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5-1-20 23:17
9月2日⑤ 惡鬥
57 其實我也想知道啥時候能寫激烈的肢體語言，不過最近河蟹得好像更厲害了，聽說企鵝群聊天都被控制了……
那個把我抱在膝上的那個男人仿佛撒嬌似的微笑著問我，他該怎麽辦。
我看著他的眼睛，在接近正午的陽光下，他的眸子，靠近瞳仁那一圈竟然是種淺淺的藍色。
西索身上開始散發出凜冽的殺氣，我抖了一下，看到他眼睛裏小小的我——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一張一合，「那，就只好，殺掉吧。」
「嗯。」西索點點頭，笑嘻嘻的把我放在地上，擡頭看著我，「馬上要壞掉的果實就要親手摘掉啊∼♠」
沒等他站起來，我跳起來在亂堆的雜物騰挪閃躲他破風而來的撲克牌。
閃了幾下，我向站在角落裏的西裝姐姐撲過去，她和其他人一樣，沒想到我和西索說打就打，而且是以命相搏的打法。
更沒人想到我在躲避西索淩厲攻擊的時候竟然還會去偷襲別人。
在我的拳頭就要擊中西裝姐姐的時候芬克斯和飛坦跳了過來，我沒等他們撲近，收起拳頭在墻上一按，在空中翻身。
他們上當了，西裝姐姐的能力也是要通過「接觸」發動的，我怎麽可能去碰她？
這時候，我看到庫洛洛站了起來，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飛快的衡量一下，我繞過他向我原先坐的位置飛撲過去，一腳踢向小滴。
西索緊緊跟在我身後，他揮出幾張牌阻擋了一下跟著沖過來的飛坦和芬克斯，弗蘭克林想要站起來擋住小滴，我左臂用力一甩，小滴被我加了「隱」的氣柱拉著「砰」的一聲剛好撞在弗蘭克林一堵墻一樣的身體上。
西索發出尖厲的大笑追過來，殺氣驚人。
我不等他靠近，又反撲過去向門口跑。
瑪琪向我沖過來拉開念線，我笑一下，對著她沖過去，她楞了一下，向右閃躲，念線割掉左肩上的一片衣服，上面是西索從她背後偷襲時粘上的氣柱。
「信長、芬克斯守住門口。」庫洛洛的聲音在一片混亂中依然一派沈靜。
這兔起鶻落的幾秒鐘對他而言似乎連一絲震動都沒引起，他仍然保持著極度的冷靜。
而其他人在庫洛洛發話之後迅速冷靜下來，飛坦守著派克，弗蘭克林和小滴站在一起，瑪琪站在庫洛洛旁邊。
這時候西索和我站在大廳的空地上已經乒乒乓乓的打起來了。這樣的打鬥在我和他之間已經進行過很多次，參加獵人考試的時候，天空競技場附近的廢舊工廠裏，他對我所有的招數和格鬥習慣了然於心，而我，幾乎每次練習的時候假想中的對手就是他。
我邊打邊退，靠近墻角那堆碎木板的時候用右手揮出一條氣粘起一個破爛的工具箱向他擲去，鐵箱飛出去的時候彈開了，裏面還有些螺絲刀榔頭之類的工具也一起飛出。
西索閃了幾下繼續向我撲過來。
我早料到他會這樣，左手用力一拉，他剛才已經躲過的螺絲刀和榔頭帶著我伸出的氣柱猛的擊中他的後背。
幾乎是同時，他的拳頭也打在我的右肋下面。
疼痛讓我的呼吸一窒，我咳嗽一下，迅速反擊。右手擡起來的時候疼的要命，可是還得趕快伸出氣粘上他向我發出的氣柱。
這次，我沒來得及松手，他比我快，用我在廢棄工廠那招給了我很重的一擊，粘在一起的兩股氣反彈回來，我的右手臂上狠狠挨了一下。
被這巨大的力量擊倒，我跌倒在門口旁邊的地上，西索一秒鐘都沒停，手中的撲克牌就夾著風聲向我射過來，我狼狽的在地上滾動躲閃。
「餵！你真想殺了她麽？」信長叔刷刷刷轉了幾下刀鞘，把牌打落，站在我旁邊對著西索大喊。
「嗯∼」西索看著我，舔了舔嘴唇，「如果庫洛洛要拿走她的能力話，我還是趁她比較有趣的時候就殺掉她吧？你說呢，咪路∼♣」
我咳嗽了幾下，肋骨可能是斷了，呼吸的時候隱隱作痛，「沒錯。」
他蹲到我身邊，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臂，「氣的防禦真好，還以為手臂會斷掉呢∼♥」
我像個破風箱一樣嘶嘶呼氣，「很疼啊。肋骨可能斷了呢。」
「啊∼你還要玩麽？」
我用左手撐著地坐起來，「當然了。贏了就走的人最討厭了。」
「呵呵∼」他把我扶起來，「剛才那招不錯啊，我的背也很疼呢∼是在森林裏想出來的？♦」
「嗯。」我脫掉衛衣往地上一扔，右手臂疼的讓我抽一下嘴角，還好，骨頭沒斷，上面有塊黑青，摸摸肋骨，也還好，可能只是骨裂，並沒有真的斷掉。大概是被打中的位置不太好，呼吸的時候很不舒服。西索還是手下留情了。雖然我現在咳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受了很重的傷，但是無論是他打中的位置還是使用的力度都很巧妙，內臟和骨頭都沒事，養一兩個星期應該就會痊愈。
「再來吧。」我忍著疼，調整呼吸，紮好架勢，「什麽方法都可以用。」
「你瘋了？」信長叔一臉驚疑。
我沒理他，全神戒備，西索還沒有認真呢，他花招多著呢。
他扶著腰，嘻嘻笑著，「這次無論有誰插手，我都一起攻擊∼♦」
我點點頭，轉過頭感激的看看信長叔，「待會兒你不要管我。」
信長叔傻了，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
我轉過頭，對西索說，「我還沒給你看這個呢。等一下啊。」
四下打量了一下，我找到塊邊角看起來還算鋒利大小也合適的鐵板，發出氣把它粘起來，「我來了。」話說出來的時候我就把手裏的氣像繩套一樣向他甩出去。
邊角鋒利的鐵片揮動起來，在大廳裏呼呼作響。
鐵板粘在有橡皮筋彈性的氣柱上，伸縮自如，而我對那種在叢林裏打野果、捉獵物時要用到的繩套非常熟悉，用氣柱粘住利器，收放自如的話，相信如果能夠再練習一陣子，我的中遠距離攻擊會越來越強的，到時候，不僅是直線型的攻擊，也許還能擲出更難以防備的弧線。
西索顯然也是這麽認為的，他的殺氣讓空氣微微震動，閃躲我的攻擊時臉上露出興奮到幾乎猙獰的表情。
這招對付別人可能很有用，但是對付他不行。很快他用氣粘住鐵板的另一邊，我的力氣沒他大，如果他先松開，我就會被再次像剛才那樣擊中，造成重傷。
我趕快松開氣柱，同時向他猛撲過去飛腳踢他下巴。我的力氣和耐力都沒他好，這個時候用我最熟悉的強化系力量做近身搏鬥可能對我更有利。
我一聲不出的和他打起來，大廳裏其他人也不出聲，整個空間只能聽到我們兩個打鬥時帶動的拳風和用肢體來直接防禦阻擋時發出的聲音。
他的力氣大，可是我的體型小，轉動更靈活，我們相持不下。我不要命似的進攻，要讓他抽不出時間拉開距離進行對他更有利的攻擊。
劇鬥久了就體現出他之前說的我「經驗不足，氣的攻防運轉不夠快」的弱點了。
我的手切中他手肘的時候被他用手臂夾住，他受傷也不輕可是卻在這一瞬間制住了我的行動。他的手向下壓，我如果不想讓手臂從肘部斷掉就得迅速轉身，可轉身之後，他另一只手上忽然冒出的撲克牌就抵住了我脖子上的血管——就像我預想的一樣——他用這招對付過我很多次了，可是即使知道了他下一步的行動，我還是沒辦法躲過去。
所以，在被他扭住手臂的時候，我有點懊惱。要是給我多一兩年的時間，多一點時間，我一定比現在強……
「西索，住手吧。」庫洛洛突然說。
西索的殺氣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消失。
他放開我的手，放在我脖子上的撲克牌也忽然不見，然後把我摟在懷裏，伸手擦掉我額頭上的汗。
庫洛洛看了我們一會兒，面無表情，過了幾秒鐘他和我對視著，「你寧願讓他殺死？」
我看著他黑幽幽的眼睛想了幾秒鐘，「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失去念能力做個力氣比較大的平凡女孩活著比較好，還是在和西索「為榮譽而戰」的戰鬥中死掉比較好。
都說了嘛，命運給我的選擇就是做一只限量版的玩具，或者是住在廚房隔壁的肥雞。
他沈默一會兒，對西索說，「這次我會讓她走，等窩金回來。」
「那這之後呢？」我問他。這之後還會繼續抓我麽？
「嘿，之後，」他拾起地上放著的書，坐下來，「誰知道這之後的事。」
我看看西索，庫洛洛這是什麽意思？
西索對我笑笑，單手把我抱起來。
「我疼。」
「嗯。」他答應一聲，卻一點也沒松開我的意思，撿起我扔在地上的衣服，他抱著我回到我們的角落，才把我放下。
我靠在他身上，忽然間手腳發軟，像是在打敗夫納拉之後在更衣室裏那個時候一樣，手指發抖，心跳突然間快得可怕，血液裏像是摻了什麽讓我全身肌肉酸軟的東西，情緒也翻湧的厲害，喜悅、興奮、慶幸、憤怒一起傾瀉下來好像淋浴時花灑突然被開到最大——不知為什麽還有點隱隱約約的難過。
「很疼麽？」西索摟著我的肩膀，很小聲的問我。
「嗯。」我偎蹭一下，把腦袋放在他胸口，努力忍著不想咳嗽可是嗓子裏還是發出細微的「吭吭」聲。
他摸摸我的頭發，沒有出聲。我的臉貼在被一層衣服隔著的溫暖肌肉上面，能聽到他的心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著。鼻子忽然酸酸的，眼淚一下子就那樣沒有任何前兆的湧出來了。
自己也有點不知所措。我捂住臉，不想讓西索看到我流淚的樣子。他輕輕把我的衛衣蓋在我身上，遮住我的臉。
我在他用自己的身體和我的衣服下面圍起來的黑暗小空間裏無聲的哭了一會兒，然後用衛衣的帽子擦了擦眼淚。又過了好一會兒，我的身體終於停止顫抖，情緒也平靜下來了。
我哭的時候西索一直用手指蹭著我耳朵後面的那塊皮膚，在我停下來之後他問我，「你餓了麽？」
我拉開衣服露出腦袋，點點頭，「很餓。」然後肚子應景的「咕嚕」一聲。
「嘿……」我有點尷尬的低下頭笑了。
「呵呵∼」西索也笑了，拍拍我，「小寶貝想吃什麽？♥」
「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我脫口而出，又想了一下，「還要草莓蛋糕。」
「好的。果汁是要沒有果肉的對麽？」
「嗯。」
他把我抓過來親了親，站起來對庫洛洛說，「我要去買午餐可以麽∼♦」
沒等庫洛洛回答，飛坦冷冷的說，「今天不是輪到芬克斯去麽？」
芬克斯一幅要看好戲的樣子，「我隨便。只要不是小女孩愛吃的東西都可以。」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什麽叫小女孩愛吃的東西？
不愛吃草莓蛋糕的人都給我去切腹啊！
庫洛洛繼續看他的書沒有擡頭，說了聲「去吧」。
西索朝我笑笑，揮了揮手走了。
我靠在背包上，把鴨子從地上撿起來，用衛衣的袖子小心的擦它身上沾的灰。剛才和西索打架的時候把它扔在地上了，不知道摔壞沒有。我擰擰它的脖子，還好，一切正常，現在，再無聊的電台節目我都覺得很好聽。
飛坦「哼」了一聲走掉了。大概是回他的刑訊室了。
芬克斯，信長叔，瑪琪，弗蘭克林坐下打牌，我這時才發現俠客不知道什麽時候出去了。大概是我剛才上廁所的時候？
我稍微換個姿勢，讓自己坐的舒服點，一動肋下就一陣刺痛，我忍不住咳嗽兩聲。
小滴看看我，像是要說什麽。
我抓抓腦袋，有點抱歉的說，「那個，剛才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沒事。我總是忘了用「凝」。」
「唔。」我對她笑笑，剛才只是為了把場面弄得混亂看能不能找機會跑掉才偷襲她和西裝姐姐的。可惜庫洛洛鎮定自若，一點機會都沒有。
她還是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什麽？」
「原來你是西索的女人麽？」
===下集預告===
——這，這是怎麽回事啊？
——BT的思維啊很難理解吧？
——蘿莉真可憐，倆變態較勁，倒黴的是她。
——接下來就會好起來了。
——真的麽？你好像說過要有激情戲對吧？在哪裏？
——打得這麽激烈，你還不滿足麽？你這個貪婪的小妖精（飛……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人家要的是少女漫的那種「激烈」！不是少年打架漫畫的「激烈」啦！
——會有的，會有的。
——馬上都60章了才有過一次吻戲罷了，要不是看你更得還算勤，老子早就棄文了！
——淚……
9月2日⑥ 休息 （倒V）
58 有些東西是不能輕易讓人傳授的……那會引起非常嚴重的後果……
小滴你剛才說什麽？西、西索的女人？！
我想撲倒。肋骨那裏更疼了。
小滴啊，我在你眼裏只能有「XX的女人」這種身份麽？就不能是性格陽光討人喜愛的少女麽？
而且，你難道不覺得「XX的女人」這種稱呼聽起來好像很老麽？一聽見這稱呼腦子裏就出現個穿著圍裙提著菜籃的大嬸哩。
「不是。」我無奈的看著她，實在不能理解她的思維模式，「你為什麽這麽問？而且……」我指指她的胸部，「要有那對東西才能叫女人吧？」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部，又看看我，「可是，西索叫你小寶貝。」
「啊，這個啊，他喜歡給人起外號。你認識他久了就知道了。」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叫，抗議了多少次都沒用，算了，至少他現在不是一邊毆打我一邊這麽叫了，不然我真的會對這三個字產生生理厭惡的。
「他還抱著你，還……」
「啊，這個啊，」我打斷她，比這還過分的事也幹過呢，比如讓黛美太太發飈的那些，「這是因為西索沒有距離感嘛∼你認識他久了就知道了。」
「你用來攻擊我的那個氣，和他的一樣，而且……他是不是教過你？」
哎？這都能看出來，你其實很厲害嘛小滴。
「這個啊，」我想了一下，「弗蘭克林不也在教你麽？」
「唔，說的也是。」她點點頭，「可是，他還摸你呢。」
「啊，弗蘭克林不是也喜歡摸你的頭麽？」
「唔。」
我看了看打牌的弗蘭克林，忽然興致勃勃的問她，「小滴，你知不知道什麽叫‘養成’啊？」
「不知道。」
我壓低聲音，「養成就是——」
庫洛洛忽然咳嗽一聲，打斷我，「小滴，讓咪路休息一下吧。」
「哦。」小滴聽話的拿起自己的書。
我發現他這個毛病很不好，喜歡偷聽別人的談話就算了，還總喜歡打斷別人。真討厭。
不過我好像真的有點累了，我靠在背包上，閉上眼睛。
我是被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的香味叫醒的。
西索坐在我旁邊，正笑瞇瞇的看著我。
我眨眨眼睛，「你回來了？」
「嗯。」他點頭，遞給我一個三文治。
我咬了一口，「很好吃。你吃過了麽？」
「已經吃了，給你，沒有果肉的果汁∼♦」
我接過果汁喝了幾口，「你喝麽？」
他搖頭， 「還有草莓蛋糕∼♠」
我放下三文治和果汁，「那可以先吃蛋糕麽？」
「怎麽都可以∼♣」
西索把蛋糕拿出來給我的時候，芬克斯發出幾聲怪笑。我沒搭理他。
但是他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和西索。
庫洛洛皺了一下眉毛，「西索你太寵她了，這樣好嗎？」
西索嘻嘻笑著，把我抱到他腿上放好，一只手摟著我，臉上又是那種小孩子之間炫耀玩具時才有的神情，眉梢眼角流露著小小的壞心眼，他用小勺挖了一塊蛋糕給我，「庫洛洛怕我把你寵壞呢∼♥」
我吃著蛋糕，瞥了庫洛洛一眼，「別理他。他自己才是個被寵壞的家夥呢。」我想起他指使俠客、信長叔、瑪琪、飛坦等等一幹人幹著幹那；讓西裝姐姐穿著那種衣服站在他背後裝「大佬」；偷聽、打斷我和小滴說話；還跟俠客說告訴所有人小心我，哼，這根本就是個寵壞的小孩才會有的行為。
西索的嘴唇彎起來，有點得意又有點挑釁似的看看庫洛洛，又挖一勺蛋糕給我，「是麽？我都沒看出來呢∼♦」
這蛋糕真不錯，我舔舔嘴角沾著的奶油，小聲跟西索嘀咕，「他絕對是那種吃半個西瓜還只挖正中間五厘米就不吃了的家夥∼」
「哈哈哈∼」西索笑得很開心，餵給自己一口蛋糕，「還有呢？♥」
「嗯，吃飯的時候人家對他說‘啊——’他就真的‘啊——’然後閉著眼睛等人把食物餵到他嘴裏……」
這下芬克斯也笑了。
西索好像還不滿足，他又挖一勺蛋糕給我，「嗯∼嗯∼還有麽？♥」
我把蛋糕咽下去，喝口果汁，「買了五瓶裝的Yakult優酸乳一定會只撕開中間的塑料包裝把吸管拿出來，然後捧著整個包裝用一根吸管從左到右把每一瓶都喝完……」
「哈哈哈哈∼」西索笑得心滿意足，他把我放下來，從身邊拿出個新的軟墊子放在我背後，繼續挖蛋糕給我吃。
小滴突然問我，「要是切成一牙一牙的西瓜呢？」
「那還用說，」我看她一眼，「他會把每一牙的尖都咬掉的……」
芬克斯爆發出驚人的大笑，把不知什麽東西捶得乓乓響。
庫洛洛「唉」一聲，像是嘆了口氣，埋頭看他的書。過了一會兒才說，「西索你這樣子，讓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會殺掉咪路呢。」
「啊，你不用懷疑，」我吞下蛋糕，「他在知道我真正的能力那一天就跟我說了，想讓我變強，然後試試能不能殺死他，或者被他殺掉，反正對他來說，兩種結果都很有趣。」
我說完這話，庫洛洛又按著臉看了我們一會兒，繼續低頭看書了。
信長叔抓抓下巴，「這家夥真的什麽都做得出來啊……」他可能是在說西索。
我吃飽了，西索把我背包裏的睡袋拿出來鋪開，我枕著軟墊子，他靠著背包，我們好像是在野餐一樣躺在上面。
信長叔他們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我猜即使我們現在抱在一起開始親吻，他們最多也是「哼」一聲瞥一眼就不再理睬了。
啊，和西索在一起就是有這個好處。不管你做什麽怪異的事情，大家驚訝了幾秒鐘之後就會不得不接受了。
可能是因為吃得太飽了，我很快開始覺得困倦，連打了兩個哈欠。昨天晚上幾乎沒怎麽睡，受到庫洛洛那變態的可怕驚嚇，誰能睡著？上午又和西索狠狠的打了一架，很累。
我躺在他旁邊，閉上眼睛，午後的陽光照得我眼前一片溫暖的橙紅。
醒來的時候我看到身上蓋著我的衛衣和兩件長袖衫。西索盤著腿坐在那裏搭一座撲克牌金字塔，他小心翼翼的把牌越堆越高，直至頂點。從窗戶破洞投進來的光線照在他臉上，長睫毛的影子讓眼睛下面那顆藍色淚滴的顏色看起來比平時要深一些。
他滿足的看了紙牌搭出的金字塔一會兒，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留戀的把它推倒。紙牌散落的時候好像蝴蝶撲扇的翅膀一樣。
我心中突然沒來由的生出一陣惶恐，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成長到足以做他的對手，我會不會不忍心殺他？和他交戰的時候會盡全力麽？
這念頭只閃了一下就被我揮散了。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都成問題。就像庫洛洛說的，「誰知道這之後的事？」
他這次肯放我走完全是因為西索在用行動威脅——不這麽做現在就殺掉我。񗹤
呵呵，我在心裏笑，雖然他們不信任西索，可是他卻好像很了解他們的個性呢。
把我逼到門口擊倒的時候大概已經算準了離我最近的信長叔一定會出手打掉他的牌吧？
其實根本用不著再打下去，庫洛洛應該已經看得很清楚了，西索可以當真下手殺我，可是我只有活著才對他有用，這樣，暫時的妥協似乎是他最好的選擇。
至於以後，可能性太多了，也許西索會突然對我失去興趣；也許他不久之後就能掌握決定我能夠使用能力的條件，然後捉住我，並且在西索趕來之前盜取我的能力；也許還有別的什麽辦法。
總之，這之後的事，誰也不知道。
我側過臉看看西索，他又在興致盎然的搭一座新的撲克牌金字塔，神情專註生動。
我笑了，對著他將要堆到頂點顫巍巍的撲克牌塔吹了口氣，金字塔「啪啦」一下倒了，西索扭過臉，十分哀怨委屈。
「小咪路還是一有機會就欺負人家∼♥」
我笑得更開心了，忽然覺得他這個時候的臉，看起來和《第一次的愛》那最後幾章卡通插圖裏的包子臉小男孩有點像。
「嘿嘿……」我伸出手，擰了一下他的臉。
「呀∼討厭∼」他轉頭避開我的手。
這完全是我和他的角色對調了嘛∼
「哈哈哈哈∼」我笑了幾聲，肋骨那裏頓時疼得要命，又「嗯嗯」兩聲。
他把我扶起來，讓我靠在豎起來的背包上，又把軟墊子放在我背後。
「你抓到蜥蜴了麽？♦」
「抓到了！很不容易呢，」我精神起來，跟他講小藍寶寶，「它們真漂亮，全身雪白，眼睛是寶石藍的，有上下兩片眼瞼，是一種蝴蝶翅膀才有的綠色。我放在走的時候它張開刺翼了。唔，我放它走了。」
「嗯∼」西索把手肘支在膝蓋上托著臉，「還要去抓麽？♠」
「不去了。」我意興闌珊，「這麽漂亮的生物被做成潤膚霜太可惜了。」
貪婪是魔鬼，如果不去沙漠也許就不會碰上俠客他們。唉，其實那也只是遲早的事，他們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監視著我。這次離開之後，我一定得查出來。
我抱著橡皮鴨子，四下打量，問西索，「你看見我的書了麽？」
「是這本書麽？」他從背後拿出《第一次的愛》遞給我。
我接過書，翻了一下，暗叫不好，「你……你看我的書了？」
「嗯。」他點點頭，無辜的解釋，「你在睡覺人家無聊嘛∼♣」
「無聊？庫洛洛那裏有很多書啊，你為什麽不去借？」這是給少女看的書啊，你想幹什麽？
「啊∼庫洛洛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他好像在生我的氣呢∼♦」他的臉又包子起來，不過表情還是很可惡。
剛才一直在挑釁的那是誰啊。
「你這麽快就全都看完了？中間那無聊的部分也看了？」
「嗯∼沒有呢∼中間的跳過去了∼♦」
「前面的呢？」
「也跳過去了∼因為都已經知道了嘛∼♣」
「那你只看了最後實踐的部分？」
「嗯∼我只對那一部分感興趣∼♥」
真的覺得很無力，我悶悶的出口氣，不再理他，繼續看無聊的操作道德和規程章節。
過了一會兒，西索湊過來，趴在我耳朵邊上問，「你看到哪裏了？」他看了兩眼，壓低聲音，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別看這一段了，跳過去吧，後面的實踐部分才有趣呢∼要不要我教你∼♥」
「不要。」我沒好氣的往旁邊挪挪。你才不會教我，你是想逗著我玩然後自己開心吧？
西索「嘿嘿嘿」的笑了一會兒，摸摸我的耳朵，「你為什麽和瑪琪說我的兼職是host∼♦」
「哎？」我捧著書看看他，「你不是「粉紅色銀河」的金牌host麽？不是你自己說是按照boss的吩咐來友客鑫做生意的麽？」
西索的臉在斜陽下漂移了一下，他扶著額頭，「我說的兼職就是這個……」
我震驚了，「什，什麽，「粉紅色銀河……旅團」麽？不是host店麽？」
西索捂著臉，肩膀抖動著，看不到他的表情。
小滴忽然問，「什麽是host？」
「哎呀，host嘛，」我忽然來了興致，「是一些漂亮的年輕男人，他們的工作就是陪有錢，無聊，想要尋歡作樂的女客人喝酒聊天，幫助她們忘記生活上面的壓力。有一些還會做些更深入的服務。」 我一本正經的對小滴解釋host是什麽，有種心理上的滿足感。
