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過敏症》作者：蝶【完結】

我茫然無措，只能任由電梯不停上升，然後我感覺到像在坐飛機一樣的耳鳴，我想，我現在至少在40層樓以上，不到10秒的時間。

彷彿倏地得到幽閉恐懼症一樣，我忽然對這狹小空間產生恐懼，開始心慌意亂。或許我只是害怕電梯開啟時我所要面對的人。

我感到有些頭暈，胸口有些悶，然後我做了有生以來最危險的舉動，在電梯還在上升時，我動手去拉電梯的門。

那時我的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我得離開電梯，而且是馬上。

可大公司的科技產品總是特別先進，當我拚命地想拉開那重如泰山的電梯門時，突然有一機械式女聲突兀響起：「李先生、李先生，安總經理提醒你勿再拉扯電梯門，否則會有危險！」

停止拉門動作，我嘴巴微啟，先是為了那機械聲如何得知我的名字而驚訝，可安總經理四字才是真正令我膽怯之原因。

阿閔看得到我在電梯內的一舉一動？

我慌張地四處探望一圈，尋找著監視器，最後在某一角落看到一個黑色半圓型的物體，閃著紅光。

想著阿閔現在可能正看著我，我忍不住拿出我的鑰匙用力往監視器一砸，然後我聽見電線交錯而產生的火花聲音。

「李先生、李先生，安總經理再度提醒你，勿隨意破壞公物，謝謝。」機械女聲並沒受影響，依然不亢不卑緩道，縱然監視器已被我砸壞。

「去你的，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個鬼地方，放我出去！」我無法控制地對著電梯四周大喊，我不曉得阿閔聽得聽不到我說話，可我就是失控地大喊著。

「李先生請稍安勿躁，再5秒即到達目的地。」依舊是那冰冷的機械女聲。

「安－以－閔，我不要見你了，你放我下去，放我下去。」聽到5秒過後我就得和阿閔碰面，我一下子洩了氣，驚慌地敲著電梯門叫道。

我想我還沒準備好與阿閔心平氣和地見面。

然後沒人再出聲，電梯裡一片寂靜，只剩下我軟弱無力的擊門聲。

5秒後我突然被地心引力往上拉了下，然後又回到原地的感覺，我曉得，電梯門要開了，果然，在我回過神來時，眼前除了一間偌大的辦公室，和辦公室外一張擺滿各式文件的凌亂桌子，還有一個埋在那層層文件後頭的嬌小身影。

我完全沒有踏出一步的念頭，我期待著電梯門趕緊關上，且把我載回1樓，讓我能趕緊離開這地方，可我果然又是太天真，因為電梯門始終維持開啟狀態，像在等我走出它一樣。

我與電梯就這麼僵持著，直到嬌小身影突然發覺我的存在，一個小小頭顱從文件中探出看向我，敷衍地道了句：「李先生是吧？請你先在旁邊稍坐一下，安總還在跟人講事情。」然後又埋入她繁忙的工作中，沒再理會我。

我其實有些恍神，腦子裡不斷想著阿閔要我親自來談這個業務的用意。

我想，我是不是太緊張害怕了，所以才把阿閔想得這麼壞，認為他是想報復我砸傷他的事！？我應該比誰都還了解阿閔的不是嗎？他從不是如此小氣之人。

可我腦中又忽然浮起阿閔冷絕地說要和我分手的畫面，那種震驚悲痛的感覺我至今都忘不了，我不禁又懷疑自己，真的夠了解安以閔這個人嗎？

兩種不同思緒在我腦中不停糾葛纏繞，我開始又覺得頭痛了，那一瞬間我只想到小零，我想打電話給他，我想聽他的聲音，可我忘記手機在電梯裡收不到訊號。

我上一刻還在想著要不要踏出電梯，下一刻已經將手機狠狠摔到地上，大喊大叫道：「安以閔，你這混蛋，你到底想怎樣！？」

阿閔的祕書似乎被我嚇了一跳，她有些不耐地探出頭瞪著我道：「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擾我工作，我很忙。」

我想我已經夠無厘頭了，沒想到這女人的反應更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讓我當場愣住，安靜下來。

我想我真的太過激動，這段感情從頭到尾我都不是背叛者，所以若阿閔真要找我算帳，他虧欠我的絕對比我虧欠他還要多。

阿閔的辦公室應該有很好的隔音設備，因為我剛剛的喊叫並沒有將裡頭的人引出來，這樣也好，我們都是大人了，應該用成熟的態度處理問題。

我終於放棄僵持走出電梯，安靜地坐到一旁沙發等待，然後看著地上被我摔得支離破碎的手機，心裡不禁有些後悔。

這隻手機可不便宜。

沒多久，辦公室的門開啟了，有個男人走出來，不過不是阿閔。

他跟阿閔的祕書微微點頭後，阿閔的祕書就拿起一個遙控器往電梯一按，電梯門就開啟了。

見男人往電梯緩緩走去，我忽然有個念頭，想要跟著他背後一起進電梯，然後下樓，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我才稍微起身，有個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差點沒把我嚇死，回頭一看，原來是阿閔的祕書，她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我身後。

「什、什麼事？」我驚魂不定道。

「安總請你進去。」阿閔的祕書語氣有些不耐，似乎很煩躁的模樣，若非她站我這麼近，我還沒發覺她眼皮下的黑眼圈有多重。

「妳、妳還好吧？妳看起來好像很累？」我只是出自本能地關心著。

「沒事，」阿閔的祕書只是揮揮手道，可她嘴上雖這麼說，臉上卻完全不是這個表情，只見她神情陰沉地喃道：「要是讓我曉得哪個混蛋打傷我們安總，害我工作量一下子增加這麼多，整整一個禮拜休不了假，我肯定扒了他的皮。」

阿閔的祕書沒發覺我聽到她的話後整張臉瞬間發白，她嘴中的始作俑者就站在她面前，可我只能傻笑，掩飾我的不安。

然後阿閔的祕書再次神情厭煩地揮了揮手不再說話，示意我趕緊滾進辦公室。

我不敢再惹這情緒繃到極點的女人，所以我選擇去面對另一個躲不了的人。

來到辦公室門前，我的雙手是顫抖的，我得承認我很緊張，可我也做好了心裡準備，如果阿閔要責問我為何拿石頭砸他的話。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伸手去碰辦公室的門把，然後，慢慢轉開，再次深吸一口氣，踏進辦公室。

令我訝異地，我並沒有看到阿閔的人，整個辦公室空蕩蕩的，只有那些冰冷的櫃子桌椅，我有些疑惑，腳步不自禁地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我聽到後頭傳來「喀」的一聲，門被上鎖的聲音。

我本能地回頭一看，就這麼和阿閔的深沉眼眸對上，他高大的身子佇在門口，背貼著門，手放在門把上。

我沒預料到會是在這樣被禁錮的情況下見到阿閔，幾乎是怔在原地，然後我注意到阿閔頭上的紗布，厚厚地硬是纏上了好幾圈。

那一刻，我突然有點想笑，我不曉得為什麼，只是覺得很悲哀。

「小舒－」阿閔忽然開口叫我，他的嗓音如同以往有些低沉有些沙啞，我雖望著他卻不看清他的神情，只覺眼前一片模糊。

「安總經理，這是我們的企劃案，你要不要先瞧瞧－」我連忙低下頭去急著從公事包中拿出一疊文件，或許是因為太心急，文件從我手中滑落，散了滿地。

「對、對不起。」我趕緊蹲身下去撿起文件，嘴上不停地道著歉。

我的慌張一定被阿閔發現了，因為我愈急著想要拾起所有文件，我的手就愈顫抖地厲害，偏偏那些廢紙又老和我作對，害我撿了老半天還沒撿完。

「小舒－」應聲而來的是一雙皮鞋，在我還無法反應下，我的手已經被人握住，被人拉了起來。

我想也沒想地伸手大力推開眼前人，腳步踉蹌地退了幾步，一臉惶恐看著手還停在半空中，神色驚訝的阿閔。

「如果你不是要和我談公事，我要走了。」我想我還是沒辦法冷靜地面對阿閔，只要他一靠近我，我整個腦子就一片混亂。

可我人才剛走到門口就被人拖了回去，我一邊掙扎一邊尖叫，可我忘了這個辦公室的隔音設備很好，沒有人會來救我，只能任由阿閔拽著我，最後我被甩到了角落的沙發上，被人緊緊按住肩頭。

「你想怎麼樣？！你到底想怎麼樣？！」我終究無法自主地大聲喊叫。

「小舒－」阿閔皺著眉頭似乎很急著想要說些什麼，我卻沒給他說下去的機會。

「你想報復嗎？我跟你說對不起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砸傷你的，我可以賠你醫藥費，看在我們曾經在一起的份上，你不要和我計較－」

「我根本沒有把這放在心上！」阿閔煩躁地扯著頭上的紗布道。

阿閔的話讓我靜了下來，不是報復，那阿閔為什麼要逼我來見他？

「難不成你想跟我復合？」我自嘲地望著阿閔道。阿閔並沒回答我，只是沉默不語，我真是自取其辱。

我的臉上一定充滿了羞憤，因為阿閔很著急地看著我道：「小舒，不是的－」

「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你已經有了未婚妻，怎麼可能想要跟我復合。」我扯著唇角笑得十分難看，我想低下頭去，阿閔卻忽然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溫柔地抹去我眼角溼潤。

我哭了嗎？

「小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你的……」阿閔的臉湊了上來，想要吻我眼角，可我卻撇過臉去，避開他的親吻。

「為什麼，我究竟做錯什麼，為什麼你可以說分手就分手這麼絕情。」我撇著頭哽咽問道。不是故意的就傷我這麼深，若是故意的，我還活得下去嗎？

「小舒，不是這樣的－」阿閔忽然將我擁進他的懷裡，緊緊摟著我，我只覺得很難過很難過，心裡漲滿各種負面情緒，腦子像是要爆炸一般疼痛，然後就聽到阿閔倏地悶哼了聲。

我也不曉得事情是怎麼發生，只是在看著阿閔的肩頭時，忽然有一股衝動，張嘴狠狠地就往阿閔肩頭咬了下去。我只想讓阿閔也感受我當時被他拋棄那種痛苦，可我想再多麼大的痛苦都比不上我那時的傷心欲絕。

或許阿閔也知道我是在發洩，所以他沒推開我，反而將我摟得更緊，默默地任由我咬住他的肩頭。

阿閔的放縱讓我想起了以往的事，我的眼淚因此掉得更多，幾乎浸溼阿閔衣肩，可我的嘴依然不肯放開，我想在阿閔身上留下我的印記，一個永遠也抹不去的印記，如同我腦中的瘀血。

