在一張紙上點了點,“因為忙著接待其他學校,我們學校已經慢了一拍,所以,必須儘快處理我們學校的代表問題。”

    菡瑾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第二行上,真田透和幸村精市的名字赫然在目。

kit3emily 2011-9-12 15:17

正文 破曉(三)

    菡瑾一點都不想參加這個所謂的數學比賽,她的臉皮還沒厚到要和一堆小孩子搶什麼比賽冠軍的程度。頂著成年人的靈魂,即使別人不知道,她也沒興趣用這種無聊的方式作弊。她重生,不是為了來和這些小孩子搶第一來的。

    但是看著數學老師單子上排在一起的兩個名字,一種憋悶得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直壓的她心尖上酸一陣麻一陣的。

    並不是她太執念,只是前世的陰影,實在不是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能消除的。

    菡瑾低下頭,輕聲對老師說道:“老師,我……我想回去告訴爺爺一聲,問問他的意見。”

    數學老師笑著:“嗯,柳同學要好好和你爺爺說一下,這是一件很榮幸的事呢!如果有了決定,就讓你爺爺打個電話給我。”

    菡瑾微微傾身,應道:“好的。”

    其實,她壓根就沒想過要參加這次的比賽。

    即使在看見那兩個名字的時候,有過片刻的猶豫,但是,她還是克制住了。

    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不是說著玩的,她真的不想再徘徊在他們中間了。

    她恨他們,很恨很恨,恨他們毀了她的一生,毀了她的生活,害死了她的孩子,可是,那是前世的幸村精市和真田透。

    她只能放下。

    若放不下,這只能讓她的這一世也成為何前世一樣的悲劇。

    這一世的幸村精市和真田透是沒有罪的,或者說,他們還沒有來得及犯過任何錯誤。

    這一世的柳菡瑾也不是前世的那個受害者,一味的執著,她最後能得到的,只有引火。

    有時候,她也會想,命運讓她重生,到底是不是真的公平。

    她重生了,一切重新開始了。她因為這件事而興奮不已,激動得不能自製。她盤算著,應該如何復仇,如何讓幸村和真田付出代價。

    可是,她卻忽略了重生的附帶條件,那就是,在時間回到起點的那一刹那,她永遠失去了指責他們的資格。

    命運,和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給了她第二次的生命,卻強制的帶走了她復仇的理由,將她和仇恨徹底剝離。

    如果,放下,就是命運之神為她作出的選擇,那麼,她接受這個來自命運的審判。

    笑對生活,活得更自在。

    和忍足一起回到家中的時候,已是吃晚飯時間了。

    柳家雖然是傳統的百年大家族,很多方面都依著古時的舊禮,在吃飯方面卻堅持一家人同桌吃飯的規矩。

    因家中都是老人,菡瑾以前胃不好的時候養成了習慣,一般情況下,菜多以素食為主,清淡開胃,容易消化。今日許是有客人在場,菜倒是豐盛了不少,桌上出現了好幾個葷菜。

    菡瑾不置可否,隨意地夾了幾筷子菜,就開始扒飯了。因為幼時常年吃不飽,菡瑾吃東西從來不挑,有什麼吃什麼,而且,甚少食葷。

    忍足在旁邊看著奇怪,時不時就給她夾點什麼肉之類的,倒是讓菡瑾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爺爺坐在正中間,朝外的地方,裝作沒看見,自己吃自己的。

    菡瑾有些無語地看著碗裡疊得越來越高的菜,最後,只得放下了筷子。

    “怎麼不吃了?”忍足好奇地看著菡瑾,“這些菜都很好吃。”

    “侑士哥哥,”菡瑾側過頭,無奈地告訴他,“我很少吃葷菜的。”

    “為什麼?”忍足瞪大了眼睛。

    “不喜歡啊!”菡瑾聳了聳肩。

    “這可不行!”忍足聽見菡瑾的解釋,一下子拔高了聲音,“你不要老是夾蔬菜,要多吃肉食,這樣營養才能均衡。虧你還想做醫生呢,做醫生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可不行哦!”

    “可是……”菡瑾掙扎著,“侑士哥哥,我胃不好,不能吃這些東西,不然會痛的。”

    “小瑾,你柳生爺爺說你的胃已經好了。”吃飯吃到一半,爺爺突然插入了他們的討論,“正常吃飯不會有影響的。”

    這個理由不行了。

    菡瑾看了一眼忍足,在對方的注視下,不情不願地拿起了筷子。

    “侑士哥哥,這個……有點多了……我一下子吃這麼多,吞不下去……”

    “你吃掉一半,還有一半我吃。”

    “哦……”

    柳爺爺則在孫女的瞪視下,慢悠悠地吃著飯。

    這一個晚上,委實成了菡瑾的災難時間。

    剛吃完晚飯不久,早川奶奶就拿著電話出現了:“小瑾,跡部家少爺的國際長途。”

    菡瑾接過電話,在早川奶奶竊笑聲中,不情不願地湊近了自己的耳朵:“喂……跡部……什麼事?”每一個音,都拖得長長的。

    跡部在那頭聽到這些個長音,立刻不舒服了,開始隔著半個地球炮轟:“你那是什麼聲音啊?本大爺跟你打電話你就這麼不開心?小不點丫頭,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居然用這種口氣和本大爺說話!”

    “我……”菡瑾自知理虧,覺得剛剛的樣子實在是孩子氣,丟臉異常,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訥訥道,“我沒有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你說話,都會丟人。

    “行了行了,”跡部在那邊不耐煩了,“在幹什麼呢?”

    “剛吃過晚飯,準備做作業。”

    “就這樣?”

    “是的。”

    “忍足侑士呢?他在幹什麼?”

    “啥?”

    “笨丫頭,本大爺問你,忍足侑士在幹什麼?”

    “我知道,但是……你怎麼知道他在我家的?”

    “這世界上,還會有本大爺不知道的事嗎?”

    “……”

    “笨丫頭,他有沒有欺負你啊?”

    “誰?侑士哥哥嗎?沒有……”

    “哼……”

    跡部的電話,打了大概要半個小時。

    菡瑾最後掛電話的時候,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打電話過來。想了一下,似乎這半個小時中,他們都沒什麼實質性的談話內容,就是在一個問一個答,就像是刑訊逼供一樣。身為一個大人,被一個8歲的小孩子逼到這個份上,也是一件可悲的事了。

    不過,跡部好像說,他今年暑假要回來了吧?

    暑假啊,貌似不遠了呢!

    第二天,菡瑾和忍足一起到學校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學校裡氣氛很奇怪,大家都簇在一起講著什麼。

    菡瑾對這種事情並不陌生,剛到綠川上學那會兒,她可是天天碰到這種場面。估計也就是哪個同學又發生了什麼事,被大家知道了,就拿來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了。

    雖然都只是小孩子,可是八卦這種東西,也不是年紀小就能抵禦的。

    菡瑾笑著和幾個認識的別班的同學打招呼,得到了對方熱烈的回應。還不等菡瑾開口,C班的學委就湊了過來,嘰嘰喳喳地和她聊開了。

    C班的學委是一個很可愛的圓臉女生,平時就話多,菡瑾看她一邊說話,一邊不忘把眼睛往忍足那裡瞟,就覺得好笑,這麼點大的女孩子,就有愛美之心了,以前老覺得,幸村這個“王子”稱號是高年級的學姐送的,看來,也不儘然啊!

    忍足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向不感興趣,他本身也不是南湘南的學生,對這個學校裡的人也不是很熟悉,只認識菡瑾一個人。眼見這些奇怪的事情和菡瑾沒關係,他也就不想摻和了。道一聲“待會兒午飯時間見”,就一個人走了。

    菡瑾點了點頭,這才靜下心來向C班學委的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真正瞭解到事情的時候,菡瑾卻覺得有點苦笑不得。

    “昨天中午,三年級的橫山學姐被人發現和幸村學長一起去餐廳吃飯,今天,大家都在傳他們兩個人在交往呢!哎,我們都以為,幸村學長的女朋友是你們班的真田同學的,沒想到,居然是橫山學姐誒!橫山學姐長得沒有真田同學漂亮,也有很多人說這只是謠傳而已,其實兩個人根本沒什麼關係的……”

    菡瑾到班裡的時候,時間並不是很晚,班上人還沒來齊。

    她也只不過掃了一眼,就看見了緋聞事件裡的兩位主角,橫山學姐和真田透同學。

    對於這種無聊的三角戀,而且還是小孩子之間家家酒一樣的三角戀,她實在是提不起精神摻和。

    只是,一個是自己的同桌,兩個人就在她的座位上,她又不能一直這樣杵在教室門口,不管怎麼樣,書包總要放下的。

    真是傷腦筋啊!

    菡瑾歎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然後,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和兩個人打招呼:“橫山學姐好,真田同學早!”

    橫山是學校廣播台的,在學校裡頗有聲望,像菡瑾這種不太注意學校動態的人都聽過她的大名。

    不用想都知道,沒有人會接她的話。

    菡瑾沒有一般孩子那可笑的自尊心,自然知道此時的氣氛是什麼情況,只是迅速地放下書包,就要往門外走。

    沒想到,剛站起來,桌子角就一下子撞到了肚子上,疼得她差點飆淚。

    抬起頭看時,桌子已經明顯移位了。

正文 幻惑(一)

    教室裡安靜下來了。

    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幾個學生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菡瑾的肚子是直接撞在桌角上的,這會兒,已經疼得蹲在地上了。

    桌子是橫山學姐踢的,恰恰撞在了剛剛要離開的菡瑾身上,那一刹那的衝擊力可想而知。

    自重生以來,除了那次和茗雅打架那次以外,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過這種苦頭了。更何況,當時和茗雅是硬著頭皮打的,咬緊牙關,只想著如何讓對方也不好過,倒是沒有多在意那痛。今天倒好,平白無故被殃及了,都沒有什麼準備。

    菡瑾不由得苦笑,人啊,果然是不能太安逸的,想想以前的時候,被芸姨打得半死,她都不會吱一聲,如今好日子過多了,身子也嬌貴起來了,一碰就受不了。

    坐在菡瑾斜對角位置的一個女生看出菡瑾不對勁,連忙過來問候。“柳同學,你沒事吧?”

    菡瑾搖了搖頭。

    “你先起來吧!”說著,作勢要扶菡瑾。

    另外幾個女生也從一片震驚中醒轉過來,連忙過來幫忙。

    一時間,熱鬧非凡。

    橫山眼睛瞟了亂作一團的人群一眼,波瀾不驚地從菡瑾身上掃過,複又面無表情地對上了真田透的臉。

    菡瑾在心底冷笑幾聲,不免悶氣一陣。

    從頭到尾,真田透連一個眼神也沒給她,還真是她的好同桌啊!

    幾個女生扶著她坐下來,安靜下來之後,菡瑾開始看戲。

    橫山作為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也是橫山集團的大小姐,自然不會忍受平白無故被一個二年級的小丫頭壓著,雖然這個丫頭也是出生名門,但是只是一個次女,而且並不受重視。

    橫山揚起了下巴:“真田,你最好識相點,幸村把你當妹妹,只不過是因為看在你爺爺的面子上,照顧你罷了,你最好不要蹬鼻子上臉,自己有幾斤幾兩重,要掂量清楚了。”

    這話說得……未免也太不入流太不禮貌了,聽起來哪裡像一個名門淑女的語氣,倒像是暴發戶級別的惡趣味了。對待自己的學妹用這種態度,橫山家的教養真是……雖不喜真田透,但是,這橫山的說話方式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啊!

    “你說什麼?你這個……”真田透的聲音裡透著說不出的怒氣和恨意,那一瞬間,菡瑾幾乎要肯定她就要罵人了,卻不想,那些到口的惡毒詞語,她居然硬生生地咽下。

    真田透的面色慘白,卻沒有再開口了,只是重重地吐出幾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已恢復到平時的溫柔可人,她也不和橫山爭辯,只是淡淡道:“橫山學姐真是辛苦了,我都不知道,我和幸村哥哥的事情,還要得到橫山學姐的批准。是我以前疏忽了,還請橫山學姐不要見怪。”

    “你……”橫山語塞,臉部表情猙獰起來,“真田透,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學姐,您真是太客氣了。”真田透的嘴角露出了一個似有若無的弧度。

    “哼!”橫山轉身就往門外走。

    在很多方面,其實,菡瑾是很佩服真田透的,譬如說,她做人的八面玲瓏,她說話時的技巧。這些東西,菡瑾卻怎麼也學不來。

    她可以不像前世那樣陰沉,可以笑著對待每一個人,但是,她卻實在無法對任何一個人付出假意的真心。就像對待班上的這群小孩子一樣,她喜歡現在這個學校的人,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對她很好,所以她也盡自己所能的教他們功課。

    她對著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微笑,心裡卻在憎惡著他們,她無法容忍這樣的自己,虛偽得令人髮指,可是她卻不得不這樣走下去。她無法抹去前世的記憶,也無法丟掉那些恨,所以,她只能用這種方式面對她們,畢竟,這是她所能想到和做到的方式中,最簡單最直接最平和的。

    她以前一直認為,自己並不適合做柳家繼承人,她覺得自己並不具備某些繼承人所應有的特質,相反,她怕事,性格太懦弱,遇事喜歡猶豫不定,不願與人虛與委蛇。爺爺對她的不自信不是不知,也曾開導過她,他曾經告訴她,柳家現在需要的是一個開拓者,而不是守成者,她的性格,是最適合柳家繼承人的。

    只可惜,前世的她,至死都沒有理解到爺爺話中的意思。這次重生,當她再次跟在爺爺身邊開始學習的時候,當她面對著自己的仇人開始學會笑的時候,她總算找到了爺爺選中她原因。

    是的,她夠冷靜,她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反省中,自己找到自己的不足,自我彌補。她能在逆境中,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找到自己最好的出路。還有就是……她隱藏在懦弱外表下,比誰都冷硬堅強的心,這種冷硬這種堅強,並非來自她本身,而是來自她天生不會拒絕的責任感。

    橫山集團,是百年大家,經過了幾代人的揮霍,如今卻早已腐朽不已,可笑的是,他們之中,卻還未有人意識到這一點。柳家作為比他們更具歷史的家族,作為繼承人的她的一言一行,比橫山集團大小姐更加重要。

    這一世,她不會允許任何人玷污她高貴的姓氏。

    教室裡很安靜,菡瑾臉上再次露出了一個完美的笑意。她站起來,撐著桌子,喊道:“橫山學姐,您不覺得您忘記了什麼嗎?”

    橫山已經走到教室門口了,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怒氣衝衝地轉身,看著菡瑾的臉,怒道:“忘記什麼?你又是哪根蔥?”

    “橫山學姐,您真是太幽默了,我只是想提醒您,”菡瑾臉上的笑意頓收,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她,“您是不是應該對您的學妹我,說一聲對不起。”這是陳述句。

    “你……你算什麼東西?”接二連三被二年級的學妹打壓,橫山的臉上已經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了,“居然敢要我道歉,瞎了你的狗眼了,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橫山集團的大小姐!”如果說,橫山對待真田時,還應顧及到幸村,有些客氣的話,那麼,此時的她,早已是潑婦駡街了。

    菡瑾再次微笑起來,只不過,這一次,笑意卻沒有再到達眼中,她淡淡地說道:“橫山學姐,我敬你比我年長,所以才叫你一聲學姐,請不要失了禮數。還有,鄙姓柳,柳菡瑾。”

    “我管你姓什麼,總之,你和真田都給我等著,我們橫山集團不會放過你們的。”橫山尖叫著。

    一句話,讓真田透的臉色不好看起來。

    菡瑾不去看她,只是像橫山點頭致意:“我不管別人如何,總之,橫山大小姐,我等著你。”

    橫山走了,走的時候,把他們班的拉門甩得一聲巨響。

    菡瑾站起來,向剛剛幫助過自己的人致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在真田透的瞪視下,慢慢地挪好了桌子。

    坐下來,掏出一本外文書,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沒有人會為了小孩子之間的矛盾,發動什麼家族戰爭,這一點,曾經身為成年人的菡瑾是深知的。而且,她不認為,橫山集團會和柳家叫囂,除非他們真的不要命了。

    真田透的臉色比較奇怪,說來,菡瑾也算是間接幫她出了一口惡氣了,可是她的臉上,卻絲毫不見喜色。

    菡瑾和她,一直是面和心不和,這點,從剛剛她被不幸殃及,真田透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的時候,就看出來了。這個時候,菡瑾也懶得去理睬她,雖然以她的年紀,心裡想這些“反正你也不在意我我又何必要浪費自己的關心”是有點幼稚,但是,她也是有脾氣的,肚子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她可沒有聖母到要趕著去裝好人的地步。

    半晌之後,真田透抖著聲音開口了:“你知道橫山是誰嗎?”

    菡瑾被她的聲音驚了著了,愣了幾秒,才道:“知道,南湘南的風雲人物,橫山集團大小姐。”

    “你知道還這麼激她?”真田透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手指指著她,不可置信又略帶憤怒地叫著,“你知不知道,如果她把這件事告訴父母,我就……我們就完了……”

    原來她是在擔心這件事,菡瑾眯起了眼睛,冷冷道:“真田同學,我記得你說過,你是真田家的孫女,難道真田家害怕橫山集團嗎?”

    “你知道什麼啊……”真田透的臉紅了起來,幾乎是一瞬間,又轉換了語氣,語調弱了下來:“那又怎麼樣,爺爺說過,自己的麻煩要自己解決……原來我只是小小的激了她一下,只要她去找幸村哥哥訴苦,幸村哥哥肯定會安撫住她的……誰讓你又出來的……現在你給我惹麻煩了,你知道嗎?”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真田同學,”菡瑾冷笑一聲,“我是不知道你們真田家會怎麼樣,總之,我是不會接受你的指責的。我不覺得我給誰惹麻煩了。我只是在被人欺負之後,正常的捍衛了自己的利益而已。”

    “你……”真田透的眼睛紅了。

    “小透,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教室裡只剩下她們說話的聲音。

    也許正是如此,當她們都安靜下來的時候,這個男孩子的一句話,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菡瑾看著他,覺得自己的頭,又開始疼了。

正文 幻惑(二)

    菡瑾瞭解幸村精市這個人,他雖然護短,但還不至於不講道理,所以,她倒是不怎麼擔心幸村的反應。

    碰上真田透這個胡攪蠻纏的人,菡瑾心裡本就很不舒服,偏偏又在這麼引人遐想的時候,幸村跑出來了。現在這種情況,菡瑾是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無論她選擇做出哪種反應,都有點瓜田李下之嫌。

    真田透可能是被橫山嚇著了,又和菡瑾爭論了半天,眼眶從剛才開始一直是紅紅的。配上一副天生的可憐相,怎麼看怎麼像被人欺負了的樣子。

    菡瑾皺起了眉頭,卻也不想再和真田透瞎攪和,乾脆埋下頭,繼續看書。

    幸村慢慢走近了,看了一眼同桌的兩個女生,一個在埋頭苦讀,另一個則是眼眶紅紅的,兩人之間的氣氛相當詭異。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他不禁迷惑起來。

    他原本在參加校網球社的晨訓的,突然被班上同學告知說:橫山往二年A班的方向去了。這個消息讓他很不安心。

    昨天中午的時候,他去學校廣播站幫忙,事後,橫山硬拉著他要和他一起吃午餐,出於禮貌,他沒好意思推辭。沒想到,今天早上來上學的時候,他和橫山的事情居然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同時傳出的還有他其實更喜歡小透的流言。這本來並不是什麼大事,大家說說笑笑也就過去了。

    只是想到橫山以往的行事風格,再加上同學的描述,幸村越想越不放心,二年A班是小透的班級,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可怎麼像真田嬸嬸還有弦一郎交代啊!何況,怎麼著小透叫他一聲“精市哥哥”的,要是她因為一些無聊的小謠言被人傷著了,他于心何安!

    等他急急匆匆和網球社的前輩請完假,趕到二年A班的時候,沒有見到橫山,倒是看見小透一副委屈的樣子,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同桌,那個叫柳菡瑾的女生。教室裡安靜得不得了,所有人都看著她們兩人。

    他覺得奇怪,於是出聲詢問。小透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那個柳菡瑾卻只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埋下頭開始看書了。

    幸村很肯定,小透是和這個柳菡瑾鬧出什麼矛盾分歧了,原本是打算化解一下的,畢竟大家都是同學,還是同桌,鬧成這個樣子實在是不好看。只是這柳菡瑾的態度,委實不像是要別人來調解,也不像是什麼和同學吵架了有些惱意的樣子,擺出來的臉色……倒像是“不要來吵我,走開”的態勢。

    幸村摸了摸鼻子,面對這樣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女生,再聯想到她平時就不怎麼待見他,他倒是實在拉不下這個臉,跑上去笑著說和什麼的。

    想來想去,還是把小透帶出來,問清楚狀況再說。

    真田透跟著幸村精市走了,菡瑾松了一口氣。

    這個真田透,還真是讓人無法喜歡起來,以前不知道她真面目的時候,覺得她是挺討喜一個人,自打看清她的真面目之後,就是很不對勁了,無論她幹什麼事,總覺得她是有什麼目的的,即使她現在還是一個小孩子,這種感覺還是無法消除。

    有時想想,其實,真田透也只是早熟了點,可能是由於家庭原因,母親出身問題讓她在家裡極不受重視,只能賣乖裝可憐,時間長了,做人難免也就有點做作虛偽了。真田透在學校女生中算是長得漂亮的了,被男生捧慣了,難免有些自視甚高,把誰都不放在眼裡。看不起別人又怕得罪人,下意識地就把在家裡時練出來的那一套“完美禮儀”用了起來,發現收效甚好之後也就再也擺脫不了這個面具了。

    只不過,孩子到底是孩子,真田透現在才剛起步,遇上有些事,難免還會帶著小孩子脾氣,比如說,遇上和她精市哥哥有關的事。仔細回想起來,有幾次她和幸村說話,特別是她送幸村回家那次,真田透身上散發的那種毫不掩飾的嫌惡氣息,才真正算是比較真實的她吧!

    真田透在早自習之前回到了教室,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眉開眼笑的了。

    菡瑾翻著書,狀似不經意的樣子瞟了她一眼,在心裡暗道,想不到幸村這麼小就這麼有本事,才多少會兒功夫,就把人給逗得笑嘻嘻的了。

    上午第三節課的時候,真田同學的橡皮不見了,柳同學就把自己的橡皮借給了她,在一番“謝謝”“不用謝”的客氣之後,兩個人重歸於好。

    於是,二年A班再次恢復了平靜。

    菡瑾參加了學校的候選人考試,草草寫下答案之後,很瀟灑地出了考場。她本就和爺爺說好了,不參加這次比賽,考試只是走個過場,她可不想讓人說她是臨陣退縮,既然要棄權,考第一棄權肯定是最好的方式。

    她倚在柱子上,看著天空發呆,跟忍足說好了,今天他下課後來考場門口接她一起去吃午餐的。只不過,她貌似有點太早出來了。

    左等右等忍足都沒有來,她正準備直接去培訓教室,從柱子後轉出來,卻不想看見了剛出考場也是在等人樣子的幸村。

    幸村聽見腳步聲,往柱子這邊看過來,看到菡瑾,倒是一怔。

    菡瑾的腳步頓住了,臉上露出了平時見到他時慣有的笑容,略點了點頭,就要往前走。

    “柳學妹,我有事想和你談談……”幸村的話成功地絆住了眼前這個女生急急匆匆的腳步,看著她回過頭,臉上卻依舊是淡淡的樣子,他言語間,就遲疑起來,“是……關於小透的事……”

    菡瑾早就料到幸村不會這麼善罷甘休,卻不想會這麼快找上她,心裡雖然帶著絲絲不屑和嘲諷,臉上卻不顯露出來:“我不覺得……有什麼好談的!”

    幸村臉上的笑意有些僵硬,知道這個柳菡瑾比較冷,卻不想還當面駁他的面子,於是,只能一臉悻悻道:“柳學妹,我聽小透說,你今天和她起了爭執?”

    菡瑾看了他一眼,別過頭:“幸村學長管得太寬了吧?同學之間鬧點小矛盾,不是很正常的嗎?更何況,這似乎是我們女生之間的事情吧!”

    幸村苦笑:“柳學妹還真是伶牙俐齒啊!”

    “還好。”

    時間已經不早了,偶爾也會有上室外活動課的學生穿著運動服從考場外的小花園路過,菡瑾遠遠看著他們時不時交頭接耳的樣子,感覺到,和幸村這樣杵著,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明天的時候,指不定又要說成什麼樣了。

    “要是學長沒事,我要先走了。”菡瑾說完這句話之後,才發現,在她兩次和幸村獨處的時間裡,似乎,冷場之後的第一句話,永遠都是她說出的她要離開的話。相對無言,不知不覺中,這已經成了他們固定的相處模式了。

    “柳學妹,等一下。”幸村精市眼看人就要走了,連忙從失神中醒轉過來,道,“我還有話……沒說。”

    菡瑾停下來,轉身,點頭道:“那麼,幸村學長,請快點說,好嗎?我還有事的。”

    幸村精市站在風口裡,初夏的風,拂過他鳶藍色的頭髮,熟悉的場景,讓菡瑾不禁動容。

    很多很多年前,就是在這個季節,幸村精市曾經告訴她,他喜歡她。

    現如今,一切已成往事,浮雲而已。

    幸村看著她迷蒙的神色,有些詫異,遲疑半晌,才問道:“柳學妹,我聽爺爺說了,你是柳爺爺的孫女吧?”

    菡瑾點頭。本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她不想到處宣揚而已。

    “柳學妹,我希望你能聽我說一下小透的事,”幸村似乎對她承認自己的身份這件事很滿意,“柳學妹,我們見過是吧?在去年跡部爺爺的生日宴上。我想你也應該感覺出來了,真田爺爺並不喜歡小透。其實,小透在家裡一直都過得不是很好,真田爺爺對小透母親心存偏見……”

    菡瑾覺得很可笑,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澀澀的,酸酸的。她不想讓幸村看出她的心情,於是挑眉掩飾道:“所以?幸村學長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幸村盯著她,不肯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給小透惹麻煩了。小透比不上你,你是柳爺爺的掌上明珠,她沒辦法得到家族的庇護。”

    菡瑾頓時覺得周圍安靜下來了,她的心刺痛著,仿佛聽見了還是她丈夫時的幸村指責她時的樣子。

    幸村精市,你為何要喚醒我好不容易掩埋起來的回憶。

    為什麼?

    為什麼……

    菡瑾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培訓班的門口,剛好碰上下課時間,人一下子湧了出來。

    在擁擠的人群中,菡瑾被一個白色刺蝟頭的男生撞倒在地上,男生本來是和同學在打鬧,眼見有人被撞自己撞到,一下子慌了手腳:“誒……你沒事吧?”

    忍足看見菡瑾的時候,菡瑾已經坐在地上了。

    周圍圍了一群人,一個刺蝟頭的男生正在上躥下跳,她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好。

    忍足走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他感到胸前的衣服,漸漸地,濕透了。

    明明是溫熱的感覺,他的心裡,卻是一片涼意。

kit3emily 2011-9-12 15:17

正文 番外•流年(一)

    “精市,你今天什麼時候回家,我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烤魚……”真田透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響起,柔柔地嗓音裡滿是焦急。

    “小透,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嗎,今晚不回家吃飯。”幸村精市此時正開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真田透的聲音從耳麥裡傳出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這並不是一個適合接電話的時間,“小透,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們待會再聊,好嗎?”

    “那麼,精市……你什麼時候回來?”真田透顯然沒有放棄的意思,繼續詢問著,“我幫你準備宵夜,在你回來之前半小時先幫你熱好……”

    “小透,不用麻煩了,”幸村平靜地打斷她,“我今晚不回來了,你不要等我了。”

    “精市,可是……”真田透有些不安。

    “小透,我現在在開車,有什麼事,回家以後聊可以嗎?”

    幸村溫柔的嗓音,讓她說不出“不”字,只能應聲:“好的……”

    伴隨著一聲“你早點休息,不要等我了”的話之後,電話那頭傳來“嘟嘟”地聲音,幸村已經掛斷電話了。

    真田透抬起頭,毫不意外的,看見了日曆上那個熟悉的日期。

    已經有3年了啊,時間過得真快。

    今天,精市應該不會回來了吧!每年的這個時候,他都是在那個地方度過的……今年,也不會例外吧?

    有時候想想,這樣生不如此的日子,倒不如,當初死掉的人是她。

    幸村精市扯下脖子上的領帶,扔到地上,然後,閉上眼睛,仰躺在了床上。

    房間裡安靜地出奇,他的呼吸,混雜著大鐘秒針走動的聲音,錯落有致,此起彼伏,在他聽來卻滿是淒涼和寂寞。

    整棟房子裡,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她剛走的那幾天,他把自己關在這間房間裡,只有聞著被子上熟悉的味道才能入睡。

    現如今,那淡而清雅的味道也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復存在了。

    明明什麼都沒變,可是,這裡卻已經不是他曾經的那個家了。

    因為,家人不在了。

    可笑的是,這一切,還都是他一手毀掉的。

    如果他當初能對她好一點,如果他當時能不去拽她,如果她咬他的時候他沒有甩手……

    可是,已經沒有如果了,她死了,帶著他們的孩子,一起離他而去了。

    幸村睜開眼睛,側過頭,入眼處,是夕陽倒映在玻璃上刺人的光,血紅血紅的,紮得他眼睛生疼,眼淚“刷”地一下落下來了。

    他從床上坐起,一抬頭,看見了床頭的覆著黑紗的婚紗照,照片裡,她的笑容,顯得熟悉又飄渺,那喜悅的樣子,直接震痛了他的心。他拿起相框,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一陣酸意湧上喉嚨。

    菡瑾……菡瑾……幸村菡瑾……

    你看起來,真的好開心啊!

    突然,他瞪大了眼睛,把手中的相框扔了出去,砸到了地上。

    幸村臉上的表情無比猙獰,他怒吼著,指著地上相框的地方叫了起來:“幸村菡瑾,你一定很得意吧?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一定在笑吧?你是不是在想,幸村精市,你也有今天?幸村菡瑾,你這個女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你為什麼……要離開我……”

    幸村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他用手遮住了整張臉,神色狼狽地坐在床沿。

    “幸村學長……從今天起我可以叫你精市嗎?”

    “精市,我也喜歡你,我覺得,我比你喜歡我更喜歡你哦!”

    “精市,我們結婚以後,要買一棟三層的小洋房,白牆紅瓦的那種,有一個小院子,我們可以在院子裡栽滿你的誕生花矢車菊和綠菟葵……”

    “精市,從今天開始,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精市……

    精市……

    精市……

    “啊——”幸村捂住了耳朵,高聲狂叫起來。

    風吹起了曳地的白色窗簾,舞亂一室的淒迷。

    幸村猛地抬起頭,瘋子似的撲到了地上,顫抖著,撿起來那個破碎的相框。

    地上細小的玻璃屑,嵌進了他的肉裡,他卻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照片裡,他的妻子,依舊在笑著,笑得開懷,笑得詭異地空靈。

    幸村頹然地笑了起來,聲音越笑越大,直至最後,笑出了眼淚。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只是感覺到,內心的某一個地方,空落落的。

    幸村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他頭疼得厲害,本不想去理會的,只不過,這個找他的人太過堅持,在一遍又一遍的催促下,幸村掙扎著摸到了手機,按下了接聽鍵:“喂……”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繃著聲音道:“幸村,是我,柳蓮二。”

    “蓮二啊,什麼事?”幸村的腦袋裡閃過一絲清明,“是爺爺他……”

    柳蓮二知道他嘴裡的爺爺指的是誰,只不過,他也不方便多說什麼,只是淡淡道:“幸村,爺爺大概今天八點去墓園,你……”

    “我知道了,”幸村撫著泛疼額角,乾巴巴地硬著,“我會避開他的。爺爺他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還好。”

    “……”

    “如果沒事,我掛了。”

    “嗯……再見……”

    “再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蓮二再也沒有叫過他“精市”了,只是很平淡地叫他“幸村”。立海大網球部的聚會他也很少出現,每次都是來去匆匆,見到他和絃一郎的時候,只會淡淡地問聲好,便不會在說話了。

    他沒有娶小透,三年了,他另外買了房子,卻一直沒有向小透求過婚。

    當大家都從菡瑾的死中走出來的時候,當幸村菡瑾成為一個過去的代名詞的時候,似乎所有人,都理所應當的認為,他該和小透結婚了。弦一郎也是如此。

    他沒有去怪任何人,他知道,從菡瑾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失去了責怪的資格,因為,是他親手殺死了菡瑾,和他們的孩子。

    蓮二恨他,弦一郎怪他,這都是他應得的。

    因為他,害了兩個女人的一生。

    他從來沒有否認過,他愛小透。直到菡瑾死後的三年中,這種愛,都沒有動搖過。小透一直都不是像她表面表現出的那樣善良溫柔,這些,他也都知道。因為她母親的緣故,她為了在家族中有一席之地,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自己去爭取。她的眼淚,她的笑容,只是她掩飾自我達到目的的一種工具。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看著她一路走來,剛開始只是以一種哥哥對妹妹的感情在對待她,憐惜她,為她的經歷唏噓不已,到後來,卻深深地迷戀上了她。

    立海大,被稱作王者立海大,而他,作為一個帶領王者之軍前進的領袖,他不否認,他瘋狂地執著著勝利。他不在乎過程,只在乎結果。在他勝者為王的概念裡,真田透,無疑是最符合他的要求的伴侶。他欣賞她,這種欣賞,最終將那種兄妹之情,演變成了愛意。

    但是,他沒有料到,爺爺當初會如此決絕地反對他們在一起,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阻止他們交往。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之下,他只好找上了爺爺喜歡的柳菡瑾,讓她做他的女朋友。當時,他的想法的並不複雜,只是覺得,男女朋友而已,先安撫住爺爺,以後總會有辦法讓他回心轉意的。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爺爺最後會讓他和柳菡瑾結婚,並且直接用他以後的網球生涯相威脅。

    網球是他的夢想,小透是他的愛人,他沒有選擇,那時候,他剛剛在職網有了一席之地。

    於是,他默默地接受了和柳菡瑾結婚的要求。

    如果說,小透的心機是他欣賞的,那麼,柳菡瑾的懦弱就是他厭惡的。他無法忍受,一個隻會唯唯諾諾的妻子,只會站在他的背後,受到傷害卻不想去反抗。結婚一年以後,她甚至放棄了自己的工作,待在家裡開始做家庭主婦。

    他外出晚歸,她不會去問他去了哪裡,和誰在一起了;他出國參加比賽,她從不詢問他比賽的情況,只會在電話裡囉嗦地重複著一些“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他明明對她不好,她卻會在爺爺面前拼命地掩飾,一個勁得替他說話,她口口聲聲說她喜歡他,他卻從來感覺不到她所說的那些“喜歡”。

    是的,他討厭這樣的柳菡瑾,他討厭她的善良,討厭她的懦弱,討厭她的一切。

    那一段時間,他瘋狂地和小透見面,故意被記者拍到他們在街頭擁吻的照片,他想知道,他這個溫柔的妻子,底線到底在哪裡。

    她沒有來質問他,只是獨自一人面對著外界的壓力,陪著他,出席一個又一個的記者招待會。

    他曾經一度認為,她會崩潰,沒想到,她卻挺了過來。

    他給她買了避孕藥,偽裝成維他命的樣子,讓她服下。

    他從來沒想過,要和她走下去。

    在他心目中,有資格站在他幸村精市身邊的,應該是小透那樣堅強有心計的女人。

    菡瑾死的那一天,他的心,奇痛無比,這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再也沒有人,會專程打一個橫跨半個地球的電話,只為了關照他注意身體;再也沒有人,會在他緋聞纏身的時候,堅定地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面對記者了;再也沒有人……為他種下滿院的誕生花……

    他的生活,從菡瑾死的那一天開始,就亂了套。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當他漸漸接受菡瑾的死的時候,他才明白,其實,他早就愛上了他的妻子。

    不同於對小透的愛,他對菡瑾的感情,更像是一種對家人的愛,那種經歷了很多,經過歲月的沉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情。

    因為習慣,所以愛。

    他帶著小透,逃似的搬出了那個滿是菡瑾影子的房子。

    在他的心裡,他的妻子,只能是菡瑾。

    幸村菡瑾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詛咒一樣,牢牢地刻在他的心上。

    幸村嗤笑著,從地上站起來,他的身旁,是滿地的狼藉。

    散落在地上的酒瓶和隱隱作痛的腦袋告訴他,他昨晚,又喝得酩酊大醉了。

    他晃悠悠地往洗漱間走。

    今天,是菡瑾的忌日呢!

    爺爺,一定等的很著急了吧!

正文 番外•流年(二)

    幸村精市用冷水草草地洗了把臉,驅車趕往祖宅。這是他三年來養成的習慣,習慣和爺爺一起去看菡瑾。

    頭還在疼著,這是宿醉的結果,他知道,這個時候並不適合開車,可是,誰又在乎呢?

    車子在門前停下來的時候,管家已經候在門口了,看見他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少爺,你回來了,老太爺等你很久了。我這就去告訴老太爺,讓人準備車子,可以去看少夫人了……”

    幸村精市腳下一滯,沉默片刻,道:“我先去見爺爺,車子的事,暫時先不要忙了,可能要到下午才能去的……”

    “可是……”管家抬起頭,想勸勸自家少爺,畢竟上墳這件事情,下午去實在是不太好。沒想到一抬頭,卻看見了少爺一臉疲色,原本欲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地咽下。想到前兩年少夫人忌日時的情景,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柳家,是不會原諒幸村家的了。他微微欠身道:“是,少爺,我先下去了。”

    菡瑾死後,幸村精市就很少回祖宅了。他沒臉見爺爺,也知道,爺爺並不想見他。

    他害死了菡瑾,雖然是失手,但是他確實殺了人。

    爺爺在柳家門前跪了一天一夜,求柳爺爺放過他。

    這一跪,跪的不是幸村家家主的臉面,而是兩位爺爺之間那超過半個世紀的友情。

    所以,最後,柳爺爺妥協了。

    幸村精市看見爺爺的時候,爺爺正坐在石凳上,初夏的風,吹拂著他和服的衣角,顯得空空蕩蕩的。一段時間沒見,爺爺似乎又瘦了。

    在爺爺面前站定,看著爺爺一副出門的打扮,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如何開口,躑躅半晌,只得輕聲道:“爺爺……”

    老人並沒有看他,只是看著院子一角發呆。

    幸村精市無奈,只得再次拔高了聲音,喊道:“爺爺……我回來了……”

    “精市啊……”老人一凜,一副如夢初醒的樣子,陡然醒轉過來,“你回來了啊!”

    “嗯……”說不上什麼感覺,卻明顯的感覺到,爺爺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走吧,我們去看小瑾,”老人站起來,扶了扶衣裳,笑道,“她一定等久了,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去看過她了……”

    “爺爺……”幸村不忍打斷爺爺的興致,卻想不出應該如何開口,“我們……”

    “怎麼了?”老人轉過身笑容有點凝滯了,“發生什麼事了?”

    “蓮二……剛剛打電話給我了……”

    “蓮二?”老人的眼神黯淡下去了,“他說什麼?”

    幸村精市的視線飄忽起來:“蓮二說,柳爺爺今天早上八點要去看菡瑾……”

    這三年來,漸行漸遠的不只是他和蓮二,同樣奇怪的還有蓮二和他的家人,幾乎在菡瑾死後的那一個月裡,蓮二就和自己父母妹妹決裂了。當時消息傳來,他正處於低谷時期,小透告訴他的時候,他一度認為,這只是柳茗雅和她家人的一個計謀。

    他很憤怒,菡瑾就剩下了這麼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親人了,他不能看著柳爺爺他被柳家那幾隻豺狼給逼死。他可以答應小透幫助柳茗雅勸說菡瑾將蓮二寫入族譜,只是因為,蓮二是他的好朋友,他相信他的人品,不會做出什麼不利於柳爺爺的事情來。

    所以,他匆匆約出了蓮二。他忘不了當時蓮二的表情,那種夾雜著恨意的表情,那一刻,他才知道,其實,蓮二很在乎菡瑾這個妹妹,只是,這種感情,被他埋在了內心最深處,和他一樣,直到菡瑾死後才爆發出來。

    那個時候,蓮二很鎮定地告訴他,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他會代替自己的妹妹柳菡瑾,永遠陪在柳爺爺身邊。

    幸村精市並不知道,讓一向重視家人的蓮二放棄自己父母妹妹的原因是什麼,但是,他知道,蓮二答應的事情,是不會反悔的。

    漸漸地,大家都習慣了,蓮二待在柳爺爺身邊的日子,在很多場合,他就是柳爺爺的代表。

    這三年來,柳爺爺淡出了商場,蓮二代替了他,處理包括和幸村家在內的所有接洽,比如說,在每年菡瑾忌日的時候,他都會接到蓮二的一個電話,一個告訴他柳爺爺要在幾點去看菡瑾的電話。

    沒人說明,但是,幸村精市和幸村爺爺都很清楚,這是柳爺爺屬意的,讓他們,在那個時間段,不要出現在菡瑾墓前,他,不想見到他們。

    幸村精市扭過頭,不忍看到爺爺失落的表情。

    老人望著遠方,長歎一聲:“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啊……”

    有的東西,即使是時間,也無法沖淡。

    菡瑾生前,喜歡一些清清淡淡的花。她死後,每次他從國外比賽完來看她的時候,都喜歡給她帶一束百合,然後,在她的墓前坐上幾個小時,把比賽時發生的趣事告訴她。雖然她再也聽不到她柔柔的聲音了,但是他覺得,她一定還在那裡,聽他傾訴著。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覺得無比的安心,沒有壓力,沒有緊張,心中一片平靜無波。

    幸村開車先行,他要趕在爺爺到之前,先在山下買一束百合,帶上去。

    花店裡的老闆娘是一個50開外的老婦人,幸村經常在她這裡買花,一來二去,已經混熟了。

    今天,他剛踏進店裡,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蓮二,你怎麼在這裡?柳爺爺他……是不是……”

    蓮二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過身,淡淡道:“爺爺已經先回家了,我還要去看另一個人,所以才留下來的……”

    另一個人?幸村有些奇怪,不過,探知別人的這種事,他向來不屑做,也就不再多問,這幾年,蓮二對他的疏離他看在眼裡,實在不想讓他再對他有什麼壞印象了。

    買完百合,他向蓮二點了點頭,就走了出去。

    他上幾個星期才剛剛來看過菡瑾,菡瑾的墓自然不會有什麼變化。爺爺好不容易上了山,在菡瑾墓前站了半個小時,身體已經受不了了。在管家爺爺的攙扶下,只得先回車上坐著。

    幸村在菡瑾墓前坐下,嘴角帶笑地和她說起來前幾天在英國時的趣事。

    這麼多年,他已經有些厭倦了,站在世界的頂端,在世界各地奔波,心裡空空蕩蕩的。他已經30歲了,他想休息了。歲月不饒人啊,菡瑾,你的精市已經老了。

    爺爺先走了,他在墓前待到傍晚時分,才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

    半路的時候,遇上了同樣下山的蓮二,兩人不免一陣尷尬,片刻的沉默之後,又默契地同時往山下走。

    他在前,蓮二在後,只是,獨獨缺了一個弦一郎。

    不知道要說什麼,幸村乾脆不說話了,原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到分開,卻不想,中途的時候,蓮二居然開口了:“聽說你要接手幸村家了?”

    幸村一愣,複又從容笑道:“是啊,我老了,球壇,現在應該是年輕人的天下了,這麼多年,我累了。”

    蓮二不說話了,他們之間的詭異氣氛,卻稍稍有了變化。

    這一個晚上,幸村把蓮二帶回了和菡瑾的那個家裡,在那裡,這兩個隔閡了三年的好友再次喝得大醉。

    黑夜中,幸村聽柳蓮二說:“精市,你知道嗎?我今天其實是去看我的母親了,親生母親。菡瑾是我的親妹妹,我是父親和菡瑾媽媽的兒子……柳芸子,只是我的養母……我無法原諒自己,我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被父親推下了樓……還看著自己的親妹妹,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我對不起她們……我恨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

    幸村覺得自己其實已經醉了,在菡瑾死後,第一次有了喝醉的感覺,他嗤笑著蓮二:“你現在才知道,會不會太晚了?你恨我,你為什麼不恨你自己呢?當時,我不愛菡瑾,你是知道的……可是,你從來就沒有阻止過我……”

    “幸村精市!”柳蓮二咆哮著,一拳打在了幸村身上。

    幸村沒有還手,卻依舊在低笑著:“蓮二,我們是同一種人,對待我們不愛的人,我們都是殘忍的這麼可怕……你再恨我又怎麼樣,你已經永遠無法補償菡瑾了,就像我一樣……”

    他們,都沒辦法,回頭了。

    他們的罪,也永遠無法得到救贖了。

    蓮二把頭埋進臂彎裡,哭了起來。

    夜很靜,幸村看著窗外的月亮,淡淡地笑著。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蓮二早就已經醒了,客廳裡也已不復狼藉。

    幸村有一口每一口的吃著早餐,他們兩個,同時回避掉了昨天夜裡的談話。

    他們醉了,不知道當時說了些什麼。

    吃完早飯的時候,蓮二跟他說:“幸村,你和真田小姐……什麼時候結婚……真田家可是一直等著的……”

    幸村錯開視線:“這些,我有分寸。”

    蓮二扭頭,有些動容:“弦一郎的孩子已經要3歲了,我再過2個月,也要結婚了……你……”

    “我知道。”幸村突然間笑了起來,打斷了他,“我聽說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你的,再過一年,可能你也要做爸爸了。”

    “精市,總有一天,你和小透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一直到柳蓮二走,幸村都沒有告訴他,他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做爸爸了。

    可能是報應吧,在菡瑾走了以後的三個月的時候,小透在上班途中出的那次車禍,醫生診斷,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懷孕了。

    只是,這件事情,知道的只有他和當時治療的醫生而已。

正文 歸來(一)

    菡瑾候選人考試時考了第一,數學老師打電話到柳家,柳爺爺接到電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所謂學校代表的身份。

    這個結果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忍足原以為可以和菡瑾一起去上課的,卻不想最後演變成了這樣。學校方面,菡瑾的位置由三年級的一個學姐代替了,南湘南的另一個代表是幸村精市。

    忍足沒有問菡瑾那天為什麼會哭成那個樣子,也沒有在柳家人面前提及。

    他不清楚當時她為什麼會哭,但是,他知道,她不希望這件事讓家人知道。

    菡瑾在那天之後請了兩天假,沒什麼原因,只是想冷靜一下。

    在第三天上學的時候,她主動到老師辦公室,要求老師幫她和真田透換座位。

    想來想去,她其實沒必要自虐,更何況,被幸村這麼一鬧,她也徹底失去了和真田同學和平相處的心情。

    幸村那天的話,確實刺激到了她。她承認,她沒有忘記過他,她還愛他,所以,在他說出如此傷人的話的時候,她才會痛不欲生,以至於忘記了掩飾,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

    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幸村。

    她沒有想到直至今日,在忍受這麼多痛苦之後,她還是愛著幸村,還是放不下。原來,她的心,並不如自己所想的所預料的那麼堅強冷硬。

    原以為,只要自己不去想,不去過問,有意地忽視,時間長了,幸村的影子就會漸漸淡去。只是,她低估了幸村對她的影響力。那是十年的感情啊,哪是那麼一朝一夕就能忘記的!幸村之於她,不僅僅是她的丈夫她的愛人那般的存在,他也是她的精神支柱。她16歲以後的生命,幾乎都在圍繞著他旋轉。這種接近毀滅一般的愛情,怎能如此天真的就忘記?

    或許,她還需要時間,還需要更多的努力。

    那次事件以後,菡瑾開始有意無意地避著幸村。她不確定,她當時強烈的反應有沒有引起他的懷疑。倒不是怕他,畢竟她是重生的這件事情,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想來,幸村再聰明,也不太可能聯想到這個。她只是覺得,若是解釋起來,會很麻煩。一個平時並不熟的學長,說了一句並不怎麼算中傷的話,值得她如此激動?怎麼樣她那天的行為都是有點解釋不通的。

    只不過,學校就這麼大,想要完全碰不到幸村,這是不可能的。

    三年級和二年級在同一棟教學樓,菡瑾有時還要去培訓班找忍足,不管她再如何小心,這麼大的概率,總會有碰上的時候。

    這一天早上,菡瑾到座位之後,照例開始整理自己的書本文具,準備晨讀,卻不想發現了忍足的數學課本。想是昨天做完作業之後,兩個人粗心大意弄錯了。這是忍足他們現在培訓班上課時要用的,現在還沒上課,時間也來得及,菡瑾覺得,還是親自跑一趟送過去比較合適。

    於是,她匆匆沖到了培訓班。

    未想到,沒有看到忍足,卻看到了站在教室門口的幸村。

    跑得比較急,她一直在喘氣,還沒有反應過來,幸村就已經和她打招呼了:“柳學妹,你好!”

    菡瑾努力平復呼吸,心裡咯噔一下,僵硬地應了聲:“嗯……”

    一時兩人都無話了。

    幸村看見菡瑾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的,他可沒忘記,他上次把她氣哭的事情。雖然不是故意的,但是,他把人家小女生氣哭了卻是事實。事後,他也反省過,從爺爺那裡透露出來的這位學妹的身世,讓他更加心中難安。

    柳家的事情,也是鬧得沸沸揚揚的,只是,在很多傳言裡,大家都忽視了柳家長子和前妻的那個女兒,所以,他當日才為了小透,不知深淺的胡亂指責。

    現在想來,確實是有些傷人了。

    想至當日的事,幸村有些汗顏,於是,他向菡瑾欠了欠身,鞠躬道:“柳學妹,那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了……”

    菡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她承認,只是沒想到幸村會道歉,也不明白他為何道歉,所以有些驚訝,驚訝過後,有些緊張起來,心中惴惴不安。她皺緊眉頭,道:“沒關係,幸村學長不必介意,那天只是我太激動了,學長您並未做錯什麼。”

    “不,柳學妹,”幸村覺得對方是在客氣,他堅持道,“我不清楚你的家庭狀況,卻橫加指責你給小透添麻煩,所以……真是對不起!”

    原來如此!菡瑾松了一口氣,原來是知道了她在父親那個家裡的情況,以為她是被這個刺傷了!菡瑾放下心來,複又憶起當日幸村的幾句話,思來想去,還是要和他說明一下。

    “幸村學長,你真的不用道歉了。我並不是在意這件事情……”菡瑾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打斷她,讓她說完,“我只是想說,真田同學家的情況和我沒關係,我那天也不是想給她添麻煩,和橫山學姐的恩怨,只是我的個人行為。我也沒必要為了真田同學做出什麼犧牲,畢竟,我們不熟!”

    幸村僵硬在那裡。

    菡瑾丟下一句“打擾了”以後,急急匆匆沖進了教室找忍足,經過這麼一折騰,她可能要遲到了。

    橫山當日的話,喊得大聲,卻一直沒有下文,頗有雷聲大雨點小的態勢。

    很長一段時間裡,菡瑾出教室都是被同學們環繞著的,這讓菡瑾好笑之餘也很感動,她有了很多的朋友。

    這種情況直到某一天,她和橫山在學校大道上相遇,橫山漲紅了臉,吱吱嗚嗚和她打招呼,她笑著回應她,才結束。

    和真田透換座位之後,日子也平靜下來。不用天天對著真田透想起前世的種種,菡瑾覺得舒服了不少。

    倒是真田透的樣子卻古怪起來,和她換了座位之後,她反而更加熱情起來了,幾次有意無意地要和她套近乎,都被她不著痕跡地擋了回去。菡瑾對她本來就有很多偏見,對她這種古怪的行為也不想多做評價,帶著有色眼鏡看人,難念有失公正,隨便猜疑,想多了,反而會覺得自己小肚雞腸。

    菡瑾和新同桌成了好朋友,那個叫小島純子的女孩,就是上次橫山事件中第一個站出來幫助她的人。

    純子是一個開朗的女生,和她在一起久了,菡瑾那在外人看來略顯嚴肅又有點小大人樣子的性格,也變得活潑開朗起來,更加愛笑了。

    她原本在班上雖然人緣不錯,卻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始終融不進這個圈子,自從和純子做了同桌之後,她才真正和大家熟悉起來。

    時間很緊湊,數學比賽之後沒多久,就是考試。

    熬過了這段考試前的灰色時間,7月悄然而至。

    忍足家的事業中心隱隱有向東京擴展趨勢,暑假剛開始不久,忍足夫婦就趕到了東京,並在東京買房置產。

    東京和神奈川隔的不遠,忍足時不時會來串門子,這讓菡瑾原本無聊的暑假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柳家的直系親屬不多,給菡瑾留下好印象的更是少之又少,忍足一家的出現,無疑是彌補了這一的缺憾。

    琴子阿姨一如既往的迷糊,侑子姐姐還是那般活潑好動,時不時會讓忍足家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頭痛不已。

    身處在這樣溫馨的家庭氛圍之中,菡瑾卻不會有任何的違和感。琴子阿姨喜歡在逛街的時候帶上她,給她買一堆的衣服。侑子姐姐拉著她一塊搗蛋,在出事的時候,她們一起被和彥叔叔罵。和侑士哥哥一起看書,他反復告訴她“有什麼不懂的一定要問我”,等到最後,他卻因為她根本不需要幫助而鬱悶不已。

    期盼了很多年,羡慕了嫉妒了茗雅無數年,那種甜蜜溫馨的家庭生活終於實現了。

    只不過,諷刺的是,讓她體會到這種溫暖的,不是自己的父親哥哥妹妹,而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另一家人。真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柳爺爺臨時有事外出視察的時候,菡瑾通常都會被寄放到忍足家,她知道,爺爺這種行為看似無意,實則是有意的,只是為了她好。

    菡瑾在忍足家有了自己的小房間,每天早上,她被琴子阿姨叫起來,眯著眼睛起來洗漱,然後,被和彥叔叔帶著,和哥哥姐姐一起去跑步鍛煉。回到家裡的時候,琴子阿姨已經準備好了早飯。

    這天,侑士和侑子回大阪了,家裡只剩下了菡瑾和琴子阿姨兩個。

    吃完早飯,琴子阿姨把她帶進了更衣室,一件又一件的裙子開始往她身上套,直到她頭暈目眩為止。

    最後,電話響了起來,琴子阿姨拎起電話機,菡瑾聽到了一個女人的怒吼聲:“忍足琴子,是誰說今天要來接我的?你人呢?”

    琴子阿姨忙不迭地道歉:“美紗,對不起,我忘記時間了……”

    菡瑾被琴子阿姨帶到機場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今天她被這麼打扮,是來接機的。

    琴子阿姨的好朋友,帶著兒子,從英國回來了。

正文 歸來(二)

    機場裡,人來人往。

    琴子阿姨拉著菡瑾,一邊躲閃著過往的行人,一邊向四周張望著。

    偌大的機場,想要找出兩個人來,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琴子阿姨是出了名的迷糊,菡瑾陪著她轉了好多圈之後,再次對這位長輩的迷糊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反復徘徊在機場大廳,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方向。前前後後好幾次經過那個機場的歡迎看板,這位長輩居然還能說出一句“菡瑾,你看,這個機場好有特色啊,看板都是一個樣子的”。縱使平時聽得再多,也不如此時自己親身經歷來的震撼。

    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如此這般的路癡。

    所幸的是,琴子阿姨也不是什麼固執的人,在浪費了約莫半小時之後,她總算放棄了某個憑自己的力量找到人的想法,開始向大廳的服務人員問路。

    這讓菡瑾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雖然機場大廳有空調,但是這畢竟是夏天了,她們跑了幾個來回之後,額頭早就沁出了隱隱的汗珠。問路在此時不失為良策,若能快點找到人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琴子阿姨和她的朋友約在了機場的咖啡館,等菡瑾隨她到那裡的時候,門口處,一個管家打扮的人已等著了。他看見她們,微笑著微微欠身,道:“忍足夫人,我家夫人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琴子阿姨則拉著菡瑾的手,向他點頭道:“好的,麻煩你帶路吧!”

    機場的咖啡館比起平日的咖啡館看起來有人氣,即使不是午休之類的黃金時期,人依舊很多。

    管家領著她們一路過去,幾番曲折之後,終於在最裡面的一個小包間前停了下來。他上前輕輕叩響了門,裡面傳出一個輕柔的嗓音:“進來。”

    管家作出了一副“請”的姿勢,忍足夫人深吸一口氣,菡瑾感覺到她握著她的手緊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包間裡,坐著一個紫色頭髮的女子,高貴從容,優雅出塵,她的手指,輕扣著咖啡杯,慢條斯理地啜飲著。聽見門推開的聲音,她轉過頭,眼神在來人身上流轉而過,唇角泛開了一絲笑意。

    有一種人,生而高貴,能將最平凡的動作做得如行雲流水一般,讓人癡迷不已。菡瑾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就是這樣的存在,讓人不知不覺中,沉迷在她營造出的氣氛之中,難以自拔。

    “那個……”忍足琴子吱吱嗚嗚地開口了,“對不起……我……我來遲了……”

    被稱作美紗的女子只是淡淡地笑,片刻之後,柔聲道:“還好,比我預想的早,我原以為你至少還要遲到半個小時的。”

    忍足琴子有些沮喪,嘟囔道:“我也不想的啊,誰叫機場的路這麼難走,好多看板都是一樣的……我可是找了好長時間才找到你的……”

    “你是不是覺得來接機很委屈啊?”美紗表情不變,依舊在微笑著。

    “呃……不是的不是的……美紗,你聽我說……”

    菡瑾在聽見“美紗”這個名字的時候才如夢初醒,她想起了琴子阿姨出門前接的那通帶著怒意的電話,猛然憶起,似乎,琴子阿姨稱呼對方也是“美紗”,似乎是同一個人,只是前後的態度卻看起來差別很大。想到琴子阿姨自己的脾氣,又有一種她的朋友理應如此的感覺。

    一時間竟有些混亂。

    忍足琴子不停地向對方道著歉,那個叫美紗的女子卻不再理會她了,眼神漂移半晌,最終,又落到了菡瑾身上,略帶深意地打量起她來。

    察覺到了好友的異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轉移大家對她遲到這件事的注意力。忍足琴子輕咳一聲,道:“美紗,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柳家的小菡瑾……”

    “嗯。”

    忍足琴子把菡瑾推到身前,介紹道:“菡瑾,這是你跡部美紗阿姨。”

    菡瑾聽到“跡部”這個姓氏時心中咯噔一下,複又回神,立刻會意,甜甜地叫了起來:“美紗阿姨好,我是柳菡瑾。”

    跡部美紗笑了起來,朝她招了招手,親切道:“過來,給阿姨看看。”

    菡瑾抬起頭,得到忍足琴子的首肯之後,她才慢慢地走了過去。

    跡部美紗一把抱起她,朝忍足琴子方向道:“琴子,看在你給我帶來了這麼可愛的小客人的份上,這次就原諒你了,但是,下不為例。”

    “呃……好的……”

    跡部美紗是跡部景吾的母親,她雖然和忍足琴子是好朋友,兩人卻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面了。忍足琴子比跡部美紗先結婚,在她生下一個女兒之後,跡部美紗才嫁到跡部家,隨後不久,跡部夫婦因家族事業,搬到了英國。相距甚遠,自然不能經常見面。

    菡瑾在一旁聽著,回想起她住院那次侑士哥哥和跡部見面時的場景,不禁莞爾。想來這兩位好友也不會想到,因為她們常年不聯繫,自家的兒子見面時竟會出現劍拔弩張的境況。

    不過,琴子阿姨說是來接朋友和她的兒子的,這個……兒子……

    “母親,本大爺回來了。”

    門被推開了,菡瑾下意識地往門口看去,看見了一個紫灰色的腦袋,還不等她收回視線,對方就已經掩上門抬起頭了。

    坐在美紗阿姨的腿上,心理年齡本就不是什麼小孩子了,想到就有些彆扭,此時,還被一個真正的小孩子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就更加難受了,她自己也弄不清楚那種丟臉的感覺從何而來。

    跡部景吾只是呆愣了幾秒,馬上就冷靜下來了,他收回視線,向坐在一旁的忍足琴子行禮致意:“琴子阿姨好。”

    忍足琴子微笑著點頭,轉頭向跡部美紗說:“一段時間沒見,你家景吾又長高了啊!”

    “你們家侑士應該也長高了吧?”跡部美紗拿起一塊蛋糕,喂給菡瑾,看她咬了一口之後,才接著說:“對了,侑子和侑士呢?”

    “他們啊,”忍足琴子端起了咖啡,“他們回大阪看他們爺爺奶奶去了。”

    “這樣,”跡部美紗不再追問了,回頭招呼自己的兒子,“景吾,過來見見小妹妹……”

    菡瑾看著跡部景吾向她走過來,他揚著下巴,睥睨著她,好聽的娃娃音,口氣卻不小:“啊嗯,小不點,又見面了,你的樣子還是那麼不華麗啊!”

    “啊……跡……跡部……”菡瑾結結巴巴道,“你好……好久不見了……”

    原以為他只是在人後口氣大一點,以欺負打壓她為樂,未想過,在長輩面前,他還是這種囂張的態度,一時反應不急,倒是被他給駭住了。

    忍足琴子拿著咖啡杯的手僵住了,跡部美紗倒是不甚在意,想是早就習慣了兒子的早熟和囂張,她揮了揮手,解釋道:“這小子和他爸爸一個脾氣,琴子,你不要介意啊!”

    對跡部美紗的那個丈夫也是相當熟悉的了,自然知道他是什麼脾氣,忍足琴子又打量幾眼跡部景吾之後,才點了點頭:“嗯……”

    在得到好友的理解之後,跡部美紗才轉過頭,惡狠狠地看著自家兒子:“臭小子,還不道歉?你看你,嚇到妹妹了!”

    不料,兒子絲毫不理會她,挑釁地看了她一眼,揚聲道:“本大爺知道她不會介意的,NE,KABAJIA?”

    “KABAJI?”跡部美紗咬緊了牙關,怒聲道,“樺地在英國!你平時欺負樺地也就算了,他護著你,我們抓不到你的把柄,回到日本,還想欺負別的小朋友?”

    “欺負?”跡部景吾不屑地撇過頭,“本大爺才不會做這麼不華麗的事情呢!樺地和小不點都是本大爺的朋友。”

    “你這個孩子,早知道就不把你帶回來了……”

    “沒有母親你本大爺照樣能平安回來!”

    忍足琴子有的時候會對自家的兩個小孩,特別是老是一副小大人樣的兒子很無奈,今天看見好友和她兒子的互動,才有點慶倖起來。侑子雖然調皮,卻從不會頂嘴,侑士因為少年老成,平時,更是對她這個母親言聽計從。她可是從未出現過如此氣悶的時候。

    眼看好友快要抓狂了,忍足琴子心裡暗笑著,嘴上連忙出聲阻止:“好啦,美紗,景吾和菡瑾本來就是好朋友,我家菡瑾不要緊的,你也不要小題大做了。”

    “琴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跡部美紗有些怨氣地看著自家兒子,“你都不知道,這個小子是越來越難管了,囂張得不得了。”

    忍足琴子知道自家朋友的火爆脾氣,岔開了話題:“算了,美紗,不要氣了,你不是要到我家去吃飯的嗎?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走吧!”

    “琴子……”

    “走吧走吧!”

    菡瑾被美紗阿姨拉著,跡部則是和管家走在前面,一路無話。

    到車旁的時候,菡瑾先坐進去,原本後頭的應該是美紗阿姨,跡部景吾卻突然紮了進來。

    他對她說:“小不點,本大爺回來了。”

正文 淺夏(一)

    其實,菡瑾並不喜歡夏天。她始終覺得,這是一個太過繁盛的季節,就好像一個人的生命,極致地燃燒,然後,無法抑制地走向衰敗。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這種病態的心理影響,她只是隨便坐著,便會有一種心煩的感覺。夏天本就悶熱,再加上時不時地雷陣雨,讓她心情更加鬱結。

    喜歡把自己關在空調房裡,看書看到脖子酸痛,看到盯著字就開始神遊的地步。

    雖然偶爾也會去忍足家小住,不過,畢竟,這裡才是她的家,而且,忍足夫婦也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一雙兒女忙的時候尚且看顧不過來,別說是她了。

    在跡部從英國回來之後沒多久,因忍足家在東京的醫院出了一點小狀況,忍足兄妹就被送回了大阪。

    短暫的重逢之後,他們又迎來了分離。

    菡瑾的朋友本來就不多,同齡人中能說的上話的就剩下了忍足侑士、跡部景吾了。若是嚴格算起來,其實柳生比呂士也算一個,只不過,由於她對他心存芥蒂,故兩人雖都在神奈川,兩家也來往甚密,她卻老是對對方熱乎不起來。

    她的個性本來就比較陰沉,瑟縮在角落裡,不說話的孩子,向來會被人認為早熟之類的。爺爺對她的交友情況不會多加干涉,只是,她對同時認識的忍足家和柳生家兩個孩子的差別對待,還是讓老人有些疑惑。

    明裡暗裡旁敲側擊幾次之後,菡瑾以“不知道為什麼老覺得和他玩不到一起”作為藉口,搪塞了爺爺。這個理由雖然蹩腳,可是,菡瑾只是一個掛著7歲年紀的小孩子,柳爺爺在略微思索一陣之後,將其當成了早熟的小孫女難得的一次任性,便也欣然接受了。

    柳爺爺他們幾個老朋友的聚會比較多,每次其他人邀請的時候,都會時不時要求帶上柳家的小孫女。

    剛開始時菡瑾認為是幾位老人家中皆沒有孫女,所以才對她格外另眼相待。時間長了,發現連忍足爺爺真田爺爺都對她格外好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其實這是這些老人關心她的一種方式。

    柳家的事情,鬧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幾個親密大家族之間,眾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對於她這個柳家長孫女的情況,恐怕沒人是不知道的了。

    母親臨死之前的唯一願望,就是希望她能和自己的父親生活在一起,爺爺答應之後,她才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她的母親,父母早逝,或許是童年的生活給了她太多的陰影,她比誰都渴望著家,渴望著家人的愛,直至死亡的那一刻,她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一個正常的環境下成長。只是,這一切,卻永遠都是她的希望。

    菡瑾一直覺得,她和母親是很相似的人。同樣的懦弱,同樣不知道如何去愛,也同樣不懂如何去表達自己的愛。遺傳,真是可怕的東西。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你的思想你的行動中,讓你在一邊否認自己和親人不同麻痹自我的時候,一邊在為自己重蹈覆轍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幸村精市和真田透固然對她的悲劇附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她自己呢?她對母親的愛情感到無能為力,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也已經走向了極端。

    人總在自怨自艾的時候,漏掉自己,她在責怪幸村和真田的時候,忘記了,其實,她自己也有錯。

    這一年的暑假,菡瑾在聚會時看見了真田爺爺的小孫子,真田透同父異母的哥哥,那個叫真田慎一郎的男孩子。她和他有著相似的年齡,境遇卻一點都不一樣。

    當年,除了柳家的事情,同樣鬧得沸沸揚揚的還有真田家次子的離婚事件。不過,她的母親和慎一郎的母親,卻以完全不同的行動為這兩個故事畫上了句點。

    她的母親,成全了父親的愛情,卻始終不願意走出去,徘徊在這段失敗婚姻的陰影裡,自己把自己折磨得渾身是傷,對家人親情的執著,最後又把自己的女兒推向了深淵;慎一郎的母親,在知道自己丈夫外遇的事情之後,曾經反復試圖挽救自己的婚姻,卻無奈愛情不再,她帶著自己才1歲多的兒子遠赴國外,一走就是許多年,這次回來,她已是再婚身份。

    每個人都會有不幸,有些不幸,是相似,是相同。上帝給每個人出題的同時,卻也給了他們選擇的權利。

    她的母親,毫無疑問做錯了選擇,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呢?

    如果她在婚後,能選擇用更加理智的方式去愛幸村,或許,她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她在婚後,在明知對方有心愛之人的情況下,刻意的回避某些事實,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如果當時,她能更加勇敢一點,像慎一郎的母親那樣勇敢,她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只是,人生,永遠無法回頭。

    重生,給了她再次的生命,卻無法讓她挽救那段情。

    因為她,已經沒有了和那個人重新開始的勇氣。

    她,怕了,也累了。

    就讓這一切,在還未萌芽的時候,結束吧。

    夏日的白日總是比一般時候要長很多,菡瑾陪爺爺坐去往柳生家的車子的時候,已是7點了,只是,夜,還未來臨。

    避無可避,終究還是無法拒絕掉疼愛自己的長輩的生日宴。菡瑾不由得歎了口氣,神奈川的大家族聚會啊,看來,今天,又要見到某些不是很想見到的人了。雖然她的心態很不對,但是,不喜歡終究是不喜歡,這種事情,也是勉強不來的。

    爺爺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便出聲囑咐道:“只是你柳生爺爺的生日,如果實在是不喜歡,也不需要對他家孫子太客氣的。”

    菡瑾愣了一下,訥訥地應了聲:“哦。”之後,也不再言語了,只不過,收起了臉上的懨懨之色。

    爺爺以為她只是因為不想看見柳生比呂士才會在一旁暗自苦惱,卻不想,她這個時候,卻完全沒在意過他。柳生比呂士前世也沒有對她做過什麼過分的事,這一世他更是可以算得上菡瑾接觸比較多的人了。對他,除了有些不親熱之外,她其實並未有其他感覺。

    只是,她現在聽爺爺話中的意思,才從這有些跳脫的環境中醒轉過來。

    她有些錯愕,總覺得,爺爺有點誤會了什麼。難不成,在他眼中,柳生成了纏著她不放讓她苦惱的人了?這也太……

    柳生比呂士這個人,對人是不怎麼親熱,特別是深受柳生爺爺紳士教育的影響,對同齡的女生老是保持著不冷不熱的距離,只是,卻意外的喜歡和她接觸。有時候參加聚會什麼的,她、忍足、柳生三個,永遠都是湊成一堆的。

    在不知情況的人眼中,這就有些扎眼了。

    大家族,聯姻總是一個亙古不變的話題。很多時候,政治聯姻是一種責任,然而在狹窄的責任範圍之內,很多人都還希望著找到真愛幸福之類的,在邊緣裡尋求著幸福的可能。

    幾位爺爺聚會的時候,總喜歡調侃這些孩子未來的婚事。粗看起來像是說笑,其實誰都明白,裡頭恐怕是試探多一點。

    他們這一輩之中,能算得上繼承人的世家小姐是少之又少。女性繼承人,這意味著不僅僅是一種榮耀,還是一種財富和權力的聚集。想像一下,如果某位繼承人嫁進其他家族,她所繼承的財產,自然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和男方家族合併,直至下一代繼承人產生。這是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足以讓那個家族登上巔峰。

    試想一下,如果菡瑾帶著柳家百年基業嫁入某個大家族,那麼,如果不出意外,她的某一個孩子將會成為柳家未來的繼承人。而在她的孩子成年之前,她和他丈夫的家族,將在至少15年的時間裡,產生數不清的交集。

    菡瑾長得不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很漂亮的,知書達理,待人和善,成績優秀,再加上柳家這份豐厚的嫁妝,這些條件累計在一起,柳爺爺無疑是有了自傲的本錢。這些本錢,足以讓他為自己的孫女挑上一個好的孫女婿。

    柳爺爺極其疼愛自己的孫女,自然,會對每一個和自己孫女相仿的男孩子仔細觀察。目前,在他看來,和自己孫女走得比較近的,也就忍足、跡部、柳生三家的孩子了。

    忍足家那個侑士確實不錯,只不過,忍足家的男人一向比較風流,他還要觀察一下。跡部家的景吾,性格和他爺爺一個樣,太強勢了,將來可能會把自家菡瑾壓制得死死的,所以,暫時也處在觀察期了。而柳生家的那個男孩子……不是他說,本來他是很期待的,只是,無奈,菡瑾和他玩不到一起,還是算了吧!

    給柳生爺爺祝壽的時候,菡瑾看見自家爺爺不停地盯著忍足、跡部還有柳生點頭又搖頭。

    最後,跡部爺爺實在是忍不住了,出聲問道:“柳翔泰,你那是什麼不華麗的表情?你老盯著本太爺的孫子看,你想幹什麼?”

    柳爺爺不猶豫,也不難為情,笑道:“看看你們幾家的孫子,將來誰會成為我的孫女婿啊!”

    菡瑾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爺爺從剛剛開始,就有些不在狀態了呢!

kit3emily 2011-9-12 15:17

正文 淺夏(二)

    幾位老人先是一愣,片刻思索之後,猛地警醒過來。柳家老爺子的意思非常明顯,看來這是要商量他家寶貝孫女的婚事了。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平時的時候大家說說笑笑,試探一下是可以的。只不過,誰不知道柳家老爺子護短的緊,把自家這個孫女保護得跟那什麼一樣的,只要誰有意結親,他肯定會想辦法扯開話題。今天他竟然有意提起這件事,倒讓在場的幾位老友嚇了一跳。

    每個人心裡都是有自己的計較,畢竟,柳家這樣子的條件,說不心動是假的,大家都是商人,有些事情是心知肚明的。撇開其他不談,柳家的這個小孫女也絕對算得上百裡挑一了,舉止什麼的,也讓人挑不出什麼毛病,作為將來的當家主母,斷沒有說不過去的道理。

    柳爺爺依舊是笑眯眯的,其他幾位老友也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結親這種事情,急不得,誰急誰就輸了。每個孩子的條件擺在那裡,冒冒失失自己推銷,掉價不說,也顯得有些不穩重沉不住氣了。

    自柳爺爺的態度看起來,想來是比較中意忍足、跡部、柳生三家的孩子的。只不過,他放出話的意思也很明顯,就是還沒確定,想看看後續發展。孩子還小,來日方長吧。

    菡瑾自然還想不到這一層,只當是爺爺自車上就開始誤會,繼而又到這裡來調侃她了。她本就不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從某些方面來說,其實她是一個很嚴肅的人,說不好聽的,就是做人過於死板了,沒什麼情趣可言。

    幾位爺爺探究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在她身上打轉,她有些羞惱地別過了臉,也不去看跡部景吾他們幾個的表情了,只當是自己任性,小孩子臉皮薄,不好意思了。

    跡部爺爺打了個響指,打破了這有些詭譎的氣氛,他揚起了下巴,道:“柳翔泰,你這傢伙,一段時間不見,果然更加不華麗了。”

    “哪裡哪裡,”柳爺爺也不介意他話裡的嫌棄,只是淡然道,“跡部啊,不是我說你,你這臭脾氣也要改改了,你看看你的孫子,這囂張的樣子可是和你一摸一樣啊!”

    跡部爺爺不以為然:“嗯哼,本太爺的孫子自然和本太爺一樣華麗了,像本太爺有什麼不好的?”

    柳生爺爺和忍足爺爺對視一眼,各自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深意。這兩個人啊!倒不是其他人多心,只是前不久就聽說過這兩家有意要結親的消息,現在他們的對話,著實讓人懷疑!

    柳生爺爺輕咳一聲,別過頭,剛好看見了趕來的真田一家子,他笑了起來:“將一,怎麼這麼遲啊?”