我終於理解薄妮大人了，看著那雙純真又充滿求知欲的眼睛給人家解釋人生中的困惑真是一件超有成就感的事情啊——啊哈哈，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需要向我請教的人呢。
我遇到的那些人，西索就不說了，奇犽比我腦子轉得快，撒謊什麽的更是比我強太多了，就連看起來老老實實的小傑，約會的經驗都比我高好幾個段數，人家都幾乎已經是大人了。
西索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小滴似懂非懂的看著我，好像還要繼續問下去，我趕快用目光鼓勵她繼續發問，少女，有求知欲是很好的……
可惜——
弗蘭克林皺著眉毛把小滴的耳朵捂住。
信長叔對著我氣急敗壞的喊，「粉紅色銀河是什麽東西啊餵？！」
===下章預告===
——餵，你怎麽有氣無力的？
——嗯。昨天去粉紅色銀河喝冬佩利喝多了……
——墮落。
——你真信啊，我這種都記不起百元鈔握在手裏是什麽感覺的人怎麽可能去那種地方？
——話說，告訴小滴這種少女這些東西真的好麽？
——挖鼻，有什麽不好的？為什麽小滴會捧著本高H 的BL小說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呢？
——這是從哪裏來的印象？你什麽時候看到過這樣的畫面啊混蛋！
——姆∼又是在做夢麽？她還一臉得意的把書裏的插畫給我看呢……
——你都在做什麽夢啊……
9月2日⑦ 即將來臨
59 可是有的人就是有那種氣質啊（餵！host氣質自重！
「粉紅色銀河是什麽東西啊餵？！」
我對信長叔皺下眉毛，「就是西索兼職的host店啊∼」呃——我看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角落的繃帶人和怨咒人，法老芬克斯，科學怪人弗蘭克林，還有我身邊捂著臉發抖的小醜，走視覺系路線的庫洛洛……這，這才不是什麽host店啊，這是馬戲團吧？這，這些人裏面只有俠客和小滴看起來比較正常吧？好吧，瑪琪姐姐也算一個。
「餵，你們究竟是做什麽的？」我用手肘碰碰西索。
他嘻嘻嘻嘻的笑著，身體一顫一顫的，「粉紅色銀河？嘿嘿嘿∼」
我羞慚的低下頭，天那，我又把自己起的那個名字說出來了……
這真是……所以說以後在腦補的時候千萬要註意啊，擅自把自己的幻想和別人的現實連接在一起就算了，還在人家面前說出來就不對了。
就像現在這樣，我能非常清楚的感受到大家對我投來不爽的目光。
我往西索身邊縮了縮，小聲嘟囔，「誰讓你每次做兼職都穿成那樣子……你又沒告訴我你出去做什麽……」
原來西索說的想要與之獨處但總是有至少兩個以上討厭家夥跟著的boss根本就和他迷戀的黑發黑眼的男人庫洛洛是同一個人。
我想到他在安排我的夫納拉的比賽前說的「要去做兼職」，忽然明白了一件我一直沒想通的事——為什麽庫洛洛推斷我能力發動的時限是在48小時之內進而在用天平提問的時候確定是24小時——因為七月八日那天他一定是和西索在一起，所以才能斷定我覆制西索的能力是在七月九日之後。
庫洛洛也在看我，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其他的什麽感情，很平淡的陳述事實，「現在你知道了，我們不是host，是盜賊。幻影旅團。」
我沒說話，心裏卻不以為然，host怎麽了？盜賊很了不起嗎？幻影旅團很出名麽？粉紅色銀河旅團聽起來比幻影旅團帥多了，充滿幻想和宇宙感召力——別問我宇宙感召力是什麽，這只不過是我想到粉紅色銀河時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形容詞罷了。
接下來，我在「前粉紅色銀河」職員們不太友善的註視下硬著頭皮看了一會兒書，覺得無聊，西索堆撲克牌也堆得無聊了，於是跟我一起玩。
抓一把撲克牌向上灑，看誰用氣粘住的牌比較多，一條氣柱只能粘一張牌。
撲克牌比紙沈，可是比大多數東西輕，又要同時發出盡可能多的氣柱，還要瞄準，實在不太容易。
剛開始我只能粘住兩三張牌，但很快我發現出技巧，怎麽控制力度，怎麽同時發出多條氣柱。
這遊戲很有意思，我玩得不亦樂乎，越來越順手，後來會和他粘上幾張相同的牌。
玩遊戲的時候時間總是會過得很快。
西索叫我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我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我把背包裏的汽燈拿出來讓他找個地方掛起來纏著他繼續玩。
他把燈掛在墻上一條露出一半的鋼筋上，坐下來跟我說遊戲暫停。
我把牌收在手裏，皺起眉毛小聲抱怨，「每次都這樣，自己贏了就不玩了的人最討厭了。」
他戳戳我氣鼓鼓的臉蛋，「好吧，再玩一次∼♥」
我連忙點頭。
西索把牌扔起來的時候，我右手向他發出加了「隱」的氣柱，粘在他頭發上，猛的一拉，他一分神，牌已經被我左手發出的氣粘上收到手裏。
「哈哈，」我得意的笑，「你又沒說不能用「隱」，呵呵……」我笑得太用力，肋下一陣刺痛，咳嗽起來。
「好了好了∼你贏了∼♦」他微笑著，眼睛微微瞇起來。
「沒有故意讓我吧？」
「沒有，」他揉揉我的小腦袋，「我還記得你上次發脾氣的樣子呢∼♠」
我又笑了，然後咳嗽兩聲。
西索說的對，我是需要休息一下。
擡頭看了看窗口，已經有七點多了吧，窩金怎麽還不回來？
我看看西索，他用手支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什麽，然後轉過頭對我笑了一下。
信長叔靠在門口，時不時向外看一眼，他大概也有點著急了。
庫洛洛還在看書，小滴也跑去打牌了，俠客還沒回來。
「小寶貝你餓了麽∼♣」西索扯扯我的辮子。
「嗯。有一點。」
「我也是呢∼」他轉過頭，「庫洛洛我可以去買晚餐麽？♥」
庫洛洛可能是看了一下時間，沈默了兩秒鐘說，「芬克斯也一起去吧。」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讓芬克斯一起去，買個晚餐而已。
西索「嘿嘿」笑了兩聲，「咪路你想吃什麽？」
「都好。」
他點點頭，和芬克斯一起出去了。
我呆了一會兒，和站在門口的信長叔面面相覷。真是無聊。
於是我向庫洛洛申請要去廁所。
他讓瑪琪和小滴跟我去。
嗯？有必要這麽防備我麽？
瑪琪在走廊上等著，小滴跟著我走進去。
我把緊身背心拉起來，看到肋下有一塊比我手掌還要大一點的瘀青，忍著疼摸了摸，確實沒有骨折，內臟也沒受傷，只是呼吸的時候胸腔收縮舒張的時候會疼一點。西索的力道控制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小滴看了我一會兒，陳述說，「你是個怪人。」
「為什麽這麽說？」
「西索把你打成這樣，你好像還是很喜歡他。」
我笑了笑。
如果不是庫洛洛明說了不會讓我走，西索才不會把我打成這樣。
現在想想，這次應該是我和他所有打鬥中受傷最嚴重的一次，之前雖然他也對我進行過很多次單方面的毆打，可是怎麽看都是逗弄的成分比較高。
這麽一想，我更討厭庫洛洛了。
瑪琪和小滴一前一後把我夾在中間回到大廳。
窩金還是沒有回來。
天空已經是藍黑色的了，能看到幾顆星星。
信長叔抱著刀站在門口，表情越來越嚴肅。我知道，他開始擔心了。
又過了一會兒，飛坦出來了。
「窩金還沒回來？」他掃視一下大廳，慢騰騰的走過去像是要站在瑪琪後面看他們打牌，突然閃了一□子向我撲過來。
我想都沒想，發出氣粘住掛在墻上的汽燈用力一甩向他砸過去，同時用我自己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朝門口跑。
那汽燈沒像我預想的砸在他身上，只是稍微阻擋了他一下，「啪」的摔在地上燒著了。
飛坦的速度我是領教過的，他的手指好幾次還只差一點點就能抓到我的手臂，我騰挪閃躲的時候可以看清他的金色眼眸。
信長叔跳過來，「飛坦你要幹什麽？」
他不答話，像是全部的意識就只剩下一個，那就是，抓住我。
當他冰冷的手指碰到我手臂上的皮膚時我無法控制的驚叫起來抓住信長叔的胳膊。
「飛坦，住手吧。」庫洛洛站了起來。
他停下了，眼睛卻仍然盯著我，從他身上傳來的毫不掩飾的惡意讓我的寒毛直豎像是被冰涼的針紮了一下。
我向信長叔身邊退了幾步。
「把她的一只手折斷的話，西索就不會要她了。」他像是不耐煩的在解釋，言語裏的惡毒幾乎是熾熱的，但聲音依然聽起來像是飄浮在海面上的浮冰。
我打了個冷顫，抓住信長叔的袖子。
他說的沒錯，西索是不會殺斷手斷腳的人的。而只要我不死，對庫洛洛來說就是還有用的，看那個被折磨得像塊海綿似的大漢就知道了。
我的心狂跳起來，用力拽著信長叔。
庫洛洛看了我一眼，對飛坦說，「不要傷害她。不管用什麽方法都不要。」
飛坦像是沒聽到庫洛洛的話，他又向我移動了一步，兩步，停住，看了我一會兒，「哼」了一聲閃開了。
信長叔拍拍我，「沒事了。飛坦絕對會遵守團長的命令的。」
我看著他，攥著他的袖子不松手。
他咳一下，把我拉到弗蘭克林他們旁邊，「我也來玩一會兒，派克也過來吧。」
西裝姐姐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我心不在焉的看著他們打牌，盼著西索趕快回來。
庫洛洛不可能沒想到過飛坦想的那個辦法。就像我之前說的，他這家夥如果想要什麽，是不會在乎什麽手段的，盡管禮節上他可能做的很完美。
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一邊露出溫文爾雅的笑容一邊說，對不起，要把你的手砍下來一只，可能會有點痛。
這種事對他來說很平常。他為什麽阻止了飛坦呢？
是為了維持旅團成員之間的關系？不像。
西索的性格庫洛洛應該也知道一些，玩具壞掉就壞掉了，他只會開始尋找下一個玩具，至於把玩具弄壞的人，和壞掉的玩具，這些都不是他會關心的。
我側過頭看看庫洛洛。
他好像感受到我的目光，擡起頭，和我對視。
和之前一樣，我看不出他的眼睛裏有什麽情緒或者包含什麽信息。
他看了我一會兒，把左手放在下巴上，覆蓋著嘴唇。
他那種好像有形質的目光一向讓我不舒服，我很快轉過頭。
又過了一陣子，西索沒回來，俠客回來了。
「窩金還沒有回來嗎？」他面露憂色。
信長叔瑪琪他們放下牌，站在庫洛洛面前。
庫洛洛按著下巴，「等到天亮。如果天亮的時候窩金還不回來，就改變計劃。」
信長叔像是受到什麽震動，手握住刀柄。
我看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的話。
這是說，窩金遇到意外了麽？
我以為他們至少會不安幾分鐘或是怎麽樣，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們很快就重新坐下來，繼續打牌。
沒過多久，西索和芬克斯回來了。
看到西索的那一刻，我覺得他畫著星星和淚滴的臉還有那身小醜裝從來沒有那麽可愛過。我從地上跳起來撲到他身上，像只猴子一樣抱住他，喉嚨裏發出一聲像是什麽動物幼崽才會有的嗚咽聲。
「唉呀∼好熱情的小咪路∼♥」他摸摸我的後背，小聲問我，「飛坦欺負你了？」
我趴在他肩膀上使勁點點頭，頭發蹭著他的脖子。
「庫洛洛不會讓他傷到你的∼♦」西索微微側身，看著那個把書攤在腿上的男人，不知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他，「對不對？」
庫洛洛沒有出聲。
然後，西索抱著我回到我們的角落，遞給我裝在紙杯裏的湯，還有一塊面包，他大概是記住了我平時經常點的那些食物，買的湯和面包都是我喜歡的。
我吃了幾口，忽然間覺得難過，為自己早一點的時候那種安於被人「守護」的心態覺得羞愧。
「不好吃麽？」西索問我。沒有了掛在墻上的燈，我們的角落黑乎乎的，只有一點月光從窗戶的破洞裏照進來，還有圍著庫洛洛那些白蠟燭跳動的些微光芒。
湯好像堵在我咽喉下不去了一樣。我沈默一下，「我想變強。」變強，強到不用躲在別人背後，強到不用指望別人的守護，強到用不著別人來守護。
他伸出食指，把我鬢角的頭發繞在手指上，又松開，像是在測量它們的彈性，輕輕說，「你會的。」
我擡頭看著他的眼睛，他專心的看著我，好像個看著玻璃罐裏糖果的小孩子，舔舔嘴唇，「呵∼這次我很滿意哦∼你像我預計的一樣，真是越來越美味了啊……好想就這樣吃掉呢，呵呵，嗯，還是繼續忍耐吧♥要忍耐啊∼♥」
「唔……」我楞著，不知道如何回應。
這種話我聽多了已經沒什麽反應了。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樣。
弗蘭克林把小滴的頭轉到一邊去，信長叔說了聲「變態」。
我吃完了湯，陪著西索玩了幾分鐘，就開始一個接一個的打哈欠。
接著就完全沒法集中註意力了，只好不情願的宣布遊戲結束，爬去睡覺。
「那個湯的味道跟平時不太一樣啊。好像很甜。」我接過他遞給我的水喝了幾口，眼皮快要睜不開了。
「嗯∼原來小寶貝你嘗出來了啊∼」西索幫我把睡袋的拉鏈拉上，露出狗狗等待主人誇獎時的表情，「我特別給你加了點好東西呢∼♦」
「啊？」我大吃一驚，「你加了什麽？」
「唔，安神的藥物∼♠」
「餵！是什麽藥啊？」你這混蛋！不要胡亂給人家吃藥啊！安神的藥？我現在這麽困你那是強力的安眠藥吧？我寧願睜著眼睛一晚上不睡也不吃這種藥！尤其是跟庫洛洛飛坦俠客這些變態一個屋檐下的時候啊！
「啊，還有些止疼的藥∼」他完全忽略我的怒氣，笑得很開心，「哦，還有些活血祛瘀的藥♣」
「你——」我氣得說不出話，你是醫生麽？胡亂給我吃這麽多藥搞不好飛坦庫洛洛還沒動手我就被你毒死了……
「嗯，好好的睡吧∼♥」他俯下頭親一下我的額頭，用手遮住我的眼睛。
我哼了兩聲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眼皮像是被粘住了，怎麽也睜不開了。
混蛋你到底下了多大的分量啊？！
====下章預告====
——啊，最後一次在這裏做預告啊，很有點感觸。
——挖鼻∼感觸什麽啊？
——接下來還有人來看麽？
——我也不知道啊，希望有吧。
——餵，你不會做出什麽用肉戲來挽回點擊率的事情吧？
——我也不知道啊，順其自然吧。
——最後一次在正文裏跟大家作預告，你總得說些跟下文有關的東西吧？
——唔，每一次告別都有可能是永別……
——餵！你給我停住，還是不要做預告了……
——好的。
——其實你也不舍得這個地方吧？
——嗯。大概吧。
——餵，混蛋，別再一邊紅著眼圈一邊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啦真難看！想說什麽感謝之類的話就快點！
——嗯。謝謝大家。謝謝大家陪我走了這麽遠，如果你決定不再陪我走下去了，謝謝你。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在新坑裏看到你。
——說完就快走，我眼睛裏進沙子了。
——好的。
——那個……
——什麽？
——我覺得我們弄到好像這文要完結了的樣子……
——啊？只是要入V了，不是完結啊，我還有nice boat呢……
——Nice boat!什麽時候？你已經寫好了？什麽時候放出來？
——嗯……不能說。
——為什麽啊？（搖晃∼）你快說啊！
——別晃了！我像是在70章之前就nice boat的人嗎？人家是很純潔的（飛……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才發現前面有4章的日期寫錯了。☉﹏☉b和原著的對接處畫面裏沒有芬克斯和西索，而在9月1日深夜西索離開基地時，團長讓他「在第二天下午6點之前回基地」，所以我安排了西索和芬克斯在這個時候去買食物。最後，再對一直陪著熊貓寫到今天的各位說聲謝謝。如果您決定繼續陪我走下去，聽我講完這個故事，我很榮幸。如果不能，也希望您有個愉快的閱讀經歷，熊貓如果開新坑了，還請跑來圍觀。
悠于 2015-1-20 23:18
9月3日① 庫洛洛的決定
60 具現化的人最顯著的特點是喜歡腦補劇情。
西索這藥分量很足。
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高高的了。
他坐在我旁邊，手裏玩著牌，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身衣服，身上有剛沐浴完才有的清新味道。
我揉了揉臉，努力讓自己忘掉我已經三天沒洗澡了。每天只能刷牙洗臉擦擦身體，這種日子真不好過。不知道庫洛洛什麽時候才能放我走。
掃視了一圈，窩金還是沒回來。
信長叔坐在門口，臉上沒什麽表情，手握著刀柄。
我想到和他被包袱皮抓住的時候，當我在手機上打出「我也有窩金」，他同意讓我發短信時的那種眼神。
窩金大概是出意外了。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信長叔。盜賊本來就是高危職業。何況窩金看起來喜歡單打獨鬥。他的力量是很強大，可是在沙漠的時候，他那一會兒就被偷襲得手了三次呢。可能這是他的風格。
我的風格剛好和他相反，爸爸一直教我，在不損傷自己的情況下最大限度的傷害對手才是明智的。
唉，咪路，你有工夫想這些還不如擔心自己呢。
庫洛洛說窩金回來就放我走，可是現在看來窩金回不來了，他還會放我走麽？
我碰碰西索的手臂，給他個詢問的眼神。
他轉過臉，眼睛彎成好看的弧線，聲音甜膩，「你醒了∼去洗臉吧，松餅還是熱的呢∼♦」
我抱住腦袋。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吃貨麽？跟你眼神的交流就僅限於食物的話題麽？
頹喪的跟庫洛洛報告，他派瑪琪和小滴監視我。
和前幾次一樣，瑪琪守在走廊上，小滴跟著我。
她現在也終於明白了，一些話題，如果庫洛洛在場的話是註定會被打斷的。
「你真的不是西索的女人麽？」
「噗——」我差點被漱口水嗆到，「不是。小滴你為什麽總是在糾結這個問題啊？」
「嗯……」她有點為難的樣子，「你好像很喜歡西索，他對你也很好，可是芬克斯說團長是絕對不會對你放手的……嗯，雖然我很尊敬團長，但是……」
啊，小滴，謝謝你提醒我，被庫洛洛盯上了人生就沒有希望了。
「小滴，你的眼鏡是近視鏡還是什麽？」我解開辮子重新梳理。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還在糾結，「還有……你寧願被西索殺死都不願意跟著團長…… 」
我皺著眉毛，這個小滴，是具現化系的麽？這麽擅長腦補，這是什麽狗血劇情啊？哦，說起狗血劇情，我就想起站在門外的瑪琪姐姐……
「小滴，」我壓低聲音，「你覺得瑪琪姐姐喜歡庫洛洛還是喜歡西索？」
她楞了一下，像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認真思考了幾秒鐘，「雖然認識的時間不是很久，不過……我覺得還是西索吧。」
「啊！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餵——」瑪琪姐姐不知是聽到我們在議論她還是真的等的不耐煩了，「快一點。」
我擰上水龍頭，對小滴做個鬼臉，跟她走出去。
西索這次買的松餅和他說的一樣，還是熱乎乎的。裝在一個沒有任何印花的白色紙盒裏。
我吃的時候輕輕摸摸他的手臂。
這個愛幹凈的家夥，讓他在這個臟亂的地方坐了這麽久真是難為他了。嘿嘿，跟著庫洛洛不好混吧，他們的基地不是被遺棄的教堂就是破爛的大樓，比我們去的廢舊工廠還差勁呢，至少那裏通風還比較好啊。
嘿嘿嘿，你現在還能一天至少洗兩次澡換幾次衣服麽？
「嗯？」西索抓住我的手，眼睛裏充滿戲謔，「小咪路你一邊摸著人家一邊這樣笑……是在想什麽壞主意麽？」
「沒有，」我收回手，「我在想你帶了多少衣服來。」
「你要借我的衣服穿麽∼♥」他攬住我的肩，「什麽都可以借給你哦∼♥」
我推開他，誰要借啊——
我們又玩了一會兒粘紙牌的遊戲，這次規則變了一點，每人四張不同花色的牌，不同的花色代表不同的分數，同時扔出去，看誰粘住的牌分數比較高。可以用「隱」但是不能攻擊對手。
這遊戲比昨天更有趣了。粘紙牌的時候要考慮目標，計算分數，同時要用「凝」。
我對這種遊戲相當著迷，如果不是因為和庫洛洛一夥人坐在一起，我一定會一邊玩一邊大聲笑起來。
低聲笑了幾下，我發現西索的藥可能真的有些用，現在我笑起來的時候肋骨那裏沒有那麽疼了。
我看著他，又迷惑了。
該感激他麽？他對我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和我生死相搏。
這種別扭的感覺，就像是農民伯伯精心餵養了一頭小豬。
不，不對，這比喻不恰當，豬即使養的再肥大，也不可能把一個身高一百八十多公分體重八九十公斤的男人殺掉的。當然，農民伯伯也不會盡心盡力教小豬怎麽用繩索和尖刀的。西索真的是在認真的教我。
嗯……我呆呆看著他，想到薄妮大人說的「養成」，我猜西索大概是個以指導一個年輕女孩在人生道路上的方向，同時以殺死她或被她殺死為畢生夢想的
個重金屬型的蘿莉控——呃，重金屬這詞好像是形容搖滾樂團的吧？
算了，反正都沒差，這家夥的口味真重。
他把紙牌拋起來又接住，「小咪路你在想什麽？」我沒回答，他捧起我的臉，歪著腦袋，「嗯……這個表情，是在想什麽呢∼♦」
我把他的手拿開，低下頭，「你的藥好像挺管用的，我好多了。」
他把手掌放在我的頭上，慢慢滑下來，拇指摩挲著我的耳朵，然後放到我的脖子和肩膀那裏，嘻嘻笑了幾聲。
庫洛洛轉過頭看了我們一眼，站起來，對俠客說，「我們出去一下。」然後走進走廊上的一間房間。
他出來的時候，終於脫掉了他非常執著的白毛黑大衣，換了身社團朋友們穿的黑西裝白襯衫。
西索把我拉過去，在我耳朵邊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問，「你看，庫洛洛現在穿得和我那個時候穿的衣服一樣啊∼♠」
「嗯。」我答應一聲。他把頭發也放下來了，西裝很合身，眼神還是那種有點親切但是細看卻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
「那他像不像‘粉紅色銀河’的host？」西索好像十分享受向庫洛洛挑釁的感覺，樂此不疲。
沒等我回答，芬克斯就爆發出一聲怪笑。
庫洛洛像是習慣了，他沒理芬克斯，轉過頭看著我，好像是在等我的答案。
我看了庫洛洛兩眼，對西索搖搖頭，「不像。」
「為什麽？」他的聲音哀怨極了，「同樣的衣服啊∼為什麽我穿上就像host呢？♣」
我認真的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嗯……」
「這大概是氣質的問題……」
「這大概是氣質的問題。」
嗯？我看看小滴，以拳砸掌，「你也是這麽想的麽？！」
她鄭重的點點頭。