「小舒，對不起……對不起……」阿閔摟著我的雙手更加收緊，雖然他的語氣充滿憐惜歉疚，可惜我再也不敢相信。

然後我聞到了一股甜腥味，我想我咬破了阿閔的血管，這個經驗我也有過，就在住院的時候，那時我並不覺得痛，不知阿閔覺得如何。

慢慢鬆開嘴巴，我滿臉淚水地看著阿閔肩頭，果然，那裡留下了我深深齒痕，而且不停地流著血。

那一剎那我覺得好痛，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阿閔，我終究不捨得他受傷。

「你是混蛋……大混蛋……」我無法抑止眼淚地抓著阿閔衣服下擺不停啜泣。

「是我錯……是我錯……」阿閔緊緊摟著我低喃道。

「為什麼……既然和我分手了，消失地無蹤無影，為什麼還要我逼來見你……」我哭到全身沒力氣地低泣道。

「不是的，小舒，不是的－」

我並不想聽阿閔的解釋，那時他已經說得很清楚。

我也為你放棄了一切，包括你。

是的，包括我。

我開始推著阿閔開始掙扎，不管阿閔想說什麼，我們之間都已經結束了，何況阿閔已經有了未婚妻，我們再也不可能了。

「小舒你別這樣，你聽我說－」阿閔怎麼也不肯放開我，任由我對他又推又打。

「沒有什麼好說的，你放開我。」我一心只想趕緊離開，加上情緒有些失控，所以下手毫不留情。

「小舒－」阿閔聲音既著急又無奈。

「放、開、我！！！」我恨阿閔這般折磨我，我哭得聲嘶力竭。

阿閔忽然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我氣急敗壞道：「小舒，我去找過你，可是我找不到你，我也很焦急你曉不曉得！」

阿閔晃得我有些頭暈，可我依然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我錯愕地看著他，不敢置信他的話。

那時我感覺到腦子像是有什麼東西黏在一起，有些細細疼痛，可我沒怎麼在意。

阿閔看我終於冷靜下來也停止了搖晃，開始解釋當天的情況。

「那天我會跟你說要分手是因為我爸媽忽然來了，他們那時正在我家而且已經發現我們的事，他們非常非常生氣，要我馬上跟他們回家，而且以後不准再見你，我正與他們爭吵時你就來了。

我爸在我開門前威脅我如果不跟你分手就斷絕我們父子關係，他很清楚一旦我失去安家少爺頭銜我將一無所有，迫於無奈我只好騙你說我要分手，當天晚上我爸媽就逼著我收拾行李回來，就是怕我會偷偷去找你或你再來找我。

我知道你一定誤會了，而且你又說你為我拋棄了一切，我很擔心你，所以一回到家我馬上打手機給你想跟你解釋，可是你的手機怎麼撥也撥不通，我猜你應該會回家，可是我又不曉得你家電話，只好挨到隔天騙我爸媽說我是要去上班，其實卻是跑去你家找你。

可是你爸媽不讓我見你，還把我趕出去，我想他們應該也知道了我們的事，沒辦法我只好在待你家外頭，一邊撥你的手機一邊等你，我想你總會出門，誰知道－」

阿閔苦笑了一下後又道：「我幾乎每天都去找你，有時候早上有時候晚上，連續一個月，卻也被拒絕了一個月，後來我爸發現我常常從公司消失不見，他找人跟蹤我，發現我是跑到你家後他簡直氣得半死，他撂下狠話，如果我敢再見你一面，我就不用回去了－」

「所以你為了你的親情為了你的身份地位，你選擇傷害我？」

「小舒，你曉得的，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接管安揚企業，發揮我的長才。」

我曉得，而且我一向是最支持他的人，雖然我為他拋棄我的家人我的工作，可我無法要求阿閔也為我這麼做，這並不公平，可是為什麼我還是覺得很受傷？

「小舒，我真的很抱歉我傷害到你，可從頭到尾我都沒想過和你分手，只是我爸知道我還沒放棄你，所以他我要馬上和琳亭結婚，這樣他才肯將安揚交給我，我和琳亭是青梅竹馬，我知道她一向很喜歡我，所以她根本不排斥這場企業婚姻，為了讓我爸安心，我只好先佯裝與她訂婚。

可我爸奸詐得很，雖然他名義上將安揚交給了我，決策權全在我身上，可是我的身份只是總經理，他依然掛名董事長，他說直到我和琳亭結婚那天，他才會完全放下安揚，把董事長的頭銜交給我。

我爸依然不相信我，所以他一直派人監視我，就是怕我再去找你，可是我偶爾還是會甩開他們跑到你家，但每次還是被你們家人擋了下來，尤其是你弟弟，他每次看到我就像看到仇人，冷淡地要我不要再來找你。

有一次我又吃了閉門羹，忍不住在門外大喊你的名字，沒多久警察就來了，他說有人報警說我擾亂安寧讓我馬上離開，後來我再去，你媽說你已經搬走了，我不相信，她讓我自己進去看，還讓我上你的房間，果然你房內東西空了不少，我還是不肯相信，你媽說如果我不相信，我愛等多久就等多久，結果我整整在你家待了一天一夜，你果然沒回來。

後來每次去你家你媽都沒攔我，可每次你都不在，我這才相信你搬走了，我怎麼想都想不到你會搬去哪裡，後來無意在胡老闆的酒會上看到你時，我簡直欣喜若狂，可那時我爸派人監視我的人還在身邊，所以只好假裝若無其事。

後來我看你似乎要離開，趕緊讓我的助理攔住你，這時胡老闆也看到你，他說要過來和你打一下招呼，我說好，順便跟了過去，我以為你看到我會很高興，誰知道你卻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走了，後來我也隨便找個理由離開，開車跟在你後頭。


原本我只是想知道你現在住哪裡，可看到你蹲在大街上放聲大哭時我就忍不住了，我真的很捨不得，誰知道會剛好碰到琳亭，誰知道你－」阿閔眉頭微蹙，似乎還在為我用石頭攻擊他的事而不解。

原本我還不敢置信，我為阿閔放棄了一切，可他卻這麼對我！？可當我知道阿閔從頭到尾都沒放棄尋找我的下落，雖然我依然因為他的所做所為而受到傷害，可我還是感動了。

阿閔見我始終保持沉默不發一語，以為我不相信他的話著急道：「你不相信我嗎？」

事實上我的確還有些質疑阿閔話裡的真實性，我怕這會不會只是阿閔哄我的謊話，這時我腦中忽然想起那天小零要帶我去看醫生時的異狀。

先是小零說往公車的方向道路在施工，硬拉著我走往反方向，後來我不小心瞥到一抹熟悉人影往家裡方向匆忙走去，那時我只是覺得很熟悉卻想不起那人是誰，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原來真是阿閔！？

這麼說來……小零是故意的？他一定是看到了阿閔才會拉著我往反方向走去，沒想到小零已經見過阿閔，就連爸媽……我實在無法想像他們碰面的情形會有多僵持。

難怪，難怪那天從醫院回來後小零和媽的都有點怪怪的，而且大哥還忽然讓我搬去他家，原來是要避免我再見到阿閔。

「你真的來找過我？」我反抓住阿閔手腕問道。

「當然是真的。」阿閔想也沒想道。

「你從來沒想過和我分手？」

「當然沒有。」

「你還是愛我的？」

「從沒改變。」

「你這混蛋，那你怎麼忍心傷害我，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日子過得有多痛苦！」我說著說著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激動喊道。

阿閔雙手一攬，緊緊摟住我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聽著阿閔的歉語，我的心全糾結在一塊，我覺得好難過好難過，忍不住伸出雙手回摟著阿閔，將臉深深地埋在他胸前，痛哭。

「小舒，對不起……」阿閔啞著聲音在我耳畔不停低訴，然後他稍微放開我，瞧著我淚流滿面的臉緩緩湊近我，溫柔地吻了我。

我忍不住回應著阿閔的吻，甚至用力地反吻著他，兩人幾乎是又啃又咬地狂野吻著彼此，我將之前的委屈全發洩在這吻上。

原本我還沉浸在與阿閔復合的狂喜中，此時阿閔內線突然響起，阿閔的嬌小祕書冰冷聲音從擴音器傳了出來道：「安總，你未婚妻找你，二線。」

我整個人像是被澆了盆冷水一般，倏地怔在原地，我都忘了，阿閔已經訂婚了。

我的理智在這時全跑了回來，我想推開阿閔，可阿閔早已有心理準備，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腕，硬拉著反抗的我往電話走去，然後拿起電話鎮靜地對話筒說了句「跟她說我在忙」，然後，掛上電話。

「你不接？」我故作冷靜看著阿閔，心裡卻早已千頭萬緒。

可阿閔沒回答我的話，只是深情地瞅著我道：「原諒我了嗎？」

對阿閔我從來就很心軟，我當然已經原諒他，因為我是這麼愛他，可我也很清楚，不只方琳亭和阿閔父母是我們之間的阻礙，我也有我自己的阻礙。

爸媽絕對不可能贊成我和阿閔在一起，小零也不可能，在我最無助痛苦的時候，是他們陪伴我一起度過，我需要我的家人，我無法為了阿閔再一次做出令他們傷心生氣之事。雖然失去阿閔我比死還痛苦，可愛情是一時是無可預知的，親情卻是永遠不會改變不會拋捨我的。

縱然如此，要我親口跟阿閔說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完全說不出來，在他那麼深情熾烈的眼神下，我說不出口。

「小舒，」阿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握住我另一隻手，神情凝重地望著我道：「你不會想離開我吧？」

我當然不想，可我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所以我避開了阿閔的注視。

「小舒！」阿閔有些氣惱，他霸道地扳回我的臉，逼得我不得不看向他道：「你還在擔心什麼？」

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小零的臉龐，甩了甩頭，我看著阿閔道：「你的未婚妻怎麼辦？你的董事長位置怎麼辦？你的爸媽怎麼辦？你願意為了我割捨一切？」

我原本就沒預期太高，只是沒想到阿閔會道：「那些你都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解決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怎麼解決？」

阿閔只是溫柔地捧著我的臉道：「小舒，你只要知道我有多麼愛你，不管為了什麼，我都絕不會與你分手。」

我差點深陷在阿閔的柔情中無法自拔，可我的理智還是在最後把我拉了回來。拉下了阿閔的手，我不放棄地追問著答案：「怎麼解決？」

「小舒－」阿閔似乎還想移轉我的注意力，可我依然執拗問道：「怎、麼、解、決？」

阿閔先是輕嘆了口氣，然後用拿我無可奈何的神情看著我道：「雖然對琳亭有些抱歉，可等我達成目的後我就會跟她解除婚約；至於我的爸媽，既然你都願意為了我割捨一切，如果到時他們真要跟我斷絕關係，我也不會放棄你的。」

阿閔的保證的確讓我很感動，可我卻發覺他刻意遺露了最重要的重點。

「那董事長呢？你不是一直很想當上董事長管理安揚企業？你也說過你爸非要你和方小姐結婚後才肯把董事長的位置交給你，難道你要先跟方小姐結婚，等你爸讓出董事長後再跟她離婚嗎？」