    此話一出,順便打斷了另兩位元好友的的對話,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引了過去。

    菡瑾跟著一起轉頭,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真田弦一郎那張嚴肅的臉,只不過,她四下打量一番,今日沒有了真田透的人影,取而代之的,是真田弦一郎的堂弟慎一郎。菡瑾心裡舒坦了一些,這不想見的人,不看見當然是最好的了。

    這個暑假,真田家的小孫子隨母親從國外回來了。這也算是一件大事。真田爺爺為了這個,特別宴請了很多老朋友,菡瑾也去了。所以,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慎一郎了。

    與真田弦一郎相比,可能是長得比較像母親的緣故,真田慎一郎的臉部線條更為柔和一些。不過,這絲毫不會減少真田爺爺對他的疼愛,可能因為好不容易見到小孫子,這一個暑假,到哪裡都能看見真田爺爺帶著自家小孫子的情景。反而是真田透,卻不怎麼看見了。

    真田家的兩個孩子向眾家長輩行過禮,便乖乖地站到了一邊。

    許是怕孩子們太無聊了,柳生爺爺和幾個爺爺聊了一會兒天,便對著自家孫子囑咐道:“比呂士,你先帶幾個朋友去其他地方玩吧!”

    柳生比呂士答應一聲,幾個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得到長輩點頭同意之後,才跟著走出了宴會廳。

    孩子畢竟是孩子,剛剛還是一臉嚴肅的樣子,在長輩面前中規中矩地站著,才出大廳,就有些忍耐不住了。這些人裡,真田慎一郎年紀最小,又自小隨母親在國外長大,所以較之一般孩子還要活潑一些。

    自幾位哥哥的談話中,他知道大家都在打網球,立刻來了興致:“我也在學習網球哦,原來聽說弦一郎哥哥打網球的時候就感到很奇怪了,想不到還有這麼多人也會網球啊!”

    菡瑾不會網球,自是不怎麼願意去網球場的,只不過不好拂了大家的意,於是勉強點頭應下了。

    一到網球場,幾個人就玩開了,反而是柳生,看起來有些興致缺缺的,也不上場打球,只是站在菡瑾身邊看著大家玩。

    菡瑾很奇怪:“柳生……哥哥,你這是……雖然我是客人,但是你不用特地招呼我的,我在旁邊看著也挺好的。”以為是柳生小主人的心態作祟,她不由得開口解釋。

    柳生抬起頭,道:“也不是這個原因,我只是……我前一段時間申請轉社團了,我想加入高爾夫球社,只是……我的年齡和身高……”

    菡瑾隱約記得,前世的時候,柳生在國中一年級時還是高爾夫球社的王牌,只不過,後來被人邀請了才轉入網球社的。菡瑾笑笑:“那柳生哥哥,你加油吧!”

    “嗯。”

    有些事情,已是命裡註定的,根本無法改變。柳生比呂士,想來,最後還是會加入立海大網球社吧。

    侑子是隨琴子阿姨來的,比被忍足爺爺帶著來的侑士晚了一個小時才到。等菡瑾他們幾個人回到宴會廳的時候,才看見了和柳生幸子站在一起談笑的侑子。幾個人見面,免不了又是一番自我介紹。柳生幸子是柳生比呂士的妹妹,性格較為溫順,菡瑾和她沒什麼交集,前世也只是點頭之交,此時再見,也不會多熱絡。她本就是不怎麼熱情的人,碰上大大咧咧自來熟的侑子姐姐還行,碰上比她還要安靜的小女生就無話可聊了。

    在滿是熟人的大廳裡瞎轉悠,琴子阿姨美紗阿姨都很熱情。也不知怎麼的,跡部和忍足又杠上了。一個死命地拉著她的左手,說什麼“本大爺帶你去其他地方”,一個拉著她的右手,要帶她去爺爺那裡。菡瑾覺得很無奈,頂著大廳裡某些大人們訕笑的眼神。這只不過是小孩子

    之間的爭執,就像兩個人看中了同一款玩具一樣,只不過,玩具換成了她這個小女生,這些大人就又開始想東想西了。說他們這一班小孩子早熟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裡,能不早熟嗎。

    後來,琴子阿姨和美紗阿姨注意到了他們三個人,好不容易分開了他們。菡瑾趁著兩位阿姨教訓自家兒子的時候,偷偷地跑開了,才得以擺脫這個窘境。

    想來想去,無處可去。特別是在中途看見被眾人包圍的幸村精市之後,菡瑾愣了一下,連忙往回走。

    距離上次和幸村攤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她那天的話,對於一個8歲的小男生來說,確實是過分了點,只不過,她也是氣不過,實在是不想在真田透和他之間摻和了。那天的話多少帶了些怨氣,她帶著有色眼鏡看人,難免對這一世的幸村不公平,不過,恐怕這方面,她是難以改變的了。

    柳生家後院裡,柳爺爺和跡部爺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聊天,只不過,這種悠閒自在只是在柳爺爺看來,而不是跡部爺爺心中所想。

    “柳老頭,聯姻的事情,本太爺上次已經和你提過了,你當時也沒說什麼,本太爺只當你默認了,今天你那些話又是什麼意思?”跡部爺爺的話裡,透出絲絲怒氣。

    “跡部,”柳爺爺倒是很淡然,“我也沒什麼意思,我就這麼一個孫女,自然希望她將來能過得好一點,趁著幾個孩子現在年紀還小,我多挑挑也沒什麼不對。”

    “你……”跡部爺爺有些氣結,“柳翔泰你……”

    “你看看,”柳爺爺調侃起來,“我還沒說什麼呢,你就急成這個樣子了!我家那個孫女,你也看見了,說實話,我其實是有點怕你家景吾將來吃定她,把她壓得死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那個孫子啊,這強勢的性格可是和你如出一轍啊!”

    跡部爺爺聽他這麼說,火氣才稍稍有些降下來,他沉默半晌,道:“那你想什麼時候把他們的事定下來?”

    “等他們國中再說,至少也要到國三吧!”柳爺爺的眼神有點飄忽起來,“到那個時候,孩子們也大了,也差不多能自己做決定了。”

    跡部爺爺拿起茶杯,擋住了自己的臉,悶聲道:“嗯,聽起來還算華麗的計畫,本太爺就勉強答應你的要求。”

    只是國三而已,那個時侯,若雙方無意結親,兩個孩子年紀也不算大,還能再重新選擇。而且,柳家這塊香餑餑,值得等!柳老頭的意思很清楚,如若不出意外,將來兩個孩子應該會在一起。

    柳爺爺也沒怎麼去猜測好友的心思,他只是想到了自家那個性格略顯深沉的小孫女,希望他的這些決定,不會給她將來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才好。

    他老了,看不到太遠了,只希望,這孩子能過得幸福就好了。

正文 微醺(一)

    一年一年,時光稍縱即逝,轉眼間,已經到了菡瑾小學畢業的時候。這幾年的時間,足夠讓很多事情改變。

    跡部從英國回來了,這一次,是真的回來了。他在眾家學校之中,挑中了冰帝學院。菡瑾有幸曾經去參觀過一次,確實是華麗到極致的一所學校。聽說,跡部入學時,他的父親,為這所學校做了很多投資。

    忍足也進了冰帝。自一年前起,忍足夫婦的事業在東京正式穩定下來了,省去了來回大阪的麻煩,他們一家,乾脆搬到了東京。

    據說,忍足和跡部的再遇相當具有戲劇性。那一天,忍足從關西匆匆趕往東京,卻不想搭錯了車,在開學典禮上遲到了。待他好不容易到達冰帝的時候,剛好碰上了在網球社挑戰的跡部。於是,兩個人又免不了一番惡鬥。

    也就在兩個人同時入學之後,菡瑾再也沒有見到這兩個人掐過,每次見面,他們之間都是一派和諧的氛圍,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菡瑾覺得,有時候,男生的友誼,就是這麼奇怪的。

    幸村順利進入了立海大附屬中學,和其他人一起加入了網球社,這些其他人中,還包括了她的哥哥柳蓮二。立海大附屬中學離南湘南還是有一段距離的,幸村畢業之後,雖然偶爾也會和真田弦一郎一起來接真田透,可是,畢竟,國中和小學是不同的了,他們也沒有空到天天來南湘南報導的程度。

    沒有了幸村的南湘南,異常地平靜。以往女生之間的吃醋掐架事件少了,也不會有人時不時來他們班騷擾了,真田透也安分下來。臨近畢業的時候,很多女生都決定報考立海大,這其中有多少是沖著幸村去的,菡瑾就不得而知了。

    菡瑾自己收集了一些國中學校的資料,經過反復比較之後,她看中了一所在日本名聲比較好的女校。當她把這所學校的資料和自己的意願告訴爺爺的時候,卻遭到了爺爺的反對。

    “小瑾……是想去這所學校?”爺爺沉思片刻,問道。

    “嗯。”菡瑾點頭,“我覺得這所女校教學水準很好,也管得很嚴,應該很適合我。”

    “那麼,小瑾,”爺爺的眉頭舒展開來,“你還考慮過其他學校嗎?”

    “其他學校?”菡瑾不明所以。

    “比如說……冰帝……”爺爺語帶試探。

    “冰帝?”菡瑾抬起了頭,不知道爺爺為什麼會想到這所學校。

    “小瑾沒想過嗎?忍足家和跡部家的孩子都在那裡,他們是你的好朋友,你和他們在一個學校,見面不是會更方便嗎?”爺爺頓了一下,“而且,他們也能好好照顧你。”

    菡瑾略一遲疑,道:“可是,爺爺,冰帝在東京,每天在東京和神奈川之間來回很不方便誒。”

    爺爺笑了起來:“原來小瑾是在擔心這個啊?”

    菡瑾點頭,她選學校的時候,都是在神奈川的名校之中篩選的,神奈川名校中聲譽最好的就是立海大附屬中學了,只不過,出於某方面考慮,菡瑾是絕不會去這所學校的,而東京的學校,距離太遠,是以,她根本沒有想到過冰帝。

    “沒事沒事,就去冰帝吧!”爺爺撫摸著菡瑾的頭,笑道,“可以讓田中叔叔來接你的,如果碰上不方便的時候,可以寄住在跡部家或是忍足家。”

    當菡瑾把自己要去冰帝的消息通過電話告訴忍足的時候,是早上,忍足在電話那頭興奮不已,磨磨蹭蹭拖著菡瑾聊了半天,最後在晨訓遲到前一刻踏出了家門。

    自從進入國中之後,忍足和跡部都加入了網球社,並成為了冰帝網球社的頂樑柱。每次聚會的時候,兩個人都是三句不離網球。這一年,冰帝網球社似乎還在全國大賽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跟她前世的記憶沒什麼出入,立海大附屬中學網球社順利取得了全國大賽的第一名。南湘南盛傳,幸村雖然才國中一年級,但是,已是立海大網球社部長的熱門人選。

    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冰帝入學考試的日子。冰帝是全日本有名的貴族學校,每年報考的人不計其數。除了有錢人家的孩子,因為他每年送出的可觀的獎學金,也吸引了不少普通人家的孩子。

    櫻花飛舞的季節,菡瑾坐著車來到了冰帝。

    按照忍足的意思,菡瑾等在了離校門口最近的那棵櫻花樹下。前一晚和忍足通電話時,忍足告誡她,冰帝比較大,怕她迷路,讓她一定要等在那裡,等他來接她去考場。

    菡瑾到的時候,給忍足發了一條短信,告訴他,她已經到了。

    沒想到,短信發出去以後,左等右等等來的確是跡部景吾。

    跡部帶著樺地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踮起腳,開始朝跡部身後看去,企圖找到明明答應會來接她的忍足侑士。

    在跡部眼裡,這一行為無疑是很不華麗的。他原本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穀底:“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這是在幹什麼啊?”

    “在找侑士哥哥啊,”菡瑾沒有聽出對方話裡的怒意,確切的說,是習慣了,每次跡部見到她,都是一副微帶怒氣對她意見很大的樣子,時間久了,她就習以為常了,“侑士哥哥說,他今天會來接我去考場的。”

    跡部額上立刻青筋暴起,他悶聲道:“不用等了,忍足侑士那傢伙,不會來了。”

    “為什麼?”菡瑾好奇地看著他。

    “因為……”跡部別過頭,“他訓練不認真,被部長罰了,現在正在訓練的。”

    “哦……”菡瑾覺得這有點巧的不可思議,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只得訥訥道:“那我自己去找考場吧。”

    跡部這下子是真的火大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菡瑾被他嚇了一大跳,“跡部君……你……你……幹嘛?”

    “你覺得現在本大爺出現在這裡是為了什麼?”跡部深吸一口氣,對於她口中的“跡部君”三個字,憤怒到了極致,為什麼忍足那傢伙就是“侑士哥哥”,他偏偏要被叫做“跡部君”,這個女人,是誠心想氣死他嗎?

    菡瑾看了一眼來往的行人,所有人都被跡部那一聲怒吼吸引了注意力,開始往他們這邊看過來。菡瑾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壓低了聲音:“跡部君,你……你聲音小一點啊……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跡部也意識到了其他人的視線,努力平復怒氣,摸了摸眼角的淚痣,道:“本大爺受忍足所托,來帶你去考場。”

    “哦,這樣啊,”菡瑾點了點頭,複又笑了起來,鞠躬道,“那真是麻煩跡部君了,謝謝你。”

    跡部揚起下巴,打了個響指:“那是當然,本大爺來接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是你的榮幸,NE,KABAJI?”

    樺地在跡部身後,很自然地接上:“WUSHI!”

    菡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對於跡部的自戀以及自大,她已經是習以為常了。若哪一天這位大爺突然變得有禮貌起來,才會讓她奇怪。

    菡瑾一步一步地跟在跡部和樺地後面,往考場走。她埋著頭,努力忽視一路走過時,周圍那火辣辣的視線。這都是冰帝的女生啊。在來之前,她就有了一定的覺悟。她和忍足還有跡部關係都不錯,前世只有幸村一個人,她就被排擠了,別說這一世了。

    菡瑾背來的小書包,早被樺地接了過去。樺地是跡部的好朋友,一向少言寡語。菡瑾以前對這個人沒什麼特別的印象,她只是在網球場上看幸村比賽時,見過他幾面。這一世,因為認識了跡部,對這個人倒是熟悉起來了。

    樺地是跡部在英國認識的,具體他們如何成為朋友她是不得而知,只知道,從某一年跡部放假回來的時候,就帶上了他,時間久了,所有人都開始習慣跡部身後跟著樺地。如果哪一天,跡部一個人出現在某些場合,大家反而會不習慣了。

    到教室門口的時候,菡瑾和跡部道了聲謝,就往教室裡走。跡部說了幾句他特有的鼓勵式話之後,也走了。菡瑾聽見那些“本大爺希望你出來的時候不要哭鼻子”、“希望在開學典禮上看見你的影子”的話,不由得笑了起來。明明是擔心她考試不能通過,他卻非要表現得如此與眾不同,著實讓人哭笑不得。

    跡部在一眾女生或羞怯或火熱的眼神下揚長而去,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周遭人的注視。菡瑾嘆服不已。

    找到自己的座位的時候,菡瑾的手機振動起來了。她掏出來一看,居然是忍足侑士。

    按下接聽鍵,忍足的聲音就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喂,菡瑾嗎?你現在在哪裡?”

    菡瑾有些奇怪,聽著忍足的聲音,像是很著急的樣子,她開口道:“侑士哥哥,我在考場,你怎麼了,聽上去很著急啊!”

    忍足那邊喘息聲漸止,聽上去像是跑完步以後,慢慢平復下來的感覺,電話那頭遲疑一會兒,道:“菡瑾,你自己找到了教室嗎?不好意思,我來不及趕過來了,本來害怕你找不到教室遲到的,現在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了,你在教室就好……”

    “啊?侑士哥哥……”菡瑾愣了一下,“我沒有自己找到教室啊,不是你讓跡部來接我的嗎?”

    “跡部?”

    “對啊,”菡瑾慢慢地敘述著,“他說,你被部長罰加訓,所以拜託他來帶我來教室,侑士哥哥……難道不是這樣嗎?”

    “哼,跡部這傢伙!”忍足咬牙切齒的聲音,菡瑾在電話這頭都聽見了。

    “怎麼了?跡部他……怎麼了?”

    “啊……”忍足突然笑了起來,“沒事,跡部他沒事啊……哈哈……”

    菡瑾覺得忍足的話透著古怪,好像他根本不知道跡部來接她的事情,可是,她又想不出來,跡部為什麼要騙她。而且,以跡部的驕傲,應該很不屑騙人這種事。

    菡瑾有些混亂起來,忍足在電話那頭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項,直到這邊考試預備鈴響起,他才把電話掛斷。

    老師抱著一遝試卷走了進來,教室裡安靜下來。

    菡瑾拿出了自己的文具,靜待考試開始。

    電話那頭,忍足剛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就看見了帶著樺地從鐵絲門外大搖大擺走進來的跡部。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就忍不住上前揶揄:“呦,跡部,你這是從哪裡回來呢?”

    “忍足,你這個不華麗的傢伙,訓練完了?”

    提到訓練,忍足又有些火起了:“跡部副部長,托您的福,完成了,不知您還有什麼指教?”莫名其妙罰他加訓,都是大爺您的主意!

    “忍足,你那是什麼口氣,真是太不華麗了,NE,KABAJI?”

    “WUSHI!”

    忍足趁著跡部拿起網球拍的當口,走了過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NE,跡部,今天真是謝謝你幫我去接菡瑾了。”

    跡部手上動作一頓,回過頭時,忍足已經開始和其他人一起訓練了。

    忍足侑士,你這個傢伙,真是太不華麗了!

正文 微醺(二)

    菡瑾收到了冰帝的入學通知書。

    這一年,她12歲,作為一個國一的普通學生,參加了學校的入學式。

    很漂亮的禮堂,很隆重地開學典禮。在校長說完一系列歡迎之類的話之後,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以及高年級學長代表的跡部景吾,站上了主席臺。

    國中一年級的學生,臉上還帶著青澀,沉浸在順利進入國中的喜悅之中,校長話中神聖的國中生活讓他們嚮往不已。

    跡部打了個響指,清脆的聲音透過話筒在禮堂裡回蕩著,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向主席臺上,那個散發著王者氣息的人。

    菡瑾心中覺得很好笑,又不能在這種場合笑出來,私下裡雖然習慣了跡部這副囂張的樣子,擺到檯面上了,還是有點適應不良,尤其是看見周圍男女學生,皆用一種崇拜敬佩的眼神看著他的時候。

    跡部揚起下巴,磁性悅耳的聲音響起:“沉醉在本大爺華麗的美技下吧!”

    禮堂裡一片寂靜,接著,不知道是誰先鼓起了掌,一下子,所有人似是突然醒轉過來一樣,開始熱烈地歡呼起來,那一時刻,掌聲如潮。

    男生們討論著這位學長氣勢如何如何強大,他帶領的網球社在日本全國大賽中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女生們討論的焦點則是這位跡部學長俊美的外表和多金的家世,日本跡部財團的繼承人,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

    菡瑾聽著周圍的八卦,不動聲色地笑著,看周圍同學朝氣蓬勃的樣子,她的心情,也忍不住好了起來。

    最近忙著轉學事宜,心情格外煩躁,想到前世時自己進立海大的事情,實在是開心不起來,就怕有個好歹。很多事情,還是在順著前世的命運軌跡走,比如說柳生從高爾夫球社轉到網球社,哥哥進立海大,立海大網球社取得全國大賽第一名等等。

    在冰帝入學考試後的好幾天裡,她都寢食難安。直到爺爺忍受不了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親自打電話到冰帝校董的跡部爺爺那裡確認,她才安下心來。

    並不是她杞人憂天,只是怕再被命運左右。若能平平淡淡過完這一生,再不和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扯上關係,已是她最大的願望了。

    相比較以嚴謹學風著稱的立海大附屬,冰帝的學風更加活潑,偏好外國教育模式,連學校的校服都一律走英倫風。

    菡瑾一直都是在神奈川上的學,初中高中大學皆在立海大就讀,對於冰帝這樣子完全西化的學校還是十分好奇的。除了日本傳統的教學科目,學校還增加了諸如禮儀課之類的教學,主要教授西方禮儀。

    學生們都很活躍,開學幾天之後,菡瑾都沒有發現她以前所擔心的欺負事件,在這裡,有很多家世好的學生,他們和拿著獎學金的普通人家的學生和睦相處著。在這裡,高年級學生和低年級學生的界限劃分得也不是十分清楚,學長學姐們都不會拿著那個可笑的年齡身份來欺壓新生。

    就拿網球社來舉例吧,現如今,才國中二年級的跡部已經是部長了。前任部長在網球部掛名一年,卻無法指揮部員之後,這學期一開學就遞出了退部申請,眾望所歸的跡部景吾君理所應當地成為了領頭人。

    冰帝,是一個靠實力說話的地方,只有有實力,才能在這裡佔有一席之地。忍足在開學時說過的這番話,並不是性口雌黃,是確有其事的。

    開學的第二天,菡瑾在走廊裡看見了小學時的好朋友小島純子,她現在在隔壁班。

    純子成績不錯,在這之前,她也一直強調自己會去立海大附屬中學,曾經為做了很多年同桌的好友要去冰帝而遺憾過,沒想到,她自己最後也來了東京。

    純子靠在欄杆上,嘰嘰喳喳地和菡瑾敘述著她來冰帝的經過:“我爸爸升職了,從神奈川調到了東京總公司。上下班不方便,正好中層以上幹部都有福利,我們家也分到了一棟房子。媽媽說,冰帝教學品質高,就把我送到了這裡。你知道的,這裡三等以上獎學金就能免除學費,很不錯。”

    從小學一路過來,拜那陰沉不喜人交往的性子所賜,再加上她時不時自己製造出的距離感,她人緣雖不錯,真正算得上是朋友的卻不多。小島純子算是為數不多的人中和她最要好的一個了。

    菡瑾也覺得開心:“真是太好了,我們現在都在冰帝,我就在你們隔壁班,有什麼事情你可以來找我。”

    “嗯嗯,我會的,”小島純子連連點頭,“真是想不到,我們還能在一起上課!我打聽過了,以後家政課美術課我們兩個班都是合上的。雖然不是同桌了,但是能在一個學校也不錯,呵呵,我真開心……”

    說到一半的時候,身後人聲沸騰起來,還夾雜著女生興奮地尖叫聲,一時間熱鬧無比。

    小島純子先耐不住回頭,這一回頭,她就看見了某張熟悉的面孔:“我的天哪!居然是……”

    菡瑾被她倒吸一口氣的表情弄得莫名其妙,也跟著轉頭,卻只看到了忍足侑士站在她們身後,其他並無啥特別之處。

    菡瑾和忍足打完招呼,看見身旁有些呆滯地純子,有些意外:“怎麼了,是侑士哥哥啊,你又不是不認識。”

    純子和她做了很多年的同桌,菡瑾經常會邀請她到家裡去玩,一起學習什麼的。碰上經常過來看她的忍足侑士,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時間久了,大家都認識了。純子性格開朗,有什麼說什麼,忍足覺得她是自家妹妹的朋友,人不錯,也格外禮遇她。

    這會兒,菡瑾見到她大驚小怪的樣子,不會是看忍足看呆了這種原因,聯想到不久前幾個星期兩人才見過一面,就有些想不通了。

    幸好,在被菡瑾拉著走了一段路之後,純子總算醒轉過來了。她看看忍足,再看看菡瑾,冒出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好啊,菡瑾,忍足君在冰帝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菡瑾一愣,道:“我之前沒說過嗎?不過,就算沒說過,你也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的吧!”

    純子有些不高興了,嘟起了嘴巴:“當時問你為什麼要來冰帝,你只說是你爺爺的要求,現在被我戳穿了吧?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啊?”菡瑾看了笑得有些詭異地忍足一眼,不明所以地對上了純子指責的眼神。

    “菡瑾,你真的太不夠意思了!”小島純子雙手叉腰,大聲地喊了出來:“分明是忍足君在冰帝,你想和他在一起,才編出了‘爺爺要我來冰帝’這種話的!真是的,連我都不透露,我們還是好朋友呢!”

    菡瑾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了,不知道為什麼,長輩中,總認為她和跡部是一對,同輩裡,卻總是喜歡把她和忍足扯在一起,無論她怎麼解釋都說不通。“我……沒有……”菡瑾急急忙忙解釋著,“純子,我沒有……總之,我沒有騙你,是爺爺讓我來冰帝的。”

    小島純子比菡瑾大上一個月,一直以菡瑾的姐姐自居,雖然在大多數人看來,菡瑾更像是她的姐姐。此時,她拍著自己最好朋友的肩膀,無所謂道:“安啦安啦,我不會說出去的,我知道以忍足君的資質,在學校一定很受歡迎,我不會告訴別人,忍足君是你男朋友的。”

    “純子……”菡瑾真的有些佩服起自己的這位朋友了,這難道就是她這個重生的孩子和真正的孩子之間的差距嗎?她怎麼覺得自己無法理解這些女孩子奇奇怪怪的想法呢?

    明明只是子虛烏有的事情,她卻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現在說不告訴別人,嗓子卻比誰都大,幸好現在這條路上沒什麼人,不然,又要引起軒然□了。

    在學校裡,只要有人問起她和忍足跡部的關係,她都一律以兄妹關係搪塞過去,其他人雖有懷疑,不過現在開學不久,倒沒有多為難她。

    已經過了午飯時間,他們三個原本是走在去餐廳的路上,因為選的路線比較隱秘,也就由著小島純子去嚷嚷了。

    只不過,隱秘歸隱秘,並不代表沒人路過。

    “啊嗯,你剛剛在說什麼,忍足什麼時候成這個丫頭的男朋友了,本大爺怎麼不知道啊?”

    “是誰?”小島純子被嚇了一跳,叫了起來。

    菡瑾聽見這獨有的稱呼時就覺得有些難受起來,跡部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喜歡教訓她,好像看她什麼都不順眼,時不時都要冷嘲熱諷她幾句,明明是關心的話,經他嘴裡說出來,就怎麼聽怎麼彆扭了。

    忍足臉上的笑意也一斂,隨即,又似想到了什麼,笑得更開心了,他把手搭到了菡瑾肩上,刻意製造出曖昧的氣氛,和跡部打招呼道:“呦,跡部,真巧啊!”

正文 微醺(三)

    因偶遇純子,過於高興,錯過了平時的吃飯時間。忍足遲遲等不到她,才有了到一年級找她的事。

    本來也沒什麼,卻不想在趕去餐廳的中途,遇上了跡部和樺地。

    對於跡部的出現,菡瑾就有些頭痛了,只想趕快和他打完招呼,然後走開。

    雖然知道對方沒什麼惡意,但是經常被冷嘲熱諷地打擊,無論是誰都會受不了吧。這個跡部,小時候早熟又囂張,到了初中更加我行我素,看見她的時候,要求也比以前多了。一開始,她還能自恃著成年人的心理,不去管他說什麼,時間長了,也有些不堪重負了。

    少年對她的一意見,越來越多,從她的個子一路到如今她的待人處事,什麼都要來對她指教一番,這讓她實在是哭笑不得。偏偏想到對方並無惡意,算得上青梅竹馬的她也深知他的性格,自是不好和他吵鬧賭氣什麼的。一般,菡瑾比較喜歡躲著跡部,

    像今天這種情況的偶遇,她原本也是想讓他說上兩句了事的,不想忍足居然也攪和進來了。

    聽著忍足略帶挑釁的語氣,菡瑾覺著,這頓午飯的時間看來還得繼續挪後了。這兩個人,平日裡做事都挺穩重的,不知道為什麼,一杠起來就幼稚得不得了,現在也是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社團的人了,難以想像,平時都是怎麼相處的。

    和跡部身後的樺地打完招呼,得到對方萬年不變的一句“WUSHI”作為回答之後,菡瑾才和跡部打招呼。她笑了笑:“跡部君,真巧啊,我們居然在這裡遇上了。”

    跡部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高興,蹙著眉,眼神在忍足和菡瑾身上飄忽不定,最後發出了一聲似是很不屑地冷哼之後,別過了頭,便不再理會其餘的人了。要說那是不願意看見他們吧,卻也沒有把路讓出來,讓大家過去的意思。

    說來說去,就是在耍小孩子脾氣。忍足在心底嗤笑一聲,原本想要作弄作弄這位彆扭的部長的心情也淡了下來。他轉過頭,看了身旁擰眉沉思的菡瑾一眼,淡淡地笑了。其實,不用他出手,他們這位部長的未來也是堪憂的。

    起初時小島純子被那聲責問嚇了一跳,後來回過神看清了那個人,才鎮定下來。對於這位在開學典禮時作為代表發言的學長,她不無好奇。雖然開學沒幾天,但是在他們一年級女生中流傳最廣的就是關於這位元跡部學長的話題了。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話題非但沒有冷下去,反而有愈來愈熱的態勢,足見這位學長在冰帝的地位。

    小島純子有些竊喜,想不到今日,她居然有機會近距離看到這位冰帝風雲人物。回頭和班上的其他人說說,指不定又會有一堆人羡慕了。不過,這位元學長貌似也認識菡瑾啊,而且,看起來還是熟人。莫不是又是什麼和忍足學長一樣的青梅竹馬?

    想著想著,連帶看著忍足菡瑾跡部三人的眼神也曖昧起來了。

    她帶著幾分玩笑的口氣,道:“以前我們在南湘南時,都知道忍足學長是菡瑾的男朋友啊,不是我一個人在說啊,至於學長你……為什麼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這是回答之前跡部出現時問的那個問題的,說的是這則留言的出處,是實話,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在裡面。

    跡部看了她幾眼,臉上的神色,更加不好看了。

    這讓小島純子有些得意。

    菡瑾倒是沒有注意到好友的心思,只是在心裡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眼見半晌過去了,跡部還是不言不語的樣子,就有些急了。這吃罷午飯之後,下午還有好幾堂課的,剛開學,別就遲到了,這樣子,給老師的印象可不好。她扯了扯忍足的衣服,用眼神示意忍足,忍足聳了聳肩,比了個姿勢告訴她,自己也是無可奈何。

    菡瑾猶豫著,她知道這個時候跡部在生氣,卻又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最終,她還是遲疑著開口了:“那個……跡部君,你讓開一下好嗎?我們要去吃午飯……你這個樣子……”

    忍足被菡瑾的那幾聲“跡部君”叫得很想笑,顧及到某人的面子和如今在網球社的地位,硬是把這笑聲咽了下去。同是一起長大的,菡瑾喚他作“侑士哥哥”,喚柳生比呂士作“柳生哥哥”,卻單單不待見跡部景吾,稍小一點的時候,叫“跡部”,到了後來,乾脆就叫他“跡部君”了。有長輩在場還好,不會過於冷淡,若是大家私下裡聚在一起,這親疏就立顯了。也難怪跡部一遇上菡瑾,都會被氣得半死了。

    果不其然,這個時候,菡瑾一說話,跡部又有些怒意了。他回過頭,先是狠狠瞪了一眼忍足,再是盯著菡瑾,道:“本大爺這個樣子怎麼了?啊嗯,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有什麼意見嗎?”

    菡瑾張了張嘴,反復幾次,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怎麼說都不合適,反而可能又要激怒這位大爺,終是放棄了。她低下頭,悶聲回答跡部:“沒什麼意見,就是想過去。”

    菡瑾擺明瞭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這下子,跡部也只得乾瞪眼了。忍足看著跡部氣呼呼的樣子,雖然知道最後肯定是這個結果,卻也不免在心中歎氣。這也就是他會時不時同情他的地方了。跡部這樣子吃閉門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菡瑾的脾氣就是那個樣子的,看起來柔柔弱弱特別膽小,其實是什麼事都不甚在乎。跡部越是激她,她越是沉默,每次只要跡部挑起了什麼事,最後到菡瑾這邊,肯定是她頭一低,說句什麼話,讓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忍足有時候覺得,跡部無論幹什麼,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都是不痛不癢的。也就是這樣的兩個人,相處起來才讓人格外無語。長輩們覺得跡部在欺負菡瑾,在他看來,倒像是跡部每次都被氣得暴跳如雷卻無處發洩怒氣了。

    眼看氣氛又要陷入僵局,忍足連忙出聲圓場:“跡部,你也還沒吃飯的吧?要不大家一起過去吧,熱鬧點。”

    跡部還是瞪著菡瑾,沒有馬上回答。只不過,忍足料定他不會拒絕,他也不去管他了,只是笑著對菡瑾說:“菡瑾,對吧?”

    菡瑾知道他說的是一起吃飯的事,回了聲“嗯”,卻沒有抬頭。

    這個時候,跡部轉過了身,道:“既然你們都這麼有誠意的邀請了,本大爺就勉強答應了,走吧,樺地。”

    “WUSHI!”

    這個時候餐廳裡人已經很少了,是以,一行人的到來,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算是好事了。

    菡瑾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左邊是小島純子,忍足遠遠地看到她,正想坐到她右邊的空位上,卻被某人捷足先登了。而且似乎是看出了忍足的意圖,在入座之前,他還回了忍足一個挑釁的眼神。這讓忍足有些好笑又無奈,忽地想起了那個“農夫與蛇”的故事,覺著剛剛自己卻有些多事了,早知會被恩將仇報,就不給某人臺階下了。

    今天的午飯較之平時多了好幾個人。跡部不停地往菡瑾碗裡夾菜,菡瑾挑食,把不喜歡吃的挑出來,他就在旁邊盯著她訓著她,讓她吃下去。忍足被擠到了離菡瑾最遠的位置,心裡有些鬱卒。被人忽視的滋味委實不好受,平時吃飯只有他和菡瑾兩個,就不會有這些事,現在倒好,他什麼都插不上手了。

    菡瑾的朋友小島純子是個閒不住的人,也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她,只是一味地拉著菡瑾說話,好幾次,忍足就這麼被她打斷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正要起身的時候,忍足又聽到了跡部和菡瑾的一段對話,愈發覺得自己剛剛是引狼入室了。

    “今天放學以後跟本大爺一起回家。”跡部揚起下巴,囂張得下著命令。

    “為什麼?我答應爺爺要早點回去的。”菡瑾抬起頭,皺著眉,很明顯是不情願。

    “母親要見你,”跡部撫摸著淚痣,有些漫不經心地樣子,“你有意見?”

    菡瑾眉頭舒展開來:“沒有,好久沒見過美紗阿姨了,我挺想她的。”

    “啊嗯。”跡部回應道,“下午社團活動之後,你來網球社找本大爺。”

    “哦。”

    “不要亂跑,到時候本大爺看不見你人……”

    “我知道了。”

    中午休息時間並不是很長,經過這麼一番折騰,也要臨近上課了,大家收拾一番,開始往教室方向走。

    跡部心情不錯,擠走了忍足,和菡瑾並排走在一起。冷不丁的,忍足的聲音就這麼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跡部,剛剛聽你說,美紗阿姨回來了,想想我也很久沒見到她了,不如今天我也去你家吧!”

    跡部猛地回頭,心中只來得及恨恨道一聲:忍足侑士,算你狠!

正文 拂水(一)

    菡瑾喜歡現在的生活,沒有太多的大起大落,每天都會有很多時間來讓她自由支配。

    冰帝的圖書館很大,坐在靠著落地窗的桌子前看書,累了的時候,可以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這裡的藏書很豐富,沒事的時候,菡瑾喜歡在外國文學類的書架前瞎轉悠,原文的,譯文的,很多書都會帶來不小的驚喜。她喜歡冰帝圖書館這種明亮的感覺,很安靜,安靜得不壓抑,讓人舒服。在這個地方,連空氣都充滿了智慧的味道。

    純子是個不定心的人,很少來圖書館,有時候實在無聊才會來轉悠,也是為了陪菡瑾才來。菡瑾倒不想拘著她,從不會去主動約她上圖書館什麼的。想不到的卻是跡部,她和忍足在圖書館的時候,竟然會時不時就和他偶遇上。

    跡部看書,幾乎一律都是外國文學,譬如歌德的詩集,莎士比亞的悲喜劇也是他喜歡的。最讓人驚歎的是,這位大少爺閱讀這些經典時,從來都是直接上原文的。

    這讓菡瑾很是汗顏。她經歷了兩世,卻只是堪堪精通了英文。說來也是慚愧,重生之後雖也學習了不少語言,拿得上檯面的卻只有一門中文,和她的英文比起來,也是遠遠沒有達到理想目標的。人活兩世,卻及不上一個國中二年級的男生,這讓她感到很不好意思,也對跡部這個人愈發佩服起來。

    忍足大多數時候都喜歡手捧一本愛情小說,在那裡津津有味地看著。有時菡瑾看著他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她這位侑士哥哥,能把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現言小說,看出名著的味道來,那樣子絲毫不遜於研究歌德的跡部。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很神奇,轉眼間,離她重生也有6年了。有一次,她在走廊上看見了一個紅色妹妹頭的男生,看了對方半天,卻始終記不起曾在哪裡見過他,只是覺著眼熟。直到對方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最後惱羞成怒,朝她吼了一聲,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最後跡部出現,才化解了那個尷尬的場面。最後真相大白,原來那個長得異常精緻的男生就是網球社的一員,前世時,她也見過幾次。

    事後,每次想起這件事,菡瑾都會忍不住笑出聲來。除了對那個妹妹頭男生感到好笑,還有就是對自己記性的無奈了。曾經的很多事情,已經開始漸漸模糊起來。那些“大事”她沒有忘記,小事卻已經淡忘得差不多了。偶爾碰到冰帝網球社的人,那些看似熟悉的臉,也只能喚起腦海中隱隱的記憶,像是靈光一閃一般,一下子消失不見。或許在20年後30年後的某一天,她也會忘記她“幸村菡瑾”的那個身份,忘記那些悲傷和絕望的事,獲得真正的新生。

    菡瑾不會像初時那般排斥網球了,偶爾路過網球社鐵絲網之外的小路時,還會停下來看看。

    網球社在冰帝的地位非常高,光是支持者數目就讓她有些咋舌了。每次練習賽時只要輪到正選們上場,周圍就會響起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和加油聲,刺激著每一個路人的鼓膜,讓所有人駐足。

    後援團在冰帝是最受女生歡迎的社團,地位僅次於網球社。某天中午,當純子興沖沖地跑到她班上,告訴她,自己加入了跡部後援團的時候,她還是被嚇了一跳。平時經常和跡部見面,她怎麼就沒看出純子是崇拜他的呢?

    在菡瑾看來,最奇怪的還是跡部和忍足的相處模式,他們不會吵架,粗看起來,兩個人的關係非常好。一起吃午飯,一起在圖書館看書,兩個人經常到彼此家中拜訪。只是有時候興致來了,兩個人也經常會抬抬杠什麼的,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讓,不見硝煙,但火藥味十足。

    菡瑾半是無奈半是欣慰地想,至少沒有小時候那樣見一次吵一次,怒髮衝冠,恨不得要和對方打架的程度,這確實是極好的事了。

    起初時班上誰都不認識誰,大家相處還能算是融洽。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忍足和跡部經常到班上來找她,漸漸地,周圍的人也開始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孩子,能在冰帝這樣的學校裡上學的,即使只是普通家庭、拿著助學金的資優生,也是家中父母被寵著的寶貝,都會有一些唯我獨尊的心態。尤其是女生,大多都是跡部和忍足的支持者,看見偶像莫名其妙對一個同齡人好,難免會產生一種排斥心理。

    菡瑾也不在意,不去刻意炫耀,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大家相處一段時間下來,那些排斥她的女生反倒不好意思了。都是同學,柳菡瑾在班上還經常幫助大家,她成績好,脾氣也好,從不見她和誰吵架什麼的,就算有人因為跡部忍足的事情針對她,她也不會去那兩個人那裡告狀。撇開其他不談,柳菡瑾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班上同學心中各有自己的計較,有對菡瑾改變看法的,也有還是看不慣她的,一來二去的,倒是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柳菡瑾,另一派則是反對的。

    菡瑾聽說了這件事之後,覺著很好笑,但也不能阻止之類的,笑完也就任憑他們去了。是好是壞,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秤,她柳菡瑾是不是壞人,並不是別人說是就是的,到底怎麼樣,她自個兒心裡清楚。

    午飯時間,菡瑾一般都是和小島純子一起在學校餐廳度過的。忍足剛開始只是為了照顧她,帶她熟悉學校壞境,隨著學校裡關於她的流言越來越多,她也聽說平時網球社午餐時間都有固定的聚餐,就謝絕了忍足的陪同。有些事情,雖然並不代表什麼,在別人看來,確有些刻意為之了。

    這天中午,菡瑾因為幫老師拿教材,晚了幾分鐘到餐廳,急急匆匆趕到時,已是人滿為患了。排隊買完飯菜,純子在角落的一個位置向她招手。

    菡瑾朝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看到她了,就端著飯菜往那個方向走。

    左躲右閃,避過了好幾個險些撞過來的人。

    而小島純子等了好久不見菡瑾過來,以為是對方沒看清楚她的位置,走岔掉了路,連忙又站了起來開始找人。

    在人群中看到還在慢慢往她這邊擠過來的菡瑾,小島純子一邊揮手一邊大叫起來:“菡瑾,這裡!我在這裡!”

    這一喊,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菡瑾自然也看到她了,朝她笑了笑,就徑直往她這邊過來。

    小島純子倒是不介意眾人的眼光,所幸也不坐了,就站在了那裡,看著菡瑾往她這邊走。

    眼看菡瑾拐個彎就要到了,不想拐角那個地方的女生卻突然把自己的腳伸了出來,純子一驚,扯開嗓子就叫了出來:“菡瑾,小心!”

    菡瑾被嚇了一跳,慌忙之間,眼角瞥見了通道上某個女生的腳,向左邊斜跨了一大步,堪堪避了過去。

    還不等她站穩,後背就被人推了一把,只聽見“嘭”地一聲巨響,她感覺到了手臂上火辣辣的刺疼,視線所及之處,是翻倒在地的飯菜。

    小島純子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她是看著菡瑾摔倒在地的,一連串的動作,快得讓她咋舌。那個企圖絆倒菡瑾的女生和後來狀似不小心推倒菡瑾分明是認識的,其他人沒有注意,她是看見了的,那兩個人在菡瑾倒地之後,露出的得逞似的笑意。

    純子幾乎是沖過去的,她推開擁擠的人群,扶起了在地上很是狼狽的菡瑾。

    菡瑾躺在地上,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她嘗試著站起來,輕輕一動,身上一陣酸痛。動了幾下,臉頰蹭到了地上,濕漉漉的,聞到了一股鄉味,菡瑾知道,這是剛剛她端著的菜。

    耳朵裡嗡嗡地叫著,她可以感覺,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很多人在說什麼,她卻怎麼也聽不到。她可以想像此時自己的樣子,整個人泡在翻倒的菜湯裡,像一條蟲子一樣的蠕動著,狼狽不堪,直到聽見一聲熟悉地怒喝:“讓開!全部給我讓開!”

    純子顧不得滿地的狼藉,撲過來一把抱住了她,半攙半扶著她,讓她站了起來。

    菡瑾的視線有些模糊,只是隱隱地看著眼前的人,覺得世界一陣恍惚。感覺到純子的擁抱,她掙扎著:“純子……我身上很髒,先放開我……”

    “菡瑾,不要動,”純子制住菡瑾,咬牙道,“你現在必須馬上去醫務室。”

    菡瑾不說話了,也不掙扎了。

    小島純子狠狠瞪視著惹事的兩個女生,在看見對方眼中的幸災樂禍之後,冷哼一聲,道:“有些人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遲早有人會來收拾你們的!”

    純子扶著菡瑾往外走,人群中,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菡瑾的腳步有些虛浮,直到站起來,她才感覺到了膝蓋上針刺一般的疼意,抿了抿嘴,估計腿上也全是傷了。

正文 拂水(二)

    衣服已經不能穿了,滿是味道不說,還油膩膩的,連帶剛剛撲過來扶著她的純子身上也髒了。

    菡瑾心情不是很好,由純子扶著到醫務室的時候,一路上都沒說什麼話。純子見好友走得搖搖晃晃,臉色不是很好,再加上被剛才的事情氣到了,自然也沒有了說話的心情。

    兩個人就這麼一身狼狽的到了醫務室。

    當時正值午休時間,醫務室所在的大樓裡空空蕩蕩的,走在過道上,可以聽見鞋子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音。

    菡瑾由純子扶著,推開醫務室的門的時候,醫生正在休息,著實被她們倆的樣子嚇了一跳。雖說來醫務室的學生多半是受傷的,但是能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的卻不多見。

    菡瑾一言不發地由著女醫生包紮,憶及在餐廳時的情景,心中不免有些五味雜陳。

    她不是傻子,當時的情況雖然亂,但是還不到會撞到人的地步,而剛剛扶起她時,純子的一番話,也證明了她的猜想。她總認為大家都只是孩子,比她年紀小,只要她好好待他們,保持一顆平常心,大家就能相安無事。殊不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認識跡部和忍足,和他們相熟,都不是她的錯。錯就錯在,這兩個人太過優秀,而她,太過平凡。有人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沒有資格和他們站在一起,和他們成為朋友。她的低調和無所謂,更是助長了她們的氣焰,讓那些對她沒有好感的人變本加厲的認定她懦弱可欺。

    她歎了口氣,今天這件事,也算是給她的一個教訓了,告訴她,凡事不能太天真,示弱和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小島純子以透氣為由,出了醫務室。

    她站在門口,不緊不慢地掏出了手機,撥通了忍足的電話。什麼都沒說,對餐廳的事更是隻字未提,只是用很平淡的語氣告訴他,菡瑾受傷了,現在在醫務室。成功聽到了對方微微帶著惱意的問話聲,純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扔下一句“你自己過來看看就知道了”的話之後,直接掛斷了電話。

    想像著電話那頭急得直跳腳的某人,小島純子把玩著手裡的手機。

    不是她唯恐天下不亂,是那些人實在欺人太甚。她小島純子是沒啥本事,家世不如人,也不認識什麼皇親國戚,只不過,煽風點火的本事還是有點的。反正這一次,菡瑾要是不出手,她也沒準備放過他們了。欺負她小島純子的朋友,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且,怎麼想,她都不會是孤軍奮戰,忍足和跡部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果然,沒過多久,忍足就到了。讓小島純子意外的是,一起行色匆匆趕來的還有跡部景吾。她可不記得她通知過他了,要知道,她只是跡部後援團裡小小的支持者一枚,平時也就偶爾和菡瑾在一起時見過他幾面,還沒和這位大少爺熟到有他電話號碼的程度。那麼,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忍足帶他來的。

    小島純子若有所思地望瞭望醫務室緊閉的門一眼,在心裡開始為這三個人的關係重新定位。看來是她估算錯誤了,貌似這三個人不是青梅竹馬的三角戀關係啊!

    空空蕩蕩的走廊上,忍足一眼就看見了在醫務室門口徘徊的小島純子。

    他向她點頭致意,著急地問道:“怎麼樣了?怎麼好好的就受傷……”走近了,才看見女孩校服上的油漬,他頓時語塞了。

    空氣裡的消毒水味道摻雜著若有似無的油腥味,讓人聞著甚是不舒服。

    小島純子倒是不介意這些,她看見匆忙趕來的兩個人,就迎了上去,聽見忍足的問話,她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在食堂吃飯的時候遇上麻煩了。”

    忍足見對方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也不好再繼續詢問,只得訥訥地應了一聲:“哦。”

    跡部可能是不耐煩了,口氣有點不善:“菡瑾到底怎麼樣了?別跟本大爺兜圈子。”

    “菡瑾在裡面包紮的,”小島純子看著他,說明道,“她的情況不是很好。我的樣子你們也看見了,這些都是剛剛扶她的時候蹭到的。”

    這段解釋讓在場的兩位男士皆皺起了眉頭,只知道是受傷,看來情況比他們預想的要嚴重一點的。

    菡瑾沒想到忍足和跡部會過來,醫務室敲門聲響起的時候,她跟著包紮的女醫生一起回頭,就這麼看見臉色不好的兩個人走了進來。

    “侑士哥哥,跡部君……你們怎麼過來了?”菡瑾往椅子內側縮了縮,結巴著問道。

    消息不可能傳這麼快,肯定是有人通知他們了,最可疑的還是……菡瑾瞪了純子一眼,看見後者調皮地跟她吐了一下舌頭,頓時有一種無力感。

    “什麼叫我們怎麼過來了?”忍足生氣了,看到菡瑾那一身狼狽的樣子,真的生氣了,“你難道還想瞞著我們?”

    “沒……”這個時候,老實點會比較好。

    女醫生去拿藥了,順便把房間空出來,讓給了這些明顯有事要商量的孩子們。在冰帝幹了好幾年了,對這些貴族出身的孩子,她向來都是很清楚的。

    有時候,識相比好的醫術更重要。她還不至於認不出來,這群人裡,有校董的孫子,有全日本某知名連鎖醫院的繼承人。

    跡部看了菡瑾半晌,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看著。把菡瑾看得很難受,想開口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

    忍足和小島純子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兩個人唱的是哪出戲。

    在菡瑾經歷了一個半世紀的煎熬之後,跡部才挪開了他那高貴的眼睛。他拿出了手機,旁若無人的打起了電話,好聽的聲音裡卻散發著寒意:“準備一身乾淨的校服,送到醫務室來,馬上,本大爺有急用。”

    菡瑾不由得舒了一口氣,心中卻又懊惱起來,雖然說自己平時也是經常被跡部壓迫的,但是,兩個人身上的氣勢居然差這麼多,這樣的差距讓她有些心裡多少有點不平衡。關於大人和小孩子,她的心理年齡和智商問題,又開始讓她糾結起來。

    跡部在離菡瑾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摸了摸眼角的淚痣,抬起的手並沒有放下,反而擋在了眼睛前面。這個動作讓菡瑾看不出他的想法,只得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猜測著他心裡的想法,和他接下來可能要說的打擊她的話。

    半晌之後,跡部突然發話了,口氣一如既往的囂張:“女人,你這副樣子真是太不華麗了!”

    本來也沒希望他會說出什麼好話來,只不過,她被他從指縫裡射出的狠厲的眼神駭到了。

    跡部放下手,看著她低垂的腦袋,有些心煩意亂,和忍足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中隱藏著的怒意之後,才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告訴本大爺,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辦?”

    自然不只是問怎麼處理這件事這麼簡單,菡瑾猛地抬起頭,聲音裡有些緊張:“這件事……我會處理的,希望……你們都不要插手……”

    跡部挑眉:“如你所願。”

    手上和腿上有明顯擦傷,膝蓋磕破了,肩膀撞到地板上的時候,青掉了。包紮完畢,衣服剛好送到了。菡瑾在女醫生的幫助下,草草洗了個澡,把頭髮洗了一下,因為不能讓傷口碰到水,這個澡洗得相當痛苦。末了,好不容易才拜託了身上油膩的感覺和那股子混合的菜味。

    菡瑾並沒有回教室上課了,她直接打電話給了田中叔叔,讓他來接她。

    在醫務室包紮的,怕爺爺不放心,路過醫院的時候,她又去做了一次全身體檢,確定沒事之後才敢回家。

    這傷一養又是好幾天。

    早川奶奶很生氣,一直在絮絮叨叨,數落了菡瑾很久。接著就去諮詢醫生,確定接下來幾天的菜譜,哪些適合傷患吃。雖然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但是,身上擦破了很多地方,如果不注意,留下了疤,那就精彩了。

    再出門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

    菡瑾重新回到學校,免不了又是一陣熱鬧。不光是自己班上的,教室周圍,還經常可以看見其他班甚至其他年級的人。平時和她關係好的人,陸陸續續地過來問候她,關係不好的,則是站在一邊,滿臉的不樂,來看她笑話。

    連續歇了這麼長一段時間,再次回到學校的時候,菡瑾心情很好,好不容易逃脫了早川奶奶的魔掌,她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午飯吃的是便當,她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不能亂吃東西。而純子怕她一個人吃飯寂寞,也帶了便當過來。

    便當是自帶的,不用去餐廳排隊,和大家擠在一起,所以,他們吃飯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一倍。

    當小島純子吃完最後一口菜裝好便當盒的時候,菡瑾剛好也吃完。她就這麼看著好友抬起手臂,對著腕上的手錶說:“嗯,時間剛剛好。”

    而小島純子則是有些不明所以:“什麼時間?什麼剛剛好?”

    陽光下,菡瑾笑得有些不真切,她回過頭,說:“戲開場的時間。”

kit3emily 2011-9-12 15:18

正文 拂水(三)

    中午的時候,冰帝所有電視機都會播放校台的節目。這些校台是由新聞社負責管理的。一般會放一些校園裡發生的大事,比如說,最近網球社又舉行了練習賽,和哪個學校進行友誼賽,新聞社追到了學校裡哪位大人物的專訪之類的。

    可以說,冰帝的校台,是能夠在短時間之內,引起最多人注意的一個管道。

    學生會辦公室裡,跡部站在窗前,臉色晦暗不明地看著窗外的一處綠樹蔭,指尖摩挲著眼角的淚痣,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樺地站在他身後,緊繃的臉上自是面無表情的,也看不出喜怒來。

    房間裡安靜得顯出幾絲詭譎的色彩來。

    突然間,幾聲節奏分明地敲門聲響起,打破了這一室的寧靜。

    跡部手指一頓,眼中微光一閃,也不轉身,只是沉聲說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了,敲門的人從門外進入,踏進來就看見了窗前跡部的背影,對他這種明顯有失禮貌的待客之道也不以為意,推了推眼鏡,臉上綻開一抹笑意,帶著三分嚴肅七分調笑的意味,道:“呦,跡部,原來你真的在這裡啊!”

    房門複又被“啪”地一聲扣上,來人也不管自己是客,對主人的怠慢也沒有露出絲毫地怒意,逕自在沙發上坐下。幾個動作卻一氣呵成,瀟灑隨意之氣頓顯。

    跡部驀地轉身,視線卻沒有投向剛剛進入地那位張狂的客人身上,只是狀似不經意地瞥過辦公室裡的大時鐘,淡淡道:“樺地,把電視機打開。”

    樺地眼睛一亮,應道:“WUSHI!”

    沒有多餘的問題,沒有疑惑,這個在跡部身邊跟隨的大塊頭很盡職地轉身,往電視機方向走去。

    客人朝樺地頗有深意地看了幾眼,再次調轉視線看向跡部,一下子又笑了出來,道:“跡部,你讓我來見你,卻不告訴我你在哪裡,害我前前後後找了好幾個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用不著這副樣子對我吧?”

    笑聲回蕩在室內,跡部似是再也壓抑不住,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隨即,轉身在辦公椅上坐了下來。

    “忍足侑士,你這傢伙做了什麼事,你自己心裡清楚!怎麼,還要本大爺提醒?”

    今日學生會辦公室的客人忍足侑士顯得格外開心,被身為自家部長的跡部呵斥,臉上笑意也絲毫不減。他收回看著跡部的視線,轉而看向樺地。這個時候,樺地已經打開了電視機,在調台了。

    直到電視機裡傳來了輕鬆明快地音樂聲,樺地才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

    忍足眸光一閃,臉上笑意更加濃了,他悶笑著,說:“什麼時候我們的跡部大爺也喜歡看這種無聊的校台節目了?嘖嘖,我都不知道啊!身為你的隊友,真是太疏忽了。”

    “收起你那不華麗的表情!”跡部此時是真的怒了,“忍足侑士,別以為你們的事本大爺都不知道!新聞社社長,那只母貓是你女朋友!”

    菡瑾帶著小島純子,慢悠悠地晃蕩在校園裡,走到食堂外側一家小賣部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純子本身就有些雲裡霧裡的,陪著菡瑾走了好久,一直沒有問出口,直覺菡瑾是有什麼重要事要做。本想靜觀其變,只是到了此時,她們在小賣部前停下來,她就徹底迷惑了,著實不知這是在唱哪出。

    “菡瑾,我們不是剛剛吃過飯嗎?你到這裡來幹什麼?你沒吃跑嗎?”

    菡瑾伸出手指,做了一個噤聲地動作,笑眯眯地對著純子說:“純子,我們來這裡看電視。”

    “看電視?!”純子努力抑住將出口的呻吟聲,有些冷靜不下來,“菡瑾,這是校台,學校隨便哪個地方都能看到,你若是想看,剛剛我們隨便找間教室就能看了,何必要跑這麼遠,到這裡來看啊!”

    “這個嘛……”菡瑾一臉神秘,低聲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了。這只是今天這齣戲的一部分,待會兒還有下部可看的。”

    純子本想再問,只是看菡瑾一副不欲再多說的樣子,只好閉上了嘴巴。

    電視機裡傳來主持人清甜怡人的嗓音,還不待她細細聽來,突然就嘈雜起來了。純子下意識地往前看,螢幕上出現了餐廳裡眾人吃飯時,那繁忙的一幕。

    校台的節目都是比較貼近大家的生活的,出現這種其樂融融的場景並不奇怪。純子看了一眼螢幕角落裡的日期,愕然發現,這竟然是一個星期前,菡瑾出事那天的時間!

    菡瑾端著飯菜東張西望,她在角落裡朝她揮手,然後,菡瑾看見了她,往她那裡走。然後,走到轉角處的時候,一個女生的腳就這麼不經意地伸了出來,幾乎在同一時間,菡瑾身後出現了另一個女生。就這樣,菡瑾摔倒在了地上。

    畫面定格在了菡瑾摔倒之後,兩個女生互相對視的那一瞬間。

    純子倒吸一口涼氣,看了看小賣部裡紛紛停下手中動作,關注著校台的其他人,正想說什麼,校台又開始繼續播放了。

    這一次是慢鏡頭播放。那兩個女生陷害菡瑾的幾個動作被放慢了,到其中一個女生伸出腳時,另一個推菡瑾的罪魁禍首那個推搡的動作,被打上了紅色的圈圈,暫停,以作重點展示。

    純子湊近菡瑾,眼睛滴溜溜地望著周圍竊竊私語的人,小聲道:“這是忍足學長還是跡部學長幹的?”

    菡瑾一愣,然後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在說什麼啊?新聞社的學姐是侑士哥哥的女朋友,從頭到尾,他就幫了我這麼一個忙。”

    “啊!”純子低叫一聲,一邊拍著菡瑾的肩膀,一邊贊道,“菡瑾,好樣的!”

    已經過了午飯的高峰期,小賣部裡人不是很多,加上菡瑾她們本來就在角落裡,倒也沒有引起騷動。

    出小賣部時,只看見一群人聚在一起討論著,誰也沒發現,那段錄影帶的女主角,就在自己身邊。

    純子回頭再看那台電視機時,剛剛那段影像已經再重新播放了。

    菡瑾出現在餐廳門口時,無疑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整個餐廳,前所未有地安靜著。

    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菡瑾先是對著門口處幾個新聞社的女生輕輕一笑,朝她們點了點頭,告訴對方,她已經準備好了。

    純子跟在菡瑾後頭,和她一同往角落的一個位置走去,那個地方,有兩個臉色慘白的女生。

    新聞社把菡瑾受傷那天的錄影一共播放了兩遍,接著,是現場直播。

    跡部忍足樺地三人,看著電視上菡瑾一步一步走向那兩個讓她受傷的女生,在離她們很近的地方停住。

    菡瑾優雅地笑,聲音清脆如“叮咚”流動的泉水聲,她說:“兩位小姐,你們不應該為那天的某些行為向我道歉嗎?”

    隨即,她收斂住臉上的笑意,高高地昂起了頭,片刻間,聲音又是一轉:“只不過,我今天不是來聽你們說抱歉的。我已經給了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是你們沒有珍惜機會,不要怪我。”

    螢幕上,一臉嚴肅的女孩,拿起了桌上的湯碗,兩隻手輕輕一傾,兩碗湯兜頭淋下。

    餐廳裡,隱隱傳來有人在低呼地聲響,一眨眼功夫又不聽不見了。

    樺地關掉電視機,重新站到了跡部身後。

    跡部的臉色很不好看,忍足卻依舊是一臉似笑非笑地神情。

    “她找你幫忙的?”半晌之後,跡部才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忍足錯愕,然後放聲大笑道:“我說……原來你就在為這件事生氣啊!哈哈……”

    跡部有些惱羞成怒了:“忍足侑士,你真是太不華麗了!”

    “跡部,關於這件事,”待忍足笑夠了,才慢條斯理地跟他解釋起來,“我本來也是不知道的。只是那天晚上去看她的時候,剛好碰上她打電話,在向校長申請書面證明,要求使用調控室,我才知道她的計畫的。並不是她想刻意瞞著你,把你排除在外。”

    跡部臉上表情一緩。

    “整件事都是她自己一個人處理的,處理得不錯。”忍足苦笑起來,“只不過……”

    跡部自然知道他未完的話中的意思:只不過,她還是太仁慈了。

    只是揭發了她們的罪行,對她們施以了小小的懲戒,其他事情,卻什麼也沒做。

    這也算是,那兩個人的幸事吧!若換成他們來處理……

正文 望月(一)

    餐廳那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至少,菡瑾是這麼覺得的。

    每天依舊是準時上學,按時下課。日子沒有太多的變化,只不過,以前喜歡在他們教室門口無端徘徊的女生少了。有時急急匆匆去上課,穿過人群密集的地方,還是可以感覺到不善意的眼神,只是較之先前,還是收斂了很多。

    大多數情況下,若沒有觸及底線,菡瑾還是喜歡一笑而過的。這些都無關乎善良和懦弱,人到了一定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對各種事情產生一種疲憊感。心中淡淡的,不管是大呼小叫還是冷眼旁觀,其實都已經沒有了那種必要。

    生氣,只是在自己為難自己而已,嚴格說起來,也算是在自虐了吧。

    處理完學校那些瑣碎的事情,菡瑾還來不及喘口氣,這廂家中關係網上的各種活動又多起來了。

    幾個私人性質的小聚會,一群不是很熟的人,大家聊聊近況,攀比攀比身上的行頭,著實無聊。之前菡瑾剛開學,隨便找了幾個類似課業繁忙之類的藉口就推掉了。不過她心裡也清楚,一次兩次拒絕還可以,次數多了,難免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拿喬端架子什麼的,被人說著也不是好聽的。比起學校裡那些無關痛癢的小流言,聚會上那些衣著華麗的貴婦們的嘴巴,才是真正殺人不見血的刀。

    前世時,菡瑾最不耐的就是這些聚會了。重生之後,懂了些人情世故,跟在爺爺身邊的時間多了,再加上忍足跡部等人若有似無的指點,也就沒那麼不適應了。雖算不上深諳此道,卻也是勉強夠得上如魚得水了。

    菡瑾之前受傷的事情,家人也沒有刻意隱瞞,倒讓有心人士惦記上了。區區皮外傷,探病的可是來了不少。其中真心假意,冷暖人情,送禮和受禮的,心中都是自個兒知曉的。

    柳老爺子年近七旬,精神矍鑠,平時注意養身之道,大病小病都是從不聽見的。自家人看來,這是福氣,自外面那些削尖了腦袋想討好柳家的人來說,就算不得福音了。錦上添花之事,做起來心中不暢,說難聽點是不夠分量,主人家肯定也是不會稀罕的;這雪中送炭吧,也要尋著機會來的。而柳菡瑾,無疑就是這個契機了。

    誰都知道,柳家老爺子疼愛這個孫女。自孫女6歲起,就把她養在了身邊,其中的深意不必過分探究就知道了。柳老爺子對自家兒子諸多不滿,這在圈子裡不算是什麼秘密,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柳家少爺還是守著一家半死不活的會計師事務所,累死累活,朝九晚五,還是不見起色了。眼看柳家少爺沒什麼希望,柳老爺子的孫子更是從來沒在什麼正式場合露過面,他這個唯一帶在身邊的孫女也就自然水漲船高了。

    這柳家小孫女的傷,傷得剛剛好,不重,卻剛好有了個名頭。打著探視的旗子,好接近這素來以低調著稱的柳家。若是拿捏好了,吃不准就搭上了柳家這條大船了。

    柳家的大門最近進進出出的人挺多,時間一長,柳老爺子也厭煩了。他是喜歡清靜的,碰上了這等子事,也不好閉門謝客,心煩之餘,乾脆想出了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決定在家中弄個小宴會,慶祝自家孫女康復,徹底斷了某些有心人士的念想。

    請柬發的不多,開宴那日,來的人卻不少。菡瑾對此已是見怪不怪了。

    時不時就冒出個七大姑八大姨的,拉著她絮絮叨叨,誇她這個誇她那個。菡瑾也是有禮地和這些人寒暄,作為主人,照顧客人也是應該的。其實大夥兒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柳家人丁單薄,旁系也不多,哪來這麼多親戚。菡瑾站在那裡,很溫和地笑著,說著應景的話,不著痕跡地躲閃著這些親戚們給她塞過來的一堆和她同齡、甚是想和她做朋友的男孩女孩們。幾輪下來,也算是順利過關了。

    想著攀關係的那些夫人們,可就有些咬牙切齒了。原想著柳老爺子不好對付,就從他家孫女下手。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弱不禁風的女孩子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主兒,滴水不進。你對她溫和點套近乎,她對你淑女似的淺笑,說什麼都不露一點破綻;你跟她裝清高裝骨氣,她乾脆直接對你笑笑,說句“招呼不周”,根本不把你的態度放在心上。真的是軟硬不吃到了極點。

    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任菡瑾再怎麼厲害,碰上了真正厲害的狠角色,還是有點吃不消的。

    這位自稱是她表姨的夫人,真是纏人得緊,從今日的天氣一路說到了菡瑾的衣著,猛著勁地要把自己的兒子推銷給她做朋友,說什麼年齡相近,肯定會聊得來。菡瑾到東,她就跟到東,菡瑾到西,她就不著痕跡地隨著她,到西。只要她和別的客人一客套完,表姨就會主動湊上來跟她說話了。這樣一來,招呼其他客人的理由自是沒辦法用了。

    時間長了,菡瑾不免有些心燥起來,小心翼翼地朝周圍看。忍足早上時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今天他有事回大阪,來不了了。但是,早上打電話的是忍足,為什麼今天連跡部也沒看見呢?少了救場的人,這可就不好辦了。

    菡瑾眼角突然掃到了某個角落裡一個熟悉的身影,心中略一猶豫,想到自己現在的狀況,還是選擇了妥協。

    “柳生哥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啊?真是招呼不周了。”

    柳生比呂士一回頭,就看見了今日這個宴會的小公主。他剛到的時候,本是想和她打招呼的,只是看她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很忙的樣子,也就不想再給她添麻煩了。沒想到他剛到這個角落裡,她倒是主動過來打招呼了。

    柳生笑著應道:“嗯,沒關係,我也是剛到。”

    菡瑾這個時候已經顧不得形象了,拼命地向他使著眼色。好在柳生也算是和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了,雖然不及忍足跡部他們要好,對她也是有一定瞭解的。看出了她是遇上了難事,急欲脫身,便出口為她解圍:“不過,我爺爺到處在找你,他好像找你有事。”

    這個理由合乎情理,又不顯突兀。菡瑾怡然點頭:“嗯,我這就去找柳生爺爺。”

    “若是不嫌棄,我帶你去找他吧!”柳生禮貌地詢問。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菡瑾頷首致謝。

    待菡瑾挽著柳生的手信步走到後花園的時候,離人群已經很遠了。兩人同時向後望了一眼,扭頭時對視一眼,各自看見對方眼中的戲謔,竟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個人皆不是那種特別活潑的人,這一笑之後,倒是有幾分親近起來。本來似乎也算不得多麼熟稔,如今這般同仇敵愾之後,不知不覺中,猛地感覺距離拉近了不少。

    菡瑾帶著柳生在花園中坐下,隨意喚人端了些茶點過來。

    五月將至,風也變得和煦起來,拂在臉上,讓人感覺一陣舒爽。

    在花園中喝茶聊天,倒也不會顯得那麼突兀了。

    菡瑾摩挲著手中的茶盞,道:“聽說柳生哥哥去年又從高爾夫球社退出來了?”

    “嗯,”柳生淡然應道,“我加入了立海大的網球社。”

    菡瑾想到幼時柳生打高爾夫球的樣子,不覺嘴角上揚:“嗯,柳生哥哥高爾夫球也打得很好呢,可惜了。”那個時侯,柳生個子不高,拿著高爾夫球杆,那些動作,想起來就讓人覺著好笑。沒想到,兜兜轉轉之後,最後還是加入了網球社。

    柳生推了推眼鏡,亦是有些懷念,嘴上卻說著:“無所謂懷念不懷念,我只是現在更喜歡網球而已,偶爾還是會去高爾夫球場看看的。”

    只是詢問一下對方的近況而已,菡瑾也沒想對對方為何棄高爾夫球選擇網球多加瞭解,聽他這麼說,也就點頭不語了。

    柳生抬起頭,看著菡瑾,語氣中不乏關心:“倒是你,受傷又是怎麼一回事?”

    菡瑾聳肩,答道:“還不是這麼一回事嘍,學校裡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過,反正我也傷得不重,都是皮外傷而已。”

    “啊,”柳生一臉嚴肅,“還是要小心。”

    “嗯。”

    身後傳來急促地腳步聲,柳生微微皺了皺眉,抬頭正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原本還是一臉笑意的菡瑾,此時笑意已然凝固在了臉上。臉色有些慘白起來,讓人看著只覺得略顯陰沉。兩眼無神地看著他身後的某處。

    柳生隨著她的視線轉頭往後看,只看到了一個西裝筆挺,神色慌張的男子,他的臉上,隱隱透著一股熟悉感。

    柳生自然知道這個看起來很是面熟地男子是誰,他眼角不露痕跡地掃過渾身僵硬地菡瑾,站起來,行禮招呼道:“柳叔叔!”

正文 望月(二)

    在這種安逸和諧的氛圍裡突然見到自己的父親,自己一直視為仇人的父親,這種感覺並不美妙。原本放在嘴裡還來不及吞咽的蛋糕,此時更像是在嚼蠟。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只覺得澀澀地,泛出一陣一陣的苦味。

    身邊的柳生站起來,波瀾不興地同他打招呼。一聲“柳叔叔”,讓菡瑾原本還有些犯渾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了。長輩面前,禮不可廢,不管這位長輩是讓人如何地讓人失望。

    菡瑾在心中打定主意,努力回憶著所學的待客之道,讓臉上的笑意看起來趨近完美,口氣更是不鹹不淡猶如在跟人討論今日天氣如何一般,讓人辨不出喜惡,她道:“父親大人,您今日怎麼有空來看女兒和爺爺了?”

    對這位父親的感覺,從恨一直到如今的無奈,中間還摻雜了些許的不屑,有些事情,現在想想,她這位父親的某些思維亦或是行為,真的是異於尋常人的。不管是他的偏心也好,還是自以為是也好,閒暇時回憶起來,若非她也是這些故事中的主角,她真的會氣到笑出來。

    就拿他對她和爺爺的態度來說吧,菡瑾實在是想不通,他究竟是從哪裡來的自信,可以一直這麼厚顏無恥地來攪亂他們平靜的生活。

    這幾年的時間裡,菡瑾雖然從未見到過這位極品的父親大人,卻並非對他的某些小動作毫無察覺。比如說,每每談生意什麼的,還會是不是搬出爺爺的名號,出了事情,本家這邊也只好給他收拾爛攤子。畢竟也是爺爺的獨子,雖然品行不端,可是卻不能聽之任之。菡瑾心中明白爺爺對他雖然氣極,卻也不想讓他出什麼事的。平時爺爺暗中照顧他的生意,不在她面前提起,她也懶得過問。不是她心如止水,是不想給自個兒添堵。

    這幾年裡她的父親大人從未踏進過這棟宅子,也不是他良心發現,無顏見她,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爺爺暗中跟他達成了什麼協定。沖著爺爺的這番苦心,她也不能再不識趣地和他老人家鬧彆扭了。既然祖孫兩個都有心回避,就不必再去糾纏這些惱人的人和事了。

    只是今兒個,柳家本家裡避之不及的父親突然出現,也實在是有些詭異了。慶祝她身體恢復健康,爺爺絕不會想到邀請明知會讓她添堵的人。再說柳家那些個破事,明面上不說,暗地裡誰不喜歡拿出來嚼舌根?這會子請上這位柳家長子,被眼尖的人看見了,又是大事一樁了。

    主人沒有邀請,那麼,只剩下一個可能性,那就是不請自來了。

    可能是菡瑾臉上的表情太過於和氣了,從頭到尾,除一開始看見父親時那片刻的僵硬之外,其他禮節並無不妥之處。就是柳生這樣和她堪堪只能算是半熟的人都能聽出她的敷衍和疏離,偏偏她這個父親大人卻完全感覺不出周遭那愈發詭異的氣場,開口第一句話居然是:“菡瑾,你去把你爺爺叫過來,我找他有重要的事情!”

    父親手臂一甩,很隨意地在菡瑾和柳生剛剛坐過的石桌前坐下。那副毫無禮數可言的樣子讓菡瑾不禁皺了皺眉,想到身旁還有外人在場,更是心生惱火。幾年不在一起生活,她這位父親的脾氣倒是漸長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養成了這種派頭。

    心中冷笑,臉上可不能顯露出來。她放柔聲音,謙和地答道:“父親不必擔心,管家爺爺既然引你到這裡,那麼,現在肯定已經去知會過爺爺了。想來如果沒什麼事耽擱,過一會兒你就可以見到爺爺了。”

    聽完這話,柳父猛地想起了本家這邊老爺子的規矩,面子上不免有些掛不住,臉上訕訕,再說話時,竟帶了些微的惱意:“這個我自然知道,我提醒你,只是想讓你再去催催,難不成還得讓我一直等在這裡?”

    菡瑾垂下頭,看似是在謙恭地行禮,實是為了遮住眼中那抹不屑,應聲:“父親大人可以先隨我到會客室,我馬上就去通知爺爺。”

    柳父本是要發難的,卻見女兒從頭到尾皆是一副恭敬的樣子,對待他這位父親也是極為尊重,一時也找不到由頭了。剛才她那一番話雖然是駁了他的面子,讓他在小輩面前有些難堪,最後卻也在他的威懾下,變相地認錯道歉了,這樣的認知讓他心中寬慰之餘,忍不住又有些自得。無論如何,畢竟是自己的女兒!