大廳裏有幾聲輕輕的「嗯」「哈∼」「哼」的聲音，好像大家也都同意我和小滴的說法。
芬克斯又在怪笑，好像比之前還要高興。
庫洛洛沒出聲，手插在口袋裏低著頭招呼俠客，「走吧。」
我回過頭，看到西索抱著膝蓋，委屈的蜷縮在角落裏，臉看起來像粒包子。
皺著眉毛嘆口氣，想了一下，我坐過去抱抱他，安慰說，「你比他帥。真的。」
他沒吭聲。顯然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他包子了好一會兒，被我威逼利誘，終於才又和我玩起粘牌的遊戲。
大概是被打擊的沒食欲了，午飯的時候他沒有要求去買食物，於是大家吃了些芬克斯不知從哪裏弄回來的pizza。不好吃。汽水也難喝。
庫洛洛和俠客在大家吃完飯之後才回來。
他回來之後信長叔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庫洛洛坐下來，把散落在地上的書收拾了一下。
西索突然把下巴抵在我的頭頂，緊緊抱了我一下，然後，他對我微笑著，「我暫時，沒有東西要教你了。」 我疑惑的看看他。這是什麽意思？
他松開我的時候，我聽到庫洛洛說，「咪路，你可以走了。」
我楞了一下，我可以走了？
西索狹長嫵媚的銀灰色眼睛半瞇著，嘴角微翹，「怎麽？小咪路想留在這裏陪我麽？♥」
我呆呆的看著他。
他很快把我的衣服、睡袋、鴨子還有書通通賽進背包裏，一手拎著背包拉著我從角落跳出來。
庫洛洛掃了我們一眼，開始發號施令，「兩個人一組，去把那個抓走窩金的鎖鏈怪找出來。」他分了組，轉過頭對我們說，「西索、弗蘭克林、小滴留下來看家。芬克斯、派克和我一起出去。咪路，你和我們一起走。」
西索扶著腰，手搭在我肩膀上，「不讓我送她走麽？」
「不，還是我送她走吧。」庫洛洛的臉突然間看起來有些可怕，我的心「突」的一跳，用力抓緊西索的手臂。
西索笑著摸摸我的後頸，「跟庫洛洛去吧∼」他稍微蹲下一點和我對視，我看著他的銀灰色眼睛，呼吸忽然變得有點重。
「……」他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終於還是什麽都沒說，對我舉起左手的食指。
我在指尖用氣變出一個「♥」，停頓幾秒鐘，聲音啞啞的，「我會變強的。」
他笑了笑，揉揉我的頭發。
我跟著庫洛洛他們走出去，在門口的時候停下。
僵硬了一秒鐘，我揮了一下手臂，沒有回頭。
9月3日② 釋放和引誘
61 團長坦白了。
芬克斯和派克一前一後夾著我，跟在庫洛洛身後在廢墟間迂回。我們走到一塊空地，那裏停著一輛小貨車，車上裝了很多罐裝的啤酒。大概是弗蘭克林弄來給窩金的。
窩金大概是用不到了。
信長叔現在看起來像個沒事人一樣，但我知道他一定很難過。
小貨車旁邊是一輛看起來很普通的黑色轎車，我認出那車正是追蹤抓窩金的人時俠客開的那輛，仔細看就會發現車牌被換了。
庫洛洛突然問，「我現在看起來像什麽人？」
楞了一下，我才明白他是在問我，難道你其實對大家都認為你沒有host的氣質這件事挺失望的？哈哈，那就更失望點吧。
我沈吟一下，認真的說，「哦，有錢人的私人司機吧。」
芬克斯噗哈一聲笑出來，西裝姐姐微微皺了下眉。
我聳下肩，沒辦法，你這樣子最多也就算個清秀的帶點書卷氣的高中生，勉強騙騙情竇初開的鄉下小女孩還行，對那些在欲/望都市裏尋歡作樂的女客人來說真的沒什麽吸引力。
庫洛洛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他點點頭，走到駕駛座門邊，「那就為你做一次司機好了。」
芬克斯把我的背包丟到副駕駛座上，和派克一邊一個把我夾在中間在後排坐下。
開出去沒多遠，庫洛洛把車停下對芬克斯和派克說，「你們兩個，等瑪琪和信長出來以後跟在他們後面。不要讓信長做傻事。」
他們兩個楞了一下，說「知道了」。
芬克斯把他的法老帽子和大袍子脫下來扔在車裏，我在他脫下袍子那一秒指著他大叫——「哈！我就知道你袍子下面穿的其實還是運動服！」
他呆了一下，沒有眉毛的臉上五味陳雜。
庫洛洛轉過頭看看我們，無聲的彎著嘴角。他終於有了一次嘲笑芬克斯的機會。
他的心情似乎好轉了。從觀後鏡裏我可以看到他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溫和來形容。
車子轉出廢墟，在路上開了一會兒，仍然人煙稀少。 我抓著安全帶，心怦怦跳了起來，現在庫洛洛身邊沒有別的團員，我能不能偷襲他？把他殺掉？如果把庫洛洛殺了，旅團會追殺我麽？西索殺掉他們的團員還加入了旅團呢……
不，不行，別說這之後會不會被旅團追殺了，咪路你這笨蛋在想什麽，就算庫洛洛沒有顯示過他有多厲害，但是既然他能被西索當成認真對待的對手，不會差的。
這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和庫洛洛獨處！芬克斯和派克走的時候我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解開安全帶，坐到副駕駛座後面的位置。
庫洛洛在鏡子中和我對視一眼，「你其實是左撇子吧？」
我拉著安全帶，猶豫著該不該系上，「不，我雙手都可以的。」
在觀後鏡裏，他目視前方，眼睛仍然黑沈沈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讓芬克斯他們跟著信長叔，是在擔心他麽？把用鎖鏈的找出來，是要為窩金覆仇還是要招募他？
「你好像有很多疑問。」他轉彎，車子開得很平穩。
我和他在鏡子裏對視一會兒，「你為什麽讓芬克斯和派克跟著信長叔？」
他調整一下觀後鏡，像是在和我聊天，「你也看出來了吧，信長跟窩金的感情很好。窩金很有可能是被害了，你覺得以信長的個性，會做出什麽？」
從我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庫洛洛的側臉和他在觀後鏡裏的眼睛，「你們讓我不明白。既然會為同伴著想的話，為什麽又有那樣的團規？西索是把你們原先的同伴殺掉才加入的，那個人比難道西索還讓你們頭痛麽？如果窩金遇害你們會難過，那麽被西索殺掉的那個同伴呢？」
他沒有看我，平靜的開著車，「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並非所有的團員都是戰鬥型的，保護派克、小滴他們，是戰鬥型團員的責任。」
我想起來俠客跟我說的話，他的同伴有些負責收集情報，有些負責善後，有些負責保護同伴，大家分工合作——「好像一個機體一樣嗎？」
「嗯。好像一個機體一樣。」庫洛洛額頭被他放下來的頭發遮住，看起來忽然有了點類似憂郁的氣質，他繼續解釋，「如果沒有能力保護其他團員，為什麽不被代替？如果他們的死能為旅團帶來更有力的力量，那麽就是值得的。事實上，這也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
「死也是工作的一部份麽？他們都是主動要求做特攻隊的？嗯，窩金的確是很好戰。」
「是啊。」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寧靜，但是不知為什麽讓我覺得他其實是有點難過的，也許，他並不像他剛才所說的那樣，可以隨時準備利用同伴用生命換來的機會更好的活下去。停頓一下，庫洛洛說，「我相信窩金一定是為了保護旅團戰鬥到最後的。」
「那找到鎖鏈殺手之後呢？你會招募他入團麽？」信長叔呢？他恐怕不會答應吧？
「嗯，那要看情況了。西索加入的時候是主動挑戰，原先的團員是和他公平決鬥的。贏的那個人留在旅團。」
他的解釋讓我忽然想到在莫森冰原上的塞米人。年老的戰士會帶上七天的幹糧，走去荒原，在那裏殺死他的最後一頭獵物，或者成為獵物。不管是哪種結局，對他們而言都只是生命中的一個環節，就好像嬰兒會出牙一樣，誰都會平靜的去經歷。至於病死在家中的老人，屍體會放在山岡上，肢解好，然後燃放吸引食腐鳥的香料。屍體只有被完全吃完，靈魂才能「乘鷹背遠去」。他們相信所有冰原上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捕獲獵物或者成為獵物才是有意義的生命。
幻影旅團……好像和他們哪裏有點像。
我沈默了一會兒，「說到底，幻影旅團到底是什麽？你們都做什麽？」
「啊，西索沒和你說麽？胡作非為啊，」庫洛洛微笑，「古墓、遺址裏珍寶，罕有的動物，看中的就搶來，偶爾也做些慈善活動。」
「聽起來倒是挺有趣的。」被黑手黨追殺，難道他們搶了地下拍賣會的寶物？
他忽然轉過頭看我一眼，「你要加入麽？」
「餵，司機不能回頭看主人的。」
他輕輕笑一聲，從觀後鏡裏看我，重覆一遍，「你要加入麽？」
我想都沒想，「不要。」
「為什麽？西索也加入了啊。你不是挺喜歡他的麽？」他的聲音更溫和了，完全是兩個熟識的人在閑談的口氣。酒館裏的客人偶爾也會這麽說，咪路你又長高了啊，爸爸還沒回來麽，真不容易，再來兩瓶啤酒。
我沒回答他，低頭冷笑，嘿，西索加入才不是為了去搶財寶，他根本就對旅團的活動沒什麽興趣，加入的唯一目的是想找個機會跟你打架。
「我加入能給旅團什麽好處？」我擡起頭，看著他的側臉，「像我這種攻擊水準，腦子又沒有俠客管用，加入了不是在扯後腿麽？」
「不能這麽說。信長和窩金在旅團成立之前就是搭檔。你該能感覺的到，他對強化系的人很有好感，事實上他的能力和強化系的人在一起才能夠發揮至最大。你不是也和他挺合得來麽？」
「別哄我了，窩金比我厲害多了。我強化系的力量這輩子也達不到他的水準。」然後我瞟他一眼，有點嘲諷的說，「而且，不是你自己說的嘛，我不是強化系的，和你一樣是不中用的特質系。」
「對旅團的貢獻不單單是戰鬥力上的啊，更何況你還會繼續成長……」他一點也不介意我的諷刺。好像還真的是在認真的邀請我，這不是在開玩笑麽？
「你不是一心一意的要偷我的能力麽？偷了我的能力我就沒有用了，留在旅團吃白食麽？哦，對了，那個用包袱皮的大漢你等一下要怎麽對他？把他捆成個線團讓他沒法自殺然後每天餵一塊白面包養著？」
「咳，」他笑笑，「這麽說你知道我能力的限制了？」
「嗯。」
「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可以在你發動某種能力的時候，只是偷你那一種能力呢？」他慢悠悠的開著車，讓我們身後的車一輛輛超過去。
「你是說，我發動某種能力，你偷到的就只是這個能力？不是我自己的能力？」
「是啊，」庫洛洛看著觀後鏡，一臉認真的說，「你加入旅團的話，我們可以配合啊。你覆制能力，然後交給我。反正你只能同時用兩種能力吧？當然了，這要你自願才行……」他頓了頓，聽起來有點懶洋洋的，「而且，說實話我現在還沒想到要怎麽偷你那種自動發動的能力，最重要的是，我還是沒能弄清楚到底是什麽因素決定了你能同時使用的能力。」
呃，你是想告訴我，比起放在廚房隔壁的肥雞，我的命運多了一個選擇，當你掠奪別人能力的工具？
「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我皺起眉毛看著他，「你本來不是要帶著我去下一個目的地的麽？難道不是因為你找到了偷我能力的方法？」
「唉，你果然不笨，」這個時候的公路不算繁忙，庫洛洛把右手手肘靠在車窗上，單手握著方向盤，沙漠中的荒涼景色從車窗掠過，不知道我們走了多遠，因為周圍的風景都差不多，黃沙，藍天，白雲，今天的天氣很好。
「我的確是想要帶著你去下一個地方。但不是因為我找到了方法，最多只能算是有了點頭緒。」
「那為什麽要帶著我？」
「唔，」他換了下手開車，左手按在下巴上，發現我在看他又換回來，「這樣可以多一點觀察你的時間吧？因為我實在找不出來決定你使用能力的是什麽。」
這混蛋，什麽都對我說了——這有恃無恐的樣子，真是可惡。
「你要加入麽？」 庫洛洛對這話題好像很感興趣，又問了我一遍。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麽？
「加入旅團能給我什麽好處？」我心不在焉的反問。
「有一條團規是團員不能內鬥，你加入了之後就不用擔心西索會殺你了，當然，如果你加入，我就不會偷你的能力了啊。」他仿佛說著什麽天經地義的話。
我粗重的呼吸了幾次，克制住想撲過去毆打他的沖動，肋骨受傷的地方又開始痛了，「這不是好處，是威脅吧？而且我也不怕西索。」
「嗯，」他抓著方向盤，嘴角彎起來，「是啊。你的確不怕他，你比較怕飛坦。那麽……」他自嘲似的笑笑，換個哄小孩子的口氣，「這個理由如何？你加入之後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很多從來沒人去過的遺跡和好玩的地方？」
「那些地方我也不是沒去過，你以為我是在小鎮的酒館裏一直長到十四歲的麽？」我有點鄙視的看看他。
「嘖∼那就難辦了。」他皺了下眉毛，然後又找了一條「好處」，「你不是想變強麽？跟著我們啊。」
我搖頭，手扶著車窗看看他，「你是在開玩笑麽？」我實在拿不準，「是認真的？」
「嗯。認真的。你的資質很好。」他又自嘲似地笑了， 「西索的眼光不錯。」
我歪著腦袋，庫洛洛的眼睛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這使我對他的語言從來都無法正確理解。就像和俠客他們離開那座廢棄教堂的時候，他所說的「什麽都不做把你丟在這裏」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是被丟在那裏的人是怎麽想的好像和他的話相差很遠。所以，庫洛洛你究竟是怎麽想的，最好還是直接告訴我吧。
沈默了大約一分鐘，他像是有點遺憾的向我確認，「真的不要加入我們？」
「不要。」
「為什麽？」終於開進有些人煙的地方了，庫洛洛還是慢悠悠的，偶爾看一眼窗外。
為什麽？
其實我很想像熱血少年漫畫的主角那樣說——「有個器官比我的心臟還重要，雖然我看不見它，但是它確實在我的體內……如果我加入你們的話，它可是會攔腰折斷的。比起心臟停止跳動，我更重視它」……
不過，談話的對象是庫洛洛，我實在沒必要在他面前耍帥。
我老老實實的對他說，「因為我討厭你。」
老老實實的對自己說，其實，如果不是庫洛洛對我做了那些可恨的事情，他們這夥人，還有他們做的事情，聽起來的確很好玩，說不定我真的會加入他們。可是，現在都晚了。我才不想跟著他們這種沒前途的組織呢。
他像是認真在分析我給他的答案，右手放在方向盤上，左手按住下巴，「因為討厭我，所以寧願讓西索殺掉？」
「不是。」我才沒有驕傲到那種程度，「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他從鏡子裏看著我，我盡量坐直，手放到車門把手上，「因為我沒辦法把我討厭的人當作同伴。」
他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進一個社區，「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似乎並不討厭我。」
我握緊拳頭，咬著牙齒。庫洛洛現在的樣子和那個在初夏的星夜裏突然出現在我家露台上的男人很像，我又想起來福蘭達家閣樓裏那些零亂肆意的腳印了。即使現在那房子被夷為平地，即使黛美太太在那塊空地上種了有著各色甜軟花朵和柔嫩枝條的甜豆，即使那裏現在看起來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扭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轉過頭在鏡子裏和我對視，「對不起。那個時候我不是故意的。」
我楞一下，「什麽不是故意的？」
他把車停在一個公園後面，放下車窗。
今天的天氣很好，有一點點微風，在這裏可以聽到公園裏面的各種聲音，鳥鳴，小孩子的吵鬧叫嚷，風吹過樹木花叢發出的聲音。
9月3日③ 最初的回憶
62 團長繼續坦白
淡淡微風裏，庫洛洛用手支著頭，似乎是在看什麽我看不到的風景。
「我、信長和飛坦，本來是計劃取走了那個人的能力就離開的……」他的聲音在晴朗的午後聽起來很溫和，「其實已經走了很遠了。我一直覺得有哪裏不太對，終於想起來……是你的眼睛。」他的口氣像是在聚會的時候跟朋友回憶當年好笑的瑣事，「你在看我手裏的書。」
哦，的確是這樣。我在擺笨重的古董電唱機，偶然間把氣集中在眼睛，看到了他的書。「所以你們又回來了？」
「嗯。我不能冒險。回來之後我只是想觀察一下你有沒有什麽幫手，或者，有誰在背後指揮你……」
「餵——」我打斷他，要觀察到底有多少敵人這理由無可厚非但是——「信長叔說他馬上就走開了！你和飛坦……」
「從一開始看到最後」這話實在說不出來，我的臉突然從下巴開始慢慢熱起來，身體像是被什麽柔軟可是卻很厚的絲巾包起來了，這個人，這個人……
庫洛洛從鏡子裏看我一眼，垂下睫毛，「你……你的行為很奇怪，」他的左手握成拳頭，食指的骨節抵著嘴唇，「你表現的……」他像是在找一個恰當的詞，「像個普通的小女孩。可是你又有念能力，我需要時間判斷你是因為發現了我們而在表演還是真的就是個普通的小女孩，不過湊巧是念能力者。」
「我本來就是個普通的小女孩。」我真的生氣了，這是什麽理由？！
「普通的小女孩是看不到我加了「隱」的書的，又湊巧出現在我盜取念能力之後，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他轉過頭問我，拳頭放在下巴旁邊。
「……」我看了他幾秒鐘，沒法回答。我大概也會這麽做。仔細的觀察，一點都不能漏掉，任何眨眼的瞬間都有可能是破綻或者對方設下的陷阱。沒有所謂的巧合。
可是，這真的是個巧合。
我苦笑一下問他，「為什麽選我家的酒館？」
「我們一路跟蹤那個人，飛坦把他引到了小鎮上，他走進鎮上最冷清的一家酒館，就這樣。」
「我家的酒館以前生意很好的。」我急忙說。
他輕輕笑一下不置可否。
從車窗進來的陽光和風，樹籬後面孩子們遊戲的喧鬧聲，不知名的植物散發的香味，讓這刻短暫的沈默有種奇怪的寧靜。
「現在還很討厭我？」
「嗯。很討厭。」
「有稍微不那麽討厭一點麽？」
「沒有。就算第一次不是，後來你做的那些事全都是故意的。前天晚上也是。」我咬著嘴唇盯著他。
「嗯。那次的確是故意的。」他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口。
「為什麽？」
「為什麽呢，唔，」他像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我還是覺得，決定你使用何種能力的，是和接觸有關的……也許那樣之後我的書會重新出來呢？」
「餵——」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我最討厭說謊的人。西索那麽愛說謊都幾乎從來不騙我。」西索真的沒有對我說謊，他只是沒有說真話。比如，他做的兼職是什麽。
「哈，被你看穿了啊……」他輕哂，有點煩惱的樣子，「實話是，你每次都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可是每次到最後我都沒看到你哭……」
「你想看人哭可以跑到街上欺負小孩子，他們一定哭的夠大聲。」我咬牙切齒的打斷他。
「你不明白麽？」他對我笑了一下，眼睛裏流轉著那種我不喜歡的光芒，「只有沒有牙齒的老人和嬰兒才喜歡軟到爛的食物。」
「我沒有硌疼你的牙齒吧？」
「你……完全沒有呢。」他說完這句話，略帶笑意的看看我，似乎相當愉快。
這樣的回答無論是語氣還是措辭都讓我又羞又氣。紛亂跳動的燭火，他冷靜的雙手和瘋狂的嘴唇，彌漫在唇齒間的腥甜……這一瞬間的回憶好像一簇從心口燒到眼睛的火焰，讓我剛剛降下溫度的臉龐又熱起來，一瞬間連耳朵都燙起來，臉一定是氣得通紅。
他還是在說謊。
不想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我粗重的呼吸幾下，悶聲問他，「接下來你要做什麽？離開友客鑫之後。」真的就這麽放過我麽？才不會。我一定得找出來他們是怎麽監視我的，也許是什麽擅長跟蹤的高手，也許是什麽奇怪的能力，也許庫洛洛在我沒察覺的時候偷偷對我使用了什麽能夠監視我行動的能力？
「接下來……按照計劃去我下一個目的地吧，」他走下車，把我的背包從副駕駛座上拿下來，又為我打開車門。
我走下車，接過背包，用極不友善的目光看他。
他平靜的和我對視一會兒，嘴角有淺淺的笑意，「我有預感，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我把背包背好，看著庫洛洛坐進去發動車子，對著他舉起左手，在指尖用氣變出個豎起中指的拳頭。這是在飛艇上遇到的姐姐教我的。
庫洛洛大笑一聲，對我揮了一下手，「差點忘了，還給你吧。」
我接過他拋來的東西，有點驚訝，這才發現，胸口口袋裏的手機早就不見了。
他果然是盜賊。
我，我果然是個笨蛋，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忘了口袋裏還應該放了個手機呢。他是什麽時候把我的手機偷走的？
我握著手機，傻呆呆的目送庫洛洛開著車絕塵而去，發覺自己被他扔到了一個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
拿著地圖看了一會兒，沒有能對得上的街道名，又像個傻瓜似的等了半天，終於有個路人被我拉住。我被告知，這裏叫「鑫又」，是林岡機場附近的一個小地方。每隔兩個小時才有一趟巴士車去友客鑫，唯一的特產和工業是一間汽水廠。
庫洛洛你這個混蛋——
我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惡毒詞匯加在他身上，背上裝了全套露營工具的大登山包往車站走。
滿心委屈的想打個電話卻發現手機沒電了。然後我想起來手機的充電器還放在我的車裏，而那車現在已經被窩金炸到大黑道的盡頭了。
啊啊啊啊啊——
旅團的這幫混蛋！
還好到了車站沒多久就等到了巴士車。但是沒想到司機竟然不買獵人協會的帳，說不知道什麽是獵人執照，非要讓我買票。我沒有零錢，他車上沒有讀卡器。僵持了一會兒，我只好跳下車，車門在我下去那秒關上，差點夾住我的背包。我走到車頭前面在全車人的註目下和司機瘋狂的喇叭聲中把車頭提起來，然後輕輕放下。
車門「啪」的打開了。
司機他大概真的不知道獵人協會和獵人執照是什麽。
我應該慶幸庫洛洛沒在穿過沙漠的公路上把我扔下去。那麽我到天黑也搭不到順風車。巴士在兩邊都是荒涼沙漠的公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晃晃悠悠的到了友客鑫。這一路上就我們這一輛車。連對面都沒有車經過。
庫洛洛你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啊！
