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yoguy 2013-1-27 02:01
美食家庭
“我剛剛綁架了你的女兒。”
昨天傍晚,我打開門,一名男子這樣對我說。
“咦……您是哪一位?您剛剛說什麼?”
“我只說最後一次……不會再重複了,你給我聽好──我剛剛綁架了你的女兒。”
──男子說這話時,臉上微微一笑。他穿著褐色襯衫,臉上的皺紋很深,看起來和聲音很不相配。
“……您真愛說笑。”聽他說的這些話,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
褐衫男緩緩搖搖頭,輕輕推開我,竟然直接走進我家裡。
我此時才看到,他手裡還拉著一個大行李箱。
“我是說真的。”男人走進玄關,把門關上之後,伸出手,掌上有一樣東西,“今天是學校運動會的補休日,沒錯吧?”
他手裡拿的,是繡著小女兒名字“薰”的手帕──這的確是午休過後,女兒要去同學家玩時,我讓她帶著身上的手帕。
“你想做什麼?把小薰還來!”──我不自覺近乎慘叫的大喊。
褐衫男舉起手製止我。
“大叫可不太聰明,如果我被逮捕的話,你們的女兒就永遠回不到你們身邊了。”
我當場癱坐在地。
“起來吧,太太,你這樣做,對你女兒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該怎樣做呢……你想要錢嗎?”
“我一分錢也不要”,男人像聽到什麼愚蠢事一樣搖搖頭,“只要你幫我作件事。”
“什麼事……?”
“你先站起來。”
我站起來後,男人拖著行李箱走在我前頭,往客廳裡走去了。
“嗯,名人的家,果然不一般。”──他站在客廳裡,環視兩廳一廚的房子,感慨萬千的說。
“只是外表好看罷了,畢竟這只是一般的公寓大廈……我們沒賺那麼多。”
“是這樣嗎?”
男人走進廚房,打開抽屜,拿出刀來,拇指摸著刀刃,試試鋒利程度。
“不出我所料,工具也媲美專家,每一樣都很完美。”男人凝視著我,臉上有些發紅。
我感覺他臉上的紅色,原因應該是憤怒。
“不知道材料帶的夠不夠。”男人來到冰箱前。
“很難得啊,這台冰箱有多少升。”
“這個,那是我先生買的,細節我不清楚。”
“六百……嗯,應該有七百公升吧。”
他打開對開式冰箱,看著裡面,由上到下依次檢查冷藏室室,零度冰溫保鮮室,蔬果保險室。
“……我女兒……小薰她,人現在哪裡?!”
“你先生自己也下廚做菜麼?”他毫不理會我的話。
“拜託你別對那孩子動手……她是我接受不孕症治療……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我的聲音再次不自覺失控。
“唉!”男人嘆了一口氣。
“太太,我其實打算很紳士的處理整件事情,否則我大可採取其他方法,譬如把你綁在那張椅子上,用鑽頭在你膝蓋上開兩個小孔,看你痛得失禁來打發時間……或者削去你的鼻子,把剪刀伸進你嘴裡,剪碎你的舌頭。”
“……你……你想都別想!”
“是嗎,如果我告訴你,只有這樣做,你女兒才能平安回來,否則你永遠別想再見到她呢?!”
我能做的,只有蹲在客廳邊緣的地上哭泣。
“太太,你有兩條路可以選擇,我保證,只要你聽從指揮,我就不會亂來,而且一定把你的女兒送回來。但如果你違反其中任何一項,一切到此結束……結果如何,都要取決於太太你自己的表現了。”
“你這麼做……以為警察會捉不到你嗎?!”
“也許吧,不過就算真變成那樣,我也絕對不會透漏你女兒的行踪,警察先生能不能平安保住你的女兒,咱們拭目以待吧。”
“……太過分了,你為什麼要作這種事!”
褐衫男離開冰箱,來到我面前。
──“我想再次為你先生做一道美味的料理。”
我丈夫是當紅的料理評論家,是目前各方報紙,雜誌,講座等競相邀請的紅人。
“我的心願只有這個,只有這個”,他低下頭,反复地說著後半句。
“難道我先生說了什麼話影響了你的生意或工作麼?”
“這一點,你要自己去問你先生。”
男人回到廚房,開始檢查冰箱裡頭,隨後他點點頭,站起身說,“我們去採購吧。”
超市裡,我拿著購物籃,男人把馬鈴薯,胡蘿蔔,洋蔥等擺進籃子裡。
“咦,也來買東西啊。”走到生鮮區時,突然有人大聲地對我們說話。原來是女兒同學的母親,一個叫鈴音的中年婦人。
“嗯,你好。”男人搶在我前面和她打招呼。
“……這是……小薰的爺爺?”