    菡瑾不清楚父親在想些什麼,只是他臉上那有些得意的神情,實在是很難讓她心情好轉。出於對許久未見父親的女兒這一角色的扮演,她似乎不應該在心裡反復腹誹那些大不敬的話,然而她這位偉大的父親卻並不想和她和平相處,端起父親的架子來倒是有模有樣的。

    柳生眼見菡瑾起身,要引柳父去會客室,她的眼神卻越來越冷,絲毫不見喜色,深覺自己不應該在場,本來也沒有其他意思,這般無聲無息地待在一邊,倒有些不識趣了。打定主意之後,他連忙上前說道:“菡瑾,我離開宴會廳也有一段時間了,出來時沒跟爺爺說起一聲,若是沒事,我先回去了。”

    菡瑾自然知道此時柳生在場並不合禮數,無奈想到自己將要面臨和父親獨處的尷尬,索性就當做不知道這件事了。聽到柳生的話時,菡瑾猶豫片刻,欲言又止,終是開不了口讓他留下,思來想去,只得點頭應允:“嗯,柳生哥哥再見……代我向柳生爺爺問好……”

    “嗯。”

    菡瑾引著父親,穿過彎彎曲曲的石子小徑,也不說話,只顧埋頭往前趕。可能是心中浮躁的緣故,想要擺脫現下這種狀況的想法愈來愈濃烈,腳步有些急促。

    柳父開始時一直在盤算著待會兒如何開口跟柳老爺子談投資的事情,也沒在意。是以趕到會客室時,才發覺自己有些喘。心中裝著大事,聯想到之前老爺子對他不要出現在菡瑾面前警告,在會客室坐定的那一瞬間,居然生生駭出了一身冷汗。

    額頭汗水滲出,柳父下意識地抬頭,卻看見女兒正在給他沏茶,心中一動,立刻想到方法,從她這邊下手。老爺子對這個孫女向來寵溺,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如果他對這個女兒利用得當,老爺子消氣自然不在話下,說不定還能說服他老人家。

    想到這裡,柳父放低了聲音,作出一副慈父狀:“小瑾,聽說你受傷了?身體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菡瑾捧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幸好杯中水不多,沒有溢出來。定了定神,她將杯子遞給父親,淡淡道:“已經好了,多謝父親關心。”

    柳父接過杯子,原本準備的那些感人肺腑的關心之詞在那句淡淡地“謝謝”之後,被噎在了喉嚨口,看清了女兒臉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卻看不出一絲情緒。他略驚一下,忙岔開話題:“這幾年你怎麼一直沒有回家來看看爸爸?雖然是和爺爺住在一起了,也要常回家!要不這樣吧,過幾天等爸爸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完了,接你回家住幾天……”

    柳父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的想法,卻始終等不到女兒接話。原本構想好的,若菡瑾同意,他就接她回家,只是,要在他“忙完”公司大事之後。女兒冷淡的反應不在他預期中,明明剛才見到他時,還是很高興很敬重他的。

    “你……覺得……怎麼樣?”柳父心裡有些沒底了。

    “無所謂,到時候再說吧!”

    菡瑾不慌不忙,柳父卻有些急了,一張臉憋得通紅,也不知是不是氣的。他“嘭”地一聲把杯子重重地砸到了擺放茶碗的小幾上,正欲發作,會客室的門卻在此時被拉開了。

    柳爺爺站在門外,居高臨下地看著房間裡的兩人。

    柳父心中咯噔一下,默念著:這下完了,原來還想著討好女兒的,這會子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剛才那聲音極響,菡瑾反倒覺得不是壞事了,至少可以不用跟爺爺說些有的沒的,在人背後嚼舌根她一向是不喜歡的,更何況開始嚼自家父親那些破事。

    她起身,對著爺爺欠身行禮,道:“爺爺,父親似乎找您有事相商,菡瑾先退下了。”

正文 望月(三)

    菡瑾合上門,深吸一口氣。一時間,竟有些怔忪,只是愣在那裡。

    早川管家站在身後,看她那個樣子,忍不住出聲“小瑾,你怎麼了?”

    “啊,”菡瑾轉過身,眨了眨眼睛,“我沒事,早川爺爺。如果爺爺問起來,讓他不要擔心。”

    “好的。”

    在宴會廳兜了幾圈,還是不見跡部,心中記著父親和爺爺談話的事,老是心不在焉,三番兩次走神,到後來愈發煩躁起來。

    等著爺爺重新回來招呼客人之後,菡瑾找了個藉口,又逃了出去。

    也不知轉過了多少地方,她只是漫步目的的走著,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竟然又回到了逛逛和柳生一起喝茶聊天的地方,讓人意外的是,柳生竟然也在那裡。

    菡瑾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叫了出來:“柳生哥哥?”

    柳生突然聽到有人喚他,轉過頭,看見來人,也愣了一下:“菡瑾。”

    “你怎麼在這裡?”

    柳生靠在石桌上,樣子看起來沒有了初時那般拘束,聽到菡瑾這麼一問,也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裡面太悶了,出來透透氣。”

    菡瑾了然地笑。出於默契,也是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菡瑾並沒有去問對方為什麼還在這個地方。

    雖然對方什麼都沒說,但是柳生還是感覺到,她並沒有剛才聊天時那麼開心了,舉手投足間,滿是心事和不安。想來和剛才柳父的拜訪不無關係,他憶起菡瑾當時的樣子,不免有些擔心起來:“菡瑾……你……沒事吧?”

    “沒事。”菡瑾笑笑,也不去看他,垂下頭,淡淡道,“我能有什麼事呢?”橫豎也就是那樣唄……

    “這樣啊,”柳生一時竟不知道如何對答,加上方才那個問題卻有些唐突,忙掩飾道,“沒事就好。”

    菡瑾並不是什麼不識趣的人,也能感覺到柳生的好意,只不過,剛剛傷口被人撒了鹽,任誰都會有些提不起興趣來應付,被安慰之類的,真的是不適合她的。

    她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發呆,想著以前和父親一家子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那些讓人痛苦的事,那種在絕望中還期待著的感覺,現在,都過去了啊!她再也不要仰人鼻息,再也不要餓肚子,再也不要怕得罪妹妹而招致毒打了。

    “柳生哥哥……”

    “嗯?”

    “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圓啊!”

    “嗯。”

    “輝夜姬在上面看著我們吧?”

    “菡瑾信這個?”

    “不是,我怕我現在的幸福哪天會像輝夜姬一樣一去不復返哪!”

    柳生一驚,沒再說話,也抬起頭,望著天空發起呆來。

    有些事情,只有當事人自己看開了,才能解脫吧。他畢竟,只是一個外人啊!現在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宴會散場時,已是臨近午夜了。送走最後一個客人,菡瑾幾乎要虛脫了。她靠在柱子上發呆,直到爺爺回房時,看見她。

    爺爺倒是一點都不吃驚,見到她時,只是隨意一瞥,道:“走吧,隨我來。”

    其實菡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找爺爺,她垂著頭,跪坐在地上,拳頭握緊又鬆開。

    聽得一聲歎息,抬起頭時,爺爺正滿臉溫柔地看著她:“小瑾,你這又是何苦呢?”

    菡瑾覺得周身一暖,就要哭出來,她哽咽著:“爺爺……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我該怎麼對他啊……我恨他,好恨好恨……只是,他是我的父親……我怕大家會罵我,罵我不孝……”

    “小瑾……”

    “不,爺爺,你聽我說……我真的很壞,我討厭父親……我看見他的時候,真的很想沖上去,罵他,打他……我不明白,上天為什麼不公平,他們一家人害死了媽媽,為什麼還能過得這麼開心……他憑什麼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他不配做我的父親……為什麼,為什麼他做了這麼多錯事,卻沒有報應……他每次來求爺爺幫忙,我都會想,要是爺爺不幫他就好了……但是,這些話我都不敢說出來,怕爺爺會看不起我,嫌棄我,罵我惡毒……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哪,我不甘心……”

    柳爺爺在那一刻愣住了,看著已經泣不成聲的孫女,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恥。一直以來,他都錯了。他以為,只要給了菡瑾物質上的滿足,關心她,愛護她,她就會慢慢好起來,忘記那些不愉快的過去。但是他忽略了,這種痛苦,並不是任何人都能經歷的,經歷過的人,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遺忘的。他憤怒著自己兒子對孫女做的那些錯事,看起來是在維護孫女,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出什麼實質的懲罰,每次只要兒子事業上遇到什麼困難,他還是會幫助他。所以,菡瑾會不安,會痛苦。其實,真正虛偽的人是他自己。

    “爺爺,對不起……”

    “小瑾,該說對不起的是爺爺。”

    “爺爺……”菡瑾抬起頭,不解地看著爺爺。

    “小瑾不需要不甘心,”柳爺爺微笑著,輕輕撫摸著孫女的腦袋,“小瑾想做的事,就大膽地去做吧!”

    “可是,爺爺……”

    “沒關係的,”柳爺爺打斷她,“即使是和你父親有關,也沒關係的。沒有人會嫌棄小瑾的,小瑾是爺爺最重要的人,只要是小瑾想做的事,爺爺以後都會支援,不管是什麼。”

    第二天一早,柳父就接到了早川管家打來的電話。心下疑惑,之前父親都是直接讓人送支票給他的,這回卻要他再次一去本家,莫不是還有什麼事情交代?

    雖然事情是有些匪夷所思,只是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柳父還是決定去走上一遭。畢竟,父親對他意見頗多,卻也沒有哪次為難過他。

    這次管家引他進的地方還是那間小會客室,推開門,不見老爺子的蹤影,卻看見了昨日讓他氣憤不已的女兒,背對著他,站在窗口一動不動。

    柳父原本緊繃著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下來了,他隨意坐下,為自己倒了杯茶,猛灌幾口,才問道:“你爺爺呢?”

    “爺爺去跡部家拜訪了。”

    “什麼?!”柳父有些惱了,“那他把我叫過來幹嘛?”

    菡瑾慢慢轉過身,奇怪地看著他:“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事了,叫你來的是我,不是爺爺。”

    柳父正欲罵出聲來,冷不丁撞上了女兒的眼睛,冷冷地,不帶一絲溫度,看著他的樣子,絲毫不像是在看活物,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了。

    “你爺爺有什麼話要你轉告我?”

    “沒有,爺爺沒什麼話要對你說的。”

    “那你……”

    菡瑾走幾步,在柳父面前跪坐下來,隨手拾起身旁的幾張紙,遞了過去。

    柳父看了她幾眼,憤憤地接過,隨意掃視幾眼之後,臉立刻變得慘白一片。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菡瑾端起茶碗,輕啜幾口,道:“就是那個意思。”

    柳父站起來,指著菡瑾,大吼起來:“我什麼時候要求柳家投資了?為何半年內不盈利事務所就要歸柳家所有?”

    菡瑾眼皮也不抬一下:“這只是在商言商而已,至於柳家投資,爺爺每年貼給你的錢,不是假的。我們家不是慈善機構,就算是慈善機構,倒貼你這麼多年,也差不多了吧?”

    “你……”柳父語塞,“我要見父親。”

    “爺爺不會見你的,這件事情,他已經全權交由我負責了,你不知道嗎?”

    “你這個逆女,我是你父親,你居然敢用這種態度對我說話!”

    菡瑾放下茶盞,突然大笑起來:“哈哈,父親,你覺得這好玩嗎?我覺得,你既然一直都沒有把我當成女兒看過,何必再在這個時候,用這種無聊的父女關係來跟我套交情呢?”

    “你……你這個……”

    “父親,不要再這樣了,為自己保留點為人父的尊嚴吧,我真的是很失望呢,如果你還能有擔當一點,我說不定還會心軟,想不到啊,直到這個時候,你還在強調你是我的父親……”菡瑾自嘲地笑了起來,“你也不要再罵什麼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我現在是柳家的繼承人,這件事,我說了算,不會再有轉還的餘地了。至於你反復強調的我們之間的父女關係,真是對不起了,我可是從來沒有從你那裡感覺到過一絲父愛啊!”

    柳父挫敗地坐倒在了地上。

    菡瑾站起身,撫平衣服上的皺起,輕聲道:“父親,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都很看不起你,真的!為什麼你會有那種可笑的想法呢?你是我的父親,我就活該被你和你的家人作踐嗎?你們真是把我想的太美好了啊!我柳菡瑾,可從來不是那樣的人哪!”

    所以,收起你們那副長輩的嘴臉吧,我已經忍不下去了呢!

正文 如果(一)

    跡部帶著樺地走進學生會辦公室的時候,菡瑾已經坐在裡面了。他挑了挑眉,並沒有說什麼。鑰匙之類的東西,並不是他一個人壟斷的。除了他手裡的那一串之外,還有就是某位最近愈發不華麗的忍足侑士君的了。毫無疑問,這件事絕對是他老人家的傑作。

    菡瑾坐在沙發上,兩眼怔怔地盯著自己手裡的鑰匙,其實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連跡部進來都沒有發現。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跡部已經在她對面坐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了。樺地站在跡部身後,也隨著跡部一起盯著她。

    菡瑾愣了愣,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又走神了,忙笑著打哈哈:“跡部君,不好意思,剛才走神了……”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辨不出喜怒,隨口答道:“啊。”跟著不經意地回頭,對樺地說:“KABAJI,你先去網球場訓練,本大爺待會到。”

    “WUSHI!”

    門“嘭”地一聲關上了,房間裡又恢復到了原來的安靜。

    菡瑾等了半天,只等來了他一聲不冷不熱的“嗯”,也就不想再貼上去自討沒趣了。剛這麼想完,跡部那邊卻又說話了:“鑰匙是忍足給你的?”

    “啊,是侑士哥哥給我的。”菡瑾點頭,“我們約好了,下午一起去新開的遊樂園玩。”

    “新開的遊樂園?”跡部頓了頓,“本大爺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華麗了?”

    菡瑾自然聽出了他言語中的諷刺意味,諷刺她幼稚,她只是聳了聳肩,倒是沒想之前那樣一笑置之,而是直接回擊了:“跡部君,你不是一向都認為我很不華麗的嗎?”所以,你今天這一問是多此一舉了。

    跡部原本是覺得她不會回答他的了,畢竟,敷衍了事,特別是喜歡敷衍他,一向是她最喜歡幹的事情,卻想不到她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乍聽之下,還真有點噎住他了。只不過,他也只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下一刻也就平靜下來了。他轉過頭,菡瑾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到他似乎輕輕地低估了一句:“你有這種認知就好。”

    今日的菡瑾似乎心情特別好。跡部也看出來了,只是出於禮貌,遲遲沒有發問而已,當然,其中也不乏想讓對方自己開口的賭氣想法。只是,他不是忍足侑士,而他和菡瑾的關係,還沒有到能讓她相信、主動談心的地步。如果想知道實情,只有自己主動發問。總之,儘管對現在的這種情況很不滿意,卻也實在是無可奈何。他清了清嗓子,問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因為要和忍足去遊樂園?”

    “嗯,怎麼說呢?”菡瑾歪過頭,“應該是這樣的,我今天心情是很好,所以才要和侑士哥哥去遊樂場。”她停頓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著跡部:“之後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這麼開心?”

    跡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大爺只是好奇,你今天的好心情,是不是跟昨天柳爺爺提到的那件‘了不起的事’有關?”

    “了不起的事嗎?”菡瑾臉上的表情有些淡下來了,她訥訥地重複了一遍,才開口,“爺爺真的這麼說嗎?”

    “嗯。”

    菡瑾抬起頭,微笑:“是這件事情呢!跡部,你知道嗎?我昨天第一次表達出了我心裡的想法,很開心哪!不是戴著面具,一味的躲藏、回避之類的,而是按著心裡的想法去做事。”

    跡部雙手環胸,眼神莫測地看著她,他沒有接她的話。這個時候,他比誰都清楚,她只是想要一個傾訴的物件。

    “當時的情景,我曾經在心裡想像過很多次,直到真的出現,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想了太多,我都快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不是在做夢了。他走了以後,我就癱倒在了地上。我終於說出來了,那些心裡的話,還有我對他和他的家人的恨意。那種快意的感覺不是騙人的,我意識到不是夢的時候,真的好想放聲大笑。那才是我自己,雖然很醜陋,很邪惡,可是,真的很開心呢……”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菡瑾說話最多的一次,喋喋不休,語無倫次地講著,跡部在旁邊耐心地聽著,通過她那些支離破碎的話,努力想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事情經過來。柳家的事情,他知道的遠遠要比外面謠傳的那些多得多,除了爺爺知道的那些,其中也不乏他自己調查到的。菡瑾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太特別的存在。特別到,他也琢磨不清,自己對她到底是什麼感覺。說愛,似乎還達不到這個程度,而且以他們現在的年紀來說,說這個還太早。只是他每次看見忍足和她親昵地膩在一起的時候,他會嫉妒,會生氣。忍足是她嘴裡永遠都是“侑士哥哥”,而他,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了“跡部君”。

    跡部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但是,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絕對不是她經常掛在嘴上那聲“跡部君”那麼生疏。或許連菡瑾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是在故意地疏遠他,企圖用這些稱呼阻止自己向他靠近。只是,有時候,有些感情,是不能控制的。

    待忍足推門而入,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景象:菡瑾在那裡一邊笑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跡部坐在正對著門的沙發上,很認真地聽著。房間裡充斥著菡瑾的笑聲,叮叮咚咚如泉水流動一般,讓人忍不住心情愉悅。

    跡部先看見他,忍足對上跡部的視線,也沒有被發現的不好意思,只是笑笑:“菡瑾,跡部,你們在說什麼?看起來聊得很開心啊!”

    跡部扯了扯嘴角,不回答。

    菡瑾回過頭,看見忍足,想到之前自己拖著跡部嘻嘻哈哈說個不停,絲毫不顧對方的意願,臉上就忍不住紅了。真是太失禮了,她那種瘋瘋癲癲的樣子,跡部以後肯定更加不待見她了。菡瑾垂下頭,懊悔不迭:“侑士哥哥,是我纏著跡部君在說話。跡部君,真是不好意思了,你來學生會辦公室,一定是有什麼重要事情的吧?我耽誤你的時間了……”

    忍足摸了摸她的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跡部,跡部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別過頭,硬著聲音說:“沒事。”

    忍足是來帶菡瑾去遊樂場的,因為她突發奇想,想要去那裡,忍足自然不會拒絕。

    菡瑾從沙發上站起來,拉平裙子的褶皺,笑吟吟地說:“侑士哥哥,我們出發吧!”

    跡部跟著站起來,準備送客。

    菡瑾走到門口了,突然回過頭,輕聲說:“跡部,謝謝你。”

    跡部愣了一下,再抬頭時,菡瑾已經不見了。

    忍足站在那裡,背對著他,握著門把手,歎了口氣:“你們兩個人,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要玩到什麼時候?跡部,再這麼拖下去,情況對你可是很不利啊!”

正文 如果(二)本章完結

    菡瑾站在走廊的那頭,循著地板上的格子,有節奏地左右踩著,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回頭時正好看見忍足站在她身後。她連忙轉過身立正站好,笑:“侑士哥哥,你和跡部君講完話了嗎?”

    忍足點頭,揉亂她一頭的柔軟的頭髮:“嗯。”

    菡瑾拉住他的手,蹦跳著,往前面走:“太好了,侑士哥哥,我們走吧!”

    跡部站在窗口,看著菡瑾拉著忍足,說說笑笑地往前走。恰好這個時候忍足轉頭朝他看過來,兩個人的視線碰到了一快,只是幾秒鐘時間,忍足就裝作不經意地別過了頭。

    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忍足離開之前說的那句話:跡部,我暫時就幫你看著小瑾,我等著,你從我手上,把她接過去。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冷哼一聲,轉身離開窗前。

    遊樂園裡。

    菡瑾站在樹蔭下,抬起頭,望向遠處的摩天輪,對那一個個小格子感覺好奇不已。

    忍足買霜淇淋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了這一幕。他輕笑出聲,將霜淇淋舉到了菡瑾面前,阻住了她的視線。菡瑾猛地回過神,接過忍足手中的藍莓霜淇淋,舔了一口,冰涼的感覺在唇齒間彌漫開來。她伸出手,手指指向摩天輪的位置:“侑士哥哥,我們去坐那個吧!”

    忍足把她被風吹亂的頭髮理好,別到耳朵後面,他輕輕地摸著她的腦袋,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小瑾,那個侑士哥哥可不能陪你去坐。”

    “為什麼?”菡瑾咬了一大口霜淇淋,凍得直吸氣。

    “因為啊,”忍足笑得別有深意,“那是將來小瑾要和你最重要的人一起坐的。”

    “最重要的?”菡瑾重複道。

    “嗯,一個會一直陪著小瑾的人,會發誓永遠保護小瑾,愛小瑾。”

    菡瑾盯著自己的腳尖發呆:“會有……這樣的人嗎?”

    “在胡說什麼呢?”忍足敲了敲她的頭。

    “沒……”菡瑾使勁搖了搖頭,“侑士哥哥,我們下一個去哪裡?”

    其實,她想說,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人出現了。她不敢再期待了,她怕期待太多,最後又是一場空。

    她很容易知足,現在這樣,愛她和她愛的親人,親密的朋友,平靜的生活,她已經很滿意了。如果能一直一直這樣走下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做人不能太貪心啊!

    菡瑾上課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一條短信。因為是自習課,雖然調了震動,還是讓不少人聽見了。在眾人或責備或好奇的注視下,菡瑾手忙腳亂地拿出了手機,才按下解鎖鍵,震動卻停了。

    菡瑾羞惱地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心中突如其來的孩子氣佔據了大份兒,忍不住暗暗罵跡部,為何偏偏要選這個時間發資訊。她按下確定鍵,大少爺的短信一如他的人一樣囂張,“下午來網球場”幾個字讓菡瑾頓時有些無語,又氣又好笑,氣的是他那萬年不變的祈使句式,笑的是不知他是根據什麼如此篤定,她就一定會答應他。

    合上手機,菡瑾繼續看書。跡部的短信不是來徵求她的意見的,而是直接下達的命令,她回不回短信都他都不會在意。

    下午最後一節課上完,老師宣佈下課。接下來是社團活動時間,沒一會兒,班上的人就走空了。菡瑾抬起手看了看時間,看著指標所指向的地方,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手機沒有響,自上午那條短信之後,跡部就再也沒有聯繫過她。那樣一條沒頭沒腦的短信,讓她有些傷腦筋,不去又怕他有重要的事。

    菡瑾合上書本,站起身收拾書包,無論如何,還是去一趟吧。

    網球場依舊是人山人海,菡瑾站在人群外。不得不說,跡部還真是約了一個好時間,就現在這種情況,她根本就連網球場的邊都碰不到。在外面轉了一會兒,最後沒法,還是得給跡部掛電話。

    電話響了半天都沒人接,網球場邊的聲浪卻一陣高過一陣。菡瑾起初沒在意,聽到後來,才發覺那些女生嘴裡嚷嚷著的名字正是跡部,諸如“跡部學長好帥啊”、“跡部學長剛剛那個球打得真好”之類的,只傳達出了一個信息,那就是跡部正在球場打球。

    菡瑾放下手機,略一思索,轉身走到旁邊的草地上。靠著大樹,坐在樹蔭下,開始看書。

    跡部打完球,接過樺地遞上來的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一抬頭,看見樺地手上還拿著他的手機。跡部挑了挑眉,隨口猜測道:“是那個丫頭的電話?”

    樺地看著跡部,應道:“WUSHI!”

    手機上唯一的一通未接電話,顯示的正是菡瑾的名字,時間就在十幾分鐘之前。跡部按下了回撥鍵,嘟嘟幾聲之後就被接通了。

    “喂,你好,我是柳菡瑾,”電話那頭傳來她柔軟的聲音,“是跡部君嗎?”

    那些後援團女生的加油聲在球場外和電話裡同時響起,一遠一近,猶如雙重奏一般,異樣的感覺讓跡部不由得蹙起了眉:“你在網球場?”

    “沒有啊……”菡瑾囁嚅著,不知不覺中,口氣裡帶上了埋怨,“你們網球社的防守就像是銅牆鐵壁一樣,我可沒這個本事沖過防線。”

    跡部嘴角微微有些上揚,抬高了聲音,朝球場門口望去:“那你在哪裡?”

    “在球場旁邊的樹蔭下。”

    “待在那裡不要亂跑,本大爺馬上就出來。”

    菡瑾看著書上的字發愣,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球場方向的呐喊聲更大了,還時不時夾雜著女生尖著嗓子刻意發出的叫聲。等她抬頭時,只見網球場門口方向一陣騷動,你推我我推你,硬是讓出一條道來。

    菡瑾定了定神,仔細看時,跡部正從裡面走出來。他穿著白色的休閒服,兩隻手插在口袋裡,頭微微昂起,舉手投足間,頗有些王者的傲氣在裡面。待他走近了,她才看清了他頭髮上滴著的水珠。想來是運動完之後剛洗澡,空氣裡還能聞到一股清新的氣息,淡淡地,讓人有些迷醉。菡瑾像是中毒了一般,直直地盯著他發呆。

    “怎麼了?沉醉在本大爺華麗的美技下不能自拔了?”跡部笑出了聲。

    菡瑾猛地警醒過來,被他這麼一調侃,臉一下子紅了起來,結巴道:“跡部君……這樣說話,太不禮貌了吧?”

    我是本來可以不出現但為了區分昨天和今天更新的分割線

    對跡部這句自戀又囂張的口頭禪已經不滿很久了,無論如何,對著女生說出這樣一句話,在任何一個場合,都是很不禮貌的表現。雖然他有這個資本。不過跟他不熟悉的人,難免會留下輕佻的印象。

    跡部對這些話話不以為意,菡瑾的樣子已經讓某些事情昭然若揭了,至少,她對他並不是毫無感覺就是了。這個認知讓跡部心情大好,忍不住有了些邪惡的小心思,他俯下身子,湊近她,輕聲笑著:“難道剛才你沒有盯著本大爺發呆嗎?還是,本大爺有說錯什麼?”

    “你……”菡瑾今兒個算是見識到他的惡劣程度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有意無意望向他們這邊的人,又將到嘴的話給咽了下去,此時此刻可不是針鋒相對的時候。她深吸一口氣,話鋒一轉,忽略掉那兩個讓她尷尬的問題:“那麼,跡部君,你今天找我來,應該不只是為了來調侃我、看我笑話吧?”

    陽光透過層層樹葉,落下斑駁的影子,錯落有致地灑在菡瑾身上。跡部站在她跟前,眯起眼睛打量她。菡瑾手裡還捧著來不及收起的書,仰起頭,一臉認真地看著他,眼神裡滿是倔強。從小一起長大,跡部不是不知道,很多時候,她給人成熟懂事的表像,鑽起牛角尖來,卻比誰都幼稚。就像現在。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跡部直起身子,居高看她,“只是想帶你去個地方而已。”

    菡瑾一愣,竟忘記了拒絕,脫口就問:“去什麼地方?”

    跡部的表情高深莫測:“去了就知道了。”

    跡部伸出手,菡瑾眨了眨眼睛,歪過頭想了想,情不自禁就跟著伸出了手。跡部一俯身,一把拉住了她,將她輕輕地拽了起來。

    他的手上因為常年打網球,已經有了繭子,菡瑾觸到他的時候,感覺手心被磨得微微發癢。她手抖了抖就要縮回去,沒想到卻被他握得更緊了。

    她被他拉著,慢慢往前走,心裡覺得彆扭極了。

    “跡、跡部……”

    “嗯?”

    “你還沒說……我們到底要去哪?”

    “……”

    “不能說嗎?”

    “……”

    跡部的突然離場,分散了後援團的注意力,不少女生離開了鐵絲網,倒是讓忍足可以微微看到草地那邊的情形了。

    直到菡瑾被跡部拉著走掉,忍足才松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跡部也算把他的話聽進去了吧!認清了自己所想要的,才能直接出手。

    菡瑾的身份,決定了她有更多的選擇權,卻少了很多自由。他們三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他是私心也好,是其他也罷,只能說,在他看來,所有人中,最適合菡瑾的還是跡部。

    哎,不管怎麼樣,跡部總算是走出這一步了。

正文 如果(三)

    菡瑾直到被跡部帶上車,也沒從跡部嘴裡套到話。車子發動了,駕駛座和後面的隔板也升了起來。從頭至尾,菡瑾就像在演獨角戲一般,一個人說個不停。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和跡部一起被關在一個小空間裡了。

    跡部坐在她的對面,一臉玩味地看著她,菡瑾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索性把頭一扭,也不說話了。雖然心裡沒底,橫豎跡部也不會把她賣了,最多就是不知道目的地,心裡頭有點慌而已。

    “本大爺母親從英國回來了。”

    菡瑾愣神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在說美紗阿姨的事。之前都沒有預兆,一下子聽說她已經回到日本了,還真是吃了一驚:“不是說……年底才回來嗎,怎麼就……”

    跡部哼了一聲,換了個坐姿,口氣有些不善:“和父親吵架了,鬧離家出走,逃回來的。”

    “啊!”乍聽到這種家務事,菡瑾有些窘迫,也不好意思多問,只得訕訕道,“叔叔阿姨的感情一直都這麼好,真是讓人羡慕啊……”

    跡部摸了摸淚痣,看了她一眼,應道:“嗯。”

    菡瑾被跡部夫人的事情轉開了心思,沒再過多糾纏去哪裡的事情。等車子停下來,她下了車,才發現原來眼前是家名牌衣服店。她挑了挑眉,該說她一點都不瞭解跡部嗎?居然有這麼好的心情,想到帶她來女裝店挑衣服。

    她的手挽著跡部的手臂,店門打開的一瞬間,服務員親切可人地聲音傳來,在她看清店裡坐著的那個貴婦那那一刻,感覺自己的身子有了片刻的僵硬。

    優雅的貴婦漫不經心地翻閱著時尚雜誌,聽見服務員的聲音,抬起頭,露出了一個美麗的笑容,朝她招手道:“菡瑾你來了啊,快點到美紗阿姨這裡來。”

    “美、美紗阿姨?”果然,跡部家的人,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菡瑾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有些適應不良,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找站在自己旁邊的人興師問罪。

    跡部看見她瞪得圓圓的眼睛,覺得很有趣,他裝作嚴肅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本大爺剛才不是告訴你,母親回日本了嗎?”

    “可是……”菡瑾這才搞清楚他提到這件事的用意,心中篤定他就是在惡作劇,卻也無可奈何,掙扎著辯解道,“可是……怎麼這麼快……我是說,美紗阿姨要見我,你就不能先告訴我一聲嗎?突然間就……我……”

    跡部不以為意,湊近她:“那你告訴本大爺,現在知道和之前知道有什麼區別嗎?”

    “是沒區別,只是……”菡瑾被他噎著了。

    兩個人的互動在另一頭的跡部美紗看來,無疑就是在打情罵俏,菡瑾挽著跡部,兩個人湊在對方的耳邊竊竊私語,說笑間還時不時打打鬧鬧。眼看著兒子嘴巴咧開的弧度越來越大,笑得越來越大聲,那囂張的樣子,讓她這個做媽的玩心大起,想要上去摻和摻和,逗逗他。

    “景吾,在和小瑾聊什麼呢?”她合上雜誌,嘴邊勾起一抹輕笑,“聊這麼開心,連我這個媽都被忘在一邊了啊!”

    菡瑾的臉刷得一下紅了,本來在說的話也被打斷了。她抬起頭,偷看跡部,他倒是一臉鎮定,聽見自家母親這麼一說,反而把頭抬得高高的,像是挑釁一般,不緊不慢地說:“你若是羡慕,可以回英國去找父親。”

    菡瑾只覺眼皮一跳,跡部這句話一說,她倒是什麼害羞之類的想法都被沖散了,連忙出聲企圖轉移話題:“美紗阿姨……你不要誤會……”

    只是,似乎她還是遲了一步。

    “跡部景吾,你這個不孝子!你……”

    美紗阿姨還是被惹火了。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跡部夫人,菡瑾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她給拉進了試衣間。跡部夫人一改之前的優雅,反而笑得一臉算計,手上拿著一條雪紡的白色裙子,讓她試穿。

    菡瑾還是沒有弄清狀況,又不好拂了長輩的意,只好順著跡部夫人開始試衣服。每試一件衣服,跡部夫人就把她推出去給坐在外面的跡部景吾鑒賞一番,讓他提意見。起初菡瑾還有些不好意思,到後來,次數多了,她就麻木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菡瑾只能靠旁邊已經試穿過的衣服堆,來大概推測時間。等她臉上終於露出疲憊的神情,跡部夫人才停了下來。

    最後留在身上的是一身白色小洋裝,很簡單的設計,最貼近菡瑾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跡部美紗拉著菡瑾轉了一圈,忍不住暗自讚歎自己的好眼光。菡瑾的皮膚偏白,這會兒可能是因為試的衣服有些多了,有些累了,臉上還染上了一抹可人的紅暈,讓人在旁邊看著,覺得就像是洋娃娃一樣。

    跡部美紗打開試衣間的門,把她帶了出去。

    門外,跡部不知何時也把剛才一身的休閒裝扮給換下了,穿上了出席宴會的正裝。菡瑾迅速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心中暗暗揣測跡部夫人這番舉動的意思,卻還是茫然找不到頭緒。

    跡部看見菡瑾的打扮,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瞬間又恢復了平靜。菡瑾感覺到了跡部的注視,更加不自在了,手裡把玩著系成蝴蝶結的衣帶邊,默不作聲。

    跡部美紗看了看時間,雖然不想打破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只是條件不允許了。她揮了揮手,叫來服務員,吩咐道:“把剛才試過的衣服全部打包,送到柳家去。”

    “美紗阿姨……”菡瑾被她的大手筆嚇得一驚,連忙擺手阻止,“這麼多衣服,我穿不完的,而且……很貴的……”

    柳家老爺子生活向來節儉,基於在父親家生活的經歷,菡瑾自小就沒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今天跡部夫人這陣仗,還真是讓她有些適應不良了。畢竟兩家雖是世交,但是無功不受祿。

    跡部美紗聽出了菡瑾話裡婉拒的意思,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本來都是計畫好的,可不能出什麼岔子。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笑著說:“小瑾這話說的,阿姨早就把你當一家人看了……這店是阿姨開的,以後菡瑾想穿什麼衣服,儘管來拿……”

    早把你當一家人看了,而且,遲早是一家人。

    跡部美紗看了看自家兒子,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她執起正在那兀自想要推拒的菡瑾的手,打斷她:“好啦好啦,小瑾不要再推辭了,大不了過幾天你來看阿姨的時候,多給阿姨帶點禮物……而且,阿姨還想要小瑾幫個忙的!”

    菡瑾抬起頭,問道:“什麼事我可以幫上忙的嗎?”

    “是這樣子的,今天景吾要去參見一個很重要的宴會,小瑾能充當一下他的舞伴嗎?”

    “啊?”

    “如果不願意……”

    “沒有沒有,美紗阿姨,我願意的。”

    很多時候,跡部景吾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的母親跡部美紗,確實是個很有手腕的人。

    當跡部帶著菡瑾出現在所謂很重要的宴會的大廳時,又成了全場的焦點。

    這是公開場合,他們的出現,在有些人看來,無疑是在向大家宣示一件事情。

    “姓柳的老頭子,剛才誰還說自家孫女和跡部家小子沒關係的?這是怎麼回事?”

kit3emily 2011-9-12 15:18

正文 如果(四)(已完)

    柳家老爺子被這麼一問,半天沒吱一聲。孫女不喜歡這種無聊的宴會,十次有九次都會推掉,今天早上她上學之前,他跟她提過這件事,詢問她的意願,她很肯定地推掉了。當時也沒多想,碰上幾位好友問起自家孫女時,他也是很自然地就說出了情況,誰想到這會子他家菡瑾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還是和跡部家的小子一起來的。

    眼看著自家孫女陪著跡部家的小子,在人群中穿梭,禮貌地跟大家打招呼,柳老爺子心裡真是有些不好受了。他老頭子叫了她不願意來,卻陪著外面的臭小子過來了,這叫什麼事兒!存心讓他不舒坦。

    柳生爺爺吹鬍子瞪眼地質問柳老爺子,誰想到對方也是一臉茫然,非但沒有給他什麼答案,反倒是自己一個人待在一邊糾結不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這讓柳生爺爺自討了一回沒趣。得得得,既然這樣,不知者無罪,那他就不去計較了。

    撇撇嘴,柳生爺爺沒好氣的轉身,正準備換個地方轉轉,沒想到一回頭,卻看到了跡部那個老頭子,站在不遠處,很開心地笑著,臉上滿是得意。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柳生爺爺又看見了跡部家那個臭小子和柳家小瑾金童玉女的搭配。這讓他頓時像找到了冤大頭一般,心中所有的不平和怒意找到了宣洩口。

    這件事,肯定跟跡部這老傢伙脫不了干係!

    越想越不服氣,柳生爺爺看了看身邊還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柳爺爺,計上心頭,沒道理你和你家孫子公開作弊,還不讓別人有意見的。怎麼說,柳家小瑾也沒綁定在你們家,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跡部爺爺知道自家兒媳這次從英國回來,肯定會把這一池水攪得混混的,讓孫子趁勢摸魚,只不過沒有料到,她動作居然這麼迅速,快得讓他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冷不丁看見自家孫子和未來准孫媳手挽手的親密身影,他差點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柳家老頭那邊,一直都吊著他,不拒絕也不肯定地答應。他頭一次感受到好友的固執和狡詐,真真是滴水不進,怎麼樣都撬不開他的嘴。雖然知道他也是為了自己的孫女未來考慮,在感情上他理解他,在其他方面,他卻無法苟同。無論是家世還是人品,柳家無疑都是最好的聯姻對象,只不過,時間拖得越久,越讓人感覺不踏實。到時候若是發生什麼變故,跡部家可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這個結果可是他萬萬不能接受的。不說面子上過不去,在商言商,這筆生意也做得也太失敗了。

    不得不說,兒媳今天設的這個局,和孫子導演的這場戲,甚得他心啊!

    “我說跡部老頭,你一個人在這裡偷樂什麼啊?說出來給我們聽聽!”柳生爺爺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身後,慢條斯理地扔下了這麼一句話。在旁人聽來,裡面不乏嫉妒挑釁之意。

    跡部爺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一轉頭,首先看見的是一臉陰沉的柳爺爺,而後才是看好戲的柳生爺爺。這是誰的主意,一看便知。跡部爺爺狠狠地瞪了眼柳生爺爺,這邊還不忘掩飾自己。他輕咳幾聲,別過頭,說:“誰在偷著樂?本太爺才不會幹這麼不華麗的事。”

    “行了,”柳生爺爺拍著他的肩膀,“跡部啊,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你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你老頭子教出了個好孫子啊,釜底抽薪這一招使得可真妙,連人家爺爺都不知道,就被你們給拐跑了!”

    柳爺爺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這個時候更難看了,柳生爺爺這一番話,怎麼聽都像是在挑撥柳家和跡部家的關係。而且,效果還是相當不錯的。

    一看好友的臉色不太好,跡部爺爺在心裡暗叫一聲不妙,連忙出聲澄清道:“柳生你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家孫子沒本事,可不能怪本太爺家景吾,這也是各憑各的本事。”

    柳生爺爺被噎了一下,原本是想調侃的,想不到反被倒過來笑話了,他哼了幾聲,咬牙道:“算你狠!”

    “跡部,你家孫子這麼做……”柳爺爺倒是沒那個興致去冷嘲熱諷,拐人都拐到門上了,自然就要直接還擊了,“不管怎樣,好歹也要和我說一聲吧!”

    跡部爺爺聽出了其中的遷怒,心裡好笑這老小子居然在吃醋,臉上卻不能表現出來,還要說話安撫他:“景吾今天幹的這件事情做得確實有些不華麗,這點本太爺承認。”

    跡部景吾帶著菡瑾到幾位爺爺面前時,已經又是好一會兒以後的事了。菡瑾跟長輩們打招呼,就隱隱感覺到幾個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不著痕跡地和跡部對視一眼,她出聲問道:“爺爺……你們這是……”

    如果在平時,幾位爺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難得見面的機會,說說笑笑,不亦樂乎,只是今天,卻互不搭理,特別是自家爺爺,好像在跟誰置氣一般,竟完全不理會人,跡部景吾問候他時,他也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柳爺爺本來是心中氣極,這會子看見孫女無辜的眼神,想好的責問式的話一下子全部忘光了。他深吸幾口氣,忽略掉孫女身邊某個人,故作嚴肅地問道:“不是說不想過來了嗎?怎麼又隨景吾一起來了?”

    菡瑾被爺爺問及,才想起早上出門時自己推掉的那個宴會,原來就是現在這個。聽清了爺爺話中的不悅,菡瑾也覺察到了自己做的有些不妥,明明已經推辭了,現在卻跟著別人過來了,難怪爺爺要生氣了。她連忙解釋:“不是的,爺爺……我不知道就是這個宴會……和跡部君一起過來,純屬是意外……”

    跡部景吾接到自家爺爺的眼色,也跟著道歉,態度不卑不亢,話說得也相當得體:“柳爺爺誤會了……菡瑾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因為家母的拜託,並非是刻意為之。”

    跡部景吾雖然囂張,在長輩面前卻還是相當有禮貌的。如此誠懇卻又不失儀的一席話,倒是難住了柳爺爺,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到最後,只得松了口:“原來如此,菡瑾麻煩你照顧了,希望沒給你添麻煩。”

    “哪裡,是菡瑾幫了忙才是。”跡部繼續有禮地回應著長輩的話。

    菡瑾被這樣彬彬有禮的跡部弄得很不習慣,等她反應過來自家爺爺其實是在生氣時,幾個人之間的對話早已繞開了這件事,往其他方向發展了。

    我是本來就要出現為了強調昨天和今天更新更要出現的分割線

    菡瑾一開始並沒有往更深層次想,等她反應過來被算計的時候,為時已晚。宴會開始好一會兒了,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估計明天的與會人員茶餘飯後的談資就是柳家和跡部家的這些事了。無論是誰,莫名其妙就被人像貼了標籤,都會不舒服。

    菡瑾心裡有些煩躁,氣不打一處來,又無處宣洩,總不能去追問美紗阿姨!到底是長輩,再說人家也沒逼她,是她自己答應的。至於怪罪跡部景吾,就更說不過去了,且不說別的,他也是話題的中心人物,說不定人家比她更無辜!

    等跡部和柳爺爺說完話,再抽出空來關心自家女伴,才發現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他不著痕跡地領著她避開了幾位元老人的視線。確定其他人看不見了,他才開口詢問:“你怎麼了?這表情真是太不華麗了。”

    跡部的“不華麗”一詞,包含了很多的意思,此時也是菡瑾最不喜歡聽到的。她瞟了他一眼:“還好意思說,你剛才說話的口氣……真是……”

    “真是怎麼樣?”跡部不理會她話裡的調侃。

    “真是……太有禮貌了……禮貌得讓人不適應啊!”菡瑾難得語帶挑釁,只為單純地發洩。

    “嗯?”不過,跡部也不是省油的燈,自然不會任她取笑,“你這口氣,是在嫉妒本大爺比你更華麗嗎?”

    “你……”論自戀,沒有人能及得上跡部,菡瑾有些生氣,轉念一想,又釋然了,“以後跡部君說話還是像現在這樣的好,剛才那樣子,我都覺得不是你本人了。”

    跡部點頭:“若這是稱讚,本大爺很願意接受。”

    明快悅耳的舞曲響起,跡部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作了一個邀舞的動作:“不知能否請這位小姐跳支舞?”

    菡瑾笑著應道:“榮幸之至。”

    菡瑾不太參見這種冗長繁雜的宴會,上次家中請客那次也是敷衍了事蒙混過去的。直至今天她才切身體會到,這種看似輕鬆的活動背後,其實是極其考驗體力的。幸好跡部見到她疲憊的樣子,當機立斷,帶著她提前離開。不然,她可沒把握撐到最後。

    菡瑾和跡部坐在車子裡,從上車開始,她就不停地在打哈欠。剛開始還顧著形象,小心掩飾,到後來,次數多了,她實在是乏得厲害,也就不去管什麼儀態了。夜晚的風還是有些涼的,菡瑾放下車窗,讓風灌進來。原本昏昏沉沉的腦袋被風一吹,頓時睡意全無。她趴在窗口,用手撐著下巴,看著窗外朦朦朧朧急速倒退的景物發呆。

    “跡部……”

    “嗯?”菡瑾的聲音很輕,輕得他差點以為是錯覺。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哪一天……爺爺他們決定了……你可以第一時間告訴我嗎……”菡瑾沒有回頭,她的右手,卻牢牢地揪緊了自己的衣服,然後,再緩緩地鬆開,“請你至少,聽聽我的意見,可以嗎?”

    跡部看著她的背影,神色莫測,半晌,應道:“啊。”

    “謝謝你!”菡瑾回過頭,柔柔地笑著。月色從窗外鑽進來,照在她臉上,清清淺淺的,觸動人心中最溫柔的那個角落。

    “阿嚏——”

    “把窗戶關上,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想生病嗎?”

    “可是我困了,不吹風我會睡著……”

    “那就睡,到了本大爺叫你。”

    “哦……”

    其實,跡部景吾,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呐,爺爺,你就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才會有那樣的想法的嗎?

正文 疏影(一)(本章完)

    週末,小島純子約了菡瑾去逛街。說起來是邀菡瑾逛街,純子也動了腦筋的,她知道當面約某人肯定不會同意,於是到了週五晚上才掛電話。電話是早川奶奶接的,對自家小瑾老是窩在家裡不願意出門的老人家欣然應允,在她看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就應該是享受青春、和朋友手牽手到處玩,於是兩個人就這麼一拍即合了。

    週六上午,菡瑾吃完早飯,就被家人們微笑著送出了門。她和純子約在了書店,田中叔叔直接送她到書店門口,讓她們碰面。一路上,田中叔叔不停地嘮叨,內容一直圍繞著她今天的行程打轉,其興奮程度,可見一般。這讓菡瑾直接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和現實脫節太久,只是出門和同性友人約個會,竟然也能引起家裡人這麼大的反應。

    約在書店純屬意外,這倒不是菡瑾的主意。小島純子同學這次數學測驗考了不及格,據她所說,被她媽媽整整訓了兩個多小時。冰帝的獎學金相當豐厚,每次發放的人數也很多,只是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所有課程都不能掛科,一旦出現哪一門課程不過關,總成績再好都和獎學金無緣。純子的其他成績都很好,數學方面卻有些薄弱。這次突然考了不及格,她心裡不好受,一發狠,決定多買些參考書,每天和菡瑾一起泡圖書館。

    今兒個逛街的第一項活動改成了買書。

    菡瑾在書店逛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特別好的新書,也就沒了興致。抬起頭,看見純子手上已經抱了一大摞書了,並且蹙著眉頭,還在使勁往上面加量,一副想把書店裡所有的書都買下來的樣子。菡瑾搖了搖頭,打定主意,等她把書店搜刮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去幫著篩選。此時此刻,照純子同學的瘋狂程度,該是怎麼勸都停不下來的。

    書店新辟了一個地方,專門賣時尚雜誌一類的,裡面大多是菡瑾這個年紀或是比她稍大一點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笑個不停。菡瑾平時不太喜歡靠近這個地方,閑它太吵。今天倒是鬼使神差,不知怎的,就轉了過來。

    總的來說,菡瑾是一個很悶的人,平時看書也只喜歡看一些無聊又艱澀難懂的醫學書、散文、和歌集之類的。若不是之前幾次和跡部美紗見面,這位漂亮阿姨拉著她輾轉在各精品名店,嘴上侃侃而談地皆是美容修身地秘方,她還真是想不到要去接觸這類書的。

    這一區很吵,人也比其他地方集中。本是想來隨意找本書打發一下時間的,誰想到找遍了整個書區,精緻花哨的封皮眩了她的眼,她卻愣是沒找著幾本喜歡的。

    靠近十點左右,菡瑾收到了純子的短信。內容大致就是她已經選書選得差不多了,讓菡瑾馬上過去和她匯合。

    菡瑾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就要往純子所在的教材書那一區走。身邊的幾個女生一直在打鬧,邊翻雜誌還邊聊得火熱。站在她們旁邊的菡瑾倒了黴。離她最近的那個女孩子被幾個人推來推去,好幾次,菡瑾都覺得她要撞到自己身上來了,心懸得慌。後來時間久了,都沒見出什麼事情,她才放鬆了警惕。誰想著到最後了卻出事了。

    菡瑾被撞得後退了好幾步,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就這麼往後倒。還好站在她身後一個女生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她,才沒摔著。菡瑾嚇呆了,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原先散放著的好多雜誌撒了一地。她向身邊的女孩道完謝,連忙蹲下來撿書。

    “對不起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不是故意的……”幾個惹事的女生意識到自己犯錯了,忙不迭地跟菡瑾道歉,七手八腳幫她撿書。一時間,她們這一片,亂得不得了。

    菡瑾只是被嚇著了,身上卻沒撞疼。眼見著她們一臉歉意,她也不好得理不饒人,笑了笑,回道:“沒事,我也沒撞疼,你們不需要太……”

    “真理子,美惠,砂紀……你們蹲在這裡幹嘛呢?”

    菡瑾的話直接被人打斷了,輕柔的女聲讓她手上動作一滯,隨即又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低著頭,默默地收拾書。

    這麼一問,她身邊馬上就有人接話了:“小透,出了點意外,我撞到人了……”

    “要幫忙嗎?”

    “不,不用了。”

    “這樣,那我們先出去了……”

    菡瑾從頭到尾一直垂著頭,不作聲。可能是很長時間沒見了,結果竟然沒被揭穿。等菡瑾站起身,只來得及看見迅速消失在書架後的一個背影。

    她皺了皺眉,好像不是真田透,倒像是……

    不出所料,純子幾乎把所有的數學參考書都拿全了,厚厚的十來本,讓人看著都覺得抱著很吃力。菡瑾一本一本地幫她篩選。到後來,只看中了幾本。

    好多書題型相似的書都不用買了,小島純子有些不好意思,堅持要把這些書放回原處,菡瑾拗不過她,只好隨她去了。

    菡瑾心裡頭有些煩,又說不出來哪裡不舒服。偏偏純子去了半天也不見回來,於是她隨手拿了一本書,靠在書架上看了起來。好幾頁翻過去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抽到的是一本偵探小說。她揉了揉泛疼的太陽穴,合上書本。封面的底色是黑色的,和之前她看過的一本心理學的書很像,應該是這樣,她才弄混了。

    她對偵探小說並不排斥,相反還是相當喜歡的,可是今天卻一點都看不進去。看著書上的字,不知不覺就想起了剛才見到的那個背影,然後開始發呆。

    應該是……不會錯的……

    我是區分前天和今天更新的分割線

    小島純子回來時,邊走邊回頭看著什麼,嘴裡還在碎碎念著。看見菡瑾,她幾乎是撲過來的。

    “菡瑾菡瑾,你猜我剛才在那邊看見誰了?”

    “誰?”突然被人這麼一問,菡瑾強打起精神,配合著純子,詢問道,“你看見誰了這麼興奮?”

    “拜託……”純子立刻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這哪是興奮?我這是在震驚,好吧?”

    菡瑾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她做了一個攤手的姿勢:“還真看不出來……”

    “算啦算啦!”純子撇嘴,“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了!對了,菡瑾,我剛剛看見真田透了……”

    柳菡瑾和真田透不和,這件事純子一直都是知道的。不過純子不喜歡真田透倒不是因為菡瑾,只是單純地看不慣而已。在她看來,有種東西叫磁場,挑明瞭講,她和真田透就是所謂的磁場不和了。

    “啊,我之前也遇上她了,不過當時環境有些混亂,我們沒見著面。”菡瑾笑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的。

    “你還真是幸運!我怎麼就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呢!”純子咋咋呼呼地抱怨著,“剛剛我和她直接照面了,討厭死了!真的!明明是她踩到了我的腳,我也理解,畢竟當時人比較多,她只是被擠到了……可是她用那種特別無辜的眼神說‘小島同學,以後走路要小心點啊’是什麼意思?我的腳放在那裡,還能主動貼上去讓她踩不成?她這人真是……”

    純子的聲音越來越高,已經引起了周圍不少人的注意,菡瑾一看不對勁,連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制止她:“純子,小聲點,大家都在看了,有什麼話我們待會兒說……”

    “哈?”純子愣了愣,撓了撓腦袋,“其實也沒啥事,就是想說……我好倒楣啊,果然,碰上這女人就沒好事!這女的真是越來越假了,討厭討厭!”

    菡瑾把幾本書放到她手上:“好了,我的大小姐,已經快中午了,我們先去吃飯……碰都碰到了,還能怎麼辦?你先去結帳吧!”

    她知道真田透在這裡,所以她並不覺得驚訝。現在她在考慮的問題是,和真田透在一起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結帳的地方排成了一條長龍,大概是週末的緣故,書店裡生意很好。菡瑾陪著純子排隊,順便聊天打發時間。

    “純子……”

    “嗯?”

    菡瑾深呼吸一下:“剛剛真田透身邊還有其他人嗎?”

    “有!”純子立刻做出了一副嫌惡的樣子,“你不說我還忘記了!我跟你說,她身邊那個女的比她更過分……我被踩到了什麼都沒說的,她居然就直接罵我‘不長眼’了……”

    “是不是一個短頭髮,穿白色裙子女孩?”菡瑾打斷她,急切地詢問著。

    “哎?你怎麼知道?你認識她?”

    菡瑾抿了抿嘴:“我知道是因為我剛才好像看見她了……如果沒有弄錯的話,那個人應該是我的妹妹。”

    “妹妹?!”純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沒怎麼聽你提起過誒!”

    “啊,”菡瑾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無所謂地笑了,“其實是跟我父親生活在一起的,同父異母的那種。跟我不親,所以也就沒說過。”

    純子鍥而不捨:“那你妹妹怎麼會和真田透到一起去?不對,關鍵不是這個,你妹妹看起來和她很要好誒,怎麼回事啊……”

    菡瑾轉頭看向窗外:“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呢?我可是一直都沒弄清楚過啊,她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成為好朋友的……”

    沒想到她們這麼早就認識了,在原來那個世界裡,估計也差不多吧!原本她以為,兩個人是在她結婚之後才成為朋友的,想不到真相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菡瑾走出書店,突然感覺陽光有些刺眼。

    剛剛她還愣神了,真是可笑啊!對真田透和柳茗雅這兩個人,她是不該抱有什麼期待的。

    小透啊小透,是我之前太好騙了呢,還是你實在是太會算計人了?原來這麼早開始,你就已經不把我當朋友看了啊……你和茗雅,真是喜歡挑時間,來挑戰我的底線啊!

正文 疏影(二)

    菡瑾接到跡部景吾電話的時候,正準備和小島純子吃午飯。偌大的麥當勞裡,到處都是人。情侶,朋友,最多的就是家長帶著自家的孩子了。接近午飯時間,座位緊缺。

    地兒是純子選的,說實話,菡瑾自己還真沒怎麼來過。她兩世對於麥當勞的印象,也就一直停留在沒有營養的垃圾食品這類評價上了。不怎麼出門的她,接觸這些食物的概率幾乎為零。菡瑾隨著純子胡亂點了些東西,端著託盤,卻找不著座位。剛進麥當勞就直叫“餓死了”的純子,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疏忽。碰上這樣的人流高峰期,自然是要先占座位的。

    電話響了很長時間,菡瑾騰不出手來,只得轉來轉去乾著急。好不容易找著了一張空桌子,卻出了意外。

    麥當勞的位置有四座的也有兩座的,純子眼疾手快找到了一張四座的,才放下託盤和包,轉過身朝菡瑾打招呼的功夫,身邊就竄出了兩個人。

    菡瑾遠遠地就看見了純子身邊的人,心裡“咯噔”一下,無奈包裡手機振得厲害,只好硬著頭皮往那張桌子走。不是她怕事,只是碰上了這兩個人,估計待會兒又要出事了。吃頓飯都沒得消停,任誰都高興不起來。

    小島純子自認脾氣不算太壞,攤上了真田透,就什麼耐心都沒了。再加上這個菡瑾什麼妹妹的,讓她不發火,就實在是太看得起她了。

    占座這回事,講究的就是先來後到。這是四座的桌,她小島純子也不是什麼潑皮無賴,這種時候了,再怎麼樣也不會和菡瑾兩個人占四個人的位。所以即使再怎麼不喜歡眼前這兩個人,她還是很有禮貌地開口了:“真田同學,真是巧!想不到我們來這裡還能碰面,居然還搶到了一張桌子!”純子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她雖然先占著了位,但是不介意和她們合坐。

    只是這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對方卻不這麼想。真田透笑了笑,聲音柔柔地說:“嗯,小島同學不用客氣,跟我們一起坐吧。”

    純子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勁,和剛才在書店時一樣,明明是她先搶到的座位,真田透這話一說,倒像是她有求於她們了。純子皺了皺眉,想說點什麼,又覺著逞口舌之快也沒什麼意思,也就隨她去了。再怎麼樣,這話上面她也占不了什麼實質的便宜。心上堵了一口氣,她還是勉強點頭:“那就一起坐吧!”

    菡瑾急急忙忙走過來放下託盤,和真田透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不管背地裡怎麼樣,明面上說,真田透也算是真田爺爺的孫女,兩家是世交,撕破臉誰都不好看。至於柳茗雅,菡瑾眼神掃過她,看見她一臉猙獰,不由得就想起了上次見到父親時的樣子,心裡便有些了然了。她倒是不擔心父親不會把這麼丟臉的事告訴自己的女兒,只不過,一家人住在同一屋簷下,柳茗雅也不是三歲小孩,事情大概肯定是知道點的。

    拿出手機,上頭有兩個未接電話,都是跡部打過來的。她也顧不得柳茗雅了,背過身,按下了回撥鍵。電話才響兩下,那頭就接通了。跡部的嗓音,配上他那個囂張的調調,總給人一種很魅惑的感覺,聽著聽著就跟著醉了:“柳菡瑾,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還知道回電話,啊嗯?”

    “跡部君,真是不好意思了,”菡瑾聽出他話裡有些不高興,連忙鄭重其事地道歉,“我剛剛不方便接電話,所以才……”

    “你在什麼地方,怎麼這麼吵?”縱使看不見跡部現在的樣子,菡瑾也可以想像他皺眉的樣子。

    “我在麥當……”

    “你不要太過分!我不說話你就當我白癡,是吧?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講理的人!誰先到你們心裡清楚,隨隨便便就趕人走,你當這是你家啊!”

    小島純子拔高了聲音,打斷了菡瑾的話,菡瑾轉身時,正好看見她和茗雅兩個站在桌子兩邊對峙,劍拔弩張。

    “你那裡怎麼回事?有人在吵架?”跡部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上揚,這邊亂轟轟的環境讓他有些擔心。

    純子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雖然平時大大咧咧,還不至於主動挑釁茗雅。菡瑾幾步過去,把沒拿著手機的左手搭上了純子的手臂,提醒她不要衝動。做完這些事情,她才回復電話那頭的跡部:“出了點小意外,沒什麼大事……跡部君,你先說你有什麼事吧?我這邊有些亂……”

    跡部挑了挑眉,他如果沒記錯的話,剛才那個聲音很熟悉,應該是經常和菡瑾在一起的那個叫什麼小島的女生的。如果兩個人在的話,應該還不至於出什麼大事。而且,菡瑾跟他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很平靜。既然她說是小事,那麼,她應該可以自己處理。跡部看了看房間裡的落地鐘,輕描淡寫地說:“本大爺家請客,母親讓你過來一趟。”

    菡瑾草草結束了和跡部的通話,這頭純子和茗雅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了。真田透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始終不出來阻止。菡瑾也不知道她安的什麼心。

    如果說小時候的茗雅是有些任性的話,那麼現在的她就是徹底的蠻不講理了。她揚起下巴,倨傲地看著純子:“這座位是我們占著的,給你坐是恩賜,總之,柳菡瑾不能坐在這裡……我都不計較你是柳菡瑾的朋友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純子握緊了拳頭。

    菡瑾使勁抓了抓她的手臂,制止道:“算了,純子,我們打包帶走,一張座位而已,犯不著為這事動氣。”

    說完,率先拿起了桌上的託盤。

    純子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不講理還這麼理所當然的人,她撫了撫額頭上的碎發,訥訥道:“我受不了了,你還講不講道理啊?菡瑾是你姐姐吧,你怎麼說出這種話……“柳茗雅掃了一眼站在純子身邊的菡瑾,不屑道:“切,少拿姐姐這個名頭來壓我,我可不承認她是我姐姐!她媽是什麼東西,少拿她跟我相提並論!”

    純子的手,牢牢地扣住了菡瑾的肩膀,她能感覺到,菡瑾全身都在顫抖。她真怕,她會直接撲過去。

    誰想到,菡瑾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臉上表情出奇地溫和。她提高了聲音,揚起了下巴,說:“姑且不說這座位是你們還是我先占著的,你們是兩個人,我們也是兩個人,這是公共場所,任何人都有權利在這裡就坐。說什麼不讓我們坐之類的,不覺得有些過分嗎?”

    真田透拽了拽茗雅的衣服,她已經意識到菡瑾這個時候突然轉變口氣不對勁了。只是柳茗雅還在氣頭上,哪管得上這些。她把頭一撇,笑得有些張狂:“那又怎麼樣?”

    若是柳茗雅想和她吵架,總能激怒她。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雲淡風輕,卻沒辦法忽視她這個寶貝妹妹。某種程度上來說,血緣的力量真是偉大。說她妹妹是最瞭解她的人,可能一點都不為過。從小到大,她幾乎每次失控,都是因為這個妹妹。原本她只是把這件事當成小打小鬧,總覺得鬧大了對誰都不好看,也就不想再去折騰了。只是,茗雅那張嘴,實在是太厲害了,厲害到,已經可以隨便幹什麼都能把她拖入戰局了。

    菡瑾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她露出了一個詭譎的笑意,聲音很低,把音量控制在幾個人能聽見卻不會引起周圍人注意的範圍:“柳茗雅,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父親已經很忙了,不要再給他添麻煩了,小心禍從口出。”

    柳茗雅聽見“父親”二字,臉色一變,她想起了之前父親跟她說過的,以後遇到柳菡瑾,不管怎麼樣都要躲得遠遠的,就算躲不了,也不要激怒她。只是人到氣憤的時候,哪還想得起這麼多。她看見柳菡瑾現在的樣子,早就什麼理智都沒有了。身上穿著雜誌上出現的世界限量版的衣服,滿身貴氣,舉手投足都在引人注目。這些都是柳老頭給她的,明明都是孫女,那個老頭子就只會偏心!

    想到這裡,好不容易回籠的理智又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柳菡瑾,你不用威脅我!我就是說了,你媽不是個東西,你能把我怎麼樣?”

    菡瑾走出麥當勞的時候,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撥了一個號碼。

    純子不知道她打給誰了,但是她可以肯定,撥的這通電話,跟菡瑾那個叫柳茗雅的妹妹有關。

    從頭至尾,菡瑾只說了一句話:“可以開始行動了。”

    走出十幾米遠之後,純子再回頭時,依舊能看見玻璃窗裡,柳茗雅一臉得意,還有真田透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她和柳茗雅的視線對上時,對方那挑釁和譏諷的眼神,絲毫沒有引起她的怒意,反而讓她感覺到了徹骨的涼意。

    柳父最近幾天忙得焦頭爛額,他的會計師事務所根本無法達到那張合約上的要求。只是,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他除了簽字,別無他法。

    電話鈴響起,柳父撥開滿桌子的紙,好不容易翻到了電話機。誰想到,聽到的卻是那樣一件晴天霹靂的事。

    電話是女兒的班主任打過來的,她的聲音,說不出的急躁和不安:“柳先生,今天我們學校那個臉被玻璃劃傷的學生家長今天來學校了,說……他們說……”

    柳父眼皮一跳:“說什麼?”

    “說,那次的事情不是意外,是你女兒……故意找人做的。”

正文 疏影(三)

    在接到老師的電話之後,他就沒辦法靜下心來處理公務了,腦子裡反反復複再回憶著剛才和老師的對話。

    女兒和兒子的事情,都是芸子在管,特別是這段時間忙了以後,他很少去過問。在他眼裡,一雙兒女一直都是很乖巧的。兒子成績好,懂事又孝順,遇上麻煩也能自己處理好。至於女兒嘛,雖然有些鬧騰,有些任性,小孩子脾氣重了點,但是總的來說,也是一個好孩子。因為是家裡最小的,一家人都寵著她,慣著她。到底還是個孩子,家裡人都想著,反正長大了也就自然會懂事了。

    學校裡這起意外,報紙上前幾天也報過。鬧得倒不大,當時他也在早報上看到,因為是自家孩子學校裡的,他也就特別關注了一下。大致就是一個一年級的女生,晚上做值日生擦玻璃的時候,從窗戶裡摔了出去。是一樓,沒受什麼傷。當天剛好那個教室被打碎了一塊玻璃,碎片在窗外沒來得及清理,於是,臉就被這麼割傷了。

    這本來是一件很普通的意外,他看完之後,還擔心了很長時間,跟芸子強調了好幾遍,下次家長會時,一定要和學校好好溝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發生在自家孩子身上,就不好了。

    誰曾想到,會接到這麼一通電話。女兒的班主任在電話裡欲言又止,很委婉地跟他描述了一下現在的情況。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班的學生身上,她也有些震驚。

    “柳先生,對方說,因為那個孩子之前被你家女兒威脅,一直不肯開口說真話……現在這個樣子,學校這邊我們已經努力把事情壓下來了。對方現在要一個說法。不管怎麼樣,這畢竟關係到你家女兒的聲譽……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明天能來學校一趟,這件事不能拖……”

    柳父的腦子裡一片漿糊,他始終認為,女兒雖然頑劣,但還不至於惡劣到這種程度。這樣的事情,已經是惡意傷人了,弄得不好,會影響女兒一輩子。他在電話裡反復向老師保證,自家女兒不會幹出這種事,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末了。老師也很無奈,最後只得草草約了個時間,詳談之後再做決定。

    就這樣,他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整理那些亂七八糟的資料。出了不少錯,最後索性提前回家。這件事,得和芸子好好商量商量。對方既然已經指名道姓了,肯定要有個說法的。不是女兒做的,他們絕對會對抗到底。

    柳父到家時,時間還早。柳芸子看見丈夫這麼早回來,不由得驚了一下。伸手接過他手裡的公事包,看見他的臉色不是很好,心裡不由得有些忐忑起來。前一次看見他這種表情,是從本家回來的時候,事後才知道,本家那邊出的難題。她有些擔心地問:“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早回來也不說一聲!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柳父看了自己妻子一眼,表情有些凝重地點了點頭。

    “是不是……”柳芸子有些急了,“是不是又是柳菡瑾那死丫頭出的鬼主意?那個臭丫頭,她存心跟我們作對,還有那個死老頭子,居然不幫自己的親生兒子,他老糊塗了吧?讓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處理事情,我看他是……”

    柳父聽著柳芸子在那裡劈裡啪啦地罵個不停,本來就有些煩躁的心情,這下子更加不耐了。他打斷妻子滔滔不絕的話,呵斥道:“怎麼說那也是我父親,你說話不要這麼難聽!進屋說,現在這個樣子,被鄰居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柳芸子動了動嘴巴,正想再說點什麼,看見丈夫兇神惡煞的臉,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進了屋子,柳父才松了一口氣,他在沙發上坐下,伸出手使勁揉了一把自己的頭髮,看見妻子小心翼翼地遞上來一杯溫水,想起之前自己的態度,心裡有些愧疚,於是放緩了聲音,解釋說:“芸子,以後不要隨便在外面說父親的壞話,指不定誰聽見了,就傳到父親耳朵裡了,你也看見了,現在……如果將來真的是菡瑾當家的話,我們的日子就難過了。那個孩子是暗性子,想什麼都不放在臉上。趁現在父親還活著,我們也對他好點,將來如果能分到家產,我們就不用去看菡瑾的臉色了。”

    柳芸子在他身邊坐下,她知道丈夫的話有道理,只是,還是不大能接受。她憤恨地說:“那個臭丫頭,把我們折騰成這樣還不夠,這麼不孝,早晚會有報應的!”

    “芸子,剛才在外面怕被人聽見我沒說,”柳父放下手中的杯子,歎了一口氣,“這件事跟菡瑾沒關係,是關於茗雅的……”

    “關於茗雅?”柳芸子心中惴惴,嘴裡重複道。

    “是的。”柳父抹了一把自己的臉,遲疑地說,“你知道茗雅在學校裡,和同學的關係怎麼樣嗎?”

    柳芸子轉過頭,有些詫異地看著丈夫,似乎很奇怪他會有這樣的疑問。她想了想,說:“應該還好的啊……沒聽見她回來說,有人在學校裡欺負她……你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柳父苦笑:“現在不是她被不被人欺負的問題,是她有沒有欺負別人。還記得上次茗雅學校裡那個女孩子被玻璃劃上的事嗎?今天茗雅班主任打電話給我了……她說,那不是個意外,而是我們女兒幹的。對方家長已經鬧到學校去了……”

    “怎麼可能!茗雅怎麼可能會幹這種事!”柳芸子倒吸一口涼氣,震驚之後,又有些火起,她出聲埋怨道,“再怎麼說,身為茗雅的班主任,不幫我們茗雅證明清白也就算了,居然還好意思打電話過來!”

    “芸子,老師已經盡力了,這件事,已經被學校壓了下來了,”柳父覺得這不是事情的關鍵,“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那個孩子的家長,已經快鬧到我們門上來了。我也相信,我們茗雅不可能幹出這種事,可是現在……這件事到底應該怎麼……”

    “還能怎麼樣?”柳芸子打斷他,怒氣衝衝地說,“這種人,冤枉我們茗雅不就是看我們家有錢,想敲詐勒索嗎?我一毛錢都不會給他們的,敢冤枉我們茗雅,我們走著瞧,看誰硬的過誰!”

    柳茗雅一進家門,就感覺到家裡氣氛有些奇怪。哥哥訓練還沒回家,父親和母親坐在餐桌前,臉色凝重,特別是媽媽,她站在離她很遠的地方,都能聞到她身上的火藥味。

    “我……回來了……”她猶豫著出聲,打了個招呼。

    媽媽看見她,臉上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意:“茗雅回來了,快點洗手過來吃飯吧!今天你哥哥會晚一點回來,不在家裡吃了。”

    “哦……”

    飯桌上有些沉默,柳茗雅忐忑地看了看父親和母親,卻剛好和母親的眼神對上了。

    柳芸子看出女兒有些不安,猜想著可能是被兩人的臉色給嚇到了,於是嘗試著炒熱氣氛。她和顏悅色地說:“茗雅今天和小透出門玩得開心嗎?”

    “剛開始是很開心的,”柳茗雅的臉也垮了下來,“後來碰到了柳菡瑾,真是倒楣!”

    “怎麼會碰上那個死丫頭的?”柳芸子腦中靈光一閃,這也太巧合了,“什麼時候碰上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

    夫妻兩人對視一眼,柳父放下碗筷,問:“你對她說什麼了嗎?”

    “我跟她能有什麼好說的,”柳茗雅哼了一聲,使勁地捅了捅碗裡的米飯,“就吵架唄!不過,後來她被我罵跑了。”

    “你罵……她……什麼了?”柳父屏住呼吸,問道。

    柳茗雅覺得父親的表情有些奇怪,只是想到之前柳菡瑾被她罵跑時的樣子,又忍不住得意起來;“沒罵什麼,就是罵她媽媽不是個東西……她又不能把我……”

    “啪”地一聲,柳父的筷子重重地拍到了桌上,柳茗雅被嚇得一凜,一下子怔住了。

    柳父鐵青著臉,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我讓你不要去惹她不要去惹她,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現在出事了,我看你準備怎麼辦!”

    柳茗雅“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並不知道父親在說什麼事,只是被他給嚇著了。

    “你罵她有什麼用?”柳芸子連忙過去抱住女兒,“誰知道那個死丫頭會這麼陰險的?小小年紀就這麼惡毒……”

    菡瑾和跡部面對面,坐在長桌前吃飯。四周很安靜,跡部家的傭人們都退到了一邊。電話裡所說的,請客之類的,只是跡部夫人找的一個藉口。請客是真,只不過,客人只有一位,那就是柳菡瑾,主人也只有一位,那就是跡部景吾。

    因為白天的事情,菡瑾提不起勁,也不想說話,跡部也不是那種會主動去哄女孩子的人,兩個人就這麼自顧自的吃著。

    到後來就餐快結束了,跡部看見菡瑾坐在對面,呆呆地盯著自己的餐盤,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挑了挑眉,問道:“你在想什麼?中午的事?”

    “嗯。”菡瑾低低地應了一聲,算是承認了,“跡部君你……”

    電話響起,菡瑾未說出口的話就此被打斷。她向跡部點了點頭,表示歉意,接著才從包裡拿出了手機。

    看見手機上顯示的號碼,菡瑾猶豫片刻,按下了接聽鍵。

    “菡瑾,就算爸爸求你,你放過茗雅吧!再怎麼樣,她都是你妹妹……”

    柳父的聲音很大,在安靜的屋子裡聽起來更加清晰。

    跡部摸了摸淚痣,朝身後眾人比了個手勢,傭人們行禮退出。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菡瑾有些不耐煩了,從頭至尾,柳父都在重複同一句話,就是讓她放過柳茗雅,“如果你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掛電話了。”

    菡瑾轉身,看見跡部依然坐在座位上,臉上表情不變,不由得有些奇怪:“你不好奇是什麼事嗎?”

    “本大爺會幹好奇這種不華麗的事嗎?”跡部嗤笑一聲,“不過,如果你想說,本大爺就勉為其難聽一下。”

正文 疏影(四)

    菡瑾忽略掉跡部話裡那些多餘的修飾詞,把玩著手裡的手機,背著光,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難辨,她說:“其實也沒什麼事,我今天和純子逛街,遇到我妹妹了。現在她出事了,父親他們以為是我幹的。”

    菡瑾的聲音裡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仿佛是在敘述什麼和自己無關的事。跡部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他蹙起眉,將心裡的疑問問出口:“是中午本大爺打電話給你的時候?”

    “嗯。”菡瑾冷笑一聲,“原來她也知道今天中午說了不好聽的話,一出事,就很主動地來找我求情了,我該表揚事後她覺悟性高嗎?”

    跡部站起身,雙手環胸,踱步走到菡瑾面前,沉吟道:“那邊……出了什麼事?”

    菡瑾瞅了跡部一眼,對這樣的他很不解,一直以來,在她印象中,他都不是一個喜歡管閒事的人,何況是這樣的家務事。這種問題從跡部嘴裡問出來,倒是讓她有些無所適從了。菡瑾頓了頓,小心著用詞:“茗雅學校裡有一個女生,被玻璃劃破了臉,原先一直以為是意外,現在受害人家屬直接指證是茗雅故意傷人,討要說法。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這起子爛帳就直接記到了我名頭上。”

    半晌,跡部都沒有吭一聲。

    菡瑾把玩著手機的手指動得越來越快,好幾次手機差點掉下來,再抬頭時,看見跡部眼睛裡閃著不知名的光芒,一臉高深莫測地看好了她。她呼吸一滯,怒意頓起,說話口氣也沖了起來:“你那是什麼眼神?你認為我會無聊到去報復一個小女孩嗎?”

    “當然不是,”跡部斜睨了她一眼,“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跡部君是在同我開玩笑嗎?”菡瑾把手機丟進包裡,自嘲道,“我的父親那一家子可不是好相與的,他們既然認定了我是罪魁禍首,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了。”

    因為這一通電話的關係,她和跡部早早便散了。她被跡部家的車子送回家的時候,時間比預計的要早了很多。早川奶奶看見她,臉上分明有些詫異,卻沒問出來。菡瑾想到中午的事和晚上的電話,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她也不想讓老人家擔心,也就閉口不解釋。

    爺爺出門了,帶著早川爺爺去參加某政界名流的宴會。菡瑾白天和純子逛街,心情鬱悶,被純子拉著走走停停,逛了多少地方她記不起來了,當她恢復意識的時候,手上已經拎了不少東西了。晚上急急匆匆趕到跡部家,那些小玩意兒堆在了角落裡,她還沒來得及理會。現在提前回家,她又有時間整理了。

    早川奶奶幫著在一旁收拾,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那裡閒話家常,聊著聊著,菡瑾心頭的烏雲漸漸散開了。逛街的時候,菡瑾跟著純子淘到了不少寶貝,還給家裡的幾位長輩都選了禮物。早川奶奶笑得有些合不攏嘴。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起來。

    早川奶奶放下手裡的東西,看了看牆上的大鐘,嘴裡嘀咕著:“這是今天的第幾通電話了?都說老爺不在了,這麼打都不會累的嗎?待會兒老爺回來,不知道又要……”

    菡瑾猛地抬起頭,臉一下子板了起來,她冷著聲音,問道:“誰打的?”