跟司機說了聲「謝謝」，我下了車，搭上地鐵。坐了幾站之後上來了一個胖子，他看到我的時候嗓子眼裏發出個奇怪的聲音，然後一路上一邊擦汗一邊盯著我看。
這人和「蘿莉的時間」的一些客人有點像。薄妮大人說他們是「宅男」。是一群以為自己活在二次元世界或者在二次元世界生活太久而導致除了自己的老媽以外無法和現實世界中的任何異性發生聯系的人。
忍耐著他奇怪的目光，我的站終於到了。我等在車門就要關住的時候才跳出地鐵，胖子如我所料的跟在我後面向車門沖過來，好像想對我說什麽的樣子，車門及時關上，他趴在地鐵門上，緊貼在玻璃上的臉變形了，看起來有點恐怖。
我看著他被裝在車廂裏，載走了。
回到酒店，前台的接待員告訴我美達小姐外出了，另外有人給我留了信。
我接過那個信封打開看了一眼，裏面有一張酒店的房卡。那酒店我知道，離奇犽和小傑住的地方不遠，我看到過它巨大的招牌。
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我翻了一下信封，看來是從前台拿的信封，「您知道這是誰留給我的麽？」
接待員笑了，「是您的男朋友啊，他還特意到餐廳給您買松餅來著。」
松餅？是西索。
我向她道謝，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被清理過幾次，收拾得很幹凈，跟垃圾一同消失的是我的衣服還有其他所有我沒帶去沙漠的東西。
我拿出信封裏那張房卡，西索把我的東西搬去那間酒店了？
本來是想先洗個澡的，這下我得再等一會兒了。
不管他是為了什麽原因，我得先去西索訂的酒店。
嘆了口氣，我寫了張字條說自己已經從沙漠回來了蜥蜴沒有抓到，先去朋友那裏可以不用幫我留房間了。關上門，我把字條賽進美達小姐的房門下面。
不知道小傑他們怎麽樣了，今天已經是九月三日了，羊皮卷今晚就要拍賣……唉，給俠客他們抓走之後，這兩天過得好像一百年那麽長。
我胡思亂想著，在酒店門口叫了出租車去房卡上的那間酒店。
悠于 2015-1-20 23:19
9月3日④ 序幕
63 來到陌生的地方通常意味著你會有新的經驗
沒想到西索訂的那間酒店這麽豪華，我灰頭土臉的，站在光可鑒人的大廳裏不由覺得自慚形穢。
在電梯門口，一位漂亮的服務小姐問我，「請問去幾樓，可以看下您的房卡麽？」
難道我看起來已經像是來打劫的那類人了麽？我有點臉紅，把卡遞給她。
她微笑著對我說，「頂樓請用這邊的專屬電梯。」然後領我走了幾步，來到一個有點隱秘的小電梯門口。她刷了一下房卡，門開了，小小的電梯門後面竟然是個很大的房間，一面是玻璃墻，天花板掛了盞小巧的水晶燈，柔和的光線讓角落裏那樽大花瓶的釉面反射出寶石似的光澤，花瓶裏插著別的大陸才有的新鮮花卉。靠著玻璃墻還有張絲絨面的貴妃榻，對面放了一對設計精巧的櫻桃木小椅子，和一張小茶幾，看起來像是拜俐王朝的風格，就算是仿制品也一定價格不菲……華麗成這個樣子的電梯，說實話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服務小姐把卡還給我，笑容殷勤。
看來她不覺得我是強盜了。真笨。說不定這卡是搶別人的呢。
電梯上升的時候我坐在貴妃塌上看到黃昏時分的友客鑫，藍色天空盡頭有血紅色的晚霞，明天大概會下雨吧。我懸浮在空中，看著下面的城市，恍惚間不知身在何方。
電梯很快停了下來，門卻沒開，我楞一下，轉過身，刷了下卡，雕花木門發出「哢嗒」一聲輕響。看來這電梯只能通到這一間房間。
我推開門，楞住了。這下我知道了，天空競技場那層主房間只能算是二流的奢華。
悲哀啊，貧民的悲哀。
我絕望的醒悟並且在迅速在心中做了決定——再也不能把任何一個以前沒見過的豪華浴室輕易認定為「傳說中吃了之後會和半/裸的仙女們一起飛舞的料理」。因為很顯然，這世界上有太多我沒有經歷過、用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事情了。
把登山包扔在地上，我打量一下起居室，決定先去右邊的房間看一下。
這裏也有一間「走進去的衣櫃」，我看了一眼，這下可以肯定了——這就是西索的房間——這世間大概沒有第二個人的衣櫃是這樣的，大的像個雙人房的衣櫃裏一面墻掛著各色小醜裝，另一面墻是host制服。
咳，這麽說是不對的，他說了自己沒做host，那麽，我有點好奇，為什麽他會有這麽多這樣的衣服。
我走進去，手指撥過一排襯衫，袖口的紐扣幾乎無一例外的全是用貝殼手工雕琢成的，偶爾有幾件用的是其他天然石材。
像我這樣的貧民，自從爸爸走後，除了在美達小姐那裏買的幾件衣服，其余的衣服上一律都是塑料鈕扣。
西索還是我不了解的未知生物啊。他是怎麽支付這種豪華的生活的？他不做小醜的時候在做些什麽？
我走出去，起居室另一邊的房間裏，打開衣櫃，我的衣服都被掛起來了，還有清洗熨燙過的痕跡，這裏的客房服務看來也相當周到。
我拉了一下床頭櫃的抽屜，奇怪，竟然打不開。
用了「凝」發現上面用氣纏著。
打開抽屜之後，如我所料，看到我的筆記本，爸爸的筆記都在裏面放著。
我把兩本筆記拿出來翻了一下，放回去。
倒在床上，我突然間很累很累，覺得好像在海裏遊了很久很久之後終於踩上沙灘的時候，腿腳酸軟，盡管腳下是松軟的沙子可是總算是回到陸地了。
我攤開四肢，想到之前庫洛洛開車的時候和我那些對話。那算是我們之間的第二次對話，其他的，只能算是審問。
他對我的態度有些什麽地方變了。
確切的說，是在西索出現之後有了微妙的變化。
他在想什麽？因為沒辦法用暴力取得我的能力所以改為懷柔政策了？好像沒有那麽簡單。他好像，是在計劃著什麽……？
想了一會兒，我覺得他也可以劃作「神奇的未知生物」那一類。
跳下床，我走進浴室去洗澡。
雖然很想泡個澡，還想看看西索的房間裏的浴室是什麽樣的，一定比我這間「客房」的浴室還要豪華幾個檔次，但還是等晚上回來吧，我得去找小傑他們，還要買個手機的充電器。比原先說的晚了一天才回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擔心我。
嗚∼我沒記住奇犽的手機號碼，小傑的就更不用說了。為什麽我對數字那麽不敏感啊？
克制住自己不要在前所未見的豪華浴室裏進行東看看西摸摸的貧民行為，我迅速沖了個澡，打開衣櫃，猶豫一下，穿上薄妮大人送給我的那套淺綠色洋裝。等一下要不要再去買一條這樣的裙子呢？住在這裏的話，還是不要顯得和其他客人太不一樣吧。
我坐著豪華電梯下去，實在不明白為什麽裏面要放張貴妃榻。電梯運行的時間這麽短，有誰會想要躺在上面麽？躺在上面幹什麽啊？唉，貧民的悲哀啊我果然不理解有錢人的思維方式。
我在前台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又問了怎麽去小傑他們的酒店。讓我意外的是，從這裏去他們那裏還要坐地鐵。唔，可能是因為這酒店很高所以當時那大大的霓虹燈招牌給了我一種「兩個地方離的不遠」的錯覺吧。
我坐了兩站，從地鐵走出來的時候肚子有點餓了。地鐵站裏的便利店的熱狗香味讓我忽然間饑腸轆轆。買了個熱狗，我在走進小傑他們的酒店之前就吃完了。
我走到前台，還沒開口，服務小姐就對我笑了，「是來找你的兩個朋友的麽？他們還沒回來呢。」
「……啊。」我失望的張著嘴，過了幾秒鐘才發出聲音。
他們去哪兒了？這麽晚了還在掙錢啊？即使是小傑現在也該發現根本湊不到足夠的錢吧？
「要坐下來等他們麽？」那服務小姐和她的同事似乎對我們三個抱有特殊的好感，從見到我的那一刻就不停對我微笑，偶爾互相交換個看到「萌物」時才有的眼神。
我看看大廳外面漸漸變成藍紫色的天空，唉，還是先去買手機的充電器吧，等一下商店都要關門了。友客鑫的商店好像關門都挺早的。
服務小姐問我要不要給他們留言或者留個電話，我想了一下，算了。
那是西索的房間，如果他們打過來的時候是他接的電話……嗯，好像會很不妙。
我拿了張酒店的卡片放進包裏向她們告別。
我在地鐵站裏的便利店又買了個熱狗充饑，然後走去站台。
這個時候的地鐵車次少了很多，站台上只有寥落的幾個乘客。
所以，我馬上就註意到有人在看我。
我轉過頭，有點意外的看到不久之前在地鐵上遇到的那個胖子。
他手裏拿了個手機，對著我，頭上冒著汗。
「餵——」我快速向他走過去，「你是在跟蹤我麽？」
「不是！」胖子急忙擺著手辯解，「我沒有跟蹤你！我只是在等車，我比你來的還早呢！」
我看了他幾秒鐘，猛的沖過去，劈手奪過他的手機，看了一眼之後勃然大怒，「還說不是在跟蹤我！這上面為什麽有我的照片？哎——」
他的手機屏幕上的確是一張我的照片，穿著我現在穿的淺綠色洋裝，擡著頭，好像是在仰望著鏡頭——這明明是我在奇犽他家大門外的時候啊！他怎麽會有這種照片！
「這個……你怎麽會有這樣的照片？」
「……」胖子擦著額頭的汗，有點尷尬的看著我。
我向他逼近一步，「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告訴我，這照片是從哪裏弄來的。我的朋友就住在這大房子裏面，他們一家可都是很厲害的……」
還沒等我把威脅的話說完，胖子松了口氣，「原來你是奇仔的朋友啊——」
奇仔？
「你，你是……」我楞了一下，表情肌又失控了。
手機上的照片只可能是從奇犽他家的監控錄像上截下來的……奇仔這種稱呼……雖然長得不太像，可是他的年紀，黑發黑眼的特征……這，這只有一個可能啊！
我扯著腮幫，努力露出個笑容，同時輕輕的把手機賽回他手裏，「嘿嘿嘿，難道你是奇犽的哥哥？」
他徹底放松了，「是啊。我叫糜奇。」然後他對我笑了一下不知為什麽又緊張起來。
他真的是奇犽的哥哥！我的推理能力有進步了！哈哈哈∼等等……
奇犽的哥哥……
咪路你長得像我哥哥……
你發呆的時候像……
我笑不出來了。
像掉下懸崖的時候忽然有人扔了條細細的繩子下來——我猛的想到奇犽說過他哥哥是個易容的高手——「糜奇哥哥，」我滿懷希望的，近乎討好的微笑著小聲說，「您今天也易容了麽？」
「啊？」他像是沒聽懂我在說什麽，「易容？」
「嗯。」我繼續滿懷希望的微笑著大力點點頭。
然後，他說，「沒有啊。」
我……
——抓緊那條繩子的瞬間即發現那是上面的人丟下來的一根吃剩的杯面……
奇犽你……我到底哪裏像你哥哥啊？
還有小傑，你怎麽能這麽說？什麽叫「奇犽的哥哥不像男人」？你是在歧視長得胖的男人麽？
我垂著頭，對面的地鐵關上門開走的時候站台上有一陣冷颼颼的風。
奇犽的哥哥一直沈默著。
終於，我收拾起破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擡起頭，咧著嘴角，「哥哥，你有沒有很想狠狠揍奇犽一頓的時候？」
「有啊。」
「嗯。我也是。」
奇犽的哥哥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所以大概也不會知道任何關於爸爸的事情。
我惆悵的看了他一會兒，向他告別。
他又擦了擦汗，木訥的說「拜拜」。
真難想象他這個樣子怎麽在獵人考試的時候易容到奇犽都認不出來的。
飽受打擊的我回到酒店房間，發現西索回來過了。
他房間門口的洗衣筐裏扔著一套小醜服，正是早上我離開時他穿的那套。
我有點失望的把衣服拿起來看了看，又扔回去。
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呢。唉，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再回來。
走回自己的房間，看到床頭櫃上放著一個沒有任何標簽的小瓶子，下面壓著張卡片，只寫了一個字——「藥」。
你以為我會用你自己配的藥麽？你有行醫執照麽？還有，你以為是誰把我打傷的啊？哼。
我報覆似的拿起電話，叫了一堆看名字就知道一定很貴的食物。十分鐘後服務員送來了我點的東西——這酒店的服務質量真不錯。我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邊看電視邊吃。
我打了幾次電話，小傑他們一直沒回來。
快到午夜的時候，我又打了個電話去小傑他們的房間——這兩個人終於回來了。
小傑很興奮的說他典當了獵人執照，拿到一億元用來在舊貨市場買古董去賣，然後他們的另外兩個朋友也來了，一個還沒見到，另外一個很會殺價幫他買了手機，他們賺錢的事也有眉目了，他剛說到好像是在懸賞尋人什麽的，奇犽就把電話接過去了。
他很簡單的問了我一句「你怎麽樣？」
我告訴他蜥蜴抓到了，不過我又把它放了，還有，我惡狠狠的補充，我遇到你哥哥了。
奇犽「啊」了一聲，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這小子！等見了面再收拾你。
然後他問我為什麽晚回來了一天。
我告訴他我的車壞了，手機也沒電了，好不容易才搭巴士從一個叫「鑫又」的小地方回來。
他沈默了一下，說沒事就好。
奇犽的沈默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一種信號。
他開始沈默，我就開始內疚。
尤其是在不久前看到了「罪證」及「證人」之後。
我「咳」了一聲，「嗯……那個，明天早上在找你們吃早餐？我現在住的酒店裏面食物很好吃，我可以要一個野餐籃子，然後我們去附近的公園……」
「啊？」奇犽似乎對我突然轉移話題有點措手不及，他停了一下才說，「好的。」
「那明天早上八點在你們酒店的大堂等你們？」
「嗯。」他簡練的回答。
小傑又拿過電話跟我咕咕咕的說了一會兒他們都買了什麽東西遇到了什麽人，明天可以去什麽公園，我躺在床上換了幾個姿勢，漸漸覺得肋骨那邊又開始隱隱作痛。
又跟他說了一會兒，我掛了電話，拿起西索留下的小瓶子和卡片。用了「凝」也看不到這兩者上面有任何說明用法和用量的文字。
混蛋這是內服的還是外擦的啊？
打開瓶子聞了聞，氣味倒是甜甜的，我用食指蘸了一點舔了舔，嗯，好像還挺美味的樣子。難怪我上次喝西索那加了料的湯的時候覺得湯裏有種特別的甜味。不過，要喝多少啊？先喝四分之一吧。
我喝了一大口，啊，這藥好像糖漿一樣，美味∼
意猶未盡的舔舔嘴角，我決定，再喝一口吧。
然後，我覺得，再喝一小口吧。嗯嗯這個味道真好，是什麽做的呢？還沒見過比它好喝的糖漿呢，等西索回來一定要問問他。
……於是，我一口又一口，最終有點舍不得的擰緊瓶蓋的時候，已經喝了半瓶。不知道會不會喝太多了。
這藥效力十足，和上次一樣，沒過多久我就昏昏欲睡。
可是奇怪的是，不知為什麽我總是睡不安穩，每隔一陣就會醒。
不知第幾次醒來的時候，我覺得有點口渴。拿了杯水，我喝了一小口，爬回床上。
9月4日① 萌芽 let's kiss it bette
64 像這樣說停就停的男人真的不多了啊。
我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西索推門進來的時候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是我馬上就醒了。
「你回來了？」
「是我吵醒你了∼還是……小寶貝你在等我回來呢∼呵呵♥」
「嗯。誰要等你啊。」我揉揉眼睛，想要坐起來，「幾點了？我還約了奇犽他們去吃早餐呢。」
「還很早。」他輕輕笑一聲，走過來，「藥喝了麽？」
「喝了一半。」朦朧的月光下，我看到他還穿著小醜服，臉上的淚滴和星星不見了，「這藥是你自己配的麽？」
他沒有回答我，走過來在床邊坐下，身上隱隱有火藥和血腥味。他俯下頭，手伸進被子裏面，一下子就準確找到我肋下受傷的地方。
我沒有防備，身體一抖，輕輕哼了一聲。
西索擰開台燈，看了看瓶子裏剩下的藥，問了我諸如還有沒有繼續咳嗽，呼吸的時候會不會痛，幾點鐘吃了藥之類的問題。
不知道是因為他罕有的一本正經的表情，還是因為這些像是醫生和病人之間的對話，當他拉開被子對我說「讓我看一下」的時候我居然不假思索的轉過身側躺著，把衣服撩起來露出那塊瘀青。
他發出一聲帶點戲謔的輕笑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我的臉在一瞬間像是被熱蒸汽熏到了一樣變得燙燙的。身體僵了一下也開始從脖子那裏開始變燙。我拿不定主意是要把衣服拉下來，還是要就這樣僵在這裏，好像不管怎麽做都會被嘲笑。
他把手掌放上去的時候我瑟縮了一下，喉嚨裏毫無預兆的發出短促的一聲「唔」。
我轉動脖子，把臉埋進枕頭，希望他不會看到我的表情。
西索的手指溫度比我的身體稍微低一點，他的手指從我受傷的三根肋骨上依次劃過去，慢得好像是在進行冗長的檢閱。
他這麽做的時候，我要用手指抓緊被子，才能勉強克制住不讓身體發抖。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如果在他的觸摸下發抖會是件很丟臉的事。
他又笑了一下，聲音有點低沈，「還疼麽？」他這麽問的時候突然用和嗓音的甜膩柔和完全不同的力道猛的按了我一下。
「嗚∼」我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做，低聲痛呼一聲，眼淚已經沒有任何警示的冒了出來，「我疼啊——」
「疼到要哭出來麽？」他俯在我耳朵邊上，撫弄我的頭發，「比昨天打到的時候還疼？」
「嗯。」我轉過臉看著他，眼淚順著臉龐流下來。
「呵∼」他小聲喃喃，「kiss it better……」
他按著我的手臂，低下頭，溫軟的嘴唇試探性的貼在我的傷處，輕的像是根羽毛。
可是，這輕飄飄的羽毛卻讓我覺得像是黑夜中突然看到劃破天空的一道閃電，在閃電消失之後，黑暗中那一刻的刺眼光亮仍然留在視網膜上，要緊緊閉上眼睛幾秒鐘才能再看到東西。
而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那已經不再是根輕飄飄的羽毛了。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不是因為疼痛或者寒冷，身體也會簌簌發抖，也沒有想到，只是親吻肌膚和受傷的肋骨也會讓人有這種一瞬間所有的血液都從四肢百骸沖進腦袋裏的感覺……而且，竟然，快樂到這種地步。
這種膩人的，讓人無法拒絕的快樂使我發出一些自己從沒聽過的細碎而不可辨別的含混聲音，身體一下子變得柔軟得好像隨溪流搖擺的水草。
他像是從我的聲音中得到了什麽暗示，唇舌輕輕用力，又馬上變得溫柔。弄得我有點疼可是又不是難受的疼。
我沒有被蜜蜂蜇過，可是聽說被蜜蜂蜇的時候，會有這種隱約的疼痛，讓我的肌肉微微繃緊又迅速放松，我從沒經歷過這樣奇異的疼痛，睜大眼睛不知所措。
他的一只手撫摸著我的臉，另一只手扶著我的腰，慢吞吞的把我的身體轉過來。
沾染我身體熱度的嘴唇從我的肋骨向下劃過，停在肚臍旁邊，他的手指從我的腰上走過來，像是要和他的嘴唇會合一樣，繞著我的肚臍輕輕畫了個圈，然後一起向上走。
當他的手指和鼻尖蹭到我卷起的衣服要繼續向上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即將被什麽淹沒一樣，忽然嚶嚶的哭出聲來，眼淚也流出來了。
西索停下來，擡起頭，「親一親也不會好點麽？」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支著身子，俯過身看著我，用指背擦著我臉上的淚珠，「咪路，你不想要麽？」
我看著他的漂亮眼睛，聲音支離破碎，「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要他繼續下去。
我的身體似乎對這種危險到讓我忍不住想發抖的，可是又讓人愉悅到微微發疼的快樂毫無招架之力，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也不知道如果讓他繼續下去，這種令我有點恐懼又很著迷的快樂會把我帶到哪裏。
總之，我不知道。
西索卻似乎完全明白我的意思，盡管我自己也可能不太明白。
他對我微笑，食指描畫著我的眉毛，另一只手伸到我頸項後面把我扶起來，「把藥喝了睡吧。」
我用睡衣的袖子擦眼角的淚水，「已經喝了一半了……」
「要把整瓶都喝完才有用啊∼♦」大概他覺得我是個生病的時候找借口不吃藥的小孩，所以毫不費力的把我從床上抱起來放在腿上，一手攬著我的肩膀一手把藥瓶舉到我面前。
我伸出手，他擰開瓶蓋。
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環在雙臂間抱著，可是卻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親密過。我忽然覺得身體柔軟而虛弱，需要靠在他身上。
他大概也察覺到了什麽，雙手握著瓶子沒動，身體卻一下熱起來，心臟在我的左臂後面一下一下跳著。
收攏手臂，他把我抱得更緊，嘴唇貼著的我的耳廓若即若離，「真的，不想再忍耐下去了呢……」
他的呼吸和摻著蠱惑意味的聲音弄得我喉嚨裏面癢癢的，耳朵一下熱起來。
他這麽說的時候我有種奇怪的想法，想要知道一下秒鐘如果他的耐性耗盡會發生什麽。
可是心底深處有什麽在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
於是我們靜靜坐著，過了幾秒鐘，西索的心跳平靜下來。他嘻嘻笑著用臉蹭蹭我還是燙燙的耳朵，「把藥喝了吧∼要喝得一滴不剩哦∼♠」
我接過瓶子一口一口把藥水喝完，每喝一口就舔舔嘴唇，這個東西喝多了會上癮麽？
「嗯，看起來真的很好喝呢∼是什麽味道？♣」西索把空瓶子放在床頭櫃上。
「甜甜的……哎？這藥不是你自己配的麽？」我看看他，仔細回味這個好像什麽糖漿的藥水。
「是我的一個朋友配的。他說他弟弟為了喝這個藥會故意延長接受電擊的時間弄傷自己呢∼聽起來有點誇張……」
電擊？這家夥！這到底是什麽藥啊？你自己都沒吃過就敢給我吃啊！還有，就算這個味道的確不錯有誰會為了喝這藥去接受電擊啊！
我扭動身子抓住他的脖子，打斷他的話，「你……」
他在我後背上輕輕推了一下，手扶著我的腦袋，含住我的雙唇，輾轉逗弄。在我能反抗之前淺嘗輒止。
「看來是真的……」西索按著我的嘴唇，眸子在台燈昏黃的光下顏色變深，「真的是很美味♥」
「你……」在我能夠表達怒氣之前，他又親吻我，把我放在床上，又輕輕松開。
我掙紮著要起來，他笑了兩聲，給我蓋上被子的同時用手臂壓住我，在我要開口說話的時候像只撲蝴蝶的小貓一樣親親我的唇，然後擡起手臂微笑著看我掙紮。
「餵——」我被他這種不加掩飾的逗弄氣得夠嗆，踢著被子一心一意要反抗他，他呵呵笑起來，明顯很享受我的怒氣。
像是下了決心不讓我說出第二個字，他又俯低，一絲不茍的重覆剛才的程序。
這種蜻蜓點水式的親吻和逗弄很快變成一場遊戲。在他的唇貼上來的時候我出其不意，或者早在他預料之中的，擡起脖子回吻他。
他避讓，松開我，再次襲擊。我在他靠近的時候微微擡頭迎合他，然後退後，像是回擊。