“哦……是啊!”
我僵硬地笑了笑,盯著鈴音的臉。
用眼角的余光,我發現男人正在註視著我,他嘴上雖然掛著笑容,目光卻猶如準備捕蟬的螳螂。
“怎麼了,你為何這樣看我……難道我的妝,畫得太濃了?”鈴音輕聲笑了起來,男人也跟著哈哈乾笑。
“啊,對了,中午左右,我看見小薰正要去早紀家。”鈴音這樣對我說。
我感覺男人深深吸了口氣。
“我家小孩也去早紀家一起玩電子遊戲去了。卻說沒有看到小薰呢。”鈴音繼續說著。
“嗯……是啊,那孩子因為身體有些不舒服,半路就回來了。”為了女兒,我編著違心的謊話。
“哎呀,是這樣啊,可是,她的腳踏車還擺在早紀家的大樓停車場裡呢。”鈴音繼續不知深淺的說著。
一瞬間,我身體裡的某個東西崩塌了,我真想就這樣蹲在現場大哭,這股衝動充滿了我的全身,就快操控住我了,如果真這麼做,女兒鐵定回不來了……但我真的已經忍到極限,就快不行了。
“呵呵,這位太太,我剛才正好遇見我孫女,她說肚子疼,我就把她的腳踏車留在了哪裡,用車送她回家了……當然,之後我們會把車拿回來。”男人上前一步,介入我和鈴音之間。
說完這句,他便告辭,用手拉著我往冷凍區走去。www. kbggs .com 恐k怖* |鬼 + 故$ 事*
“等下你再遇到熟人,就裝作沒看見,或者簡單打個招呼就好,聽見了嗎?!”
男人的嘴唇在顫抖著。
我額頭上的汗水,完全無視超市裡冷氣的強烈,不斷濕淋淋地滲透出來。
“坐下。”
剛回到家裡,男人就這樣命令我,他讓我在客廳裡那張能從廚房裡看到的椅子上坐下。
之後他走進廚房,換上廚師帽子與衣服,從行李箱中拿出壓力鍋,菜刀等做菜工具,以及一整套調味料,熟練地完成前置準備。
我坐在客廳,竟產生這樣的感覺──除了正有個陌生男人在廚房之外,家裡沒有任何不同,擺在客廳對角線的大型液晶電視,角落裡的文竹盆景,牆上的和風壁掛……那上面的紙鶴,還是小薰自己疊的,這一切,和昨天相比……不,和今天早晨相比,都沒有任何不同。
不知內情的人看見,會以為是人氣料理評論家的妻子,正在請廚師到府服務呢。
過了一會,我聽到了平底鍋煎肉的吱吱聲。
這男人手法很利落,很明顯,他是一位專業廚師。
從他突如其來的到訪到現在,己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我的丈夫,應該快回來了。
他昨天剛從外縣市返回,今天一整天都在市內拜訪,接受訪問。
我和他是在學生時代打工的便利店認識,當時他是兼職人員,說實話,我對他的第一印像很糟糕。他那時整個人陰沉晦暗,讓人很難有好印象。我當時只知道他是店長的一個朋友,其他一概不知。
我在那家店裡打了半年工後辭職。
多年後,我為了飲食業資訊外出訪問時,我們再度相逢,他正好是我準備採訪的料理研究家的助手。
直到他出聲和我打招呼,我才知道他是之前打工見過的那個人,由此可以想像他的改變有多大,打工時遲鈍笨重胖敦敦的身體,現在轉為精幹,頭髮也剪斷了。整個人變得乾淨清爽。
老實說,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好看。
而他,似乎在看到我的名片時,就知道是我。
我當時己經有交往對象。即便如此,他仍不顧一切地熱烈追求我,最後,我被他的熱誠打動,開始和他交往,沒多久,就嫁給了他。
當時正值泡沫經濟時代,原本擔任助手的他,漸漸在媒體面前嶄露頭角,以個人獨特的感性及敏銳的味覺技壓群雄,創出一片天。
“我的舌頭嚐過所有味道”,這是他的招牌口號。在潮流的推波助瀾下,他成了地位無可動搖的美食評論家。大受歡迎的原因之一,是他的評論毫不矯飾,無論該料理人有多麼知名,只要他認為難吃,就毫不留情地尖銳批評。也正因為這個緣故,導致不少名店歇業,其中多數都頂著老店招牌,大模大樣的經營。不過一般大眾都相當支持他。
既然如此,當然免不了樹敵眾多。遭到他毒舌批評的料理店,餐廳經營者和料理人,甚至被他奪取工作的同行,這些人的怨恨與他的聲譽,已經勢如水火。
家裡過去也收到不少恐嚇信,或包括無聲電話在內的惡作劇電話。我們家的電話,住址當然沒有刊登在電話簿上任人閱覽,但只要和相關行業沾上邊者,大致都有辦法弄到我家的聯絡方式和資料。
話雖如此,我卻不曾想像,真有人連綁架我家女兒這種事都乾得出來。
料理人中,有不少人視工作為人生的全部,這點憑我在情報業界工作多年的經驗,以及和丈夫的閒暇談話中,早已充分了解,因此不難想到,他們的能力遭否定時會有多憤怒,甚至有時一想起,我脊背都陣陣發涼。
我原本一直認為,這一切都逃不過料理規則,大家都會在規則內鬥爭。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已經完全脫離遊戲規則,甚至捨棄了自己身為料理人的未來。即使捨棄一切,也要做出讓老公說好吃的料理,才肯罷休,只為一句話,拋下自己的職位與今後寶貴的人生,有必要嗎?