    “啊?”早川奶奶被她冷硬的口氣驚了一下,本來就要去夠聽筒的手一頓,下意識地回答,“是你……父親……說找老爺有事……”

    “不用接了,直接把電話線拔掉。”菡瑾放下手中的東西,撇過頭,直接看向另一處。

    “可是,小瑾……”早川奶奶有些猶豫。

    菡瑾揮了揮手:“不用擔心,爺爺不會怪我們的。這件事情,我們柳家沒必要摻和。”

    整件事情,柳茗雅故意傷人的事,她一直都是知道的。自從上次父親被她逼著簽下合同,怒氣衝衝地離開之後,她就留心開始關注這家人了。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固定的一遝資料放到她面前,上面記載了父親一家子的生活起居。除了柳蓮二之外,柳家的其他三個人可謂是劣跡斑斑。特別是柳茗雅,在學校裡作威作福,在老師面前裝乖,暗地裡拼命打壓那些得罪過她的人。這次的故意傷人事件,她用玻璃劃傷了同級一個女生的臉,囂張過頭,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弄得破了相。事情鬧到了,現在這個女生不顧她的威脅,把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菡瑾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該說這家人家實在是作孽太多了嗎,她才開始收網,他們家就被另一件事弄得腥風血雨了。

    現在這種情況,倒是讓她為難起來了,網收了一半了,是繼續呢還是先緩緩呢?

    菡瑾站起身,輕輕叩著桌面,“咚咚”作響。

    過了一會兒,她停下手裡的動作,伸手去夠手機,怎麼辦呢?雖然不想摻和,但是,她還是不想放下收了一半的網啊!柳茗雅的事是她自己惹出來的,跟她柳菡瑾完全沒有關係,一碼歸一碼,網照收,他們那邊照樣鬧騰,兩邊完全不衝突。

    “會計師事務所的帳一筆一筆對,任何細節都不能遺漏。三天之後,我希望拿到最詳細的資料。”

    第二天,柳家夫妻兩個,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了學校。柳茗雅沒有來上學。現在鬧成這樣,學校雖然說封鎖了消息,可是老師中間人多嘴雜,還是有不少人知道這次傷人事件的始末。怕自家兒子上課分心,他們沒有告訴他要來學校的事情。對於妹妹的缺課,柳芸子只是以“身體不好需要多休息”搪塞過去了。柳蓮二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卻想不出來哪裡出了問題,只好把疑問藏在肚子裡,去了學校。

    柳父比妻子更加急躁,他差不多打了一夜的電話。剛開始是打給菡瑾,她只接了一次電話,就直接關機了。接著是打給本家祖宅,老爺子一直沒有回來,到後來,那邊直接線路故障了,直到早上都沒再打通。妻子在身邊一個勁地罵菡瑾,認為是她在搞鬼,他嘴上不說,心裡卻是十分清楚的。如果說剛開始祖宅電話故障是菡瑾的主意,那麼,到後來,一夜未通就是父親的默認了。這也是他沒有接受妻子的建議,去祖宅直接找父親尋求幫助的原因。在這件事情上,老爺子的立場已經很明顯了。

    會客室裡,只有他們夫妻兩,受害人家屬還沒到。負責接待他們的老師,也在給他們倒完茶之後退了出去。茗雅的班主任這個時間段有課,還要一會兒才能趕過來。

    柳父坐立不安,在那裡長籲短歎,後來,索性站了起來。

    柳芸子被他的歎氣聲攪得心神不寧:“你先坐下來吧,你這樣子,連帶著我也緊張起來了。”

    “我,哎……”柳父重新坐下。

    “其實你也不要擔心,”柳芸子出聲安慰,“就算是柳菡瑾那個死丫頭在操縱又怎麼樣?我們家茗雅沒做就是沒做,他們難道還能硬賴給我們不成?”

    柳父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哎,芸子,我是怕對方緊咬著我們不放……萬一要是處理不當,我們茗雅的一輩子就可能毀在上面了。”

    “有什麼處理不當的?”柳芸子揚起頭,拔高了聲音,“我找人調查過這家人家了,家裡條件很不好,靠政府救濟過日子,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我想,這次他們死咬著我們茗雅不放,多半也是為了錢。想要錢,我們給他們便是了!什麼玩意兒,即便是我們茗雅做的,劃花他女兒一張臉又怎麼了,他們能把我們怎麼樣?我們柳家在日本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難不成老爺子還能讓我們被這群雜碎欺負了……”

    會客室的門突然被一腳踹開了,柳芸子的高談闊論一下子被打斷了。夫妻兩一臉錯愕地看向門口。茗雅的班主任,還有一個衣著有些慘澹的中年男子正站在那裡。班主任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很不好看,那個男子,則是滿臉殺氣。

    柳父感覺到了不對勁,站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半天沒有說成一句話:“老師……這……你們……這是……”

    門口處的中年男子直接撲了過來,一把把柳父推到牆上,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砸。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在場所有人都怔住了,等柳芸子反應過來時,柳父的脖子已經被那人掐住了。

    菡瑾晚上睡覺忘了關窗戶,第二天起來頭有些昏昏沉沉的。洗臉的時候,用冷毛巾敷了半天額頭,當時被刺激了一下,感覺好了不少,誰知道吃完早飯,又暈得厲害了。

    早上上學,坐在自家車子裡,就像是在坐船一樣,她第一次有了暈車的感覺。好不容易挨到了校門口,她慘白著臉,和田中叔叔道別。田中叔叔很擔心她,追著她問了半天,要不要請假回家休息,都被菡瑾很強硬地拒絕了。

    她成績雖然不錯,只是請假多了,難免給周圍的同學留下不好的印象,自己好不容易融入到了這個集體中,她只想好好的和他們相處,不想再橫生枝節。

    答應了休息時去醫務室找醫生之後,田中叔叔才開著車走了。菡瑾轉過身,看見不遠處那輛熟悉的加長型車子,定了定神,才走過去。

    跡部從車子裡出來,就看到了正往自己方向走的菡瑾,他嘴角勾起了一道自己都覺察不到的弧度,接過司機手裡的書包,也迎了上去。

正文 越夜(一)

    然後,所有的事情都在那一瞬間發生了。

    菡瑾走得很慢,看見跡部在往她這個方向來時,很開心地和他打招呼:“跡部君,早上……”

    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背上一陣壓力,好像被誰推了一把,整個人就這麼撲了出去。現在他們都在校門口,菡瑾只覺得周圍的景物變得飛快,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傳來,她的心“咯噔”一下,感覺就像是掉進了無底洞一般,迅速地往下沉,往下沉。

    人群中,一個穿著便服的女生在身著冰帝制服的學生中看起來格外突兀。跡部注意到她時,她已經衝開了人流,在迅速地往他們這個方向跑過來。走得近了,還可以看見她一臉兇神惡煞。

    跡部的洞察力比一般人要好很多,看見那個奇怪的女生的時候,他心中就有些忐忑。後來見她的目標明確,直奔菡瑾,他就感覺到哪裡有些不對勁了。匆忙扔下書包,緊走幾步,沖了出去:“菡瑾,小心!”

    跡部的速度,只堪堪把菡瑾拉倒了懷裡,死死地抱著她,往旁邊倒。兩個人都撲倒在地上,這才避過了刹不住的車子。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菡瑾沒有感覺到預期中的疼痛,反而覺得周身一陣溫暖,軟軟的,不像是摔在了地上。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被跡部抱在懷裡。他牢牢地護住了她,自己卻直接摔到了地上。菡瑾覺得有些愧疚,又說不出什麼肉麻兮兮的感激的話來,抬起頭,看著他,嘴裡有些澀澀的,小聲叫道:“跡部……”

    跡部低低地應了一聲,沒再說話。剛才摔倒時的衝擊力不小,為了救人他也沒顧上。緊張過後,意識一下子回籠了,現在手臂上火辣辣的,稍微動了動,骨頭沒什麼問題,應該只是破了皮。

    菡瑾撐著地上爬起來,使勁的時候,兩條腿直打哆嗦。她磕磕絆絆著站直了身子,伸出了手到跡部面前,想拉他一把。跡部看了她一眼,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撐著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菡瑾的力氣太小,根本沒辦法把他拽住。菡瑾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沒覺得尷尬,看見跡部站得不是很穩,連忙過去扶住了他。動作自然,不見絲毫扭捏,擔心的表情寫在臉上,和之前故作冷漠的樣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她蹙著眉,擔心地問:“跡部,你……你沒事吧?”

    跡部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隨即又隱了下去,他裝作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本大爺像是有事的樣子嗎?”

    菡瑾眉頭皺得更緊了:“可是……”

    “本大爺說沒事就是沒事!”跡部撇過頭,輕輕地拋下一句,“你真是越來越不華麗了。”

    菡瑾瞪了他一眼,扶著他的手用了用力,因為是撐著他的手臂,倒像是掐了他一把一樣。跡部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回頭,就看見菡瑾已經怔怔地盯著他的手臂了。

    跡部假咳一聲,又想蒙混過關:“本大爺是……”

    “跡部,手臂受傷了又不是丟臉的事,你為什麼要這個樣子?”菡瑾有些不理解了,“這和你的面子有關係嗎?”

    跡部來不及回答,就被一陣哭天搶地地尖叫聲打斷了。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放開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是讓你抓著我的?小心我去告你!你們冰帝的學生就這種素質嗎?真是好笑,難怪會教出柳菡瑾那樣惡毒的女人……”

    菡瑾看著這個被樺地揪住的女孩,頓時一種無力感湧遍全身,不是生氣,也不是恨,只是一種深深地無奈,覺得好笑又笑不出來。

    跡部有些不悅地看著這個打斷他話的女人,頭髮散亂,被樺地一把揪住了衣服,不停地掙扎著,企圖去踢打樺地,被樺地避開了。她嘴裡不停地吐出髒話,像個瘋子一樣的哭鬧不休。跡部眼中閃過一絲嫌惡,他自然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她是他搜集過的菡瑾的資料上,每一次都會出現的一個人。再怎麼樣的文字,都沒有親自經歷來的震撼。莫不是今日所見,他還真想像不出來,原來有人可以不華麗到如此地步。

    他偏過頭,不去看她的臉,視線停駐在樺地身上,冷冷的問道:“她推完人之後就逃跑了?”

    樺地垂下眼瞼,應道:“WUSHI!”

    柳茗雅掙扎了半天都沒有掙開身後這個大個子的鉗制,心裡頭有點慌了。之前,她只是憑著一時衝動,看見柳菡瑾笑吟吟的樣子,忍不住就跑了出來,想也沒想就推了她一把。推完之後才發現正面疾馳而來的車子,她一下子就害怕了,當時腦子裡唯一的反應就是逃!她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撒開腿就開始狂奔。如果柳菡瑾被車子壓死了,那麼,她無疑就是那個兇手。

    她走得很不順利,時不時撞到冰帝上學的學生,這些人好沒來得及弄明情況,沒有攔住她。只是她沒走多少路,腳下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還不等她喘口氣,後衣領子就被人一把揪住了。她一下子被人從地上拽了起來,兩隻腳怎麼蹬都踩不到地上。

    想到在電視上看見的那些殺人兇手,她渾身發抖。她還年輕,她不想坐牢。無奈抓住她的大個子力氣實在是太大了,無論她怎麼扭動,都沒辦法掙脫。她開始破口大駡,希望能嚇住大個子,放開她。罵了好一會兒,忽然聽見有人的說話聲,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一抬頭,透過散亂的髮絲,眼睛直直地瞪向了站在那裡的菡瑾。她,她居然沒有死。柳茗雅心中一松,有了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既然柳菡瑾沒死,那麼,她就沒有殺人,這些人沒辦法為難她。

    “快放開我,柳菡瑾又沒死,你們抓著我幹嘛?別以為你們人多就能欺負人少,我告訴你們,我不怕你們!要是不放開我,回頭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菡瑾揉了揉泛疼的太陽穴,她能感覺到周圍那火辣辣的視線。現在是早上上學時間,人流高峰期,他們就這麼大大咧咧地堵在了門口,演了一出精彩至極的動作戲不盡興,居然還和柳茗雅在這裡胡攪蠻纏。這是丟人啊!她這個妹妹,整天和柳蓮二待在一塊兒,卻連他十分之一的禮貌和淡然都沒學到,也就光遺傳了她母親的潑婦氣性了。說話什麼的,永遠都是這麼上不了檯面。

    跡部不發話,樺地也不會放開她。眼看著校門口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湧過來看熱鬧了,她這個妹妹還是沒有消停的跡象。菡瑾咬了咬牙,恨聲道:“跡部,可以麻煩你幫個忙嗎?”

    “什麼忙?”跡部斜睨著她。

    “讓樺地幫忙把她的嘴堵上。”

    柳茗雅一聽,掙扎得更賣力了,她厲聲威脅她:“柳菡瑾,你要是敢讓人動我一下,爸爸和媽媽都不會放過你的!媽媽肯定會把你打到半死,到時候連爸爸都不幫你,看你怎麼辦!你等著瞧……”

    感情這位大小姐之所以一直這麼囂張跋扈,原來是還沒來得及長大啊!她說的這些,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她早搬出來好幾年了,怎麼還可能被她媽媽打?柳茗雅小姐這張嘴,還真是什麼都能說,那些話說出來都不經過大腦的。只要一張嘴,什麼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都能爆出來。

    “那麼,”菡瑾笑了笑,“我就拭目以待了,會好好‘等著瞧’的。”

    警是跡部的司機報的,菡瑾沒注意是什麼時候。只知道在柳茗雅的嘴被禁言以後沒多久,員警就到了。跡部沒有跟她解釋什麼,她也懶得多問。本來,這件事情就算跡部不做,她也會自己報警。她可以容忍柳茗雅任何荒唐的行為,嘲笑、譏諷,甚至被她破口大駡,但是她絕對不會姑息養奸。剛才她做的那些事情,已經不是任性孩子氣被寵壞了之類的藉口能解釋的了。

    當一個人的忍耐到了一定限度的時候,爆發出來,絕對會比那些從不忍耐的人狠上三分。

    柳茗雅是哭著上警車的,她大概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這麼多人的圍觀下,這麼狼狽得被警車帶走。臨走前,她狠狠地盯著菡瑾。嘴巴裡塞的手帕,在員警來的時候就被拿掉了,現在,她又可以開口了:“柳菡瑾,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不會放過你的,你會哭著來求我的。”

    菡瑾第一次看見這個妹妹這麼貨真價實地哭,小時候為了欺負她,她都是假哭。誰想到臨走了,她卻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麼一番話,這讓菡瑾此時原本就少得可憐的同情心一下子全沒了。真不愧是芸姨的女兒!

    校門口的這齣戲散場了。

    菡瑾原本就有些不舒服,經過這麼一鬧,腦子是清醒了,只不過,頭痛得更厲害了。她瞅了瞅身旁的跡部,推了推他:“哎,跡部,我們去醫院吧?”

    “去醫院?”跡部狐疑地看著她。

    “嗯,我陪你去,”菡瑾點了點頭,“我懷疑我昨晚開著窗戶睡,有點感冒了,正好一起去看醫生。我們現在這樣,你還有心思上課?”

    兩個人剛才是直接撲到地上的,身上到處都是灰塵,校服還有不少地方磨破了,特別是跡部,更嚴重。

    “嗯,那走吧!”

    柳父和那個中年男子是好不容易才被分開的,校長和副校長接到消息趕到時,柳父已經快被掐得斷氣了,臉也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對方是一隻手掐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揮著拳頭往他的面門處揍。柳父一直都是個文弱書生,今天遇上了這麼個明顯是幹體力活的對手,吃虧是肯定的。

    對方被人拖開的時候,柳父喘著粗氣,嘴角有血滲出。柳芸子在一邊哭鬧著,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直到柳父吐出了一顆被打斷的牙齒,她才停止了哭鬧。這不是什麼內傷,只是牙齒斷了,牙齦被打出血了而已。

    雙方的談判很不順利,對方死揪著柳茗雅不放,柳芸子也死揪著對方打人的事情不放,氣氛就這麼一直僵著。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下,柳父接到了一通讓他更加崩潰的電話。

    “喂,你問您是柳先生嗎?這裡是警察局,您的女兒柳茗雅……”

kit3emily 2011-9-12 15:19

正文 越夜(二)

    柳父是去外面接的電話,聽到自己女兒和警察局扯上關係時,他拿著手機的手就這麼僵在了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耳邊不停地重複著員警說的話。

    騙……騙人的吧?他的女兒,他的小茗雅,怎麼可能會故意傷人呢?還把人推到路上,差點被汽車壓死。這太讓人難以置信了!作為父親,他實在是難以相信這件事,這是他的女兒嗎?是那個會纏著家裡人撒嬌的女兒嗎?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可是……員警說,似乎有很多人親眼看見了整個意外的全過程……

    他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掛的電話,等他被妻子推了一把醒轉過來,手機的通話早就結束了。他迷茫地看了看妻子,發現妻子正一臉擔心地看著他。他捂著被揍青的臉,低下頭,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裡。期間,因為慌慌張張,好幾次手機差點從手裡滑出去。

    柳芸子覺得丈夫看起來好像不在狀態,恍恍惚惚的,想到之前他和那個人打的那場架,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景洪,你沒事吧?你不要嚇我,是不是剛才打架……”

    柳父搖了搖頭,安撫道:“沒事,我沒事,跟打架沒有關係。”

    柳芸子顯然還是不大相信他的話,她遲疑著問:“你真的沒事嗎?景洪,如果身體不舒服就不要硬撐,茗雅這件事已經這樣了,要是你再病倒了,我們這一家子可怎麼辦啊!”

    柳父聽見女兒的名字,怔了怔,又沉默下來。

    柳芸子這下子,完全確定了,真的出事了!她拉住柳父的手臂,使勁地搖了搖,哽著嗓子說:“你倒是說啊,這麼悶著,是想急死我嗎?說出來,有什麼事我們一起商量,現在都這個樣子了,難不成還有比這個更嚴重的事嗎?”

    柳父更加消沉了,他要怎麼告訴妻子,他們的女兒,現在被抓到警察局去了。哎,該來的還是會來,這件事情,家裡人總要知道的!他反握住妻子的手:“芸子,你一定要挺住了……是,是關於茗雅的……”

    “茗雅,她怎麼了?”柳芸子覺得眼皮一跳,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她不是待在家裡嗎?能有什麼事……你別嚇我了!”

    “芸子……茗雅她,她……”柳父頓了頓,撇過頭,不去和妻子對視,“她被抓到警察局去了!”

    柳芸子閉了閉眼睛,以為自己幻聽了:“你說什麼?不可能……”

    “芸子,是真的,員警已經打電話給我了。”

    “為什麼會被抓到警察局?”柳芸子一把握緊了丈夫的手,“是……是裡面那個傢伙報的案嗎?不是說雙方先和解的嗎?他是什麼意思,答應了和解,還去報警!剛剛還打了你,不行,我要去找他……”

    “芸子!”柳父連忙拉住妻子,“不是這件事……不是茗雅用玻璃傷人這件事,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

    “茗雅在冰帝校門口,突然沖出來,把人推到了路上,害得那個學生……差點被汽車撞死……”柳父吱吱嗚嗚地說出了真相。

    “怎麼可能?我們茗雅怎麼會做這種事……”柳芸子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隨即,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激動起來,“你剛剛說……冰帝?茗雅去冰帝幹什麼?”

    茗雅不是冰帝的學生,神奈川和東京雖然相距不遠,但是,她沒道理會一大早跑過去。從來沒有聽說,茗雅有什麼要好的朋友或者同學,在冰帝上學的。她在冰帝唯一比較熟悉的,可能就是……就是柳菡瑾了。如果是柳菡瑾的話,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昨天晚上,討論整件事情的時候,他們夫妻兩因為一時情急,沒有避開茗雅,她肯定是當時聽到了什麼。知道整個玻璃傷人事件都是柳菡瑾在推動,心裡不服氣,才跑到冰帝去找她算帳的。

    “那個被茗雅推到地上的學生……”柳芸子頓了頓,“是柳菡瑾嗎?”

    柳父愣了愣,顯然也沒考慮過到這點,他抬起頭,看著妻子:“這……員警沒說清楚,就說是一個冰帝的學生……”

    柳芸子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罵道:“柳菡瑾你這個死丫頭,你究竟要把我們逼到什麼地步,你才甘心!”

    跡部的手臂傷得不是很厲害,只是蹭破了皮,消過毒包紮好之後,醫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好了。倒是菡瑾,去量了一□溫,居然有微微發燒的跡象。起初菡瑾不怎麼願意掛水,跡部一句“來都來了,乾脆治好了出院”打消了她的念頭,自然,跡部說話肯定不會這麼客氣,前後還會加上幾句“省的下次還要帶你來,浪費本大爺的時間”、“看你那樣子,本大爺就勉為其難地在這裡陪你掛完水吧”。菡瑾一笑置之,只不過,心裡還是會有一種暖暖的感覺。

    因為是忍足家的醫院,程式上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跡部打了一個電話給忍足,醫院就安排了一間特等病房給菡瑾。

    電梯裡人不是很多,除了菡瑾和跡部,就只剩下兩個醫生打扮的年輕人。這兩位醫生顯然是在談論什麼重要的事,看見菡瑾他們進來,也不避諱自顧自在旁邊說個不停。聲音不是很大。菡瑾站在裡面,跡部站在外側,偶爾能聽見幾句不清不楚的話。

    “哎,3號病房那個女孩真可憐,這麼小,臉就……”

    “剛開始還以為是……沒想到……”

    “聽說是……女生幹的……”

    “現在的小孩子……”

    “這女孩家裡不是很……整容的話……”

    “那個劃傷她臉的女生聽說……家裡是……”

    菡瑾斷斷續續地聽著,越聽越覺得熟悉。她歪過頭,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跡部。跡部低下頭,兩個人的視線對上了,他皺著眉,很嚴肅地朝她點了點頭。菡瑾不由得歎了口氣。

    到5樓了,電梯門打開,兩個醫生就要往外走。菡瑾想了想,還是出聲阻止了他們。

    “對不起,打擾一下,請問……你們可以告訴我那個被玻璃劃傷的女孩子在哪個病房嗎?”末了,菡瑾怕他們不願意講出來,添了一句話,“她……是我認識的人……”

    女孩整張臉都被紗布裹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鼻子和嘴巴部分。這是一個公共的大病房,有些鬧騰,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有點烏煙瘴氣。女孩隔壁是一個17、8歲的男生,周圍圍了一群人,正在吵吵鬧鬧。尖叫聲笑聲充滿了整個病房。旁邊的護士上前,屢次呵斥卻不止。其他病人身邊,或多或少都有家人陪著,除了這個臉上遮得嚴嚴實實的女孩,在這樣的氛圍下,顯得更加寂寞。

    菡瑾走近她,看見了病床牌子上的名字,“花園美彌子”幾個字讓她有些異樣的熟悉。女孩本來在望著天花板發呆,身邊突然來了兩個人,她一轉頭看見了,嚇了一大跳。

    “請、請問你們是……”女孩的聲音有些沙啞,她的手揪住了被子,一雙眼睛驚恐地看著他們,樣子顯得有些拘謹。

    菡瑾看著她,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她彎下腰,朝著病床上的女孩笑了笑:“你好,我是柳菡瑾。”

    “柳……菡瑾?”女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是……柳、柳茗雅的……”

    “我是她名義上的姐姐。”菡瑾直起身子,聳了聳肩,“你不要怕,我今天只是來看看你的,如果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幫助你。”

    “我……我……”女孩緊張極了,她的手不停地捏著被子,“請問……你之前有在綠川小學上過學嗎?”

    綠川?菡瑾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女孩,難以置信道:“你是那個……花園同學?”

    記憶中,是有那麼一個女孩,長得胖胖的,不是很漂亮,卻叫了一個很美的名字。菡瑾重生後的第一天,和她一起被留堂。菡瑾因此對她印象深刻。

    出病房時,菡瑾有些沉默,她和跡部並排走在一起。快到病房門口時,她卻開頭說話了。

    “花園……是我小學時的同學……”菡瑾苦笑,“我那時候基本上不去學校,現在能記起名字的不多了。花園算是我比較熟悉的一個人了,那時候,我不喜歡跟班上的同學說話,和花園的關係算是好的了……”

    跡部應了一聲,沉聲問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菡瑾歎了口氣,“本來就想幫幫這個女孩的,現在……怎麼說她也是我認識的人,就更不可能袖手旁觀了。”

    她從一開始就想要幫助受害人,並不是為了給柳茗雅贖罪、代替她彌補虧欠什麼的,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女孩很可憐。之前她收到資料的時候,並沒有細看,只是記得好像曾被告知,被茗雅毀容的女孩,出身單親家庭,家境很不好。以她對芸姨的瞭解,她是絕對不會拿出很多錢來給女孩治病的。雖然父親他們離開了爺爺的庇護,實際上還是有一定人脈的,要是真的鬧起來,他們肯定不會吃虧。說她是在搗亂也罷,說她是見不得父親那一家子也罷,她就是下定了決心,要和他們對著幹了。

    “跡部,你下午還是不要陪我了。”

    “你……本大爺陪你是你的榮幸!”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需要去警察局做筆錄嗎?”

    “本大爺已經派人去了。”

    “你……什麼時候……”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嘴邊勾起一抹笑意:“本大爺不是你,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扭捏著不還手。這次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本大爺受傷了,才是真正的受害者,決定權在本大爺手上。”

正文 越夜(三)

    柳父以去醫院看傷為由,中斷了雙方的談話,和解不成。校長和班主任面面相覷,沒見過這種調解,疑似故意傷人的一方比受害人還拽的。只是,他們學校這邊也不好說什麼。雙方談判不是很順利,加上之前的暴力事件,讓這和解更加難上加難了。

    柳家這邊,男主人被揍得鼻青臉腫,女主人一開始就對這件事頗有微詞,看見自家丈夫被打之後,說話的語氣就更沖了。花園家這邊,花園美彌子的父親也在氣頭上,加上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說起話來也不怎麼委婉。倒是學校這邊苦哈哈地調了半天,到了後來,雙方關係反而越來越僵了。

    只是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柳家兩位家長,現在已經完全顧不上這邊這檔子事了,比起被警察局抓去疑似差點害死人這樣的大事,劃破臉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而且,女兒推的人是柳菡瑾,是柳家老爺子最重視的孫女,這麼多年來一直陪在他老人家身邊,說相依為命都毫不誇張。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真劃破了別人家孩子的臉,柳老爺子計算是袖手旁觀,不幫他們,只要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茗雅也能平安無事。但是,女兒害的人是柳菡瑾就不一樣了,如果這件事是真的,柳老爺子肯定不會放過柳茗雅。

    柳家夫婦的小算盤打得劈啪響,原先一切順理成章,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們打算盤的速度遠及不上自個兒女兒闖禍的速度,這下子,傷人事件還沒解決,又冒出了一個殺人事件,老爺子的光非但沒借成,到時候估計最先要了他們命的就是他老人家了。

    柳父打了不少電話給熟人求助,到局子裡的時候,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靠譜的朋友,願意出面到上頭找人,讓她女兒先從裡面出來。本身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說是差點害死人,其實也沒弄出什麼大事,虛驚一場。如果上頭有人願意保人了,放話要求放人,怎麼著下面也不會太為難人的。

    柳芸子聽到找人幫忙有了著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柳父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了這麼多年,生意談不上多成功,朋友還是挺多的。當時他風光的時候,作為柳家大少爺,幫過不少人。這些人情,這會子用起來正好合適。

    現在局子裡同意放人,要麼老爺子還不知道這件事,要麼就是不願意為難他們家茗雅。在柳芸子看來,柳菡瑾如此惡毒奸邪之人,處處為難他們,肯定是不會放過這個告狀的好機會的,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就是柳老爺子點頭同意放過茗雅了。這個認知讓她心情大好,原本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去,臉色也好了起來。

    柳父開著車,得到朋友的保證之後,原本緊張的心情逐漸平復下來。他這個人沒啥主見,年輕的時候,靠著父親的名號在外頭混得風生水起,後來鬧出了婚變,執意要娶現在的妻子,老爺子雖然氣得不輕,可也沒多為難。說是說他現在的成就是一個人打拼出來的,其實裡面還是離不開柳家的庇護,剛開始時,幾乎所有的生意夥伴都是沖著柳家的名號來的。後來,他越鬧越不像話,老爺子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漸漸疏遠他。直至今日,他的日子還是過得渾渾噩噩,生意虧了,就伸手問老爺子要錢,出事了,就打著老爺子的名號到處去討人情。一家之主也做了十多年了,除了離婚結婚這樣的破事,他就沒硬氣過一回。所以老爺子才看不上他。

    “景洪,回頭帶上茗雅,去一趟本家那邊,給老爺子陪個不是,道個歉,”柳芸子抬起頭,看著丈夫,“順便讓他老人家把故意傷人那件事給解決了。”

    柳父臉色暗了暗,半天沒吱一聲。柳芸子以為他不願意拉下這個臉,覺得有傷自尊,苦口婆心地勸解起來:“你也不要太死腦筋了,不過是口頭上道個歉,說幾句話,咱又損失不了什麼。昨天你不是還勸我來著,也討好老爺子,怎麼這會兒你反而就想不通了?”

    柳父鐵青著臉,瞥了眼身邊的妻子,冷聲說道:“父親的脾氣我比你瞭解,他最多看在菡瑾沒出事的份上,不追究這件事。這個時候,他肯定在氣頭上,我們再送上門去……說不定還會有反效果……”

    柳芸子還是不相信:“景洪你就是太膽小怕事了,怎麼說那都是你父親,雖然他現在對柳菡瑾是有點隔代親,但是這也是看在她沒媽的份上,才護著她的。怎麼說,他老爺子的孫子也是從我肚子裡出來的,這可是家裡這輩上唯一的男丁,他難道還真能不待見我們?”

    柳父聽見“從我肚子裡出來”這幾個字,眼神暗了暗,聽見妻子天真的想法,又想起了那天和菡瑾見面時的情景。他沒告訴她具體細節,只是含糊地透露了菡瑾為難他了,妻子自然想不到太深層次的東西,一直都以為整件事是老爺子主導,菡瑾在旁邊攛掇了而已。怪不得她老是口出狂言。

    “希望如此吧!”柳父含糊地應了一聲,轉移話題,“現在我們最先要做的,就是把茗雅接出來,其他事,以後再說吧!”

    柳父的朋友辦事效率還是相當驚人的,等他們到時,上頭已經吩咐下來,不會再為難茗雅了。

    柳芸子看見自家女兒的時候,她的眼睛已經哭得跟核桃一樣了,作為母親,自然難受得不得了。柳父被帶著去填資料,交保釋金了。可能是事先打好了招呼,員警都比較客氣。雖然程式比較繁瑣,柳父倒是沒被人扔到一邊置之不理。

    柳茗雅見到家人,眼淚掉得更凶了,一邊打嗝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事情的經過。

    “媽媽……我、我真的不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這個樣子……我、我只想推柳菡瑾一下……沒有考慮到那、那是……馬路……我、我無意的……”

    柳芸子抱住女兒,摸著她的頭,安撫道:“好孩子,我知道……我們茗雅是個乖孩子,不會做這麼缺德的事情的……”

    “媽媽!”柳茗雅抓住了母親的手,“我會不會……會不會坐牢?我不想坐牢……我不是故意的……”

    柳芸子心疼地看著她,用手帕擦乾淨她臉上的淚水:“不會的,爸爸已經去交保釋金了,茗雅一會兒就可以回家了。”

    柳父在填最後一份資料,旁邊座位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在這個略顯安靜的地方,這聲音顯得尤為刺耳。不知為何,他心裡又莫名地忐忑起來。

    一直陪著他的那個員警拎起了聽筒,原本還微笑著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嘴裡不停地答應著:“是!我知道了,是!還沒被帶走!我馬上就處理好!”

    柳父連忙埋下頭,重新開始填資料,手卻無意識地抖了起來,幾乎握不住筆。眼看著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他抬起頭,眼神有些發怔。

    那個員警已經沒有了初時的熱情,看起來像個黑面羅刹一般,他說:“柳先生,麻煩您停一下筆,好嗎?”

    柳景洪覺得背上一陣涼意,額上滲出了汗,他佯裝鎮定,問道:“有什麼事嗎?我、我快填完了……”

    “您不用填了,”員警淡淡地說,“剛剛找到了新的證據,你女兒暫時不能出去。”

    柳父並不是很熟悉法律,但是他知道日本法律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就算是真殺了人,只要不是情節惡劣的,也只會判處無期徒刑。而日本沒有真正的無期徒刑,一般在六、七年之後,就會被放出來。茗雅只有12歲,20歲之前,都屬於未成年人。他和妻子著急,除了擔心這兩件事曝光之後對茗雅的聲譽不好之外,主要是怕老爺子在上頭施壓。日本媒體對這些社會案件關注率頗高,茗雅在警察局裡多待一天,都會有風險。誰知道,那邊施壓了警察局,還會不會故意把這件事透露給媒體。

    “這……”柳父雖然已經知道是上頭哪個環節出了錯,還是在據理力爭,“我女兒才12歲,日本法律對未成人是有保護的……”

    “柳先生,”這位員警短短一個小時左右就接到了兩通電話,並且打電話的人一個比一個職位高,這讓他一個普通的小警官壓力很大,“具體怎麼回事,我想你現在心裡也多多少少有數,這件事情,只能說,你女兒害的人……你還是再去想想辦法吧!我們是真的愛莫難住了。拖得越久對你女兒越不好,你說的對,未成年人是有保護的,出了這種事情,除了留案底之外,媒體的報導和外界的傳言也是致命傷……我言盡於此了。”

    柳父的腦子裡亂哄哄的,他完全懵住了。腦子裡就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老爺子和菡瑾都不準備善了。

    如果他們無法趕在媒體知道這件事之前,把女兒從警察局里弄出去,那麼,一旦上了法庭,他女兒的一生就全毀了。一個女孩子,年紀小小,就背上了殺人未遂的罪名,到時候,社會反映可想而知。

    菡瑾醒來的時候,跡部正坐在他旁邊,手裡拿著一本詩集,靠在椅子上看書。她動了動,他就抬起頭,往她這邊看過來。

    “醒了?”

    “嗯,”菡瑾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幾點了?”

    跡部站起身,扶著她的肩膀,幫著她墊好枕頭,讓她靠在上面,嘴上回答道:“3點。”

    菡瑾抬起頭,本來想看看輸液袋裡還剩下多少水,眼睛一瞟,卻看見了床邊那個緊急按鈕,看看還在幫她掖被子的跡部,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正文 越夜(四)

    印象中,也有一次,跡部也站在她的病床前,跟她這麼說話。只不過,那次她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忍足。那時候,她和忍足的個子都不高,住在成人病房裡,沒辦法按緊急按鈕。當時跡部突然沖進來,可是把他們兩個嚇了一大跳。一晃好幾年過去了,現在他們也算是長大了。誰都想不到,那時候互相看不慣的兩個男孩子,最後還是進了同一個網球社,成了並肩奮鬥的隊友。那些幸福快樂的瞬間,現在回憶起來,也是很懷念的啊!

    跡部被她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笑什麼?”他順著菡瑾的視線看過去,看見了那個緊急按鈕,臉色立刻難看起來。菡瑾敢打賭,他肯定也想起來了。跡部撇過頭,硬裝出嚴肅的樣子,呵斥道:“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又想到什麼不華麗的東西了?”

    “沒有啊,”菡瑾忍住笑,無辜地否認著,“我沒有想什麼啊,只是覺得好笑就笑了……倒是跡部,你為什麼會認為我是想到了‘不華麗的東西’呢?莫非是你自己……”

    在菡瑾看來很溫馨的回憶,在跡部看來卻不是。那個時候,他突如其來的闖入,對著菡瑾嚎了一大通“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現在想起來,就像是小孩子在鬧脾氣一樣,幼稚極了,實在是有損他大爺的光輝形象。

    “柳菡瑾!”果然,跡部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不過,雖然有些羞惱,他還是很有風度地沒有吼出聲,聲音有些低沉,“你自己在想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本大爺是不是多想了本大爺自己也知道。”

    “跡部你在生氣嗎?”菡瑾眨了眨眼睛,“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好啦好啦,我承認我是在逗你!又不是什麼大事,誰沒有小的時候啊!我小時候也幹過很多丟人的事啦!”

    跡部聽她這麼一說,臉上神色才微微緩和,只不過,讓他心情緩和的倒不是菡瑾安慰他的話,他有興趣的是:“哦,你這個女人也有小時候?嗯,還丟人的事?”

    跡部這話說得有些諷刺,菡瑾是出了名的小大人性格,在圈子裡也是有名的,現在跡部這麼說,也是在暗示這一點。

    菡瑾就像沒聽見他這話裡的嘲意似的,靠在床上,伸出沒有插針的右手,煞有介事地數了起來:“有啊,很多呢!像不喜歡吃青椒,就把他偷偷扔給侑士哥哥,栽贓嫁禍他;陪早川奶奶去買東西,看東西看花了眼,結果和她走散了,然後拉著旁邊走過的中學生,一個勁地叫‘姐姐’;和侑子姐姐一起在睡著的侑士哥哥臉上畫烏龜……嗚,很多很多呢,數不清楚了!”

    跡部撇過頭,嘟囔著:“真是個不華麗的女人,這種事情還值得你驕傲。”

    菡瑾掛完水,已經是4點多了。

    眼看接近晚飯時間,跡部還要先送她回家,菡瑾乾脆邀請了他去自己家吃飯。早川奶奶的手藝雖然比不上跡部家那些大師級別的,但是幾個小菜卻做得別有風味。跡部也不客氣,一口答應了下來。

    一路上菡瑾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比起平時,顯得特別聒噪,不難看出她心情很好。跡部在一旁聽著,等她說到關鍵處了,時不時出聲打擊她一下。菡瑾被他左一個“不華麗”又一個“本大爺”弄得有點憋屈,到後來,實在是被他的冷水潑得難受了,就鼓起了腮幫子,坐在旁邊不理他,一個人看著窗外的風景。

    跡部想到之前她說的那些小時候丟人的事,再和此時此刻的菡瑾聯繫到一起,莞爾一笑之後,心裡竟然莫名地雀躍起來。不知為何,看見她對他耍小孩子脾氣,他總會覺得開心。這種心情,就像是之前看見她對著忍足撒嬌時,會沒來由的有些生氣,同樣讓人捉摸不透。

    車子停下來了,菡瑾看見窗外熟悉的景色,忙不迭地推開了車門,邊往外走邊對跡部說話,好像之前在那裡生悶氣的不是她一樣:“跡部,我告訴你哦,早川奶奶的私房菜很好吃的,你待會兒不要……”

    不要什麼?跡部還沒下車,卻聽見說話聲戛然而止,從菡瑾那邊沒關上的車門看出去,只能看見菡瑾的身子,看不見她的臉,跡部注意到她的手,握成了拳頭,指尖摳進了肉裡。

    他心中一凜,跟著推開門下了車。

    菡瑾可以習慣並且適應在任何場合看見這兩個人,但是無法忍受在自己家裡見到他們。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家,卻在家門口遇到了自己最厭惡的兩個人,特別是這兩個人的女兒,在上午的時候還差點要了自己的命,她不是聖人,對不起,她實在是擠不出什麼好臉色了。

    跡部一出車子,就看見了在門口處徘徊得柳景洪夫婦。據他所知,這位柳叔叔可是一直被柳家老爺子列入拒絕往來戶行列的,許多年不見出現在柳家祖宅了,他跡部景吾難得來一次,卻被他給碰上了。聯繫著早上的那件事,巧合一詞在這種情況下,也就用不上了。

    柳父本來要說什麼的,醞釀了許久的話,卻被跡部的出現給打斷了。見到菡瑾,他以為就她一個人,現在突然看見外人在場,有些話,自然得憋回去了。

    他決定先打招呼:“菡……菡瑾……你回來啦……這、這位是……”

    “您有什麼事嗎?”菡瑾不回答他,也沒有要為他介紹的想法,只是冷下聲音,問道,“有什麼事情要在我家門口轉悠?”

    “這……這個嘛……”柳父聲音又結巴起來,吞吞吐吐半晌,卻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倒是旁邊的柳芸子,有些看不過去了,心裡原先就憋著一股火,聽到菡瑾說話時的語氣,也顧不得什麼外人不外人的了,一下子爆發出來了:“柳菡瑾,你這個死丫頭,你這是什麼態度?對長輩用這種態度說話,誰教你的?還有,這是柳家,難道我們這兩個姓柳的還來不得了?你媽死的早,老爺子看你可憐,才收留了你,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什麼公主了……”

    菡瑾聽見柳芸子提到自己的母親,臉色又暗了幾分,想到這是在自家門口,吵起來不好看,於是使勁壓下了怒氣,卻抑制不住聲音裡的顫抖:“你是不是柳家人,族譜說了算。至於我的事,那也是爺爺說了算。”

    上不了柳家族譜,是柳芸子這輩子最痛苦的一件事。他們的婚姻,被法律承認,卻無法得到家族的認可,直至今日,和丈夫在族譜上成對的,還是另一個女人。柳芸子臉部表情猙獰起來,正要反駁,卻被站在身邊的丈夫一把按住了肩膀。柳父朝她搖了搖頭,強迫她鎮定下來。在這種時候,小不忍則亂大謀。

    菡瑾覺得和他們再吵下去也沒意思了,半天聽不見柳芸子的聲音,她自然知道這對夫妻肯定又在籌畫什麼事了。她的父親,有時候也是一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啊!菡瑾轉過身,朝跡部點了點頭:“走吧,爺爺他們該等急了。”

    跡部摸了摸眼角的淚痣,別人家的家務事,他是不會插手的。他轉過身,關上車門,應道:“嗯。”

    “菡瑾,等一下,”柳父擋住了他們的路,“我想和你談一下你妹妹的事。”

    菡瑾停住腳步,和跡部並排站在一起,淡淡地問:“有什麼好談的?殺人償命,古來有之。何況,我也沒問她要命,她只不過是受到了法律的約束而已。”

    柳父頓時語塞,想到還在警察局裡的自家女兒,硬著頭皮辯解著:“茗雅還是個孩子,被我們寵壞了,她無心的,你是姐姐,就多擔待著一點,都是一家人,我們何必鬧到這個地步……”

    打溫情牌嗎?菡瑾冷笑一聲,在我最希望你們說“一家人”這句話的時候,你們你們都不要我,現在我不需要了,你們偏偏非要湊上來,把我當成什麼了?“她有把我當姐姐嗎?”菡瑾看著父親,聲音裡滿是諷意,“如果有的話,我真是要謝謝這個妹妹了,怕我活得太辛苦,想讓我早點解脫!”

    “柳菡瑾!你別給臉不要臉!”柳父再也按不住自己的妻子了,她掙開他的手,幾步沖向前,抬起手就要去扇菡瑾耳光,卻被人阻止了。她殺氣騰騰地抬起頭,順著抓住自己的手的方向望去,看見了從剛才開始就站在菡瑾身邊那個一言不發的少年,眼睛裡滿是鄙夷。男孩的個子只比她高了一點點,手勁卻很大,她怔了怔,使勁想要甩開他:“你是誰?”

    “本大爺是跡部景吾。”

    柳父恍然大悟:“是跡部家的……難怪這麼眼熟了!只是,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還是不要插手了。”

    菡瑾推了推跡部,朝他搖了搖頭,跡部會意,鬆開了對柳芸子的鉗制。

    “事到如今,”跡部笑了笑,聲音裡帶著三分慵懶,“已經不只是你們的家務事了。你們和菡瑾一直在爭論的問題,似乎和她並沒有多大關係。”

    “你……是什麼意思?”柳芸子感覺到後背一陣涼意。

    “意思是,今天被你女兒害得受傷的是本大爺,現在要告你們女兒的也是本大爺,”跡部抬高了下巴,口氣裡也是滿滿的張狂,“有什麼事,沖著本大爺來。”

正文 瀲灩(一)

    “跡部……”菡瑾感覺眼睛裡熱熱的,嘴上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了,心裡面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慢慢地發酵著。

    跡部轉過頭,拋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那張驕傲自信的臉上,此時此刻,帶著讓人難以移開眼的光芒。

    柳景洪夫婦被少年的氣勢驚呆了,半晌沒能說出一句話。

    柳芸子呆呆地看著跡部,根本無法適應這種轉變,她一直覺得是柳菡瑾在搞鬼,現在突然竄出來一個少年,告訴她,他才是那個要告他們女兒的人,她的心一下子慌了,亂了。如果是柳菡瑾,她可以自恃長輩的身份,拼著“茗雅怎麼說也是老爺子親孫女”這層關係,和她硬磨到底。老爺子心腸還沒硬到見死不救的程度,只要他肯鬆口,萬事就好辦了。在警察局來這裡的路上,她已經全部策劃好了,跟柳菡瑾要怎麼說,見到老爺子要用什麼態度,誰曾想到,才一會兒,這些都化作了泡影,讓茗雅蹲監獄的其實另有其人。跡部,這個姓氏在日本不常見,但是作為日本現在經濟支柱之一的跡部財團,她還是聽說過的,那是一個比柳家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存在。在警察局時,明明說茗雅是推倒了一個女孩,為什麼,現在這個男孩要說茗雅害他受傷了?為什麼……

    事實上,員警在通知柳父時,就已經全部說清楚了,推倒了一個女學生,被站在旁邊的一個男孩子救了,才沒有喪命。只不過,在他們夫妻聽見推倒的是女生的時候,就知道茗雅肯定推了菡瑾,心思早就跑到怎麼對付菡瑾上去了,哪還有功夫去管後面員警說了什麼,自然而然也就忽略了這個細節。

    相比較于柳芸子的手足無措,柳父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雖然比較迂腐懦弱,但到了真正關鍵的時刻還是比柳芸子要扛得住一點。見妻子說不出話來了,他連忙硬著頭皮出來套關係:“景吾……是吧?景吾,我跟你父親也是朋友,這幾年雖然聯繫少了,但是這層情誼還是在的,你這個樣子,會讓他難做的。怎麼說,按年紀來算,茗雅也要叫你一聲哥哥的,你忍心把這樣小一個小妹妹送進監獄嗎?她才12歲啊……”

    菡瑾實在是聽不下去他的高談闊論了,哼了一聲,撇過頭,不去搭理他。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丟人的了,既然跡部什麼都知道了,再去粉飾太平,反而顯得她有些矯情了。不過,能對著一個今天才正式認識的後輩說出這種話來,她之前果然是小瞧了自己的父親嗎?原以為這家人的理所應當只對她發作,沒想到……今天還真是長見識了!她倒要看看,這溫情牌他能打多久。

    跡部摸著眼角的淚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不是很高興但是也不太像在生氣。柳景洪沒辦法透過他的臉得到什麼有用的訊息,更看不透他在想什麼,說話聲也就越來越小。直到後來,慢慢地,就停了下來。他和柳芸子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現在願意讓他們放過茗雅嗎?”

    跡部挑眉:“本大爺為什麼要放過她?她傷了本大爺,得到懲罰天經地義。”

    “你……”柳父被他的態度激怒了,現在的小輩,一個個排著隊給他難堪,菡瑾至少還沒這麼張狂,這個跡部景吾,真是……“你不怕我告訴你父親嗎?”

    “就算是本大爺的父親,”跡部抬高了下巴,傲慢地說,“也無權干涉本大爺的事。”

    柳父氣結,伸出手指,哆嗦著指著跡部:“你們都安了什麼心,居然這樣去害一個12歲的小女孩,你們真是……”

    “夠了!”柳家大門被打開了,柳爺爺拄著拐杖走出來,打斷了兒子的話。

    柳父聽見老爺子的聲音,一下子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收斂臉上原本在面對兩個小輩時所散發出的戾氣,他轉過身,規規矩矩地彎腰行禮:“父親大人。”

    柳芸子站在丈夫身邊,看著老爺子一步一步地走近她,心裡慌亂不已。無論過去多少年,她看見自己的公公,都會緊張。這種窒息的感覺,是她一輩子擺脫不了的。不管她平時嘴上怎麼抱怨,甚至罵他,一旦人到了她面前,她就硬氣不起來了。柳父彎著腰,遲遲聽不見父親的聲音,一轉頭,卻看見妻子還呆呆地站在那裡,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好了老爺子,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個時候,也顧不上什麼了。他伸出手,使勁地拽了一下妻子的衣服。

    柳芸子比丈夫這麼一拽,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麼,她忙不迭地低下頭,也跟著行禮:“父、父親……”

    “免了!”柳老爺子用眼睛斜了她一眼,淡淡道,“還是那句話,我受不起這個禮!柳家的規矩只讓柳家人遵守,你一個外人,就不必如此了。”

    老爺子把“外人”一詞咬得特別重,柳芸子抖了抖,最終還是沒有彎下這個腰,只是攥緊了拳頭,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

    柳景洪直起身,看了一眼受氣的妻子,此時也顧不得幫她求情了。原本還在愁用什麼辦法能進入祖宅見到父親,想不到現在就被他們給碰上了。他一臉凝重地看著父親,聲音顫抖著,想把茗雅的事情趕快告訴他,尋求幫助:“父親大人,茗雅她……她被警察局抓起來了……這、這件事,我們好像和跡部家有點誤會……請父親看在茗雅好歹是您孫女的份上,幫我家茗雅好好解釋一下……”

    柳老爺子一臉莫測地看著他:“就只有誤會這麼簡單嗎?”

    “是的!”柳景洪一咬牙,應承下來,“從頭到尾,都是誤會,我們茗雅斷然不會幹出那種事來!”

    菡瑾拳頭的拳頭握得更緊了,手心裡被指甲刺得生疼,這種痛感,卻不足以抵消她心頭的怒火。這樣的人居然是她的父親,這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恥辱。這種謊話,他也能編得出口!

    菡瑾氣得直打哆嗦,突然感覺手上一熱,一隻長著硬繭的手,正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試圖分開她的拳頭。她錯愕地抬起頭,卻只看見了跡部的側面。跡部的表情有些嚴肅,他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看著柳家兩位長輩的對峙。菡瑾低下頭,狐疑地看了看他的手,頓時臉上一熱,握得緊緊的拳頭就這麼分開了。

    而柳老爺子,聽完這些話,只是冷冷地笑了幾聲,他用拐杖狠狠地敲了幾下地,沉著臉開口了:“景洪,你真讓我失望!當著孩子的面,你也能說出這種話。”

    “父親大人,您聽我說,這件事真的不是茗雅……”

    “閉嘴!”柳老爺子額上青筋暴起,“我什麼都知道了。包括你們之前在門口的那些話,我都親耳聽到了。本事沒有,你長輩的架子倒是端得挺像的。教出那種女兒,還好意思在這裡斥責兩個孩子,你想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女兒差點害死小瑾,一句‘誤會’就沒事了?我沒上門找你們算帳,你們還有臉找上門。這算什麼,賊喊捉賊?”

    柳景洪本來就怕自己的父親,這會子,更是被逼得說不話來了。柳芸子眼瞅著老爺子似乎沒有要搭救茗雅的意思,到嘴的控制不住得脫口而出:“您可以不承認我,但是,茗雅可是您的親孫女啊!您不能見死……”

    “我說過,我的孫女只有菡瑾一個。”柳老爺子看也不看她,逕自說道,“如果這就是你們來找我談判的籌碼,那麼,我告訴你們,死了這條心吧!我沒有這種殺人兇手的孫女!”

    吃罷晚飯,送走跡部,菡瑾打開了電視機,準備看時事新聞。不出所料,鋪天蓋地的新聞,都在報導早上冰帝學校門口發生的那場意外。這本來只是社會版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卻出人意料地佔據了所有大小新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

    菡瑾連著調換了好幾個台,發現新聞雖然報導了很多,卻都沒有出現她和跡部的名字,即使是柳茗雅,也只是以“某柳姓女學生”一帶而過。菡瑾的心情微妙起來,新聞的標題差不多都是“12歲女生欲害死親姐”,這樣一來,柳家的恩怨以半遮半掩地形式出現在了大眾視野裡。就算到時候真被有心人士挖出點什麼,她也好開脫了。

    當然,柳家百年基業,還不會去怕這些所謂的媒體的折騰。跡部這樣做,估計更多的是為了警告那對夫妻。心理戰術,慢慢磨,磨到最後,讓他們精神崩潰。

    跡部家,不是跡部景吾一個人說了算。這樣的大事,估計跡部爺爺多半也徵求過爺爺的意思了。

    菡瑾惡趣味地拿出了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

    “喂,父親大人!你不要緊張,看見新聞了吧?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這只是個開始而已。茗雅的名字沒有曝光,你們也不要存有僥倖,一切看我們心情。嗯,不要離開電視機哦,說不定什麼時候,茗雅就被拉出來示眾了……這種事,誰也說不準的。你們都要小心哦,就像芸姨說的,我這個人,又無恥又卑鄙。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發善心呢?所以啊,遊戲才剛剛開始,你們可要精神點呢!”

正文 瀲灩(二)

    柳芸子手裡不停地按著遙控器,幾圈下來,沒看見電視機裡報出女兒的名字,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冰帝門口是有攝像頭的,早上茗雅推人這麼大的事,這錄影到底還是流到了員警和記者手上。不過幸好,老天保佑,茗雅臉上還是打了馬賽克,應該沒什麼人能看出來。現在這種情況,要是熟人問起,就一口咬定不知道。他們自家人若是不鬆口,親戚朋友也就不好在那裡碎嘴。人有相似,茗雅的臉都沒露出來,只是身形有些像,誰說的都不能作準。

    她攥緊了拳頭,現在他們都要挺住,一定要撐過這段時間。只要過了這陣子,大眾的視線被其他事情轉移了,也就沒事了。這只是一個小案子,每天都有那麼多社會新聞,比他們茗雅惹人注意的也大有人在,過了幾年,誰會記得這種小事。至於警察局的案底,等老爺子的氣消了,他們另托人,除掉這個記錄。到時候,上頭沒了柳家和跡部家的壓力,也就好辦了。

    她調了幾個台,靠在沙發上,想著明兒個給茗雅做些好吃的送去,茗雅自小嬌慣,局子裡的東西,肯定吃不慣。人不給放出來,去看看總沒人能亂說什麼了。

    柳父出去接了個電話回來,原本才稍微放鬆的心情一下子又揪了起來,他反復回憶著剛剛電話裡菡瑾說的話,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聽菡瑾話裡的意思,這回可不是在開玩笑或者單純地恐嚇他們了。他們都覺得新聞一報導,茗雅露了半個身份,也就得過且過了。看來,是他們這心是放得太早了。茗雅的事情,遠遠沒有完結。

    柳芸子這一天經歷的事情,足以讓她心力交瘁了。此時此刻再看見丈夫的臉色,她已經懶得去問是怎麼回事了。今天接到很多電話,沒有一通是好事。只要電話一來,他們就要跟著急上半天。茗雅的事一有點起色,跟著過來的就是讓他們更頭疼的問題。她現在感覺他們夫妻兩就像是被人設計了,一言一行都在別人的算計中。這種想法讓她覺得毛骨悚然,就像是背後有一雙眼睛,在時時刻刻盯著他們,掐准了時間,在他們燃起希望的時候,給他們更為沉重的打擊,反反復複地折磨他們。

    “芸子,你明天不要離開電視機,”柳父搓著手,一臉緊張,“要關注好那些直播新聞,如果一發現什麼不對勁,馬上打電話給我……不不不,明天我還是不去上班了,我們一起待在家裡……不行,我明天要去跡部家……我要去……”

    “景洪,景洪!”柳芸子推了他一把,看著丈夫的精神狀態有些不對勁,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

    “芸子,我們家茗雅、茗雅可怎麼辦啊……”柳父揉著自己的頭髮,“菡瑾說,他們不會放過茗雅的。今天不公佈茗雅的身份,不代表明天我們也會這麼走運,遲早,這件事會被他們給捅出去的。”

    情況很不樂觀。菡瑾的意思很明確,這次他們不會善了。現在證據都掌握在柳菡瑾那邊,他們這邊很被動。無論幹什麼事,都有可能觸發對方的怒意,進而對茗雅不利。而柳家夫妻擔心的,恰恰也是這點。原來還存著僥倖,想著老爺子不看在親孫女親兒子的份上,也會顧及著柳家的顏面,才不敢公佈茗雅的真實名字。現在看來,一切都是他們想得太美好了。

    這件事情,名義上是跡部家在動手,實質上主導權還是掌握在柳家手上。老爺子的想法是善是惡他們不得而知,但是,柳菡瑾的表態,讓他們不得不警惕。柳芸子之前認為的所謂“可憐她沒娘才好心收養”的理論,顯然是不成立的,柳老爺子今天撂下的話,擺明瞭會把這個孫女護到底。老爺子護短,現在柳菡瑾的話,差不多就代表了整個柳家的態度。無論孫女的決定是什麼,老爺子他都會力挺自己的孫女到底。

    柳芸子至今才認清一件事,那就是,老爺子從來就沒有承認過她,包括她的孩子在內,就算是一絲想法,都沒有。當年她和景洪轟轟烈烈地鬧出了相戀結婚的戲碼,原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老爺子就算開始不認可,時間久了,也會慢慢接受。誰曾想到,他竟然會如此冥頑不靈,認准的事,就死也不肯改口了。這麼多年過去了,族譜上,柳景洪的妻子一欄上,還是一個死人的名字,孫輩上,依舊只有一個柳菡瑾。老爺子的倔,是他們未曾想到的。時隔這麼多年,自己釀下的苦果,他們還是要自己吞。

    柳蓮二回來的時候,家裡沒有一絲亮光,他以為家裡沒人。自從他加入立海大網球社之後,每天都是起早貪黑的練習。去年,在部長幸村精市的帶領下,他們網球社取得了全國第一的好成績。今年,沒有意外,他們將蟬聯冠軍寶座。

    在黑暗中摸出鑰匙開了門,進到屋子裡,才發現玄關處放著鞋子。父親和母親的都在,卻惟獨不見妹妹茗雅的。

    這讓他皺起了眉頭,想起早上上學時聽到的傳聞,說是一年級的那個被玻璃劃傷臉的女生,並不是意外,而是同級的一個女生故意為之。當時他就有些懷疑,為何同學在討論這件事的時候,看見他突然出現,要閃爍其詞。直到放學,他才從大大咧咧的切原赤也嘴裡得到了答案,原來有父母是老師的學生透露,這件事是一個柳姓的女生幹的。

    一年級一共有7個學生姓柳,4個男生,3個女生,其中一個就是他的妹妹。今天,其他兩名女生正常來上課了,而茗雅是唯一一個缺席的。這種情況讓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茗雅,真相呼之欲出。

    他並非是糊塗的人,傳聞是否空穴來風,他還能辨得出真假。這麼多年了,妹妹的一些做法他也看在眼裡。小時候,可以用年紀小這個藉口搪塞過去,現在大家都長大了,眼看著妹妹越來越囂張跋扈,在學校裡也是作威作福。他也會時不時提點她,只是都被她拋到了腦後。有時候他也會和父親母親委婉地討論一下茗雅的教育問題,說一些茗雅在學校裡的所作所為,沒想到父親和母親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反過來懷疑這些事情的真實性,一個勁地問他,是不是茗雅在學校被誰欺負了,被誰排擠了,才會傳出這種流言來。無論他怎麼說,父親和母親始終堅持己見。在他們眼裡,自己的孩子永遠都是最好的,錯的永遠都是別人。

    對此,柳蓮二隻感覺到深深地無奈。再怎麼樣,他畢竟不是父親母親的親生兒子,和他們終究不是一家人,若是說得多了,反而會讓他們厭煩。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不想破壞現在和睦的家庭關係。平時,他會拜託茗雅的朋友真田透,要她儘量多多照顧茗雅,若是茗雅有做的不對的地方,讓她及時制止。誰曾想到,就算是這樣,這次還是出事了。

    柳蓮二心不在焉地想著事情,打開大燈,客廳一下子亮了起來。他一抬頭,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父母。之前應該是坐在黑暗裡的,一聲不響地冒出來,讓他也嚇了一跳。

    他穩住神,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父親,母親!”

    “啊!”柳芸子站起身,勉強地笑了笑,“蓮二回來了!吃過晚飯沒?要不要媽媽再給你做點點心,填填肚子?”

    柳蓮二一板一眼地回答:“母親,已經吃過了,不需要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起,兒子就變成了這副樣子,言談舉止之間,像個小大人一樣,對他們也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疏離。柳芸子眼睛又暗了下去:“這樣啊,那你早點休息吧!”

    柳蓮二向四周望瞭望,卻沒看見妹妹的身影,一般這個時間段,都會播放茗雅最喜歡的偶像劇,她一般都會在客廳看電視,今天卻找不著人了。最後,他還是沒忍住,問出了聲:“茗雅呢?我在玄關處沒有看到她的鞋子,她不在家嗎?”

    “這……”柳父看見兒子擔心的樣子,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一個新的主意成形了,“蓮二,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關於你妹妹的。”

    客廳裡很安靜,只有秒針走過地滴答聲。

    柳父一口氣講完了所有的事情,然後,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兒子:“蓮二,你覺得呢?”

    柳蓮二難得地皺起了眉,他未曾想到,今天妹妹不在家,會是這種結果。他遲疑了一會兒,答道:“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茗雅幹的,那麼,茗雅受到懲罰無可厚非。”

    “蓮二,”柳芸子沒想到兒子會這麼回答,有些震驚,“那是你妹妹茗雅,你聽清楚你爸爸說的話了嗎?”

    “任何人犯了錯,都應該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這次是茗雅做得太過分了,”蓮二頓了頓,“將心比心,如果現在是菡瑾推了茗雅,差點害死茗雅,你們會原諒她嗎?”

    夫妻兩被兒子問得說不出話來了。

    過來好一會兒,柳父才開口說話,這是他剛剛想到的主意。

    “蓮二,我希望你明天能去祖宅,跟你爺爺見一面,替茗雅求情。”

正文 瀲灩(三)

    蓮二抬起頭,眼睛微微睜了睜,並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父親,只是淡淡地說:“爺爺連你的話都不聽,他會在乎我說的嗎?爺爺一向只認菡瑾一個孫女,我和茗雅的地位本來就尷尬,我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

    柳芸子聽完兒子的分析有些洩氣,老頭子連自家兒子都不理了,更別提孫子了。他就像中了柳菡瑾那個死丫頭的蠱一樣,什麼都順著她,寧願不要兒子,不要孫子孫女。

    “這沒關係,蓮二,你和我們不一樣,”柳景洪聽不出兒子話裡的意思,分辨不出他在這件事上的看法,只是勸著他,“你是你爺爺的孫子。如果你出面,事情或許還會有轉機。你妹妹她……”

    柳芸子打斷丈夫的話,她捨不得兒子去受氣:“你這話說的……老頭子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只有柳菡瑾一個孫女,茗雅和蓮二都不作數。就算蓮二是他的孫子,他也不要,他要守著柳菡瑾那個克母的死丫頭到進棺材那天。我們家蓮二去了,指不定死老頭還要給他什麼氣受呢!你自己沒本事,可別把我兒子搭上。我捨不得!茗雅已經這樣了,蓮二可不能再出什麼事了。”

    柳蓮二皺了皺眉,最後還是沒說什麼話。母親的說話方式他不敢苟同。怎麼說,當年菡瑾母親的死和她也有間接的關係,怎麼到她嘴裡就一棍子打死,成了菡瑾在“克母”。還有爺爺,再怎麼樣,他都是長輩,說出那些話來,實在是太不敬了。作為兒子,他沒立場指責自己的母親,心裡也明白她也是為他著想。他知道母親是恨極了菡瑾和爺爺,但是這話說的……小的時候不懂事,老是指責菡瑾,現在想起母親以前打罵菡瑾是說的那些話,連他自己都覺得羞愧。

    柳景洪腦子裡現在滿滿的,都是他自以為是的計畫,哪還能顧得上妻子在說什麼。

    妻子在旁邊喋喋不休說個沒完,他瞪了她一眼,厲聲呵斥道:“你一個女人懂什麼!我在和蓮二說話,別插嘴!”

    “我……”柳芸子沒料到丈夫會發火,幾分鐘前還好好的,這會子已經像吃了火藥似的了,她被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想想之前在祖宅門口受的委屈,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值,眼睛慢慢紅了起來。

    “父親,你這是幹什麼?”柳蓮二覺得父親有些過分了,再怎麼樣,這都是他的妻子。現在大家都急得半死,母親也是為了他考慮,話是難聽了點,但也是句句在理,怎麼父親倒開始不講理了。

    “蓮二……我……”柳父被兒子的聲音嚇到了,緩過神,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對妻子說了什麼,一時竟有些局促,“芸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這也是著急……”

    “你著急?家裡誰不著急?”柳芸子聲音裡帶了哭腔,“你著急就可以拿我撒氣嗎?”

    “我……”柳父使勁地扒著頭髮,原來就很亂的頭髮現在看起來更亂了,“芸子,你就再相信我這一回吧!這次,只要蓮二出馬,老爺子那裡肯定鬆口!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總之,你就再相信我一次吧!”

    柳蓮二一整夜都沒睡著,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父親的篤定感覺很不好,總覺得這背後有一個秘密,一個天大的秘密,呼之欲出了。

    到天朦朦亮的時候,他才有了些睡意。才閉上眼睛沒一會兒,父親就來敲他的門了。

    敲門聲很有節奏,父親的聲音裡帶著他所不熟悉地興奮:“蓮二,快點起來了!吃過早飯,我們就去祖宅。你醒了嗎?”

    “嗯,醒了。”柳蓮二答應一聲,父親的口氣讓他背後發涼,“我馬上就起來。”

    他記得,他從頭到尾都沒答應過父親,他要去祖宅,向爺爺求情。

    早上吃飯的時候,他看見了母親的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沒來由得有些心酸。

    柳芸子看著兒子吃早飯,憋了許久的話,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蓮二,好孩子,我還是那句話,你不想去就別去。不要怕爸爸,他要是不同意,大不了我就跟他離婚。茗雅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把老頭子惹火了,出點什麼事,媽媽可就真的撐不下去了……”

    蓮二心裡澀澀的,明明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卻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你又在胡說什麼了!”柳父聽見了妻子說的話,一把沖過來扯了妻子一把。

    柳芸子踉蹌幾下,幸好扶住了桌角,才沒有摔倒。

    柳父還在罵罵咧咧:“你這個女人,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叫你別摻和別摻和,你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了是吧?昨天晚上跟你講了這麼多道理,你都忘了。茗雅還在局子裡待著,你要是再這樣下去,大不了我們一拍兩散,誰都不要救她了……”

    柳蓮二“啪”地一聲把碗摔到了桌子上,打斷了父親愈來愈難聽的話。

    他冷著臉:“不是要去祖宅嗎?走吧!”

    柳芸子抓住了自己兒子的手臂,囁嚅著:“蓮二……”

    柳蓮二回過身,給了母親一個放心的笑意:“媽媽,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爺爺和菡瑾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的回來。”

    “孩子……”

    柳父聽見兒子這麼說,在旁邊很是興奮,他使勁點頭,誇獎著:“對啊對啊,要好好跟你爺爺和妹妹說。蓮二,你果然沒讓為父失望……”

    柳蓮二走出屋子,站在院子裡,向站在門口依舊一臉憂心的母親揮手作別。父親在他耳邊不停地說話。

    看著母親向他點了點頭,他才轉身往門外走,再回過頭時,臉上又沒有了笑意。

    他看著前方,冷著聲音說:“走吧!”

    其實,他並不想去求情,茗雅犯了錯,就應該承擔責任。

    只是,父親就跟魔障了一樣,如果他不答應,他不能肯定,他會不會對母親不利。

    他能感覺到,父親現在的這種執念,已經不僅僅是想要救出茗雅了,似乎有一個更大的陰謀正在醞釀。

    菡瑾播完那個電話之後,愣了好半天。她真的說了,她真的把心裡想的那些話說出來了!那種邪惡、冷漠、自私的話,她事後想起來,覺得當時的自己,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一點一點地用舌頭□著自己的獵物,把他們嚇破膽。她本來就不是多麼善良的人,只不過是善良的面具戴久了,也就形成了假像。

    果然是被逼急了嗎?之前的隱忍、心碎、揪痛,一下子爆發出來,就變成了那個樣子。

    每個人都有兩面,一面是善良的自己,一面是邪惡的自己。就像她之前像爺爺坦承得那樣,她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自己,很壞,很邪惡,想要報復。憑什麼這些人幹出了這麼多壞事,卻能幸福快樂地活著,而她,午夜夢回,還能被母親死在自己面前的景象嚇醒。她一遍一遍地問著自己,嫉妒著,憤恨著。最終,讓她心底的結越來越深。

    這種埋積怨,借由著這次茗雅的事情,她看清了父親的本質之後,徹底爆發出來了。這件事,也引出了她心狠手辣的一面。

    早上,菡瑾醒來,洗漱完畢之後,去餐室和爺爺一起吃早飯。

    吃到一半,早川爺爺突然過來打擾:“老爺,景洪少爺帶著孩子過來了。”

    “哦?”老爺子沒有停下筷子,不經意地問道,“他還來幹什麼?孩子……是蓮二那個孩子?”

    只聽早川爺爺答應道:“是的,是蓮二……小少爺……”

    “這樣啊,”老爺子放下筷子,“那我就去見見吧!怎麼說,景洪都把他當成王牌了。”

    菡瑾也跟著停下了筷子,饒有興味地看著自家爺爺。

    爺爺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看著她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起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柳家老爺子是在會客室見柳蓮二的,柳景洪本來也想進來的,卻被擋在了門外。老爺子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還是不願意見他。

    柳景洪在車子裡歎了口氣,大力地捶了下車子之後,又暗暗握緊了手。

    這件事如果成功……那麼,柳家……就還會是他的……

    會客室裡,柳老爺子慢慢地飲著茶,並不去看坐在對面的柳蓮二。

    蓮二自問還是比較穩重的人了,在這樣的氛圍下,還是有些緊張起來。

    他自小並沒有見過幾面爺爺,對爺爺的印象,除了他對他們一家的討厭和對菡瑾的袒護之外,還有剩下的……就是上次菡瑾和茗雅打架住院時,他和柳生爺爺討論他血型的事情了。

    想到血型,他不由得握住了拳頭。

    “這個茶,是小瑾泡的,”柳老爺子扔過來一句話,“你可以嘗嘗,問道不錯。”

    柳蓮二愣了愣,才匆忙拿起面前的茶盞,嘴裡應道:“嗯。”

    杯子一傾,嘴裡嘗到了清新怡人的味道。

    “怎麼樣?”

    “啊?什麼?”柳蓮二放下杯子,看著對面老人嚴肅的臉,一下子清醒過來,“是,味道很好。”

    “那就好。”老爺子笑了起來,“小瑾6歲就開始跟著她早川奶奶學習茶道了,那時候,可泡不出現在的味道。她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在這上面,嗚,浪費了我不少好茶葉啊!後來,8歲那年,終於可以泡出能喝的茶了。我到現在還記得,她捧著一杯茶,從茶室一路跑到我面前來給我喝的樣子,眼睛亮亮的,小臉鼓鼓的。我誇獎了她,她臉一下子紅了。還跟我說,‘爺爺,我以後再也不浪費您的茶葉了’。她以為我在乎那些茶葉,其實我是心疼她啊!才那麼點大的孩子,就什麼都懂了。不哭不鬧,碰上了什麼困難,也只會自己埋著頭解決……可惜,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像她媽媽那樣,命不好……”

    “爺……柳老先生……”蓮二站起身,對他彎下腰,道,“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但是,真的對不起。”

    老爺子對著他擺擺手:“你先坐下吧!我今天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道歉的。”

    蓮二直起身,一聲不吭地再次坐下。

    老爺子看著他,突然問道:“你今天來,是為你妹妹求情的嗎?讓我放過你妹妹?”