漸漸的我們每次分開的時間變短，貼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直到我拉著他的衣服不放手，直到他用手按住我的後腦不讓我退後。
直到他撓撓我左側的肋下，我咯咯笑著推開他，然後喘氣。
「別再逗我了……」西索躺在我身邊，鼻尖抵著我的鼻尖，撫摸我的後背。
「贏了就走的人最討厭了……」我小聲嘟囔著不理會他一點都不堅定的抗議，把頭擡起來閉上眼睛尋找他的嘴唇。
「這藥好像沒什麽作用了，」他轉動脖子避讓，用手指摩挲著我的耳朵和下巴，「小咪路你好像一點都不困啊♥」
「嗯。」我含糊的答應著，抓住他的肩膀繼續。
由於他並不堅決的的抵抗，我們又纏在一起很久，他的身體又熱起來，手從睡衣的下擺伸進去，他碰到我的時候，我被他手上的溫度嚇了一跳，後背上的肌肉繃緊又緊接著放松，然後整個身體軟下來。
他的手指沿著我的脊柱向上遊走，我的嗓子忽然發出微弱的哼聲，抓著他肩膀的手也軟了，掉下來放在他胸口。
那種讓我害怕又有點著迷的奇怪感覺又回來了。我的心跳劇烈到好像能聽到它跳動時的怦怦聲。
西索低著頭，嘴唇蹭著我頸部的血管，聲音裏像是混了什麽古老的魔咒，「咪路，你想要麽？」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他正在看我，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聽見自己小聲說，「我不知道。」
我還是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也不知道他要給我什麽。
「嘿，」他把我拉到不能再近，再近就會融入他身體的距離，聲音低低的，「那就不能再玩下去了。」
這次他拒絕得很堅定。他緊緊抱著我，隔著兩層衣服，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慢慢恢覆。
他不和我說話，也不讓我動，就這麽抱著我，我轉動眼睛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沒過多久，我咚咚亂跳的心也靜下來。藥效開始發作了。我的眼皮睜不開了。
西索發現我要睡著了，輕輕放開我。
「唔。不要把窗簾拉上。我要和奇犽他們去吃早餐。」 我在他從床上起來之前咕噥了一句。
大概我真的是在等他，所以在他回來之前一直睡不熟。
也可能是因為當時我服藥的分量不夠。
反正在這之後我睡得很沈。
9月4日②猶豫
65 剎車性能良好與否是衡量一個男人質量的重要標準
我醒來的時候西索還沒醒。我沒想到他洗了澡之後竟然又跑了回來。
天空還是蒙蒙的灰藍色，有幾顆晚歸的星星還掛在上面。從窗口透進來的微光照在他散落在枕頭上和頸項間的頭發上，讓它們看起來特別柔軟，他的睫毛被拉出長長的影子，覆蓋在本來應該是淚滴和星星的地方，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微微轉動，一定是在做著什麽夢，他的嘴角向上彎著，所以那大概是個好夢。
我咬著拇指想了一會兒要不要打斷他的夢。他醒來會記得那個做了一半的夢麽？會不會生氣的變成包子臉？
還有，為什麽男人還長這麽濃密又長的睫毛啊？真是讓人嫉妒。我的睫毛雖然長，可是一點都不濃，看起來像一種洋娃娃，或是很小的嬰兒。
二十七歲是麽，西索小時候長什麽樣子？像我這麽大的時候他在做什麽？跟誰學習念的？
唔，他好像說過他「第一次」的時候是十五歲對吧，那時我還是個小嬰兒呢……他比我大十三歲。
黛美太太說只有不正經的男人才會糾纏比自己小十歲以上的小女孩，可是從我遇到他的那時候開始，我從來不覺得在他面前的時候我是個小孩，或者他是個大人。為什麽？
嗯……這大概算是念能力者之間的惺惺相惜？啊，這個詞聽起來很像少年漫畫裏形容站在正反兩派可是又有羈絆的兩位主角時的話啊……
我繼續胡思亂想，饒有興味的仔細觀察他。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耳朵上面細到看不清的寒毛，我閉上一只眼睛，沿著絨毛的尖端顫巍巍的移動指尖，嗯，什麽時候試一試親親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垂含在嘴裏會是什麽感覺？像塊軟棉花糖？用舌頭舔舔的話能感覺到上面那些細到看不清的絨毛麽？
不如，現在試一下？
看看他，啊，還在睡。
我用手肘支起身體，趴在床上，像毛毛蟲一樣蠕動著一點點把頭湊過去。
用上唇碰一下他的耳垂，軟軟的。唔，頭發香香的，是草莓味的香波麽？
我張開兩片嘴唇含住他的耳垂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哈哈，絨毛是可以感覺得到的！
突然棉花糖跑掉了——他不知什麽時候醒了，轉過頭看著我，「你在幹什麽？」
我還微微張著嘴，楞了一下回答，「吃棉花糖。」
西索哈哈大笑著翻過身壓住我，「吃到了？」
「嗯。」
「那現在輪到我了。」
「唔——」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迷失在他的親吻中。和之前不太一樣，這個時候的他目標明確動作利落，和我分開一瞬間又再次貼上來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摸到的是他光滑的後背。
「餵∼」我艱難的躲避他，推著他的胸口，啊，也是光著的，這人是不是進行過脫衣服特訓啊？這是什麽速度！「那，那個，你……」
「嗯？」他俯低身體吻我的耳朵，像我剛才那樣把耳垂含在兩片嘴唇之間用舌尖輕輕舔。
我不知道我對他這麽做的時候他是什麽感覺，可是我的半邊身體像是觸了電一樣，一瞬間有種麻癢的感覺。然後整個人像是微醺一樣軟掉。
這非常不妙。
趕快把他推開，我坐起來，看著他。
西索趴在床上，攤開雙臂，側過臉和我對視了一秒，似笑非笑，有點埋怨的意思，「咪路你到底想要麽？」
我看到他光滑結實的後背，忽然想到我做的那個夢。那個把雙手合攏做出的心型手勢……我好像知道他問我想不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了。
我的臉紅了，聲音像是蜜蜂停在花朵上降落之前發出的嗡嗡聲，「我不知道。」
「唉唉，真是會欺負人∼♥」他不滿的小聲說著翻過身，伸長手臂把我攬進懷裏。
「人家還以為你改變心意了，」他捏著我胸口的扣子繼續抱怨，「看我忍耐很有趣麽？偏偏選在早上的時候這樣逗我……」
「早上？」偏偏在早上？
他不理我的疑問，自顧自的說著，「如果說「不要」的話我就不會再想了嘛∼為什麽一直說「不知道」……」揪著那粒可憐的紐扣，他哀怨的擡起頭，「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不知道想不想要？不知道什麽時候想要？還是不知道該不該想要？」
我仔細想了一會兒，「都有吧。」然後摸摸他的頭發很小聲的說，「對不起。」
西索揉揉我的腦袋，「沒必要道歉啊，又不是你的錯∼♦」
「嗯，說的也是。」
他把我的臉捧起來，細長的眉毛蹙著，「小咪路……」
「嗯？」
「你還是真是一有機會就欺負人啊∼♠」
這說的是你自己吧？
我嘿嘿笑著低下頭，看到他的胸口，臉又紅了。一點點把頭擡起來，「嘿，你，你剛才夢到什麽了？」
他笑了一聲，眼睛裏蘊含笑意，指尖輕輕沿著我的耳朵滑到脖子上，「你想知道麽？」
這種語氣與其說是在問我不如說是在誘惑我。
我不知所措的「嗯」了一會兒，手心開始出汗。
西索的臉上又出現那種奸計得逞的小小得意，他笑了笑，問我，「庫洛洛把你送到哪了？」
「一個叫鑫又的小地方，離林岡機場不太遠，每兩個小時才有一趟去友客鑫的巴士。」
「哈哈∼」他笑一下，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咪路，聽我說，昨天晚上幻影旅團洗劫了地下拍賣會，所有的寶物都已經在庫洛洛手裏了，你想要的羊皮卷也是。」
「……」我楞了幾秒鐘，目前唯一有點希望的線索，已經落入那混蛋手裏了……接下來，我要怎麽辦？從這群盜賊手裏偷東西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而且，」西索捏捏我的臉，嘴角微微翹著，「我覺得庫洛洛他搶走羊皮卷，是有目的的……」
「什麽？」我猛的坐起來，飄浮在空氣中形跡難尋的蛛絲逐漸清晰起來，在廢舊大樓裏看到那些散落在庫洛洛身邊的書，小滴在看的書和她那句「團長也是這麽說的」，要帶著我去下一個目的地……
我看著西索，心跳加速，「你是說——庫洛洛也在找阿裏斯蘭？」
「嗯。」他點點頭，也坐起來，「也許，他認為阿裏斯蘭那裏有什麽東西是和你的能力有關的，如果這推測是對的，就能解釋為什麽你爸爸要去那裏。你接下來要怎麽辦？」
我抓緊床單，急促的呼吸了幾次，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把爸爸的筆記本拿出來翻了翻又扔在一邊，一籌莫展。
「如果我知道那個地方在哪裏，會搶在他們前面去，可是，我不知道。但是庫洛洛好像已經知道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了。」
「為什麽這麽說？」
「他臨走的時候對我說很快會再遇到我。」我想起庫洛洛那時篤定的口氣，憂心忡忡，「他一定通過什麽方式查到了我在找那卷羊皮卷，他知道我也在找阿裏斯蘭……」
「啊∼真糟糕呢∼嘿嘿嘿♦」
我看著西索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皺起眉毛，你有必要表現得這麽明顯麽？
他把我拉過去，安撫似的摸摸腦袋，「別這麽絕望嘛∼說不定你會比庫洛洛先找到呢，說不定庫洛洛接下來根本沒時間去找什麽遺跡了呢∼你覺得鎖鏈殺手會這樣就停手麽？♠」
我擡起頭看著他，有點震驚的回憶起第一次在友客鑫見到他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那種在計劃著什麽不好的事情的語氣，暗含殺機的微笑……
「你……你認識鎖鏈殺手？」這一切是他安排的麽？「你要利用他擾亂旅團的活動然後找機會和庫洛洛決鬥？」
西索的眼睛瞇起來，裏面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嘴角翹著，雙手不著痕跡的滑到我的脖子上，他的聲音依然溫柔動聽，可是手卻在慢慢收緊，「嗯∼這麽聰明的小咪路……」他忽然用力，我被他掐得張開口呼吸，「……害得人家好想要呢♥」
他松手的時候我大力吸氣，他的嘴唇湊上來，不知道是在問我還是在問自己，「已經忍了兩天了，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怎麽辦？」
他這個樣子像極了我第一次把他打傷的那個時候，身體周圍，連呼吸都是，散發著讓空氣都在微微震動的氣，身體變得滾燙，貼在我身體下面的心臟劇烈跳動震到我的胸口微微發麻。
又一次，我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以何種方式按到了西索的那只糖盒上的按鈕。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時的西索也在散發著什麽能量，可是並不是殺氣，他的動作狂熱濃郁可是又帶著一絲猶豫，好像是在誘哄著我順從，又像是在極力說服自己停止。
我在一瞬間暈頭轉向，全身發燙，從脖子到四肢都在輕輕發抖。他把我抱得那樣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他也一定可以感覺到我激烈到隨時會停的心跳。
他的右手繞在我背後抓住我右邊的肩膀，左手輕輕一推，我倒在床上，他頭發上的洗發水香氣、床褥間被子上的香味，混合著彌漫在這房間裏的奇妙能量，變成一種讓我覺得害怕可是不知道如何拒絕的氣息。
他壓在我身上的時候小腹那裏有什麽硬硬的東西蹭著我的身體，我一下子想起了《第一次的愛》……
不行，那本書我還沒看完呢！黛美太太如果知道我沒老老實實看完就直接跳到「實踐」部分了一定會發飈的！不對，我怎麽會告訴她！啊，現在這就是要實踐了麽？那些四肢短胖的包子臉寶寶們抱在一起的圖畫……
悠于 2015-1-20 23:21
9月4日③ 珍惜和尊重
66 沐浴露的用處多得很……純真的少女們就不要問了！
啊……就這樣開始實踐麽？這種事情應該比親吻還要好上一千倍吧？會麽……
黛美太太知道的話會發飈的吧？我不告訴她，她怎麽會知道？可是……
我的腦子亂成一團，微弱的反抗，「等等……嗯，等等……」
西索修長的手指按著我的嘴唇，食指伸進來勾了一下我的上顎，拇指把我的下巴擡起一點，然後他俯下頭親吻我的脖子，對我的抗議置若罔聞。
大概是我掙紮的時候弄開了紐扣，他像是預先演練了很多次一樣沿著我的脖子一路吻下來然後輕輕咬我的鎖骨。
這種明顯帶著某種邪惡意味的動作讓我大驚失色，覺得如果這個時候不停下來就再也停不下來了，拼命掙紮了兩下，腿蹭著他的小腹。
西索喉嚨裏發出個低啞的哼聲，抓著我手腕的手突然握得很緊，他緊貼著我的身體蹭上來一點，松開我的手腕，抱住我的肩膀，把頭埋在我的頸窩那裏，聲音悶悶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會停下來的，別再動來動去的了……」
我長長的喘口氣，努力想要放松身體。
西索一聲不出，可是他身上湧動著奇怪的氣息，像是在極力壓制著不讓什麽東西跑出來。
他的頭發有幾根灑在我的臉上，我呼吸的時候它們就跟著輕輕顫動，弄得我的臉癢癢的，我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轉動一下頭。
西索手臂立刻收緊，「唉唉唉，真是……」他抱著我翻了個身，讓我斜斜的趴在他胸口，他把我的手臂纏在自己的肩上，「閉上眼睛，我沒有說可以就不許睜開……」
我點點頭，靠在他胸口閉上眼睛。他的一只手撫摸著我的臉和耳朵，偶爾抓起一綹頭發繞在手指上，又輕輕放開。我閉著眼睛，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只能感覺到他的另一只手似乎在動。
這種隱秘的好像什麽邪惡儀式一樣的舉動不知道進行了多久，我的好奇心像小貓一樣揮舞爪子，幾次忍不住想要看看他在做什麽，可是他胸腔裏跳的瘋狂的心臟卻提醒我如果這麽做的話將會引起可怕的後果。
終於他的身體繃緊一下，然後像是放松了下來，鼻子裏長長呼出一口氣。
空氣裏漂浮著曖昧得讓人覺得羞恥的氣息。我的臉貼著他胸口的光滑皮膚漸漸發燙。
我聽到他抽面巾紙的聲音，終於忍不住開口，「我，我可以睜開眼睛了麽？」
回答我的是一個絲毫不掩飾惡意的吻。
委委屈屈的按著被咬疼的嘴唇又等了一會兒，我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立刻被嚇了一跳，西索的臉貼得很近，屏著呼吸，正瞇著眼睛看我，嘴唇抿著。雖然沒生氣，但肯定不高興了。
我退後一點看看他，從他身上爬起來坐著，嗯嗯唔唔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種令人羞赧的氣氛……
然後，我指了指一片濕掉的床單，「那個，這個……就是baby juice麽？」
這家夥的臉終於變成包子了，他用一只手捂住臉，「咪路，你的腦袋裏究竟裝了些什麽啊？」
「呃——」我想說些什麽，西索從床上坐起來，他嘻嘻笑著把我抱起來放在腿上，「這也是《第一次的愛》上說的麽？」
「不是，」我有點尷尬，這話題好像不是兩個剛剛經歷了一些很親密的事情的人應該討論的，「記得我跟你說過飛來友客鑫的時候，在飛艇上遇到了一群來賭場做生意的漂亮姐姐吧？她們講笑話的時候說的。其實我也拿不準那是什麽……」
我唧唧咕咕的說個不停，同樣的話翻來覆去說了幾遍，擔心一停下來剛才那種彌漫在空氣裏不願消散的奇異氣息就會卷土重來，蠱惑人心。
「嗯……」西索心不在焉的聽了一會兒，開始只是親親我的臉頰，之後就膩在嘴唇上面不願離開，我轉過臉躲避，他就順勢用手撥開我耳朵後面的頭發吻我的脖子，把包裹在動脈血管外面那塊皮膚含在唇舌之間，我仰起頭，他就擡起我的下巴一下一下咬我的鎖骨。
我輕輕推他，想要轉動身體，他箍著我不讓我動。不管怎樣他總會找到一片肌膚安置他的嘴唇，他的親吻好像一片樹葉，隨著我的輕微轉動和掙紮順流而下。沒過太久，他那裏又硬了起來頂著我。
這種讓人又害羞又窘迫的情形前所未有，我仰起頭小聲叫他的名字，「西索……」
他「唉」了一聲，把我放下來，低頭看看自己，像是有些懊惱，「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你應該問經常和你出現一樣情況的人吧？
「嗯……」還是轉移話題吧，「你剛才是說，你和鎖鏈殺手是一夥的？」
「只是互相利用♣」西索躺下來，拍拍身邊的位置，「咪路，過來。」
我躺下，抱著被子，「他還會出手吧？和你配合行動？」
「不知道。我們只是互相交換情報……」
我突然間害怕起來，「你真的不管怎麽樣都要和庫洛洛決鬥麽？」
「是的。」他仰著頭瞇起眼睛微笑，「小寶貝是在為我擔心麽？♥」
「我不想讓你死——」這句話沖口而出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這是什麽意思？「我是說，」我勉強分辨，「不是要等我變強麽？在那之前……」
「我知道了。」
他說完這話之後我們一起沈默了一會兒，看著窗外的天空一點點變得越來越亮。
「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唉，我也沒想好。庫洛洛一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找到了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我嘆口氣，看著像小蛋黃一樣的太陽從窗子的一角慢慢升起，「我只好去挖另外一條線索了。」
「那是什麽？」西索轉過身看著我，想了一下，「你之前去過揍敵客家……」
「嗯。」他的眼睛裏有我小小的臉，忽然間我覺得沒什麽是需要向我面前的這個人隱瞞的，「我爸爸和奇犽的爸爸認識……」
他思索一下，「他教你的格鬥術的確和揍敵客家的風格一致，可是……沒聽說過揍敵客家有這樣一個人。」
「總得試一試吧？」我忽然間有點惆悵，「如果沒用的話我就去爸爸以前和我去過的地方，一個接一個試吧，也許其中一個就是阿裏斯蘭呢？」
西索沒有說話，他看著窗口，不知道在想什麽。
通過鎖鏈殺手制造混亂之後，庫洛洛有可能和團員們暫時分開麽？還是，鎖鏈殺手會繼續一個接一個的襲擊團員？
自從在友客鑫見到他，西索的表現和平常很不一樣，他到底有多大的把握能獲得和庫洛洛決鬥的機會？
忽然間我想到，他之前和我相處時從來沒有像剛才那樣的情形，「西索，」我的聲音因為不安有點顫抖，「你是不是覺得以後見不到我了才會對我……對我……」
「哈哈∼」他轉過頭，眉眼之間都是笑意，「小咪路∼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臉紅了，這有什麽好笑的。我抱著被子翻了個身不看他。
「唔，這樣就生氣了呢∼♦」他繼續低聲笑了幾下，湊過來，把右臂伸到我脖子下面，左手扶著我的肩膀，「我想要這麽做想很久了，在旅團基地和你打鬥的時候就開始了……」
「什麽？」我猛的轉過身，不敢相信，「你，你……」在那種地方，那種情形，你居然在想……你在想什麽啊混蛋！
「嗯。」仿佛在向我確定似的，他點點頭，身體貼上來，手指一下一下梳著我的頭發玩，「上次在工場的時候也是啊∼不過那時候我找到還不錯的兼職♠」
「你那兼職是什麽？你去殺了什麽人嗎？」
「是啊∼真是聰明的小寶貝，呵呵呵∼♥」
「你……」我說不出來話，這是什麽……邏輯啊？這絕對不是正常人會有的吧？
「啊，今天淩晨我回來，看到你受傷的地方，於是又想起來那個時候了，接下來的你都知道了∼♣」
你這個混蛋啊——你果然還是變態啊——去和庫洛洛同歸於盡吧！
我踢著被子用力掙紮要掙脫他的懷抱，西索用了點手段。我很快發現他加了「隱」的氣把我和他綁在一起。
「哎呀呀∼讓我抱一會兒，再抱一會兒我就好了，別再亂動了♥」他的嘴唇碰著我的耳垂，呼吸弄得我心煩意亂，小腹那裏硬硬的緊緊挨著我的大腿。
「你才是別再動了呢！」我大聲喊著，脖子扭了幾下，身體倒沒敢再亂動。
他趴在我耳邊低聲笑著，「真是不管怎麽樣都好可愛呢∼♥」
「嗚∼」我悲憤的低低嗚咽一下抓著枕頭，放棄抵抗，讓他隨心所欲。
他仿佛是對把臉埋在我的頭發裏和頸項之間的親吻遊戲相當喜愛，手指沿著我的發際輕輕的，一遍一遍的撫摸我的臉和脖子，偶爾發出一些低微的鼻音。
又過了一陣，這些厭其煩的親密動作讓我燥熱不安，卻不知道如何應對，掙紮好像會讓他更興奮，躺著不動他卻始終沒有要平靜的跡象。
「西索你，你的……還要多久才能，才能……」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我的臉一定是憋的通紅，我好像能感覺到細小的汗珠正在從額頭鼻尖滲出來。
「才能下去麽？」他看出我的困窘，嘻嘻笑著在我耳背後面小聲問我。
「嗯。」
「我也不知道啊∼♦」他繼續親昵的蹭蹭我，「好像第二次時間總是很久的說……」
「啊啊啊——混蛋放開我啊！」我像只尾巴被人按住的蝦子舞動大螯一樣把枕頭扔下床，到了這個地步，無恥的話我也說的出來了，「趕快想辦法把你的baby juice弄出來！」
「哈哈哈哈∼」他笑得開心極了，抱著我的脖子又膩了一會兒，「我去洗澡，你準備一下去找奇犽他們吧♠」
這時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陽光從窗口照進來，西索的頭發看起來像是鍍了層金，他的眼睛彎成兩個月牙，睫毛翹翹的，做這種可惡事情的人竟然看起來有種不符合年齡的天真可愛。
發現他早就松開了綁著的氣，我轉過身體，看著他發怔，「你為什麽要去洗澡？不是才洗過麽？」
「不是小寶貝讓我把baby juice弄出來的麽？♣」他一臉委屈的回答。
「原來你早就有辦法！」我坐起來瞪他，「那你為什麽又抱著我抱那麽久？」
「那個啊，那是因為等一下要想著小咪路害羞臉紅的可愛樣子才能快點弄出來嘛∼♥」
啊啊啊——為什麽有人可以一臉純真又無辜的說出這種淫/蕩又無恥的話啊。
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從床上跳起來，大吼一聲跑進浴室。
虧我還在擔心你和庫洛洛的決鬥呢！咪路你是笨蛋！嗚嗚∼為什麽我會認識他啊，我究竟做了什麽？
9月4 日④那位揍敵客先生