如果阿閔真這麼做，我真會對他灰心，因為他不僅傷害了我傷害了伯父，還傷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可阿閔只是伸手霸道地捏著我的下顎道：「除了你我才不想娶任何人，你也一樣，除了我之外我可不許你有任何男人，若讓我發現你敢偷腥，你就死定了。」

這些話我真想原封不動地還給阿閔，因為我比他還要害怕失去對方，所以雖然阿閔的語氣充滿威脅，我卻覺得心裡泛開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

可沒一會兒我就發現阿閔只是在轉移我的焦點，我忍不住地在心裡想阿閔一定又在哄我，他根本就沒辦法解決他和方小姐之間的事，我倏地感到一陣委屈，眼淚忍不住又在眼眶打轉，我低著頭，默默掉淚。

「小舒－」感覺到我的雙肩在顫抖，阿閔抬起了我的臉，然後在他看到我抿緊唇不停流淚的模樣時，他的臉上露出了濃濃的心疼。

阿閔很清楚我在意的是什麼，所以他有些嘆息地一邊抹去我的淚水一邊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娶琳亭，至於安揚董事長的位置我一點也不眷戀，既然我爸要用這種下流手段來威脅我，我自然有應付的方法，既可達成我想要的目的又不用屈服於他，只是這陣子得委屈你了，再給我一個月，只要一個月，就算我們雙方父母真的說什麼也無法接納我們，那我們就離開，去過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

阿閔說了這麼多，我還是不懂他的意思，我總覺得阿閔在策劃什麼，可阿閔又不肯說清楚，我不禁搖著頭，不知自己有沒有辦法再次相信眼前這男人。

「小舒，你真捨得與我分手？」阿閔開始用柔情攻勢。

我當然捨不得，可我無法冒著和家人再次決裂的風險回到阿閔身邊。

阿閔知道我在顧慮什麼，他定住我的臉，認真地盯著我道：「小舒，為了我，再賭一次。」

我懂阿閔的意思，他要我再次拋下一切，為了他。可我賭不起，我真的賭不起，如果他再次拋棄我，我一定承受不了，那時沒有家人的支柱我將會如何，我真的無法想像。

「小舒，答應我。」阿閔用他低沉沙啞的嗓音蠱惑著我。

我知道我快被說服了，可我心裡一邊擺著親情一邊擺著愛情的天平還在左右搖晃著。

「小舒……」阿閔愈靠愈近，用他性感的嘴唇輕輕地摩挲著我的唇。

我忍不住重重咬了阿閔下唇一口，然後在他皺眉時語帶哽咽地對他道：「如果你再不要我一次，我真的無法活了。」

阿閔先是定定地看著我，然後笑開了臉緊緊抱住我道：「不會的不會的，你這輩子都是我安以閔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會放手的！」

被阿閔摟住的時刻，我真的感到萬分的幸福，讓我刻意忘記後頭還有許多人許多事要面對，就連不時浮起的小零的臉也被我強壓了下去。

然後阿閔在問清楚我住的地方時，他又問了我的手機為何怎麼打也打不通，我沒有告訴他提分手那天之後我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只是避重就輕地說手機不見了就換一隻新的，包括手機包括門號。

阿閔又問了我新手機的號碼，我支支吾吾的，阿閔以為我不願告訴他而生氣，我只好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新手機不小心被我摔壞了，就在辦公室外頭的地上。

然後阿閔總算再次笑逐顏開，他從公事包裡頭拿出一隻手機交給我，是之前他專門打給我的那隻。

到阿閔辦公室內的浴室洗完臉後，我頂著兩顆又紅又腫的眼眸離開了安揚，業務的事當然泡湯了，阿閔根本只是想逼我出現而已。

雖然那時我還是不放棄地追問阿閔他究竟在搞什麼把戲，可惜阿閔還是四兩撥千金地把話題移開，我只隱約捕捉到一點訊息，阿閔最後的目的似乎不是安揚的董事長，我有些擔心，總覺是另一場風暴，阿閔和他父親之間的，可阿閔還是那樣自信笑著讓我安心。

***

走出安揚企業後，我抬頭望著刺眼的豔陽，忽然有種在做夢的感覺，彷彿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幻。

坐上了公車，怔怔地望著窗外不停變幻的景物，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我和阿閔真的復合了。

手裡緊緊握著阿閔給我的手機，這是我和阿閔目前唯一的連繫，可我卻不曉得我這麼做究竟對不對。

如果再被爸媽發現我又和阿閔在一起，他們還會接納我這個兒子嗎？小零呢？想著三弟清秀的臉，我忽然覺得很難過，這一陣子我們十分親暱，我無法想像小零看著我的眼底有睥睨和輕視，我承受不住，真的承受不住，他是我最親愛的弟弟。

原來人真這麼脆弱，受過一次傷後就也再無法輕易嘗試，不過我真的很愛很愛阿閔，我想我願意為了他，再粉身碎骨一次。

載浮載沉地任由公車將我帶到任何地方，我的心始終是混亂的。我不想回公司，因為不想被逼問這次的結果，我已經可以預想老闆和同事們失望的臉龐，我也不敢回家，因為家裡有三弟在，三弟太了解我了，我臉上有什麼異樣一定逃不過他的眼神，何況一雙還未消腫的紅眸。

就這麼消磨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公車司機要換班了，我才被迫下了車，看著公車司機讓我下車的地點，我始終逃不過回公司的命運。

被老闆急速喚進辦公室後，看著老闆臉上期待神情，我心虛地低下頭去，說安揚因為內部關係忽然決定撤消這個合作案，如果以後有機會再和我們合作，我看得出老闆很失望，可他只是拍了拍我肩膀讓我繼續努力，至於同事們關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我從辦公室出來後就被大家團團圍住，他們從外頭已經聽到了這次的結果，可對於此事他們並沒太多唏噓，反倒是好奇地詢問我去安揚的情形，還問我有沒有見到安揚總經理，看著他們臉上詭異神情，我這才曉得他們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自從上次阿閔半夜摟著男人被偷拍到後，他的知名度就快速攀升擴展，在企業界裡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家都在猜測他究竟是不是GAY。

原來不管男人女人都是這麼八卦，我總算親身體驗到。

正當我想著怎麼打發這群八卦的同事時下班鈴聲正好響起，也讓我順勢逃過了一劫。我趕緊打了卡，拿了公事包嘴裡說有事就快速離開，留下他們在後頭對我叫喊著。

雖然今日幸運躲過，可我想我明天有得受了吧……

***

在大哥住的大樓樓下徘徊著，我有些怕回家，我總覺得對不起小零，莫名的歉疚。

「幹嘛不上去？」

正當我猶豫著時，後頭忽然傳來三弟的聲音，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小、小零。」我結巴了一下。

「你今天比較早回來。」三弟望著我道。

「嗯，沒什麼事就準時下班了。」我忍住想避開三弟眼神的衝動，看著他微笑道。

「你今天有點奇怪。」三弟還是敏銳地察覺到我的異狀。

「我－」

「鈴∼∼∼」

倏地響起的手機鈴聲差點讓我慌了手腳，因為會打這隻手機的只有一個人。

「怎麼不接？」三弟說道。

我只好拿出手機，在三弟的注視下，接通。

「喂？」

『你在哪裡？』阿閔一如往常的詢問。

我先是感到一絲甜蜜，然後又想起小零還在身旁，故作沒事道：「剛回家。」

『我好想你。』阿閔忽然放柔聲音低沉道，聽得我一陣熱淚盈眶。

『怎麼不說話？』

「那個文件我放在右邊第一個抽屜裡，你打開就看得到了。」我忍著想哭的情緒平靜道。

『身邊有人？』阿閔很聰明，他馬上了解我的處境。

「嗯，明天進辦公室再說吧。」我正要掛掉手機，阿閔忽然喊住了我。

『小舒－』

「還有什麼事？」

『我愛你。』阿閔嗓音性感沙啞地緩道。

我愣了好一會兒，多久沒聽到阿閔對我說這三個字，依舊令我悸動不已。「我也是……」我幾乎是顫著嗓音。

『等會打給我。』阿閔的聲音似乎很愉悅。

「嗯。」

掛上手機後，三弟只是默不吭聲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心驚膽戰，想出聲來緩和這詭譎氣氛，卻又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許久後，三弟總算開了口：「你的手機－」

隨著三弟的視線，我看向了我掌中的手機，突然了解三弟為何遲疑，我心虛地笑著解釋道：「今天在公司時不小心摔壞了手機，我們組長剛好有多一隻手機借我，就送我了。」

「你們組長人真好。」三弟道。

「是啊，他對下屬挺不錯的－」我突然看到三弟拿出他自己的手機，撥號。

「小零你打給誰？」我忽然有種不好預感。

三弟沒回答我，只是看著手機等了一會兒後，收起手機，看也沒看我一眼地轉身往裡頭走去。

「小零，」見小零按了電梯，我連忙追了上去，連管理員跟我打招呼我都來不及回應。

「小零－」

「你不用跟我解釋，那是你自己的事。」三弟只是抬頭望著樓層顯示道。

「小零，」我有些心急，我不知道三弟知道了什麼，可我最怕他這樣冷淡對我。這時正好電梯到達，三弟走了進去後，站在電梯裡頭望著我，道：「二哥，你我都有自己的隱私，我想你真的不必向我解釋。」然後在我還來不及反應前，電梯門已緩緩關上，上升。

氣餒地站在電梯門前，我想方才我臉上一定透露了我的心虛，我從來就不是個會說謊之人，三弟也看出來了，不過三弟應該還沒發現我和阿閔復合的事，他只是覺得我有事瞞他所以鬧情緒了吧。

回到家後，看著三弟逕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沒理會我，我有些後悔，如果那時我將手機裡頭的SIN卡留下，換到阿閔給我的手機內，現在也不會在三弟面前露餡了。

將公事包放到一邊，我有些討好似地坐到三弟身旁：「小零，你生二哥的氣嗎？」

「沒有。」三弟沒什麼表情道。

無奈地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我想我不說實話也不行了。

「小零，二哥今天見到他了。」

我感覺到三弟的身子倏地動了下，可他沒開口，視線依然盯在電視上，雖然他還是不理我，我卻知道三弟其實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先是輕輕咬了唇，然後語氣有些難過道：「二哥承認我是因為看到阿閔和他未婚妻在一起，一時控制不了情緒才將手機丟到水池裡，是二哥太衝動，你別生二哥的氣了好不好？」我發誓我絕對不是故意對三弟撒謊，我實在是逼不得已。