    蓮二身子一僵,低下頭:“不是。”

    “哦?那你是……”

    “茗雅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柳蓮二攥緊的手鬆開了,“我不會為她的錯辯解。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茗雅這次做的事情,已經不能用‘年紀小’、‘任性’地藉口來推脫了。再這樣下去,不只菡瑾,其他人,也會被她傷害到。我今天來,是來代替我的父母,向菡瑾道歉的。明明做錯事的是我們,但是還在無理取鬧……”

    老爺子沒再說話。

    半晌之後,他才開口,聲音裡有些顫抖:“好,好。蓮二……嗯,今天要去上課吧?菡瑾在外面的,你和菡瑾說一聲,待會兒去一趟立海大,把你先送回學校去。你父親,估計今天沒時間送你了……”

    柳蓮二點了點頭。

    拉開門的那一瞬間,柳老爺子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有些沙啞,卻異常得讓人心安。

    “蓮二,你以後可以叫我爺爺……你妹妹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證,她會得到公正的判決。無罪釋放也好,無期徒刑也好,只要是按照法律宣判的,我們都會接受……也讓你母親也不要再費心思了,就像你說的,做錯了事情,不可能什麼代價都不付。我們不插手之後,如果他們再動什麼邪念,到時候,可別怪我老爺子翻臉無情!我看在你的份上,給他們這一次機會,就這一次……會不會把握,也看他們自己……”

正文 瀲灩(四)

   

    柳蓮二走出會客室,果然看見菡瑾正站在廊下,看著花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讓他想起了爺爺剛剛說起的泡茶的那件事。小時候的菡瑾,在他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只記得,是一個很瘦很瘦的小女孩,明明比茗雅大,個子卻比她矮上很多。那麼小小的一個,總喜歡睜著大大的眼睛,躲在暗處看著他們。

    她的衣服,很少有新的。大多是茗雅穿下來不要的,洗得褪了色,茗雅哭著鬧著不肯穿了,才會丟給她。穿在她身上,空空蕩蕩的。茗雅喜歡欺負她,喜歡看她哭,偏偏菡瑾是個倔性子,怎麼罵,怎麼掐,都不肯哭。茗雅覺得不好玩了,就去找母親,母親以為女兒被欺負了,二話不說抓過她就把巴掌往她身上扇。

    而他,那個時侯,看著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在被莫名其妙欺負的時候,他到底在幹什麼?他什麼都沒幹,他就在旁邊冷眼看著,然後,在恰當的時候,跑出來維護自己的妹妹……

    蓮二撇過了頭,不去看菡瑾,他沒臉見她。

    菡瑾感覺到身邊有人,料定是柳蓮二,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對於柳蓮二這個哥哥,而且極有可能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親哥哥,她實在是想不出要怎麼去面對他。剛剛她在門外,把爺爺和他的對話都聽見了,聽得很清楚。

    柳蓮二是個好人,一個真正地好人,而且,很勇敢。就算是她,身在他那樣的環境裡,都不一定有這樣的勇氣,去忤逆自己的父母。偌大的一個家裡,連他在內,四個人,現在,妹妹被抓進了警察局,父親和母親卻不知道在幹什麼,一味地只知道指責他人,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整個家裡,就他一個人是清醒的,認識到了家人的錯誤,努力地彌補著。大義滅親,說起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不可否認的是,柳蓮二也會有自私的時候。她曾經恨過他,為他的懦弱感到不齒,但是,即使這樣,在茗雅這件事上,她還是不得不佩服他。

    她柳菡瑾敢愛敢恨,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她不會給自己找理由辯解,因為之前討厭他,就一概否定他,一碼歸一碼,柳蓮二這件事做對了,那麼,她也不會去為難他。

    “你剛剛和爺爺說的那些話,”菡瑾深吸一口氣,終於把肚子裡藏了半天的話說了出來,“我在外面都聽見了。”

    柳蓮二一驚,隨即又想到了出來的時候,爺爺說菡瑾就在外面的那句話,想必這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他低下頭,悶聲道:“茗雅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

    菡瑾眼睛看著前方,跟著淡淡地說:“你剛剛跟爺爺說,任何人都要為自己做錯的事負責,那是你柳蓮二的處世哲學,即使是親人,也無法動搖你心中的那桿秤。我現在也告訴你,我柳菡瑾也不是什麼不講道理的人,我只要做錯事的人為自己犯的錯誤承擔責任就可以了。”

    柳蓮二沉默了,做錯事的人,這個範圍太廣了。茗雅做錯了,父親做錯了,母親也做錯了。

    “你不需要擔心,”菡瑾裝作看不出他臉上的擔憂,逕自說道,“爺爺剛才答應你的事情,我也不會反悔。我本就無意折騰茗雅,只不過是你父母太過分了,纏得我難受。”

    柳蓮二知道她無意在這方面多做糾纏,現在理虧的是他們,反而是爺爺和菡瑾,倒是做出了不小的讓步,他也不好再死皮賴臉地多提要求。他輕咳幾聲,腦子一轉,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跡部家那邊……我聽說這次跡部景吾受傷了……”

    菡瑾笑了笑,輕聲答道:“這件事,我們也會盡力,跡部爺爺其實人很好。”

    她忘了說,這件事,還有一個最難搞定的跡部景吾。只要他不答應,所有的承諾都是一紙空談。

    茗雅的事,跡部雖然嘴上說是為自己的傷討回公道,其實是在為她出頭,她這個時候卻跑過去跟他說什麼“放過茗雅”之類的話,那她就真有些過分了。說完之後,不管跡部是什麼想法,估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唾棄死。她柳菡瑾還學不來這麼無恥,做出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所以只能說,會盡力。

    蓮二和菡瑾在走廊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院子裡,早川爺爺領著柳景洪過來了。

    菡瑾冷笑一聲,撇過頭,繼續轉頭看向旁邊的那些花花草草,只當做自己沒見著這個人。

    蓮二有些尷尬,出門前父親瘋狂地行為讓他心有餘悸,想到母親在家門口那哆嗦的身影,他實在是沒辦法再對這個中了邪一般的父親有好臉色,草草地行了個禮:“父親。”

    柳景洪顯得有些激動,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蓮二,菡瑾……你們怎麼在一起?我是說……蓮二,你怎麼沒有陪著你爺爺?爺爺跟你說什麼了……告訴爸爸……”說著,便一把抓住了兒子的手。

    柳蓮二被他突然這麼一抓,吃痛得想縮回來,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柳父嘴裡不停地重複咬著那幾句話:“來,告訴爸爸,爺爺跟你說了什麼?有提到爸爸嗎?有提到柳家的未來問題嗎?”

    “我說父親大人,”菡瑾看不下去了,“你要是想知道什麼,自己去問爺爺就可以了。當然,如果你不怕爺爺等急了再發火,就在這裡和蓮二慢慢絮叨好了,我們都無所謂。”

    柳父抓住蓮二的勁頭這才緩了緩,整個人又畏縮起來。柳蓮二趁機掙脫了他,嘴上還得耐著性子勸道:“父親,您先去見爺爺吧!他等您好一會兒了。”

    “蓮二,你叫他爺爺了?”柳父的眼睛又亮了起來,“老爺子沒說什麼不妥?”

    這下子,柳蓮二是徹底說不出話來了,雖然爺爺不肯認他和茗雅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但是父親這樣直白地當著主人家的面說出來,他這臉上還真覺得有些掛不住了。他不由得出聲提醒他:“父親,爺爺在裡面休息,您聲音小一點,不要打擾他。”意思是,你說的這些話,可能爺爺在裡面都聽見了。

    眼看著柳父還要再說些什麼,菡瑾連忙跟後頭的早川爺爺使了個眼色,早川管家會意,笑著走上前,打斷了他的話,道:“景洪少爺,您還是先去見老爺吧!再過一會兒,老爺再為什麼事生起氣來,臨時改變主意,不願意見你了,那可就麻煩了。”

    早川管家在柳老爺子身邊多年,老爺子的性情他比誰都清楚。柳景洪對他的話很是忌憚,聽見“不願意見你”幾個字時,臉上表情一僵。轉過身,整理了一□上的西服,揚起頭,抬高下巴,帶著命令的語氣說:“那帶路吧!”

    菡瑾和蓮二同時回頭,看著會客室的門在他們面前拉開,又合上,只聽地柳父一聲略帶興奮又摻雜著諂媚的“父親大人”,兩個人心思各異,連忙回過頭,眼睛對上時,各自在對方眼中看見了驚訝和不解。

    “蓮二,”菡瑾眨了眨眼睛,“時間不早了,我讓田中叔叔先送你去學校。看這情形,爺爺估計要和父親談很長時間了。”

    柳蓮二其實並不是很想走,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覺得很不真實,直到現在,他都是雲裡霧裡的。父親為什麼要執意帶他過來見爺爺,而爺爺,為什麼在聽他說完那一番話之後,就接受了他。這些事情就像一個越滾越大的謎團,時刻困擾著他。

    他本想留下來,趁著和菡瑾在廊下的時候,聽聽父親和爺爺的談話,好找出點什麼資訊。誰想到,菡瑾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在這個時候向他提出要上學的事情。

    這讓他不由得躊躇起來。道理上,他確實不應該不經同意,偷聽長輩的談話,只是感情上,一種莫名的好奇心驅使他一定要聽下去。

    突然,會客室的門被拉開了。

    早川管家走出來,見兩個孩子還站在那裡,菡瑾朝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不著痕跡指了指蓮二。

    老爺子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小瑾和蓮二還在嗎?快點去上課吧!我老頭子這裡沒什麼事了,別耽誤了功課。”

    菡瑾低頭應了聲“是”,看著蓮二很不情願地也跟著答應了。

    看來,這件事情,爺爺並不想讓他知道。

    臨上車的時候,柳蓮二才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沒有帶書包出門,再想起還在家裡擔心的母親,就轉身對菡瑾說:“能不能送我回家?我暫時沒辦法去學校了……”

    菡瑾對別人的事情也沒多少好奇心,見他吞吞吐吐,她也沒在意,很爽快地答應了:“好,不過,不能送到你家門口。”

    柳蓮二原本準備的諸多藉口都沒派上用場,他自然知道菡瑾對那個家沒什麼好感,再加上母親還在家裡,若是兩個人碰上,指不定又要鬧出什麼事來了。現在菡瑾這麼說,他松了一口氣:“謝謝。”

    車開了好一會兒,菡瑾才開口說話,一開口就問了一個讓他有些為難的問題。

    “蓮二,父親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穩定……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

kit3emily 2011-9-12 15:19

正文 暮雨(一)

   

    蓮二整個人僵了僵,這個問題,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父親的樣子,確實有些奇怪。要說病吧,又不像是有病,也沒見他出現什麼瘋狂到傷害他人的舉動;要說不是病吧,也不大像,好好一個人,突然就一改平日溫文儒雅的形象,變得無比癲狂。父親和母親的感情他一直看在眼裡,平時母親是潑了點,說話難聽了點,但是最潑辣的時候,也沒見父親對她動手的。想起早上上演的那一出,母親差點就被他給推到地上,他又皺起了眉頭。

    轉頭對上菡瑾探究的眼神,他想了想,說道:“這幾天我在學校一直是吃過晚飯才回來的,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天回來的時候,父親就變成那個樣子了,非要帶我來見爺爺,母親不同意,他還對母親發火了。”

    “這樣子啊。”菡瑾笑了笑,蓮二的表情告訴她,父親的行為,應該已經不只是“發火”這麼簡單了,不過,她也不想去戳穿他,對方的家務事,她也沒興趣摻和。

    縱使平時再怎麼沉穩,柳蓮二畢竟還是個孩子,眼見著菡瑾問了話,又不了了之了,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了:“菡瑾,父親他……究竟為什麼一定要我來見爺爺,他如何肯定,只要我求情,爺爺就肯放過茗雅了?”

    菡瑾看著窗外,冷哼一聲:“父親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你若是實在是好奇,就直接去問他,在我這裡,你得不到答案。即便我告訴了你什麼,我想你也不會真正相信。”

    “我……”柳蓮二被她這麼一噎,想說點什麼出來反駁,卻怎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蓮二,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我要提醒你,”菡瑾轉頭面對他,“每個人心中都會有貪欲。有時候,人一旦利慾薰心,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越是壓抑得深,這個人就越是恐怖。父親他,已經到極限了。你,好自為之吧!”

    這麼多年了,自從娶了柳芸子之後,父親從雲端跌入了谷底,原先是人人追捧地柳家大少,現如今,什麼都不是了。

    她從來不懷疑芸姨和父親是否相愛,若是不愛,當年就不會頂著家族的壓力,歷盡千難萬險走到一起。只是,再堅貞的愛情,經過了歲月和現實的打磨,還會剩下多少真情呢?

    十年前,男子帥氣儒雅,站在權勢的頂端,一呼百應;十年後,男子被生活折磨得抬不起頭來,當年執意要娶回家的妻子,亦不復年輕時的美貌可愛,被柴米油鹽醬醋茶帶孩子的日子摧殘成了黃臉婆,只要過得一不如意,就會像潑婦駡街一樣,曾經婉轉如黃鸝的嗓音在一次次地怒駡中,變得越來越粗獷,越來越沙啞。

    現實永遠比童話來得觸目驚心,再憂傷的文字,也寫不出現實的殘酷。

    柳蓮二在離家還有一條街的地方下來了。

    看著黑色的車子越開越遠,他想到了菡瑾說的那句話,心裡沒來由得發慌。

    妹妹已經這樣了,他倒是不怕她再出點什麼事,關鍵是母親,父親的很多行動,都是在針對母親,他真怕她有個好歹。

    柳芸子呆坐在沙發上,眼睛無神地盯著電視機。

    柳蓮二瞟了一眼電視機上的內容,竟然是今天重播的關於妹妹的新聞。

    “媽媽,”柳蓮二小心翼翼地叫著,“我回來了。”

    “啊?”柳芸子被嚇了一跳,渾身一凜,看清了是兒子之後,才拍著胸口說,“蓮二,是你啊!嚇死媽媽了……你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老頭子他們沒為難你吧?在那裡有沒有受氣?你爸爸呢?不是和你一塊去的嗎?他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難道是老頭子……”

    “媽媽,媽媽,你冷靜一下!”柳蓮二按住了她的肩膀,“我沒事,爺爺和菡瑾都沒有為難我。我……自己一個人坐車回來的……爸爸他,好像找爺爺有點事,所以暫時還在那裡。”

    柳芸子這才放下心來:“蓮二,現在媽媽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茗雅她,能救就救,不能救,那也……我不能再把你搭進去了。”

    蓮二歎了口氣,或許,母親要是不那麼偏執,茗雅這件事,也不會鬧那麼大。他想著如何把爺爺的話準確地表達出來,又不讓母親再心存幻想:“媽媽,爺爺說,如果我們不介入這件事,讓法庭公平審判,他們也就不再存心為難茗雅。”

    “什麼意思?”柳芸子臉上一片迷茫。

    “就是雙方各退一步,誰也不濫用權力干涉這件事。”柳蓮二頓了頓,“茗雅該判什麼罪,由法律定奪。”

    “意思是……”柳芸子喃喃著,“讓我們放棄茗雅?”

    “不是放棄,媽媽,你自己心裡也知道。這件事上,柳家和跡部家同時出面,我們的勝算根本就是0。如果我們不答應爺爺這個要求,硬拼起來,到時候,茗雅說不定會獲得更重的懲罰。”

    這是一個對他們很有利的條件。老爺子說的沒錯,他可以既往不咎,放下偏見,不在這個時候來踩他們一腳,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仁至義盡。如果他們再不識相,指不定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事,真到了那時候,估計誰出面說好話都沒用了。

    柳芸子軟倒在沙發裡,嘴裡不停地叫著女兒的名字:“茗雅……媽媽對不起你……茗雅,我的茗雅……”

    柳老爺子讓早川管家支開了兩個孩子。菡瑾和蓮二前腳剛走出這個院子,他就發火了:“你今天把蓮二帶過來是想幹什麼?”

    柳景洪還沉浸在柳蓮二剛剛那一聲“爺爺”裡,自我感覺良好,說話的聲音也不似平時那麼怯懦了,反而有些異樣地自信:“父親,我就是想把你孫子帶過來讓你看看,沒別的意思,你也不要生氣,我剛剛聽見蓮二叫你‘爺爺”了,說明你也很喜歡這個孩子,看來我今天這個舉動還是讓你高興到了。”

    “哦?”老爺子裝作很詫異的樣子,說,“那我還應該謝謝你嘍?要不是你,我還真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好孫子了!”

    “謝謝倒是不必了。”柳景洪沒聽出父親話裡的嘲諷,以為對方是在稱讚他,訕笑道,“怎麼說菡瑾也只是個女孩子,將來總要嫁人的。雖然你沒說,但是我也看出來了,你沒想要給她找上門女婿。偌大一個柳家,近百年的家業,可不能給她當做陪嫁,白白便宜了外人。蓮二可就不一樣了,他是個男孩子,將來可以繼承家業。就算菡瑾嫁人了,他還是能陪在你身邊。你說,對吧?”

    老爺子放下茶碗,感慨道:“景洪啊,我都不知道,你這樣為我老頭子考慮,看來之前罵你不孝還真是冤枉你了。”

    “哪裡哪裡!之前父親也只是一時糊塗而已。怎麼說,我也是柳家的子孫,自然要為柳家考慮。”柳景洪很是諂媚,“那麼,父親,你什麼時候讓蓮二入族譜?如果你不反對,我明天就讓蓮二住到祖宅來。”

    “你妻子同意了?”

    “她一個女人,懂什麼,蓮二是柳家唯一的男丁,住進祖宅是理所應當的,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老爺子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茶碗被彈開,倒在了地上。柳景洪停下了滔滔不絕地講話,怔怔地看著他。

    “柳景洪,你除了對著女人撒氣、算計孩子,你還有什麼本事?”老爺子用手指好了他,“我告訴你,我是承認了蓮二,但是我也告訴你,蓮二還沒資格記入族譜!”

    柳景洪本來被父親嚇得不輕,聽到他說那句“沒資格”,突然就笑了起來:“哈哈,父親,你不就是嫌棄蓮二是芸子生的,嫌他背景不好。要是蓮二他不是芸子的兒子,你還會這麼堅持己見嗎?”

    “你是說,蓮二不是你和你妻子的兒子,不是我孫子?”

    “不不不,蓮二是我的孩子,但是不是我和芸子生的,他和菡瑾一樣,是和子的孩子。”

    老爺子眯起了眼睛,看著他:“你說出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就是為了讓蓮二入族譜?”

    “父親,你不相信我?”柳景洪急了,“這是真的。當年,和子和芸子同時生產,但是芸子生下來的是個死嬰,是我花錢買通了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把兩個孩子調了包!這都是真的!”

    “所以說,蓮二真是菡瑾的親哥哥?”老爺子眼中閃過怒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和子生的孩子,難道就不是你的兒子了?”

    此時的柳景洪已經陷入了癲狂,他感覺不到老爺子身上散發出的怒氣,只是使勁地搖著頭:“不是,這倒不是,當時我本想讓芸子母憑子貴,沒想到最後還是……”

    柳老爺子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兒子,突然感覺到了一股濃濃地悲哀,為自己,也為兒子。

   

正文 暮雨(二)

    半晌之後,柳老爺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眼神裡滿是輕蔑和憤怒:“景洪,你知道嗎?我早就知道蓮二可能是和子的孩子了,我為你想過一千個一萬個藉口辯解。沒想到,經你的口說出來,竟然會這樣可惡的結果。”

    “父親……”柳景洪傻眼了,他一直以為,蓮二的身份會是他回歸柳家權力中心的王牌,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現在,老爺子的態度讓他一下子懵住了,沒有讚賞,沒有喜悅,只有揮之不去的怒意。

    “你今天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同意蓮二記入族譜,將來我老頭子要是有個好歹,”老爺子平靜地敘述著,“到時候,憑著蓮二的身份,你可以擠掉菡瑾,獨吞柳家的財產,是嗎?”

    柳景洪縮了縮腦袋,沒有答話。

    柳老爺子哈哈大笑:“哈哈,你這算盤打得可真好啊!可惜,計謀用得太不入流了。蓮二再好,終究是你和你妻子帶大的,他再怎麼向著我,也不可能一心待我。這孩子和菡瑾一樣,都是有恩必報的人,而且為人太正直。”

    “我……父親……我……”柳景洪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想解釋些什麼,彌補剛剛犯下的錯。

    老爺子一臉悲憫地看著他:“景洪,你跟著我這麼多年,連看人臉色都沒學會。當年,我不肯把柳家託付給你,今日,也不會。柳家在你手上,絕不會有好下場。就算沒有菡瑾,我也不會讓蓮二入主柳家。只要你們夫妻在一天,還在影響著他,他就沒辦法帶領柳家再上一個臺階!”

    菡瑾晚上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沖過去找爺爺。早川奶奶告訴她,自從上午父親失魂落魄地離開之後,爺爺就再也沒有踏出過會客室一步。不讓人進去,也不肯吃飯。一天下來,除了那頓被打斷的早飯,竟是水米未進。

    菡瑾很擔心,想都不用想,父親肯定是又拿什麼事刺激爺爺了,而且,估計這次爺爺被氣得不輕,要不然,一向豁達的他,不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在門外站定,菡瑾屏住呼吸,輕輕叫了一聲:“爺爺……”

    等了半天,卻不見裡面的人回應。

    她抬高了聲音,喊道:“爺爺,你在裡面嗎?我進來了……”

    還是聽不到回答,菡瑾把心一橫,拉開了門。

    爺爺背對著她,看不清表情,面對牆壁坐著。菡瑾合上門,走近他,垂首站在他背後。

    “小瑾?”老人回過頭,看見她,原本有些發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還真是小瑾回來了。這麼早回來,我們家小瑾是不是不乖,蹺課了?”

    菡瑾攙著他站起來,裝模作樣地努起嘴巴,埋怨道:“才不是呢!爺爺,我放學了。您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天了!”

    “都一天了啊!”老人家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難怪我覺得腳盤在那裡,都沒知覺了。”

    “爺爺!”菡瑾叫了一聲,“不僅沒知覺吧?您肚子就不餓?早川奶奶說,您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老人在孫女的攙扶下往門口走去,聽見孫女這麼一說,不由得笑了起來:“你不說我還不覺得,胃裡果然空得難受,我都有眼冒金星的感覺了!哈哈!”

    菡瑾翻了個白眼,很多時候,爺爺更像個老小孩,其實,他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嚴肅。

    菡瑾陪著爺爺在餐室吃飯,直到他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才問道:“爺爺,父親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麼事……你要這個樣子?”

    “小瑾,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多了一個哥哥,親哥哥,不是侑士那樣子的,你會怎麼想?”老爺子望著她,慢慢地問著,確保自家孫女聽清了他說的每一個字。

    菡瑾想到了柳蓮二,小時候的事情,再加上今天父親的舉動,恍然大悟,看來真相就是她想的那樣子的。她笑著說:“爺爺不需要說得這麼隱晦,我都知道了。你說的那個親哥哥,是柳蓮二吧?”

    “你都知道了啊!”老爺子咕噥一聲,“害我還以為瞞得天衣無縫……你什麼時候直到的?”

    菡瑾聳了聳肩:“說起來,這事還是柳蓮二自己來告訴我的。那次我和妹妹打架,住院之後,他突然跑過來問我的血型。當時只是有點懷疑,不敢確定,今天看見父親那個樣子,我就肯定了。”

    老爺子聽她這麼一說,倒是有些擔心起來:“這件事……蓮二也知道了?”

    “沒有,應該不知道。”菡瑾搖了搖頭,“他應該只認為,他是被他父母領養的,不知道中間有這麼多曲折。”

    一時間,祖孫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菡瑾……”老爺子小心翼翼地看著孫女,“你介意嗎?蓮二的身份,明明是你的親哥哥,之前卻幫著他們來……”

    菡瑾露出一個苦笑,低下頭,看著地板,說:“說一點不介意那才是騙人的。那個時侯,我真的很恨柳蓮二,恨他軟弱沒擔當,真相呼之欲出,卻因為害怕退縮了。可是,後來,我看開了。我心裡難受,他比我更不好受。將來要是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真正難做的是他。養母和親生母親是仇人,他的情況,幾乎可以算是與認賊做母沒區別。當初一味逃避,最後要付出的代價就越大。”

    “那就好……”柳老爺子松了一口氣,他這個孫女,有時候喜歡鑽牛角尖,鑽進去就出不來了,現在她放開了,他才放心。

    “爺爺,父親今天帶蓮二來是為了……”

    “還能為了什麼?”老爺子臉一崩,又要發作起來,“柳家這麼點破產業,讓他日也擔心,夜也擔心,天天寢食難安。非要到我老頭子這邊來,讓我斷了他的念想,才甘心。”

    菡瑾點頭:“哦,還真是這樣。”

    原先這樣的日子可以得過且過,茗雅的事情一出,父親不停地求人,卻屢屢碰壁,他是一個極要面子的人,嘴上不說,心裡其實比誰都計較得厲害。在這種情況下,原先的不滿,加上他心底的陰影越積越深,就開始病急亂投醫,想法也顛三倒四,竟然妄想憑著柳蓮二重新東山再起,重歸昔日的榮華。

    不知該說是茗雅這件事讓他徹底失去了面對挫折的勇氣,還是給了他一個向家人發作的藉口,讓原本對現在的狀況不滿的他,找到了發洩口。

    菡瑾歎了一口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老爺子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看著菡瑾,試探地說:“小瑾,關於你父親的問題……他想讓蓮二記入族譜,我沒答應……你現在也知道了,你母親生的第一胎不是死嬰,是蓮二,那個女人的孩子才是死的……不過,恐怕她也不知道,要不然不會心甘情願養蓮二這麼多年,還對他這麼好。你父親承認了,當時是他調的包,你看這事情……”

    “爺爺說的是父親族譜除名的事情吧!”菡瑾有些無奈,癟了癟嘴,“之前我也想跟爺爺說這件事的,只是被茗雅這事給耽擱了。父親還是不要除名了。”

    “為什麼?”

    菡瑾笑了起來:“爺爺,我又不是傻瓜,他要是除名了,媽媽怎麼辦?媽媽的名字也要一併除掉吧?”

    “嗯,菡瑾還是想得很周到的啊!”老爺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就讓父親的名字,記在上面吧!不為別的,就當是給母親做陪襯好了。

    柳父開車走在路上,有好幾次闖紅燈,險些撞到路上的行人。

    他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該去哪裡,只能開著車在路上閒逛。

    逛到後來,乾脆買了一箱酒,開著車到了郊外,開始狂飲,到後來,他真的喝醉了,就靠在車子裡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中,手不小心碰到了廣播的開關。女主播的聲音突然冒出來,嚇了他一大跳。

    “根據記者獲得的最新消息,昨天各大新聞媒體爭相報導的12歲女生冰帝校門口行兇一案,今日又有了新的進展。一男子於上午去警察局報案稱,該12歲女生正是一個星期前用玻璃劃傷他侄女的臉,導致他侄女毀容的兇手。相信大家對一個星期前的那起立海大女生擦玻璃摔出窗外的案件並不陌生……”

    柳父突然感覺胃裡一陣翻騰,急急忙忙推開車門,在車外狂嘔起來。

    吐到一半,手機響起,他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心裡一陣煩躁,考慮了好一會兒,才按下了接聽鍵。

    “喂,又有什麼事了?”

    “景洪……是、是我……芸、芸子……”

    “我知道是你,什麼事?”

    “茗雅之前把同學毀容的事也跟著一塊扯出來了,怎麼辦……現在新聞裡到處都是……”

    “還能怎麼辦?誰讓你平時不好好管教女兒的,現在出事了,你要負全責!”——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我碼了好久,感冒了,又熱又難受……真要崩潰了

   

正文 暮雨(三)

    柳父的聲音很大,透過話筒,回蕩在安靜的屋子裡,帶著厭惡和憎恨,讓人忍不住發抖。

    在旁邊給母親倒水的柳蓮二聽見了,手上的動作一滯,臉上似乎有了發怒的表情,一瞬間又隱去了。他拿起旁邊的紙巾,輕輕地將倒在桌子上的水漬擦拭乾淨。動作很慢,一絲不苟地幹著。

    那邊母親和父親的對話還在繼續著。

    柳芸子被吼了一聲,頓時腦子有些發懵,再加上現在電視機裡不斷閃動著的畫面,耳朵裡不斷傳來那些對茗雅的指責聲。她顫抖著手,按下了丈夫的號碼,本以為能給她支撐的丈夫,卻這樣對她,心裡的委屈在這一瞬間無限膨脹,她的手指,緊緊地扣住話筒,說:“景洪,你這是什麼意思?茗雅是我們的寶貝……你……”

    “什麼寶貝!”柳景洪在電話那頭咆哮著,“現在這麼多事都真相大白了!殺人未遂,還有之前的用玻璃把同學毀容,威脅別人!我柳景洪才沒有這樣的女兒,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來。慈母多敗兒,要不是你平時總慣著她,她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柳芸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眼淚啪嗒啪嗒下來了,她嗚咽著,朝著電話那頭的丈夫叫了起來:“柳景洪,那是我們的女兒!再怎麼壞,做出了什麼事,都是我們的女兒!是,我是慣著她,什麼都依著她,你難道不是嗎?別出了什麼事情,就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茗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也有份。將來她要是怪,也是怪我們兩個人!”

    柳景洪哼了一聲,冷冷道:“怪什麼?我這個做父親的有哪裡對不起她的?我為了她,舔著這張臉到處求人,把人都丟盡了,她還想要我怎麼辦?要不是你生了這麼個東西,我用得著像現在這樣嗎?”

    “柳景洪!”柳芸子哭喊起來,“你還是不是人!”

    “柳芸子,你給我聽好了,”柳景洪譏誚地聲音從電話裡傳出,就像是詛咒一樣,摧殘著家中另外兩人的神經,“我不欠你們的,要欠也是你和你女兒欠我的!我為了你們母女,被老頭子逐出家門,有家歸不得,處處仰人鼻息……”

    柳芸子手一松,話筒掉到了沙發上,她顧不得兒子在場,把臉埋進膝蓋裡,大哭起來。

    柳蓮二端著水杯過來,把手上的杯子牢牢地放在了茶几上,他拿起沙發上的電話,父親還在那頭喋喋不休地罵著,罵得很難聽。柳蓮二聽見不絕地罵聲中,夾雜著打嗝的聲音,聯繫到此時父親說話顛三倒四的,他馬上就得出了結論:“父親,我是蓮二,你喝了很多酒吧?”

    柳景洪對平日裡嚴肅穩重的兒子還是有所顧忌的,特別是想到現如今老爺子知道了他的身份,雖然他對這個孫子還是有些不冷不熱的,但是難保哪天就突發奇想把他接回本家去了,所以即使他現在腦子再不清楚,心裡還是知道這個兒子是怠慢不得的。他軟下聲音:“蓮二……我、我是喝酒了……之前跟你母親說的那些話……”

    “既然這樣,那就不要再多說了。”柳蓮二打斷他。

    柳父被兒子不帶任何感情的話刺得打了個激靈,連忙試圖補救:“蓮二,你聽爸爸說,爸爸不是那個意思……”

    “有什麼話,還是等你回來再說吧!”柳蓮二看了看在旁邊一個人哭泣的母親,說,“妹妹的事情,不是母親一個人的事,是父親你的,也是我的。家裡每一個成員都要想辦法解決。”

    “是……”柳父諾諾地應道,“我知道了……不,我是說,我也是這個意思,大家一起想辦法……”

    “嗯,你明白就好。”

    柳蓮二掛上電話,看著電視機裡那些反反復複跟妹妹有關的新聞,心裡突然覺得有些厭煩。

    對於這些新聞,他一點都不驚訝,畢竟事情出在那裡,都是妹妹幹下的錯事,早晚有一天會被人扯出來。這次茗雅因為在校門口殺人未遂,影響極其惡劣,這個時候那些好事的記者把這些事扯出來不足為奇。而且,爺爺和菡瑾今天早上才答應他,不會讓家族勢力介入這件事,他倒不懷疑他們。而且,新聞裡的內容也很明顯不像是人工介入的結果。

    只是父親的反應,讓他有些擔憂。菡瑾的提醒不無道理,父親果然是越來越可怕了。從小到大,他從來沒聽見過父親和母親吵架,沒想到這次因為茗雅的事情,兩個人就吵得不可開交,父親的某些行為,已經超越了他的理智,漸次向瘋狂方向發展了。

    柳景洪和兒子通完電話,涼風一吹,腦子清醒了一點。他漸漸記起剛剛和妻子說的那些話,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到後來,乾脆抱著自己的頭,蹲在地上,一陣陣地撞起車子來。邊撞嘴裡還不停埋怨著自己:“我到底在幹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對芸子說出那種話來?我居然說了那種話……”

    那些他一直隱藏在心底最深處、以為自己會永遠壓在心裡,永遠都不會說出來的話,今天,借著酒勁,他居然把它們和盤托出了。而且,是直接對著芸子說的。當時兒子肯定也在身邊,他會怎麼想他?罵他這個父親沒擔當?幫母親打抱不平?

    柳景洪越想越沮喪,到後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痛苦地瞪大了眼睛,看著天空發起呆來。

    此時已是晚上時間了,周圍一片漆黑,天空中星辰滿布,一閃一閃的,迷花了他的眼。

    在兒子的安慰下,柳芸子的心境平復下來了。

    她捧著一杯水,盯著杯子發呆。

    柳蓮二候在她身邊,他本就不是什麼會說話的人,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

    “蓮二……”

    柳蓮二抬起頭,卻發現母親的眼睛,空洞地盯著窗戶的方向,根本沒有在看他。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除了漆黑,什麼也沒有。他心裡擔心,小心翼翼地叫著:“媽媽……怎麼了?”

    “媽媽想起了和你爸爸年輕時候的事了……”柳芸子的嘴邊浮起了一絲笑容,眼裡還是沒有什麼焦距,“那個時侯,媽媽在你爸爸公司還是個打雜跑腿的,什麼都不懂,被前輩欺負,送資料的時候,得到錯誤的資訊,亂跑闖進了會議室。當時,你爸爸正在和一大群人開會。他沒有罵我,只是很溫柔地笑著對我說‘小姐,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你爸爸那時候可比現在風光多了,柳家大少,周遭圍滿了人,哪像現在,處處看人臉色……”

    柳蓮二在旁邊聽著,卻不知道要接什麼話。他知道,父親剛才的那些話,酒後吐真言,還是傷害到了母親。

    “我生茗雅的時候很順利,生你的時候就不一樣了,因為是頭一胎,很痛苦,”柳芸子拉住了兒子的手,輕輕地搖晃著,“醫生之前就說胎動不是很正常,我嚇得半死,現在才知道,我們的蓮二本身就是一個安靜的孩子,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喜歡折騰媽媽……”

    柳蓮二手上的動作一僵,柳芸子感覺到了兒子的僵硬,抬起頭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他連忙撇過頭,掩飾自己心裡的震驚。

    他以為母親只是單純地對他好,沒想到,她居然不知道那件事情。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母親不知道,那麼,應該只有父親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所以說,他的身世之謎,要靠父親來解惑嗎?

    柳父開著車,腦子裡充斥滿了奇怪的畫面。一會兒覺得自己在和妻子吵架,一會兒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種前呼後擁的生活,正當他因為重獲新生而歡喜不已的時候,畫面一轉,又變成了他在東奔西跑,為茗雅求情的樣子。

    他試把注意力投注到前方的路上,想著看清前面的路,眼睛卻越來越模糊。

    剛開始時他還有些提心吊膽,畢竟他是酒後駕車,要是出點什麼事,後果不堪設想。到後來,眼看這郊外人跡罕至,路上根本看不見車輛行人,也就馬虎起來。

    他慢慢地加快了車速,車子越開越快。

    他年輕的時候就喜歡跟朋友飆車,現在開快車的感覺,就像是當年年輕時候的感覺。

    這種方式讓他找回自信。什麼柳家,什麼殺人未遂,都能拋至腦後。

    正當他暗自得意之時,轉角處,突然一輛白色的車子從另一邊竄了出來,柳父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心裡一驚,暗叫一聲“不好”,連忙腳下使勁,死命地踩下刹車。

    車子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深深地軌跡,發出刺耳地鳴叫聲,“嘭”地一聲,撞到了一起。

    柳父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得腦子暈眩,一下子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兩件事。()嘻嘻……

    1.57267191同學的評“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文裡我最討厭的不是女主的父親,而是那個一開始就欺騙女主讓女主當幌子的幸村精市,大大把他的反面形象塑造的太成功了,這麼自私自利,算計了女主前世十幾年的男人實在是不能讓人對他有好感啊!”被兩隻不明生物蓋了樓,我怕我在那裡回復了,那些人再來,最後變成掐架樓,就在這裡回復了,希望57267191同學不要介意。

    謝謝你的誇獎,幸村的設定,是有些反面了,之後的文裡,他還會繼續出現,額,會虐的~~

    2.長評的分我都送了,短評的分……因為每個月能贈送的積分是固定的,所以發短評要分的童鞋,請在後面標上“JF”,麻煩大家了~

    ~

正文 暮雨(四)

    柳景洪醒過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光。他第一反應就是還在家裡,感覺脖子有些僵硬,睡得很不舒服,就伸手去夠床邊的壁燈。

    手一動,牽動了身上的傷口,全身上下的痛意襲來,意識一下子回籠了。

    他記得,他從本家出來,然後不想回家,買了酒開車到了郊外,然後他一直喝酒,不停地喝,後來……後來好像茗雅又出事了,芸子打了電話過來,他說了什麼話,但是現在他完全沒有印象了。

    他是在開車回家的路上,然後,竄出了一道白影,接著……

    應該是出車禍了。

    臉上濕濕的,他伸出手,摸了摸,感覺手上一股粘膩,不是汗,那就是……血了。

    他使勁地推開車門,所幸車子只是有些走形,車門還能開。

    他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借著月光,看清了現在的形式。那輛白色的車子損毀得要比他的嚴重很多。柳景洪站在那裡,周圍安靜得可怕,只能聽見蟲子嘶鳴的聲音,沒有一絲人氣,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兩腿發軟,要不是撐著車門,他早就要倒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透過碎掉的玻璃看向車裡。

    車子裡是一個年輕男子,臉朝著車窗,眼睛緊緊地閉著,滿臉都是血,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柳景洪全身的力氣好像被抽光了一樣,這下子再也支撐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裡不停地重複著:“我撞死人了,我撞死人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車子方向走。

    不行,他還不想坐牢。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跑。反正也沒人看見是他做的,只要他快點走,離開這裡,就沒事了。

    車子還可以發動,柳景洪再也顧不上什麼了,他看了看白色車子,想到裡面那個滿臉是血的年輕人,一咬牙,驅車離開。

    回去時的路,比來時漫長很多,仿佛怎麼開都開不到終點。

    柳景洪越想越後怕,哆哆嗦嗦地拿起了手機,按下了家裡的電話號碼。這個時候,他急需家人的支持,不然,他會崩潰的。

    柳芸子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突然響起的鈴聲把她嚇了一跳。

    在這寂靜的夜裡,一陣陣停不下來的鈴聲,就像是催命符一樣,讓她胸口發悶。

    她咽了口唾沫星子,拎起了電話,把話筒湊近耳朵,顫抖著聲音說:“喂……我、我是柳芸子……請、請問你找誰?”

    “芸子,是我……景洪……”柳景洪的聲音也抖得厲害,“剛才我、我喝醉了……如、如果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柳芸子心裡其實還是不滿的,只是丈夫都道歉了,她也想不出什麼辦法,總不能老和他冷戰著,那也沒意思。她嘴上安慰著:“景洪,我們都這麼多年夫妻了,說這些幹什麼……既然你喝醉了,我們也不要再提了……你快點回來,茗雅這事我們一起想辦法,無論怎麼樣,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了,那比什麼都重要。等茗雅出來了,我們就搬家,搬得遠了,也就沒人知道茗雅的事了。到時候我也出去找工作,就算不靠柳家,我們也能過得好……”

    柳景洪聽著妻子的話,慢慢地哭出了聲:“芸子……來不及了……晚了……”

    柳芸子被嚇了一跳:“景洪,你在說什麼晚了?你在……哭嗎?”

    “芸子,”柳景洪抹了一把眼淚,淚水混著血水,此時,他的臉顯得特別狼狽,“我、我剛剛……撞死人了……”

    “你說什麼?”柳芸子尖叫起來。

    “芸子,我不是故意的……我喝了酒,意識不清,才……”柳景洪抽泣著,“他從半路突然、突然冒出來……我、我根本就來不及踩刹車……”

    “景洪,你怎麼就這麼糊塗!酒後駕車是要坐牢的,你還撞死了人……”柳芸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現在在哪裡?”

    柳景洪看著周圍不斷倒退的建築物,道:“我不知道,我醒來看見沒人,就、就逃跑了。”

    柳芸子閉了閉眼睛:“總之,你先回來。”

    這幾日冰帝頗不太平,且不說圍在外面的記者,光是學校裡,跡部後援團就掀起了一股討伐兇手的□。冰帝是日本有名的貴族學校,學校裡的學生家裡大多都是有錢有勢的,這次自己的偶像跡部景吾出事,偏偏兇手被帶到警察局之後,還失去了音信,可是讓一竿子支持者們都受不了了。大小姐們紛紛用自己的行動表示對這件事的抗議。

    菡瑾在電視上看見後援團團長藤原夏海學姐的時候,不由得嚇了一跳。

    螢幕上,一向以溫柔著稱的藤原夏海,第一次收起了她的笑容,板著臉說話:“我希望這件事情能儘快平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們冰帝的校門口,是對我們冰帝的侮辱。跡部君這次在救人的時候受傷了,如果不對兇手進行制裁,實在是難平眾怒。”

    藤原學姐旁邊是副團長風色紙鳶學姐,風色學姐的臉色也不好看:“就像夏海說的,我們冰帝後援團不是好惹的。”

    菡瑾心裡有些澀澀的,歪過頭,對著一旁的跡部說:“跡部,我真羡慕你,有這麼多人支持你。”說不震撼是假的,也許是她從來就沒有過這樣的激情,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可以做到這種地步,真是讓她佩服。

    “嗯。”

    菡瑾不理會他的冷淡,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其實,我以前很不喜歡後援團的女生,特別是上次餐廳……聽說就是後援團的人。可是今天,我真的覺得她們好了不起,跡部你真幸運……”

    “嗯。”

    菡瑾坐在學生會辦公室裡,手裡拿著遙控器,慢慢地調著台,時不時跟跡部說上一通話,雖然跡部反應冷淡,不過,她還是樂此不疲。

    跡部在旁邊看見她百無聊賴的樣子,挑了挑眉,說:“讓你在這裡等本大爺一起吃飯,就這麼委屈你?你從頭到尾嘴就沒停過。是不是覺得很無聊啊?”

    今天菡瑾約了跡部一起吃飯,無奈跡部這幾日積了很多學生會的工作,一時半會兒走不開,就耽擱在這裡了。聽見跡部聲音裡隱隱的不滿,菡瑾覺得有些好笑,放下手中的遙控器,回過頭:“什麼跟什麼,你想太多了。我這幾天一打開電視機就看見茗雅的新聞,審美疲勞了而已,想跟你好好交流一下。你不理我也就算了,居然說出這種話。還是在你眼裡,我看著就這麼像愛生氣愛搗亂的人?”

    跡部不置可否,扔下手中的筆,雙手環胸,往後靠在椅背上,抬眼瞟了一眼電視機上的畫面,視線馬上又轉回了菡瑾身上:“昨天爺爺跟本大爺說了,你爺爺的意思是,那個女人的事情,先緩一緩?”

    “嗯,”菡瑾已經為這件事心煩了很長時間了,聽見跡部提起,忍不住又焦躁起來,把遙控器丟到了一旁,悶悶不樂地說,“是哥哥來道歉的,我們要是不讓步,倒顯得有些得理不饒人了。那邊家裡已經一團亂了,好不容易還有一個清醒的人……”

    “哼,”聽見菡瑾這麼說,跡部心裡不屑,不覺嘲諷道,“本大爺怎麼不知道,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也會有這麼好心的時候?”

    菡瑾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跡部君,說話不要這麼難聽,我本來就是一個很好心的人,面對滿懷懺悔之心的哥哥大人,當然會原諒他和他的妹妹了。”

    現在,“跡部君”三個字,是菡瑾被對方惹急了,生氣時專用的稱呼。

    跡部被她噎了一下,別過頭,不去接她的話。最近兩人混得熟了,某人像今天這樣“蠻橫無理”的樣子也見多了,剛開始有些驚愕,現在,他也習慣了她偶爾像撒嬌一樣的行為。

    菡瑾自以為現在和跡部很熟了,說起話來也帶上了和親人朋友說話時的口氣,見跡部這個時候不說話,她心裡有些忐忑,直覺是自己說話的方式唐突了他,臉上一紅,連忙開口補救:“跡部君,你不明白,面具戴久了,人也會多多少少染上這種不好的習氣。像我,溫柔怕事久了,有時候思考問題,就連自己也分不清哪個才是自己了。這次的事情我知道有些對不起跡部你,畢竟你也是為了幫我出氣,不過,只需要跡部你忍一下,忍幾天就夠了。以我對我那些家人的理解,這件事,他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本大爺才不是為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跡部嘀咕了一聲。

    菡瑾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跡部白了她一眼,說話的聲音裡帶著彆扭的感覺:“本大爺是在給自己出氣,跟你無關,本大爺已經強調了不止一遍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菡瑾重新拿起了遙控器,嘴角抿了抿。居然忘了這茬,跡部景吾,可是一個彆扭的傢伙啊!——

kit3emily 2011-9-12 15:20

正文 晴深(一)

    這幾日忍足回關西去了,等到回學校的時候,突然聽說出了個什麼跡部救人事件,對象還是個一年級的女生。這讓他不得不浮想聯翩。這件事是同在網球社的向日嶽人告訴他的,這個向日同學沒啥特別的,就是說話不怎麼著調,為人不怎麼靠譜。

    “侑士侑士,你回來啦?”

    “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跡部他可是又出風頭了!”

    “我是沒看見啦,據說那天早上,他英雄救美,把一個學妹從死神的手里拉了回來。”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相信我說的嗎?你別不相信,等你知道了那個學妹就是你的小女朋友,看你不來求我!”

    忍足本來是目標明確地往更衣室走,聽見“小女朋友”幾個字,立刻停住了腳步。在網球社裡,這些人閑著無事,私下裡一直公認菡瑾是他的女朋友。他扶了扶眼鏡,瞪了眼洋洋得意的向日,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菡瑾出什麼事了?”

    旁邊的瀧荻之介和宍戶亮對視一眼,略帶詫異地問道:“侑士,你還不知道?柳學妹沒有告訴你嗎?”

    忍足搖頭。

    “看吧看吧!”向日在一邊笑了起來,“我就說他肯定不知道!老是換女朋友,學妹生氣了,不理你了,呵呵,現在和跡部那傢伙在一起了……”

    瀧荻之介有些擔心了地看了眼忍足,雖然沒說出來,但是不難看出,他心裡這時候的想法,是和向日一樣的。

    忍足懶得跟他們解釋,估計再怎麼說,也沒人會相信他的話。他只好耐著性子,再問了一次:“是很大的事嗎?”

    “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要不是跡部,柳學妹就……”瀧欲言又止,“你還是直接去問柳學妹吧,不管怎麼樣,她都是當事人,她的話,比我們聽說的可信度要高很多……”

    忍足撫了撫額,他真是被向日搞糊塗了,

    居然忘了直接去問本人。向瀧道了謝,忍足拿起手機,出了更衣室。

    他不在這段時間,看來是出了很多事啊!而且這些事,菡瑾在電話裡居然連提都沒跟他提,真是太過分了。

    菡瑾緊張地看著手機螢幕,就是沒勇氣按下接聽鍵。

    旁邊跡部聽手機鈴聲聽得有些膩煩了,乾脆放下了手頭的活,直接看好了她:“你準備讓它一直這麼吵下去?”

    “那怎麼辦啊?”菡瑾急得快哭出來了,“侑子姐姐說,侑士哥哥今天回來……我之前沒告訴他這件事,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現在這個時候突然打電話過來,肯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跡部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說:“還有這些檔,要是你準備讓它吵個不停,本大爺是不介意晚一點吃飯。”

    “跡部景吾!”菡瑾癟了癟嘴巴,“你知道我餓了好久了,還說這種話!”

    跡部不語。

    “那好吧,我接,我接還不行嗎?”

    忍足耐著性子,一遍一遍地打著電話,他倒要看看,某只小烏龜要在龜殼裡待多久。終於,在打到第三遍的時候,小烏龜把頭探出來了。

    “侑士……哥哥……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啊……”

    “嗯,你還知道這是我的號碼,”忍足聽著她可憐兮兮的聲音,一個沒忍住,差點破功,他使勁裝出生氣的樣子,壓著聲音說,“我還以為你準備一直不接我的電話了!”

    “沒有……沒有啦……”菡瑾苦哈哈地笑,“我、我只是……沒、沒看見啦……侑士哥哥,我聽侑子姐姐說,你今天從大阪回來,有沒有給我帶禮物?”

    “有,”忍足聽出了某人想岔開話題,不理會她,“這個現在不重要了。我問你,這幾天學校裡的傳聞是怎麼回事?”

    菡瑾望著天花板裝傻:“什麼傳聞?”

    忍足冷笑:“你說呢?”

    “那個……那個啊……”菡瑾結結巴巴,“其實是意外啦,我不知道茗雅會突然沖出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事情過去就過去啦……”

    “等一下!”忍足抓住了她話裡的重點,“你剛剛是說……柳茗雅嗎?”

    “是……是的……”

    對於柳茗雅這個人,忍足一點都不陌生。菡瑾傷得最重住院那次,就是拜她所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妹妹,就算是同父異母,那個時侯她才只有6歲,就能這麼心狠手辣。不過,想想也是,菡瑾認識的人也不多,最多就是跟學校裡的幾個女生有些小矛盾,要說深仇大恨,也就只有那家人了。

    眼看著菡瑾是不打算跟他細說,也只有自己去調查了。忍足深吸一口氣,放柔了聲音,問道:“吃飯沒?”

    “還沒的。”菡瑾是巴不得忍足換話題,“我約了跡部一起吃飯,他還有一些學生會的工作沒做完,我在等他的。”

    “跡部?”忍足眼神暗了暗,腦子裡百轉千回,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是叮囑道,“早點吃飯,要是等不急,就別理他了。”

    “嗯。”

    菡瑾看著手機,有些不敢置信,她怎麼不知道,侑士哥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真是太神奇了,還以為會被一頓臭駡,沒想到,就這麼結束了。

    跡部走到她身邊,對著她的腦袋上輕輕地敲了一下,電話打完了,自個兒卻拿著手機,一個勁地傻笑,真是礙眼急了。

    “跡部,你幹什麼?”菡瑾摸了摸腦袋,不滿地抗議。

    “你要是再這麼發呆下去,”跡部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悅,“本大爺就不等你了。”

    “誒?你好了嗎?”菡瑾站起身,“那我們快走吧!”

    立海大和冰帝每學期都有為期一個月的交流活動,雙方各派一名學生,到對方學校學習。今天下午學校專門弄了一個歡迎交流生的儀式,課都取消了。本來還要跡部去發言的,跡部對著來報告這件事的學生會幹部瞟了一眼,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這種小事還要本大爺親自去,你們都在幹嘛”,一下子把那個幹部給嚇了回去。

    菡瑾約了跡部一起吃午飯,就是瞅准了這個儀式,剛好不用上課,還能由學生會會長大人陪著一起,量學生會查勤的那些人也不敢把她揪出來報告老師。

    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菡瑾心情不錯,再加上坐上車時,跡部家司機在聽廣播,才一會會功夫,茗雅的新聞就被蓋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某富商的兒子被撞傷肇事司機逃逸,富商出鉅資懸賞的事情,這讓她有一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總算過去了。

    這一頓午飯吃了很長時間,等他們兩從餐廳出來,回到學校,已經要兩點多了,歡迎儀式早散場了。

    菡瑾和跡部並排走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不時有女生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們,看向跡部時,眼睛裡滿是熱切,看向她時,裡面就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感覺,不是之前的厭惡和不喜,現在倒像是在探究了。

    菡瑾弄不清為什麼會有這種轉變,不過,小女生的心思她向來沒啥興趣,旁邊的跡部也是習慣了目光洗禮的人,菡瑾看他一副從容淡定的樣子,跟他說著話,也就慢慢地忘記這些事了。

    按照規定,交流生的入學資料,要到學生會會長那裡蓋章。跡部一回學校,手機就響個不停。大爺原本心情還算不錯,到後來,被這些人三催四請,直接就發了一通火。菡瑾在站在他旁邊,還能聽見打電話給他的人,在那頭委屈地說話。

    “會長,不是我不給她蓋章,是她非要等您回來,讓您蓋……我們也沒辦法……她說她認識您,一定要跟您見面打聲招呼……”

    跡部掛掉電話時,整張臉都青了。

    菡瑾覺得好笑,又不能笑出聲,在旁邊憋得慌。這個交流生真有趣,不像是過來學習的,倒像是過來見跡部的。這讓她想起跡部在學校裡的受歡迎程度,還別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笑就笑出來!”跡部被她看得渾身不舒服,“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

    菡瑾這下可真是忍不住了:“沒想到跡部你的大名都散播到立海大了……我現在真的很好奇,這位交換生到底是誰了。”

    跡部瞪了她一眼。

    菡瑾根本就沒有想到,立海大的交流生是真田透。等她跟著跡部回到學生會時,她已經在那裡待了很長時間了。要不是她身上穿上了冰帝的校服,菡瑾只會以為她是來冰帝做客的,才短短幾個小時,就已經和學生會的幾位幹部打成了一片,可以直呼名字了。

    看見跡部,一個戴眼鏡的學姐立刻伸出手打招呼:“會長,小透已經等了你很長時間了……”

    真田透跟著看向這個方向,站起身,慢慢地走了過來,在跡部面前站定,笑著和他打招呼:“跡部哥哥,好久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那啥……每個月都有固定積分可以送……

    這個月快到月底了,我還沒送完的,你們留言吧~~


正文 晴深(二)

    菡瑾在一旁好奇地看著跡部和真田透,在她眼裡,這是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在她兩世的記憶裡,除了小時候那次差點吵起來的見面,她還真搜不出這兩人之間親密關係的痕跡。

    嘖嘖,是她錯過了什麼嗎?幾年不見,當時被跡部罵得縮著腦袋的小女孩,現在已經可以昂首挺胸一臉甜蜜地叫“跡部哥哥”了,別告訴她是因為長大了,這件事即使用年齡也無法解釋它的詭異。且不說這麼多年跡部這傢伙萬年不變的囂張程度,不可能對真田透伸出橄欖枝。小時候就能拆穿她的偽裝,不問緣由地幫著她去對付真田透,可見跡部對真田透也是完全沒有好感的,那麼,真田透再示好,跡部應該也不大可能會搭理她。

    所以說,今天這個場面還真是考驗她引以為傲的智商,為什麼她完全弄不清楚這兩個人的關係?

    跡部感覺到了旁邊菡瑾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中間的探究和不解,讓他心裡鬱結起來。好好的一個下午,本來心情很不錯的,被眼前這個交流生弄得一塌糊塗。說認識他,又叫他“跡部哥哥”,他跟這只母貓有這麼熟嗎?要不是上次宴會時,立海大的真田弦一郎介紹說這是他堂妹,他還真記不住這張臉。

    跡部轉頭瞟了眼興致勃勃看戲的菡瑾,幾乎就在兩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她立刻換上了一種無辜的表情,好像這事跟她完全沒有關係。

    該死的沒關係!如果現在是忍足,有人用這種噁心不華麗的聲音叫他“侑士哥哥”,看她還能不能這麼淡定無所謂!真是……要叫“哥哥”的人偏偏不肯叫,不知道哪裡跑出來的母貓,卻在那裡叫了套近乎。他跡部景吾,什麼時候廉價到這種程度了。

    氣憤歸氣憤,真田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她該慶倖她是真田弦一郎的堂妹,若非如此,他肯定直接讓她走人。跡部眯起了眼睛,略帶冷淡地說:“真田小姐,你特意留下來等本大爺到現在,就是為了說一句‘好久不見’嗎?”

    真田透臉“騰”地一下紅起來,她沒有料到,跡部會說出這種話,站在那裡,頓覺尷尬萬分。按照常理,就算兩個人不熟,若是一個女生,主動用如此親昵的態度跟某個男生打招呼了,一般這個男生都不會拒絕。而且,她和跡部景吾也算是相識很久了,想不到居然還被他如此對待。她這會兒,是回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

    學生會的其他人聽見了這段奇怪的對話,一時之間,誰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能面面相覷。看小透的樣子,應該和會長很熟,聽會長話裡的意思,事實卻並非如此。

    跡部話一說出來,菡瑾就知道了哪裡不對勁。不得不說,自來熟的真田小姐,碰上了天生傲氣的跡部少爺,是註定要失算的了。只不過,跡部的反應……菡瑾摸了摸鼻子,也未免太大了,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嬌小姐,用得著氣勢全開,搞得這麼大陣仗嗎?

    真田透現在急需一個臺階下,她看向跡部,對方依舊是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學生會的其他人此時摸不清狀況,斷然不會為了她出言得罪跡部。她尷尬地轉頭,這時柳菡瑾映入她的眼簾。

    原先她沒有注意跡部身邊的女孩。冰帝的學風比立海大開放,很多男生雖然只是初中部,卻已經換了不知道女朋友了。所以她一開始發現跡部和一個女孩子一起進來,她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就直接認為她是跡部眾女友中的某一個了。現在,發現這個女生是柳菡瑾,意義就不一樣了。

    “菡瑾……”真田透驚喜地叫了起來,“你是柳菡瑾!”

    菡瑾心裡咯噔了一下,好了,現在算計到她頭上來了。不滿歸不滿,可不能留下什麼把柄,讓真田小姐以後做文章。菡瑾也裝作打量她的樣子,恍然大悟道:“你是……真田同學?天哪,我都認不出來了!”

    真田透緊走幾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一臉感動萬分的表情,只差熱淚盈眶了:“菡瑾,真是好久不見了……”

    “是啊是啊!”菡瑾點頭,腦子裡想起了剛剛跡部那句等他半天,就是為了說一句“好久不見”,一向引以為傲的忍耐力差點破功,這個真田透,怎麼又是“好久不見”,她就不會什麼新的詞語了嗎?菡瑾深吸一口氣,再怎麼樣,她可不想做那被人隨便踩的臺階,於是,她疑惑不解地歎息著:“剛剛你跟跡部說話的時候,我可是看了你半天了,你不吱聲,也不往我這邊瞧一眼,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沒想到真是你!”

    這話暗指真田透重色輕友,說得不是很明顯,但是加上真田透和跡部兩人一熱一冷的態度,就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了。

    菡瑾不著痕跡地掃過學生會眾人,果然,大家看真田透的眼神有些冷淡下來。這也怪不得他們,真田透原先表現得像是會長親友,現在形勢鬥轉直下,被跡部和菡瑾聯手這麼一攪和,漸漸有了死纏爛打的花癡女的嫌疑,大家感覺被騙了,臉色自然會不好看。

    真田透被又被噎了一下,這回好用的臺階都用完了,她只得硬著頭皮,裝傻說:“菡瑾,一年不見,你變幽默了不少,看來你在冰帝過得很開心啊!這樣我就放心了!”

    真田透的段數,確實很高。都這樣了,她還能不忘發揚一下她的“同學愛”,轉移大家的注意力,雖然效果不大,但是確實可以挽救一下她現在岌岌可危的人品。

    菡瑾但笑不語,真田透正要接著說話,卻被旁邊一臉不耐煩地跡部打斷了:“啊嗯,你們兩個,有完沒完?本大爺從外面趕回來,不是為了在這裡聽你們閒聊的。”

    這下子,跡部是真的發火了,火氣重得連菡瑾都感覺到了。

    話雖然是對著菡瑾和真田透說的,不過,他發火的對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誰了。

    真田透連討了好幾個沒趣,這下子總算安靜下來了。

    跡部接過旁邊的人遞過來的印章,在真田透的資料上按了一下,然後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手又丟給了另外一個人。

    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裡,瀟灑地轉身,摸著淚痣,對菡瑾說:“走吧,還愣在這裡幹嘛?”

    菡瑾向其他人道別,還沒打完招呼,一隻手就被跡部拉住了。跡部什麼話也沒說,不等她說什麼,拽著她就走了。

    眾人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一陣沉默之後,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頓時就像炸開了鍋一般。討論的話題,無非是圍繞著跡部、忍足、柳菡瑾之間的三角戀。

    誰也沒發現,幾分鐘前還笑容滿面的真田透,此時已是滿臉寒霜,拳頭握得死緊。

    菡瑾才走進學生會辦公室,身後跡部就把門“啪”地一聲合上了。可能是跡部在生氣的緣故,關門聲特別用力,把菡瑾嚇了一跳。

    跡部關完門,也不多說什麼,鐵青著臉,直接越過了站在路中央的菡瑾,坐到了椅子上。

    菡瑾知道他在發火,又覺得自己被遷怒得有些莫名其妙,心裡也憋得慌。她什麼都沒做,站在旁邊看了半天戲,也能被人莫名其妙地氣上,這也太沒天理了。從頭到尾,她除了讓真田透下不來台,她可沒幹任何事,你跡部景吾在這裡生氣,除非就是在給真田透打抱不平。

    菡瑾在朝著跡部的方向坐下,和他面對面。

    “我說,跡部,”菡瑾歎了口氣,“給人判刑也要有證據的,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我哪裡惹你生氣,你總要告訴我一聲吧?讓我坐牢也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了。”

    跡部這才肯抬起頭,正眼看她,他壓低了聲音:“剛才那個女人用那種不華麗的方式叫本大爺的時候,你為什麼在旁邊不說話?”

    “啊?這個……”菡瑾被他問得愣了一下,這算是任她怎麼想都猜不出的原因嗎?她低下頭,把玩著自個兒的手指:“我覺得你能處理好,所以才……”

    後半句話被硬生生地掐斷了,菡瑾倒吸了一口涼氣,光顧著說話,跡部什麼時候到她面前的她都不知道。

    “所以才?”跡部撐著沙發,把她圈在了自己身下,眼睛直直地瞪著她,冷哼一聲,“如果今天那個女人是用這種噁心的聲音叫你的侑士哥哥,你還會在旁邊看戲嗎?”

    菡瑾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跡部,腦子完全當機了,說話也結巴起來:“我……我……”

    “不會吧?本大爺就知道!”跡部冷笑起來,“柳菡瑾,你給本大爺記住了,柳家的聯姻對象是跡部家,不是忍足家。自己的位置,要擺正。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需要本大爺再提醒你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我總算讓他們進了一步了,撒花~~~

    ~~~~(>_

正文 晴深(三)

    菡瑾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先是錯愕,接著是生氣,到最後,滿腦子只剩下跡部說的那句“柳家的聯姻對象是跡部家”,她的臉蹭地一下紅了起來,一時間竟分不清是生氣多一點還是害羞多一點。

    雖然知道他說的在將來的某一天,可能會成為事實,但是他現在說話時篤定的口氣,真的是讓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羞惱,聯姻的事說好聽一點是雙方家長默許的,說難聽一點,默許就是連口頭協定都沒達成,他跡部景吾,是用什麼身份在置問她?

    菡瑾深吸一口氣,笑了起來,用一種非常謙和有禮地語氣說:“跡部君,那麼你的位置你擺正了嗎?我記得,跡部家和我們柳家聯姻的事情,可是還沒有的定論的呢!”

    跡部眼睛暗了暗,隨即又擺出了一副自信的樣子,他看著菡瑾,嘴角揚起囂張的笑:“這種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本大爺既然說出來了,它就一定會變成事實。”

    “那麼,我拭目以待了。”菡瑾推開他,把自己從他奇怪的包圍中解救出來,站起身,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回以挑釁的眼神,“別到時候,今天的話沒成真,反而成了跡部君你的笑話。”

    跡部被菡瑾推了一下,兩隻手鬆開了,他直起身,看著眼前一臉不服輸地菡瑾,敏銳如他,自然不會忽略她眼中的怒火,比起平時雲淡風輕小大人模樣的她,他更喜歡現在的她,讓他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像是逗貓逗上了癮一般,跡部雙手環胸,依舊傲氣十足,他湊近菡瑾,輕聲說:“會變成你還是本大爺的笑話,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菡瑾氣得直咬牙,正想反駁他,挫挫他的銳氣,卻被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

    鈴聲響個不停,菡瑾只得先解決這邊,她悻悻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螢幕上顯示的是家裡的固定電話號碼,菡瑾把手機湊到耳邊,說:“我是柳菡瑾,早川奶奶,有什麼事嗎?”

    她以為,和平時一樣,是早川奶奶打電話給她。沒想到,今天卻不是。

    “小瑾,是我。”電話裡傳來爺爺的聲音,冷冷的,沒有一絲起伏,“我今天要出遠門,早川奶奶回老家去了,你今晚不要回來了……”

    菡瑾嚇了一跳:“爺爺……”

    “別插嘴,聽爺爺說完。”老人的聲音帶上了些許命令的色彩,不等菡瑾答應,他又自顧自地說了起來,“剛剛打電話給你琴子了,她說她暫時還在關西,只有侑士一個人在東京。你們兩個孩子看家,我們都不放心。她已經聯繫了跡部美紗,你今晚住到跡部家去。”

    菡瑾看了眼站在身邊的跡部景吾,心裡越來越沒底。

    好不容易等爺爺交代完,她再也按捺不住了:“爺爺,究竟發

    生什麼事了?你不要嚇我……”

    柳老爺子聽出自家孫女的聲音有些發抖,口氣隨之緩了下來,他輕聲安慰道:“小瑾,什麼事也沒發生,你不要擔心。只是今天爺爺接到消息,公司出了點事,要連夜趕到出事的地方,你早川奶奶老家出了點事,只剩你一個,我們怕你不會照顧自己,所以才讓你先去跡部家住一晚。”

    “真的……真的沒事嗎?”菡瑾覺得爺爺的話裡到處都是破綻,一時之間,她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沒事,”柳老爺子保證道,“小瑾不要怕,只是住一晚,明天你就能回家了。至於跡部家那小子……你也不要怕他……啊,爺爺要出門了,乖,家裡沒人了,不要打電話回家了,我掛了!”

    “爺爺,等一下……”菡瑾連忙大叫,無奈電話還是被切斷了。

    她連忙重新調出家裡的號碼,開始往那頭回撥,卻怎麼打也沒人接了。

    到底是什麼事情,爺爺連家都不讓她回,就算家裡三個老人不在,還有傭人,總有人能照顧她的,再怎麼樣都沒必要住到跡部家去。爺爺突然出門,連早川奶奶都不在,這些事也太湊巧了。

    菡瑾急得不得了,轉身看見跡部,想也沒想,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既然她要寄住到跡部家,那麼,跡部,跡部景吾肯定能告訴她原因……

    柳老爺子掛上電話,一句話不說,直接拔掉了電話線。

    他轉過身,問身後的早川管家:“秀子她……沒事吧?”

    柳景洪今天像發了瘋一樣沖進了柳家祖宅,早川秀子去開門,沒想到非但沒擋住他,還被他直接推倒在地,頭撞在了青石板上,磕了一頭血。

    “送到醫院去了,”早川管家想起老伴倒在血泊裡的樣子,心裡就發慌,“醫生說,沒什麼問題,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那就好,沒事就好。”柳老爺子用拐杖使勁地敲了敲地板,冷笑起來:“我們去看看那個逆子。”

    院子裡,柳景洪被人捆了起來,他拼命掙扎,卻掙不開身後一干人的鉗制。

    情況越來越詭異,也讓他越來越擔心,但是他只能咬牙撐住。那件事情,已經不能再拖了,現在能救他的只有柳家。

    老爺子拄著拐杖出現的時候,他大叫出聲:“父親,快讓這些人放開我……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來來回回在他面前走了好幾個回合,老爺子才在他面前站定,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吧!”

    “在這裡?”柳景洪看了看四周,他的周圍,滿是人,而且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不是祖宅的傭人,在他推到早川秀子之後,這些人就出現了,將他打倒在地,任憑他恐嚇威脅,都不動分毫,他對這些人很抵觸,“可是他們……”

    老爺子好笑地看著他:“你不想說,那就算了……”

    “不……父親……”柳景洪腦子一片空白,接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他哭喊起來,“父親,救救我……我、我……我開車撞傷了人……”

    跡部景吾打電話給自家母親,而跡部美紗什麼都沒說,確認他們下午沒課之後,主動提出到學校來接他們。

    菡瑾想自己打車回家,跡部卻不肯放人。

    兩個人就這麼拉拉扯扯了幾十分鐘,跡部美紗的車子到了。

    菡瑾坐上車,還不等車子發動,就開始詢問跡部美紗:“美紗阿姨……我……”

    “小瑾,”跡部美紗看著她,“這都是你爺爺的安排,中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爺爺的脾氣你知道,他不想讓你瞭解的事情,就肯定不會告訴你。你明天就能回家,有什麼話,你到時候可以自己問他。”

    菡瑾之前被急昏了頭,現在被跡部美紗這麼一點,慢慢地冷靜下來。

    是她太急躁了,忘記了爺爺說的話。明天就可以回家,既然這樣,那麼,爺爺所要隱瞞她的,應該就只有今天。那件事,爺爺不想讓她知道,並且只需要今天一天,他就能把它處理完。如果真是爺爺出事,只隱瞞一天,根本就沒什麼意義。

    所以,她之前一直擔心的那些,確有些沒道理了。

    菡瑾苦笑,果然,她的定力還是遠遠不夠啊,碰上跟家人有關的事,她的腦子就完全不受支配了。

    要成大事,這些都是萬萬要不得的。

    她向跡部美紗點了點頭:“美紗阿姨,謝謝你,我知道了。”

    “小瑾能想通就好。”跡部美紗擺手。

    柳老爺子動了動手裡的拐杖,偏過頭,看著兒子,問道:“所以?”

    柳景洪被自己父親的態度弄得有些混亂,經過上次失敗的談判之後,他這次更加小心翼翼了,不敢妄自揣測父親的想法,只是抖著聲音說:“所以……我想求父親幫幫我……我、我當時喝多了,來不及踩刹車,才、才會……”

    老爺子打斷他:“喝多了?撞車是因為喝多了,那你肇事之後逃逸,也是因為喝多了?”

    “我……”

    “景洪啊,如果你只是撞了人,我很願意為你解決這件事,”老爺子彎下腰,滿臉笑意地看著他,嘴裡說出的話,卻冷得像冰一樣,“但是在別人奄奄一息的時候,你卻逃走了。”

    “父親……”柳景洪努力辯駁著,“我以為他死了……”

    “他死了,你就能逃了?”老爺子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你還有人性嗎?”

    柳老爺子直起腰,轉身離開:“你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吧!希望能算是自首,可以少判幾年。”

    “不,父親,你不能這樣……”柳景洪想逃跑,卻被人壓得死死的,他哭喊不休,“菡瑾……菡瑾在哪裡……我是她爸爸……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你死了這條心吧!”老爺子停住腳步,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對自己的兒子說,“菡瑾已經被我送走了,她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就當我這個做爺爺的幫你這個做父親的贖罪吧,為你保留最後一分做父親的尊嚴。”——

    作者有話要說:柳父終於被送走了~~散花~~

    接下來,就是以美好的校園生活為主了~~



正文 霖宵(一)

    菡瑾對跡部家並不陌生,只不過,在他家留宿還是頭一次。雖然她一年到頭,也有不少時間是住在忍足家的,但是畢竟性質不一樣。

    在她眼裡,侑士是哥哥,侑子是姐姐,而琴子阿姨和鍈士叔叔就像是父親母親一樣照顧她,在忍足家,她真的有一種回家的感覺。但是跡部家……菡瑾想起了之前和跡部景吾在學生會的對話,可能是被跡部的話刺激到了,她今天一走進跡部家大門,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如果跡部景吾的那番話是為了讓她有所警惕,對自己和他的關係有所覺悟,那麼,他真的成功了。她現在只要閑下來,想到忍足或者是接觸到所有和他跡部景吾有關的事或物,就會想起那段讓她又氣又惱的話。晚上住在跡部家這件事,更是讓她坐立不安。

    吃晚飯的時候,菡瑾有好幾次目光不小心和跡部景吾對上了,他一邊微笑著一邊說話,眼睛半天不離她,直把她看得面紅耳赤,抬不起頭只能埋頭吃飯為止。

    好不容易熬過了晚飯時間,本以為可以躲回房間了,美紗阿姨卻起了興致,非要拉著她說話。坐在客廳裡閒聊,跡部景吾也是不離自己的母親左右。菡瑾心下奇怪,嘴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少會願意陪著自個兒母親聊天的,想不到跡部景吾脾氣雖然囂張乖戾,卻難得的有耐心。

    不知怎麼的,菡瑾和美紗阿姨就聊到了暑假度假的事。對於菡瑾暑假基本都會在忍足家度過這件事頗有微詞的跡部美紗,立刻就提出了這個假期帶菡瑾去英國的要求。菡瑾只是微微猶豫了一下,跡部美紗就開始對她灌輸某些思想了。

    “小瑾,你還沒去過我們在英國的家吧?”跡部美紗一個勁地說著,還偏過頭,很認真地思考著,“嗚,我差點忘記了,以前假期都是景吾從英國飛回來看你。那麼,這次阿姨回英國,就帶你一起走。”

    菡瑾對跡部美紗的熱情有些吃不消:“美紗阿姨,謝謝你,只是暑假……”

    跡部美紗正想到高興處,獨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這會兒聽見菡瑾的聲音,猛地回頭,對著菡瑾上下打量了一會兒。菡瑾一到跡部家,就換下了校服,此時身上穿的,正是跡部美紗自己為她準備的衣服,一身天藍色的蕾絲裙。跡部美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又亢奮起來:“我想到了,小瑾,我們可以先去米蘭,好好的玩上幾天之後,再回英國……”

    “阿姨,我……”

    “還是先回英國,再去米蘭,哎呀,真是傷腦筋啊……”

    跡部靠在沙發上,看著菡瑾拼命地想溝通,不管怎麼努力,卻始終被母親忽略,兩個人就像是在雞同鴨講。菡瑾被自家母親折磨得有苦難言。他心中一動,哼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母親,無論你是想先回英國再去米蘭,還是先去米蘭再回英國,你可別忘了,你正在同父親吵架這件事。”

    知母莫若子,跡部不講話不要緊,這一講話,就戳中了自家母親的軟肋。

    跡部美紗覺得自己恍如被一桶冷水兜頭淋下,頓時興致全無,整個人都消沉下來。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兒子,不滿地說:“你這個臭小子,一天不打擊你老媽,你就難受是吧?”

    跡部撩起一縷紫灰色的頭髮,抬眼看了一眼自家母親,嗤笑一聲:“啊嗯,母親大人,您想太多了,打擊這種不華麗的事,本大爺才不屑為之。”

    跡部美紗氣得別過了頭,不想再去看自家的不孝子,嘴裡罵道:“臭小子,就你能說,天天跟我對著幹,誰家的孩子跟你一樣的?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死孩子,成天就知道氣我,我真是……”

    菡瑾在旁邊瞅著,剛開始還好,罵到後來,跡部美紗居然開始自怨自艾起來。她拼命給跡部使眼色,想讓他出聲安慰,沒想到跡部看著她,就是不回應她。這倒也是,依著跡部的性子,會道歉才怪,她在心裡暗暗歎氣叫苦。

    菡瑾跺了跺腳,之前沒幹過這種勸解的活兒,第一次幹起來難免有些生澀,她抿了抿嘴,一時竟想不出什麼出彩的話來,只好硬著頭皮說:“阿姨你不要這樣,我覺得跡部……哥哥挺好的,你看,他還願意陪我們說話……我聽同學說,她家的哥哥,每次吃完飯都不見人影,從來都不陪她和媽媽。跡部……哥哥……只是不太會說話而已,阿姨你不要難過了……”

    跡部怎麼說也比她大一歲,在學校是學長,現在在長輩面前,她要是像平常一樣“跡部跡部”直接叫,就太不禮貌了。只是,連說了好幾個“跡部哥哥”,她差點咬到舌頭不說,又想起了下午真田透的那一聲“跡部哥哥好久不見了”。想到自己和真田透混在了一起,嘴裡就像是吞了一隻蛤蟆一樣,噁心得慌。

    跡部看見菡瑾急得直冒汗,心裡暗笑她被他母親騙了,歪過頭,準備看母親準備演到什麼時光,不想菡瑾居然說話了,還是幫他說好話。

    面對對方如此高的評價,說心裡不歡喜那是不可能的。跡部摸了摸淚痣,正兀自得意,卻對上了自家母親一臉忿忿不平的表情。

    跡部美紗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自家兒子,雖說是在演戲,但是心裡還真是有些氣憤的。自家兒子自小就不是可愛的主,囂張跋扈喜歡頂撞人,可沒少讓她恨過。只不過,現在事有輕重緩急,要治他,抓住了他的把柄,以後有的是機會。

    跡部美紗回過頭,馬上換了另一副表情,她輕輕搖了搖菡瑾的胳膊,說話的口氣了帶上了幾分嫉妒:“小瑾不要被他騙了。臭小子今天是看到你在,才在這裡裝孝子的,要是擱在平時,他早就跑到網球場打球去了,哪有空理我。小瑾,你看看,我這個做媽的可不如你啊!”

    “啊……”菡瑾意識到自己和跡部又被湊到了一起,被取笑了,臉上一陣發熱。只是這個時候也不敢過分表現出來,怕自己一顯露出來,惹來美紗阿姨更過分的調笑。

    “阿姨,您想太多了。”她裝出不知的樣子,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剛剛聽您提到米蘭,上次琴子阿姨也跟我說過,想要抽個時間去逛逛。”

    跡部美紗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只是這事也不好逼得太急,只能適時敲打敲打。

    她笑著接過話頭:“琴子之前也跟我說過,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不過,線路得重新確定一下……”

    女人和女人湊到一起,重複來重複去,能談的也就這麼幾件事。菡瑾對時尚類的東西不是很瞭解,偶爾插上幾句話,大多數時候,都是跡部美紗在談論自己的時尚經。

    跡部今天一反常態,居然沒有說“不華麗”之類的話,很有定力地坐在旁邊。

    跡部美紗頻頻關注自己的兒子,心裡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個死小子,為了媳婦兒,真是啥都拼上了。平時嫌她囉嗦,今天倒是安靜了。

    菡瑾的生活習慣隨家裡幾位老人,一向早睡早起,這會子跟著跡部美紗談了半天,好不容易撐到了八點半,也忍不住哈欠連天了。

    “好了,”跡部美紗笑了起來,“小瑾眼睛都要眯成一條縫了,快點先去睡吧!”