67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說得這樣容易。
我洗漱完出來，西索跑回自己的房間了，我打開門看了看，他的房門關著，不知道他在裏面幹什麽。雖然他不在這裏，可是房間裏他留下的曖昧氣味還在流動著，我的臉紅了，不敢再想下去。拿起昨天晚上穿的洋裝換上，梳理一下頭發，看了看時間，幸好還來得及。
我拿起電話叫客房服務送早餐過來，叫了六人份的，然後又問能不能把五份放進野餐籃子裏。
服務員說當然可以，問我還需要什麽，我想了一下，又要了一個6寸的楓糖蛋糕。奇犽好像最喜歡吃這個。
我跑到西索房門外面，凝神聽了聽，似乎能聽到淋浴的水聲。他還在裏面？
擰開門，我把腦袋伸進去看了一眼，他房間的浴室關著門，床上被子亂亂的，看來他之前是在這裏睡了一會兒又跑來我房間的？
這時門鈴響了，我急忙關上他的門，整理了一下裙子才走去打開房門，服務生送了一個推車上來，他進來之後把我叫的早餐在起居室一角的小餐桌上擺好，又從推車底部拿出個大個的野餐籃子，還有一條野餐時鋪的一面是防水布一面是絨布的毯子。
「請您等一等。」我跑進自己的房間翻翻錢包，除了幾個硬幣，裏面一張紙幣都沒有。我通通通的又跑出去，有點尷尬，「請您再等一等。」這麽周到的服務不給小費簡直說不過去，可是昨天晚上錢包裏面僅有的那張5000元的鈔票已經給他的同事了。
我敲敲西索的房門，「你洗好澡了麽？有零錢麽？」
很快他拉開門，身上只有兩條毛巾，脖子上搭了一條，腰上圍著一條，他用兩根手指夾了一張萬元鈔遞給我，「去吧∼去吧♦」
我接過鈔票折成方塊，跑到那位一直站在推車旁低著頭微笑的服務員身邊，跟他握手道謝。
他向我說了句，「謝謝。很樂意為您服務。」倒退著拉著推車到門口，又向西索道早安。
西索擦著頭發，笑著擺擺手。
「我要出去了，幫你叫了早餐，有你喜歡的肉桂卷。」
「啊，我不喜歡那個∼♠」
「不喜歡麽？」我放下籃子，「那為什麽每次搶我的？」
「因為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呢∼♣」
我早該想到的。
氣呼呼的走過去，我抓起餐盤裏的肉桂卷咬了一口。西索站在小餐桌旁邊，漫不經心的用毛巾擦著頭發看我。
看到他的身體我的臉又一下子紅了，肉桂卷噎在喉嚨裏咳嗽起來，他遞給我果汁，我喝了一口，低下頭。
然後看到一滴水珠沿著他的腹肌一路流下去消失在毛巾裏。
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幾下竭力想平靜下來，可是他身上近在咫尺的熱量和縈繞在身邊的氣息讓我的呼吸也混亂起來。
「嗚∼」我把面包扔回餐盤提起籃子轉身就走。
「你怎麽了啊？」西索拉住我的手，把我扯回去，「看起來好像是我欺負了你似的……」
我喉嚨動了幾下，始終沒辦法發出聲音。
我看看他，委屈又無助得好像要哭出來。他身上有種奇異的力量讓我完全不知道怎麽去抵抗。
他嘆口氣，抓抓我的頭發，「去找奇犽他們玩吧……你的手機怎麽一直沒開？♦」
我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手機沒電了，充電器和車一起被窩金炸掉了。」
「哈∼倒黴的小咪路，」西索輕輕笑一下，「你放在這裏吧，等一下我會讓客房服務的人去買個充電器。」
「嗯。」我想一想，擡起頭，「你等一下要出去麽？」
他看著我笑，「我要睡一會兒。我可是都沒怎麽睡呢，小寶貝你倒是睡得很好啊∼♠」
「你……」我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像這時一樣，頻繁的臉紅，嗓子也像堵著什麽東西讓我的聲音小小的，「那你等著我？」
「旅團下午才集合，回來一起吃午飯吧∼♣」
我點點頭。
他把我送到門口，向我揮揮手。
我在電梯門合攏之前對他笑了一下。
走出酒店之後，我混亂的頭腦和紊亂的心跳終於恢覆正常，那間房間裏好像有什麽魔咒。
我搭乘電車，很快到了小傑他們的酒店。
一進門就看到小傑的刺猬頭，他正趴在前台和服務員姐姐們笑嘻嘻的說著什麽。
「小傑——」
他轉過身跑過來，接過我手裏的籃子和野餐毯，「咪路你真準時。」
「奇犽呢？」
「他還在房間裏，」 小傑掀開籃子看一眼，「奇犽的爸爸來了……」
「什麽？」
他又重覆了一遍，我楞了幾秒鐘，對他說，「小傑，你先在這裏等一下好麽？我要上去。」
「嗯。」他答應一聲，有點疑惑，我已經來不及做解釋了，飛跑著去按電梯。
電梯上升的時候我的心撲通撲通的跳著，我從包裏拿出那個項鏈墜，打開看了一眼合上，呼了口氣，把它掛在脖子上。這電梯運行的很慢，裏面只有我一個乘客，我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聲，試著在心裏開始從一數到到十，可是每次數到六的時候腦子裏就冒出無數個可能性，讓我無法繼續。
電梯終於打開的時候我沖到奇犽他們的房間門口，突然間希望奇犽打開門說他爸爸已經走了。
可是——當我就要敲門的時候，門打開了，奇犽有點驚訝的看看我，一個銀色長發的高大男子站在他身後。
「咪路……」
「嗯。」我看奇犽一眼，又盯著他身後的人。
他看起來應該和爸爸的年紀差不多，可是……他的樣子，跟我設想的很不一樣，他和照片上那清秀的少年好像差很遠啊……雖然頭發和眼睛的顏色沒變，可是怎麽看都像是把照片上的那個銀發少年吃掉了變成現在這樣子的吧？
我看看他肌肉虬結的手臂和披拂在肩上的長發，又看看奇犽，呃——奇犽你長大以後也會是這樣子麽？
「咪路，這是我爸爸，」奇犽退後一步，拉著門，轉過頭對他身後的肌肉大叔說，「爸爸，這就是……咪路。」他說我名字的時候聲音忽然變小了，肌肉大叔沒有出聲，他看著我，眼神一下變得銳利，然後這銳利的光芒一閃即逝，就像是在平靜的湖水中心投進了一顆小沙粒一樣，水紋一下就不見了。
這時我反而平靜下來了。
「奇犽？」
「嗯？」他的臉有點泛紅，聽到我叫他，和我對視一眼微微垂下頭。
「我可以，和這位揍敵客先生談談麽？」
聽到我之後的話他擡起頭，眼睛睜大一下，看看我，又轉過頭看看他爸爸。
肌肉大叔點了點頭。
奇犽更驚訝了，我拉起他的手小聲說，「等我一會兒。我會把全部事情告訴你。」
他清亮的眼睛閃動一下，握了握我的手，「嗯。」
奇犽走了之後，我跟在他爸爸身後走進房間，房門「哢嗒」一聲在我身後關上。
席巴•揍敵客，惡名昭著的揍敵客家殺手，轉過身看著我。
我仰著頭看了他一會兒，不知道從哪裏開始。
想了一下，我把脖子上的項鏈拿下來舉高一點，按下項鏈墜的按鈕，它「啪」的一聲輕輕彈開，「艾恩•麥格尼是我父親。」
站在我面前的高大男子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項鏈墜，伸出手，我把它放進他巨大的手掌裏，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
可是，他的表情很平靜，如果不是用念去感受，根本察覺不到那一絲有點柔軟的感慨。
「我知道。你和艾恩長得很像。」出乎意料，他的聲音卻很好聽甚至可以說是溫柔的。
「揍敵客先生，」我斟酌著詞句，「您知道我爸爸的下落麽？」
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很快恢覆，「叫我席巴吧，至於艾恩現在在哪裏，我並不知道。不過，他兩年多之前來找過我，說他要去帕裏群島，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我的心怦怦跳著，眼淚忽然間流了出來，來不及拿手帕，我用手擦擦臉，「他……他沒有說是去做什麽嗎？不是去找阿裏斯蘭麽？」
「沒有。他沒有告訴我去那裏做什麽。不過，」席巴先生停頓一下，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繼續下去，「他在很多年前去過帕裏群島一次，那一次，是去找一種石頭。」
「石頭？」
「據他說是一種可以除念的石頭，或者說，是‘凈化’念能力的石頭……」
「凈化念能力？」我腦海中忽然有了個模糊的想法。
席巴先生接下來的話證實了這想法，「你……應該和艾恩一樣，是特質系的吧？」
我點了點頭。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隱約有點惆悵，「艾恩說他會盡量讓你成為強化系的……看來，失敗了？」
我又點點頭，眼淚再次流出來。
我面前這男子的眼神突然覆雜起來，包含著些許的憐憫又像是被觸動到了什麽最無奈的回憶，「艾恩找的這種石頭，和傳說中的阿裏斯蘭文明確實有莫大關系。阿裏斯蘭王國的軍隊曾經一度橫掃愛珍大陸，兼並了無數國家。傳說中，他們的祭司掌握了一種巫術，可以奪取敵人的能力為自己使用，可是有一天，愛珍大陸西邊海岸的小島上有人發現了一種石頭，可以克制阿裏斯蘭祭司的巫術，於是整個王朝很快消亡了，連同他們的巫術和歷史。在王朝覆滅之前，阿裏斯蘭的勇士們搜集到了所有這種在他們看來是上天的懲罰的石頭，封存起來。」
「我查過很多關於阿裏斯蘭的書籍，並沒有提到這些……」
「這些都是艾恩告訴我的。他是從一個土著念能力者那裏聽說的。他找那石頭……」這時，席巴先生閉了一下眼睛，「他找那石頭是為了，」他似乎有點艱難的找了個詞，「讓自己的念能力維持不變。」
我一下聽懂了他的話，爸爸和我一樣，念能力是會改變的，如果有方法能夠保持能力穩定，不再變化，那麽……我忽然想到西索，我的能力會繼續變化麽？
「咪路，」席巴先生輕輕叫我，他的眼神裏有種很溫柔的東西，「你和奇犽……現在誰比較強？」
我想了想回答，「如果是說念能力的話，現在大概是我強一點，不過奇犽學東西很快，再往後嘛，唔，就很難說了。」
他點點頭，停頓一下，忽然說了句奇怪的話，「奇犽答應過我，他不會背叛朋友。」
我有點疑惑，這種像是許諾的語氣，是什麽意思？
他對我笑笑，「你要去找艾恩麽？」
「是的。您也和我一樣，覺得爸爸他還活著，對麽？」
他緩慢而堅定的回答，「他一定還活著，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雖然我心裏對這一點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可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出這樣的話，給我的感動，真的就像是一個迷路的旅人在雪地裏艱難跋涉，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叢篝火一樣。我的鼻子酸酸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我吸吸鼻子，擦了一下臉，「席巴先生，再告訴我一些關於我爸爸的事好麽？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對不起。」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嚴肅，眼睛裏的光芒消失了，像是空空的古井，「我答應過別人，關於艾恩的事情只能說這麽多。」
這種急劇的轉變讓我疑惑極了，「為什麽？你們不是朋友麽？」
他笑了，那笑容讓我覺得像是猝然不防間被針刺了一下，我睜大眼睛，仿佛看到什麽東西轟然倒塌碎裂一地。
然後我聽到他說，「我背叛了他。背叛者不再有資格擁有朋友。」
他說完，「啪」一聲把項鏈墜合上，放在我手裏，繞過我打開門走了。
我握著項鏈墜楞了一會兒，才打開門追出去，「席巴先生——」
他已經離開了。
我怔怔的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臉上是冰冷的淚，他不會再見我了。
這位揍敵客先生，毫無疑問的存在於爸爸的大事記裏，他就是爸爸撕掉的那個部分。
看著空蕩蕩的走廊，我的心裏忽然有種輕飄飄的擔憂，也許有一天，我也會撕掉我的大事記上的某一頁，甚至於，某一部分……
9月4日⑤也許這是最後一次
68 別管別人怎麽說，我們每一天都在做主角，在一部獨一無二的漫畫裏。
席巴先生離去之後的走廊裏忽然有一陣風。
也許其實並沒有風，只是我無端的覺得有點冷。
低著頭擦擦臉，我走去坐電梯。
小傑和奇犽在大廳，前台的服務員姐姐們正在和他們嘻嘻哈哈的說著什麽，奇犽把手插在口袋裏似乎有點生氣的說「才不是呢！」。
「咪路——」他們看見我，跑過來。
「你怎麽哭了？」小傑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有點擔心的看看我，「奇犽的爸爸對你很兇麽？」
我搖搖頭，對著把嘴唇抿成一條線的奇犽說，「席巴先生人很好，他告訴我一些關於爸爸的事情。」然後我笑了，「我是因為激動才哭了啊。」
小傑輕輕拍拍我的肩膀，又看看奇犽，「我們去公園說？」
我點點頭。大家一起走出酒店。
今天是星期六，公園裏有很多來野餐和散步的人。
年輕的情侶依偎在一起，小孩子們尖叫著跑來跑去，天空裏飛著幾只顏色鮮艷的風箏，還有人坐在長椅上用面包渣餵鴿子。
我們找了塊地方鋪開毯子坐下，我把早餐和蛋糕拿出來，「你們的朋友不來麽？我準備了五個人的呢。」
「他們等一下才會來。」
靜靜的吃了一會兒東西，我用紙巾擦擦手，看看小傑，然後看著奇犽，「我現在要說了。」
他們兩個放下食物，我吸口氣，「奇犽，之前我去你家，根本不是心血來潮去旅遊，我是想去找你爸爸——」然後我打開項鏈墜對著他，「你看。」
奇犽看了一眼，立刻一臉疑惑，小傑指著照片說，「這上面的人看起來像大一點的奇犽和小一點的奇犽的哥哥。」
我……
神啊——小傑你那是什麽怪獸的眼睛麽！
我抓住他的肩膀瘋狂亂晃，「小傑！這照片是三十年前拍的！上面那黑發的少年是我爸爸！還有，不許再說任何人像奇犽的哥哥啦！」
「哦，哦，哦。」小傑被晃得像是要吐的樣子，我丟開這可惡的小子，把項鏈墜放在奇犽手裏，「剛才我給你爸爸看了這個。他就說了一些關於我爸爸的事情，主要是他失蹤前，他們兩個見過面。」
奇犽托著項鏈墜，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我擺擺手，「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然後我看著他的眼睛，有點像是在請求他，「我發現照片之後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也那樣想過。但是，不是的。他們兩個，好像曾經是朋友，後來可能有些誤會，但是……總之，對不起，之前沒對你說實話。」
我想到席巴先生說的關於「背叛」的話……如果真的是背叛了，為什麽爸爸在去找阿裏斯蘭的石頭之前會去見他？而且，那種讓人看了會覺得疼痛的眼神，背叛者是不會有的。
「嗯，」我對他們笑笑，「接下來，我要去帕裏群島啦。」
我告訴他們關於阿裏斯蘭和爸爸到那裏尋找的石頭的事。然後我又想了想，鄭重其事的說，「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們，是因為我希望當面跟你們說。」
他們兩個坐直看著我，有點緊張。
我發出氣柱，粘起毯子的一角，那毯子看起來像是被風吹起來一樣，我輕輕的松開手，努力的對著他們露出笑容，「我的能力，並不像我一直認為的那樣是強化系的。我其實是特質系，覆制和使用別人的念能力，才是我的能力。」
小傑驚訝的張開嘴，指著我的手，「咪路，剛才那個是……」
「沒錯，」我用氣柱粘住他的手指又松開，「是西索的。」
想起席巴先生問我「和奇犽哪個比較強」的話，我低下頭嘆了口氣，深呼吸幾下之後擡頭微笑，「現在我要告訴你們我能力的限制條件，你們一定要記住……」
「咪路，」奇犽伸手想制止我，「為什麽要告訴我們？」
我看看他，又看看小傑，「因為我的能力是自行發動的，我也沒辦法控制。我的能力發動的條件很容易滿足，第一，要知道對方的名字，第二，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並由對方重覆，第三，要有直接的接觸或是三次以上間接的接觸，最後，對方的念能力要比我強。所以，你們記住，以後當你們比我強大之後，不要再叫我的全名。」
他們沈默了一會兒，小傑按著我的手，「我不怕……」
奇犽打斷他，「小傑，你還記得咪路和弗納拉的比賽麽？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已經習慣的能力突然變了會給她帶來什麽危險？」
小傑皺起眉毛，低聲說，「這不公平。」
「沒有什麽不公平的。」我怕拍他的肩，抓抓腦袋嘿嘿嘿的幹笑了幾聲，「我自己覺得這能力挺好啊，還有人想利用我這個能力呢。記得那時我打昏弗納拉用的那本厚書麽？奇犽說我像用蒼蠅拍一樣的那本？」
「哈哈，記得。」小傑被我逗笑了，「怎麽了？」
「書的主人找到我啦，他很想讓我跟他一起合作呢，不過，我不太喜歡他，所以拒絕了。哦，那本書也變不出來了。不過這樣也很好啊∼」我晃晃手指，努力做出個意外抽獎竟然中了雙人免費往返機票一樣的表情，「你們離開天空競技場以後我發現自己覆制了西索的能力，跟他學習了一段時間變得更厲害了呢∼」
「咪路——你跟他學習，沒問題麽？」小傑擔心的看著我，鼻子紅紅的，那雙像什麽小動物才有的黑眼睛看得我有點不好意思。
當然有問題！太多問題了——我幹笑幾聲，「唔。別擔心。西索認真起來是個好老師。」停頓一會兒，我提高聲音，咧開嘴角笑著，「席巴先生說我爸爸找到過那種石頭，成功的凈化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我接下來要去帕裏群島啦！實際上，我得快點行動呢，因為那個用書的討厭家夥好像也在找，我要比他先到才行。」
奇犽左手漸漸握成拳頭，看了我一會兒，又看看小傑。
我對他說，「你們繼續找貪婪島的遊戲吧，我去帕裏群島，大家都要努力啊！」
他沒有說話，像是在用眼神詢問我什麽。
我拍拍他，「答應朋友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對吧？」
他沈默一下，簡練的說，「嗯。」
我呼口氣，伸開雙臂倒在毯子上看著天空，「全說出來啦！現在輕松多了！」
藍天上有一團團像厚厚棉絮似的雲朵，不遠的地方有幾只拖著長長尾巴的風箏。
我合上項鏈墜，坐起來，「奇犽，你哥哥跟你還有你爸爸長得不像啊——」
「你見到奇犽的哥哥了？」小傑遞給我一個蘋果。
「昨天晚上在地鐵站見到的。哦，我起初以為他是在跟蹤我呢，把他的手機搶來之後看到上面有我的照片嚇了一跳！」你哥哥怎麽看也是個宅男啊，完全不像獵人或者殺手啊。
「那死胖子從哪裏弄到你的照片的？」奇犽像是被什麽東西突然紮了一下一樣皺著眉毛叫起來。
「死胖子？」小傑一頭霧水的樣子，「你哥哥不胖啊。」
小傑！我想把他舉起來然後再摔在地上，反覆一百遍！你的眼睛有問題了啊少年！
「別這樣叫自己的哥哥，雖然是挺胖的，但是不能那麽叫啊，」我數落奇犽，然後從地上坐起來抓了抓頭發，「那照片好像是我到你家的時候，從監控錄像裏截取的。」
「你根本不知道那個死宅會對你的照片做什麽！」奇犽換了個稱呼，依然憤怒。
「唔，會做什麽？難道他的能力是通過照片詛咒什麽的？」我拍拍裙子上的面包渣，半開玩笑似的說。
「啊——」奇犽炸毛了，「那死胖子很有可能定做一個按照你樣子制作的真人大小的模型！然後……」他突然臉紅了，然後低下頭一聲不出。
「嗯？」我和小傑對視一會兒，眨眨眼，看來他也不明白奇犽在說什麽。
「真人大小的模型！哦呵呵∼那不是和偶像明星蕾歐娜一樣的待遇麽？我一直很羨慕呢……」我笑嘻嘻的，還沒說完腦門上就挨了一下，緊接著奇犽漲紅臉用力拉了一下我的頭發。
我抱著腦袋不滿的嚷嚷，「餵！我還沒揍你呢！你還敢打我？我到底有哪一點長得和你哥哥像啊？」
小傑徹底糊塗了，他伸直雙腿把手舉在空中，「奇犽你到底有幾個哥哥啊？」
「兩個。」
「哎？」
「哦。」
「所以說，」小傑抓起我的項鏈墜，「長得和咪路的爸爸有點像的那個是伊路迷，咪路遇到的那個，是……」
「糜奇。」我接上他的話。
我打開項鏈墜，又看看奇犽和小傑，「真的有點像麽？」
他們都點點頭。
撓撓腦袋，我問奇犽，「你媽媽有兄弟麽？或是其他的男性親人？」
「從來沒聽說過有。」
「哦。看來我們不是親戚。」這讓我不禁猜測，爸爸他和席巴先生究竟是怎麽認識的。「那麽，你家有因為笨手笨腳被趕走的傭人麽？」
「咳，」奇犽笑了，「也沒聽說過有。」
「把你家傳家寶打碎了逃跑的傭人呢？」
「也沒有。」
「奇怪。」我轉動項鏈墜，「那他們是怎麽認識的呢？我爸爸教我的格鬥術，看過的人都說和你家的風格很像。席巴先生說他答應了別人不再提我爸爸的事……唉，除了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事情，他別的什麽都不肯說。」
「以後有機會的話我問問爺爺吧，也許他知道什麽。」奇犽安慰我。大概他知道他爸爸說的話從來都算數的。
「啊，難怪我一直覺得咪路你在天空競技場用的那招手刀和奇犽的那招很像啊，」小傑有點後知後覺，「還以為是他教你的呢。」
「奇犽教我的只有讓狐熊抱著昏倒的對手深情凝望那些招數。」
「哈哈哈哈……」
我們又笑了一會兒，我又問奇犽，「肢曲什麽的你也會了？」
「嗯。大哥教我的。」
「我的爸爸是個我不了解的人啊。」我看著天空上緩緩移動的雲朵，陽光從雲層的縫隙中像寶劍一樣刺出來。
我還是越早動身越好，等一下要查一下去帕裏群島的路線，也要準備一些東西。
說不定庫洛洛今天下午集合旅團的時候就宣布大隊人馬殺去帕裏呢？
「小傑，奇犽，我得走了。」
他們看看我，不太舍得的樣子。
我從地上跳起來擺擺手，「啊，不要這樣嘛∼熱血少年漫畫的主角們分別之後向各自的目標出發，再次相遇的時候發現對方都成長了，這是件多美好的事啊！振作點嘛。雖說這通常是漫畫銷量不佳時才采用的策略不過我們一定要堅信自己一直是主角！最重要的是要時時刻刻都表現得像個主角！」
奇犽聽了我的熱血煽動完全沒有熱血少年漫主角應該有的反應，他又開始習慣性的裝酷，站在一邊手插在口袋裏，腦袋微微垂著，把眼睛隱藏在蓬松頭發的陰影裏。比起這別扭的小孩，小傑就可愛多了，他配合著我，立刻握緊拳頭說「加油咪路！」
看看，奇犽，這才是主角應該有的反應啊！
「盡量保持聯絡，」我笑了一會兒，稍微有點遺憾，「看來這次見不到你們另外兩個朋友了。」
和之前告別的時候一樣，我擁抱他們。
擁抱奇犽的時候，他聲音低低的說，「咪那微愛路•麥格尼。」
我怔了一下，鼻子突然酸酸的，小聲回答，「奇犽•揍敵客。」
然後我對他們揮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知道小傑一定會對著我的背影揮手，奇犽一定會把手插在褲袋裏一聲不出，就像我看到的，他們投在地上的影子那樣。