「水池？」果然，我的話引起了三弟的注意力，三弟看向了我。

「嗯，我不想你為我擔心所以才不告訴你我見到他的事。」看到三弟總算不再不為所動，我著實安心許多。

「那那隻手機－」

「那真的是我組長送我的，這點二哥絕對沒騙你。」我簡直是睜眼說瞎話，偏偏我看起來又那麼誠懇。

三弟沉默了一下似乎相信我的話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道：「你說，你見到了他？」

見三弟將話題轉到阿閔身上，我佯裝失落地低下頭道：「嗯，不小心在路上看到的，不過他沒看見我。」

「小舒你還是很愛他嗎？」三弟突然問道。

「我－」三弟的問話太突如其來，我倏地抬頭看著他，一時怔住回答不出來。可當我意識到三弟還在等我回話時，我不禁又慌亂地低下頭去，道：「好好地幹嘛問這個－」

「小舒－」

聽到三弟不滿地喊了我一聲，我只好抿了抿下唇後，低聲道：「說不愛了是騙人的。」

事實上我的確還很愛阿閔，這點我沒說謊，誰曉得三弟又忽然問出令我不知所措的話。

「所以如果有一天那個人回來要和你復合，你會答應嗎？」

「我－」抬頭看著三弟，我突然有點語塞，三弟的眼神太認真，我一時間竟回答不了，連說謊都忘記了。最後我只是給了個模擬兩可的答案：「我不曉得。」

三弟先是冷淡瞥了我一眼，然後道：「原來你還是認為傷害過你的他比我們還重要。」

「當然不是，」咋舌地看著三弟逕自下了結論，我不禁有些氣急敗壞地否認。

「是嗎？」三弟只是淡淡地說了聲，語氣擺明是不相信我的話。

我見狀更是惱怒，忍不住脫口而出：「那……那……那是不一樣的感情，怎麼能比較！」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愛情上，你還是有可能會再接受他嗎？」

三弟的話讓我好難回答，我無法正大光明地說我不會再和阿閔在一起，事實上我真的又和阿閔復合了，所以我只能抱著頭左右搖晃嚷道：「我不曉得我不曉得！！！」

「小舒，你在逃避我的話。」三弟沒有中我的計，十分冷靜道。

「小零，我愛過阿閔是事實，我依然很愛很愛他也是事實，你想我回答什麼？」

「實話。」三弟不慌不忙答道。

「小零你－」我真佩服三弟的冷靜，所以我也賭氣了：「是，如果阿閔再回來找我，我還是會答應和他在一起，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嗎？你滿意了嗎？」

我沒想到我會真的被激到，我倏地站起來想要回房，卻忽然一陣頭暈目眩，跌坐回沙發，再想站起來時，我整個人倏地怔了，為何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小零－」我的聲音充滿顫抖：「你在哪裡？」

看著我兩手無助地在半空中揮動著，三弟馬上抓住我的手腕，語氣滲進了一絲強忍的鎮靜道：「你說什麼？」

「小……小零－」茫然地看著前方，我眼神失焦地道：「為什麼二哥看不到你？」

「小舒，你別跟我開玩笑。」

聽著三弟刻意壓低的嗓音，我努力張大雙眼卻完全看不到他的臉龐，三弟見到此狀忽然拉起我的手貼上他的臉頰，我的眼淚就這麼無預警地掉了下來。

「怎麼會這樣……」我茫無頭緒地自喃著，下一刻我整個人被拉著往某一方向走去。

「啊∼∼∼∼∼」看不見的恐懼讓我無法抑止地尖叫出聲，然後我就像發了瘋似地劇烈扭著身子，想讓三弟放開我。

「小舒，冷靜一點。」三弟不顧我的拚命掙扎，緊緊摟住我的身子，不停在我耳旁低聲安撫。

我一個腳軟跌到地上，順勢將三弟扯了下來，然後我像是抓到大海中的浮木一樣跪在地上反抱住三弟，慌張失措地反覆喊著小零小零……

「小舒，我帶你去看醫生。」三弟試著將我拉起來，可我就像隻章魚似地緊緊抱住他不肯放手，這時，另一成熟低沉嗓音闖了進來：「發生什麼事了？」

我幾乎可以想像大哥皺著眉頭說這話的模樣。

「大哥……呵呵……我看不見了……」我越過三弟肩頭，對著大哥身旁的電視傻傻笑道。

「什麼？！」

我才聽見大哥驚喊一聲，然後我就失去了意識，昏倒在三弟的懷中，再次醒來時，我人已經在醫院的病床上。

「大哥，小零－」一睜開眼就看見兩個至親的人在身旁，我倏地安心許多，他們正和醫生說著話。

「小舒，」三弟聽到我的聲音馬上來到床旁，俯身湊近我的臉問：「你怎麼樣？還很不舒服嗎？」

三弟突然放大的臉龐先是把我嚇了一跳，然後我愣住了，怔怔伸手摸著三弟的臉，道：「這是幻覺嗎？」然後下一刻我又笑又哭地摟住三弟脖子道：「我看得見了我看得見了……」感謝天感謝地，我還以為我失明了呢。

因為太過興奮，我沒注意到三弟和大哥臉上奇異的神色，只是無緣無故又被送進了個人病房，說是要留院觀察。

***

「觀察什麼？我不是沒事了嗎？」窩在沙發上抱著雙膝，我忍不住對坐在一旁看著電視的三弟抱怨著。

可三弟卻不理會，只是逕自轉著電視，直到我受不了搶走他手中的遙控器，逼得他不得不看向我，三弟才用一副我在無理取鬧的冷淡表情道：「這是醫生吩咐的，你有什麼意見去跟醫生說。」

「我不是都說我眼睛沒事了嗎？」我倏地湊近三弟，指著他的右頰道：「你瞧，你的臉頰有道傷痕對不對，我真的看得見呀。」

三弟不顧我的嚷嚷，避開了我的手指身子往旁移了一下，冷道：「如果你不想爸媽知道你的狀況就閉上嘴。」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氣又惱地撲向三弟，將他壓在沙發上道：「你這臭小子竟然敢用這個威脅我！」

三弟的眼神先是沉了一下，然後隨即恢復平常神色，推著我道：「小舒你變重了。」

我聽了更是惱怒，還不是因為這陣子住醫院沒得動又一直拚命補充熱量才會變胖，罪魁禍首還是被我壓在身下的這個人，我忍不住動手去掐三弟的腰道：「不公平，明明你跟我一樣又吃又喝，怎麼你都沒長肉－哇啊－」

我話還沒說完，一個天暈地轉就被人整個翻轉過來，被反壓在下面。

見三弟眼神暗沉地瞧著我，我再次湧起以前曾有過的奇異感覺，覺得三弟不再只是一個男孩，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成熟男人。

甩開腦中奇異想法，我伸手推著三弟笑道：「小零你雖然不重還是會壓死人的，起來啦。」

可三弟卻不理會，依然用那種我看不透的深沉眸色瞧著我。

「小零－」

「小舒，你別愛他了行不行？」

我不懂三弟為何會忽然提起這個話題，我還以為三弟不記得那天我們所說的事了。

沉默許久後，我勉強笑著開口道：「小零，有些時候不是說不愛就能不愛的。」

我很誠實，因為我不想隱藏我對阿閔的愛，三弟似乎還想繼續問下去，我卻忽然想起一件很嚴重的事！

「小零，二哥住院多久了？」我倏地抓住三弟衣領將他扯向我，臉色發白問道。

「大概四、五天，怎麼了？」三弟似乎也被我嚇了一跳，現在的他禁不起我的身子再有問題。

糟糕了！我的腦子只浮現這三個大字。

「我的手機呢？」我急忙又問。

「沒電了。」

好極了好極了，四、五天沒和阿閔聯絡，依照阿閔的個性他肯定氣壞了！阿閔從來就不是個好脾氣之人，搞不好他還以為我故意在避他，果真如此，只怕阿閔已經找上門過。

「小、小零－」我聲音倏地變得虛弱。

「怎麼了？」三弟果然有些緊張。

「小零，我頭好疼。」我裝得好像真有那模樣，事實上我根本什麼事也沒有，只是想讓三弟先放開我，好旁敲側擊地詢問他一些事。

「我叫醫生來看你。」三弟果然急急忙忙從我身上退開，就要去找醫生。

見三弟為我這麼著急緊張的模樣，我忽然又感到一陣後悔，我真不該利用三弟的關心來欺騙他。

「小零，不用了，我躺一下就沒事了。」我趕緊抓住三弟的手虛弱笑道。

「可是，小舒你真的不對勁，你的臉很蒼白。」三弟輕輕觸碰我的臉，然後放開。

三弟的手冰冰涼涼的很舒服，一時間我竟捨不得他將手移開我的臉。

「沒事，我真的沒事……」我笑得心虛，事實上我臉蒼白是因為我想到阿閔發怒的模樣。

「小舒－」三弟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蹙眉看著我。

「別擔心，我－」我才想說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時，腦子忽然傳來一陣一陣抽痛，細細的，不是很疼，卻讓我全身發麻，我只感覺眼前又漸漸一片模糊。

「小零－」我倏地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三弟的手腕，就怕他又從我眼前消失，全身緊繃。

三弟並沒發覺我眼睛的問題，只是以為我不想讓他去叫醫生，怕我情緒激動，所以坐到我身旁，安撫著我。

我其實全身不自禁地在發著抖，我討厭陷在黑暗的感覺，那是一種恐慌一種無助，可偏偏我又不想讓三弟發現我的狀況，只好拚命深呼吸，然後漸漸地，我又可以看清楚眼前的事物。

「小舒，你真的沒事嗎？」三弟還是不死心地問道。

「沒事，好得很呢。」我先是笑了笑，看著三弟稍微安心後，我想起了方才欲問三弟的問題。

「小零，最近……最近有人來找過我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有啊－」三弟的回答讓我的心跳差點停止，可下一刻我才發現我想太多了。

「你們公司老闆和同事有打電話來探問你的情況。」

「就這樣？」我語氣有些急迫。

「不然呢？」三弟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沒、沒……」不自在地連忙搖頭，我低下頭去抿了抿唇，稍微放下了心。

「對了，小零，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不曉得。」

看著三弟回答的神情依然淡漠，我的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恐懼，無緣無故怎麼會讓我住院，想起我是為何被送進醫院，再加上方才我又突然視線模糊，莫非……跟我的眼睛有關？

或許是看出我眸中的驚慌，三弟忽然低沉道：「小舒，別想太多。」

三弟這麼說更是加深我的疑慮，我忍不住握緊他的雙手緊張道：「小零，二哥不會瞎掉吧？」

「不要胡說，好端端地怎麼會瞎掉。」三弟皺眉道。

此時三弟的話完全無法使我信服，我倏地放開他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衝去。

「小舒你去哪裡？」三弟連忙抓住我的胳臂道。

「你不告訴我，我自己去找醫生，我要去問我到底得了什麼病！」我頭也不回地用力甩開三弟的手道，誰曉得卻迎面而來撞上了個堅硬胸膛。

「搞什麼，整天鬧哄哄的。」來人眉微皺，輕拍了我的頭一下。

「大哥！」三弟聲音有些急促地喊了聲，我只見大哥恍然大悟地趕緊將手由我頭上拿開。

有鬼！肯定有鬼！見到大哥這麼突如其來的動作，我更加更加確定我心中的猜測。

「我是不是有事？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你們都不告訴我？」我對著大哥三弟大喊大叫道。