    菡瑾揉了揉眼睛,正想說話,卻發現跡部家的管家領著一個人走過來了。

    睡意一下子跑光了,她再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之後,忍不住喊出了聲:“侑士哥哥,你怎麼會來這裡……”

    忍足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勾起手指,輕輕地刮過她的鼻子,寵溺地笑了起來:“你沒在外面住過,侑士哥哥怕你住不慣,所以過來陪你啊!”

    菡瑾被他的手指弄得鼻子上癢癢的,禁不住笑出了聲,一邊笑一邊躲,嗔怪道:“別弄,癢死了……”

    跡部景吾皺了皺眉,不爽地看向打鬧著的兩人,他的心情就像是此時的表情,純粹地、無須掩飾地不爽。

    跡部美紗看見三個孩子之間的互動,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琴子老是說,小瑾就像是她的小女兒,侑士一直把她當成妹妹,原先她是深信不疑,現在看來,琴子這話,裡頭的真實性,實在是讓人懷疑。

    兄妹之情這種說法,看來是有些站不住腳啊!

    她笑著站起來,對眾人解釋道:“是這樣的,關西那邊的醫院出了點事,琴子沒辦法趕回來,你們侑子姐姐今天早上也回祖宅去了。琴子不放心侑士一個人在家,加上今晚小瑾住在我們家了,就乾脆讓我把他一塊接了過來。”

    菡瑾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悶著聲音說:“侑士哥哥,早知道你要過來,剛剛就和我們一起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景漫漫追妻路,混雜著美好的校園生活,接下來,會有很多人陸續登場,可能會有原創人物……望天……

    602童鞋下章登場!



正文 霖宵(二)

    忍足從菡瑾房間出來,一打開門,就看見跡部靠在門邊上,雙手環胸,臉色陰沉,看見他也不打招呼,也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了。

    忍足心裡好笑,臉上卻還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跡部好幾眼,成功得到對方的白眼之後,他才回過身,對著房間裡說:“小瑾,早點睡,明天還要上學的。”

    跡部覺得這聲音溫柔得有些假,經過下午和晚上的那些事之後,本來就不怎麼待見忍足的他,此時更是火氣上湧。但是怕引起屋子裡的菡瑾的反彈,只好站在那裡,等著忍足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

    過了一會兒,菡瑾軟軟糯糯的聲音傳出來,應該是太困了,連說話都有些慢吞吞的:“侑士哥哥,晚安,我會早點睡的。”

    忍足偏過頭,想了想,又笑著說:“有什麼事可以叫我,我的房間就在你旁邊。”

    “嗯,我知道了。”

    門被闔上了,跡部站直身子,拍了拍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把手插進口袋裡,朝忍足挑了挑眉,冷冷地吐出一句話:“走吧。”

    忍足臉上的笑意也在闔上門那一刹那消失了,他推了推眼鏡,用和平時完全不符的嚴肅表情,說:“嗯,走吧。”

    院子裡,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一聲不響地對峙著。

    周圍很安靜,在選地方的時候,他們特意選了這個角落,就是為了不讓人打擾。

    最後,還是跡部先忍不住了。他揚起下巴,抬高了音量,眼睛斜了一眼忍足,聲音裡是掩不住的怒意:“忍足侑士,你給本大爺說清楚,你這是什麼意思?”

    相比較於跡部的咬牙切齒,忍足則是淡定很多,這會子被跡部質問,他也只是莞爾一笑,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那麼,或者本大爺應該問得再直接一點,”跡部被這麼一激,反而壓制住怒氣,沒有爆發出來,眼睛卻直直地盯好了他,“你今天晚上幹的那些不華麗的事,是為了什麼?”

    聽見跡部說到“不華麗的事”幾個字時,忍足正在扯領口扣子的手一頓,隨即又輕笑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呢,跡部,我還是聽不大懂你的話,我沒覺得我幹了什麼不華麗的事啊!”

    “哼,你不要給本大爺裝傻。”跡部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你別以為本大爺會被你糊弄過去,本大爺說什麼,你心知肚明。”

    “呐,跡部要是想說我和小瑾的事的話,”忍足摘下了眼鏡,突然正色道,“我只能說不好意思了呢!”

    “你……”

    月光透過跡部家院子裡的樹木花草投射在草地上,形成了一片斑駁交錯的影子。

    忍足從角落裡往外走,幾步之後,猛地站定,重新回過了身。他站的地方,剛好是樹下,整張臉都被陰影遮住了,模模糊糊地,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大真切。

    “跡部,如果你是想跟我探討我今天的言行和之前說過的話之間的出入,那麼,我想,已經沒這個必要了,”忍足停頓了一下,“之前我是有過那種心思,或者說,一直是那種心思,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菡瑾,但是,我今天突然覺得,這個想法真的糟糕透了。如果放心不下菡瑾,我可以自己照顧她。雖然跡部你是一個值得人相信的人,只是,對於重要的人,還是自己保護來得更放心一點。我的確是反悔了,如果跡部你實在是想指責的話,我無話可說。”

    跡部這下子是真的冷靜下來了,他摸了摸眼角的淚痣,用一種極度危險的眼神看好了忍足,淡淡地陳述著自己所知道的事實:“所以說,忍足你準備和本大爺作對到底了。”

    忍足聳肩,兩手一攤,無奈道:“跡部,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只是各憑本事,我也不想和跡部你針鋒相對。只是,誰讓我們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

    “啪”地一聲,跡部伸出手,打了個響指,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他抬起頭,用一種自信到有些傲慢的口氣說:“既然如此,本大爺接受你的挑戰。”

    忍足轉過身,在跡部視線不及的地方,做了個松了口氣的動作。

    第二天,菡瑾洗漱完,偷偷摸摸地打開了房門,腦袋往外面一探,發現走廊裡沒人。她握緊了拳頭,嘴角的弧度上揚了一點,背過身,小心翼翼地關上門。

    太好了,今天沒被逮到,真是太幸運了。

    “咳咳,”身後傳來熟悉的輕咳聲,“小瑾,你在那裡一個人偷笑什麼呢?說出來,我們一起分享一下。”

    菡瑾整個人一僵,轉過身時,原來還滿是笑容的臉,一下子變成了苦瓜狀,她可憐兮兮地叫道:“侑士哥哥……”

    跡部起床之後,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態,沒有直接下樓,而是拐了個彎,特地跑到了二樓客房的位置。

    他剛到拐角處,就聽見了兩個人的說話聲。聲音不陌生,一個是柳菡瑾,還有一個就是忍足侑士。

    緊走幾步,看清了這兩個人在幹什麼,他經過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沉澱下來的怒氣又有了發酵的趨勢。

    “你們在幹嘛?”跡部皺了皺眉頭,一臉地不耐,“一大早在這裡拉拉扯扯,真是太不華麗了!”

    菡瑾的手還牢牢地拽著忍足的衣袖,此時此刻,她也顧不上丟臉什麼了,待跡部說完,她連忙撤回了自己的視線,又開始搖晃忍足的手臂,一邊搖,嘴裡還不停地哀求著:“侑士哥哥,求求你啦,我不要去……很難受的……”

    見菡瑾完全不理自己,跡部正想發作,在一邊的忍足倒是破天荒地開口解釋了,聲音裡滿是無奈:“跡部,我讓小瑾一起去跑步,她不願意去。”

    腦子裡裝了很多其他的版本,乍聽見時這個原因,跡部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旁邊的菡瑾癟了癟嘴,滿臉淒苦地表情,完全沒有了平時那種冷靜的樣子,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孩子,跟忍足不依不饒:“我不去,跑步最討厭了……跑完之後,嗓子痛,腿酸,而且滿身都是汗……難受死了……我不要去跑步……”

    柳菡瑾討厭跑步,這是不管她活幾世都改不掉的毛病。每年假期,之所以爺爺會如此慷慨地讓她住到忍足家去,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忍足家的生活習慣,忍足鍈士在教育幾個孩子上面,從來不手軟。菡瑾每次去忍足家住宿,一大早肯定要起來跟著一塊跑步。無論她怎麼賴,都賴不掉。

    今天她特地起了個早,就是為了不被忍足抓住,在他起床之前潛逃,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還是被逮了個正著。

    所以,就出現了讓跡部眼紅的這一幕,菡瑾拽著忍足的袖子,孩子氣地撒嬌。跟她熟悉的忍足心裡最清楚,其實這丫頭就是在耍賴皮。

    菡瑾為了不跑步,已經豁出去了,反正在大家眼裡,她就是個12歲的小孩子,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笑話她。而且,這種耍賴不想跑步的樣子,忍足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了不起就是再被跡部笑話一下,反正她在他眼裡,向來都是“不華麗”的,也無所謂了。

    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跡部強烈抑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居然跟這麼兩個幼稚的傢伙較真,他剛才可真是無聊透頂了。

    “你們兩個,”他轉過身,冷冷地拋下一句,“果然是很不華麗。”然後,就往前面走。

    菡瑾和忍足對視了一眼,讓她覺得不理解的是,一大早的,又是誰惹這位大少爺生氣了。

    最終,菡瑾還是沒有逃脫厄運,被忍足拖到了跡部家的健身房。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跑步機是比繞圈跑步更恐怖的存在,她完全被忍足看死了,連偷懶都沒辦法。

    因為早上跑步的事情,菡瑾整個人都有些蔫蔫的,到了班上,看到那個新同學的時候,她瞬間有了一種崩潰的感覺。

    新同學是立海大的交流生,也就是真田透小姐。

    這個世界果然是充滿奇跡的,一年級這麼多班,偏偏大小姐她就被分到了她所在的班上,這個概率准的讓她都懷疑是不是有人在暗箱操作了。

    最讓菡瑾覺得煩躁的是,交流活動的期限是一個月,也就是在這暑假之前的一個月裡,菡瑾天天要和真田透在一起上課了,這讓她覺得打擊不小。

    更扯的還在後面。

    班主任老師來上課的時候,向大家介紹真田透,說了一些“大家好好相處”之類的話,末了,竟然要給真田透換座位。

    菡瑾眼皮一跳,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那頭老師的話就已經響了起來:“柳菡瑾同學,真田同學之前說,你曾經和她是同桌,既然這樣,真田同學在冰帝的這段日子,就拜託你照顧了。”

    菡瑾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應道:“是。”

    “那麼,真田同學,你就坐在柳菡瑾同學旁邊吧!”

    “是,謝謝老師。”

    柳蓮二放學回家的時候,母親正坐在沙發上,和平時一樣,呆呆地看著電視機。眼睛哭腫了,頭髮散亂,嘴裡不停地說著什麼,他仔細聽,卻聽不懂。

    電視上茗雅的新聞已經被撤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宮本財團長子車禍入院的事。

    這條新聞從昨天開始就有了,他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也看見過,據說兇手是昨晚去自首的。

    他看了看母親,有些想不通,明明是這條新聞把妹妹的新聞壓下去了,為什麼母親看起來更加失魂落魄了。

    家裡一片狼藉,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見到父親的影子了,最後一次聽見他的聲音,是他那天在電話裡跟母親吵架那次。

    對於這種父親,他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柳蓮二放下手中的書包和網球袋,動手開始收拾客廳和廚房,準備做飯。

    他在屋子裡進進出出,突然聽見了母親微弱的聲音:“蓮二……”

    “母親,”他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問道,“你剛才叫我了嗎?”

    “蓮二……”柳芸子從沙發上站起來,撲過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勁道很大,讓柳蓮二不自覺地想縮回手,卻被死死地拽住了,怎麼都掙不開。

    柳芸子沒有看見兒子痛苦的表情,她現在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與其說是狼狽,不如說是猙獰更多一點。

    “蓮二,你爸爸被抓起來了……是你爺爺,是那個老頭子……他、他把你的父親,送進了警察局……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那是他的親生兒子啊,他居然親手把他送進了警察局……”

    柳蓮二看著電視機裡不斷變化的畫面,再看看母親的樣子,突然間,腦子清明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昨天的份,補回來了……

    TT我繼續碼今天的份。

正文 霖宵(三)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父親就是那個肇事逃逸的人。

    吃午飯時,在餐廳看見這條新聞的時候,所有同學都出聲指責這個人,他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心裡卻也很不以為然。大家都覺得,只要是一個有點人性的人,都不會在那種情況下逃跑。

    只是,諷刺的是,晚上回到家裡,他的母親卻告訴他,那個沒有任性的肇事司機,其實就是自己的父親。

    柳蓮二的手臂已經被母親掐得沒知覺了,母親還是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語無倫次。他整個腦袋都脹得生疼,但是理不出一絲頭緒。就這樣了嗎?所有的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嗎?父親坐牢了,妹妹坐牢了,一家四口,現在只剩下他和母親兩個人。這算什麼?所謂的家破人亡,也就是他們這樣了吧。

    父親的事,怪誰呢?誰也不能怪,爺爺沒有做錯。如果是他,他也會勸他去自首。宮本財團是全日本排行前十的企業,這次鋪天蓋地的懸賞新聞就是最好的證明,就算不去自首,最後還是會被找到。與其被抓住,還不如自己承認。

    想到這裡,柳蓮二扶住母親,將她攙到了沙發旁,讓她可以坐下來。

    “母親,請您冷靜一下。”柳蓮二把手覆在母親掐著他的手上,試圖安慰她。

    柳芸子的眼前有些迷茫,腦子裡一片混沌,一會兒仿佛看見女兒回來了,一會兒又感覺丈夫就在自己身邊。直到聽見兒子的聲音,她才緩過勁來。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兒子現在是她唯一的支撐,她囁嚅著:“蓮二……你父親他……新聞裡那個人就是……”

    柳蓮二點了點頭,幫她把散亂的頭髮別到耳後,說:“我知道了,我已經知道了。”

    柳芸子嗚咽著:“孩子,我們要怎麼辦啊……”

    “母親,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柳蓮二摟住了她。

    “可是……”

    柳蓮二歎了口氣:“這樣也好,父親也算是去自首了,法官判刑的時候,看在自首的份上,應該可以少判幾年。而且,這次也算是爺爺出面了,是爺爺把他送進去的,那麼,宮本家至少還會顧及柳家的顏面,不敢太為難父親的。”

    至於以後該怎麼辦,沒人知道。這個家的支柱已經沒有了,家裡失去了經濟來源。自他有記憶起,母親就是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了,多年未參加工作,現在再去接觸社會,能不能融入社會,都是一個未知數。

    父親和妹妹被抓進去了,等待他們的,只有漫漫的牢獄生活。但是他和母親,還要相互扶持著走下去。未來還長,真正考驗他們的,是生活,而非其他。

    對於有真田透的生活,菡瑾突然有了一種厭倦的感覺。她的上輩子,幾乎一半時間都和真田透待在一起,最後直到死之前,才知道自己被她耍得團團轉。如果說,之前在南湘南的生活,是為了考驗她,她可以忍受,可以不去計較。她現在來冰帝了,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們,為什麼真田透還要強行闖入她的生活。

    她不明白,她一點都不明白。前世真田透針對她,是因為幸村,那麼,這一世,她又是為了什麼?她柳菡瑾,在過去的幾年裡,除了剛開始時,對幸村產生過某些過激的反應,在這之後,從未和幸村有過什麼大的接觸。為什麼真田透還要纏著她不放?

    她已經厭倦了那種每天對著自己討厭的人微笑的日子,厭倦了在開心的時候被人潑冷水的日子。真田透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要認真揣摩,說話的之前,要先在腦子裡過濾一遍,不能給她任何抓住自己把柄的機會。每時每刻都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算計。雖然現在的真田透,在她眼裡只是一個孩子,程度還未到能傷害她的地步,但是,每天活在這樣壓抑無奈的生活裡,誰都會受不了。

    她早就說過,她不是聖人。她脾氣暴躁,惡毒,只是帶了一張比常人更偽善的面具,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一個好人而已。即使她是一個真正的好人,好人和聖人之間還是有區別的。這些人憑什麼認為她會一直包容他們的惡劣行為,一直跪在那裡挨打,而不反抗呢?父親一家是如此,現在,就連跟她做了幾年同桌、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的真田透也來摻上一腳了。還真當她是軟柿子,隨便什麼人都能捏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純子照舊過來找她一起去餐廳。她站在門口,一邊揮手一邊大叫菡瑾的名字。菡瑾笑著應了一聲,正要出去,卻和迎面走來的真田透碰了個正著。

    因為是午飯時間了,菡瑾懶得跟她煩,象徵性地點了點頭,就要從她身邊走過去。

    沒想到,真田透卻開口了:“菡瑾,你和純子是去吃飯嗎?”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現在是午飯時間,不去吃飯,還能幹什麼?

    菡瑾在心裡吐槽了幾句,臉上表情不變,嘴上還是客客氣氣的:“嗯,到吃午飯時間了。”

    “那……”真田透欲言又止,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我能和你們一塊去嗎?”

    “嗯?”菡瑾看著她,不語。

    真田透咬著嘴唇,就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慢悠悠地說:“我不知道餐廳怎麼走,所以……只能麻煩你們一下了……”

    菡瑾根本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不認識餐廳?她記得,早上班長剛剛帶著她參觀過冰帝。就在幾分鐘之前,她還聽見班上其他幾個女生約這位元“不認識路”的真田小姐一起去餐廳,而真田大小姐用自己認識路為由,婉言拒絕。怎麼才過了幾分鐘,這“認識路”的真田小姐一下子就變成路癡了?

    班上的人還未全走光,真田透可憐兮兮的樣子,引來了不少人的關注。

    之前因為跡部和忍足的事情,菡瑾本來就不怎麼受待見,現在好不容易和同學之間的關係有了些許起色,她可不想為了真田小姐這樣無聊的人而破壞了這種平衡。

    菡瑾笑了起來,語氣也十分親昵,放大聲音說:“小透,不就是一起去餐廳嗎?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不認識路應該早點說的,我們班上大家可都是很好的人。”

    菡瑾這話意有所指,不單單只是為了說給真田透聽的,主要是為了說給剛才約她的那幾個女生聽的。果然,那幾個女生一聽見,臉上表情立刻有些不大好了。

    “菡瑾……”真田透的樣子更加可憐了,“我只是、只是不想麻煩其他人,畢竟都是剛認識,不太好意思……我和你同桌這麼多年,比較熟了……”

    如果現在不是午飯時間,菡瑾很願意陪著她演下去。只可惜,今天真田透同學鴻運當頭,剛好挑中了午飯前這個時間來找她茬,她也不大想跟她計較了,折騰來折騰去,反而耽誤了吃飯。

    “我們還是快點走吧!”菡瑾看了看教室門口的方向,“純子已經等久了,餐廳晚去了,人會很多的。”

    小島純子看見菡瑾和真田透一起出來,愣了愣,嘴巴張開又合上,最後還是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一路上,三個人心思各異,都沒有說話。

    最鬱悶的還是小島純子,因為真田透,她一個話癆,硬生生被逼成啞巴,難受程度可想而知。

    到了餐廳,買好了飯菜,菡瑾和純子默默地開始吃飯。

    這個時候,真田小姐卻不知著了什麼魔,天外飛來一句:“菡瑾,怎麼跡部不和你一起吃飯嗎?”

    菡瑾拿著筷子的手僵了僵,抬起頭,問道:“跡部?為什麼跡部要和我一起吃飯?”

    “啊?”真田透用手掩住嘴,驚呼一聲,“跡部不是你男朋友嗎?我昨天看見你們……對不起,我搞錯了,真是對不起……”

    菡瑾看了看四周,在人聲鼎沸的餐廳裡,真田透不停地鞠躬道歉的樣子顯得尤其突兀。

    還真是……這位真田小姐,走到哪裡,都會想方設法成為焦點。她這樣的做法,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小島純子本來就心情不好,這個時候,真田透突然搞了這麼一出,原本累積的火氣,這會子一下子爆發出來了。

    她放下筷子,大聲說:“難怪呢,剛剛我看你一直想跟我們一起吃飯,原來是抱了這種心思。”

    所有人都看好了她。

    小島抿了抿嘴,有些氣憤地說:“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抱了接近菡瑾就能和跡部學長親密接觸的想法,才會一直纏著菡瑾的?我就知道,菡瑾又不是名人,黏著她有什麼好處!原來你是這個想法!你真是太可惡了,菡瑾跟你雖然是同桌,但是之前根本就不熟,現在倒好,看見她有利用價值了,就裝出和她很要好的樣子,你真是……”

kit3emily 2011-9-12 15:21

正文 霖宵(四)

    中午的餐廳,是除全校大會之外,人聚集最多的地方。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全部被小島純子的大嗓門吸引了過來。

    今兒個的話題很是有趣,涉及到了冰帝最受歡迎的人,跡部景吾。

    雙方當事人也很有趣。

    一個是昨天才來的立海大交流生,真田透同學在昨天的學生大會上一露臉,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長得漂亮還親切有禮,能做上交流生,成績肯定也是數一數二的,有才有貌的女孩,在男生堆裡自然比較吃香。

    至於另一個嘛,就更讓人覺得有意思了,是從入學開始就大事小事不斷的柳菡瑾。一進學校就因為和忍足、跡部曖昧不清,傳出了緋聞。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人對她和這兩個人的關係議論紛紛。柳菡瑾在學校裡一向比較低調,除了成績好、長得算是漂亮之外,確實沒見她有什麼特別的。不過,脾氣好倒是出了名的。要不是上次餐廳的那起意外,根本沒人會知道她是柳家的人,而且據說還是柳家現任當家默認的繼承人。雖然那件事最後也有些不了了之,當時餐廳裡懲罰那兩個冒犯的人的時候,這位柳家大小姐可是氣勢驚人。至於有人後來評判手段不過狠,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後援團的兩位團長,此時也剛好在餐廳吃飯。冰帝後援團的管理比較嚴格,碰上這種很明顯是因為王子而起得衝突,一般她們都是會直接干涉的。

    風色紙鳶放下筷子,就要站起來,卻被旁邊的藤原夏海按住了肩膀,被按回了座位上。

    “她們……夏海,這事要是不管,鬧成上次那樣可就不好了……”風色有些著急,“上次跡部和忍足可是發了好大的火……再說,這事餐廳,她們老這樣,以後形成了風氣,可就……”

    藤原不緊不慢地拿起筷子,夾著菜,鎮定地說:“不急,我們先看著!一時半會兒出不了事。”

    “可是……”風色還是有些猶豫。

    藤原用沒抓著筷子的左手指了指騷亂的源頭:“你也要看看的,這次這兩個人,能像上次那樣鬧起來嗎?”

    “你是說……”風色有些了然了,“真田透看起來是不像那種會撒潑的人。”

    藤原微笑著點頭:“這位真田小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我可是聽說,她昨天在學生會等了半天,就是為了等跡部。她這麼明目張膽地向跡部示好,你看見今天有誰去為難她了嗎?”

    風色搖頭。

    “真田家的勢力擺在那裡,這位真田小姐……該說她是聰明呢還是什麼呢?”藤原夏海用手支起下巴,“我們冰帝可不是立海大。”雖然很多人家世是比不上真田家,可也不見得會對這些大家族的秘辛一無所知。

    真田透的臉上有些尷尬,一會會功夫,又恢復了常態。小島純子也就是嗓門比一般人大,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對付起來其實不是難事。現在的關鍵是柳菡瑾。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菡瑾坐的地方,發現她只是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兩個人的目光對上時,真田透連忙調開了視線。

    她摸不清柳菡瑾的想法,現在的境況也不允許她在那裡細細思考柳菡瑾的立場,眼前可是有一個小麻煩讓她不得不處理呢!

    真田透淚眼婆娑地看向小島純子,樣子愈發可憐,自責地說:“小島同學,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我只是……我只是昨天看見跡部君拉著菡瑾的手,今天才會這麼問的……我以為只有男女朋友才會手拉手的……剛剛菡瑾說不是,我知道是誤會了,所以才道歉的……想不到你會這麼說我……”

    “你……真田透……”小島純子咬牙。

    這個女人真是會裝,道歉?道歉用得著搞得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嗎?當她是傻子不知道嗎?她說那種話,擺明瞭是想讓大家因為跡部的關係,對菡瑾產生敵意。真不知道她們是哪裡惹到她了,動不動就出現壞人心情,還非要纏著她們。

    她就想不通了,如果不喜歡她們,討厭他們,不是只要當做沒看見或者疏遠就好了嗎,為什麼還要堅持和她們待在一塊,時不時弄點事情出來,讓大家看笑話,還搞得雙方心裡都不好受。

    誰能告訴她,這個真田透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啊?為什麼她完全沒辦法弄清楚她想要幹什麼,她的行為方式也太異于常人了吧?

    菡瑾討厭周圍的人那種看戲的表情,真田家和柳家同是神奈川的大家族,現在兩家的小姐起了衝突,在形勢不明的情況下,雖然觀望是無可厚非,可是那種赤|裸裸不加掩飾的眼神,還是讓身為當事人的她很不舒服。把人家的不幸當成是自己的樂趣嗎?還真有上流社會裡人情冷漠的特質。

    菡瑾收回視線,拉了拉旁邊被真田透氣得說不出話來的純子,待純子低下頭看她時,她朝她笑了笑,說:“純子,你先坐下來。”

    “菡瑾,你看她……”小島純子還是很激動,連看都懶得看真田透一眼。

    菡瑾點了點頭:“我知道,你不要擔心,我心裡有數。”

    看著菡瑾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表情淡淡地,怎麼看都不像是在生氣。

    真田透向前一步,有些緊張地說:“菡瑾,你不要誤會我,我真的不知道跡部不是你男朋友……你之前沒跟我說過,剛剛你突然說他不是你男朋友,我才會這麼大反應的……”

    菡瑾撫平校服裙子上坐下來時起得褶皺,抬起頭,朝著真田透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聲音似水一般的柔:“真田同學,誰告訴你跡部不是我男朋友的?我可不記得我這麼說過啊。”

    周圍的人群嘈雜起來。

    真田透愣住了,千想萬想,沒想到

    柳菡瑾會如此坦白地承認。

    心裡嗤笑她的衝動,真田透重新又恢復了笑容:“菡瑾,我剛剛問你的時候,你不是否認了嗎?害得我以為我搞錯了……”

    “我有否認過嗎?”菡瑾依然一派淡然地看著她,滿臉笑意,“我剛剛只是問你,你為什麼會認為跡部會和我一起吃飯而已吧?”

    “這個嘛,”真田透弄不清楚她在想什麼,只是照著原本的想法,慢慢地說了下去,“你們不是男女朋友嗎?在一起吃飯是很正常的吧!”

    菡瑾加大了臉上的笑容:“誰又告訴你,跡部他是我男朋友了?”

    “菡瑾,你是什麼意思?”真田透有些怒了,一會兒是,一會兒又不是,這不是擺明瞭在耍她嗎?

    “沒什麼意思,”菡瑾把臉上的笑容撤了下來,懶懶地說,“只是想提醒你,我從頭到尾似乎從來沒有跟你說過跡部是不是我男朋友的事情。”

    “那你就不能一下子說清楚嗎?”真田透對自己被繞進了菡瑾的文字遊戲裡這件事頗有微詞,眾目睽睽之下,出這種糗,實在是太難看了。

    “真田同學!”菡瑾拔高了聲音,冷漠的口氣和剛才笑盈盈地樣子天差地別,真田透沒注意,突然聽見時,被嚇了一跳。

    菡瑾挑眉:“真田同學,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事情?無論跡部是不是我男朋友,都與你無關。你似乎沒有什麼立場,來質問我和跡部的關係。這是我和跡部的私事,說或不說,都是我們的自由。你從立海大遠道而來,我作為冰帝的學生,也算是東道主,于情於理,都應該好好招呼你,不過,你也不要忘記了,這些,都是建立在作為客人的你,能夠尊重我這個主人的基礎上。”

    “菡瑾,我……”真田透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菡瑾斜了她一眼,待淩厲的眼神成功讓她閉嘴之後,才又說道:“真田同學也不需要這麼親熱的叫我的名字,如果你是說一些‘我們是好朋友,我只是關心朋友’之類的話,那麼,我只能說,真是不好意思了。請原諒我的健忘。因為在我的記憶中,似乎真田同學您跟我的交集,還沒有到可以稱之為‘朋友’的地步。”

    真田透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她握緊了拳頭,死死地瞪著自己的鞋尖,不說話,站在那裡。

    菡瑾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很沒有意思,回過頭,對純子說:“純子,我們走吧!出去吃。”

    純子被這麼一攪和,早沒有了食欲,被這麼多人盯著,她也咽不下東西。她站起身,點了點頭:“嗯。”

    風色看著柳菡瑾和小島純子並排走出了餐廳,調回視線,對旁邊的藤原說:“夏海,看來我們知道的也全是事實啊,柳菡瑾,看起來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那看要對誰了,”藤原跟著收回視線,“我就說這個真田同學不簡單了,居然可以把柳菡瑾這樣的人逼到這個份上。還真應了那句話,看起來脾氣越好的人,發起脾氣來越恐怖啊!”

    “無論怎麼說,”風色往站在那裡依然一動不動地真田透看了一眼,只是短短幾分鐘時間,原本還在圍觀的人已經在各幹各的事了,冰帝的學生,可不是一般的烏合之眾,只要看清最自己最有利的情勢即可,捧高踩低之類的事,他們可不會隨意幹,“今天這場角逐,勝的還是柳菡瑾。”

    “是啊,勝的真是漂亮,”藤原抬起頭,笑得頗有深意,“柳菡瑾,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呢!”

    週三下午是冰帝統一的社團活動時間,這就意味著,又沒有課了。

    菡瑾中午剛和真田透撕破了臉,現在看見她就膩味,加上昨天晚上一夜未歸,今天就想早點回去。

    打了個電話給田中叔叔之後,菡瑾跟老師請了假。

    請假的時候,老師的表情很奇怪,欲言又止,想來是聽說了中午她和真田透的衝突。不過,既然老師不說出口,那麼,她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大家都持觀望態度,是拿捏不准這件事的性質,到底是單純地兩個女孩子之間不和,還是柳家和真田家出了什麼問題。

    菡瑾最好這些人一直觀望下去,假心假意的關心,有時候可是比看戲更讓人心寒。

    回家時,等在門口的卻不是早川奶奶,換成了早川爺爺。

    “小瑾回來啦!”

    “啊,是的,早川爺爺。”

    雖然心裡有疑問,還是沒有馬上問出來,等到了屋子裡,放下書包,幾圈兜下來,還是沒看見早川奶奶的影子,菡瑾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照理說,回老家的話,不是差不多應該要回來了嗎?之前早川奶奶回老家,最多就是留宿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會趕回來。

    菡瑾在後院見到了爺爺,那個時侯,他正對著“怦怦”作響的竹筧發呆。

    “爺爺……”菡瑾躬身行禮。

    老爺子回過神,問道:“小瑾是在找你早川奶奶吧!”

    “嗯……”菡瑾迅速地抬起頭,“不是說回老家嗎?以往這個時候,可是早就回來的了。”

    “小瑾,”老人摸了摸孫女的腦袋,眼睛裡閃過有些說不清的光芒,“你早川奶奶她……沒有回老家,爺爺昨天騙了你!”

    菡瑾眨了眨眼睛:“那她……現在在哪裡……”

    “醫院,”老人神色凝重,握著拐杖的手,又緊了緊,“昨天,你父親跟瘋了一樣沖了進來,秀子去開門,被他推倒了,磕在地上,頭破了。”

    菡瑾默然,半晌,才問道:“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再留院觀察幾天,就能出院。”

    “哦,”菡瑾點頭,“那就好。”

    祖孫兩個站在一起很久,誰也沒說話。

    有些事情,說不說破,都是一樣的。

    菡瑾想起自己今天的醫學功課沒有完成時,忙向爺爺道別:“爺爺,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我先回書房了。”

    “嗯,去吧。”

    菡瑾轉身離開,剛走幾步,又聽見爺爺在叫她名字,聲音很輕,如果不是仔細聽,根本就聽不見。

    “嗯?”菡瑾奇怪地回頭。

    “你父親他……”陽光下,老人的一頭銀髮顯得尤為刺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爺爺的白髮,已經越來越多了。

    菡瑾眯起來眼睛:“父親他怎麼了?”

    “肇事逃逸,他到警察局去了。”老人乾巴巴地回答道。

    肇事逃逸嗎?菡瑾想到了這幾天不斷播放的新聞,把他們聯繫到一起,心裡突然湧上一種無力感。取代了茗雅的,想不到竟然還是那家人。這個世上的巧合,真的是太多了。

    菡瑾伸出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她訥訥地問道:“這樣……現在這個時候去……還算是自首嗎?”

    “算是吧!”老人頓了頓,“對方是宮本財團,當時你父親他的車子損毀很嚴重,逃跑的時候,一路被監控攝像頭照到了,嗯,也算是給我留了這張老臉了,宮本那個老頭,找到證據的第一時間,先把它送了過來,我才能有時間把你父親送進去。”

    菡瑾覺得心口處涼涼的,說不出的感覺。不難過,也不傷心,就像是跟看到或是聽到陌生人被抓一樣,感覺稀疏平常。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反而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她放下手,轉過身,準備離開。

    嘴巴裡澀澀的,她又覺得,似乎,自己應該再說點什麼。

    “但願,”菡瑾仰起頭,讓微風吹亂自己額前的碎發,“十幾年之後,他出來的時候,能重新做人吧!這樣的結果,也很好呢!他做了這麼多錯事,也該付出代價了。”

    老人沒吱聲。

    菡瑾低下頭,問了爺爺最後一個問題:“爺爺,是……他自己主動要求去的嗎?”

    老人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是的。他昨天沖進來,告訴我,他想去自首。來見我最後一面,只是希望我能幫他照顧蓮二。昨天那個電話,也是他讓我打的,他不想讓你看見他那狼狽的樣子……”

    “是嗎?”菡瑾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終於……”

    “嗯,小瑾,所以不要去恨他了,”老人歎息著,“到最後,他還算是個父親。”

    菡瑾使勁地點頭:“嗯,不恨了……爺爺,我不恨了……”

    不恨了,因為,爺爺你是那麼努力地在為我編織謊言。

    爺爺,我瞭解他,那可是我的父親啊,那樣一個自私又無情的人,怎麼可能會做出那麼好的事情呢?

    如果,忘記這一切,是爺爺你希望的,那麼,我會忘記的。

    所以,爺爺,請放心吧!

    這個謊言太美好,我會一直把它維持下去。

    謝謝你,爺爺。

正文 番外•浮生(一)

    一大早,趁著幸村沒起床,真田透專門跑了一趟超市,去買了很多新鮮的魚回來。

    難得精市今天在家,不需要出去打比賽,她打算趁機做點他喜歡吃的東西,讓他開心一下。

    回到家裡時,在客廳沒看見幸村的人影。

    她覺得很奇怪,平常這個時候,幸村要是在家,肯定已經起來了,坐在客廳看報紙。今天都快9點多了,樓下居然找不到他的人。

    她放下手裡的菜,洗乾淨手,決定去敲幸村的房門。

    幸村從一年前開始,就不和她睡在一間房裡了。

    他打比賽,從國外飛回來,一般都是深夜了,出入都不方便。

    而她自己,也實在是不想住在擺設成那樣的屋子裡。平時幸村在家還好,若是家裡沒了人,一到晚上,她就覺得陰森森的。

    “叩叩——”她敲響了房門,輕聲詢問道:“精市,精市,你在裡面嗎?”

    屋子裡先是一陣“乒乒乓乓”地雜聲,過了大概5分鐘左右,門才被打開。

    若不是之前的那陣詭異的聲響,她都要以為裡面沒人,然後走開了。

    幸村的手握著門把手,身上的襯衫和西服褲子都亂糟糟的,蹙著眉,斜倚在門上,臉上表情看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在門打開的一瞬間,房間裡湧出一股嗆鼻的酒味。

    真田透視線直直地定在幸村的臉上,堅決不讓自己分心瞟到他身後的房間,她一臉溫柔地看著幸村:“精市,我沒在客廳看見你,就想過來看看,你有沒有起床了。”

    “啊……”幸村的手撫上額頭,一邊痛苦地搖頭,一邊問道,“幾點了?”

    “差不多要9點了。”真田透被一陣陣的酒味熏得胃裡有些翻騰,“你要起來了嗎?”

    幸村揉著自己泛疼地太陽穴,含糊地應著:“嗯,9點了,就起來了。”

    真田透原本還打算說些什麼的,幸村冷不丁地離開了房門口,逕自往裡面去,不知道要找什麼東西。

    原本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臉上的真田透,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點,房間裡的擺設映入她的眼簾。

    她先是被房門正對面的那飄飄蕩蕩的白色蕾絲窗簾嚇了一大跳。她不喜歡白色,家裡所有的窗簾都是淡藍色或者淺綠色的,當然,這間精市自己佈置的房間除外。乍見白色,還是輕飄飄的蕾絲窗簾,她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

    這間房間,是幸村自己佈置的,他特意選了這間和以前那棟房子主臥室一樣大的房間,把它弄成了那個家的樣子。

    理智告訴她,眼睛不能再亂瞟了,得趕快離開這個地方。眼珠子卻不受控制地往房間裡看,準確地說,是往房間的牆上看。

    牆上,是柳菡瑾的照片,她的婚紗照,是幸村在她死後,專門放大了掛上去的。

    照片上的柳菡瑾,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她,身上披著潔白的婚紗,溫婉地笑著,眼睛深情地看著一個方向,眸光流轉之間,盡是風情無限。

    這是一張有魔法的照片,不管看幾次,她都會被深深地吸引住。或者說,被完全地迷住。

    實在是太漂亮了,真的好漂亮,尤其是照片中人的眼睛,就像真人的一樣,輕輕一轉,嘴角綻開了一抹弧度,看向她的方向,好像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一樣。

    輕輕一轉?看著她?她記得,柳菡瑾這張照片,一直是看向窗戶方向的!怎麼會……

    “啊——”

    她抱著自己的頭,蹲□子,尖叫起來。

    幸村被嚇了一大跳,正在翻找手機的手一頓,直起身子,看向真田透。

    她渾身上下都在顫抖,眼睛卻直直地瞪著菡瑾照片的方向,一動不動,裡面充滿了恐懼。

    幸村幾步沖了出去,一把拉住她,把她扶了起來,擔心地問道:“你怎麼了?”

    真田透感覺到了手上的力量,反抓住幸村的手,結結巴巴地說:“照片、照片……我、我剛剛看見……她、她的眼睛動了……”

    幸村猛地轉過頭,看向照片方向。菡瑾依舊笑吟吟地凝視著同一個地方,整張照片,絲毫沒有變化。

    他的心裡一陣失落,又覺得好笑,這怎麼可能呢?如果真的動了,才是有鬼吧!菡瑾都死了要三年多了,若是世上真有鬼,她的鬼魂也應該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怎麼會在時隔三年之後,才想到要回來呢?

    “小透,”幸村極力安撫她,“照片還是那樣。你看錯了吧?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發生?”

    被幸村這麼一說,她才回過神來。

    在這個科學的社會發生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她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笑著道歉:“額……可能真是我看錯了吧!照片怎麼可能……”

    她一邊說著,一邊尷尬地看過去,然後,她說到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她看見了,她又看見了,真的,是真的,菡瑾真的在往他們這邊看。

    “精市……”

    “嗯?”

    “真的在動……”

    幸村有些無奈地看著真田透,他弄不明白,她到底想幹什麼。

    真田透見幸村半天沒說話,忙抓住了他的手,語無倫次地說起話來:“你看啊,你快看啊,真的在動……她在對著我們笑……她一直盯著我們……一邊看還一邊笑……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幸村回過頭又看了一眼,再看向真田透時,眼神有些奇怪,他試圖說服她:“小透,照片真的沒問題,你太在意它了。是光線問題,反光什麼的,你看錯……”

    “不!”真田透喊出了聲,打斷他,說,“柳菡瑾的眼珠子明明在轉,她朝著我們很陰險地在笑,你為什麼看不見?這不是我的錯覺,這是真的!我認識柳菡瑾這麼多年,她笑起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

    “夠了!”幸村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悅,他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菡瑾已經死了,你還詆毀她的照片。小透,你有些過分了。”

    真田透使勁地搖晃著幸村的胳膊,哀嚎起來:“沒有,我沒有詆毀她!我真的看見了……精市,你一定要相信我……你難道還沒發覺嗎?這張照片本身就很詭異,上面的菡瑾,就像真人一樣,而且越看越覺得漂亮……精市,相信我,它真的有問題……這樣,我們把它拿掉好嗎?拿掉就不要緊了……”

    幸村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他看著真田透的目光,越來越犀利,到最後,等到真田透說完話,他滿臉嘲諷,問道:“說完了嗎?”

    真田透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幸村,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勢給震懾住了,只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幸村掰開她握著自己的手,推開她,有些冷然地說:“說完了就我說了。如果說,把菡瑾的照片扔掉,就是你今天在這裡演這齣戲的目的,那麼,我很抱歉地告訴你,你失敗了。我是絕對不會把照片移走的。還有,小透,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門在她面前,“啪”地一聲關上了。

    幸村滿是怒氣的臉,就這麼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

    她撐住牆,兩條腿完全使不上勁,險些癱倒在地上。

    真田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樓,等她回過神時,已經不知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多長時間了。

    應該快要到中午了吧?

    她歎了一口氣,站起來,慢吞吞地往廚房走。

    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做飯吧。

    在菡瑾死之前,或者說,在搬進這棟房子之前,她並不會做菜。

    正因為和幸村住到了一起,為了努力做到一個妻子該做的,為了做一個不輸給柳菡瑾的妻子,她去學了做菜。

    雖然她很用心地學了,但是,手藝還是比不上柳菡瑾。

    她不明白,明明她努力得更多,為什麼結果會相差這麼多。

    炒完了幾個素菜,她從冰箱裡拿出剛剛買回來的魚,準備開始做烤魚。

    拆開包裝,一股魚腥味撲鼻而來,胃裡又不舒服起來,比剛剛在幸村房間門口聞到的那股酒味,更讓她難受。

    她捂住了嘴巴,強忍住喉嚨口的酸意,好一會兒,才把這種噁心的感覺壓制住。

    她放下手,重新拿起拆到一半的魚,將它從裡面一條條取出來。

    這回,腥味更甚。

    她捂住了嘴巴,一把拉開了廚房的門,跑了出去。沖到了洗手間,對著洗漱池嘔吐起來。

    把早上吃的麵包牛奶吐了個精光,她扶著洗手台,抬起頭,看著鏡子裡狼狽不堪地自己。

    最近,她的胃裡常常不舒服,精神也不是太好。

    該不會是……

    她驚喜地叫出了聲。

    推算一下自己上一次那個來的時間,好像確實間隔了要兩個多月了……

    那她,肯定是懷孕了!

    她高興地摸著自己扁平的肚子,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就是要把這件事告訴幸村。

    她興沖沖地沖出了洗手間,樓梯走到一半時,想起了剛才她和幸村的那段對話。

    熱情一下子沒有了,她猶如被人兜頭淋下了一桶冷水一般,整個人都蔫掉了。

    是啊,他們剛剛,起了衝突。

    精市的樣子,很生氣,她說出了要把柳菡瑾的照片拿走的話,他現在一定很討厭她呢!

    她現在告訴他這個消息,他會高興嗎?他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腦子裡很混亂,她把做菜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從樓梯下來之後,她就又重新坐到了沙發上,開始發呆。

    心裡的感覺很奇怪,照理說,盼了好久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她應該高興的,可是,她現在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她不知道,就她和幸村現在的狀況,要孩子是否正確。

    可能是一開始期待的生活太美好了,等真正擁有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和想像中的一點都不一樣。

    因為幸村在家的時間很不固定,如果雙方不配合,兩個人一年到頭能夠見面的機會,就真的是屈指可數了。之前,柳菡瑾活著的時候,在他們還在熱戀的時候,都是幸村配合她,只是現在,卻要她做出犧牲了。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為了拖住他,留住他的心,她只有辭去工作,配合他的一切作息。

    每天重複又枯燥的生活,讓她活得很壓抑。

    起床做早餐,然後去買菜,接著做午飯,吃飯,下午看電視,到傍晚時,再做飯,吃飯。

    她不知道柳菡瑾是怎麼樣習慣這種日子的,她真的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尤其是,在幸村現在根本就不怎麼搭理她的情況下。

    她,完全找不到生活的激情,也找不到生活的意義。

    真田透聽見下樓的腳步聲,連忙抬起頭,正好看見幸村下樓。

    她站起身,整個人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迎了上去,討好道:“精市,你餓不餓?午飯已經做得差不多了,我這就去……”

    “不用了,”幸村一邊打領帶,一邊往門口走去,“今天下午我有應酬,午飯來不及吃了。”

    真田透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地走著:“不吃不好吧?你身體怎麼受得了?”

    “我待會兒會隨便吃點東西的,”幸村開始換鞋,“你不用擔心了。”

    “精市……我……”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猶豫著,“我、我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什麼事?”幸村抬起頭,看著她。

    “就是……就是……”她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我……我今天問道魚腥味,吐了很久……我想,我應該是……”

    幸村沉默了一會兒:“身體不好嗎?可能是吃壞肚子了。我最近都比較忙,沒辦法陪你去了,你下午自己去醫院看一下吧!”

    真田透愣了愣,連忙說:“我不是……精市,我覺得我不是吃壞肚子……”

    “好了,”幸村拿起車鑰匙,打開門,“是不是吃壞肚子,讓醫生看過就知道了。我真的來不及了,先走了。”

    真田透對著關上的門,只來得及說一聲:“哦!”

    接到柳茗雅的電話,知道她在醫院之後,真田透連忙趕往那裡。

    為了節約時間,她沒坐地鐵。茗雅的電話像催命符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的打過來。真田透越來越著急,無奈計程車行進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茗雅又不肯在電話裡說她出了什麼事,不管她怎麼問,都問不出結果來。這樣的情況讓她心裡更加忐忑。

    算算時間,上次和茗雅通電話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約莫有大半年時間沒有真正見上一面,突然收到她的消息,什麼都沒說,劈頭蓋臉就扔下來一句話,讓她直接帶著錢去醫院。任誰都會緊張。

    握在手裡的手機又震了震,真田透拿起來一看,又是茗雅打來的。按下接聽鍵,茗雅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喂,你到沒?”

    可能是等的時間有點長了,茗雅的口氣不是很好,真田透耐著性子,回答她:“我碰上堵車了……你再等等,可能要再過一會兒……”

    “你怎麼坐計程車了?”柳茗雅在電話裡吼了出來,“你不會坐地鐵啊,沒事坐什麼計程車!”

    “……”真田透沉默了。

    “小透……”可能是意識到自己態度不是很好,柳茗雅的聲音又軟了下來,“我、我……對不起……我真的有很急的事情……求求你,快點過來吧!”

    真田透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再看看旁邊已經完全不動的車子,排成一長列,心裡也是火急火燎的。離自己出門已經有半個多小時了,估計還要再堵上一個小時。她皺起眉頭,跟電話那頭的茗雅解釋說:“茗雅,你要是真有急事……要不,先打電話給你柳叔叔或者芸子阿姨……我這邊,還要一段時間……”

kit3emily 2011-9-12 15:22

“這件事要是能告訴我爸媽,我就不會打電話給你了。”柳茗雅哀求道,“你儘量加快速度,我等你,半小時……半小時夠嗎?”

    “茗雅……這邊真的堵死了……”真田透看向窗外,小心翼翼地提議,“實在是不行,你就通知一下柳蓮二學長?他也在神奈川,到醫院會快一點。”

    “我的好小透,你就別開玩笑了,”柳茗雅連哭的心都有了,“哥哥已經有一年多沒在家裡住過了,上次回家我都忘記是什麼時候了!再說這件事,我連我爸媽都不敢告訴,更不用說是我哥哥了。他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發起火來,就連爸媽都要讓他三分。我現在這個樣子,要是……”

    不知道是哪輛車領頭先開始按的喇叭,沒過幾分鐘,刺耳的聲音就連成了一片。

    真田透使勁地貼著手機,努力想聽清柳茗雅的話,無奈電話裡那小小的聲音,都被喇叭聲蓋掉了。

    “喂?喂?茗雅……我這邊聽不清楚……你有什麼事情,等我到了再告訴我吧!喂?我先掛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這只是(一),看完的童鞋不要抽我。

    因為有些事情,得在(二)裡才能說清楚。

    實在是憋得慌的童鞋,建議重新去翻《番外之流年卷》。

    TT絕對不搞顛覆,該有的伏筆那裡應該都有……

正文 番外•浮生(二)

    真田透從計程車下來,一抬頭,就看見柳茗雅在醫院門口走來走去。

    待她走近了,才發現茗雅正在抽煙,而她的四周,都是抽剩下的煙蒂,散成了一圈,在一片澄亮的醫院門口,顯得特別突兀。

    半年不見,茗雅的指甲染成了大紅色,頭髮也燙成了大波浪卷,臉上化了濃濃一層的妝,在日光下,整張臉更是慘白一片。

    要不是茗雅一看見她就伸出手打招呼,她還真沒把握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來。

    柳茗雅轉身時剛好看見真田透從車上下來,立刻扔掉了手上快抽完的煙,酒紅色的高跟鞋,重重地壓在上面,煙頭被踩熄了,她緊走幾步,沖到了真田透面前。

    “茗雅,你……”

    柳茗雅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幾乎是用搶的,劈手奪過了她手上的包,埋頭翻找起來。

    真田透臉色一僵,心裡有些埋怨茗雅的不禮貌行徑,某些不怎麼好聽的話在肚子裡轉上了幾圈,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

    友情和愛情在很大程度上都有共同點,到最後,當一切都成為過去時,人與人的相交,到底是為了真正純粹的友誼,守護曾經最純真的自己,還是單純地為了維持而維持著。

    就像她和茗雅,因為相同的身世和同樣討厭的人,成為最好的朋友。在那段最困難的時光裡,她們相互扶持著,一點一點地熬了過來。她心中的黑暗,那個角落,連幸村精市都無法理解,無法觸及,但是她卻願意把最真實的自己呈現給茗雅,她知道,只有茗雅不會嫌棄真正的那個她是如何得醜陋。

    然後,柳菡瑾死了,一直維繫著她們之間關係的紐帶,突然被扯斷了。

    時至今日,與其說是為了今日的友情,不如說是為了守住當初那份相交的情誼。她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這是柳茗雅,這是她最好的朋友,因為是朋友,所以她必須幫助她。

    人是一種害怕回憶的動物,當我們陷入回憶,開始拼命地回想著自己的戀人或者朋友的好時,通常都標誌著這段情,不管是戀情還是友情,都已經不復初時的美好了。

    她扯了扯茗雅的袖子,緊張地看向路人指指點點的動作。茗雅已經差不多把她的包翻了個底朝天了,化妝品什麼的,很多都掉到了地上。她透臉皮薄,可經不住這麼瞧,連忙阻止道:“茗雅,你不要這個樣子,你要什麼東西,我直接拿給你……”

    柳茗雅忙裡抽空抬起頭,手裡捏著一遝錢,有些不耐煩地問道:“我不是讓你多帶點錢嗎?怎麼就只有這麼點?”

    “茗雅,我身邊就只有這麼點現金,你打電話過來……”真田透握著她的手緊了一下,“我帶了信用卡……不過,茗雅,你跟我約在醫院……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柳茗雅拂開真田透的手,“我沒有生病,只是……”

    真田透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抬起手遮住日頭,抿了抿嘴,說:“茗雅,既然你沒有生病,我們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你再慢慢說,好嗎?”

    柳茗雅顯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動作幅度有些大了,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真田透的想法。

    “茗雅,你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真田透在勸著,眉頭微微皺起,“你怎麼餓成這個樣子?這幾天你有好好吃飯嗎?”

    柳茗雅拼命地夾著菜,往自己嘴巴裡塞,使勁吞咽下嘴裡的食物,她拿起旁邊的湯灌了好幾口,才氣喘吁吁地回答真田透:“我忘記我有幾天沒吃飯了……身上已經沒錢了,這幾天餓的時候,我就喝水……前幾天我媽打電話給我,發現我的手機停機了,才給我重新開通的……要不是這樣,我根本就沒辦法聯繫你了……”

    真田透被嚇了一跳,她也就隨口一說,想不到事實居然真是這個樣子,幾天沒吃飯了……

    “天哪!”真田透不禁喊出了聲,“我記得你爸媽每個月都會給你生活費,宮本浩志也會給你錢吧?你這是……這錢也不少,你至於到這種程度嗎?”

    柳叔叔和芸子阿姨一直很疼自己的女兒,要不茗雅都近30歲的人了,也不會還能拿到父母給的生活費,整日遊手好閒,只知道吃喝玩樂。

    大學畢業那會兒,茗雅也找過工作,只不過做得都不是很順心,半年時間換了好幾個地方,到後來,柳叔叔乾脆走後門,把她弄進了自己的會計師事務所。可惜的是,茗雅也沒在那裡待長久。三天兩頭遲到早退,還跟事務所的同事吵架,柳叔叔只好把自己女兒給炒了。

    後來嫁了人,夫家有錢有勢,自然又不用為錢仇了。

    “別提了,”柳茗雅一口氣喝完了湯,嘴巴一撇,不屑道,“還不是我那個不孝的哥哥,現在扒上老頭子了,就一腳踹開了爸爸媽媽和我,自己日子過得舒服了。前段時間爸爸事務所資金周轉困難,想讓他幫個忙,他說除非簽好合同,不然就不給錢,死腦筋,把爸爸氣得半死……家裡現在日子也不好過,我這個月已經問家裡要了5次錢了,每次數目都不小,媽媽偷偷塞錢給我的不算……一個星期前,我打電話回家要錢,剛好是我哥接的,錢沒要到,被他罵得半死……至於宮本浩志那傢伙,倒是很守信地給我送了支票過來……不過,不夠啊……”

    真田透不知道該說什麼,幸村對茗雅沒什麼好感,她現在這個身份,也不能隨便去摻和柳家的家務事,萬一說了什麼話,傳到了精市或者幸村爺爺的耳朵裡,又不知道要折騰出什麼事情來了。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避重就輕地問道:“給了你這麼多錢,你都把它花在哪裡了?一個月給你5次錢,還有芸子阿姨的私房錢,宮本每個月給你的支票也不是小數位……你怎麼能全部花光的?”

    仔細一算,差不多是每個星期都能拿到錢,再怎麼樣,到今天也不至於會餓好幾天吧?

    柳茗雅揮舞的筷子一下子頓住了,她抬起頭,飛快地看了真田透一眼,立刻又垂下眼瞼,壓低了聲音,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就是那樣用唄,還能怎麼用……反正,用到後來就是不夠了……”

    認識柳茗雅這麼多年,她是什麼性格,真田透自然清楚。碰上這麼乖順的時候,還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那麼她肯定是有什麼事瞞著她了。

    消失了半年多,這幾個月裡總共就聯繫了幾次,見面就是要錢,真田透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嚴肅起來了,看著茗雅,說:“茗雅,你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你不說,我怎麼放心把錢借給你……”

    柳茗雅拿著筷子的手抖了抖,她看了看四周,確定周圍沒人了,才小心翼翼地說:“我懷孕了……”

    真田透面前的盤子差點被她被打掉,她拉住了柳茗雅的手,幾乎是用吼出來的:“你懷孕了你還敢抽煙!你瘋了!”

    “你聲音小一點,”柳茗雅提醒她,然後無所謂地聳肩:“反正我也沒想要留下這個孩子,這種事沒關係了。”

    真田透歎了一口氣,這還真是想要的得不到,不要的卻偏偏有了。她盼了多少年的孩子啊,從柳菡瑾活著開始就想要了,直到現在,才有了音信。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略帶著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茗雅,”真田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勸說著,“你要考慮清楚,你和宮本浩志年紀都不小了,雖然現在鬧到了分居……要是有這個孩子,宮本夫人她肯定不會再為難你了……怎麼說這也是她的孫子,你不要使小性子了……”

    菡瑾死後沒多久,茗雅就嫁給了宮本家的次子宮本浩志。剛開始時,宮本家對她的態度還好,到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越鬧越僵,尤其是婆媳關係。宮本夫人幾乎是茗雅一見面,就吵個不停。宮本浩志的態度很奇怪,兩不相幫,由著她們鬧。

    去年的時候,兩個人莫名其妙就分居了。

    柳茗雅用筷子撥著碗裡的米飯,半晌之後,突然抬起頭,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小透,我接下來跟你說的那些話,希望你能保密。”

    “什、什麼……事情……”

    “小透,你聽我說,”茗雅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這個孩子不是宮本浩志的……”

    “你……說什麼?”真田透眼皮眼皮跳了跳,“這件事要是被宮本家知道……你和宮本浩志還沒有正式離婚……茗雅,你到底在想什麼啊?這件事要是被宮本家知道,你會坐牢的……”

    “這件事沒人知道,”柳茗雅別有深意地看著她,“除了我,知道的就是你了。”只要你不說,就沒人知道了。

    真田透被她的眼神看得打了個哆嗦,含糊地應了一聲,急急忙忙轉移話題:“茗雅,孩子的爸爸……是誰?他……也不知道這件事嗎?”

    “這個……我還是不告訴你了……你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柳茗雅又開始動筷子了,“他也不知道。所以小透,我跟你說了,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真田透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墮胎……是犯法的……”

    柳茗雅從口袋裡掏出了煙,正想點,旁邊的服務生立刻走了過來,有禮貌地說:“對不起,小姐,我們這裡不能抽煙。”

    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這邊。

    真田透按住了正欲發作的柳茗雅,忙陪笑道:“對不起,我們知道了,謝謝你提醒。”

    等服務生走開了,柳茗雅掙開她,罵道:“你這是幹什麼?用得著在一個服務生面前掃我面子嗎?”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周圍幾桌上的人聽見。

    “茗雅,算了!”真田透歎了一口氣:“你剛剛不是說,這些現金不夠嗎?等你吃完了,我們去取錢……”

    柳茗雅扔掉手裡的筷子,站起身,說:“你早點不說,我們走吧!”

    原本真田透是想把卡上的錢轉帳到茗雅的卡上的,沒想到中途茗雅接了一個電話,突然改了主意,一定要她把錢直接取出來,她只要現金。

    真田透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偏偏茗雅還是死咬著不肯開口。

    一次性取太多現金,時間就這麼被耽擱下來了。

    茗雅拿著手機,不停地走來走去,真田透問她原因,她只說是煙癮犯了,但是真田透知道,事情絕對不是那麼簡單。

    等茗雅的手機再叫起來的時候,真田透低著頭,裝作是在認真填資料的樣子,注意力卻集中到了茗雅身上。

    茗雅臉色變得相當奇怪,聲音很低,帶著哀求:“小智……你不要急……馬上就有錢了……我已經在讓小透取錢了……對對,馬上就好了……我已經在加快速度了……”

    茗雅掛完電話,朝著她這邊看了一眼,見真田透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氣。

    真田透在心裡有了底,她有八成的把握,肯定這個叫小智的男人,就是茗雅肚子裡孩子的父親。

    她有很多話想跟茗雅說,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一個讓勾引有夫之婦,還靠著那個女人吃飯的男人,不用想就知道有多不可靠了。茗雅的這些錢,多半是被這個男人給花掉的。

    她知道現在又很多人,喜歡逛夜店、包養牛郎什麼的,最後被人騙財騙色,還執迷不悟,想不到,茗雅居然也成了這樣。

    把錢交給茗雅的時候,真田透還是沒忍住,語重心長地對茗雅說:“茗雅,這些錢你不要再亂花了。不管怎麼樣,你現在還是宮本家的媳婦,不要鬧得太厲害了,到時候,宮本家要是知道了,可沒人能出來幫你。”

    雖然她沒有證據,茗雅也從來沒有跟她明說過,但是大家心裡都清楚,柳菡瑾死後茗雅才嫁入宮本家,多多少少是看在柳老爺子的面子上,說得更明白一些,其實是看在茗雅的繼承權的面子上。算算時間,後來茗雅和宮本家關係惡化,也剛好是在柳老爺子明確表示柳家的繼承權不會直接交給自己的兒子之後。

    茗雅隨便地答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拿著錢,敷衍了她幾句之後,就神色匆匆地走了。

    真田透只得無奈地搖頭,想起茗雅肚子裡的孩子,心裡不由得慌了起來。

    孩子……她要不要也去醫院看一下……至少先證實一下,自己懷孕的事……

    在醫院折騰了半天,一會兒檢查這個,一會兒檢查那個。

    別人都有丈夫或男朋友陪著,就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好不容易等到了護士叫她的名字,她重新振作起來,前腳才踏進門,還沒在凳子上坐穩,醫生就給她判了死刑。

    “真田小姐,你只是普通的腸胃炎,並沒有懷孕。”

    真田透愣了半天,才消化了這句話。

    她努力在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向醫生點頭致謝。

    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醫生,看見自己的病患那滿臉苦澀的樣子,不由得看向資料上的年齡一欄。

    已經29歲了麼?

    她歎了一口氣,29歲了,難怪會著急了。

    只不過……

    女醫生看著手上的片子,遲疑了很久,最後在真田透出去之前,才把話說了出來。

    “你之前出過車禍嗎?”

    真田透詫異地點頭。

    “果然……”醫生頓了頓,“作為一個醫生,我不鼓勵你生孩子。”

    “為什麼?”

    “你的身體……不適合懷孕,應該是在車禍的時候,子宮受過傷,懷孕的幾率很低……”

    真田透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急忙問道:“低到多少?”

    “反正不是很大,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就算將來能懷孕,孩子也不一定能生下來。如果生下來……總之,對母體和胎兒都不是很好……”

    真田透腳步虛浮地走在路上。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從醫院出來的。

    這是報應嗎?

    她間接害死了柳菡瑾和她的孩子,所以,這是報應……

    真田透突然想起了牆上的那張照片,打了個寒顫。

    抬起頭,露天大螢幕上,正在播放新聞。

    耳朵裡不時地聽見一些諸如“山本智”、“販毒”、“吸毒”之類的話。

    螢幕上一個穿著打扮極似茗雅的身影閃過,一晃就過去了。

    她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睛時,已經再播放下一條新聞了。

    她苦笑,是錯覺吧,茗雅怎麼可能出現在這種新聞裡呢?

    與其關心茗雅,她還不如想想自己,要怎麼跟精市說,她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前兩天中暑,昨天才好一點,居然停電了……因為打雷的時候,電線被劈到了,工作人員搶修了很久。

    夏天停電是世界上最悲催的一件事,居然被我給碰上了。

    好在,今天,有電了,還開始降溫了。

    謝謝大家,我已經好多了~~

    希望從今天起,不要再高溫了TT

正文 混沌(一)

    父親的事情很快就過去了。爺爺不提,菡瑾也樂得輕鬆,只當做對這件事完全不瞭解。

    早川奶奶在兩個星期之後從醫院回來了。額頭上撞破的地方結痂了,貼著白色的膠布,經常會看著院子裡發呆,哀聲歎氣。雖然有人在場時還是經常笑眯眯的,菡瑾還是感覺到了她不一樣的地方。算起來,父親也是她一手帶大的,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傷心的除了爺爺,可能就是她和早川爺爺了。

    當一切都過去之後,重新回頭去看這些發生的事時,除了歎息,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無論是爺爺對於這個兒子,還是菡瑾對於這個父親,亦或者是早川奶奶對於自己帶大的孩子,所有人都只剩下了無奈。這樣的結果,對他,是最好不過的了。

    日子還是如常過著。

    學校裡,關於菡瑾、跡部、忍足三個人的關係,大家當面不說,私下裡卻都在討論。幸好,冰帝的學生都不是什麼沒腦子的人,這些事背地裡嚼嚼舌根也就算了,還沒有哪個人膽子大到沖過來當面置問當事的三個人。

    讓她比較順心的倒是真田透,在兩個星期前那次餐廳事件之後,突然間消停下來了,乖了不少。當然,這肯定不會是因為她上次教訓了她,讓她下不了臺。真田透的性格她瞭解,看起來溫柔無害,其實骨子裡比誰都會算計。怎麼說呢,也是她家庭的原因吧,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生活的環境比茗雅更加壓抑,更加被動。只是,這不能成為她隨意傷害別人的藉口。她理解她,但她永遠不會原諒她。

    不過,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真田透要是肯放過她,她自然不會沒事找事去找她麻煩。

    早上,菡瑾剛走進教室,就看見班上幾個活躍的女生又湊到了一起,嘰嘰喳喳地議論著,耳邊還能聽見“宮本財團”、“轉學”、“次子”之類的話。

    她腳步一頓,但是沒有停住,徑直往自己座位走。

    從宮本財團的長子被父親撞傷之後上電視開始,這個家族的名字就開始以一種讓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在他們這個圈子流傳開來。就像是有魔力一樣,才短短半個月,宮本財團已經佔據了各類財經報紙的頭版頭條。

    跟柳家跡部家這些百年大家不同,宮本家是新貴家族,一直在國外發跡,之後雖然也曾經把部分事業轉移回日本,不過,總體規模還是不能和日本的幾大家族相比。

    父親撞傷了人家的兒子,自己倒是進了局子,一了百了了,後續麻煩卻留下了不少。

    光是應付宮本家,爺爺就忙得暈頭轉向的。怎麼說,父親都是姓柳的。之前查到真凶之後,宮本家沒有馬上報警,反而是先把這件事通知了爺爺。這份人情,他們柳家算是欠下了。這兩個星期裡爺爺出門的次數,加起來比以往三個月的還多。

    這個宮本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這次,柳家算是栽在他們手上了。

    菡瑾坐到座位上,也不和旁邊的真田透打招呼,只當是沒看見。放下書包,拿出了書,在桌上鋪開攤平,拿著筆,一邊做筆記,一邊看了起來。

    事到如今,既然全校都知道她們兩不和了,再假惺惺地打招呼問好,反倒是矯情了。

    這也是她和真田透撕破臉之後的福利之一。再也沒有人在她身上亂貼標籤了,什麼“真田同學的好友”、“真田同學的同桌”,這些古怪又令人心生厭惡的稱呼,總算和她說再見了。也沒人會覺得,她幫助真田透是理所當然的了。

    真田透在學校裡依然混得如魚得水,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至於有沒有被跡部的瘋狂愛慕者修理過,就沒人知道了。不過,敢公開跟真田家叫板的,冰帝應該還沒幾個吧?大家都明白利益至上的道理,這種時候,為了一些小事得罪人,那就不太好了。真田透在真田家再不受寵,那也是他們家自己的事情,冰帝的大家也不是沒腦子的人,是絕對不會心存僥倖的。

    菡瑾那次是意外。她在學校裡低調慣了,加之那兩個也是沒眼力的,才搞出了這麼一樁案子。

    “柳同學……”旁邊真田透的聲音傳了過來。

    自從上次菡瑾在餐廳和她吵起來,說了那句“真田同學不要那麼親密地叫我名字”之後,她還真的改過來了。在同學面前表現得不卑不亢,一副飽受委屈受盡冤枉但仍然頑強求生的可憐樣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受了誰的欺負了。

    菡瑾翻過一頁紙,頭也不抬地問道:“真田同學,請問你有什麼事?”

    菡瑾很頭疼,她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以前的真田透雖然也會演戲,但絕對不會這麼誇張。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冰帝,莫名其妙地針對她,這些都已經是不能用詭異來形容的了。

    如果說是因為小學二年級時,她曾經和她吵過架,在幸村的事情上表現得不夠淡定,那麼,這也過去好幾年了,真田透同學,她至於斤斤計較到今天嗎?或者說,一個7歲的孩子,能把小時候得罪自己的人,一直記恨到12歲,這絕對是不符合常理的。

    但是菡瑾思前想後,除了小學時那短短一年不到的交集,和在宴會上偶然碰到之外,她這一世和真田透毫無瓜葛。如果說,真田透這一世地改變是因為重生的她,這未免也太牽強了。

    關鍵問題還是在真田透自己啊,究竟是什麼,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真田透不把她的冷漠當做一回事,事實上,這兩個多星期,基本上都是她一個人在使勁找話題跟菡瑾說話,內容也一改之前的“我們是好朋友”,變成了一些頗有深意地試探和打擊。

    “柳同學,聽說茗雅的案子,就要開庭了。”她一臉惆悵,“哎……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妹妹,你還真狠心啊!”

    “啊,”菡瑾在筆記本上添上了一個注意事項,不緊不慢地說,“作為茗雅好朋友的真田同學,她被關起來之後,不是也沒去看過她嗎?”

    所以,大家彼此彼此啦。

    “我是因為……”菡瑾一下戳中了真田透的軟肋,她說話的聲音一頓,狡辯道,“這可不能混為一談,我雖然是茗雅的朋友,但畢竟只是朋友,是外人,比起把自家妹妹送進警察局的家人,還是差遠了。”

    菡瑾晃動了一下手裡的筆,口氣依舊是淡淡的,絲毫不見生氣的跡象:“原來真田同學知道你是外人。這是柳家的家務事,抱歉,我沒有到處宣傳自家家事的嗜好。”

    真田透正要說什麼,被抱著一遝書踏進教室的老師給打斷了。

    老師笑盈盈地跟大家問好,開始了今天的晨會。

    她和真田透早上的互動,已經成為了如晨會一般地存在,雷打不動。

    菡瑾依然想不清楚,她到底在執著什麼。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這樣的真田透,讓她完全沒有了與之對戰的。

    菡瑾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老師說話,慢慢地,思緒又飄遠了。

    等她回過神來時,班上已經鬧哄哄的了。

    她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往前面看。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老師旁邊多了一個很漂亮的男孩子。

    金色的頭髮,天使般的笑容,就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那一瞬間,菡瑾突然想到了童話裡的王子。

    是轉學生嗎?這學期都快結束了,居然還有轉學生。

    班上同學的說話聲越來越大,老師不得不提高了聲音說話:“大家安靜一下,這是我們班今天轉過來的新同學。”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個漂亮的男孩子身上。

    老師見教室裡安靜下來了,才轉過頭,朝身邊的人說:“宮本同學,請把你的名字寫到黑板上,再自我介紹一下!”

    菡瑾心裡“咯噔”了一下,臉上表情卻沒有變。

    她的眼角瞥見真田透正在看她,臉上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黑板前的男生笑著點了點頭,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寫完之後,又轉過身,面朝著大家,說:“大家好,我是宮本浩志,很榮幸能夠和大家成為同學。”

    菡瑾瞪著黑板上那幾個字,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看來,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這是巧合嗎?最近的巧合可真多啊。

    先是真田透同學在一年級這麼多班中,轉到了她的班上,成了她的同桌。

    再來就是這位宮本浩志同學……沒錯,就是宮本家的人,似乎是宮本家的次子吧,算是她家的債主呢,居然也到了他們班上。

    班上的同學,不知道是誰起了頭,開始鼓掌,漸漸地,掌聲越來越大。

    菡瑾為了不引起人注意,也作勢拍了幾下手,順便瞪了一眼旁邊的“關心”他人的真田同學。

    真田同學此時十分高興,不忘提醒她:“呐,菡瑾,這個宮本浩志……該不會是你爸爸……那個宮本家的吧?”

    “宮本同學,你就坐在……”老師的視線在教室裡搜尋了一圈,給他安排座位。

    “對不起,老師,我能自己選座位嗎?”宮本浩志彬彬有禮地打斷了她。笑眯眯的樣子,讓人根本無法拒絕他的要求。

    明明是一個很突兀地要求,從宮本浩志的嘴裡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卻好像再自然不過。老師愣了愣,又笑著應允:“好的,那宮本同學你想坐哪裡呢?”

    宮本浩志嘴角彎了起來,朝著老師鞠了個躬,說:“謝謝。”

    他拿著書包,往前面走,慢慢地穿過一張張桌子。

    菡瑾看著他離自己和真田透的桌子越來越近,一種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

    果然,在班上幾十個人的注視下,他在她們桌旁停了下來。

    “請問,”宮本浩志笑得很溫柔,“我可以和這位同學坐一起嗎?”

    菡瑾閉了閉眼睛,從桌子裡拿出書包,收拾桌上的東西,朝著宮本浩志點頭道:“可以,你等一下,我收拾一下,你就可以坐這裡了。”

    宮本浩志笑容僵了一僵,馬上又恢復過來,用一種很是失望的口氣說:“這位同學,我覺得你是誤會了,其實,我是想跟你坐一起。你這是……不願意做我的同桌嗎?”

    很多時候,美少年的影響力都令人不得不折服,像跡部,像忍足,在冰帝都擁有自己的後援團。

    當然,今天這個宮本浩志也不差。才短短十幾分鐘,就收服了班上所有的女生。

    最近一段時間,菡瑾自問和班上的同學還處得不錯。沒想到這個宮本浩志一來,說了幾句話,就又把她變成了全民公敵。

    “怎麼會呢?”菡瑾扯了扯嘴角,略顯僵硬地說道,“如果能幫助新同學,我自然是願意的。剛才,我只是以為你想坐我這個座位而已。”

    看著宮本浩志找到了理想的座位,老師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那麼,真田同學,你就先坐到那邊那個空位去吧。”

    柳菡瑾和真田透這兩個人的搭配,她已經後悔很久了。真田透是立海大過來的交換生,當時要求和柳菡瑾坐一起,她聽說她們以前是同桌,也就沒多想,沒徵求柳菡瑾的意思,就把她們安排在了一起。誰想到,兩個人在第一天就鬧翻了。她這個做老師的,神奈川兩大家族哪家都得罪不起,也不能平白無故換座位,也就只能對她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所以今天宮本浩志的要求,反而是解決了她心頭的一件事。

    真田透站起來,瞪了菡瑾一眼,很不情願地把座位讓給了宮本浩志。

    菡瑾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又不是她要趕她走的,比起宮本浩志,她還真的更願意和她做一塊兒。

    這個宮本家的二少爺,可不是什麼好人啊,至少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這麼無害。

    經過一番折騰之後,宮本浩志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晨會也結束了。

    接下來是數學課。

    菡瑾從書桌裡抽出課本,還沒來得及翻開書本,旁邊的宮本浩志就湊了過來,笑著跟她說:“你好,我是宮本浩志,我可以知道同學你的名字嗎?”

    “宮本同學太客氣了,”菡瑾偏過頭,儘量和他拉開距離,忽略掉旁邊那些殺人的眼神,跟著打太極,“我是柳菡瑾,很高興認識你。”

    菡瑾知道宮本家,宮本家也不可能不清楚柳家的情況。

    接二連三的事情,要不是宮本家的大少爺還躺在醫院裡,菡瑾都要以為這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了。

    從頭到尾,宮本浩志都在和菡瑾聊一些不著邊的事,完全沒有提到宮本家和柳家的恩怨。

    菡瑾自然不會傻到送上門,揣著明白裝糊塗,她還是會一點的。

    整整一個上午,菡瑾的耳朵都充斥著各種各樣關於宮本浩志的話題,時不時還收到一些嫉妒的眼神。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休時間,今天,她不等純子來找她,就沖出了教室。

    在純子的教室門口轉悠了好幾圈,沒等到純子,倒是等來了跡部景吾的電話。

    手機在手裡不停地振動著,基於這位大少爺打電話次次都是教訓人的前科,菡瑾這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才敢按下通話鍵。

    “喂,跡部,你找我有什麼事……”

kit3emily 2011-9-12 15:22

正文 混沌(二)

    “沒事本大爺就不能打電話給你嗎?”