悠于 2015-1-20 23:25
9月4日⑥ 告別
69 A born gambler might not be a suitable lover.
我走出公園門口的時候，看到一個金發的少年正走進來。
他左耳上戴著一個挺好看的耳墜。
我不由多看了他兩眼，對他微笑。他也友好的看看我。
這少年美好得像這一刻的天氣一樣，讓人心情愉快。
我們擦肩而過。
回到西索的酒店時我看了看大堂的時鐘，十點多了。
我乘著那架豪華的電梯，第一次在清晰的日光下俯看友客鑫這個城市。它和天空競技場並沒有什麽不同，即使是在周末，車輛依然擁擠人流依然繁忙。
用房卡打開門，我輕輕走進去，西索的房門開著一個小縫，我推開門，他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睛。
「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可能是剛被我吵醒，他的聲音透著懶洋洋的味道。
「嗯。快起來，我有事要告訴你。」
「不要∼人家現在累了♥」他閉上眼睛，把臉埋進枕頭裏。
我走過去拉他的被子——呃，好像沒穿衣服，趕快把他包得嚴嚴實實的，我輕輕推他，「起來嘛，真的是很重要的事……」
他鼻子裏嗯嗯了幾下，好像被我推得很舒服，就是不把頭轉過來。
「我知道阿裏斯蘭在哪裏了！」
他還是一動不動。
這可惡的家夥！
「我走了？現在就去林岡機場了？」威脅對他也不起作用。
「西索……」我俯低一點，用手指碰碰他的耳朵，「你睡著了麽？」
「沒有∼」他的聲音從枕頭裏傳出來，悶悶的。
「那你為什麽不理我啊？」 我踢掉鞋子爬上床，學著他的樣子摸摸他的頭發，試著哄他，「別耍小孩子脾氣了，和庫洛洛他們會合之後再睡嘛，反正坐在那裏也沒事做。」
「唔∼因為……」他突然轉過來，伸開雙臂撲住我，「這樣你才會靠近啊♥」
措手不及被他抱在懷裏，我看到他那張笑瞇瞇的陰謀得逞的臉時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我「啊啊」叫著胡亂掙紮，手臂被他箍得緊緊的，上身被他壓著完全動不了，踢騰著雙腿卻只踢到空氣。
又動了幾下，我的腿蹭到軟軟的被子的時才想起來現在我穿的是洋裝。西索顯然也註意到了，他看了一眼我露在層層疊疊的紗裙外面的腿，微微仰頭，喉結動了一下。
忽然間那種摻著讓人害怕又著迷的魔咒般的氣息又在房間裏悄悄彌漫，我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呼吸變得急促，胸口上的紗質花邊隨著呼吸顫巍巍的上下起伏。
雙手按著我的肩膀，他低下頭，發絲擦著我的衣服，看著我在薄薄的衣料下面咚咚跳著的心臟，好像拿不定主意似的，一點一點把頭低下來。在他的鼻尖就要碰到那些輕輕顫動的花邊時，他閉上眼睛，把頭擡起來，喉嚨好像在很渴的時候大口喝水時那樣動了一下，發出個輕微的響聲。
然後他松開我，倒在我旁邊拉起被子蓋在我們身上。
我抓起被角蓋在臉上，鼻子裏聞到的是他的身體散發出來的溫熱香氣，眼淚忽然流了出來，覺得無助又委屈。這幾天我眼睛裏用來控制淚水的閥門好像壞了，總是哭個不停。
西索摸了摸我的頭發，把我拉近一點，我軟弱的靠在他肩上，像哀求似的小聲說，「別再輕易誘惑我了，難道你看不出來麽，我完全沒有辦法抵抗……」
他把我蒙在臉上的被子拉下來，又把我蓋在眼睛上的手輕輕撥開，用指背擦掉我的眼淚，「咪路，你也在誘惑我呀∼♥」
我眨眨眼睛，側起身子擡頭看他，淚滴滑落下來掉進嘴角， 「你在說什麽？」我疑惑極了，那些甜蜜又邪惡的魔法明明全是你變出來的呀。
他的銀灰色眼睛裏盛著淺藍色的水，放在靠近瞳仁的地方，聲音又輕又軟，和他的呼吸一樣，「你不知道麽？你的樣子，你的氣味，還有動作，呼吸，發出的聲音，身體的溫度……」他用手指按一下我的嘴唇，「還有你的眼神，你也在誘惑我啊。」
我怔怔的看著他，好像有點明白他在說什麽，停了幾秒鐘，我問他，「那怎麽辦？」
他幫我擦擦眼淚，歪著頭想了一下，「順其自然吧，這樣不是也很好麽？♥」
「這也算是……有趣的？」
「嗯。很有趣♥」
我楞了一會兒，重新躺好，把臉偎在他的脖子下面，手抓著他的肩膀，「那接下來呢？之前的約定還算數吧？等著我變強啊，打贏了就走的人最討厭了……哦，對了……」
我突然想起困擾我很久的問題，「《第一次的愛》中間那部分我還沒看完呢，後面的三頭身包子臉寶寶的卡通畫真的是實踐方法麽？我看了看一共有幾十張圖呢，每一次都要從第一張開始到最後做足全套麽？做到一半的時候忘了下一張圖是什麽怎麽辦？有些圖看起來完全不能上下連接啊不會是中間少了什麽吧……餵！你笑什麽？！」
我不悅的推開他，看著他雙肩抖動趴在枕頭上輕輕捶著床。
「你什麽時候跟芬克斯學了這一招？」我用力捶捶他旁邊的床褥。
他擡起頭看我一眼，抿起嘴唇，「噗」的一聲又笑了，把臉在枕頭上蹭著，身體一抖一抖的。
「別笑了！」我惱羞成怒，坐起來推他，「西索——我說別笑了！」
他轉過來，哈哈哈的大笑出聲，把我拉過去，腦袋按在他的胸口，「真想看看這裏面是怎麽回事∼♦」
我掙脫他，瞥了他一眼咬著嘴唇。
他戳戳我的臉蛋，「別這麽容易就生氣嘛∼♠」他呵呵笑著把我拉過去，摟住我的肩膀，語氣像是在哄鬧別扭的小孩，「快看你的書吧，看完我教你，嗯？」
「才不要你教。」我瞪他一眼，把一個枕頭踢下床。
「你說你知道阿裏斯蘭在哪裏了？♣」他拍拍我的後背，「你去找奇犽他們的時候見到誰了？不會就是奇犽的爸爸吧？」
「對啊！就是奇犽的爸爸！」我轉過身抓住他的手臂晃了晃，「他說我爸爸在兩年多前和他見過面，要去帕裏群島。」
我把席巴先生告訴我的話跟他說了一遍，不知為什麽，說到爸爸去帕裏的目的時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提關於那個石頭的事情，只是說爸爸從土著那裏聽說了阿裏斯蘭在帕裏群島。西索聽完沈思一下，「很可能庫洛洛也是從什麽土著那裏得知這種傳說的，但他好像知道的更詳細。阿裏斯蘭之書應該是關鍵的東西……咪路，把你爸爸的筆記拿來——」
我答應一聲，跳下床跑進自己的房間，從地上撿起筆記翻到最後一頁跑回去。
西索從他的「衣櫃」裏走出來，正在往身上套小醜服，他接過筆記看了一會兒，眉毛蹙著，「阿裏斯蘭之書很有可能是地圖或是路引之類的東西……」他指指那圖形四角的數字，「這數字像是航海時用的……唉？為什麽這樣看著我∼這是崇拜的眼神麽♥」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不會看航海圖。」
「我只是猜測的，麻煩的是不知道你爸爸用的是什麽圖。不同的圖，同樣的數字代表的位置可能完全不同∼♦」說到這裏，他把筆記還給我，「小咪路你有什麽計劃了麽？」
我搖搖頭，「還沒有。目前只是想到先去帕裏群島吧，然後嘛……再說吧？你呢，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我說完熱切的盯著他。
西索輕輕笑一聲，「我沒有計劃。隨機應變吧。盡量想辦法讓庫洛洛留在友客鑫……♠」
他瞇起眼睛，像是在策劃什麽有趣的東西，嘴角微微翹著，然後轉過頭對我說，「打電話到前台問一下林岡機場下一趟到優卡的飛艇是幾時的吧，去帕裏群島如果沒有私人飛船，只能先到那裏然後再轉車∼♣」
「好。」我點點頭，「西索你好像懂很多東西啊。」
「呵呵∼」他不正經的笑，攬住我的肩膀，手指撥弄我的耳垂，「我是無所不能的魔術師啊∼♥」
我把他的手抓住放到一邊，回到我的房間打電話，收拾行李。
很快前台的服務員告訴我下一趟去優路的飛船是下午三點的。
我立刻請他幫我訂票。
過了一會兒，西索走過來靠著門框，看我收拾行李。
我看看他，把衣櫥裏的衣服取下來疊好，那句話像是一片粘在舌尖上的羽毛，想要說出去可是卻沒有辦法開口。
我低著頭把衣服一件一件折起來，折好最後一件衣服的時候我不知道從哪裏來了勇氣，就這樣脫口而出問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稍微有點驚愕，我趕快補充，「在那裏等著，庫洛洛也一定會去的，也許……」
他擺擺手，我就沒再說下去。
我低下頭，暗暗罵自己天真。
西索沈默了一會兒，問我中午想吃什麽。
我想了想，告訴他小牛肉青瓜酸乳酪三文治。
他笑著問我是不是還要草莓蛋糕，果汁是要沒有果肉的。
我沒有回答他，默默的把衣服一件件塞進背包。
大概是因為他當時還在睡覺，乖覺的服務員並沒有進行每日例行的清掃，床單被子還保持著早上我離開時那蓬松淩亂的樣子，空氣裏殘留著一絲曖昧的氣息——那是他的氣息，而他本人就站在離我不到兩米遠的地方，可是……
接近正午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那雙形狀嫵媚的銀灰色眼睛，看上去就如同靠近他瞳仁深處的那片淺藍色一樣，有點冰冷。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是一點都不了解他。即使緊緊擁抱過，還是離得很遠。
我們一起吃了午飯，我盯著小餐桌上插了一支黃色玫瑰的水晶長頸花瓶發了會呆，從口袋裏拿出房卡交給西索。
他把房卡接過來，在指間轉動了幾下笑了笑，「你不打算再來友客鑫了麽？」
「嗯。」我看看他身後巨大的落地窗，「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我想到你會這麽說的。」他和我對視了一會兒，瞇起眼睛笑，「我送你下去吧∼♥」
我點點頭，把背包提起來放進電梯。
西索走進來，按了電梯的按鈕，坐在法蘭絨的貴妃榻上。
我在他旁邊坐下，呆呆看著窗外。
天空中巨大雲朵投下的陰影，籠罩在熙熙攘攘的建築物上。
天陰了。
電梯很快輕輕發出一聲「叮」。我和他對視一眼，誰都沒去開門。
過了一會兒，西索站起來摸摸我的腦袋，「走吧。」
我站起來，背上背包，擡頭看著他，「你呢？要去旅團那裏麽？」
「是啊∼」他瞇起眼睛微笑，「旅團不會再襲擊今天晚上的拍賣會了。」
「那是什麽意思？」
「庫洛洛要麽會回流星街，要麽會帶幾個團員去找阿裏斯蘭……我要想辦法讓他留下來♦」
我沒說話，靜靜的看他一會兒。
他突然開心的笑起來，把我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推開他，沈默了大概三秒鐘，打開電梯的門，向後揮揮手。
西索不會為誰停留。
他沒有過去，也沒有長遠的將來，有的只是現在。
這個天生的賭徒，在友客鑫進行著一場以自己的生命為賭註的豪賭。
Winner takes all.
門童幫我叫了輛出租車，我坐進去，車子慢慢離開酒店的時候，我好像在觀後鏡裏看到一個臉上畫著淚滴和星星的小醜站在大門的另一邊。
關於那些事
70 在實踐之前聽聽有經驗的人的意見總不會錯……吧？
從友客鑫到優卡的飛船不是直達的，途中會在一個小城市停大約兩個小時，一共要飛行近兩天，在6日的傍晚才能到達。
去辦行李托運之前，我拿出兩件寬松的衣服到洗手間換上。薄妮大人送給我這的這件領子高到下巴下面，領口緊緊箍著脖子的洋裝顯然不適合長途飛行。我把換下來的洋裝放進大登山包，取出隨身攜帶的物品放進給奇犽裝糖果的那只背包裏，走出去照照鏡子。
站在我旁邊正在補妝的姐姐看了我一眼，「咪路？」
我一看，笑了，「妃麗姐姐，真巧，你要去哪裏？在賭場的生意還好麽？」
「哈哈哈，生意很不錯呢。我接下來要去優卡，你呢？」
我抓住她的手，「我也是我也是！」
妃麗姐姐告訴我，她在賭場的生意好的出乎意料，遇到幾個出手大方的客人，給了驚人的小費，還送了很多昂貴的禮物給她。聽說昨天晚上有人大鬧社團組織的地下拍賣會，她覺得反正錢已經賺夠了，不如提前離開友客鑫去優卡做生意，再過幾周就是優卡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運氣好的話應該會遇到不錯的客人。跟她一起來的其他姐姐們要麽正在工作，要麽在賭場流連不想離開，要麽去了別的地方，竟然只有她自己要去優卡。
「遇到你太好了，這樣在飛艇上就不會寂寞了∼」她高興的說。
我點點頭，和她一起去托運行李，妃麗姐姐對櫃台的服務員拋了幾個媚眼，那人只差沒有變成一只哈巴狗趴在她腳下搖尾巴，他不僅把我們安排在同一個客艙，還給我們挑了一個在安靜角落的雙人間。
我羨慕又敬佩的看著妃麗，這麽漂亮，好像會發光一樣，那種讓人心跳臉紅的眼神，我就是眼睛抽筋都做不出來。
離飛船起飛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去書店看了看，我皺著眉毛抓著腦袋翻來翻去，挑了兩本自己勉強能看懂的關於航海的書，其他那些什麽遊艇啊，船舶啊之類的書籍我根本不知道從何下手。妃麗姐姐拿了幾本時尚雜志，還選了一本詩集。
上飛艇之前，我才想起來手機的充電器還沒買，趕快跑去賣手機的店鋪買了一個，妃麗姐姐把她的手機借給我，我和黛美太太簡單說了兩句告訴她我接下來要去哪裏，她照舊囑咐了我一番那些常說的「小心壞人」諸如此類的話。
進了艙房，妃麗脫掉外套，從手提包裏拿出一條輕薄的絲質睡裙，稍微轉了一□，在我面前大大方方的換上，我羨慕的看著她，喉嚨裏發出個丟人的「咕」聲。
她哈哈大笑，抓著我的手放在她胸口，「小咪路你也喜歡我嗎？」
啊，好軟∼我紅著臉把手抽回來，小聲嘀咕，「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才會長出來這種東西。」
她聽了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摸了摸我的頭發，「你真可愛……哎？ 」像是發現了什麽奇怪的東西，她側著臉，撥開我的領口，指著我的脖子，「咪路，這是什麽？」
「唔，我也不知道。」我摸摸脖子，剛才換好衣服照鏡子的時候就發現了，脖子上動脈血管那裏有幾片紅色的印記，不疼也不癢，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嘿嘿，看不出來……」妃麗賊兮兮的笑了，「來的時候聽你說是來找兩個朋友對麽？難道是你的小男朋友？你和他‘那個’了？」
「沒有沒有。奇犽和小傑還是小孩子……」我慌忙的擺著手，忽然楞了一下，想到西索把我抱在腿上恣意為之的那個時候，臉一下燒燒的，「嗯……是別的人……」
「哇——」她用力拍一下我的肩膀，「咪路你真行！快告訴我！你們‘那個’了對吧？什麽時候？好不好……」
我趕快制止她，「沒有。沒有‘那個’。」我現在終於明白「那個」到底是哪個了……
她一下來了精神，拉著我在舷窗旁邊的小沙發坐著，纏著我講「細節」，還有怎麽跟那個人認識的，那人長什麽樣子多大年紀做什麽，總之事無巨細，她都有辦法磨著我告訴她。
這中間空乘服務員敲了幾次門，送來食物飲料。無論男女妃麗好像都能輕易讓他們聽她支使，後來服務員還給我們送來了免費的氣泡酒。
這樣的妃麗，我怎麽是對手，被她耐心的一點一點問出和西索認識的經過，一起做過什麽，當然，還有她最關心的那部分內容。
說了一會兒之後我發現其實挺喜歡這種交談的。
我從來沒有試過向任何人傾訴這些煩惱、困惑、甚至是無助，黛美太太好像不知拿我怎麽辦，就像她說的，我沒有年紀相仿的女伴，確切的說，我沒有人可以吐露這些疑問和感想。
奇犽和小傑是男孩子就不用說了；美達小姐總讓我覺得有種無法親近的威嚴，又是我的合作夥伴；黛美太太給我看《第一次的愛》的時候好像覺得很尷尬；薄妮大人是個「兒童狂熱癥者」總是問些奇怪的問題還要擔心說的太露骨會有住進監獄的危險；想來想去，好像和我說話說得最多最順暢的同性竟然是小滴！
妃麗姐姐聽我說著，時不時議論幾句。當她聽我講完今天早上的事情，竟然好像很感動似的，說這樣的男人很可靠，如果當時他認真的引誘我，完全可以讓我這種單純又沒經驗的小女孩一絲反抗的意識都沒有就達到目的了。
我紅著臉回憶了一下，覺得大概真的是她說的這樣。
我又告訴她在分別之前我那些關於包子臉寶寶卡通圖畫的問題，她聽了之後和西索的反應差不多，或者說，更誇張些，她差點笑岔了氣，眼淚也要流出來了。
我眨了眨眼睛，垂頭喪氣的看著自己的腳趾。
妃麗終於擦擦眼淚停止大笑，讓我把那本書拿給她看看。
我聽話的翻開書包，把《第一次的愛》遞給她。
她先是看了看目錄，然後直接翻到包子臉寶寶圖畫的部分，拿出一支筆，一邊標註一邊說，「咪路，不是要從頭到尾做全套的，我標出四個套路給你吧，這些做熟了之後你就能夠自由發揮了。」
「真的麽？」我撓撓腦袋。
「那當然！我可是這方面的專家，怎麽樣省力又讓兩個人達到最大的快樂可是我的特長。」她瞟我一眼，繼續翻著書做標註，「相信我吧，這些都掌握好了之後說不定你還能自創出什麽厲害的招數呢！」
「真的麽？！」
「那當然！」仿佛像是向我證明她的職業素質一樣，她一絲不茍的快速標註，不時寫下點提示。
過了一會兒，她合上筆，把書丟回給我。
我感激的捧著書，崇拜的看她，妃麗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幾十張圖分成了ABCD四組。
「妃麗姐姐，第一套就是從A1到A13麽？每套數目不一樣？」
「對呀∼我推薦B組哦∼還有什麽問題麽？」
「有！」我舉起手，「這書中間的那部分很枯燥可以不看了麽？」
「那當然。」妃麗喝口香檳，「你只要記住，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讓baby juice進去你那裏就可以了。」她說著，指指我的小腹。
我點點頭，她又補充了怎麽才能達到這目的。
「我還有個問題，為什麽叫baby juice呢？」
「簡單來說，就是在特定條件達到的情況下能變出baby的juice。」
「原來如此。」
妃麗歪在沙發上笑了一會兒，忽然問我，「咪路，你喜歡他麽？」
我楞了一下，想到那個站在酒店大門後面的小醜，嗨，都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幻覺，我垂下腦袋，「我不知道。我好像，還沒有喜歡過誰……」
發了一會兒呆，我又問，「只有喜歡一個人才能和他做這種事情麽？」
妃麗沈思了大概一分鐘，從沙發上坐直，「對於很多人來說，是的。但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就比如說我，我不會要求對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毫無保留，我自己也一樣不會。」
看到我好像不太明白，她笑了笑解釋，「你見過在一朵花上停留不動的蜜蜂或者蝴蝶麽？當我遇到一個吸引我的人，而對方又願意和我一起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盡管有時長點有時短點，我們分享彼此生命裏的一段美好之後告別，這是我的生活方式，跟我喜歡不喜歡那個人沒有太大的關系。當然，將來我飛不動的時候可能會停下來，不過，到了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是一只蝴蝶了。」
她的話中有種夏日將盡暑氣消散在草地花叢之後時的感覺，我默默想了幾分鐘，又問她，「妃麗姐姐，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
她輕輕笑一聲，把一雙白嫩得好像香草雪糕的手臂枕在腦後，「喜歡一個人啊……有時候會很快樂，見到那個人就覺得世界色彩斑斕，再壯麗的景觀都不過是給你這段感情做布景；有時候會很難受，整個世界灰暗起來，再猛烈的陽光都無法讓你身體裏用來變成眼淚的水分蒸發；有的時候又甜蜜又苦澀，讓你的心起起落落，那個人的一顰一笑，細微到嘴角的笑紋，你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可以讓你覺得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幸福，也可以讓你覺得被整個世界遺棄。」
我靜靜聽著，想象不到有什麽感情會是這樣。
妃麗的聲音清婉纏綿，「喜歡一個人，大概是這世間最覆雜的一件事。有時看起來是有規律的，有時卻莫名其妙。有時候，你在一秒鐘喜歡上一個人，然後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忘記他；有時候，你再也見不到那個人的時候才突然發覺你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了他。然後，有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很久了，卻在一瞬間從迷戀裏清醒過來，覺得那人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從此用厭棄的眼神看他，想到曾經喜歡過這個人會連自己也討厭起來，這在我看來是最可悲的。」
她的話裏漸漸有種秋夜裏仰望星空時的清涼，冷入骨髓。我打了個寒噤。
她看我一眼呵呵笑起來，「咪路，以後你就會知道的。」
「嗯。」所有「以後就會知道」的事情都顯得那麽遙遠……
妃麗不再理會陷入沈思的我，她打開閱讀燈，翻著雜志，翻了幾頁對我說，「你看，這盒子包裝上的小女孩和你很像啊。」
我把頭湊過去，發現是篇介紹神奇化妝品的文章，配的照片正是我和美達小姐的產品，不愧是我認識的最厲害的職業女性啊，她大概是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籌劃怎麽推廣我們的產品了，「就是我。那潤膚霜是我做的。」
在她驚訝的註視中，我從包裏拿出那盒美達小姐給我留念用的小盒試用裝，放在她手裏，「送給你。」
「很貴的∼」
我撓撓耳朵，不知道該怎麽說，「嗯……謝謝你。」
「咪路你真可愛，」 她笑了一下，捏捏我的臉，「為什麽要謝我呢？」
我看著妃麗，抿抿嘴唇，不知道如何表達。從來沒人跟我說過你說的那些話。下了飛船之後，我們很可能再也不會遇到。
但是我會記住你的那些話。
所以，謝謝你。
她怔了怔，把雜志放在一邊盯著我看了幾秒鐘，「真是個單純的孩子……」
相遇
71 生日快樂。如果你的生日真的是這一天的話。 :)
那雨淅淅瀝瀝的下了一整夜沒有停。
早上一起去吃早餐的時候，妃麗又磨著我說起關於西索的事情。我終於告訴她我羞於啟齒的困惑，「他說我誘惑他，這怎麽可能？」
她用手背支著下巴，五片指甲塗成鮮艷的紅色，顯得手指和下巴雪白誘人，沒有正面回答我，妃麗笑著問我，「咪路，你喜歡糖果麽？」
「嗯。很喜歡。」
「糖果從來沒有跳到你面前對你說‘我很好吃’吧？」
「沒有。」有這種糖的話不管多貴我一定要買來試試。
「可是糖果的色澤、香氣、形狀，甚至是包裝紙都在誘惑著你啊。」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
有了妃麗姐姐做伴，盡管這兩天的天氣惡劣到根本沒有辦法到飛艇的甲板上，又因為暴雨延誤了行程，可是我絲毫不覺得旅途乏味，我們擲骰子，玩撲克牌，她講了很多奇聞逸趣，她去過的地方，遇到各型各色的人；我也跟她講和爸爸一起去的遺跡，我在天空競技場的比賽，在「超人的時間」和「蘿莉的時間」打工，西索帶我參加的宴會。