我無法理解。
這下我才注意到,房子裡已經完全暗下來,只有廚房的燈仍亮著。
“剩下的,只要等它入味”,男人低聲說完,走出廚房,拿了張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我問你,只有這個辦法嗎?”我問男人。
男人聽到我的問題,挑挑眉,似乎很意外,開始陷入短暫的沉思中。
我站起身,打開燈──“明明有人在,屋裡卻黑漆漆的,反而會讓人生疑。”我這樣對他說。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男人一下瞪著我說。
“沒有人在這種情況下被迫吃東西,還會說好吃的吧。再說,假使說了好吃,你真的會相信嗎?”
男人沒有回答。
屋子裡再度陷入一片沉默,但,我注意到男子在笑。
“有什麼好笑的?!”
“他不可能說好吃,如果說了,就證明他是妖怪。”
“可是,那不正是你的目的嗎,你做的菜被我先生貶的一錢不值,所以才會想出這麼卑鄙的報復手段,不是嗎?”
男人看著窗戶,似乎沒聽進去。
“我中學還沒畢業,就入了這一行,當時的環境的艱苦,和現在根本無法相比,我那時常常被師傅用刀背打。後來總算和學徒時認識的女孩子共組家庭,開了間自己的店……沒想到生意奇差,門可羅雀。”
“那段時間,我們困難得幾乎吃上頓,沒下頓,總擔心明天該怎麼半,後天該怎麼辦,睡覺時,滿腦子想的,也都是這些。”
“那時我偶然想到了燉牛肉蓋飯這個主義,用濃濃的牛肉醬汁,燉煮五花肉,煮到軟爛後,蓋在飯上……後來果然大受附近學生的歡迎。我和老婆也很開心,單純的以為會這樣順利下去,豈料……”
壓力鍋傳出蒸汽流瀉的聲音,屋子裡,充滿燉肉的香甜味。
“燉肉對我而言原本是幸福的象徵,卻突然結束了。”
男人抬頭凝視著我說。
"知道為什麼嗎?……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我那獨生女兒被人殺了,犯人就是經常光顧我店的中學生,他不但把我女兒勒死,……還糟蹋了她……他一臉天真無邪的樣子,竟然做出這樣恐怖的事……”
遠處傳來警笛聲,我期待這是女兒幸運被救出……但期待很快就落空,警笛聲遠去,最終漸漸聽不見。
“我老婆從此失去生存意志……但我們仍然必須活下去,我莫名湧起一股不願被那殺人犯摧毀人生的意志,於是把店面遷到新地址上,重新來過……那段時間,真是地獄般的日子啊。”男人輕輕嘆口氣。
我並沒有被打動或感動,只是對眼前這綁架他人女兒,嘆息自己女兒死亡的奇怪生物,感到不可思議。
“十年,地獄般的十年,好不容易店裡的生意讓我們夫妻撐了下去。”
男人的話說到此停住。
“我能夠了解你的境遇,但我先生決不是惡意擠垮你們的店。”聽了我的話,男人抬頭微微一笑。
“你什麼也不知情。”他站起身,回到廚房。
跟著,手拿裝了燉肉的盤子回來,“這是要給你先生吃的,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嚐嚐。”
餐桌上的盤子裡散發出燉肉慣有的香味……還有調料包的味道──這是老公最討厭的味道。
“請嚐嚐。”
我聽男人的話,拿起湯勺,先舀了口燉肉醬汁送進嘴裡──隨處可見的口味,沒有絲毫過人之處,這道燉肉足以證明,眼前的男人,只是個二流廚師。
接下來,我拿起叉子,試試煮的熟爛的肉塊。
肉質乾巴巴,味道也怪,乍看之下,似乎是高檔肉,但嘗起來,應該是肉品批發市場裡隨處可見的劣質貨色。
我在心裡嘆息,這道料理,丈夫怎麼可能認同,有女兒當作人質,他或許不至於破口大罵,但我看他是沒可能撤回以前批判的那些意見,我的心裡突然湧上一陣不安。
雖然已經餓了,但只吃了兩塊肉,我便放下了叉子。
“不合你的胃口嗎?”