    跡部的口氣不是很和善,菡瑾在這頭拿著手機,都能聽出隱隱的火氣。

    她站在原地自我反省起來,可是怎麼想都理不出頭緒。昨天晚上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還有說有笑的,今天中午他怎麼就又發火了。才過了一個晚上和一個上午而已,他們這段時間沒見過面也沒說過話,照道理她不可能得罪他啊!

    “當然不是,”菡瑾連忙否認,這個時候,再被大少爺扣上什麼亂七八糟的帽子,指不定下次有求於他的時候,他又要給她什麼臉色看了,“跡部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以為你有什麼重要的事而已。”

    “啊嗯,你現在在哪裡?”跡部避開了剛才的問題,單刀直入,問道。

    菡瑾抬起頭,剛好看見了教室裡朝著她使勁揮手的純子,用口型跟她說“再等一會兒”。

    “我在純子教室門口,等她一塊吃飯,”菡瑾伸出沒有拿手機的手,朝著純子揮了揮手,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可能還要一會兒才能走。”

    跡部在電話那頭“嗯”了一聲,才慢條斯理地問道:“你今天有什麼事要告訴本大爺?”

    菡瑾愣了愣,歪過頭想了想:“沒什麼事啊……嗯,今天最大的事就是我換了同桌……真田同學被換走了,換了個新轉學過來的男生……感覺很奇怪……啊,跡部,不好意思,我怎麼跟你說起這事來了……不過,我真的沒什麼事要跟你說……”

    跡部拿著手機,靠在門邊上,聽見菡瑾說完這些話,嘴角不由得勾了起來。

    他一隻手插在口袋裡,轉頭看向網球場上正疲憊地應付著向日嶽人的忍足,輕笑一聲,對著電話那頭還在咋咋呼呼地某人,難得溫柔地說:“啊,既然你沒事要跟本大爺說,那本大爺就去訓練了。”

    “啊,那待會兒見……”菡瑾還沒來得及說完,手機裡就傳來了“嘟嘟”地提示音,告訴她,對方已經切斷電話了。

    菡瑾有些鬱悶地放下手機。

    這個跡部景吾,最近越來越奇怪了,像這樣說話說到一半,莫名其妙掛斷的,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她都搞不明白,他打電話的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了問一句“你有沒有事要說”,然後就沒音了,這不是存心在逗她玩嗎?

    而且,菡瑾瞪著手機,突然間有了一種想要衝著跡部吼上一兩聲的衝動。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居然告訴她,他現在要去訓練,這種藉口也太差勁了。他不用吃飯了嗎?還是說,他們網球社的作息時間有異於一般人,專挑烈日當頭的午休時間訓練。

    不管是哪一種,跡部景吾,你都很無聊啊。專程打電話,跟她說話,是為了讓她心裡不舒服嗎?那你還真是成功了。

    跡部在更衣室換完衣服,準備出去時,剛好在門口碰到了向日和忍足。

    向日沒看出兩人之間的暗湧,見到自家部長,連忙收斂了對著忍足時那副耍賴的樣子,很禮貌地打招呼:“跡部,你好。”

    忍足挑了挑眉,沒說話。

    前一段時間,也就是兩星期前菡瑾和他一起寄住在跡部家那次,可能真是那天被他的話氣到了,跡部在網球社發了好大一通火,把網球社裡這幾個愛鬧事的傢伙修理得半死。後果就是過去了十幾天了,向日看見跡部,還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說錯話再受罰。

    雖然這些事他忍足侑士要負很大一部分責任,但是要說愧疚感什麼的,他還真的沒有。

    嘛,在很大程度上來說,跡部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

    “嗯,”跡部看著忍足,眼睛眨也沒眨,也沒往向日這邊看一眼,只是敷衍道,“你去換衣服吧!”

    向日瞅瞅忍足,看看跡部,總覺得這兩個人最近一靠近,氣場就很詭異,但是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他就站在那裡,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直接走又不情願,猶豫不決。

    跡部半天沒看見向日走開,這才把視線從忍足身上移走。

    他皺起眉,問道:“啊嗯,你有事?”

    向日被他瞪得整個人一凜,立刻立正站直,搖手擺頭:“沒有沒有……我沒事……沒事了……”

    他後退幾步,又發現方向錯了,連忙又往前跑了幾步,和跡部擦肩而過,沖出了好幾步之後,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立馬又停下腳步,轉身說道:“我……我去換衣服了……侑、侑士,你也快一點……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等你一起吃午飯……我、我先走了……”

    忍足忍住笑,看著向日沖進了更衣室,一晃人就不見了。

    跡部冷哼一聲:“向日這傢伙,真是越來越不華麗了。”

    “與其說向日不華麗,”忍足推了推眼鏡,“應該說是跡部你把他逼得太緊了吧?”

    跡部看向他,冷著聲音說:“你有意見?”

    “意見什麼是談不上啦,”忍足看著他,似笑非笑地說,“只不過,覺得跡部你的脾氣真的很差呢!菡瑾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

    “又要什麼?”跡部問得有些急,話出了口,才發現有些不對勁。本來倒沒什麼,這話一說,就像是矮了忍足一茬了。他放鬆了語調,眼角瞥向忍足,故作高傲地說:“菡瑾才不會像你這麼不華麗。”

    “呐,跡部,我可是說真的呢,”忍足笑得惡劣起來,裡頭帶著看好戲的成分,“你知道菡瑾之前為什麼討厭你嗎?就是因為你老是對她發脾氣。”

    跡部瞪著他。

    忍足拍了拍他的肩膀:“啊嘞啊嘞,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啊!所以說,跡部你要努力啊,本來就比我差了一大截,要是再減幾次分,你可就要輸掉了哦!”

    跡部打掉他的手,閉上的眼睛重新睜開,斜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離得有些距離了,忍足聳了聳肩,搖著頭,笑著朝更衣室裡走。

    跡部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忍足,你真是太不華麗了。哼,今天菡瑾換了一個新同桌,她告訴你了嗎?”

    忍足這下子是徹底錯愕了,他忙不迭地轉頭,只看見跡部的一個背影。

    向日換好了衣服從裡面出來,看見忍足一動不動地看著外面,以為他是被跡部罵了,走過去正想安慰他:“侑士……”

    忍足回過頭,盯著向日半晌,突然大笑起來:“哈哈……”

    “侑士……”忍足笑得直不起身了,向日被嚇了一跳,嘴裡咕噥著,“跡部可真厲害,居然可以把人都弄得精神失常……”

    菡瑾在學校裡跟宮本過招,兩個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宮本總是有意無意地試探著她,單單為了應付這位王子殿下,她就累得夠嗆。

    整個下午她在心裡不知道歎了多少氣,頭一次感覺到真田透的好來,至少真田透做她同桌的時候,她從來沒有這種被折磨得半死的感覺。

    這個宮本浩志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拖著她講話還不算,連看書的時間都不肯給她。

    偏偏人家又是新同學,還是剛剛從國外學校轉學過來的新同學,加上柳家欠的人情,她如果不笑臉相迎,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總之,這一天真是過得痛苦異常啊。

    晚上回到家裡,正想好好休息,卻被告知,今天宮本家請客,單獨宴請她和爺爺。

    菡瑾腳下一軟,差點就當場暈過去了。

    她揉了揉一天下來笑得發酸的臉,不情不願地跟爺爺抱怨:“爺爺,怎麼會想到單獨請我們的?說起來,就算是請客,也是我們家請他們吧,畢竟他家太子爺還在醫院躺著的。都要兩個星期了,這有事沒事就請客,也太……”

    老爺子看著臉鼓得跟包子一樣的孫女,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笑著說:“傻孩子,宮本家就是料准了我們柳家有錯在先,知道他們只要不是提什麼過分的要求,我們都不會拒絕,才三番兩次找上我們啊!他們想在日本站穩腳,和我們柳家搞好關係,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吧?”

    “真是的,之前都是爺爺一個人去的。好好的,怎麼就換花樣了,變成了什麼‘單獨邀請’,這下好了,我不去都不行了……”菡瑾嘴巴癟了癟,孩子氣地埋怨宮本家的不是,“竟然還指名道姓要我去,真讓人不舒服。”

    “小瑾說這話就有點過分了,”爺爺聽出這話的前半句有些不對頭,“就像你說的,爺爺之前去過很多次了,你就去這麼一次,哪裡有這麼多的牢騷,陪爺爺一次,這也不要緊吧?”

    菡瑾吐了吐舌頭:“今天一天都對著宮本家的那位二少爺,正難受呢,晚上又要見到他了,心裡真不是滋味。”

    “宮本家二少爺?宮本浩志?”爺爺詫異地問道,“今天發生什麼事了?”

    “還不就是那個宮本浩志轉學到了我們班上,”菡瑾攤手,“一來就要求和我坐同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他是故意找上我的。”

    “這樣啊!”爺爺重新陷入了思考當中。

    宮本家的房子和柳家不一樣,是標準的歐式建築,占地很廣,倒是和跡部家有的一拼了。

    之前去過跡部家,對這種奢華唯美的建築早就有了抵制力,菡瑾隨意地瞄了一眼宮本大宅,也沒放在心上,繼續低著頭,坐在車子裡繼續看著窗外的其他景色發呆。

    宮本家的大門離住宅有些距離,進了大門,車子只是減慢了速度,並沒有停下來,慢悠悠地往裡面開。

    柳家祖宅是日式建築,住慣了小院,看到這一大棟別墅,有些不習慣了。

    歐式建築好看歸好看,像宮本家這樣出個門都要走上好長一段路,要是沒有車代步,很不方便出行。

    比起這樣的設計構造,她果然還是比較喜歡自家清淨又自在的日式老宅。

    車子停下來了,菡瑾的手剛觸上沒把手,就被身後的爺爺叫住了:“小瑾……”

    菡瑾回頭,看向他。

    “待會兒不管碰上什麼事,都不要亂說話,知道嗎?”爺爺一臉嚴肅,卻嗤笑著說,“宮本那個老頭子,還真會利用機會,算盤打得不錯。”

    菡瑾本來也沒注意這些,爺爺說啥,她就應啥,雖然知道宮本家最近一段時間連著做的幾件事肯定都大有文章,但是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聽之任之了。

    至少到現在為止,宮本家的要求都還在他們能解決的範圍內,短時間裡應該還發展不出什麼來。

    菡瑾和爺爺一起下車,腳剛踩到地上,就看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迎了出來。

    菡瑾在心裡思索著,應該是在門口等久了,不然不會有這麼快的速度。老人的五官和宮本浩志頗為相似,花白的頭髮,笑盈盈的樣子,看起來很是慈善。照這個打扮和年紀推算,應該就是宮本家的那位老爺爺了。

    順著老人來時的方嚮往前看去,果不其然,菡瑾看見了宮本浩志。

    而對方注意到她的視線,跟著點頭微笑致意。

    兩位老人打完招呼,才有空介紹自己的孫子孫女。

    柳爺爺笑著說:“這是我孫女,叫柳菡瑾。菡瑾,快叫宮本爺爺。”

    菡瑾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宮本爺爺。”

    對面的老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不住地叫“好”,轉過頭,對身後的孫子說:“浩志,過來跟你柳爺爺打聲招呼。”

    宮本浩志走上前一步,朝著柳老爺子鞠躬問好:“柳爺爺好。”

    柳老爺子應了聲“好”,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宮本浩志幾遍,不得不說,這個孩子長得還是相當出色的。

    他問道:“浩志和我們菡瑾是同年的吧?”

    “嗯,好像是同齡啊!”宮本爺爺恍然大悟地說,“不知道菡瑾在哪所學校上學?”

    菡瑾眨了眨眼睛,看向宮本浩志,回答說:“冰帝,我在冰帝學院。”

    宮本浩志也在旁邊提醒自家爺爺:“爺爺,我今天去了新學校,柳同學是我的同桌。”——

    作者有話要說:額,好像大家對新坑意見很大TT

    不過,我坑品確實不太好,這是事實

    開新坑是在不影響這兩篇V文更新的情況下,選在這個時間,主要也是因為小唐要大三了,大三課程很多,可能沒什麼機會寫文了~~

    O(∩_∩)O哈哈~那啥,冒泡吧~~

正文 混沌(三)

    宮本爺爺愣了愣,接著哈哈大笑,道:“那真是巧啊!”

    菡瑾裝作不經意地笑著,抬起頭,和自家爺爺交換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

    如果說之前還不太敢確定的話,那麼,現在宮本家這這爺孫兩的互動,已經把這件事挑明到了檯面上了。

    比起太隱晦的要求,確實是這種明目張膽地做法讓人更加招架不住,也更加傷腦筋啊。

    柳老爺子只能笑著點頭附和:“是啊,兩個孩子還真是挺有緣的。多多相處,說不定能成為朋友。”

    這種情況,不能算是陷阱,只是變相示好的一種,倘若被示好的人翻臉,就太不識趣了,到時候,雙方都不好看了。

    “確實如此,”宮本爺爺對身邊的孫子說,“浩志,以後要多跟菡瑾說說話,在學校有什麼不懂的地方,也可以直接去問她,知道嗎?”

    “知道了,爺爺。”宮本浩志在微笑著應聲。

    宮本爺爺顯然對這個現狀很滿意,笑著把柳家的兩個人迎了進去。

    說是單獨宴請的私人宴會,人卻不少,都是宮本家的人,直系旁系什麼的,加起來,倒像是一個小型宴會了。

    菡瑾跟在爺爺身邊,和往常一樣,和這些長輩打招呼。

    宮本浩志的母親是一個金髮碧眼的美人,是美國人,很明顯,宮本浩志的發色是遺傳了她的。

    菡瑾和宮本夫人接觸下來,雙方印象都不錯,至少菡瑾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在她看來,也不是什麼特別熟的人,將來她也不打算跟她有過多的交集,這種程度她覺得很滿意,不鹹不淡,距離也正好。

    至於宮本家算計的那些東西,還有宮本夫人本人是否也如她表現得這般和藹可親,這都不在她柳菡瑾的考慮範圍內。

    從頭到尾,宮本浩志都是一副很有禮貌的樣子,柳爺爺被人纏住了,他就在一旁陪著她。

    幾圈轉下來,和以往一樣,“朋友”認識了一堆,心裡的疑問也越來越大。

    怎麼說,父親撞傷的也是宮本家的太子爺,而且肇事逃逸之後,差點害死對方。沒道理今天宮本家的這些人,看見他們一點過激的反應也沒有,反而說話和動作中表現出的示好意味十足。

    就算是為了宮本家未來在日本的發展,不能得罪柳家,這樣的表現也有點過了。躺在醫院裡的是自己的親人,也是宮本家未來的繼承人,沒有一點怨氣,怎麼想都不大現實。要麼就是這一家人都太會演戲了,演到這種惟妙惟肖的程度,讓她完全探不出一點訊息。不過,後者的可能性不高。

    菡瑾手裡拿著一杯果汁,看著杯子裡橘黃色的液體,不知不覺就走神了。

    宮本浩志說了半天話,不見身邊的人有回應,轉頭看過去,才發現菡瑾手裡拿著杯子,沒動靜了。

    他嘴角彎了彎,輕聲道:“柳同學,你在聽嗎?”

    “啊?”菡瑾手一抖,杯子裡的液體差點倒出來,她拍了拍胸口,驚魂未定地看向宮本浩志。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宮本浩志,總給她一種很危險的感覺,從白天在學校認識到現在,這種感覺隨著接觸的深入,越來越強。迄今為止,能給她造成這種恐慌的,只有宮本浩志。

    “抱歉,嚇到你了。”宮本浩志連忙道歉,他沒想到這個女孩子會這麼不經嚇,輕輕提醒了她一聲,卻讓她反應這麼大,“你沒事吧?”

    菡瑾尷尬地搖頭:“沒……沒事……宮本同學……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你說了什麼,能再說一遍嗎?”

    “叫我浩志吧,老是宮本同學宮本同學的,聽著挺彆扭的。”宮本浩志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微笑著建議道。

    “啊……宮……浩志……”菡瑾叫得很不習慣,平時大家都是互相稱呼姓的,對一個才認識了不到一天的人直接稱呼名字,這讓她很不舒服,雖然對方的這個要求有點唐突,但是她卻沒辦法拒絕。

    “那麼……我可以叫你菡瑾嗎?”

    “當然可以。”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菡瑾笑了笑,應允了他的要求。

    “宮……浩志,你剛剛是想跟我說什麼呢?”菡瑾眨了眨眼睛,問道。經過一系列事情之後,她已經基本上摸清了宮本家的目的,與其再和宮本浩志打太極,互相刺探,在原地打轉,還不如自己掌握主動權。

    宮本浩志聳了聳肩,兩手一攤,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看菡瑾你似乎有些不怎麼喜歡這裡的氛圍,所以想說,要不要陪你出去轉轉。”

    “這樣啊……”菡瑾放下手中的杯子,“謝謝,麻煩你了。”

    從開始到現在,菡瑾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未露出過任何不滿的神情,事實上,她雖然不喜歡這種宴會,卻很少在這樣的公共場合顯露自己的心情。

    作為柳家的繼承人,她的一言一行都受人關注著,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抓住把柄。

    她自認為,自始至終,她的禮儀完美無缺,這一點她自信著。

    所以,說出那些話的宮本浩志,十分值得懷疑。

    菡瑾低下頭,掩住眼裡閃過的精光。

    從轉學到成為她的同桌,再到現在知道她的喜好,看來,這宮本家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這麼多的巧合,安排得十分突兀,對方的意思也是毫不隱晦,就是為了柳家。

    不過,這樣的感覺,被人全部掌握在手裡的感覺,很差勁啊!

    宮本家麼?

    父親的債,可不是我和爺爺應該還的。

    就算是欠了你們人情,也要有點節制吧?再怎麼說,柳家也不是能讓你們隨意捏的軟柿子。人情什麼的,總有還完的一天。

    希望不要太過分才好啊!

    菡瑾和宮本浩志走在花園裡,夜很靜。

    從大廳裡照出的光,投射在院子裡,加之是滿月,倒不顯得暗了。

    “菡瑾平時有什麼愛好嗎?”宮本浩志轉過頭,看著身邊女孩的側臉問道。

    “愛好算不上,”菡瑾感覺到了投注在自己臉上的視線,“我很喜歡看書,宮本君呢?”

    “我也沒什麼愛好,”宮本浩志偏過視線,“以前在美國上學的時候,打過一段時間網球。”

    菡瑾有些意外:“網球嗎?嗯,是一種有趣的運動啊,我們學校……”

    還不等菡瑾說完話,身後突然竄出了一個稚氣的聲音。

    “喂,你離我哥哥遠一點!”

    菡瑾錯愕地回頭,發現她和宮本浩志後面,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5、6歲的小不點,一頭的金髮,結合她剛剛說話的內容,菡瑾不難想到她的身份。

    不過,她現在好奇的是,為什麼這個之前沒有出現在宴會廳,此時卻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小女孩,會用一種很氣憤和厭惡的眼神看著她。她似乎,什麼都沒做吧?

    宮本浩志蹙起了眉,雖然只是幾秒鐘,之後馬上就恢復了一臉笑容的樣子,但是還是被眼尖的菡瑾看見了。

    他上前幾步,蹲□,視線和這個穿著公主裝的小女孩齊平,摸了摸她的腦袋,笑著罵道:“小惠在亂說什麼呢?這是菡瑾姐姐,是我們家的客人,小惠不能這麼不禮貌。”

    被叫做小惠的小女孩撇了撇嘴,不屑地說:“我知道,就是那個害大哥住院的柳家的人……”

    “別亂說!”宮本浩志呵斥住了她,回過頭,對菡瑾歉意地說,“不要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菡瑾正想說話,又被小惠給搶白了。

    “二哥,我沒亂說!”小惠鼓起了腮幫子,“柳家的人都是壞蛋!”

    “小惠!”

    “而且,二哥是要聽爺爺的話,喜歡這個壞女人吧?不可以,二哥不能和她在一塊,要是這樣了,千葉姐姐怎麼辦?”

    “宮本惠!”宮本浩志發怒了,抬高了聲音,朝著小女孩吼出了聲。

    小惠愣住了,過了一會兒,突然拍掉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邊叫著“二哥是壞人”一邊往另一個方向逃走了。

    菡瑾知道了不少事情,心裡反倒是鎮定下來。

    她對沉著臉的宮本浩志說:“不要緊嗎?你妹妹她好像……往河邊跑了……”

    宮本浩志想過菡瑾會不屑,會生氣,卻沒想到她會是這副表情,淡淡的,置身事外,就好像剛才,只不過是看了一場和自己無關的戲。

    他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跟菡瑾說了一聲:“抱歉,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說完,就追著小惠的方向跑掉了。

    菡瑾等他走得沒影了,才轉身離開。

    剛才,她注意到了宮本浩志握緊的拳頭,如果她不在場,這個小女孩……

    回去的路上,菡瑾一句話也沒說,柳爺爺在旁邊看著奇怪。

    隔了好一會兒,他愈發覺得孫女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忍不住問道:“小瑾,怎麼了?”

    菡瑾靠著椅背,閉著眼睛,聽見爺爺的聲音,這才睜開了眼睛。

    “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那小瑾先休息一會兒吧,”柳爺爺看著窗外飛快倒退的景物,說,“還有一段路。”

    “哦。”

    “爺爺……”

    “嗯?”

    “爺爺,柳家和宮本家的事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

    原以為父親進了監獄,一切就結束了,沒想到,居然會冒出一個宮本家來。

    她不想幫父親還債。不是她自私,只是覺得,為了一個這樣的父親,把自己賠進去,不值得。

    柳爺爺沉默半晌,問道:“小瑾……不喜歡他們嗎?”

    “嗯,”菡瑾坐直了身子,面對著爺爺,點了點頭,“我不喜歡那個宮本浩志……還有,他們一家人,給我的感覺都很奇怪,明明自己的親人還躺在醫院裡,為什麼態度……”

    菡瑾停頓住了,張了張嘴,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

    “小瑾感覺到了啊……”柳爺爺歎了口氣,“宮本家……確實……躺在醫院那個雖然是他們家的長子,卻只是宮本浩志同父異母的哥哥……”

    菡瑾垂下眼瞼,悶聲說:“爺爺,這件事……要到什麼時候……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覺得,我有義務在這裡給父親收拾爛攤子……無論是作為兒子還是作為父親,他從來都是不合格的。如果是普通的小事還好,太過分的要求,我不能接受。我做得已經夠多了,我想過自己的生活,不想再為他勞神了……爺爺也是,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吧,我們從來沒有虧欠過父親,人情什麼的,沒必要還到這個份上……”

    “好,我知道了。”柳爺爺的眉頭舒展開來,“小瑾放心,爺爺有分寸,和宮本家接觸,也不單單是為了你父親的事情……”

    菡瑾瞪大了眼睛。

    柳爺爺微笑著:“他們想打入日本市場,我們柳家為什麼不能利用他們在國外開拓市場呢?”

    相互利用嗎?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

    作者有話要說:咩,今天被我爸爸抓住了……所以章節有點短

    太恐怖了,居然說要禁我網,嗚嗚~~

    咳咳,留言我明天回了,禁網太恐怖了,我必須得去睡覺了~~這次我長100只耳朵也不頂用了,他不揪,是直接威脅……

    咳咳,下一章,是602出場,還是……嗯,總之,該出來的都要出來了

    PS:強烈呼籲冒泡泡~~長期潛水不利於健康,水面空氣更清新~~

正文 忘川(一)

    在立海大冰帝交流活動的第三周,冰帝又迎來了新的客人,立海大網球社。

    根據學校雙方的商議,立海大和冰帝會有一次社團互訪,網球社作為兩校最強的社團,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

    互訪的時間定在了週三下午,全校沒課的時間。

    小島純子拉著菡瑾的手,擠在網球社鐵絲網門外,看穿著土黃色運動服的立海大男生們慢慢進入視線。

    那一張張記憶裡存在過的面孔,重新又變得真實起來。

    有很多不好的回憶,伴隨著這些稚氣的臉,也重新回來了。

    隔著很多很多的人,菡瑾看見了柳蓮二。

    這是父親被抓之後,她第一次看見他。

    柳蓮二發現菡瑾在看他,朝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菡瑾回以微笑。

    他看起來很忙的樣子,才剛跟她打完招呼,就被旁邊那個黑色卷髮的男生給纏上了。如果她沒記錯,那個男生好像姓切原,是和她同級的。

    柳蓮二手裡還拿著筆記本,飛快得記錄著什麼。

    菡瑾細心地觀察著他的變化,硬要說和之前見面時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變得更加成熟更加穩重了,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加堅毅了。

    她知道,他現在和芸姨的日子並不好過。

    父親的會計師事務所一直在虧損,本來就沒什麼盈利,現在他坐牢了,就更加指望不上了。

    茗雅弄傷同學的賠償,宮本家的賠償,在花掉那些僅剩的錢之後,爺爺這邊,還幫著貼了一些錢。

    為了維持生計,芸姨找了好幾份工作,柳蓮二除了上學,還要回家幹一些家務。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現在的柳蓮二,正在一點一點地長大。

    菡瑾對他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只是希望,在他知道真相的時候,他能夠有足夠的勇氣去承擔。畏首畏尾的人,是她最討厭的了。

    柳生比呂士正和旁邊那個白頭發刺蝟頭男生在講話,看見菡瑾時,也不忘微笑致意。

    總的來說,立海大裡,菡瑾對柳生的印象是最好的。柳生跟她打招呼,她自然會比對柳蓮二熱情上很多,也笑得真心幾分。

    可能是她笑得真的有些扎眼了,柳蓮二頻頻朝她這邊看,末了,終於確定了她打招呼的對象是柳生。

    他轉過身,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過,沒說話。

    小島純子把手放在眼睛上方,看了半天之後,對身邊的菡瑾說:“看來看去總覺得少了一個人,原來是幸村學長!不是說他現在是立海大的部長嗎?怎麼沒來啊!”

    幸村精市這個名字讓菡瑾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是少了兩個人。”

    “兩個人?”純子是南湘南畢業的,對立海大網球社的人並不熟悉,認識幸村,也只是因為他名聲夠響,是她的學長的緣故。

    “嗯,還有一個真田弦一郎,”菡瑾慢吞吞地說著,“真田透的堂兄,立海大的副部長。”

    “耶?”純子摸了摸鼻子,嘴裡嘀咕道,“這立海大真好玩,部長副部長一個是真田透的青梅竹馬,另一個是她的兄長,也難怪她到了我們學校還學不會收斂了……原來她比在南湘南時更加舒服了,除了幸村學長,還有一個真田學長保駕了……”

    菡瑾看向了路口方向,淡淡地說:“來了。”

    “什麼來了?”純子被菡瑾嘴裡冷不丁冒出的這句話弄糊塗了,順著菡瑾的視線看過去,“那是……真田透和……幸村學長?旁邊那個戴帽子的就是真田透的堂兄?”

    “是的。”

    純子不屑地撇嘴:“看她那憋屈的樣子,終於找到人訴苦了。嘖嘖,唯恐沒人知道她和立海大網球社關係親密。”

    不知道是因為人太多了,還是日頭太大了,菡瑾站在人堆裡看了一會兒熱鬧,就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

    她拽了拽身邊的純子,說:“我頭暈了,先回教室吧!”

    忽然感覺周圍安靜下來。

    菡瑾看到純子一臉呆滯地看著前面,下意識得跟著轉過了頭。

    幸村精市的笑臉和真田弦一郎的黑臉出現在自己眼前。

    菡瑾不去看他們,而是直接轉向了他身邊的真田透。

    真田透往幸村身後縮了縮。

    菡瑾了然了,但笑不語。

    幸村用一種很是怪異地調調跟她說:“柳學妹,真是感謝你對小透的照顧。”

    他把照顧兩個字咬得很重,尾音上揚。

    菡瑾自然知道這話是褒是貶,她也跟著笑了起來,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謙虛道:“哪裡,幫助同學,是我應該做的。”

    幸村眼底閃過一絲驚訝,馬上又恢復了原樣,接著說:“小透在冰帝過得這麼開心,還多虧柳學妹的指點。”

    菡瑾歪過頭,嘴巴上揚45°:“幸村學長太客氣了,指點倒是算不上,只是冰帝和立海大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樣,我也只是教她,要不一樣的待人處事而已。”

    幸村正想再說什麼,身後的柳蓮二合上了筆記本,提醒道:“幸村,時間不早了,我們該進去了。”

    不等幸村回答,菡瑾就眯起了眼睛:“既然幸村學長有急事,我就不耽誤你了,跡部可是很討厭別人遲到的。敘舊什麼的,你可以隨時找我。要是幸村學長不盡興,我樂意專門抽時間跟你慢慢聊。”

    幸村精市,之前百般忍讓,並不是怕了你。

    有些話,說不出口,只因,你不是你,真田透也不是真田透了。

    菡瑾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棟很奇怪的房子裡。

    說奇怪,只是因為這棟房子給她的感覺很熟悉,但是,這種熟悉感,又讓她覺得很莫名其妙。

    不是擺設,而是屋子裡的氣息。

    她記得,她從學校回來,感覺頭有些暈,晚飯沒吃,就直接回房間休息了。

    可是,為什麼現在會站在這裡呢?

    這裡,好像是誰的家吧……

    她究竟是怎麼進來的,為什麼她一點都想不起來。

    “請問,有人在嗎?”

    回答她的是屋子裡傳來的回聲。

    她眨了眨眼睛,掃了一眼客廳,被掛在牆上的掛曆吸引住了。

    一種莫名地恐懼瞬間襲上她的心頭,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走了過去。

    這是一本很久以後的日曆,上面的年份,至少比她的現在生活的年份,晚了整整要十幾年。

    她盯著那幾個阿拉伯數字發呆,想起當年重生時,在父親家客廳裡看見的那本掛曆。時間過去了這麼久,那個數字,還是牢牢地刻在她的腦子裡。

    她摸了摸胸口,曾經那種空蕩蕩的感覺,又回來了。

    時間,不是重新開始了嗎?為什麼,她會看見這個十幾年之後的日期。

    是夢嗎?為什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

    這感覺,好真實……

    “啊——”

    樓上傳出一聲淒厲地尖叫。是女人的聲音,在這空房子裡,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她被嚇了一跳,整個人一凜,眼睛控制不住地朝樓梯方向望去。

    樓上傳來“咚咚咚”地走路聲,一會兒,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出現在樓梯口。

    慌亂的樣子,恐懼的眼神,她看了好久,才發現是真田透。

    正確地說,是長大之後的真田透。而且,和她前世記憶中的真田透很像。除了人更加成熟,看起來年紀更加大之外,沒有一絲區別。

    她站在旁邊,好奇地盯了她半天。

    真田透從樓上沖下來之後,就坐在地板上,不停地發抖,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菡瑾不能確定這裡是哪裡,但是看真田透一身的居家服,心裡想著可能是真田透的家什麼的。

    她走了幾步,湊近她,伸出手,輕輕地推了她一下。

    之前有過一次,她曾經在做夢時回到了自己的前世,聽見了真田透和柳茗雅的對話。她就待在她們身邊,她們卻看不見她,她也碰不到她們。整個人,都虛空著。

    她以為,這一次,也會像上次一樣,手直接穿過真田透的身體。沒想到,這次卻碰到了。

    真田透的身體,很溫暖,比她的手的溫度,高出了很多。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又錯愕地看向真田透,沒想到,視線剛好和真田透對上了。

    真田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瞳孔越來越大,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菡瑾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看見真田透驚愕的樣子,扯了扯嘴角,習慣性得露出了一個笑容,輕聲叫道:“呐,小透……”

    是的,是小透,不是真田同學,這樣子的真田透,才是她認識的那個真田透。

    真田透突然又大叫起來,聲音更加刺耳。

    菡瑾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著了,連著倒退了好幾步。

    真田透拼命地往後退著,嘴裡不停地叫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管你是誰,柳菡瑾已經死了,你別想嚇唬我……”

    菡瑾正想說話,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小透,你在跟誰說話?”

    菡瑾怔在了原地,她的耳邊,只能聽見真田透跌跌撞撞走路和哭喊的聲音。

    她慢慢抬起頭,看見幸村正站在二樓樓梯口。

    腦子裡亂亂的,完全理不出一絲頭緒,她根本不知道,她應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他,是笑著說“好久不見了”,還是冷冷地說“幸村精市,你還記得我嗎”。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她都以為她忘記他長什麼樣了,直至今天,重新見到他,她才知道,原來這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kit3emily 2011-9-12 15:23

眼睛酸澀地難受,腦子裡不停地閃過剛剛那一瞥時,見到的他的樣子。

    鳶藍色的頭髮,溫柔的眉眼,曾經鮮活地停留在她十六歲生命裡的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孩子,臉上,也出現了歲月的痕跡。

    幸村精市,已經30歲了啊。

    “精市,精市,她是怎麼進來的……我們家裡為什麼會有這種人……你快報警,快報警……”

    “小透,冷靜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柳菡瑾……柳菡瑾已經死了幾年了,為什麼這個人會長得和她一摸一樣……不,長得和她小時候一樣……”

    “小透,你在說什麼?她?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菡瑾吃驚地抬起頭,看向幸村。

    就在兩個人眼神對上的那一瞬間,幸村很平靜地移開了視線。他焦灼地打量著整個屋子,眼睛卻始終不看向她。

    她不死心地朝前走了幾步,看見真田透依然一臉恐懼地看著自己,但是,幸村卻毫無知覺。

    她想叫出聲,聲音卻像是被卡住了一樣。

    眼前越來越亮,幸村精市迷茫的臉,真田透歇斯底里的叫聲,慢慢淡去,到最後,變成了一片刺眼的光。

    好亮啊!

    菡瑾抬起了手臂,擋住刺眼的白光。

    當眼睛適應了這種高強度的光線之後,她才把手臂放下來。

    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這裡是,醫院?

    菡瑾坐起身,眼睛看向紮在自己手上的針,閃過一絲困惑。

    她剛剛……看見幸村精市了……

    她怎麼會到醫院來的?回來了嗎?還是仍然留在那個世界?

    她拔下了手上的針頭,赤著腳,開始在房間裡找可以告訴她現在的日期的東西。

    日曆,手機,什麼都可以,只要告訴她,她到底在哪裡。

    走得太急了,腳下一滑,她一下子跪倒在床邊。

    一點一點地抬起頭,床尾的病歷卡上,赫然寫著“柳菡瑾”這個名字,入院日期也映入了她的視線。

    菡瑾看著它們,突然大笑起來,後來,越笑越大聲,到最後,乾脆趴倒在了地上。

    眼淚“啪啪”地往下落著,她不知道,這是笑出來的,還是哭出來的。

    他看不見她啊,他居然看不見她。

    為什麼連真田透都能看見她,他就是看不見她呢?他怎麼能看不見她呢?

    她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她想告訴他,她不愛他了,一點都不愛了。她還想告訴他,她現在活得很好,很幸福,比他和真田透還要幸福。

    然後,會一直快樂地活下去,沒有他,她還是過得很好,她沒有活不下去。

    還有,她不恨他了,真的不恨他了。越愛一個人,就會越恨一個人。當愛隨著時間淡去,原來,恨也會離開。

    她柳菡瑾努力了這麼多年,終於在這一天,在重新看見幸村精市的這一天,可以肯定地告訴自己,她真的已經放下了那段感情。

    她柳菡瑾,不再是幸村精市的柳菡瑾了。

    心裡,更多的是,悵然。

    她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好傻,她追求的那些東西,曾經執著的那些東西,原來,也不過爾爾。

    在這場名為愛情的比賽中,他們誰也沒有贏。幸村精市的不耐和疲憊,真田透的瘋狂和恐懼,柳菡瑾失去的生命和孩子,到最後,所有人,都輸了。

    菡瑾蜷縮在病床邊上,雙手抱膝,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空發呆。

    門外傳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啪”地一聲,門被打開了。

    菡瑾目光呆滯地看過去,跡部和忍足,正站在那裡。

    忍足看見菡瑾赤著腳蓬著頭的樣子,忍不住叫了出來:“小瑾,你還在發燒,怎麼下來……”

    菡瑾重新看向窗外,指著天空的方向,說:“侑士哥哥,跡部,你們看,外面要下雨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暫時還是安全的,擦一把汗~~

    大家早點睡~~晚安~~

正文 忘川(二)

    外面快下雨了,天黑壓壓的,雖然是白天,也已經和傍晚無異了。

    房間裡沒開燈,菡瑾赤著腳坐在地上,一臉木然地望著窗外。他們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

    跡部臉一下子板了下來,他越過忍足,幾步走到了菡瑾身邊。

    菡瑾沒感覺到身邊有人,手指了半天,慢慢地放了下來。

    她把臉埋進膝蓋裡,一點一點地,整個人越蜷越小,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小瑾……”忍足也跟著沖了過來,正想說什麼,卻被跡部阻止了。

    跡部朝他搖了搖頭,忍足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他蹲□,手輕輕地放在菡瑾的肩膀上。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忍足手搭上去的時候,感覺到她整個人顫了顫。

    菡瑾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張開嘴,哆嗦著叫道:“侑士……哥哥……”

    忍足呼吸一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小瑾,告訴侑士哥哥,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了?”

    菡瑾咬住下唇,使勁地搖頭。

    “好好,不說,小瑾要是不想說就不要說,”忍足連忙穩住她,“先站起來,好嗎?地上涼,你還在發燒。”

    菡瑾不動了,看著忍足,不答應也不拒絕。

    這時,跡部突然彎□,一把抱起了菡瑾,把她打橫抱在了懷裡。

    他瞪了一眼忍足:“忍足侑士,本大爺可以說你實在是太體貼了嗎?你看她現在這個樣子,你還指望跟她說什麼。啊嗯,真是太不華麗了。”

    忍足正欲反駁,卻發現被跡部抱著的菡瑾呆滯地看著前方,兩眼無神,根本就沒有了焦距。

    跡部把她放在床上,掀起被子,蓋在她身上。

    等他直起身時,才發現菡瑾眼睛早就閉上了,不像是睡著了。

    “小瑾……”

    忍足一看不對勁,連忙去按緊急按鈕。

    沒過多久,醫生護士趕了過來。

    一時間,場面混亂起來。

    跡部臉色鐵青,站在病房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醫生在裡面幫菡瑾檢查。

    “忍足侑士,怎麼房間裡就剩下她一個人?”跡部瞟了他一眼,“你別告訴本大爺你不知道!柳家不可能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身邊沒人照顧!這是在你們醫院,醫生和護士去哪裡了?她那樣子,坐在地上都沒人管嗎?”

    忍足此時心情也不好,被跡部這麼責備,心裡更加堵得慌。

    他拿出手機,按下了一個號碼,冷著聲音說:“馬上給我過來,VIP病房的事,我需要解釋。”

    跡部沒有再和忍足說話,只是靠在門上,看著裡面醫生護士忙碌的身影。

    菡瑾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慘白慘白的,嘴巴上罩著氧氣罩,整個人躺在那裡,看不出一絲生氣,只有慢慢起伏的胸口,和旁邊滴答作響地機器,證明她還活著。

    這樣的她,跟他記憶裡,那個會雲淡風輕地笑著,故意叫“跡部君”氣他,跟他吵架的人,一點都不一樣。

    或許,這才是真正地她,小小的,弱弱的,需要別人去保護。

    那一刻,他總算能夠明白,並且體會到,忍足小心翼翼保護她的那種感覺了。

    早川奶奶回家一趟,本來是想趁著菡瑾還睡著的時候,給她做一些清淡的食物,讓她醒來之後就能吃的。臨走之前,特別拜託了醫院的護士,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一定要照顧好菡瑾。忍足家這間醫院設置的VIP病房,每一間都安排了一個專門的護士,照顧病人。

    早川奶奶走得時候很放心,沒想到回到醫院,卻被告知菡瑾發高燒,暈過去了。

    她又是生氣又是著急,急急忙忙給家裡打電話。

    送過來時,孫女只是有點發燒,才住了一晚上,病非但沒好,居然還更加嚴重了。

    柳老爺子趕到醫院,簡直就想掐死忍足那個死老頭。

    忍足爺爺自知理虧,偏偏那個擅離職守的護士也被自家孫子處理掉了,他連將功補過地機會都沒了,只好待在辦公室,被柳爺爺一頓臭駡。

    菡瑾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以後的事了。

    她高燒不退,昏迷了好幾天,中間偶爾醒來幾次,神智一直不清楚。

    她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有幸村精市,有真田透。

    她出現在他們家裡,真田透看見了她,幸村精市卻看不見她。

    她很痛苦。

    那似乎是她死後好幾年的事情了。

    真田透歇斯底里的樣子,幸村精市疲憊憂傷的神態,每一個人,感覺都是那麼清晰。

    她甚至能感覺到,真田透身上的溫度。

    這個夢太真實了,以至於她醒過來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隱隱約約記得,她似乎做了很多奇怪的事,然後,還看到了忍足和跡部。

    頭很疼,她伸出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

    抬起重重的眼皮,睜開眼睛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跡部景吾,接著,是晚了一步湊過來的忍足侑士。

    “小瑾,”忍足一臉興奮,“你終於醒了。”

    跡部看著她,嘴角微微勾起,明明是很高興的樣子,嘴上說出的話卻像在埋怨一樣:“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以後再做那種蠢事,別怪本大爺對你不客氣。”

    菡瑾張開嘴,覺得自己說話都有困難了:“我……我這是怎麼了……”

    她的聲音變得很奇怪,異常沙啞,明明她很用力地在說話了,傳到自己耳朵裡,跟剛出生的小貓叫沒兩樣。

    “我的聲音……”她的手摸著脖子,非常不適應現在的情況。

    忍足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道:“你發燒了,昏迷好幾天了!這麼長時間沒進食沒說話,感覺不習慣是很正常的。”

    菡瑾點了點頭。大病初愈,沒什麼力氣,這個樣子確實不奇怪。

    她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

    忍足看她這樣,伸過手,就要來幫忙。

    跡部站在他前面,又向前走了一步,硬生生擋住了忍足的手,把他擠到了一邊。

    忍足看著他動作生澀地扶起菡瑾,給她在背後墊上枕頭,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這位大少爺,最近的危機意識倒是越來越強了,警惕性高了不少。

    忍足又按了一下床的按鈕,把床頭的位置升高了一些。

    菡瑾躺在那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她沒看清兩個人的詭異互動,純粹感激地道謝:“謝謝你們了。”

    忍足搬了把凳子,坐到了菡瑾床的左邊的位置,專門和對面坐在病床另一邊的跡部形成了對立的局面,完全不理會跡部發出的敵視的眼神。

    他伸出手,握住菡瑾的手,柔聲問道:“感覺怎麼樣了?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菡瑾笑著搖頭:“還好,就是覺得腦袋有點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睡了太久的緣故,感覺很奇怪。”

    “沒事就好。”忍足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以後不准再做這種事了。發燒還坐在地上,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再幹這種事了。”菡瑾苦笑,其實她記得不多,只知道似乎當時很激動,做了很多蠢事,坐在地上發呆就是其中的一件,難怪忍足會這麼大反應了。她忍不住撒嬌,說:“我這不是沒事嗎?你就不要擔心了。”

    跡部坐在另一邊,不知道是不滿意菡瑾的注意力都被忍足吸引還是怎麼的,突然就冷哼了一聲。

    這聲冷哼,硬生生就把忍足想要說的話給打斷了。

    菡瑾別過頭,看向他。

    跡部瞟了她一眼:“沒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差點燒壞腦子,變成白癡?還好意思在這裡說自己沒事!”

    菡瑾驚訝地看向忍足。

    忍足很鄭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跡部說得都是真的,毫不誇張。

    菡瑾垂下頭,悶聲道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這不是讓誰擔心的問題,”跡部有些怒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女人,你根本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忍足在旁邊贊同地點頭:“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錯就錯在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不是讓我們擔心了。”

    “我……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想通了,這一切,不管怎麼樣,都過去了。

    那些事,還有那些人,折磨了她這麼多年,她是該自己放過自己了。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柳菡瑾,再用整整十六年,去陪伴幸村精市了。

    她要鼓起勇氣,真正重新開始。

    這一世,她只為自己而活。

    菡瑾沒過幾天身體就好了。

    爺爺不放心,堅持要讓她在醫院多住幾天。美其名曰,忍足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以柳家跟忍足家的關係,這住院費用什麼的,自然都是全免的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忍足爺爺就在他們旁邊,菡瑾覺得很不好意思。忍足爺爺卻不知道中了什麼邪,聽到她爺爺這麼說,居然還跟著附和。

    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菡瑾被強留在了醫院,繼續觀察。

    忍足和跡部要上課,自然不能經常過來陪她說話什麼的。早川奶奶天天神奈川東京兩頭跑,菡瑾看著怪心疼的。現在她痊癒了,只是閑著無事浪費醫院資源了,就更不好意思讓她經常過來了。

    菡瑾實在是無聊,整個醫院裡她就只認識一個人,以前的同學花園美彌子,於是就經常跟她串起了門子。

    花園臉上的紗布已經被拆掉了,之前被茗雅劃傷的地方開始結痂了,縱橫交錯的傷疤,讓人看著就覺得不舒服。有時候,醫院裡兒童病房的孩子在走廊裡、電梯裡遇上她,都會被嚇哭。

    整容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花園家並不富裕,她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是建築工地的工人,每月收入有限。

    茗雅被抓之後,雖然芸子阿姨那邊也賠了一些錢,畢竟數目太小,做一個好的整容手術肯定是不夠的。

    菡瑾之前說過會幫助她,自然不會食言。

    跟茗雅無關,只是單純地不想讓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活在毀容的陰影下。

    自從發覺周圍的人喜歡用異樣的眼神看著自己之後,花園就很少出病房了。菡瑾理解她的想法,經常都是主動去找她。

    花園是那種很靦腆的女孩子,跟小島純子不同,平時不太說話,動不動就會臉紅。

    菡瑾自認為自己也不太說話,跟她一比,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話癆。

    住院期間,她經常會捧著日曆在那裡算時間,每過一天,她就用紅筆在日期上畫個紅圈。

    當她住院滿一個半星期,日曆上出現10個紅圈時,她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因為,這第十個圈,代表了交換生的一個月時間滿了。真田透,終於離開冰帝,回到了她的立海大。

    這天,菡瑾在花園的病房吃完早飯,就接到了跡部的電話。

    心情不錯,連帶的聽到這位大少爺那囂張跋扈的聲音,也沒生氣。

    大少爺在電話里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沒內容的話,末了,突然蹦出一句:“不准亂跑,待會兒要是本大爺過來,見不到你人,別怪本大爺不客氣。”

    “哦哦,”菡瑾的眼睛直直地釘在手裡那本雜誌上,壓根就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嘴裡敷衍著,“我絕對不亂跑,等你過來。”

    等跡部掛完電話,她順手就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裡。

    過了一會兒,負責照顧菡瑾的那個護士探了進來。

    “柳小姐,有人找你,現在正在你病房裡等你”

    菡瑾這才想起跡部的那通電話,連忙站起來,撒開腳丫子開始往回跑。

    要是跡部知道她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那張臉,肯定會非常好看。

    她站在自己的房門口,努力平復自己的呼吸,整理了一下頭髮,才敢推開門。

    誰知道,屋子裡面坐的卻不是跡部。

    菡瑾驚愕地叫出了聲:“怎麼會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我杯具地再次被抓包了TT

    現在我爸就在我旁邊……

    我英勇就義了。所以,大家燒紙給我吧!

正文 忘川(三)

    宮本浩志手裡拿著一本書,坐在跡部經常坐的那張靠椅上,陽光灑在他那頭金髮上,形成了一個淡淡的光暈,看起來就像是天使。

    他聽見聲音,抬起頭,就看見菡瑾瞪大了眼睛,一臉驚訝地站在門口。

    菡瑾的口氣聽起來絕對算不上熱情,更算不上歡迎,她一說出口,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臉上表情尷尬起來,連忙想辦法補救:“我是說,沒想到宮本君你會來看我,真是嚇了一跳,剛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宮本浩志倒是沒有顧及太多,他臉色自然地合上書,把它放到一邊,站起身,一派優雅地笑著,以實際行動表示自己的不在意:“菡瑾你太客氣了,我們怎麼說也是同學,你病了這麼久,我才來看你,說起來是我不好意思才對。”

    菡瑾沒再接話,也跟著笑了起來。剛剛她喊他“宮本君”,是有意為之,故意裝作忘記了那天和宮本浩志的對話,順便撇清關係。想不到宮本浩志卻毫不含糊,也不提醒她,也不反對,一聲淡淡地“菡瑾”,把菡瑾刻意拉開的距離立刻又拉近了。

    菡瑾把視線投注在宮本浩志看的那本書上,是一本詩集,封面看起來很熟悉。

    “啊,我進來看見你不在,這本書就放在這裡,我拿起來看了看。”宮本浩志拿起剛放下的詩集,翻了幾頁,“你喜歡歌德?”

    “還好吧!”菡瑾扯了扯嘴角,說喜歡絕對是談不上的,跟跡部比起來,她還是差很多的,不過,也不討厭就對了,“宮本君先坐下吧,我們這樣站著說話挺奇怪的。”

    宮本浩志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來。

    菡瑾拿出了一個杯子,有些為難地說:“我這裡只有白開水,希望宮本君不要介意。”

    “我沒關係,”宮本浩志眼睛沒有離開那本詩集,“隨便什麼都可以。”

    菡瑾拿起水壺倒水,突然聽見宮本浩志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聲音不是很大,反倒被水聲給遮住了。她以為他在跟她說話,放下了水壺,問道:“你剛剛說什麼了?我沒聽見。”

    宮本浩志看著她的眼神深邃起來,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和氣,菡瑾隱隱感覺到了一股很凜冽的氣息。宮本浩志坐在陽光下,從菡瑾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要盯得時間一長,她就覺得特別刺眼。

    菡瑾用手臂擋住了陽光,閉著眼睛,聽見宮本浩志悠悠地說:“AdelsitztGemüt,nichtimGeblüt。”

    菡瑾知道這是德語,但是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她英語挺好,但是德語沒學過。

    她放下抬起的手臂,拿起倒好水的杯子,往宮本那裡走,她淡淡地笑:“原來宮本君會說德語啊,可惜我對這門語言一竅不通。”

    “高貴不存在於血脈,而在於心中。”宮本浩志曲起手指,輕輕地敲擊著那本厚厚的詩集的硬皮封面,笑得別有深意,“菡瑾太謙虛了,能寫出這句話,至少不能說是一點都不會吧?”

    菡瑾把手裡的杯子放到旁邊,在宮本浩志對面坐下,看了一眼那本詩集,不答反問道:“這是扉頁上那句話的意思嗎?”

    終於看見了宮本浩志怔愣的樣子,菡瑾覺得好笑,側過頭,娓娓道來:“這本書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留給我打發時間的。扉頁上那句話我拿到這本書的時候就在了,應該也是他寫的。嘛,我之前一直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真是謝謝宮本君了。”

    這本詩集是前幾天跡部來醫院陪她時,落在這裡的。她無聊的時候也會隨手翻翻,好幾次跡部過來,看見她在翻,以為她喜歡,就乾脆留給了她。

    或許她該感到慶倖,更多的是不解,以跡部對德語的熱衷,帶來的歌德詩集居然是日文版的,如果他要是帶一本全德語的精裝本,她就只能摸著書本精緻的封皮在那裡歎氣了。

    宮本浩志低下了頭,輕輕地說了一聲:“這樣啊。”

    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回應菡瑾。

    跡部帶著樺地剛踏上VIP病房的樓層,負責照顧菡瑾的護士小姐就迎了上來,告訴他,菡瑾有客人。

    菡瑾住院的消息,被柳爺爺封鎖起來了。外人只知道柳家小姐生病了,卻不知道住哪家醫院。老爺子有他自己的考量,畢竟,這消息要是放出去,這家醫院的門就算不被擠爆,菡瑾也別想安生了。

    柳老爺子兒子進了監獄,眾人眼瞅著柳家的產業,心裡也饞上了。這柳家大少的繼承權算是被正式給削了,柳家人丁單薄,等柳老爺子百年終老之後,這份產業肯定是柳家現在的小小姐的了。別管是把人娶回家還是入贅,都不會虧。

    聽到菡瑾有客人,跡部也不作他想,橫豎也就和柳家關係好的幾家人知道了這件事情,幾個同齡的人當中,跟菡瑾關係好的不多,護士小姐又強調是客人,和菡瑾聊得也不錯,想來想去,不是忍足侑士,那就只能是柳生比呂士了。

    他和柳生比呂士打過幾次照面,大家都是網球社的,平時碰上也能聊上幾句。據說菡瑾跟他關係算好的了,提起他的時候也是一口一個“柳生哥哥”。他平時裝著不在意的樣子,要說心裡不堵那還真是騙人的。尋根究底,他還是對菡瑾以前汗“跡部君”現在喊“跡部”這件事很不舒服。

    雖然跟之前比,是進步了不少,菡瑾對他也沒有那麼排斥了,但是,他還是很不滿意。照著這種速度,慢慢吞吞,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有成果了。

    跡部跟護士小姐說了聲“知道了”,心裡憋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往菡瑾的房間走。

    走到門口,雖然氣憤,該有的禮節他還是沒忘。

    輕輕叩門,聽見裡面菡瑾的聲音說完“進來”之後,他才推門而入。

    可惜,他想錯了,裡面的人並不是柳生比呂士。

    菡瑾和宮本浩志同時看向門的方向,門被推開,跡部的臉出現在他們眼前。

    因為宮本浩志的到來,兩個人關於詩集的事繞了半天,菡瑾把跡部要來這件事拋到了腦後,這會兒見到跡部,她才想起自己匆匆趕回來的原因,覺得有些對不起跡部。

    她站起身,迎上去,訕笑道:“跡部,你來了啊……樺地也過來了!謝謝你過來看我,快進來坐吧!”

    跡部沒吱聲,樺地倒是很認真地回答了一聲:“WUSHI!”

    跡部和樺地踏進了房間,門被“啪”地一聲被關上了。

    注意到跡部的眼神一直放在宮本浩志的身上,菡瑾伸出手,比了比宮本浩志的方向,介紹說:“跡部,這是我的同桌,宮本浩志。”

    “本大爺知道。”跡部沒有移開視線,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話,算是回答了菡瑾。

    雖然跡部臉上表情什麼的,跟平時沒什麼出入,變化不大,菡瑾還是感覺到了他細微的變化。和跡部相處久了,也摸清楚了他的脾性。現在他的種種表現,外人可能還看不出來,她卻明顯地感覺到了,他在生氣。

    菡瑾心裡想著,莫不是他還有什麼本事,能窺清她的想法不成,把他要來這件事忘記了,她可是沒說出來也沒承認的,好好的,他怎麼又生起氣來了呢?

    菡瑾轉頭面對宮本浩志,說:“宮本君,這是跡部景吾和樺地崇弘。”

    “我知道。”宮本浩志笑著點頭,在菡瑾詫異地眼神下,意識到自己跟跡部說了一樣的話,又解釋說,“跡部學長和樺地同學都是學校裡的名人,我雖然轉學不久,但是也聽說了不少他們的事了。”

    菡瑾摸了摸鼻子,本來是出於禮貌介紹他們認識的,奈何這兩人似乎早就知道了對方,她這個中間人,算是白做了。

    如今的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

    氣氛靜謐得有些詭異。

    宮本浩志伸出手,打破了這片沉默,對跡部說:“跡部學長,很高興認識您。”

    跡部將視線從宮本浩志的臉上調轉到了他的手上,垂下眼瞼,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之後,伸出手,和宮本握在了一起。他抬起頭,好看的下巴微微上揚,應聲說:“嗯。”

    眼看著這兩人打完招呼之後就沒動靜了,為了使現在的氣氛不再陷入尷尬,菡瑾連忙招呼他們坐下。

    沒想到幾個人才坐下,又出了新的問題。

    跡部直勾勾地盯著宮本浩志手上的那本詩集,菡瑾愈發感覺頭皮發麻。跡部有沒有潔癖她是不知道,不過,看見自己的東西被一個自己不怎麼熟悉的人拿在手上,心裡肯定會不舒服。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連連給宮本使眼色,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宮本卻不理會她,手依舊放在詩集上,慢條斯理地摩挲著封皮的棱角。

    菡瑾對宮本的喜好並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他是否喜歡歌德的詩集,只是他現在的行為,倒讓她有一種他是在挑釁跡部的感覺。

    接下來,跡部雖然沒有當場發火,神色卻嚴肅了很多,比剛剛進來的時候,更加嚴肅,說話的語氣也帶上了平時少見的傲氣和疏離。

    跡部和宮本兩個人說話都是硬邦邦的,沒有唇槍舌劍,卻凸顯出不一般地緊張感。

    菡瑾剛開始時,還努力緩和氣氛,在嘗試了好幾次,皆以失敗告終之後,她也懶得去管他們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由著他們去了。

    話題從歐美經濟發展情況縮小到了日美網球的比較,宮本浩志笑著說自己認為日網不如美網,跡部卻堅持日本網球存在非常大的發展空間,並且說如果真正打起來,日網絕對不會輸給美網。

    關於網球的專業術語、網球的明星,她聽得一愣一愣的,從頭到尾,跡部和宮本報了一堆人名,她卻只記住了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叫什麼“越前南次郎”的,把其他一長串地外國名字,忘得精光。

    聽到後來,她不由得走起神來。

    宮本浩志提出要告辭的時候,她才猛地醒轉過來,站起身,頗為殷勤地送他出門,也算是為她之前招呼不周做補償了。

    門外,宮本停住了腳步,冷不丁地湊到了菡瑾面前。

    菡瑾嚇得手一抖,沒注意力道,門被她“啪”地一聲關上了。

    宮本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有一種說不出的詭譎,菡瑾被他盯著,感覺背後發涼,好像被什麼危險的動物盯上了一樣。

    “菡瑾,”宮本浩志輕聲說著,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菡瑾被嚇得慘白的臉,“那本詩集,是跡部學長的吧?”

    菡瑾把手放到胸口,努力平復周身的涼意,這個動作讓她稍微安心了一點:“是的,宮本君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這樣啊,”宮本浩志笑意更深,“沒什麼,只是好奇,問一下而已,想不到還真被我猜中了。”

    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菡瑾明白這是她對宮本浩志的恐懼感在作祟。她甩開這種說不出的感覺,心裡安慰著自己,雖然這幾年自己只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活著,好歹她也比宮本多活了這麼多年的,沒道理會怕一個小男孩。

    雖然這樣,她說話和舉止還是有些僵硬了,為了掩飾,她努力扯動臉部神經,也跟著強笑道:“宮本君真是厲害,這也能猜中。”

    等宮本浩志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菡瑾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她靠著牆,微微喘氣。

    這時,腦子才清明起來。

    想到剛才宮本浩志的笑容,某種危險的動物頓時出現在她的腦海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宮本浩志,就像是她曾經看過的電視裡出現的毒蛇一般,周身帶著恐怖得優雅,吐著蛇信子,一點一點地靠近獵物。

    菡瑾有一種感覺,她和宮本浩志之間,不會那麼簡單就了結

kit3emily 2011-9-12 15:23

正文 天明(一)

    跡部果然還是生氣了。結果還是挺嚴重的,直到菡瑾出院,他都沒再出現過。

    連忍足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平時只要聽見任何有關菡瑾的事情,跡部肯定會摻上一腳,現在就算他在網球社裡大聲談論自己放學後要去看望菡瑾,跡部也不會有太大反應了,最多就是瞪他一眼,然後就是拖著網球社裡的誰,大戰一場,發洩怒氣。

    菡瑾出院之後,還要再修養一段時間。一拖再拖,居然到了快考試的時候。

    天氣漸漸熱起來,菡瑾看了看排程,想著反正自己也沒參加什麼學校社團,這幾日學校裡上課也是一些複習的內容,去不去一樣,索性決定直接請假請到了考試。

    這天,忍足從大阪回來,受琴子阿姨所托,給菡瑾帶了不少特產,順道來看看她。

    和以往夏天一樣,天一熱,菡瑾就懶得出門,連帶的,和朋友見面的機會也少了很多。忍足來訪,倒是讓她吃驚不小,粗略算了算,也有半個月左右沒見面了。

    冰帝網球社今年的成績不錯,已經打入全國大賽。網球社的人,現在除了複習,就是打球。以忍足的成績,自然不用擔心掛科。只是由跡部坐鎮的網球社訓練表排得實在是太緊了,忍足性格懶散,也被跡部揪得死死的。用他自己在電話裡跟菡瑾抱怨的原話說,他現在每天的節目就是吃飯睡覺,還有練球,過得苦不堪言。

    忍足到的時候,菡瑾正在翻看一份資料。忍足本來有些忌諱,只是看菡瑾神色坦然,還不避諱,他也就放心下來。

    在菡瑾旁邊坐下,兩本厚厚的資料夾,一本她正拿在手上,另一份第一頁也翻開了,因為字體的緣故,忍足隔得也不遠,眼角一不小心就瞥到了“宮本浩志”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他聽過,是菡瑾的新同桌,雖然這個宮本只是剛來冰帝的轉學生,在同學中卻很受歡迎。短短幾天時間,學校女生就給他成立了後援團。據說宮本這個人待人友好,態度溫和,風度翩翩,再加上他的形象,支持者還送了他一個“宮本王子”的稱號。

    因為和菡瑾有關,忍足也稍稍關注了他一下,後來從跡部的態度上和菡瑾說話的口氣裡,他隱隱可以感覺到,身邊這兩個人鬧不和,多半是因為這個宮本浩志。

    現在看菡瑾這個架勢,多半是跑過去調查他了。

    忍足撐著下巴看著菡瑾,眼見她眉頭越皺越緊,忍不住問出了聲:“小瑾,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菡瑾放下手裡的資料夾,遞給忍足,示意他自己看:“我有一些在意的事情,就讓人去查了一下這個宮本浩志。”

    忍足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菡瑾手裡的東西,慢慢地翻了起來。

    菡瑾在旁邊揉了揉太陽穴,一臉疲憊,敘述著自己的無奈:“我本來只是不喜歡宮本浩志這個人,他總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跟同齡的人不一樣。前幾天讓人去調查他,沒想到扯出了一堆宮本家的秘辛。這都是今天早上送過來的資料,我看到現在才看完。”

    “這個宮本浩志……”忍足粗略地瞟了一下上面的內容,“宮本家二少爺,他的母親不是現在的宮本夫人?”

    菡瑾把另一份資料推到他面前:“細節部分在這裡。”

    “我見過現在的宮本夫人,”菡瑾喝了一口茶,看著忍足,指尖輕輕地點著桌子,“具體也說不上來,只是那頭金髮,倒是讓人很容易誤會他和宮本浩志的關係。如果不是特意調查,估計沒人會懷疑。”

    “現在的夫人是安娜•史密斯嗎?”忍足念出了上面的名字,“那麼,宮本浩志,是宮本家上一位夫人的孩子……”

    “不可能!”菡瑾打斷他,“宮本緒子嫁入宮本家之前,是一個三流小明星,日美混血,和宮本浩志的父親是奉子成婚。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孩子,就是被我父親撞傷現在還躺在醫院的宮本浩一。宮本緒子生完宮本浩一之後沒多久,就做了子宮摘除手術。”

    忍足愣了愣,抬起頭,放下手裡的資料,盯著菡瑾,說:“小瑾,這些你都是怎麼查到的?”

    如果說,查出宮本浩志並非安娜夫人所生,並非難事,那麼,查出緒子夫人不孕,就絕對不簡單了。宮本浩志的身世,絕對可以算得上是醜聞了,而宮本家的這些行為,很明顯是在掩蓋這個醜聞。忍足看著資料上宮本緒子的照片,那一頭金燦燦地頭髮,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宮本家兩任夫人都是金髮,菡瑾究竟是如何從裡面看出不對勁的呢?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菡瑾端起杯子,看著水面暈開的紋路,淡淡地說。

    忍足看著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一直維護的小妹妹,其實並不如外表那麼軟弱。

    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小瑾,宮本家可是有黑道背景,你這樣……”

    “侑士哥哥……”菡瑾拉著他的手臂,笑了起來,“你就不用擔心了。我既然敢做,就肯定不會給他們留下把柄!這件事,爺爺應該也知道,宮本家最近逼得實在是太急了,不然我絕對不會去管他們的。”

    忍足推了推眼鏡,菡瑾的樣子,已經算是在撒嬌求饒了,聽完她的解釋,他也放心不少:“既然宮本浩志的事情查清了,你就消停一段時間吧!你和跡部這次也鬧了很長時間了,打算什麼時候和好?”

    “查清倒不見得,反正我覺得宮本老爺子很奇怪,他對母親出生低微的宮本浩一都不在意,要是宮本浩志真的是私生子,他怎麼可能會對他這麼好……”菡瑾嘴裡嘀咕著,碰上忍足不贊同地眼神,連忙吐了吐舌頭,轉換話題,“跡部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像跟他和好,他不理我,我也沒辦法啊!”

    忍足伸出手,彈了彈菡瑾的額頭,聽見她一聲驚呼之後,才說:“你要是有誠意,好好跟他解釋,道個歉,跡部會不原諒你?”

    還有後半句話他沒說出來,他可是等了快半個月了,就等著你去討好他了。

    菡瑾揉著腦袋,嘴裡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聲音很小,旁人根本就聽不清楚。

    忍足作勢又要去彈她的額頭,作出一副兇狠的樣子,恐嚇她:“唧唧歪歪在說什麼?對我有意見。”

    菡瑾縮了縮腦袋,連連討饒:“沒、沒……我什麼都沒說……我今天就和跡部道歉去……”

    跟跡部道歉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菡瑾托人專門從德國買了一本全德文版的歌德詩集,拿出跡部留給她那本,對照著上面,一筆一劃地抄上了那句德文。

    抄完之後,她想了想,又在右下角寫了一排字,注明“柳菡瑾贈”的字樣。

    今天是週末,忍足跟跡部只請了半天的假,吃過午飯,就一臉苦悶地回學校去訓練了。

    菡瑾本來想和他一起走的,只是想到目的地是網球社,最後還是沒願意挪動腳步。

    在她眼裡,網球社的形容詞,就是熱和吵。

    看著那些社員跑步打球,揮汗如雨,她就算是坐在旁邊喝果汁,也會渾身不舒服。

    網球場週邊的那些後援團成員,即使是打著傘,都不願意放棄窺視網球社諸位王子的機會,這麼多女生聚在一起喊“加油”,時不時尖叫,吵得人做什麼都沒心思。

    與其去網球社,惹來一堆人觀看,還不如等跡部晚上回家之後,親自帶著書上門向他道歉,來得更有誠意。

    打定主意之後,菡瑾乾脆睡起了午覺。

    夏日午後,一睡就容易入夢。

    正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早川奶奶把她給搖醒了。

    她費力地抬起眼皮,伸手揉了揉眼睛:“怎麼……回事……”

    “好了,不要睡了,”早川奶奶把一塊冷毛巾敷到了她的眼睛上,“擦把臉,整理一下,外面有你的客人哦。”

    客人?

    菡瑾拿下眼睛上的毛巾,翻身坐起。

    因為上次宮本浩志這個“不速之客”,害她對客人這個詞彙也敏感起來。今天聽見這個詞語,她又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到了會客室,她看見那三個人的時候,心裡頓時有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想法。

    來人是柳生比呂士,柳蓮二,還有真田透。

    她不知道這三個人是怎麼湊到一塊去的,準確地說,是不知道在場這兩位男士,是怎麼和真田透女士湊到一塊去的。

    等她招呼這三人坐下時,她腦子裡突然又冒出了一個奇怪的想法:要是幸村精市來了,估計今天就圓滿了。

    不過,她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這一世幸村跟她本來就不熟,而且,要是他真的來了,場面才叫混亂了。現在還好,柳生和蓮二,至少還有兩個明事理的,跟他們說話不會太費力,至於真田透嗎,她也就不擔心了。

    菡瑾給幾個人倒完茶,柳生就說話了:“菡瑾,聽說你病了,正好蓮二也要過來,我們向部長請了今天下午的假,來看看你,真田學妹正好有空,就一塊過來了。”

    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柳生提及真田透時的表情,很耐人尋味。

    “你們有心了,”菡瑾道謝,“真是謝謝了。”

    她看向柳蓮二,總覺得,他有話要說。

    半晌之後,被菡瑾盯得渾身不舒服的柳蓮二抬起低著的頭,語氣生硬地說:“你是什麼病?”

    這個問題……旁邊的柳生鏡片上光一閃,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

    菡瑾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她也不以為意:“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發燒了,連著好長一段時間,燒都沒退,大家就小題大做了。”

    “嗯,”柳蓮二坐得直直的,聽見菡瑾說話,眉頭越皺越緊,不贊同地說,“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注意身體。發燒雖然只是小事,拖得時間長了,也會變成大病。”

    菡瑾眨了眨眼睛,點頭說:“好的,我會注意的。”

    這兩兄妹的對話結束,房間裡又安靜下來。

    柳生比呂士苦惱著如何炒熱氣氛,沒想到,一直坐下旁邊很淑女的真田透卻說起話來。

    “柳同學,住了這麼久,真高興,你出院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聽起來不像是在祝賀菡瑾出院,倒像是有了相反的意思。

    柳生和蓮二不禁皺眉。他們跟真田透其實並不是有多熟悉,只不過是礙著真田弦一郎的面子,才跟她說說話而已。今天她突然提出要來,他們也沒什麼立場拒絕,只好把她一起帶了過來。

    “還好吧,”菡瑾無意與她計較,“住的時間是有點長,不過,也就頭三天燒得厲害了。”

    “是嗎?”真田透笑得一臉純真,“我們聽到消息,還以為你得了什麼絕症的,在醫院這麼久。”

    “我們可沒這麼以為,還有,”旁邊柳蓮二直接截住了真田透的話頭,不悅地說,“真田學妹在一個大病初愈的人面前說這種話,太不禮貌了吧?這裡是柳家,不是真田家。”

    柳蓮二鮮少說重話,今天被自己的學長一指責,真田透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她轉過頭面對菡瑾,頗有些惡意地說:“柳同學,我聽爺爺說,柳叔叔之前的那家會計師事務所,被你們本家接手了。這樣不太好吧,畢竟,以現在柳學長家裡的情況,可是很需要這間事務所的。作為一家人,柳爺爺這邊這麼有錢,把事務所重新還給學長家,不是難事吧?你可以跟柳爺爺求情……”

    菡瑾拿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地啜飲了一口,慢條斯理,悠然地說:“真田小姐這話,是想挑撥我們家人之間的關係嗎?我還是那句話,柳家的家務事,輪不到真田家來插手。”

    “你……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真田透一臉正氣,“這麼過分,難道還不能讓人說嗎?”

    “呵呵,真田小姐真是有趣!”菡瑾笑了起來,“我可沒說,別人不能說,但是,一般人談論不是應該只限於私底下嗎?像真田小姐這樣敢於跟我們這種惡勢力鬥爭的,還真不多見了。既然你這麼富有正義感,我就把話挑明瞭吧!那家事務所,父親之前就跟我簽過合同,這次也是我親自去接手的,跟我爺爺無關,所以不需要求情。嗯,也就是說,我就是你口中的那個‘過分’的人了……”

    菡瑾支著下巴,很惡意地笑了起來:“嘛,最後一句話,我是來奉勸真田小姐的。事務所易主的真相,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真田爺爺既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透露給你了,肯定不是為了讓你把它抖到我們柳家人面前來……啊嘞啊嘞,你今天告訴了我,不怕他怪罪嗎?”——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完畢!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過了,因為現在很晚了,為了不讓我爸媽發現,進而導致從此禁網之類的血案發生,所以我要明天才能回復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宮本童鞋很不簡單啊,他是一個重要人物~~

    希望大家踴躍冒泡,我才能一直有動力!就是這樣~~

    沒睡的早點睡~~

正文 天明(二)

    菡瑾的話剛說完,真田透的臉上就青一塊紫一塊的了。

    她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其實這些話,不是爺爺告訴她的,是她路過父親書房時,偷聽到的爺爺和父親的對話。爺爺從來不會拿正眼看她,平時說話都是不冷不熱的,怎麼可能跟她聊天、告訴她什麼家裡的大事。

    她不清楚柳菡瑾接管柳叔叔會計師事務所這件事有多大,這個消息對爺爺來說有多重要,但是聽柳菡瑾這麼一說,她真的是急了。如果出了什麼事,她不敢想像,原來就對她和她媽媽沒有好感的爺爺,會怎麼對她們母女。

    她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自己的裙擺,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每次看見柳菡瑾都會丟臉。她只要一和柳菡瑾說話,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明明她可以很冷靜地面對其他人,對上柳菡瑾,卻只能束手無策。

    無論她用什麼方法,惡意陷害也好,冷嘲熱諷也好,柳菡瑾永遠都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在柳菡瑾面前,她就像是一個小丑,不管她費盡心思說什麼做什麼,都會成為笑柄。柳菡瑾就像是她的剋星一樣,她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她丟人,打擊她。

    越是看見柳菡瑾這樣,她就越是不服。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得到她爺爺的喜歡,成為柳家的繼承人。大家說到柳家,都會提起他們家的柳菡瑾小姐,誇她漂亮,誇她溫柔,她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所有人的讚美。從6歲開始,她身邊的人,特別是爺爺,總會提起柳菡瑾,一遍又一遍,她的童年,她無時無刻不活在這個名字的陰影下。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努力地做了這麼多事,卻得不到周圍人的認同。

    聽完真田透的話,柳蓮二雖然有些震驚,還是很快冷靜下來了。就像菡瑾說的,這是柳家的私事,輪不到旁人插手。父親的事務所是被人按照法律程式接手的,並不是什麼惡意侵佔,無論這個人是誰,是外人還是家人,他都沒有立場去討還它,怪只怪父親太不爭氣。退一萬步講,就算菡瑾現在把事務所還給他和母親,他們也沒辦法經營它。

    “謝謝真田學妹關心,”柳蓮二朝真田透點了點頭,淡淡地說,“以我和母親現在的情況,誰也沒能力經營事務所。與其讓父親的事業在我手上敗落,還不如讓更有能力的人去把它發揚光大。”

    之前她聽茗雅說過一些事情,一直以為柳蓮二也很討厭柳菡瑾,卻沒有想到,柳蓮二非但不感謝她,說出的一番話,還隱隱透著一種嫌她多管閒事的意思。

    真田透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從菡瑾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見她眼裡湧出的怒火。

    菡瑾覺得很有意思,她坐在真田透對面,看著她一點一點地變臉,從氣憤重新回歸到平和。

    短短的幾分鐘之後,她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在跟柳蓮二道歉了,當然,只是跟柳蓮二一個人道歉:“真是不好意思,柳學長,我不知道是這個情況。”

    “沒關係。”柳蓮二也沒有多做為難,若無其事地說道,“只是以後再有這種事情,還是希望學妹能弄清楚始末再說話。”

    真田透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尷尬,最後乖巧地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學長提醒。”

    菡瑾把這三個人送出了家門。站在門口,看著柳生家的車子越開越遠,最後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她臉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來。

    真田透的那些話,讓她不得不在意。

    剛才她說的那些話,並不是在恐嚇真田透,本家接手父親會計師事務所這件事,柳家並沒有放出消息,相反,這其實是一個秘密。

    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真田家能探知柳家的秘密?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菡瑾靠在椅背上休息,腦子裡反復想著真田家的一些事情。

    過了好長時間,她睜開眼睛,看向旁邊正在整理打掃的早川奶奶,問道:“爺爺有什麼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沒說具體時間,”早川奶奶停下手裡的活,費力地想著中午接到的那通電話,“好像說……估計要到後天了……這次專程去美國,怎麼說也得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才能安心回來。”

    柳家在美國的分公司出現了一些財務問題,爺爺借著這個由頭,趁機跑到了美國,實際上確是去考察的。

    跟宮本家的合作計畫被提上了日程,為了在真正談妥之前不出差錯,對外都是保密的。

    菡瑾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下午兩點整,美國應該還是晚上,不是接電話的時候。

    或許是被前一段時間宮本家那件事給惹火了,她極度不喜歡這種生活在透明世界裡、一點都沒有的生活,所以,她幹了一件在旁人看來極不禮貌,而她卻一直想幹的事情——打電話到真田家。

    沒道理別人都欺負到門上了,她還要揣著明白裝糊塗。

    電話接通的後一秒鐘,她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柔柔的,讓她想起前世的真田透,那種膩到骨子裡的女人味,就好像輕輕一聲,吐出幾個字,就能牢牢抓住人心,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的。

    “喂,這裡是真田家,我是真田奈美,請問找誰?”