「小舒，你別激動－」大哥試著讓我冷靜下來，一臉怕我碎掉的擔心模樣。

轉頭見三弟只是沉著臉不發一語，我整個人倏地安靜下來，喃道：「我真的有事？」

大哥知道瞞不下去了，嘆了口氣後正要開口，三弟卻阻止了他。

「小零你別插口，我有權利知道我自己的事。」我難得義正詞嚴地對三弟這麼說話。

大哥也低沉地開了口道：「小零，算了，小舒早晚會曉得的。」

「到底什麼事？」我雖然強裝鎮靜，手掌心卻已冒出汗來。

「還記不記得你的腦子有塊瘀血？」大哥看著我，我點了點頭。

「醫生這次診斷出來，你腦中的瘀血，移了位置。」

「什麼意思？」我一臉茫然地看著大哥。

「醫生曾說過你的情緒不能太激動，否則會迫使瘀血壓到神經線，讓你失去控制，這次就是如此，更糟的是－」大哥突然住了口，神情有些不忍。

我曉得大哥接下來的話一定很嚴重，否則依大哥這麼冷靜穩重的人不會對他親愛的弟弟露出那種憐憫神情，我忽然想出聲阻止大哥繼續說下去，卻發現我的嗓子像是忽然啞了一般，完全發不出聲來。

「醫生診斷出你的情緒曾受到極大起伏，因為太過激動，此刻你腦中的瘀血已經完全黏住視神經，輕則視力會漸漸退化，重則－」大哥停頓了一下後凝重道：「有可能會失明。」

「怎麼會……」我完全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喃喃自語。

「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醫生說只要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不可能的，大哥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我本能地逃避這個事實。

「小舒－」

「不可能的！」我聽也不聽地推開大哥往病房門外衝去，我聽見大哥和三弟在後頭急喚我的聲音，可我完全顧不了，我現在只想找個無人地方，將自己窩藏進去，獨自品嘗我的悲傷。

我跑得太快，一瞬間就消失在人群中，大哥和三弟都追不上我，最後他們只好回病房。

「該死的，沒想到小舒的反應會這麼大。」李生有些懊悔道。

「大哥，放心吧，二哥不會有事的，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也好。」李零淡著臉道。

「希望如此。」李生望著依然半搖半晃的病房道：「不過小舒究竟發生過什麼事，這陣子他的情緒明明很安定……」

「我也想知道。」李零眼神滲進一絲深不可測。

***

我不曉得我跑了多久，只知道當我抬起頭時，落入眼眸的是阿閔之前住的那棟大樓，而且我身上還穿著病人服。

我傻傻地望著阿閔住的樓層，腦中不停回想著方才大哥說的話。

因為情緒激動，瘀血壓迫到視神經……

輕則視力會漸漸退化，重則有可能會失明……

這兩句話不停在我腦子盤纏旋繞，這些日子我只失控過兩次，兩次都是因為阿閔。我突然有些恨阿閔，若非他我根本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可偏偏此刻我好想聽到他的聲音。

「抱歉，我可以跟你們借一下電話嗎？」我走到管理室前詢問。

管理員和一旁的保全有些警戒地看著我，我還以為他們認出了我，我之前曾在阿閔的門前大鬧過，將我拖出去的正是眼前這兩個保全，可後來我才發現他們根本沒認出我，他們的眼神全落在我身上的病人服。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我不曉得我在哪裡，所以我想打電話叫我家人來接我。」我笑得毫無心機，他們可能以為我腦袋有問題是個傻子，所以只是指了指櫃台上的電話，沒再理會我。

我站在電話前，盯著它許久後才慢慢拿起話筒，撥著我最熟悉的號碼。

「喂？」當話筒那頭傳來暴躁的聲音時，我還以為我撥錯號碼，差點掛上電話。

「喂，說話呀，你啞巴啊。」阿閔的聲音十分不耐煩，聽得出他現在心情非常壞。

我怯生生地開口道：「阿閔，是我……」接下來就是一連串劈哩啪拉的咒罵與質問聲，快得讓我一句話都接不上。

「阿閔……」我語帶哽咽地輕聲喊著，有種小小的幸福油然而生，這個時候可以聽到阿閔的聲音真好，雖然我被罵得很淒慘。

「你還敢叫我，你該死的怎麼都不接電話，還敢給我關機，你存心逼瘋我是不是，竟敢給我玩消失！」阿閔在另一頭氣急敗壞地怒罵著：「你曉不曉得我找了你整整一個禮拜，等了你整整一個禮拜，你竟然連通電話也沒給我，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早知道阿閔不會有什麼好口氣，可我沒想到阿閔竟然會氣到如此，他接下來幾乎是口不擇言地罵著十分難聽的話，我在電話這頭都可以感覺到他全身張揚的怒氣。

發洩完他的怒氣後，阿閔總算發現另一頭的我安靜無聲，他隨即兇狠狠道：「說話，你啞巴嗎？」

阿閔雖然語氣惡毒，我卻聽得出他口吻裡藏著一絲深怕我掛斷電話的焦急，我忍不住又笑又哭地掉淚了。

「李舒，你再不說話，相不相信我馬上從紐約飛回去，把你挖出來狠狠修理一頓！」阿閔壓低的嗓音充滿威迫力。

「你在紐約？」我忍不住開口問道，語氣還帶著些微鼻音。難怪，我還想說以阿閔那個性怎麼可能忍得住不來大哥家找我。

阿閔是如此機敏之人，他馬上聽出我的不對勁，沉聲問道：「你在哭嗎？」

「沒有。」我一口否認，不想他為我擔心。

「李舒－」阿閔的聲音充滿濃濃危險意味，那是他發怒的前兆。

「真的沒事，我只是……我只是……很想你……」我語氣雖然很正常，淚腺卻完全不受控制，眼眶內的液體不停從眼角流下。

我的話稍微安撫了阿閔欲動怒的脾氣，只聽他不悅道：「想我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你曉不曉得我打了多少通！」

我努力不讓我的泣聲流洩出來，輕聲道：「沒電了嘛，你又沒給我充電器。」

「那你還不回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電話！」阿閔還是有些不滿。

「我－」倏地哽咽了下，為了不讓阿閔發現我的不對勁，我不敢再說話。

「李舒？李舒！？」聽著電話那方著急的呼喊，我趕緊稍微發出一點聲音，讓阿閔知道我還在。

「你真想把我惹火是不是，還以為你竟敢掛我電話！」阿閔兇狠喊著。

「阿……阿閔－」我好不容易壓下顫抖的聲音，緩緩叫道。

「幹嘛？」

「你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想我？」阿閔的聲音有些惡質。

我卻毫不保留地道：「嗯，好想你，好想好想……」我真的很想見到阿閔，我恨不得他現在就出現在我眼前。

阿閔的嗓音忽然變得低啞性感道：「你該死的說這種話是存心誘惑我嗎？」

「沒有，我只是怕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話才說完，淚水又像水龍頭般地不停流出。

「胡說什麼，你是在詛咒我剋死異鄉還是飛機失事？」

「阿閔，我愛你，真的好愛好愛你。」我突然說道。

「李舒，你今天真的有些奇怪－」阿閔語帶疑問道。

「不說了，老闆在看我了。」我倏地打斷阿閔的話，我騙了他，因為我怕我再繼續說下去我會在阿閔面前崩潰。

「喂，李舒－」

「ByeBye……」我趕緊掛上電話，不顧管理員和保全的奇異神色，當場趴在櫃檯上放聲大哭。

「呃……喂……」管理員尷尬地和保全面面相覷後，皆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因為我只顧著哭，他們從我口中問不出一個所以然，最後只好報警，他們真把我當神經病了。

趁著他們打電話時，我失魂落魄地轉身離開大樓，等他們回過頭找我時早已不見我的人影，嚇得他們又趕緊打電話給警察，急忙地在電話中跟警察解釋。

***

離開大樓後我只覺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從，我還是無法置信這種事會發生我身上，如果當初我早點動手術去除瘀血，會不會就不會有這種後遺症？

想起那時我還想將這瘀血當做見證，紀念我和阿閔分手的見證，沒想到現在我和阿閔已經復合了，它卻給我帶來了麻煩。

渾渾噩噩地在大街上遊晃，我只覺得整個人暈沉沉的，然後我不知不覺地進了個公園。

公園內人並不多，只有幾個來運動的老人和帶孩子來散步的母親，我坐在盪秋千上，輕輕搖晃著秋千，腦子裡充滿各種思緒。

我不停地想著，想著我和阿閔，想著大哥和三弟，想著爸爸和媽媽，我想我應該是要幸福的，為何我會搞到現在這副模樣？

此時耳中忽然傳來小孩子的哀叫聲，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有個小男孩跑步跑到一半跌倒了。

小男孩當場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十分響亮，過了一會兒後小男孩發現媽媽並不在身旁，沒人理會他，他忽然站了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後，又開始滿場亂跑了起來，嘻嘻哈哈地笑得十分開心。

我只覺得腦子忽然一片清亮，許多糾結的事突然有了出口。

我忍不住低頭笑了，原來我一直都在當隻烏龜，一隻連手腳都不敢伸出的縮頭烏龜。

事情哪有這麼難呢？只是我自己把它愈想愈複雜。

答案原來是如此的簡單，只是我一直不肯去正視它。

心中忽然不再沉甸甸的，我覺得整個人輕鬆了許多。

輕輕地將頭倚在秋千的鐵鍊上，我的嘴角慢慢咧開……愈咧愈開……

***

回到醫院後已經是晚上的事了，在病房內等著我的是三弟，他正站在窗戶旁，靜靜地望著遠方。我看著三弟的背影，突然有種感覺，似乎只要我需要人時，三弟都一直陪在我身邊。

「小零，我回來了。」我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離三弟身後不遠處微笑道，三弟似和我心有靈犀一般，竟也在同時回過身來，和我四目相對。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我微笑地望著三弟，發自內心的道歉。