“我沒什麼食慾。”
“哈!”男人冷哼一聲。
“叮咚!”這時候突然門鈴響。
肯定是我先生回來了。
我正準備站起身,男人敏銳的低聲說,“自然點,吵鬧的話,你女兒的命就沒了。”
我打開門,門外的人,正是老公,我強忍住眼眶上的淚水,先一步回客廳裡去了。
“怎麼了?”踏入客廳,丈夫話說到一半停住。
餐桌上已經擺好燉肉,褐衫男人站在那裡。
“你是什麼人?!”老公看著我和男人,瞬間察覺到不不對勁,正準備上前抓住男人的衣襟。
“想要你女兒死的話,儘管對我出手吧。”
“你說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小薰在哪裡?”老公轉過身,我告訴他那褐衫男人綁架了小薰。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
“自以為是的話,就先省省吧,想要你女兒活命,就坐下來把那盤肉吃了,大師。”男人眼裡閃著銳利的光芒。
聽到男人強硬的語氣,老公選擇暫且坐下。
我也在老公對面坐下。
“把盤子裡的肉吃完,我就放你女兒回來。”
男人回到廚房,倒了一杯水,仰脖飲盡。
“你去過他的店嗎?”我問著丈夫。
“我連見都沒見過他!不知道小薰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我看小薰確實在他手裡,那個手帕……”
老公嚐了一勺燉肉醬汁,馬上皺起眉頭。
接著,他叉起一塊肉,放進嘴裡。
下一秒鐘,只嚐了一塊肉的老公突然發狂,像野獸一樣喊著掀翻了桌子,拖過廚房裡的男人,揮拳痛打。
“住手啊,老公,你這樣,小薰會回不來的。”但男人對老公的痛毆毫不抵抗,我急忙拉住老公的手,害怕老公把他打死了。
“你竟然殺了我的女兒,你……你太狠了!”老公的聲音轉為哭腔。
“什麼?!怎麼回事,老公,你在說什麼?!”
“你這個畜生!”老公邊打男人邊喊。
我衝到電話旁邊報警,但又一想,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但我無法眼睜睜看著快沒氣的褐衫男繼續被痛打。
“哇!”男人吐出大口鮮血,“我的……女兒,也被吃掉了,你忘了嗎?”
他躲避著丈夫的拳頭,對著我大喊,從他滿是鮮血的嘴裡,溢出香檳般的泡沫。
“我女兒也讓那殺人犯給吃了,你不要忘記!”突然,男人如斷線般,動也不動地閉上眼睛。
老公殺人了!我慘叫著,隨之失去意識。
小薰被警方找到時,正被關在郊區一棟公寓的地下室裡,褐衫男的行李箱中留有這個地址的字條……但不幸的是,她的臀部被刀子切去很大一塊肉。
我的女兒,從此不良於行。
警方把壓力鍋裡剩餘的肉片帶回去做DNA比對,結果除了總重量減少若干之外,可以確定,那是小薰的肉,聽到當時,我立刻吐了出來。
小薰作證,說男人在切她的肉時,一邊哭著,一邊道歉。
他一直在說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男人在廚房喝水時,已經服下自己帶來的毒藥,等警方趕到時,他早已氣絕身亡。
老公對男人的毆打,最後獲得不起訴處分。男人的身份至今仍是個迷,媒體大幅報導整起事件,讓老公愈加受到矚目。
聽說最近越來越多相關機構,讓老公去暢談犯罪事件受害者的心理輔導等主題。
我從這事件之後,患上了嚴重的厭食症,雖然一直在治療,但我不敢再吃任何肉類。
週末的下午,我們一家三口在湖邊漫步,沐浴著溫暖的陽光,那起事件彷彿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女兒撐著拐杖,老公扶著她,我相信女兒一定不會有事。
但我,卻有一件事,宛若拔不出的刺,始終卡在我心裡。
每到深夜,女兒回到房間去,只剩下我們夫妻倆獨處時,我凝視著老公的睡臉,那根刺,就會湧上喉頭。
那根刺,比針還要尖利。
總有一天,我會開口──等我無須再瞻前顧後的那一天到來時,我會開口問丈夫。
──“老公,為什麼那時你只吃了一口,就知道那是小薰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