    菡瑾沉默了一會兒,甜甜地叫了起來:“奈美阿姨,我是柳菡瑾,您還記得我嗎?我找真田爺爺,有很重要的事情哦。”

    那天真田透幾個來看過她之後,柳家就又重新恢復了平靜,沒什麼客人上門了。

    考試之前的三天,她總算想起了那本被她遺忘在某個角落裡的精裝德文詩集,一陣忐忑之後,還是捧著書去了跡部家。

    到了跡部家,管家熱情地把她迎進了屋,告知她,少爺還要一會兒才能回來。

    菡瑾一個人坐在亮堂堂的客廳裡,身邊也沒個說話的人,捧著一杯茶,一邊喝,一邊發呆。

    美紗阿姨在她生病的前一個禮拜,就被跡部叔叔抓回了英國,跡部爺爺一直住在祖宅,也不太過來,也就是說,現在,這間屋子的主人就只有跡部景吾一個還住著了。

    菡瑾極不喜歡這種氛圍,滿屋子的人,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聊天的,那些女傭,就像是雕像一樣站在邊上,看見她杯子裡的茶沒了,就機械式的續上一杯。重複的動作,一成不變的表情。以前美紗阿姨在的時候不覺得,現在才發現,這裡其實很冷清。

    菡瑾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茶,吃了多少糕點,到後來,肚子有些飽脹感了,她抬起頭看向跡部家那只大鐘,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這裡坐了快一個小時了。

    跡部還是沒有回來。

    聽忍足說,這幾天全國大賽的時間已經下來了。網球社的人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每個人都在為比賽而努力,跡部也不例外,甚至,他比一般人更加努力。

    管家站在旁邊,看見菡瑾看向鐘的方向,臉上露出愧疚之意來:“柳小姐,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

    “沒關係。”菡瑾笑笑,不是很在意,“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倒是跡部……他每天都要到這個時候才回來嗎?”

    “嗯,少爺他自從知道冰帝打入全國大賽之後,訓練就一天比一天晚了,”管家的臉皺了起來,苦惱不已地說,“偏偏誰勸也不聽,老太爺這陣子身體也不好,我不敢告訴他,夫人又會英國去了,哎……”

    跡部家的這位老管家和早川爺爺一樣,本來是跟在跡部爺爺身邊的。前兩年跡部從英國回來之後,跡部爺爺怕他身邊沒人照顧,就把他派了過來,照顧自家孫子的飲食起居,這也是他老人家最放心的一個人了。

    一打開話匣子,管家就停不住嘴了,一個勁地叨念著跡部景吾這幾日來不規律的生活方式,菡瑾在旁邊聽著,時不時插上幾句話,這讓老管家興致越來越高,到跡部回來時,菡瑾幾乎把這幾日以來,他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睡覺,還有平日裡發生的一些重要事情,知道了七七八八。

    跡部回來的時候,看見客廳坐著的菡瑾時,不由得愣了神,隨即又馬上恢復到了平時見面時的樣子,囂張不可一世,帶著說不出的自信和驕傲。

    菡瑾尷尬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跡部進門那會兒,管家正和她談到這位大少爺最近越來越沉默寡言的事情,不算是壞話,只是在她心裡,總覺得像在背後道人是非一樣,被當事人抓了個正著,渾身不自在。

    “跡部,你回來了啊……”菡瑾笑得有些拘謹。

    “嗯。”跡部把手裡的書包遞給旁邊的女傭,往她這邊走過來。

    管家一改方才的愁眉苦臉,曖昧地笑了笑,轉身吩咐其他人一起去廚房備菜,才一分多鐘,原本還滿滿的客廳,就剩下了跡部和菡瑾兩個人。

    跡部在她旁邊坐下,下巴微微揚起,輕哼出聲:“到本大爺家裡來有事?”

    菡瑾鎮定下來,也跟著坐了下來,她從包裡拿出了那本藏了許久的詩集,伸手遞過去:“跡部,上次詩集的那件事,真是對不起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能夠彌補上次的過失。”

    跡部看著她,不說話。

    菡瑾手裡拿著書,不能縮回來,又不能強塞給他。

    就在菡瑾以為跡部不會接的時候,他的手卻突然伸了出來,從她手裡接過了詩集。

    跡部旁人無人地翻著那本詩集,菡瑾眼珠子轉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回到了他身上。

    在那一瞬間,她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快得讓她以為那只是幻覺。

    “啊嗯,”跡部放下手裡的書,伸出手撩了撩自己的頭髮,鄙視地看著她“你這個女人,字寫得越來越不華麗了。”

    “啊?”菡瑾沒想到他突然冒出的會是這句話,“跡部你……”

    “沒學過德語就不要亂寫。”

    “你怎麼知道我沒學過……”菡瑾張了張嘴,馬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壓下心裡的那些異樣,伸手去抽跡部面前的那本詩集,臉上表情不喜不悲,“跡部景吾,既然你覺得我的賠禮讓你不滿意,那麼,我先收回了。”

    回應她的是跡部迅速地拿起那本詩集,在她之前拿到了手裡,他瞪了她一眼:“既然是賠給本大爺的,就是本大爺的了。”

    菡瑾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跡部輕咳一聲,剛好這個時候,管家領著人開始上菜了。

    “吃過晚飯沒?”跡部從剛才的尷尬中恢復過來。

    “吃……過了,”菡瑾胃裡的茶水糕點開始翻湧,她吃得不多,來之前在家裡也吃了一些點心了,本來想把書給了跡部之後就離開的,沒想到,在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甜食吃多了,本來就容易有飽足感,現在,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吃晚飯的,“你先吃飯吧,不早了。”

    “嗯。”

    菡瑾起身告辭,跡部把她送出門。

    “聽說網球社打進全國大賽了,”菡瑾和跡部並排走著,“還沒來得及恭喜你的。”

    “你的恭喜,還是等到本大爺拿到全國大賽獎盃,再送吧。”跡部瞟了她一眼。

    菡瑾聳肩:“跡部你很自信呢。”

    “那是當然。”

    頭上的月亮被飄來的雲擋住了,跡部臉上的表情也難辨起來,晦暗地燈光下,菡瑾聽見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淡然又平和的感覺:“全國大賽,你會過來看吧?”

    在那一瞬間,菡瑾突然不想開口拒絕,她使勁地點了點頭:“嗯,會過來。”

    “冰帝,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我相信你。”

    菡瑾如是說著。

    其實,她比誰都清楚。

    冰帝,不會贏。

    但是,她還是為這個少年,祈禱著,奇跡的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這兩天天氣不好,動不動就電閃雷鳴的TT

    我的本本一度被耗到沒電,但是沒辦法充電……

    咳咳,這章過渡~~

正文 天明(三)

    考試很快就過去了。菡瑾的基本功比一般人扎實,唯一不怎麼擅長的體育課,也在她申請了保健課之後,不再是她頭痛的問題了。

    她不討厭考試,但也無法喜歡上考試,對於能夠整天待在家裡悠閒度日,她還是不排斥的。

    沒過幾天,考完試的興奮感逐漸被夏日裡不斷攀高的溫度所取代。

    每天早晨起來,整個人都沒什麼勁,蔫蔫的,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胃口也不太好,午飯根本就吃不下東西,晚飯倒是能吃得多一點,只不過,吃多了夜裡又胃脹,比吃得少還難受。知道多待在空調裡不好,可是還是捨不得那一時半會兒的涼快,一進房間裡就不想出來。

    這樣過了幾天沒什麼規律的日子,倒是讓早川奶奶急得不得了。一個勁地念叨著要注意身體,不要老窩在空調裡,多出去走走,夏天就是要出汗。前幾日家庭醫生過來,囑咐了很多注意事項,這些都是他重點關照的。

    幸好,這種頹廢的日子菡瑾也沒過上幾天,很快,全國大賽那邊就有了消息。

    那天,她是被跡部的電話吵醒的,拿起手機,看看牆上的鐘,才知道已經8點多了。

    跡部那邊挺吵的,他也沒跟她說什麼廢話,直接就切入了主題,告訴她,明天早上冰帝幾點幾分有一場比賽,讓她提前到,不要遲到。

    菡瑾應了幾聲,再三保證自己一定會去之後,他就急匆匆地掛上了電話。

    和無數個早晨一樣,菡瑾掛上電話,就起床了。

    爺爺並沒有按照原定計劃,兩天就從美國趕回來,那裡似乎又出了什麼棘手的事情,這一耽擱也快兩個星期了。

    菡瑾起床的時候就發現天氣不太好,陰得可怕,誰想到早飯吃到一半,就開始打雷了。

    雷聲挺響的,一道閃電劈下來,嚇得她手裡的碗差點滑下去。

    胃裡的東西又開始翻騰了,她放下了才吃到一半的早飯,下意識地摸了摸胃那個地方。

    也有很多年過去了,現在碰上雷雨天氣,胃倒是不會疼得死去活來了,不過,還是會不舒服。這一聲聲的雷響,撕裂天空一般的閃電,讓她完全沒有吃東西的胃口。

    空氣裡傳來泥土的想起,很腥,她不由得皺起了眉。

    早川奶奶看著屋外的瓢潑大雨,勸道:“要不……明天再去吧?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

    按照原定計劃,今天是要去真田家拜訪的。

    “明天要去看網球比賽,”菡瑾放下手裡的筷子,眼睛飛快地瞟了外面的雨,“再等等吧,應該只是普通的雷陣雨,馬上就會過去了。晚點就晚點,實在不行,就下午過去。”

    那天在電話裡講了大概,她和真田家老爺子打了半天太極,談了半小時,誰也沒討到對方便宜。

    菡瑾是無所謂啦,本來就沒想幹什麼,就是為了討對方的不自在才打了這個電話。對方可就不好受了,老爺子跟她胡攪蠻纏了許久,最後沒談出個結果來,他是想套菡瑾的話,急需知道柳家那個老頭對這件事的看法,沒想到什麼有用的資訊沒得到,最後還被個小娃娃耍得團團轉,浪費了半個小時時間。

    幾天之後,她就莫名其妙接到了邀請,也就是今天被雨打斷的這次拜訪了。

    雨大概下了二十多分鐘,就慢慢停下來了。

    菡瑾看見外面不在打雷了,就穿上外出的衣服,出了門。

    早川叔叔的車開得很慢,所幸路不是很長,沒多長時間就到了。

    菡瑾從車上下來,看了看時間,沒遲到。

    在真田家的會客室外看見了真田透母女,菡瑾朝著真田奈美行禮,隨意地扯了幾句。真田奈美對於她的出現表現得很驚訝,也不知是真是假。

    站在母親旁邊的真田透今天特別乖,看見她,很有禮貌地打完招呼之後,就縮到了自家母親身後,一聲不吭了。

    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讓菡瑾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不解,距離上次見面也就兩個星期,再怎麼著,這個真田小姐的變化也有些太快了吧?之前見面時還對她咬牙切齒的,今天見面就乖成這樣了,照理說,她還跟她爺爺告狀來著,真田小姐現在見到她非但沒生氣,反而還在瑟瑟發抖。

    菡瑾和真田奈美客氣著,眼角的餘光不時瞟向真田透。

    雖然今天下雨了,但是天氣也沒涼快到哪裡去,真田大小姐居然在這種大熱天穿上了一件長袖襯衫,把領子上的第一顆紐扣也扣了起來,緊緊地勒住了脖子。

    菡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引來了身邊奈美夫人的關注:“菡瑾這是……”

    “啊,”菡瑾眼睛掃過真田奈美長長的指甲,複又笑著回答,“沒什麼,奈美阿姨,不好意思,真田爺爺該等急了,我要先進去了。”

    “沒事,菡瑾,有空要來找我們小透玩啊。”

    菡瑾的笑容在轉身之後立刻換成了一臉深思的表情,剛才,真田透手臂上的那是……抓痕吧?

    包成這個樣子,身上到底被抓成什麼樣了?

    嘛,人家家務事,她還是不要管了。

    整個下午的交談在一派祥和的氣氛中度過了。

    本來真田家就不是以經商為主,以真田爺爺的人格,菡瑾也不擔心他會像宮本家那樣在柳家背後搞鬼。

    兩個人聊了很多,互相給對方留下了不錯的印象。菡瑾這趟拜訪也就功德圓滿了。

    出門的時候,菡瑾碰上了真田透,不同的是,這次她身邊的人換成了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

    真田透始終垂著腦袋,一聲不吭,兩隻臂上的衣袖被挽得老高,露出了青青紫紫的抓痕,密密麻麻的,讓人看著都覺得頭皮發麻。

    而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兩個人,正在大聲地爭論著什麼,不是吵架,只是在討論。

    天又暗下來了。

    菡瑾穿著紅色的和服,站在樹後看他們。

    真田透抬起頭時,看見樹後紅紅的一團,跟火一樣,也沒看清人的臉,當場嚇得叫出了聲:“誰……誰在那裡……”

    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停下了正在進行的對話,同時看了過來。

    菡瑾從樹後走出來:“是我。”

    真田透認出了菡瑾,手忙腳亂地把袖子放下來。

    在真田弦一郎和幸村精市頗為惱火的眼神下,菡瑾抬頭看了看黑壓壓的天空,淡淡地說:“我只是路過,馬上就要走了,你們繼續。”

    就在菡瑾轉身的那一刹那,真田透終於鼓起了勇氣,喊住了她:“柳……同學,我可以知道,你今天跟爺爺說了什麼嗎?”

    “不可以,因為跟你沒關係。”菡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而且,真田爺爺可沒那麼長的指甲。有這個時間擔心他,還是想想別的吧!”

    “柳學妹。”身後傳來幸村精市的喊聲,菡瑾腳步一頓,頭也沒回,徑直出了這個院子。

    真田奈美,真是個厲害的女人啊!

    夠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肯放過。

    那種傷……直接可以定罪家暴了。

    不過,也正是這樣的手段,才能培養出前世那般的真田透吧!

    這回,菡瑾可是把跡部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一本詩集就能讓他氣成那樣,今天是他們全國大賽的第一場比賽,如果她要是缺席或者遲到,估計就不是買本精裝詩集道歉那麼簡單的事了。

    怕趕上塞車,菡瑾早了一個小時出門,避過了上班的高峰期。

    到了比賽場地,菡瑾對著地圖和比賽表,一路摸到了冰帝今天比賽的區域。

    可能是她來早了,鐵絲網週邊滿了人,就是沒看見穿著制服的網球社正選,連穿著運動服的男生都沒見到幾個,大多都是女生。

    菡瑾好不容易穿過了人群,進了球場,才知道從剛才開始就存在的突兀感從何而來。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這些啦啦隊成員似乎全擠在入口處了,看臺上就坐了小貓兩三隻。

    菡瑾撿了一個不前不後的座位坐下了。

    左右看看,閑著無事,乾脆看起了剛剛在報刊亭買的一份網球報紙。

    她會買這份報紙,主要還是因為上面有冰帝網球社的一些介紹,報導寫得挺好的,用字遣詞,也沒有誇大成分,讓人看了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今天淩晨的時候,又下了一場大雨,氣溫暫時還沒有回升,有些雲遮著,太陽也不見影子。

    在這樣的夏日裡,能夠碰上這樣的陰天,也是一種很奢侈的享受了。

    當手裡的報紙被直接抽走的時候,菡瑾嚇了一大跳,抬起頭,才發現忍足正瞪著她。

    菡瑾揉了揉泛酸的眼睛,餘光瞟到了不遠處披著運動服外套的跡部。

    收回眼神時,才發現周圍已經坐滿了人了。

    忍足拽起她,撇了撇嘴:“越來越厲害啦,居然在這種光線下看報紙,眼睛不要了,是吧?”

    雖然是陰天,天還是很亮的,在這種環境下盯著報紙上的字,沒一會兒,眼睛就開始發酸想掉眼淚了。

    菡瑾抿了抿嘴巴,不敢說話了,任憑忍足拉著走,頂著周圍那些詭異的視線,一路被拉到了觀眾席的前排。

    她旁邊的兩個座位,都被一個男生占了,此時,他正躺在那裡睡覺。

    這樣的環境都能睡著!真厲害!

    菡瑾壓下心裡那種奇怪的感覺,轉過頭,發現跡部正在看著自己,她連忙伸出手跟他打招呼:“跡部,我來了。”

    跡部瞟了她一眼,“嗯”了一聲之後,調開了視線,開始看向對手的方向。

    菡瑾摸了摸鼻子,說實話,她有些受不了現在的氛圍。

    對於一個已經知道結果的人來說,她對冰帝的信心比一般人要高上很多。

    只要不出意外,冰帝會是今年的亞軍。

    托前世的福,她可是記得最後,立海大和冰帝在全國大賽總決賽碰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百度百科說,動畫裡跡部二年級時,冰帝是全國大賽第二名。漫畫裡,四天寶寺是第二名。

    毫無疑問,這是跟的動畫。

kit3emily 2011-9-12 15:23

正文 天明(四)

    正如她料想的那樣,冰帝一路旗開得勝,中間雖然也有波折,有幾場比賽打得特別艱難,最後還是取勝了。

    越到後來,比賽被拖得越長,一場雙打能打掉好幾場雙打的時間。在這樣熱的天氣裡,無論是觀眾還是選手,都是很不容易的。

    菡瑾剛開始幾天,還覺得撐把傘坐在觀眾席,看著跡部忍足他們在下面打球很不好意思,到後來,她也撐不住了。

    這種溫度,考驗的已經不是人的體力了。

    所有的人都在為冠軍而努力,但是,冠軍只有一個。

    即使優秀如跡部,最後也只能止步第二名的位置。

    她看著冰帝贏得一場一場的勝利,取得一次又一次輝煌的戰果,看著冰帝每一個人臉上洋溢著的笑臉,那是一種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近時的興奮和激動。

    那一刻,她也終於將自己心裡的那些想法放下。

    做任何事,都不能看重結果,因為不管結果如何,所有人,都不會忘記這種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奮鬥的感覺。

    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們的記憶裡,也必然會有這些美好的瞬間停駐。不像她,記起自己的曾經時,那些校園生活,只能反復糾纏在立海大網球社曾經獲得過幾次冠軍這樣膚淺的事情上,蒼白得讓現在的自己感覺到可笑。

    在不知道又下了幾場雨持續高溫了幾天之後,冰帝迎來了總決賽之前最後一場比賽的勝利,也是他們在這次全國大賽裡,最後的一次勝利。

    因為打入了總決賽,冰帝的正選們都很高興,包括跡部在內。

    菡瑾被忍足拉著進了這家飯店的時候,她以為只是他們兩個人隨便吃頓飯。

    到了裡面,才發現冰帝的正選們,坐了滿滿一包廂。

    菡瑾站在門口,面對著滿室突如其來的安靜,尷尬地打招呼:“大家好……”

    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她就被忍足推進了裡面:“傻站在這裡幹什麼?不用去管他們,想吃什麼自己點,今天是跡部請客。”

    跡部請客,會到這種小飯店,還真是讓人驚訝。

    菡瑾在忍足的安排下,在他隔壁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屋子裡的人又開始活絡起來,說話的說話,搶東西吃的搶東西吃。

    菡瑾拿起筷子,還沒來得及夾菜,視線冷不丁就和對面的跡部對上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進門到現在,還沒跟這個請客的主人打過招呼,倒是準備先吃上了。

    或許是跡部的眼神太奇怪了,一時間,她拿著筷子的手就僵在了那裡。她眨著眼睛,看著他。

    跡部嘴角勾了起來,打了個響指,對身邊的樺地說:“把菜單給她。”

    “WUSHI!”樺地站起來,頗為鄭重地把手裡的菜單遞給了菡瑾。

    菡瑾放下手裡的筷子,伸手去接,觸到菜單的時候頭皮一麻。她剛剛拿著筷子不夾菜的動作,似乎讓跡部誤會了什麼了。

    這家飯店和奇怪,菡瑾看著上面形形□的菜,中式的西式的,跟中西合璧的大雜燴一樣。

    她隨便勾了幾樣名字看起來還算不錯的菜,一直坐在旁邊那個頭髮偏黃的男孩突然湊了過來,嘿嘿一笑之後,對她說:“能不能幫我叫個霜淇淋?”

    菡瑾沒想到他會跟自己說話,愣了愣之後,馬上點頭同意了:“。”

    這間看似中餐館,其實包羅萬象的飯店裡,菡瑾居然在最後一頁找到了霜淇淋的痕跡。

    在這之前,她一度以為,這個跟她要霜淇淋的男孩,是在跟她開玩笑。

    “你要什麼味道的?”菡瑾抬起頭,看向他。她想,她大致可以明白,為什麼跡部會出現在這間和他的審美完全不搭的飯店裡了。

    “呃……”男孩埋下頭,伸出手指,一個個對著菜單上的霜淇淋看下去。

    菡瑾想起了第一次來看比賽時,那個在她旁邊睡覺的男孩子,好像,也有一頭這樣顏色、看起來軟軟的頭髮。

    男孩笑著看向她,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我要藍莓味的。”

    這時,坐在忍足旁邊的一個紅頭髮的男孩大叫起來,身子整個越過了忍足,湊了過來:“什麼什麼?是霜淇淋嗎?我也要我也要,我要……草莓味和桃子味的……來兩個……嗯,還要一個香蕉船……”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菡瑾看見忍足輕輕地在那個紅發男孩的手臂上掐了一把,男孩驚叫了一聲:“侑士,你幹……”

    他轉頭看向忍足,卻發現忍足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著跡部,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立刻蔫了下去,乖乖地坐回了座位上。

    “岳人,明天就要比賽了,你這個不華麗的傢伙,吃這麼多霜淇淋,你明天還想上場比賽嗎?”跡部的聲音不是很大,說出來卻很有威懾力。

    忍足動了動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菜吃,沒有要幫那個男孩求情的意思。

    菡瑾眼皮一跳,怎麼她點個菜都能點出事情來?

    她合上菜單:“我點好了……那個,我給你留了一個香蕉船,稍微吃一點應該沒關係的……”

    前半句是跟那個紅頭髮的男孩子說的,後半句是跟跡部說的。

    直到把功能表遞給服務員,跡部都沒再提出異議。

    菡瑾這才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時間裡,大家都挺開心的,開始時那種良好的氛圍,一直延續到了這頓飯結束。

    晚飯結束之後,冰帝一幫人,連著菡瑾在內,在飯店過道裡,往大門方向走。

    人挺多的,剛開始時,菡瑾是和忍足並肩走在一起的,到了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身邊什麼時候換成了那個紅頭髮的叫向日岳人的男孩。要不是他開口說話,她估計是不會發現了。

    “呐,學妹……我問你,你男朋友到底是侑士還是跡部啊?”

    “啊?”菡瑾被問住了,她知道學校裡有人在傳這件事,只是至今為止,還沒人敢光明正大地過來問她的。

    向日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壓低了聲音說:“如果是侑士的話,那就最好了,如果是跡部……我跟你說,一定要快點跟他分手……跡部那傢伙,脾氣什麼的,都比侑士差遠了。”

    菡瑾看見了忍足,他就走在他們前面,不知不覺中,她和向日已經成了這個隊伍裡走得最慢的兩個。她不知道忍足有沒有聽見向日說的那些話,不過,向日後面一句話出來,倒是讓她原本尷尬的心情,緩解了不少。

    她看著前方,回答他:“都不是。”

    “怎麼可能?”向日大叫起來,成功引來前面的人駐足之後,他連忙又垂下了頭,一副做錯事心虛的樣子,小聲跟她說:“就算是跡部,我也不會嘲笑你的啦,雖然不是侑士有點可惜……你就告訴我真話吧,我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真話就是兩個都不是,”菡瑾彎了彎嘴角,她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男孩子,明明比她大一屆,思維模式卻和小孩子沒兩樣,她的耐性也被調了出來,難得心情很好的跟一個陌生人開玩笑,“如果是的話,我肯定告訴你。”

    向日正要說什麼,前面的人卻停了下來。

    菡瑾堪堪止步,差點撞到忍足身上去,向日往後跳了一大步。

    他們兩是所有人當中身高最最矮的,走在前面的每個人都比他們高,現在他們也看不清前面的情形,只能面面相覷。

    前頭傳來說話聲,菡瑾仔細聽,知道是跡部和幸村在說話。

    “真是巧啊!想不到會在這裡碰到冰帝。”

    “嗯,本大爺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立海大。”

    此時,這兩個人心裡在想什麼,菡瑾是不知道的,氣氛比較凝重,畢竟,再過幾天,這兩個隊伍就要在賽場上一決勝負了,如果這個時候,兩隊人還嘻嘻哈哈的,才會很奇怪吧。而且,在她看來,跡部和幸村都不是那種會在緊要關頭,還能開玩笑的人。

    時間並沒有很久,菡瑾只是走了走神,前面的人就重新開始動了。

    向日又開始跟她說一些有的沒的,菡瑾一邊留神聽著,一邊轉頭看了看左邊的那條過道。

    立海大好像也是過來吃飯的,包廂不一樣,方向也不一樣,他們只是剛好碰到了一起。

    菡瑾的眼神和即將進屋的真田透碰到了一起。

    她看見,真田透的瞳孔縮了縮,很緊張的樣子,卻沒有了前幾次見面時,那種赤|裸裸的敵意,或者說,被掩蓋起來了。

    她像菡瑾很僵硬地笑了笑,然後一頭紮進去,不見了。

    回到家裡是7點鐘,菡瑾洗漱之後,早早地睡下了。

    不過,她睡得極不安穩,總有一種半夢半醒的感覺,她似乎翻了好幾個身。

    也不知道幾點鐘的時候,她房裡的電話響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她直接從亂七八糟的夢境里拉了回來。

    她深呼吸幾次,才拎起了床頭的電話。

    “喂,這裡是柳家,請問你找誰?”

    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很急促,帶著哭腔:“老爺子在嗎?我找老爺子……”

    菡瑾聽出了說話的人是誰,她看了看牆上的時間,晚上9點,原來她只睡了兩個小時。

    菡瑾吐出一口氣,“爺爺去美國了,不在家。”

    “不在家嗎?”女人的聲音頓了頓,接著,又喊了起來,“柳菡瑾,那柳菡瑾呢?她在嗎?找她也一樣。”

    “我就是。”

    “柳菡瑾……你、你一定要救救蓮二……他、他現在在醫院……”女人哭喊出來了,“求求你……現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正文 真相(一)

    柳蓮二住院了,因何住院,不知。

    電話那頭是芸姨,她現在說話已經說不清楚了,語無倫次的。反復來反復去,就這麼幾句話,不停地哀求她,救救她兒子。

    房間的門被拉開了,菡瑾轉頭看過去,早川奶奶披著外套,站在門口。

    “小瑾,發生什麼事……”

    菡瑾朝她擺了擺手,擰眉繼續問電話那頭的人:“芸姨,你說清楚點,蓮二到底怎麼了?你不說清楚,我怎麼幫你?”

    “蓮二他住院了……車禍,是車禍……”柳芸子的哭聲愈發淒厲起來,“怎麼辦啊……還在搶救……你和老爺子認識的人多,有沒有什麼特別好的醫生……”

    “搶救?”菡瑾挑眉,“既然已經在搶救了,你就先不要急了,就算我們有認識的醫生,這麼晚了,突然打電話過去……總之,先看看情況。這樣,你先告訴我在哪家醫……”

    “說到底,你就是不肯救,對吧?”柳芸子聲音一變,打斷她,突然發起怒來,“你怎麼這麼沒人性啊……”

    “喂?喂?”菡瑾連叫了好幾聲,沒聽見對方回應,幾秒鐘之後,電話那頭傳來“嘟嘟”的聲音。

    柳芸子掛電話了。

    菡瑾放下話筒,看著電話發呆。

    早川奶奶轉身拉上門,忍不住問道:“什麼事啊?我好像聽見……她的聲音了……大半夜的……”

    菡瑾回過神,掛上電話,掀開被子下床:“蓮二出事了,車禍,現在正在急救。”

    “車禍?”早川奶奶驚呼起來,“好好的怎麼出車禍了?”

    “不知道,”菡瑾一臉焦躁,“那個女人說了一堆廢話,到底怎麼出的事,她也沒說清楚,一個勁地求我救蓮二,也不告訴我是在哪家醫院,要我現在找醫生過去幫忙搶救蓮二……怎麼說都不聽……”

    菡瑾拿起了手機,調出號碼,按下了呼叫鍵。

    電話沒多久就被接通了,那頭傳來柳生比呂士沒什麼元氣的聲音:“喂,菡瑾?什麼事?”

    “關於蓮二,”菡瑾也沒時間跟他客套了,直接切入主題,“剛剛我接到了芸姨的電話,沒頭沒尾的,也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你們現在在哪家醫院?”

    “我們現在日本綜合醫院,”柳生歎了一口氣,“蓮二是兩個多小時前送過來的,我們也是剛聯繫到芸子阿姨,她現在急得團團轉,工作了一天,手機沒電了,回到家裡聽見電話留言才知道兒子出事了……你也別怪她了……”

    菡瑾打開櫃子,隨手拿了一條裙子,扔到了床上,嘴上答應著:“我沒怪她,只不過,她突然打電話過來,一個勁地讓我給蓮二……算了,不說了……兩個多小時前?怎麼回事?那個時間,你們不是應該剛好吃完飯嗎?”

    他們冰帝從那家飯店出來是5點半左右,立海大剛好進去吃飯,現在是晚上9點,車禍是在兩個多小時之前,也就是7點不到,算算時間,差不多是立海大吃完晚飯出來的時候。

    下午還看見好好的在球場上跑的人,幾個小時前還和同學一起去吃飯的人,這會兒居然躺在醫院急救了,說實話,她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柳生在電話那頭歎了一口氣,聲音裡有些疲憊:“就是我們吃完晚飯從飯店裡出來。有個小男孩追氣球追到了馬路上,沒看見車,蓮二跑出去救人……哎……那個男孩沒事了……”

    “救人?”菡瑾嘴角勾起一抹笑,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在自嘲了,爺爺說得對,這個柳蓮二,早晚會被自己一板一眼的性格害死的。救人也要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重,現在人是救回來了,他把自己給整得躺在醫院了。這種事情,弄不好就是兩條命一塊搭上了。菡瑾停下手裡的動作,看了看牆上的鐘:“我大概在半小時之後到那裡,你還在醫院吧?”

    “嗯,我們立海大網球社都在這裡。”

    “那就好,”菡瑾松了一口氣,“有什麼事情你們先擔待著點,芸姨這個人,一碰上什麼事就六神無主了。”

    “好的。”

    菡瑾好不容易安撫住了早川奶奶,勸她回房睡覺。她換好衣服,急急匆匆趕往醫院。

    爺爺前些日子回來過一個星期,昨天又走了,回美國去了,還有一個收尾工作沒做。

    蓮二這車禍,還真是巧了。

    一到路上,她就開始給忍足爺爺打電話。

    日本綜合醫院是忍足家的,當時應該是就近送醫的,所以才沒送到柳生家的醫院。

    現在人都送過去了,少不了得打好招呼,等急救完了,好醫生好藥儘管用。

    火急火燎跑到醫院,還沒進電梯,路上就被芸姨的哭喊聲給攔住了腳步。

    伴隨著吵架的聲音,鬧騰得特別大。她不得不掉頭往那個人多的地方走。

    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可不能再讓她惹出什麼事情來了。

    和芸姨爭吵的是一個30多歲的男子,旁邊跟了個身高和她差不多的女人,牢牢地抱著個頭上纏了白布的孩子,應該是一家人。

    與其說是爭吵,不如說是芸姨一個人在那裡哀求這一家人。

    “你們不能走……我兒子還在搶救……你們走了我兒子怎麼辦啊?”

    那個男人使勁揮開芸姨伸過去的手,嘴裡罵罵咧咧:“你兒子在急救關我們什麼事?我又不是醫生,你給我讓開……”

    芸姨哭得聲音嘶啞:“是我兒子救了你們的孩子……你們不能這樣……”

    男人的臉更加猙獰了,他一把推開了芸姨,恨恨地罵到:“那又怎麼樣?又不是我讓他救的?日本又沒有法律規定,我兒子被你兒子救了,我就一定要付醫藥費……滾開!”

    聽到這裡,菡瑾大致可以明白這兩個人爭執的原因了。

    蓮二的醫藥費,扣掉政府補助部分,還有自付的,這筆錢不是小數目。以芸姨現在的經濟能力,根本負擔不起。

    蓮二住院,雖說是車禍,但是從柳生的話裡就可以聽出來,撞傷蓮二的車主根本就沒錯,是那個被久的男孩自己跑到馬路中間的。

    菡瑾很不待見芸姨,但是這件事情上,她只能說,她更討厭眼前這家人。

    芸姨死拉著那個男人的衣服不肯放開,那個男人突然抬起腳,一腳踹到了她的肚子上,芸姨“哇”地一聲,就要往後仰。

    田中叔叔眼疾手快,沖過去一把扯住了她。

    菡瑾眼神一暗,伸手攔住了這家人:“等一下。”

    男子惡狠狠地抬起頭,卻發現攔住自己的只是一個小女孩,不免輕視起來:“讓開,不要多管閒事。”

    菡瑾看也不看他,轉頭對田中說:“田中叔叔,報警,他剛剛傷人了。”

    田中點了點頭,拿出了手機,開始報警。

    男子臉上閃過狼狽,他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臭丫頭,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閒事!要不然,我讓你好看!”

    說著,朝菡瑾揚起了拳頭。

    保安、護士、醫生,往這邊沖了過來,一時間,亂成一團。

    菡瑾倒是很鎮定,一派悠然地指揮著兩個護士把芸姨扶走,去檢查。

    然後,拿出了手機,開始打電話:“喂,我現在在日本綜合醫院,對,明天柳家旗下的報社雜誌社頭條通通換掉,至於換的內容,就在醫院裡,派人過來吧!”

    菡瑾慢慢地放下手機,轉過頭,朝那個還在和保安抗爭的男子笑了起來。

    她慢慢地走近他的妻子和兒子,在對方驚慌失措的眼神中,慢條斯理地說:“你說我多管閒事?你知道現在在急救的是誰嗎?”

    男子掙扎著,眼睜睜地看著她慢慢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兒子。

    菡瑾的手被抱著孩子的母親躲過了,她並不覺得尷尬,只是很優雅地收回了手。

    “在急救的是我哥哥,我的親哥哥。”菡瑾笑得眯起了眼睛:“你一定也不知道我是誰吧?”

    周圍很安靜,連本來還在對著那個男子指指點點的人都止住了聲音。

    “其實你不知道我也是正常的,畢竟,我也沒幹過什麼多了不起的事情,”菡瑾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不過,你對我爺爺和我家應該會有所瞭解,我姓柳,我爺爺是柳氏企業的總裁。”

    男子僵住了。

    菡瑾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只剩下平靜,她淡淡地說:“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你剛剛那些話和表現,讓我心情很不好。我哥哥救你兒子,現在活該躺在這裡。”

    她湊近男人的妻子,那個抱著孩子在瑟瑟發抖地女人,用兩個人可以聽見的聲音說:“你們現在也不要太高興,我哥哥要是醒不過來,你們兒子也別想好過。”

    不管她跟柳蓮二關係是好是壞,她都不會原諒這種人侮辱他們柳家的人。

    等她處理完這些事情,趕到急診室門口的時候,芸姨已經在那裡了。

    眼睛哭得腫腫的,呆呆地看著急救室的門,一動不動。

    菡瑾到的時候,立海大的人或站或坐,一臉焦急。

    柳生比呂士看見她,苦笑著:“過來啦,芸子阿姨都告訴我們了。”

    “嗯。”菡瑾應聲,忍不住問道:“現在怎麼樣了?”

    “不知道……”

    就在這時,急救室的門被推開了。

    從裡頭走出一個護士模樣的人,芸姨一下子撲了過去。

    “我……我兒子怎麼樣了?”她的手死死地揪住了護士的胳膊。

    “對不起,我不清楚,”護士一臉為難,“血不夠了,我要去血庫取血,麻煩你讓一讓。”

    幸村和真田沖了過去,把她拉開。

    因為怕傷著她,不敢使力。

    芸姨的手還放在護士的胳膊上:“血……血不夠了嗎?抽我的,抽我的……我的是O型血……”

    “對不起,病人的血型是A型。”

正文 真相(二)

    “A型?”柳芸子愣住了,“我記得……我和景洪都是O型血……”

    她拽著護士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護士不明就裡,看她鬆開了自己,急急忙忙朝她鞠了個躬,解釋道:“因為病人需要大量A型血,所以沒辦法直接輸O型血,請家屬不要耽誤我們的工作。”

    柳芸子眼前一黑,踉蹌一下,險些跌倒,要不是身邊有真田和幸村扶著,她就摔過去了。

    護士走了,急著去血庫取血。

    周遭一片沉寂,現在這個時候,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幸村和真田對視一眼,扶著柳芸子在椅子上坐下。柳芸子像是丟了魂一樣,嘴裡念叨來念叨去,反反復複就只剩下這麼幾句話:“我和景洪都是O型血,為什麼蓮二是A型血……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其他人也大概知道是什麼情況了。

    父母都是O型血,孩子怎麼也不可能會是A型血,這中間肯定是出了什麼狀況了。但是,現在誰也不敢說,柳蓮二不是他父母的親生兒子。

    菡瑾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看不出一絲驚訝,很認真很專注地看著手術室的門,好像剛才發生的那些事,都跟她無關,那些話,她也沒聽見一樣。

    柳生看著她欲言又止,這種事又不好問出口。

    立海大的部分球員面面相覷,說到柳蓮二的妹妹,所有人腦子裡反應出來的,就是那個叫“柳茗雅”的女孩,在前段時間一些不好的傳聞之後,據說,現在轉學到國外去了。一個小時前,柳生接到一通電話,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之後,就掛掉了,然後,跟他們說,柳的妹妹會過來。他們吃了一驚,柳生和那個柳茗雅什麼時候這麼熟了。等人到了,他們才知道是前些日子那個在冰帝和幸村講話的那個女孩子,好像和冰帝的跡部忍足的關係還很不一般。

    因為不熟,也不知道蓮二這個妹妹是哪裡冒出來的,在場的除了真田兄妹、幸村和柳生之外,對柳家的情況不瞭解,心裡只覺得奇怪。

    真田透就坐在旁邊,也一直都沒有說話。

    這會兒,在眾人都沉默的時候,她突然走到了柳芸子跟前,蹲下身,拿出手帕,幫她擦著汗,輕聲勸道:“芸子阿姨,現在關鍵是柳學長,而且,血型這種事情,一般人都不會注意,說不定是你記錯了。”

    柳芸子的身子顫了顫,呆呆地看向真田透。

    真田透接著說:“像我媽媽就記不清爸爸的血型,因為平時也用不著,所以我們都不太在意。芸子阿姨,你還是不要想太多了。”

    “是嗎……是我記錯了啊……”柳芸子的眼睛漸漸有了神,她一把握緊了真田透的手,使勁點頭,“對對對,肯定是我記錯了……蓮二可是我生下來的……怎麼可能……”

    可能是柳芸子手勁太大了,真田透皺起了眉頭,嘴上卻還是安慰著:“芸子阿姨,你不要急,我們現在是要等柳學長平安……”

    在這種時候,真田透說出的這些話,無疑是最讓人寬心的。

    菡瑾收回目光,看向她們,芸姨的反應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反倒是真田透……看來奈美婦人的指甲教育,還是相當成功的,至少今天大小姐的表現,讓人完全抓不到錯處。話說得挺漂亮,既討好了芸姨,還給立海大的其他人留下了好印象。

    不過,比起這些表面功夫,還是真相比較重要啊!

    但願,今天之後,一切大白于天下時,真田小姐的話還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人呐,對於和自己無關的事,說起來永遠都是這麼輕鬆,這就是所謂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柳生一直在暗中觀察菡瑾,從剛剛護士說出蓮二是A型血開始,他就有一種感覺,就是這件事情,菡瑾肯定知道內情。

    真田透的那番話,說的恰到好處,他卻完全沒有感覺。大概一個月前柳家祖宅的那次探視,讓他記憶猶新。因為是真田的妹妹,他和真田透本身只是點頭之交,雖然惱怒那天她的某些言行,他卻沒有立場去指責她。現在,之前處處針對柳家的人,突然說出這一番得體的話,這讓他感覺很奇妙,卻總是無法用在場其他人的那種眼光去看待她。

    他注意到,菡瑾把頭轉向真田透那個方向之後,嘴角勾了勾,眼裡閃過一絲興味,好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隨即又抬起頭,重新專注地看著急救室的門,沒動靜了。

    或許,她真的知道……

    護士來來去去,大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急救室的門被推開了。

    幾個醫生推著人出來了,蓮二身上插滿了管子,眼睛緊緊地閉著,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著。

    立海大的正選們圍了上去,柳芸子顫抖著詢問自己兒子的病情。

    醫生摘下口罩,滿臉的疲憊,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神采:“病人已經脫離危險期了,不過,我們會安排他在加護病房觀察幾天,等一切都穩定之後,再把他移到普通病房。”

    立海大眾人松了一口氣。

    菡瑾站在週邊,蓮二被推出來的時候她動了動,接著就再也沒有靠近一步了。

    透過人群,她看著蓮二那張蒼白的臉,問道:“會有什麼後遺症嗎?譬如說,不能跑步、不能打球之類的?”

    醫生抬起頭,有些驚訝這麼冷靜地問他話的人,居然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不過,他還是很耐心地回答說:“如果好好休養調理,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其實只是一會會時間,醫生被他們擋著回答了幾個問題,就匆忙把人推走了。

    芸姨完全是一副癡呆狀,見到自己兒子出來,又哭又笑的,加上先前在醫院大廳時和那個男子的爭執,頭髮散開了,枯黃的頭髮像冬天的草一樣貼在她的臉上,乾巴巴的,看起來特別狼狽。她跟在醫生後面,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真田透連忙跑過去扶著她,說:“芸子阿姨,我陪你一起去。”

    菡瑾留意到,從頭至尾,芸姨的手一直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個剛剛被踢到的地方。

    她收回視線,輕哼一聲,轉身對身邊走過的護士說:“護士小姐,麻煩你把她送回病房裡去,順便讓醫生再給她檢查檢查。”

    護士小姐答應了一聲,走過去攙扶柳芸子,沒想到她一把揮開了她的手,叫了起來:“我沒事,我不要去檢查,我要去看我的兒子。”

    菡瑾轉了個身,面對她,冷笑道:“不要去檢查?你也知道躺在裡面的是你兒子,你要是倒了,別人誰有那個閒工夫伺候他?行了,不要再給我添亂了,現在他住的是加護病房,你就是想照顧他,也沒機會。”

    說完,她又給護士小姐使了個眼色,護士小姐再伸手去扶芸姨時,她沒再掙扎。

    快走的時候,她突然回過頭,看著菡瑾,眼神犀利,聲音有些沙啞:“你為什麼這麼好心……”

    “不是我好心,”菡瑾別有深意地看著她,“有些事情,你應該已經清楚了。該還的,一個也別想逃。”

    護士和芸姨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菡瑾看了看時間,轉身對立海大的人說:“你們先回去吧!過幾天就要決賽了,我哥哥這個樣子……到時候肯定是沒辦法上場了。你們也有很多事要處理……”

    大家都不說話了。身為立海大網球社的一份子,他們自然知道菡瑾說的“很多事”是指什麼事。柳住院了,他的位置需要人代替,原本制定好的決賽方案,得全部推倒重來,還有正選隊員的心態,碰上這種事,現在大家心裡都堵得慌,這種心態,對比賽實在是不利。

    真田透一臉擔心,怯怯地說:“可是……柳學長這裡沒人照顧……”

    菡瑾瞟了她一眼:“哥哥現在在加護病房,除了護士和醫生,誰都進不去。將來他換到普通病房之後,我會請專門的人照顧他的。”

    幸村站出來,朝菡瑾鞠了個躬,說:“那麼,我們先走了。如果蓮二醒了,請通知我們一聲。”

    菡瑾點了點頭。

    菡瑾去找了柳蓮二的主治醫師,是由主任親自接待的。這些醫生都很客氣,菡瑾知道是之前給忍足家打的那通電話起作用了,她也沒說什麼廢話,開口問了很多問題,都是跟蓮二的傷勢有關的。

    她這哥哥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被車子直接撞上了,流了很多血,原本以為能活命就算不錯了,沒想到動完手術出來,還沒留啥後遺症。處理完一些比較嚴重的,剩下的手臂骨折了,腿上蹭破了一點皮。連醫生都大歎這是個奇跡。

    菡瑾把柳蓮二的傷勢瞭解透了,才起身告辭,走之前,不忘提醒這些醫生:“有什麼好藥,儘管給我用,我哥哥打網球,不能留下後遺症。”

    現在發生這種事,估計柳蓮二醒來之後,心情不好是肯定的了。眼看著立海大就要問鼎第二次全國大賽冠軍了,沒想到他卻在這個關鍵時刻出了岔子。立海大贏了可能還好點,如果輸了……

    這就是前世今生的區別吧!

    果然,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啊。

kit3emily 2011-9-12 15:24

正文 真相(三)

    處理完一堆事情,已經要接近午夜12點了。

    菡瑾覺得很累,站在電梯裡,看著不斷變換的數字,猛地記起來,還沒打電話給爺爺,告訴他蓮二住院的事。

    幸好,美國和日本的時間不一樣。

    剛好這個時候,電梯門開了,她拿起手機,開始給還在美國的爺爺打電話。至少要讓他知道出了什麼事,如果爺爺在這件事上有什麼特別的指示,她也好早做準備。

    菡瑾說得很有條理,先是告訴老人家蓮二為了救人,被車撞了,但是現在已經沒事了,接著又跟他說了一下芸姨可能已經知道蓮二的身世,暫時還沒什麼過激的反應。

    爺爺的反應也很無奈,沉默了半天,最後歎氣說:“這件事情,我原本打算再過幾年再告訴他們的,現在……哎,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別出事就好。”

    菡瑾應了一聲:“我知道,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回到家裡,早川奶奶還沒睡,屋子裡的燈開著,亮堂堂的。

    菡瑾之前跟她打電話說過“沒事了”,想不到老太太還是等到了淩晨。

    忙活了一個晚上,困意都跑光了。再加上來來回回這麼折騰,大熱的天,她已經滿臉是汗了。

    菡瑾長話短說,把醫院的事情長話短說,跟她又重新說了一遍。

    老太太聽完直歎氣:“哎,老爺老是說,你和死去的夫人像,其實啊,蓮二這孩子也像她啊!”

    等菡瑾洗完澡,躺回床上,還是睡不著,

    腦子裡反反復複出現今天發生的事,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回家,又出去。聽見蓮二出車禍的時候,她心裡就知道,這件事可能瞞不住了。

    接下來,事情應該會簡單很多,關鍵是蓮二醒來之後,這對母子的反應。

    蓮二是在動完手術後的第二天醒過來的。

    醫生做了周密的檢查之後,就將他轉移到了普通病房,單人貴賓房。

    菡瑾接到電話,就從家裡趕到了醫院。

    不知道醫院是怎麼通知的,她到的時候,病房裡除了護士,一個陪護的人也沒有,芸姨也不在。

    菡瑾放下包,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柳蓮二的樣子看起來不是很好,臉上木木的,不說話也不笑。

    菡瑾歪著頭觀察了他半天,轉身對正在倒水的護士說:“剛剛醫生怎麼說的?我哥哥看起來不大好……”

    護士小姐放下水瓶,笑著回答:“醫生說,一切都很正常,傷口正在恢復。”

    “但是……”

    “我沒事。”柳蓮二突然開口了,他打斷了菡瑾的話,手動了動,說,“我只是想問你……關於我昏迷後的事……”

    護士看出了這兩兄妹有私人事情要談,行禮之後出了房間。

    菡瑾扭頭,看著房門被輕輕掩上了,才問道:“你想知道什麼事?”

    柳蓮二雖然傷得不重,現在卻還不能大幅度地動,他使勁地轉過頭,看向菡瑾方向:“聽護士說……我昏迷的時候,輸血了……”

    “嗯,”菡瑾點了點頭,“是的。”

    柳蓮二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幹,說話的聲音也沙沙的,他不確定這是不是車禍之後的後遺症:“我母親她……知道我是A型血了……嗎?”

    “知道了。”

    知道了嗎?

    柳蓮二看了看坐在一邊,面無表情的菡瑾,苦笑起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父親和母親收養的,直到前一段時間,茗雅和父親出事,我才知道,母親對這件事並不知情……”

    菡瑾看著一滴滴規律地往下滴的營養液,慢吞吞地說:“嗯,這個我也知道。”

    “你知道?”柳蓮二驚訝了,“你怎麼會……”

    “我怎麼知道嗎?”菡瑾大笑起來,笑完之後,眼神漸漸冷了下來,“這多虧了我們的好父親。要不是他自己說出來,我都不知道原來世界上真有人可以做出這種事來。不只是我,連爺爺都知道了。”

    “爺爺?”柳蓮二覺得自己快被繞暈過去了,“爺爺真的知道……我的事了?”

    菡瑾低下頭,嘲弄地看著他:“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對你這麼好?柳家不是慈善堂,如果你不是他的孫子,他根本沒必要承認你。”

    “等一下!”柳蓮二的聲音蓋過了菡瑾的,他喘著粗氣,平復自己因為大叫而牽動的傷口,“我不是父親和母親的兒子,但是還是爺爺的孫子……”

    “準確地說,”菡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不是你母親的兒子,但是父親還是你的父親……呵呵,我的解釋很混亂,不過,我不信,你在此之前,就一點不知情!”

    柳蓮二的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

    菡瑾嗤笑著:“我可是記得,在醫院裡,你還特意跑過來問過我,我和我母親是什麼血型。你告訴我,你很慶倖我告訴你的結果!”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騙我……”柳蓮二回過神,訥訥地問道,“那時候,你根本就是……”

    “我沒有騙你,”菡瑾一臉憐憫地看著他,“我只是給了一個你想要的答案。就算當時我告訴你真相,你也不會相信。而且,這麼多年了,我就不信,你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那次父親帶你來找爺爺,爺爺的態度,你難道就看不出來嗎?”

    柳蓮二不說話了。

    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菡瑾說得對,他就是在自欺欺人。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接受自己的親生母親曾經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實,那時候,他曾經,在最年幼無知的時候,恨過那個可憐的女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妹妹,被人毒打。

    他清楚得記得那些事情,那些瞬間,這是他的報應啊!無法抹去,也無法回頭。無論他做什麼贖罪,都不能抵消這些罪孽。

    年齡,只是別人可以原諒他的藉口,卻永遠無法成為他的救贖。

    菡瑾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

    都過去了啊。

    媽媽,你看見了嗎?哥哥,知道了。

    我經歷了死亡,重生,最後,終於還是真相大白了。守了這麼多年的秘密,今天,總算到了揭開的時候了。

    “我去找醫生,跟他商量一下你以後的恢復問題。”

    菡瑾幫他掖了掖被角,湊近他,小聲說著。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來時那般地淡然。

    接下來的那些事,都跟她沒有關係了。

    她瞥了一眼原本被護士掩上的門,此時已經被打開了一條縫,從縫裡可以看見一個人影,迅速地閃過,然後,不見了。

    菡瑾出病房沒多久,門又被推開了。

    柳蓮二聽見聲音,以為是照顧自己的護士,於是出聲說:“我想休息一會兒,你先出去吧!有事我會按緊急按鈕。”

    房間裡沒有動靜了。

    柳蓮二正暗自奇怪,卻聽見有一個聲音,顫抖著說:“蓮二,是我。”

    他心裡一驚,知道了房間裡的不是護士,而是自己的母親,準確地說,是他的養母,或者說,繼母。

    柳芸子走到他的病床前,湊近他,強顏歡笑著:“蓮二,傷口還痛嗎?”

    柳蓮二看著她,想說的話全部卡在了喉嚨口,一種蒼涼感油然而生,嘴裡只能訥訥地說了一句:“不疼。”

    “不疼就好,”柳芸子伸出手,摸著他的額頭,“不疼媽媽就放心了。”

    柳芸子的手很粗糙,刺得他發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保養得宜的手,變成了這個樣子。在父親和茗雅出事的那幾天裡,她拉著他的手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的。

    才短短幾個月,就改變了這麼多。

    她臉上的皺紋增多了,因為長時間的工作,臉色變得蠟黃,整個人瘦得厲害,像竹竿一樣。剛開始幾天,她找不到工作,只能到處打零工,最多的時候,曾經一天之內跑了4個工作點。除了吃喝,家裡開銷最大的就是他打網球了。球拍需要保養,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不管多累,她都沒有讓他放棄網球,連一個責備的表情都沒有露出來過。

    不管她是出於對誤會他是她親生兒子,才對他這麼好,還是其他什麼,這份情,他都還不起了。

    柳芸子在旁邊坐下來,一臉溫柔地看著床上的人,她伸出手,輕輕拉住了蓮二的手:“剛剛你和柳菡瑾的對話,我都聽見了……不要激動,孩子,聽我說完。我會跟老爺子說清楚,出院之後,讓他把你接回本家。”

    柳蓮二掙開了她的手,看著她,嘴裡吐出了幾個字:“為什麼?”

    “傻孩子,”柳芸子笑了起來,“你跟著我,就只能受苦。回本家的話,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

    “媽媽……”

    柳芸子還在說著,眼神慢慢迷離起來:“知道你是A型血之後,我一個晚上沒合眼……不管是柳菡瑾還是你爺爺對你的態度,我都覺得很蹊蹺……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回家,翻出了你父親的日記……看到那段內容的時候,我很生氣,我氣你父親,氣很多人……後來,我冷靜下來了。我想到了你的母親,我突然覺得,自己其實要比她幸運很多……我的孩子不在了,但是我有了你……可是她,到死都沒有抱過自己的親生兒子,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還活著……媽媽這一生,沒做過什麼好事,過得很糊塗,丈夫是從別人手裡搶來的,親生女兒被抓進了監獄,唯一成功的,就是有了你這個好兒子……其實你是誰的孩子又有什麼區別呢?是她或者是外人的,都沒有關係啊……”

    柳蓮二看著天花板,心裡一片沉寂。

    他不知道,這一切該去怪誰。

    這場悲劇,其實是能夠避免的。

    只是,所有人都在那條錯誤的路上,走得太遠了。

正文 真相(四)

    全國大賽總決賽,冰帝贏了,立海大輸了。

    在裁判宣佈結果的時候,所有冰帝的學生,都沸騰了。

    菡瑾坐在觀眾席,看著跡部接過獎盃,再將它高高舉起,她跟著周圍的人一起,使勁地鼓著掌。

    不管立海大是因為什麼原因輸掉了這場比賽,總之,冰帝贏了。

    或許很多人會把這次冰帝的勝利歸功於柳蓮二的住院,但是,沒有人可以否定這個結果,也沒有人能否認冰帝的努力。

    這個暑假,因為冰帝網球社的奪冠,變得不一樣了。

    對立海大來說,錯失了二連冠,對冰帝來說,第一次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對菡瑾來說,這個世界,是個真正的新世界。

    似乎,又沒什麼改變。

    因為日子還是那樣過著。

    全國大賽結束沒幾天,快開學的時候,爺爺從美國回來了。

    他帶回來一個消息:美國的舅舅家,破產了。

    菡瑾對這個舅舅家一點都不熟悉。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兩家人都不太聯繫。

    母親娘家姓櫻井,她和舅舅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關係不太好。母親出嫁之前,外公就死了,臨死的時候,小外婆和舅舅把原本外公留給母親的遺產,侵吞了大半,全部轉移到了美國。母親死後,兩家就徹底斷了關係。

    原以為這次爺爺在美國逗留了近一個月,是因為宮本家的事情,沒想到把她早就遺忘掉的舅舅一家扯出來了。

    說實話,她對“舅舅”這個名詞唯一的印象,就是母親葬禮時,推脫生意忙,指派了自己的秘書過來。到現在,那個秘書的臉她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她對這個舅舅,卻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

    爺爺告訴她舅舅家的事,主要是因為她有一個表姐,叫櫻井千葉,過一個月,要轉學回日本了。

    櫻井家美國那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完,暫時還不能走開。女兒一個人在日本,吃住都是問題。於是,他們柳家就被盯上了。這種時候,早八百年就斷掉的親家關係,重新又被他們找了出來。

    用爺爺的話說,就是被纏得沒辦法了,只好同意了千葉表姐來借助的要求。

    菡瑾對此種說法嗤之以鼻。

    在她看來,爺爺肯定是又在算計什麼了,不然絕對不會接下這筆“生意”。

    學校是菡瑾幫著聯繫的,她毫不猶豫地給這位沒見面的表姐找了一所全日制寄宿學校。

    茗雅的事情之後,她對這些姐妹之情什麼的,已經不抱期待了。本來就是已經沒關係的人,突然在那裡演起姐妹情深的戲碼,她自己都覺得矯情。不歡迎就是不歡迎,沒必要委屈自己,裝出一副開心的樣子。

    不過,千葉這個名字,她總覺得在哪裡聽過,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

    暑假快要結束了,菡瑾往醫院跑的次數多了。蓮二至少還要再住上好幾個月,上學的話,時間就沒那麼自由了。

    比賽結果剛出來那幾天,蓮二的心情一直不太好。菡瑾也不在意,挑著一些跟網球無關的事情,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哥哥,舅舅在美國破產了,他把表姐送回來了,會在本家暫住一段時間。”菡瑾一邊削蘋果,一邊說。現在,她基本上已經習慣了“哥哥”這個詞語,叫出來也不覺得彆扭了。

    “舅舅?”柳蓮二轉過頭,皺著眉頭,看著菡瑾,“我怎麼不知道有這個人?”

    菡瑾削完了蘋果,用刀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放進旁邊透明的盤子裡。她聳了聳肩:“其實我對他也沒什麼印象了,已經很久沒聯繫了。要不是破產,也不會想起我們。”

    “你和爺爺都小心點,”柳蓮二提醒著,“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住在一起……”

    “嗯,我知道。”

    快中午的時候,芸姨過來了。

    菡瑾跟她點了點頭,站起身,對柳蓮二說:“我下午還有事,先回去了。護士一會兒就要送飯過來了,我會讓她多準備一份。”

    柳蓮二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做人其實不能太貪心的,現在這個樣子,她已經很滿意了。

    可以和蓮二心平氣和地說話,不冷不熱地說幾句關心對方的話。這一切,都比她原先預計的要好上許多。

    只是,她跟柳蓮二的關係,可能也就這樣了,永遠無法像真正的兄妹一樣,那麼親密。

    沒一會兒,護士就把飯菜送了過來。

    柳芸子打發了護士,端著飯盒,自己喂柳蓮二。只要是她在醫院,蓮二吃飯喝水,都是她自己來。

    靠在床上,喝了幾口粥之後,蓮二看著在旁邊吹粥的柳芸子,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話:“媽媽,出院之後,我還是和你一起住。”

    “蓮二……”柳芸子抬起頭,錯愕地看著兒子。

    “你聽我說,”柳蓮二打斷她,“我已經想過了,我們兩住那麼大一座房子,也是浪費,不如賣了。我們去買便宜一點的房子,不用太大,兩室一廳就可以了。茗雅還要幾年才出來,我們可以先攢些錢……房子賣掉的話,你就不用兼這麼多職了,我們手頭會寬裕很多……”

    “房子我會賣掉,”柳芸子點了點頭,“但是你還是要回去和你爺爺住。”

    “媽媽,這麼多年了,我和爺爺,還有菡瑾……”柳蓮二歎了一口氣,“我們不可能像普通的家人那樣了,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好了……而且,我覺得我還是和媽媽住一起,會比較習慣。媽媽,把房子賣掉,我們就重新開始。”

    柳芸子把碗放到旁邊,思考了很久,最後,對柳蓮二說:“好,等你出院之後,我們還住在一起,重新開始。”

    我們都知道,已經回不去了。

    因為無法從頭再來,所以,我們只能努力地向前看。

    半個月之後的某個早晨,柳蓮二接到了自家母親的電話。

    打電話的時候,柳芸子很興奮,她等不到晚上下班了,她要把好消息告訴兒子。

    “蓮二,房子已經找到買主了。今天早上,他們過來看了,很滿意。還有,媽媽剛剛和老闆辭職了,因為只是臨時工,所以幹完今天,明天就可以不用過來了。新房子,你想買哪裡的?媽媽問過同事了,他們住的那個社區,剛好有舊房子要賣,三室一廳,因為是舊的,所以跟兩室一廳的價錢差不多……我覺得挺好的,等過幾年茗雅出來了,你們每人一間房間,就不用怕擠了。我們選個時間一起去看看,你喜歡,我們就買下來……好了,不能再說了,媽媽要去工作了,晚上過來看你的時候再聊。”

    電話那頭傳來“嘟嘟”聲,蓮二放下手機,對站在他床前的護士小姐說:“今天天氣不錯,我想出去走走。”

    護士小姐很高興地點頭,連聲答應著,沖出了病房,去找輪椅了。

    自從她照顧這個病人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提出這樣的要求,以前不管她怎麼勸,他都不肯離開病房。

    輪椅很快被拿過來了,柳蓮二在護工的幫助下,坐了上去。

    護士推著他,穿過走廊,進了電梯。

    電梯裡人很多,有和他穿著一樣衣服的病人,也有拎著水果的家屬。

    護士小心地護著他,不讓他被人擠到。

    他們的目的地是花園。

    他住進醫院的時候,是八月初,天很熱。現在,已經是九月初了,被人推著,慢慢地在花園裡移動,他甚至可以感覺到空氣濕濕的、涼涼的。

    秋天已經到了啊。

    已經一個月沒有曬到太陽了。

    他仰起頭,眯著眼睛,看著天空方向。

    蔚藍色的天,刺眼的陽光,真的很舒服。

    護士小姐在後面推著他,眼裡也滿是笑意:“柳今天很開心啊!看起來心情很好呢!”

    “嗯。”柳蓮二接了一聲。

    “是因為花園嗎?”護士看著四周圍鬱鬱蔥蔥的樹木,墨綠色的草坪,忍不住說,“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天天推你出來。”

    “謝謝。”

    護士推著輪椅,陪柳蓮二在花園裡逛了很長時間,到後來,太陽有些烈了,才轉身回去。

    醫院的大廳,一如既往地忙碌著。

    門口一陣騷亂,幾個醫生護士推著病人,飛快地閃進旁邊的走廊,不見了。

    不遠處兩個護工模樣的人,在那裡竊竊私語著:“聽說……超市……火災……很多人被困住……”

    柳蓮二轉過頭,不再往那邊看了,他使勁把注意力集中到電梯跳躍的數字上,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陣煩躁。

    身後時不時傳來輪子滾動地“咕嚕”聲,“很多人被困住”這句話,讓他很不舒服。

    推開房門的時候,手機還在不停地響著。

    熟悉的音樂聲,讓柳蓮二怔了怔。摸摸口袋,發現裡面是空的,他才意識到自己出去了這麼久,手機都不在身上。

    護士把他推到了床邊,從枕邊的櫃子上拿起了手機,遞給他。

    手機上的號碼是柳芸子的,在他進來的時候,鈴聲停頓了一下,接著,又開始嘶吼起來。

    柳蓮二拿起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她很急,說話已經語無倫次了。

    “喂,你是芸子……的兒子嗎……芸子她……她現在在急救……超市、超市發生火災……”

    柳蓮二手裡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柳芸子的葬禮安排在了一個下著大雨的早上。

    來的人不多,有父親入獄之前的幾個朋友,有母親後來工作之後的一些同事,還有就是他的一些同學。

    葬禮是菡瑾安排的,從頭至尾,爺爺都沒有出現。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蓮二呆呆地看著母親的照片,機械的在有人來時,鞠躬。

    “請問……”他的旁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多了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中年女人,她遲疑著開口,“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那天給你打電話的……你母親的同事……”

    柳蓮二回過神,朝她點了點頭。他認得這個聲音。

    女人松了一口氣,她看向柳芸子的照片方向:“那天芸子從火裡被救出來的時候,還有意識,她讓我一定要把話帶給你……她說,她沒辦法和你一起開始新的生活了,對不起……她讓你,好好活著……她說她糊塗了一輩子,好不容易知道自己錯了,能重新開始了,但是老天卻不給她這個機會了……這都是報應,是對她之前做的那些事的報應……”

    柳蓮二沉默了,他的手,死死地摳住了輪椅的扶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啞著嗓子,輕輕地說了一聲:“我知道了。”

    下午的時候,客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母親是獨生女,外婆一個人把她帶大的,幾年前,外婆就去世了,那邊的親戚大多斷了聯繫。除了父親的零星幾個朋友,還顧及著以前的情意,其他人,也早在父親入獄的時候,就跟他們撇清了關係。

    柳蓮二看著空空蕩蕩的靈堂,對陪在他身邊的菡瑾說:“謝謝你。”

    “不用謝,”菡瑾可有可無地聳肩,“你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沒辦法做什麼,我也沒幹什麼,幫了個小忙而已。”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放下了……肯為她做這些事……”

    菡瑾打斷他:“不,我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我今天來,只是因為你現在沒辦法動彈而已。我和爺爺一樣,其實根本不想來。她做的那些事情,並不是簡單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的……你今天看見我,只因為你是我媽媽的兒子。”

    她今天站在這個靈堂裡,並不是因為對這個女人的同情,只是一種遺憾。

    正像柳芸子所說的那樣,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這個女人的一生,在短暫地如同迴光返照一樣地清醒之後,畫上了句點,報應也好,天意也罷,這一切,都結束了。

正文 秋沐(一)

    新學期開學後第一個星期天,櫻井千葉從美國回來了。

    接機那天,菡瑾另外安排了司機去接她。其實不想這麼怠慢她的,只是蓮二最近的狀況,她根本就走不開。柳芸子的葬禮之後,柳蓮二開始生病,高燒不退。爺爺雖然嘴上答應了對方來家裡寄住,卻沒啥熱情,更何況比起一個外人接機之類的小事,孫子生病才是真正的大事。

    所以,不得不說,千葉表姐選了一個相當不合適的時間回來。

    早上,菡瑾吃過早飯,就去了醫院。

    推開柳蓮二的病房,沒看見照顧他的護士,倒是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柳生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柳生比呂士正在看書,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抬起頭,果然看見了菡瑾。

    他推了推眼鏡,笑著說:“今天網球社沒有訓練,我過來看看蓮二,醫生怎麼說?”

    菡瑾放下手裡的包,看向躺在床上的蓮二,無奈地敘述道:“芸姨死了之後,就開始發燒了,不停地說胡話,這幾天稍微好一點了。”

    柳生合上手裡的書,把它放到一邊,再看向蓮二,不由得歎氣:“前幾天忙著開學的事,我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打電話給蓮二,都打不通。今天過來看他,護士才說,他這幾天身體一直不好。”

    菡瑾順著他的手看過去,發現他旁邊放了不少書,仔細看,封面挺像教科書的。

    她怔了怔,指著那一大摞的書,問道:“這是蓮二的課本嗎?謝謝你幫他帶過來。”

    “嗯,是新課本,”柳生看過去,“本來是放在老師那裡的,我昨天的時候去問她要了過來,想著蓮二反正在醫院也沒什麼事,讓他先自習,沒想到他會這樣……”

    “無論如何,你能想到,還是很感謝你。”菡瑾朝四周望瞭望,“護士呢?怎麼不在?”

    “護士小姐出去買蘋果了,”柳生回答,“她說,早上蓮二醒來的時候,告訴她嘴裡有些澀。她看見我過來了,就抽空出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菡瑾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還在熟睡中的柳蓮二,朝柳生點了點頭,站起身去接電話。

    電話是去接櫻井千葉的那個司機打過來的,新來的,姓澤井。自爺爺從美國回來之後,事情越來越多,田中叔叔一個人忙不過來,於是爺爺就從公司又調了這個澤井過來。

    “柳小姐,對不起,我沒有接到櫻井小姐,”澤井的聲音有些急。

    菡瑾挑眉:“沒接到?怎麼會沒接到?”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等在機場,飛機一到,我就把寫有櫻井小姐名字的牌子豎了起來。現在這班飛機的人都走空了,我打她電話也打不通……”

    菡瑾抬起手,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忍不住怒從中來,櫻井千葉的飛機是7點的,現在已經10點了,澤井是提前一個小時去的,足足等了4個小時。如果她沒記錯,前幾天跟她這位表姐大人通電話時,可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澤井的手機號碼告訴她的,並且叮囑她,到了之後一定要打電話給他,除開被綁架之類不得已的原因,這位大小姐無論幹了什麼,都不能讓人原諒!

    “好了,既然走空了,你也不要守在那裡了。”菡瑾長舒一口氣,“已經4個小時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爺爺都不會怪你的。”

    “可是……”

    “沒事,她不可能在機場轉4個小時的,你現在守在那裡也沒用的,而且,”菡瑾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就算她被綁架,現在我們除了等綁匪的電話,也不能幹什麼。”

    菡瑾結束了和澤井的通話,想了想,直接調出了手機裡的號碼,開始給櫻井千葉打電話。雖然櫻井一下飛機就被綁架的可能性為零,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撥了好幾次,手機裡都傳來“無人接聽”的機械式女聲,就像澤井說的,根本打不通。

    她不死心地又撥了幾遍,直到照顧柳蓮二護士拎著蘋果回來,發現了靠在門口的她,她才放棄。

    進去的時候,蓮二已經醒了,坐起來,在跟柳生說話。

    聽見開門聲,兩個人同時往門口看去。

    “哥哥,你醒了啊!”菡瑾把手機重新放到口袋裡,邊說邊湊了過去,“感覺怎麼樣了?頭還痛不痛?”

    柳蓮二搖了搖頭:“感覺比昨天好多了,頭不痛了。”

    “那就好。”菡瑾笑著在旁邊坐了下來。

    “嗯,”不知道是不是看見了同學,柳蓮二今天的心情顯然不錯,說話聲也多了幾分元氣,“沒想到今天比呂士也會過來,真是巧了。”

    “這幾天我們打電話給你都打不通,大家都挺急的。剛開學,事情有些多,過幾天,大家就可以一起過來看你了。”

    護士拿出體溫計,給他測體溫。

    三個人湊在一起聊天,後來柳生和蓮二聊到了網球社的事情,菡瑾聽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站起身,幫他們倒水。

    手機急促地叫了幾聲,這回不是電話了,是短信。

    菡瑾放下水壺,拿出了手機。

    短信是一個陌生發過來的,她按了按手機,查看了內容,才知道是櫻井千葉。

    短信的內容是這樣的:小瑾,不好意思啊!我朋友來接我了,剛剛忘了通知你和司機。現在我和我的朋友在東京玩,用新買的手機和新號碼給你發短信。你不用派人來接我了,待會兒我朋友會送我回來的。

    菡瑾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心裡冷笑幾聲。

    她這位表姐,還真當自己是來度假的了,擺了別人一道,口氣還這麼理所當然。

    吃過午飯之後,她就和柳生告辭離開了。

    再過幾天就是美紗阿姨的生日了,她和跡部約好了,一起去給她選禮物。

    約的地方離醫院不是很遠,她和柳生在醫院門口分開,沒走多少路,就碰上了跡部家的車子。

    車窗降下,跡部的臉露出來,對她說了一句話:“上車!”

    和以往不同,這次,菡瑾沒有多說什麼,很聽話地上了車。

    逛街選生日禮物這種事,怎麼看都不像是跡部會做的。事實上,這只是跡部美紗的要求。利用自己生日的機會,強行要兒子和菡瑾一起給她選禮物。

    菡瑾在車上坐定,看著跡部板起的臉,微微上揚的下巴,突然有了一種想要逗逗他的感覺。

    她清了清嗓子,裝作難過萬分的樣子,說:“跡部,你是不是因為今天要和我一起去給美紗阿姨買禮物,所以心情不好啊?如果你為難,我可以跟美紗阿姨解釋……”

    “不是!”跡部迅速地轉過頭,看見菡瑾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又被菡瑾設計了,他輕哼一聲,忍不住說,“你最近真是越來越不華麗了。”

    菡瑾笑了起來:“跡部才是,永遠都這麼彆扭……啊,應該是越來越彆扭了!”

    跡部睜大了眼睛,瞪她。

    “跡部你馬上就是三年級的學生了,”菡瑾繼續說著,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她一看見跡部,就有一種想這樣逗他的衝動,“你這樣可不行。永遠這麼彆扭,可交不到女朋友。”

    跡部正想說話,車子突然急刹車了。

    菡瑾沒注意,因為慣性,整個人往前面栽了過去。

    跡部伸出手,一把摟住了她,把她抱了回來。

    司機的聲音,透過車上的擴音器傳了過來:“少爺,前面有一對情侶吵架,那個女孩突然沖出了馬路。”

    “嗯,”跡部應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沒撞到人,就不要去管了。”

    菡瑾的臉貼著跡部的外衣,靠在他的胸前,可以聽見他心臟跳動的聲音。

    聽完司機和跡部的對話,她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一把推開他。

    幾乎在同一時間,她看見了窗外迅速後退的人,兩個人,一男一女。

    是宮本浩志和一個穿著紅衣服、帶著棕色貝雷帽的女孩,她不認識她,但是總覺得女孩的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她直起身子,想從後車窗看這兩個人,她對這個女孩,很在意。

    “嗚,好痛……”頭皮上傳來一陣刺痛,她不禁叫出了聲。

    她伸出手,摸向頭部,輕輕地揉著剛剛痛得要死的地方,有一縷頭髮,被什麼勾住了。

    她轉過頭,想看個究竟,又被拽了個生疼。
頁: [1] 2 3
查看完整版本: 《(網王)指尖的漣漪》作者:唐霧【完結+番外】補於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