難得地，三弟竟然笑了，笑得清淡如水卻光彩奪目。

「二哥，你成熟了。」三弟走向我，我們同時伸手摟住彼此，三弟在我耳旁說道。

「真不甘心，竟然讓一個比我小的人說這種話。」我放鬆身子地任由體重壓在三弟身上輕嘆道，誰知道三弟接下的話竟是－

「二哥，你真的變胖了。」

我倏地推開三弟，斜眼瞪著他道：「死小孩，就會糗你二哥。」

然後兩人相視一眼後，又笑了。

接著三弟趕緊打電話給守在家裡的大哥，說我已經回醫院了，要大哥不用再趕來，他會照顧我。

接著我跟三弟說了我所做的決定，三弟似乎有些訝異有些欣慰，然後他陪同我一起去見我的主治醫生。

我想，我之前的人生雖精彩卻不夠瘋狂，我得冒險一次，不僅為自己，也為所有愛我的人。

***

「李先生，我必須老實告訴你，這次手術的成功率不到10%。」我的主治醫生語重心長地看著我道。

我有些失望，我沒想到成功率會這麼低，僅僅十分之一。

「那最好的打算是什麼？」坐我身旁的三弟緩緩開口道。

「最好的打算當然是免於失明，不過李先生的視力還是多少會受影響，就看手術有多成功，視力退化的程度就愈低。」

「最壞呢？」我望著醫生問道。

醫生先是翻了翻他手上的病歷，然後伸手推了推鼻樑的黑眶眼鏡，面容肅穆地看著我道：「出了手術房後，你將會喪失視力，完全失明。」

辦公室內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下來，三弟和我都沉默著，我想我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

「如果不開刀呢？」我和三弟同時開口問道，然後我們看向對方，笑了。

「如果不開刀，就像我之前所說，輕則你的視力會慢慢退化，什麼時候會忽然看不見說不定，重則只要一個外來的刺激或是撞擊，你將瞬間失去視力，且永遠都無法再恢復，就算開刀也一樣。」

醫生接著詳細地對我和三弟解釋各種風險，我聽得很仔細，因為我要馬上做出選擇，我不想讓我自己有一絲猶豫的餘地。

「做為醫生，其實我會建議李先生你動這個手術，因為這是唯一可能保有你視力的辦法，否則李先生你隨時都有可能失明，可是同時我必須也很清楚讓李先生你知道這個手術的成功率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所以如何抉擇，就要看李先生你了。」

「小零－」我忽然叫了身旁三弟一聲，誰曉得三弟卻淡聲道：「不會的。」

我不得不懷疑三弟是不是我肚子裡的迴蟲，不然他怎麼會曉得我要問什麼？我只是害怕，當我看不見了，我的世界會不會只剩我一個人，孤獨到老？

「真該把你的話錄下，免得你以後娶妻生子後，就拋下我這個沒用的瞎子哥哥不管我。」我眼眶泛酸微笑道。

可我沒想到三弟竟然認真道：「如果你真瞎了，我就永遠不結婚，照顧你一輩子。」

我倏地怔了一下，然後對著不像是在開玩笑的三弟道：「神經，二哥跟你說笑呢，還真當真。」

三弟沒再說什麼，依然那副淡然表情，我卻有種感覺，三弟只要說出了就一定會做到，他從來就是個固執的小孩。

「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動手術？」


這是我在離開醫生辦公室前最後說的一句話。

***

我還有十天的時間，十天後我將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任何我愛之人，所以我決定坦白了，對我所愛之人說出事實。

隔天下午－

「動手術？動什麼手術？不是沒事嗎？」坐在我面前之人有些手足無措慌道。

「媽，沒事，只是動個小手術罷了。」我故做鎮靜地微笑道，身旁坐的是三弟，大哥則坐在另一個椅子上。

「怎麼可能沒事，你要動的是腦部手術，好好的怎麼會搞得要開腦？」母親著急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彩雲，妳先別緊張，先聽兒子怎麼說。」父親一邊安撫著母親的情緒，一邊看向我，神情嚴肅。

我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努力將我即將說出來的話之震撼力降到最小：「醫生說我腦中的瘀血沾黏上視神經，如果不動手術，我隨時都可能瞎掉。」

見母親的臉色瞬間慘白，父親則眉頭糾結，我曉得這並不是一下子能接受的事實。

「爸媽你們放心，醫生說這手術的風險不高，我不會有事的。」為了不讓爸媽替我太擔憂，我稍稍隱藏了些事實。

「可是開腦－」母親才說了幾個字就掩著臉泣不成聲，父親也是一臉沉重。

求救地看向大哥，大哥的話一向很有說服力，他說一句抵得上我十幾句。

大哥收到我的求教眼神後沉穩地開口道：「媽，小舒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家人的支持，妳這樣會讓他放心不下的。」

「可是－」母親淚流滿面地看著我，才說了開頭，又忍不住啜泣了起來。

見母親這麼傷心，我不禁也紅了眼眶，從小到大母親都很疼我，可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傷心難過，我想我真的不是個好兒子。

「好啦，又還沒發生什麼事，不要這樣哭哭啼啼地。」父親依然那副穩如泰山的模樣，可從他深鎖的眉頭，我看得出他對我的關心絕對不下於母親。

「決定什麼時候動手術了嗎？」父親問道。

深吸一口氣，將所有哽咽吞回喉嚨，我微笑道：「下下星期五。」

「這麼快？」母親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開始默默地掉淚，全家頓時沉浸在哀傷的氣氛中。

「媽，這是二哥自做自受，他應該為他的任性負起責任。」一抹冷然嗓音倏地開口，無情地令人咋舌，卻完全是三弟的作風。

事實上我心裡是充滿感激，因為這正是我打從心底的話，誰曉得父親接下來說的話又讓氣氛降到谷底。

「造孽，都是認識那個男人你才會搞成這副模樣。」父親搖著頭道。

「爸！」「政堯！」

大哥皺著眉頭，母親則臉色倏地一變。

自從上次我發瘋似地崩潰後，阿閔的名字就成了家裡最大的忌諱。

正當我想說些什麼紓解這凝重氛圍時，三弟卻適時地開口道：「我們該回醫院了。」依然那副不冷不熱模樣，我卻感激地好想撲到他身上，大喊小零我愛你。

父親後來沒再開口說什麼，大哥也將話題移了開，母親則說明天要去廟裡替我求道平安符，保佑我開刀平安順利。

看著家人似乎已經從得知我要動腦部手術的打擊中走出，我著實感到安慰許多。而我和三弟從頭到尾都沒發現，我們兩個擱在沙發上的手，不知何時已緊緊地握在一起。

***

離開家後，大哥開車載我和三弟回醫院，在車上大哥開玩笑地說三弟簡直成了我的監護人。

「不過也多虧了小零，否則我還真不放心留你一個人在醫院。」

「大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些無奈地抗議著，卻也知道自己的抗議很無力。自從發生種種的事後，我在家人的眼底，已比小孩還不如。

然後大哥的車忽然駛過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我倏地心神一動，連聲喊著要大哥停車。

「搞什麼鬼？」大哥皺眉地將車停到一旁，正想轉頭問我時，我已經一溜煙地下了車，對著大哥和三弟大喊道：「大哥，你先送小零回醫院，我待會兒會自己回去。」

「你要去哪？」大哥趕緊伸手出車窗拽住我胳臂不放心問道。

我轉身看著大哥，眼角瞄到車上時間顯示五點半，我對大哥道：「大哥，你別擔心，九點前我一定乖乖回醫院。」

「讓小零陪你一起去－」大哥話還沒說完，三弟忽然淡淡地開口道：「大哥，二哥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的。」

一句話，竟比我開口還有效地讓大哥不再堅持，我真不知該高興還是嘆息。

儘管如此，我還是很感激三弟替我解了危，投給三弟一個感激眼神後，我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大哥和三弟視線，大哥才帶著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後照鏡裡的三弟問道：「你曉得小舒要去哪兒嗎？」

「不曉得。」三弟沒什麼表情地淡聲道。

「你不擔心？」大哥也發現了最近三弟和我特別親近，可他並沒想太多，純粹以為三弟像關心哥哥那般地關心我，事實上也是如此。

「擔心。」三弟依然言詞簡短，卻道出了他其實很擔心我的眼睛隨時會發生什麼意外，不過他依然選擇讓我擁有自己的私人秘密。

大哥見狀沒再多問什麼，只是稍微倒了車後，快速離開現場。

事實上大哥最後說了一句話。

他用著若有所意的低沉微笑道：「什麼時候你比大哥還了解你二哥了？」

三弟並沒回答，只是轉頭看向車窗外不停變換的景物，微微勾起了唇角。

***

我又來到這地方了。

抬頭看著被陽光照射地十分亮眼的高樓大廈，我霎時有種昏眩感，彷彿又回到當初我捨棄一切來找阿閔的那天。

為什麼又來了呢？這裡明明就和我沒一絲關聯了，阿閔也早就不住在這裡了，我來做什麼？我來懷念什麼？

想了半天，我找不出答案，只知道神使鬼差地，我就站在這兒了。

然後我又開始想，想著阿閔，想著我和他之間的事，想著我們的未來。

如果我們還能有未來。

其實最壞的後果不就是失明嗎？失明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果有天阿閔忽然跟我說他看不見了，我想我會把他拖到床上，扒光他的衣服，關掉燈，跟他來場黑暗中的瘋狂做愛，然後，依舊愛他。

可阿閔呢，他會怎麼反應？和一個瞎子過一生？似乎不太符合他不平凡的生活。

就算我真有膽量告訴阿閔我有可能失明的事，我承受得了結果嗎？縱使我猜阿閔會先是用讓我腳軟的眼神直直瞅著我，然後在我想退縮時將我狠狠地摟進懷裡，口氣凶惡地說就算我斷手斷腳了他還是要我。

我認識的安以閔就是這樣的人。

可激情是一時的，冷卻下來後，餘留的會是什麼？

麻煩，負擔，累贅。

愛在當下，我也可以大聲說，去他的麻煩去他的負擔去他的累贅，我就是愛你安以閔這個人，就算你毀容殘缺我還是愛你。可如果愛消退了呢？如果兩人之中有人覺得累了倦了呢？如果有天遇到比對方還要愛的人了呢？

到時只會上演一場爛戲，一場充滿同情憐憫慈悲的三流愛情戲。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想我會恨阿閔，也會恨我自己。

「你真在這裡？」

全身倏地震了下，是幻覺嗎？我怎麼好像聽到阿閔的聲音。

「李舒！」

當我再次聽到後頭傳來惡狠狠的呼喚，我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拔腿就跑，如同逃難。

「李舒你該死的給我再跑一步試試看！」惡狠嗓音再次從我後頭傳來，我差點腿都軟了，可依然不敢停步地往前直衝，誰曉得下一刻整條胳臂倏地被股拉力往後拽了回去。

「痛！」彷彿要被扯斷手臂的劇痛讓我忍不住呼叫出聲，眼淚都快被逼了出來。

「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為何聽到我的聲音就跑！」阿閔陰沉沉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有股不寒而慄的森然。

我感覺到阿閔滿身張揚的怒氣，我全身不禁倏地顫抖了下，然後我就聽到我用可憐兮兮的語氣輕聲細語道：「阿閔，我的手快斷了……」再配上泛淚的眼眶，阿閔從來就吃我這招。

果然，他抿緊雙唇神情陰沉地稍稍鬆開抓著我胳臂的力道，我也很識相地沒再試圖逃跑，這似乎稍微安撫阿閔的怒氣，然後阿閔忽然道：「走。」拉著我往大樓方向快步走去。

「阿、阿閔，你要拉我去哪？」我毫無招架之力地被拖著走。

然後令我驚訝地，阿閔竟然將我拉進了大樓內，那個在我後來回去找他時，人去樓空的大樓。

更加令我驚訝的是，原本我以為管理員會攔下我們，畢竟阿閔已不是這裡的住戶，誰知道，他只是眼神奇異地瞄了我一眼後，竟然朝著阿閔點了點頭，喊了聲安先生，就跟以往一樣。直到進了電梯，我都還是張大嘴地一副呆傻模樣。

再次回過神來是在我被不算溫柔的力道推進屋後倏地清醒過來，然後，在看到屋內情況，我再次怔住了。

「你……你搬回來了？」我無法置信地看著原本空無一物的屋裡竟又恢復到阿閔搬走前的模樣。

「沒有，我現在不住這裡，不過我以為你會想把這裡當做我們以後的家。」阿閔有些咬牙切齒地陰沉道。

「以後的……家？我們的？」我倏地轉身瞪大雙眼地看著阿閔，語氣顫抖。

「哼，我想是我一廂情願了。」阿閔原本陰沉神情在我撲上他狂喜地又叫又喊後，總算露出一點笑容。

「阿閔……阿閔……」我抑制不住心裡的快樂不停喊著我眼前的男人，我忽然好想親他，他卻早一步將我拎了起來，丟到沙發上，眼神惡狠地對我道：「我恨不得搞得你整整一個月下不了床，可是你現在先給我說清楚，你到底在搞什麼！？」

見我將眼神移開，阿閔馬上知道我要逃避他的質問，他倏地一腳踹上我身旁的抱枕，居高臨下地瞇眼瞧著我，語氣充滿危險意味地輕柔道：「有膽量落跑，沒膽量回答我嗎？」

我著實被阿閔這股鋪天蓋地的氣勢給震住了，只得乖乖地坐在原地，動也不敢動。

其實阿閔這話真問倒我了，我為什麼要跑？天知道我為什麼要跑，如果我回答本能，我肯定我接下來會被狠毒的眼光射死。

還在努力思忖該找什麼理由塘塞阿閔時，我忽然注意到阿閔的神情有些疲憊，我忍不住稍微撐起身子，伸手撫著他的眼角憐惜輕喃：「你的黑眼圈好重……」

可下一刻我的手腕隨即被人緊緊抓住，阿閔神情不悅地瞪著我道：「連夜坐長程飛機回來能不累嗎？你別想給我轉移話題，趕快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因為我，從紐約趕回來？」我是曉得那天我語意不清地就這麼掛了阿閔電話肯定使他暴躁如雷，可我沒想到阿閔會為了這麼小的事就趕回來，一股熱騰騰的水氣倏地瀰漫眼眶。

「你那樣莫名其妙地掛了我電話，說得好像在訣別一樣，我能不擔心嗎？偏偏我人在國外聯絡不上你，誰曉得你到底在搞什麼，我能不趕回來？」阿閔朝著我吼了幾句後又道：

「誰知道一回來打你手機才想到你手機沒電了，不管可能被轟出的下場跑去你大哥家找你，按了一個早上的門鈴卻沒半隻貓來開門，想說你會不會回你家了，你父母就像見到仇人似地當著我的面甩上大門，幸好是你們附近的鄰居說很久沒看到你了我才放棄在你家門外等待，然後我又想到你會不會去上班，連忙找出昨天你從你們公司撥給我的電話照撥回去，對方竟然跟我說，根本沒有李舒這個人－」

阿閔才說到這，我就知道慘了，果然，阿閔微微瞇起眼眸，語氣又是那樣恐怖的輕柔道：「更讓我抓狂的是什麼你曉不曉得？」

我乾笑了幾聲，很想說不知道，乾澀的喉嚨卻完全發不了聲。

「跟對方雞同鴨講了半天，我才發現原來對方根本就不是你們公司，而是一座大樓管理室的電話，更巧的是，那棟大樓正好就是我之前所住的那棟，可昨天明明有人說他是從公司打電話給我的－」

阿閔唇角微揚地睨了我一眼：「然後我問了管理員，他說昨天有個穿醫院病人服的傻子跟他們借電話，沒想到講完電話後忽然大哭一場，然後又無聲無息地走了，那人……不會就是你吧？」

阿閔望著我的眸中跳躍著危險光芒，我只覺得我的背脊都涼透了，卻依然逃不開他犀利的目光。

如果否認有效，我肯定毫不猶豫地絕口否認，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我想我還是不要再試圖激怒阿閔。

「為什麼不說話？」

「我－」

「為什麼騙我你在公司？」

「我－」

「為什麼三番兩次地跑來這裡？」

「我－」

「為什麼聽到我的聲音就跑？」

「我－」

「為什麼你身上會穿著病人服？」

阿閔的問話沒有一句我回答得出來，可他最後的話卻差點讓我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來。該死的病人服，多嘴的管理員！

我先是快速地瞥了阿閔一眼，然後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下意識地將身子往沙發裡縮。

「李舒，你身上有幾根毛我比你還清楚，何況你身體這些小動作。」阿閔低沉道，深邃黑眸中閃爍著精明。

苦苦笑了笑，的確，我拙劣的神情動作誰都瞞不了，瞞不了大哥，瞞不了三弟，瞞不了阿閔。

「小舒，別騙我，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事發生，別騙我，你從不對我說謊的。」阿閔俯身緩緩湊近我，在我耳畔低沉哄道。

這件事茲事體大，我的確不該瞞著阿閔，那對他並不公平，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我不該擅自決定，尤其這攸關我們的未來。

可我不想要和阿閔溝通，我不想阿閔知道這件事後而左右了我的決定，我不想阿閔成為做抉擇的人，這樣至少將來我們分開時，我不會恨他。

可我知道到時阿閔一定會恨我，他會恨我一個人自作主張，他會恨我對他沒信心，他會恨我不給他一個照顧我的機會。


可我真的不想我們之間美好的愛情最後因為我的殘缺，而淪落為三流的愛情劇。

「小舒－」阿閔繼續誘哄著我。

「太想你了。」

「嗯？」

「我只是……太想你了。」深深凝視著阿閔，我的語氣淨是柔情愛戀。

「小舒－」阿閔微微皺起眉，我的答案雖讓他滿意，卻不夠使他信服。

「尤其是生病時，特別想你。」我虛弱笑著又補上了這句。

聽到生病這兩個字，阿閔眼神倏地一暗，神情嚴肅道：「你到底生了什麼病？」

我沒說話，只是傻傻地笑著。

「李舒！」阿閔整張臉陰沉了下來，那也算是他欲發怒前的一種徵兆。

「……絕症。」我不徐不緩地丟給阿閔一個答案，果然使得他臉色大變。只見阿閔拳頭握了放放了又握地好幾次，最後他神情恢復平靜道：「什麼絕症？」

我望著阿閔，笑得十分恬適，道：「一種叫思念安以閔過度的絕症。」

事實上，失明也是一種絕症，我只算騙了阿閔一半。

阿閔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挾著強大氣勢地撲向我，將我整個人緊緊壓在沙發背上，眼神兇狠地瞅著我惡聲惡氣道：「你不想活了，敢耍我！！」

我沒有反抗，只是任由阿閔發洩他的不安，笑得很甜道：「不然你以為是什麼？癌症嗎？」

「你還說，真把我嚇死了。」阿閔突然放鬆身子，將臉窩在我的頸肩悶聲道。

我差點脫口而出問阿閔如果我真的得了絕症你會如何？可我最終還是沒問出口，阿閔太過精明，我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點蛛絲馬跡。

我只是用手輕柔摩挲著阿閔背部，一下一下地，若有似無。

「你在誘惑我嗎？」阿閔倏地抬起頭，眸色深沉地瞧著我，裡頭掩著被我撩撥起來的情慾。

我沒說話，只是盯著阿閔好看的嘴唇，忽然好想親他。

「何時跟我這麼客氣了？」隨著戲謔的話響起，阿閔已低頭封住我的唇，一個長得足以讓我窒息的深吻。

伸手樓住阿閔脖子，我幾乎是本能地回應著，我們就這麼不停地親吻著彼此，從狂烈到輕柔，最後僅是唇對唇的輕碰就足以讓我們感到悸動。

「多想做到你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阿閔用姆指撫著我溼潤的嘴唇，嗓音性感沙啞地使人顫慄。可他最後只是將我身子拉了下來，任我像隻貓兒似地慵懶窩在他懷裡，輕撫著我身上的肌膚道：「說說你最近發生的事。」

「最近－沒發生什麼事呀。」太過舒服的觸摸使我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我本能地將所有不愉快的事拋到了腦後。

「小舒，說說那天你來找我後發生的事。」阿閔依然用不輕不重的力道輕撫著我。

我知道阿閔想問什麼，他想知道為了他而割捨一切的我，如何回去面對絕裂的雙親，如何從被他拋棄的悲痛中走出來。

可我無法回答，我無法告訴阿閔我曾經被人強劫毆打、曾經連家門都進不了、曾經為了他而差點發瘋崩潰、曾經因為同性戀身份曝光而找不到工作、曾經差點被人給強暴。我無法告訴阿閔雖然我的家人重新接納了我，可我卻從未從他帶給我的打擊痛苦中走出來，只是痛得輕與重而已。

所以我只是說得雲淡風輕道：「那都過去了。」

一句那都過去了包含了多少血淚史，我知道，阿閔也知道。

「不願意告訴我嗎？」阿閔低沉道。

「你忍心再讓我重新回味一次那種痛苦感覺嗎？」我說得很輕，語中並沒責怪，可還是讓阿閔身子震了下。

「阿閔，我沒事了，你別這樣。」看著阿閔臉上露出濃厚自責神情，我心疼地伸手想摸他的臉頰，卻忽然被阿閔握住了手腕，聽著他壓抑聲音道：「我知道很痛，我光是找不到你就急到快瘋了，何況你－」阿閔忽然沒了聲音，我聽到了他聲音消逝前的一絲哽咽。

「阿閔－」我掙開了他的手，爬了起來，捧著他的臉不停地親吻他，這樣一個大男人竟然為了我而紅了眼眶，我只覺心中漲滿了幸福。

「你曉不曉得我多慶幸你沒事，如果你怎麼了，如果－」阿閔眼神幽深悲痛地瞅著我，看得我心都疼了。

「沒有如果，哪有什麼如果，我現在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嗎？」我抓起阿閔的手覆蓋上我的臉頰，語氣溫柔且堅定。

深情地凝望著我，阿閔聲音低沉沙啞道：「小舒，你是我的天使。」

「……不是心肝寶貝嗎？」我忍住感動地甜膩笑道。

「是心肝寶貝，也是天使。」阿閔嗓音性感瘖啞地讓我感到顫慄。

「阿閔……」我只覺得鼻子很酸，眼睛很酸，心頭也很酸，然後阿閔又將我摟進懷裡低沉道：「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

此時此刻，雖然我曾起過告訴阿閔我可能會失明的念頭，可如今我已經完全放棄了，我無法想像在阿閔的追問下我能守得住導致我失明的原因，我想阿閔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我不想繼我之後再有一個人崩潰，而且還是我深愛的人。

「阿閔，我們做吧。」我挨到阿閔耳邊輕輕吐氣低喃道。

我可以感覺到阿閔在聽到我這句充滿誘惑性的話時反應有多大，可他依然只是緊緊地摟著我，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阿閔？」我有些疑惑，阿閔的自制力何時變得這麼好了？

「阿－」我還想開口時，只聽阿閔悶聲說道：「我怕我會傷了你。」

「呃？」我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怕我會失控。」阿閔挫敗地低吼道。

我又是愣了下，然後忽然低聲笑了，笑得魅惑誘人地在阿閔耳旁輕聲道：「你何時控制過自己了？」

然後下一刻，天翻地覆，我被狠狠壓在沙發上，望著眼前似狼似虎的低猛眼神，我伸出手勾出阿閔頸子，輕笑地往下一拉，瞬時，天雷勾動地火。

***

我們太久沒做愛了，彼此都無法克制自己的情慾，最後的結果是兩人都累到昏睡過去，卻因此害得醫院內幾乎沒人仰馬翻，因為我忘了時間回去。我醒來時，已經是隔天凌晨三點了。

該死的！看著床頭櫃上鬧鐘的長短針呈現九十度，短針指在3上頭，我忍不住低咒了一聲，想起曾答應大哥他們昨晚九點半前會回醫院，現在又搞消失，他們肯定急死了，我連忙翻身下床，卻因為剛睡醒時的低血壓而眼前一花，跌下了床。

「噢！」悶呼聲從我口中抑出，我只覺背部一陣劇痛，完全動不了。挫敗地趴在地板上，我閉起眼睛，等待著劇痛過去，可我這一聲早已將沉睡中的阿閔喚醒，只見他睡眼惺忪地爬了起來，見我趴在地上，皺眉道：「怎麼睡到床下去了，還是小孩子呀。」

阿閔不溫柔的時候嘴巴總是這麼壞，我真懷念他昨晚的憐情蜜意。

見我賭氣地不吭聲，阿閔這才發現我的身子是蜷縮的，神情還有些痛苦，他隨即跳下床，伸手就想拉我，我繃緊牙關道：「別碰我！」

阿閔也知道情況不對，他神情雖鎮靜，語氣卻很急促地道：「跌到哪裡了？」

好不容易可以裝委屈搏同情，我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悶聲道：「背部跟屁股。」

果然阿閔臉上隨即出現心疼神情，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貼上我的背，輕輕撫揉著嘆息道：「好好地也能從床上跌到地上，真是服了你了。」

「很……很疼吶！」我忍不住回頭嗔了阿閔一眼，身子有些微微發抖，那是劇痛引起的反應。

「不會骨折吧，還是傷到筋骨了？」阿閔轉移陣地將手移到我的屁股，皺著眉頭地四處按著，可我卻覺得阿閔按的力道似乎有些挑逗意味。

「喂喂，你不要愈摸愈下去了。」我不滿地朝著阿閔嚷道，只見阿閔唇角有些笑意，我不禁又氣又惱道：「你這隻發情的豬，我都受傷了，還滿腦子都是那擋事！」

誰曉得阿閔竟一臉無辜道：「哪擋事？我只是在幫你檢查而已。」

如果阿閔眸中的邪惡笑意別這麼明顯，我或許還會相信他。我真覺得委屈了，加上又急著想要趕快回醫院，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存心嚇嚇阿閔。

「真有這麼疼嗎？」阿閔果然上當，他眉頭又皺了起來，動作十分輕柔地將我扶了起來，讓我靠坐在床旁溫柔問道。

「疼，當然疼，不然你來摔摔看。」好不容易可以耍些任性，我當然肆無忌憚啦，不過樂極總是會生悲，只見阿閔眼眸瞇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睨著我道：「一段時間沒見，你膽子大了不少呀，太久沒被我修理了是吧？」

我的氣焰頓時滅了下來，裝出一副可憐，微微咬著下唇道：「真的很疼嘛。」然後我忽然低下頭去。

看著一顆一顆透明淚珠落在我擺在膝蓋上握緊的手背，阿閔有些意外地抬起我的臉，果然，我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

「怎麼又哭了……」阿閔又嘆氣又不捨得地伸手抹去我兩頰的淚水，可他抹了我又掉，掉了他又抹去。

「別哭了，真這麼疼，我帶你去看醫生。」阿閔語氣淨是憐惜。

我想也沒想地直搖頭，可卻又哽聲地說不出一句話來。方才和阿閔這般鬥嘴讓我想起之前我們曾有的甜蜜生活，情緒來得太快，我一時沒來得及控制住。

「阿閔，抱抱我。」我淚汪汪地瞅著阿閔道。我只是覺得一切好不真實，沒有安全感。

阿閔深深看了我一眼後，伸手輕輕地摟住我，溫柔地像是我是他的寶貝一般。不僅寶貝，我還是阿閔的天使。

阿閔將下顎抵在我的肩上，我幾乎又可以聽到他在我頸邊的嘆息，這兩天他嘆氣的次數可比以前加起來還要多。我忍不住將臉往他的胸膛蹭了蹭，撒嬌似地，只聽阿閔悶哼了一聲，稍微拉開我，與我四眸相對。

我不曉得我的眼神散發出什麼光芒，我只知道阿閔看著我的眼神從暗沉到幽深，眸色千迴百折，最後他緩緩逼上前來，吻上我的唇。

喘息漸漸加重，趁著阿閔將目標轉移到我的耳垂時，我氣息絮亂道：「阿閔，你會不會忘了我？」

「又問什麼蠢問題。」阿閔拍了一下我的後腦勺道。

倏地震了一下，我沒忘記我腦中的瘀血經不起打擊，趕緊一把推開阿閔，神情不自然地叫嚷：「別打別打，會變笨的。」

「反正本來就不怎麼聰明了，再笨一點好，才不會被別人拐走。」阿閔笑得無謂地將我抓回他的懷抱中，像抱布偶似地摟著我。

「阿閔，我愛你……」我讓自己像無尾熊似地攀在阿閔身上悶道。

「當然，你不愛我還能愛誰。」阿閔笑得好不自信。

「很多啊，像我們家小零就是個好男人－」

「他是你弟弟。」阿閔毫不留情地打斷我的話道。

「弟弟也可以照顧我一輩子呀。」我忽然想起小零曾說如果我真瞎了他就永遠不結婚，照顧我一輩子。

可能是我提到小零時臉上露出幸福神情，阿閔語氣忽然變得凶狠道：「那他可以對你這樣那樣嗎？」

阿閔忽然捧住我的後腦勺吻住我，狂烈瘋狂的深吻，還不忘對我上下其手。

聽出阿閔話裡醋味濃厚，我忍不住笑出聲，在他高超的舌吻下。

「閉嘴。」阿閔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在怪我的不認真。

「你連我弟弟的醋也吃？」我不禁呵呵笑道，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愛了。

「你弟弟一定有戀兄情結。」阿閔哼了聲道。

「你錯了－」聞言，我忽然正經八百道：「有戀弟情結的是我。」然後在看到阿閔的臉色都變了時，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阿閔的表情實在太經典了。

「你耍我？」阿閔瞇起眼眸目光危險。

感覺到危機意識，我趕緊乖乖地湊上唇送上一吻，阿閔這才滿意地睨了我一眼沒再追究。

「阿閔，我該回去了。」我知道在這個時刻講這個很殺風景，可是一想到大哥和三弟心急如焚為我擔心的模樣，我還是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現在？」阿閔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我一晚沒回去，又沒打電話，大哥和小零一定很擔心……」

「現在都幾點了，他們應該也都睡了，何況你都幾歲了，不是還要事事跟家人報備吧？」阿閔一臉不以為然。

乾笑一聲，如果阿閔知道我曾發生過什麼事，他就不會這麼說了，何況別人不了解小零，我了解，依小零這麼拗執的個性，他沒等到我回醫院肯定不會休息，我就是擔心這一點。

「阿閔……」其實我何嘗捨得和阿閔分開，所以我只能用柔情攻勢。

「你想回去就回去，反正我從紐約趕回來又不算什麼，找人找了一整個上午也不算什麼！」阿閔爬了起來，坐到床的另一邊語氣冷淡道。

面對阿閔像孩子般地鬧脾氣，我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感動，最後只好挨到阿閔身旁放軟語氣道：「那我打個電話總可以了吧？」

阿閔馬上恢復笑容，拿起他放置一旁的手機遞給我。我總覺得阿閔的笑容有些狡猾……

按了小零的電話，我起身離開阿閔身邊走到一旁，不想讓阿閔聽到我和小零的通話。我感覺到身後的眼神帶著探索，可我只是裝作若無其事。

『喂？』手機那方傳來小零冷淡的聲音。

小零果然還沒睡。

「小零，是我。」不知為何，聽到小零嗓音的那一剎那，我的手竟有點顫抖。

手機那頭先是靜了許久，然後才傳來一句平靜的詢問：『你在哪裡？』

不似阿閔開頭就來劈哩啪拉地臭罵一頓，小零真是冷靜地可怕。

「我－」聽我猶豫地一直沒再出聲，小零只是又問：『現在幾點了。』

「對、對不起，我應該先打個電話給你的……」

可小零沒理會我的道歉，只是冷淡道：『你說過你幾點前會回來？』

唉，不自禁地在心裡嘆了聲氣，原來小零這種冷淡似的威嚴才是最恐怖的。

「我睡著了，所以忘記時間。」我只好挑著可以說的實話道。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最後還是我先忍不住開口道：「小零，你還在嗎？」

然後我聽到幾乎細不可聞的嘆氣聲從手機那頭傳來，那讓我幾乎停止了呼吸。

『你想我繼續問下去嗎？』三弟聲音依舊冷淡。

我想小零大概猜到了什麼，可我不敢求證，只能道：「對不起……」

『二哥，你沒對不起我什麼，下次不回來前先打個電話，沒事我掛電話了。』小零語調不高不低地平述道。

「小零－」我連忙在三弟掛電話前喊住了他，心裡忽然覺得很悶，如果三弟隨便罵我幾句我可能還不會這麼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