我告訴她西索跟我在一起是為了等我變得足夠強的時候跟我決鬥，她又是哈哈大笑，怎麽都不肯相信。
她說還有機會遇到這樣大方的男人一定要用盡手段牢牢抓住他。
妃麗的世界和我的還是不同的。她沒有問我為什麽西索沒有和我一起去優卡。大概她也覺得像我這樣的小女孩是沒有辦法改變他的決定的。
誰能抓住西索呢？連讓他短暫的停留下來恐怕都是奢望。
我看著舷窗上不停奔流下來的雨水，想到在我和他在電梯裏的沈默，在出租車的觀後鏡裏看到的似真似幻的影子……
他不肯和我一起去帕裏。
我可能，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忽然間我的情緒有點低落。其實不僅是他，就連小傑、奇犽也是這樣。每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就連爸爸，也是一樣的。
可是，為什麽我會有爸爸每次出門都會回來的想法？
飛艇到達中轉的小城市時，由於暴風雨天氣變得更加惡劣，比預定的多停留了三個小時。
還好妃麗姐姐的精彩故事夠多，我買的那兩本關於航海的書也算有趣。不過，和我想象的一樣，航海知識不是一天兩天看幾本書就可以迅速補充的，這些書只能算是入門，我依然對爸爸標註在那圖案四角的數字毫無頭緒，完全看不出它們是怎樣指示方位的。
到達優卡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妃麗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她在市中心預定的酒店，我說我第二天就要轉車，還是不要吧。友客鑫的可怕交通狀況給我印象太深了。我可不想明天早上再來一次遊車河。
於是我們取了行李之後擁抱告別。
我看著這個花蝴蝶一樣的美女身姿搖曳消失在人流之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站了一會兒去信息台詢問怎麽轉車。
信息台的工作人員聽說我想去帕裏群島，先是有點好奇，又有點躊躇的樣子。
我已經見慣了這樣子的表情，知道他是奇怪為什麽我會一個人出門。
我把一張兩千元的戒尼壓在手掌下面，從桌面上推過去，他不著痕跡的收下錢，微笑著告訴我如果換乘火車的話，要等到明天下午。
帕裏群島所在的卡米特聯邦，由於十幾年前的內戰，經濟落後，公共交通也不發達，而且很多地方還需要特別的官方許可才能進入。所以從優卡出發去聯邦的火車每兩天才有一趟。
而且火車只到聯邦的首都，去帕裏群島的人並不算多，很多去那裏旅行的人都是到首都之後等待其他旅行者，湊成一群人一起去。
我很慶幸自己一年多前考了獵人執照，不然單單是申請進入許可就要花很久的時間。
坐火車去首都顯然是行不通的。於是，我又問了他如果不坐火車，要怎麽去比較快。他建議我去大約十公裏以外的一家背包客喜歡的汽車旅館，那裏總是有很多開車旅行的人聚在一起，買賣二手越野車，交換旅行信息。
我急忙表示要開車去。於是他幫我給那個汽車旅館打了電話，訂了一間房間，又幫我叫了出租車。
我到旅館的時候大概是午夜了，出租車司機似乎很不情願在深夜開車到這種地方，也難怪，他回去的一路上可能都沒有人搭車，即使有，恐怕他也不敢停。
多給了他一些小費，他的臉色才多少好了點，幫我把大登山包從車尾箱拿出來。
接待我的旅館老板是個耳朵上、眉骨上、甚至臉頰上都穿了環，剃著光頭，從手臂到頭皮上全是刺青的肌肉大叔，和他威猛的外表不符，他說話時細聲細氣的，聲音柔和低沈，非常和氣。
他領我來到二樓的一個房間，幫我放下行李，告訴我早餐的供應從七點鐘開始，8點半結束；這幾天店裏剛好有幾個前不久才去過帕裏的人，早上吃飯的時候我可以多問問他們關於帕裏的事情；要買車的話明天帶我到後院看，前幾天剛來了幾輛改裝過的越野車。
我向他道了謝，洗了個熱水澡就睡了。
睡前我拿起手機，熒屏在黑暗中有微藍的光芒。我把手指放在「關機」鍵上，繞著按鍵轉了一圈，用力按下去。
今天是9月7日。星期二。陽光充沛天空晴朗，完全看不出前兩天曾經有過可怕的暴風雨。
到樓下吃早餐的時候，一群大叔已經鬧哄哄的坐在那裏了，他們大聲跟我打著招呼，熱情得讓我都來不及害羞就和他們熟悉起來了。
大家問起我要怎麽走，還需要些什麽。看來老板大叔已經告訴他們我要去帕裏了。這裏的大多數客人和老板一樣，身上臉上很多刺青和穿環，可是說話的時候語氣卻都很溫和。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裏，只好說想去帕裏群島看看，目前還沒想好路線。
立刻有幾個人向我介紹他們的旅行經驗，還有個雙頰上有飛鳥圖案刺青的大叔萊爾，送給我一本被翻得卷起角破破爛爛的地圖。上面圈圈點點，寫了很多註釋，還夾了很多寫著各種提示的各種顏色的小紙條。我非常感激。
因為帕裏群島除了那幾個比較大的島嶼以外，其他的地方可以算是環境險惡的未開化地，所以很多地形在書店出售的地圖上是找不到的。這本從一個旅行者手裏傳到下一個旅行者手裏地圖冊上面寫滿了註釋，還添加表示各種地形的圖標，它對於我這個孤身旅行的人簡直是無價之寶。
我總是能遇到好心的陌生人。
吃完早餐，我跟著老板去後院選車。在幾位大叔的建議下，我在眾多拉風的越野車裏選了一輛小一點的，省油的車。
付錢結帳之後，大家把我送到門口，又囑咐了幾句才跟我揮手道別。
我按照好心的萊爾大叔給我在地圖上標示的，開向大家幫我畫好的路線上的下一個城市——布塔。
這一路的風景和友客鑫那邊迥然不同。路邊有時是草原、牧場，有時是一望無際的鹽田。雪白的鹽地看起來像是一塊綴滿碎鉆的白色綢子，在陽光下折射出無數小小的七色光芒。
我沒有心思聽什麽電台節目了，只想早一點趕到帕裏群島。
早上和大家討論的時候，我覺得比起大叔們去過的那幾個島嶼，那些周圍有暗礁和急流的小島更有可能是阿裏斯蘭。
大約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我到了布塔。這個小城的建築和我從前見過的那些都不一樣，是用墻和房頂都是用一片一片的石頭建的。房頂也就算了，片狀的石頭可以當瓦，可是墻也是成千上萬的石片壘起來的。這裏難道就找不到一塊磚頭大小的石頭麽？
布塔像是剛剛下過陣雨，雖然陽光晴朗，可是地面上還有些水跡。我翻翻地圖冊裏夾著的紙條，把車開到這裏最大的書店外面停好。
這個小城過去之後，就很難再找到像樣的書店，我得在那之前多買些有關航海知識的書。唉，如果西索和我一起來就好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如願以償的和庫洛洛打上一架……小傑和奇犽不知道怎麽樣了，籌到錢了麽？不行的話就搶吧……唉唉，咪路，你這是什麽思維啊？被幻影牛郎團監禁了幾天之後也變得和他們一樣了麽？
我坐在車上發了會兒呆，擰下車鑰匙，背上書包。
這家書店果然和大叔們說的一樣，各類書籍很豐富，沒有讓我失望。
向店員詢問之後，我來到二樓靠墻壁的一溜書架前面，那裏一面墻上擺的全是航海的書。
可是藏書太多也是個問題，我站在整整一面墻的書前面迷茫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挑選。在飛艇上惡補了近兩天之後，我的航海知識還是如此貧乏。之前雖然和爸爸一起出海打撈過幾次，但是完全都是在打下手，我連遊艇都只能很勉強的駕駛。
我後退一點，咬著拇指，一籌莫展。
轉著腦袋從左邊看到右邊，又從右邊看到左邊，我打算還是先拿幾本航海地圖吧，在書店這裏看一會兒，如果看不懂的話至少可以想一想買些什麽能讓我早點看懂地圖的書。
我走到墻角踮起腳想拿最上面那層書架上的一本航海圖冊，手指還沒碰到書脊，身後伸來一只手，輕輕巧巧的把那本書抽了出來。
悠于 2015-1-20 23:27
意想不到的轉折
72 原來被債主追得到處跑的窮人也有撿到錢包的時候啊！
那只手從我耳後伸過來，輕輕巧巧的取走我踮起腳尖都不一定夠得到的那本書。手指纖長有力。
我大吃一驚，怎麽可能有人走到我身後我竟然沒發覺？！
猛地轉身，我更加震驚的發現身後站的人是庫洛洛。
他穿著這城市裏很多人都穿的米色連帽半長風雨衣，腋下夾了本書，頭發有點濕，垂在額頭前面。
他怎麽會在這裏？
這麽快就追過來了？他果然知道阿裏斯蘭在哪裏！可是，他是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裏的？其他旅團的成員呢？西索呢？
我用凝觀察，店裏並沒有別的人。俠客、瑪琪、飛坦、信長叔……全都不在。
仔細看的話，他的臉上還有些沒有完全褪去的瘀青。
他們交手了？而庫洛洛平安無事，那麽——
我沖到他面前，大聲問，「西索怎麽樣了？」
他一只手翻開那本地圖冊，掃了幾眼目錄，然後側著頭上下打量我，目光忽然停在我的脖子上，沈默了幾秒鐘之後，他好像有點懊惱似的說了句不知所謂的話，「我以前怎麽會覺得你像只小狗……」
我立刻給他氣得兩眼發黑，握緊拳頭繼續問他，「西索呢？」
庫洛洛還是沒回答我，很可惡的笑著，「你看，我說過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吧？」
我退後兩步，仔細觀察他。
庫洛洛很不對勁。
他身上沒有一點氣。像是一直處於「絕」的狀態。難怪存在感如此稀薄，走到我身後我都沒發覺。
他的臉上淡淡的瘀青，顏色已經是淺淺的黃色，所以應該是一兩天前受的傷，雖然有著濃重的黑眼圈，但是人看起來還算精神，大概並沒有受什麽嚴重的傷。那麽，他應該不是和西索交手了……
這樣的話，是誰打傷他的？他那麽多手下呢？怎麽一個也沒跟來？
我又疑惑又著急，不由自主的散發出殺氣，他看了我兩眼，揉了揉眼睛，像是跟朋友聊天似的說，「啊呀，別緊張，我離開的時候西索他好好的。」
我之前的大聲質問讓一個年輕的店員從書店另一角的書架後面探出身子看著我們，一臉疑問。
庫洛洛對她露出個招牌式的溫和笑容，聲音低沈動聽，不知道是說給她聽，還是在自言自語，「唉，為什麽可愛的女孩子總是有壞脾氣。」
那店員的臉一下紅了，羞怯怯的微笑著縮回書架後面。
我瞪著他，西索不是說要想辦法拖著他在友客鑫麽？這家夥怎麽這麽快就趕來了。
「嗯，這海圖剛好用的上。」 庫洛洛翻了翻手裏的圖冊，「你……」
他還沒能說完，我的肚子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吃完早餐一路不間斷的開了五六個小時的車，我餓了。原來剛才眼前發黑並不是單單因為被他氣的。
那可惡的家夥像是早就知道我會出醜一樣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走吧。」
「走什麽？我還要買書呢。」我皺著眉毛哼了一聲，把臉偏向一旁，心裏迅速打算著怎麽從他手裏逃走。
他看看掛在墻上的巨大時鐘，「走吧。追我的人可能很快就要趕到了。」
「追你的人？」
「嗯。黑幫的朋友們現在一定發現我並沒有死……雖然他們現在正忙著決定新的十老頭的人選，但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也許早就放出關於我的消息給懸賞者們……」他若有所思的解釋幾句，然後以一種很自然的姿態拉起我的手腕往樓下走。
「我在林岡機場偷了小型飛艇駕過來，所以各路追捕我的人應該不費什麽力氣就會發現我現在在哪裏了。」
「你的手下呢？怎麽你看起來像是一個人亡命江湖跑路啊？」我摔開他的手，抓住樓梯扶手。
他擡起頭，一本正經的回答我，「是啊。我現在就是在孤身逃亡。」
「哎？」我楞住了，「你說什麽？信長叔呢？」難道鎖鏈殺手把他們全幹.掉了？幻影牛郎團覆滅了？
「走吧，到車上……」他的話被一聲響亮的「咕嚕嚕」 再次打斷。我看看自己的肚子，又看看庫洛洛微微皺眉，帶點笑意的臉，有種類似惱羞成怒的情緒讓我臉頰發熱。
他低聲笑一下，走去付了書錢，然後拉著我走向停車場，徑直走到我的車前面，對我作了個「給我鑰匙」的手勢。
我又變成雞籠裏的肥雞了。
唉，肥雞從廚房隔壁逃走，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藍天呢又被廚子抓住了。
這次是真的完了吧？要聯系西索麽……
我瞟一眼他拿著的書，是本關於帕裏群島的旅遊書，這書今天早上送我地圖冊的大叔也給了我一本。
我的心咯噔一下，猛的跳了跳，然後慢慢沈下去——他果然早就知道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了。
我一邊想，一邊氣鼓鼓的把鑰匙扔給他。一轉頭，有點吃驚的發現副駕駛座上放著打包好的漢堡和汽水，又看看後座，天那，竟然放了一箱罐頭。
禁不住抖了兩下，我歪著頭看庫洛洛，「你到底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這個混蛋，你真的是盜賊啊，竟然還買了東西而且都放進我的車裏了！這車你早就已經當成自己的了吧，你要鑰匙其實只是為了插在那裏比較好看，對吧？
他指指停車場前的咖啡廳，二樓的窗口正對著這邊，「從今天早上十點我就坐在那裏等你了。」他說著，打開車門，坐在駕駛座上，調整座椅，「你的腿真短……」
「……」
餵，我看你也沒有一八零公分吧，還好意思吐槽我？我可是個正在發育的少女，再長個十幾二十公分的根本都不是問題。
「快上車啊，」他指指副駕駛座，「這次就不為你做司機了。」
我滿心不情願，磨磨蹭蹭的走過去，打開車門。
雖然沒和他打過，但是，可以完美到這種程度「絕」——他比我強太多了。
我垂頭喪氣的系上安全帶，自暴自棄的抓起打包袋裏的漢堡打開包裝紙咬了一口。
庫洛洛系上安全帶，對我笑，「從現在開始，咪路，我們是同伴了。」
「同伴？」我放下漢堡，「我是被你劫持的啊你在想什麽？！」
「啊，忘了告訴你，」他轉過頭，對我露出個簡直可以稱得上燦爛的笑容，「等一下如果遇到追來的人，恐怕要讓你保護我了，因為……」他可惡的笑容加深——
「我沒辦法用念戰鬥了。」
沒辦法用念戰鬥？
沒辦法用念？
沒辦法用念！
沒錯，從他出現到現在，就一直保持著「絕」的狀態……
我把漢堡扔進紙袋，上下打量他，「難道說，鎖鏈殺手的能力其實是封住對手的念能力，強迫他們處於‘絕’的狀態？」——所以，才會連窩金這樣的強者都不是他的對手麽？
竟然有這種可怕的能力？
庫洛洛居然還能笑出來，他點點頭，「嗯，沒錯。而且他還加了別的限制，從現在開始，我要和旅團成員斷絕一切往來。所以，接下來，就只能靠你了。」
我的腦子裏嗡嗡作響，拼命消化這些信息。
他沒法使用念能力了……
而且還被迫和旅團成員斷絕一切來往……
哈哈哈哈——
庫洛洛，你這個傻瓜，你究竟是為什麽以為我會幫你啊？
哼哼哼∼我興奮的解開安全帶，可以逃了！
哎？等等！我不再是肥雞啦啊！
咪路你真沒出息，當肥雞當太久了麽？
庫洛洛，你這就叫自投羅網，自尋死路，自作自受！
我瞇了下眼睛，心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把他殺掉。然後又立刻想到他不能使用念能力就再也不能偷我的能力了，那麽，他對我不再是個威脅了……
啊哈哈哈哈∼廚子現在被縮小燈縮小了啊，快，快把他踩在腳下吧！然後對他做出種種暴力的連在電視上放映都要打上馬賽克或者幹脆在電影院公演之前就要被無情的剪掉的事情吧。
我在這一刻心花怒放，盡管很想對他做出個猙獰的表情，但是嘴角卻不受控制的向上彎起來，算了，這樣也沒差，搞不好還更猥瑣一點。
我轉動身體湊近他，他的黑眼睛裏映出我小小的臉，上面那種窮人讓債主逼得慌不擇路逃跑時「啪唧」一聲被絆倒卻發現絆倒自己的是個大錢包的暴發戶表情此刻被淋漓盡致的表現了——嗚呼呼呼！
——庫洛洛，你說我要拿你怎麽辦才好啊？嘿嘿嘿。
不管怎麽樣，先捆起來吧，然後拖在地上到荊棘叢生的樹林裏轉上幾圈，嗯？再接下來嘛，嘿嘿，嘿嘿……
等等，等等咪路，冷靜。反正他現在已經是你的了，要冷靜，要克制，要忍耐。先問他幾個重要的問題。
輕輕咳嗽一聲，我退後一點，努力學著他審問我的時候用的那種冷酷的，在溫和中又帶點威脅的口吻一臉嚴肅的問他，「你怎麽知道我要來這裏？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可笑的景象，眉頭輕輕一皺，「噗」的笑了一聲。
我的臉一下就熱了，覺得自己是個偷偷在鏡子面前拿了根吸管模仿大人抽煙動作的孩子——而且還剛好被大人看到了。
在我暴躁起來之前，庫洛洛把臉扭向窗口，我能看到他的嘴角還帶點笑意，但是語氣是正經的，他大概也意識到我這個時候情緒很不穩定，繼續嘲笑下去我很可能變身怪獸，「怎麽知道你會來這裏？嗯……」
這時，他把臉扭過來看著我，停頓一下，「……前天我在林岡機場偷了架小型的私人飛艇直接飛到這裏等你，就這樣。」
「你連續飛了兩天沒停？」我看看他應考生附體的黑眼圈，難怪比我早到布塔。
「嗯。」他轉過頭，笑吟吟的問我，「現在可以走了麽？」
「那麽，是西索告訴你我已經離開友客鑫的？」不要告訴我是他說的，不然……我咬著嘴唇，忽然緊張起來。
庫洛洛看著我沈默了一會兒才不緊不慢的回答，「當然不是他說的。我打電話去你住的酒店，你已經退房了，所以我猜你是離開友客鑫去找阿裏斯蘭了，就先到這裏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等到你。」
「如果今天等不到我呢？」
「一定等得到。」他看著我繼續微笑，「今天早上我打電話問過優卡機場信息台的服務員，有沒有一個十四五歲黑發黑眼的女孩子問怎麽去帕裏……」
「啊——」我實在壓制不住了，大叫一聲，「他們怎麽能隨便透露別人的行蹤？太不負責了！」
「我告訴他們你是離家出走失戀少女，留在家裏的信上說在自殺殉情之前最後的願望是去普瑞島看藍色海潮……」
「你去死啊——」我大力推了他一把，「誰是失戀就要離家出走的少女啊？還自殺殉情？誰會跑那麽遠去自殺啊？真那麽想死的話溺死在自己家的浴缸裏好了，這種謊話也有人信麽？」我跪在座椅上一邊沖著他嚷嚷一邊揪著他的衣領搖晃。
庫洛洛這混蛋給我晃得半瞇著眼睛笑了笑，他推開我的手，「總之，我就是這麽找到你的。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一起去找阿裏斯蘭怎麽樣？」
我喘出幾口噎在胸口的怒氣，松開他的衣領，忿忿不平的盯著這個從坐上車就一直在微笑的家夥。
哼，誰要跟你一起走？誰要做你的同伴啊？
選擇
73 就算窮人撿到了錢包，裏面裝的也不一定是錢。
一起去找阿裏斯蘭？
那誠懇的態度，溫和的語氣，還有那種讓人想要不自覺的去信任的眼神……
庫洛洛……
鬼才要和你一起去啊！
給他一提醒，我想起了阿裏斯蘭之書。解開他的安全帶，我粗魯的把他抓過來，毫不客氣的一把扯開他的衣襟開始挨個翻他的口袋。
「你把阿裏斯蘭之書也帶來了吧？」——風衣的口袋裏沒有。
「快點交給我，然後趕快滾……」——嗯，襯衫口袋裏也沒有。
「你究竟把它藏哪裏了？趕快拿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把你……」我頓了頓，想不出究竟該怎麽對他，只好含糊的威脅，「……我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庫洛洛低聲笑了幾下，既不回答，也不反抗。
我正埋著頭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搜得起勁的時候，有人走過來敲了敲車窗，我不滿的轉過頭，看到一個戴著酒瓶底形狀大眼鏡的制服大嬸。看樣子她大概是停車場的管理員。
把庫洛洛扔回座位，我降低車窗。
眼鏡大嬸瞥了我們一眼，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神情嚴肅而無奈，「年輕人，不要在公共場合這個樣子。我在監控器上註意你們很久了，找個房間就這麽難麽？」
……
「讓小朋友們看到多不好啊？就算小朋友們現在都在上課，給路人看到了難道就很好麽？」
……
「……小夥子，你也是的，能開得起這樣的車，就帶女朋友去旅館開個房嘛∼就算你們想嘗試下新花樣，也不要選在露天停車場嘛∼你找個地下停車場也好啊……而且現在還是白天啊孩子們！」
……
「……你想讓大家圍觀你們麽？你們兩個成年了麽？……」
……
我被大嬸密集的如同機關槍連發一樣的問題弄得百感交集，無從流露，只好用雙手抱住腦袋。大嬸，你平時都看了些什麽電視節目。
庫洛洛倒還鎮靜，「對不起，我們馬上就走。」
大嬸得到他的保證，滿意的扭動著粗巨的腰肢離開了。
我轉過頭，他正在整理被我拉出來的襯衫，一粒粒系上鈕扣。
「走吧？」他問我。
「阿裏斯蘭之書呢？這麽重要的東西你怎麽沒隨身帶著？」我「啪」的拍了一下他正在系紐扣的手，又在他身上摸了幾下，終於惱羞成怒，「你到底把它藏哪裏了？」
「記得那個大披風麽？」他平靜的看看我，「我用披風把它收起來了。」
啊……這，這是什麽意思？不會吧？
我有點呆滯，竟然傻乎乎的笑了兩聲，「哈∼哈∼你剛才說……你現在沒法用念能力了……」
「嗯。」他對我微笑，移走我的手，繼續系紐扣，「那個裝羊皮卷的陶管，可是找阿裏斯蘭的關鍵東西。」
「……」
「如果我被殺了，那東西就……」
「我知道了。」我悲傷的用手掩住臉，看都不想看他。
這個混蛋死掉的話阿裏斯蘭之書也會跟著他去輪回的盡頭一起在三途川裏遊泳麽？
原來結局是這樣的。
原來窮人撿起錢包大叫著「這下子我可以活得有尊嚴了先來個加量不加價的大碗泡面！」之後才發現那鼓囊囊的錢包裏裝得就是一堆[嗶——]的時候，就是我現在這種表情麽？
我憂郁的和車窗旁邊觀後鏡裏的自己兩兩相望，無比蕭瑟。
秋風在這一刻吹起。
垂下腦袋頹喪了幾秒鐘，我深吸一口氣，跳下車，走到他的那一邊，拉開門， 「我們不是同伴。你……」頭疼的看著庫洛洛，我忽然想起從前爸爸和我遇到強盜打劫時就會說的話，我鄭重對他宣布，「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了！你身上的一切物品都是我的，銀行卡什麽的，還有，連你自己也是我的。所以，你給我坐到一邊去。」
他楞了一下，聽話的坐到副駕駛座上。
我爬上車，用力甩上車門。不管怎麽說，先把車開走吧，不然等一下停車場的管理員大嬸說不定又跑來說教了。
兩個人都在調整座椅位置的時候我聲色俱厲的警告他，「別惹我生氣，不然我就把你賣掉。就算不能當成奴隸賣，切成塊當豬肉賣也可以的。」
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瞪了他一眼，發動車子。
真是郁悶。
怎麽會這樣？
被人廢掉武功之後的大反派不都是躲在深山老林或者是偏遠小鎮淒淒慘慘的忍辱偷生最後含恨而終的時候才在連被子都是破破爛爛散發著黴味的床上告訴兒子自己曾經是個多麽了不起的人物的嗎？
我看看身旁的庫洛洛，他臉上一片平靜，既沒有受到重大打擊之後的不甘、憤懣、咬牙切齒，甚至連一絲大勢已去的頹廢都沒有，如果非要說在這平靜下面有什麽其它表情的話，那可能就是，希望，還有自信。
他看起來完全像個準備好背包去郊遊的小學生。就算不是歡欣雀躍，也算得上生機勃勃。
混蛋你這個時候就不能做出離家出走的中二少年迷茫、痛苦、憂傷的樣子麽！就當安慰安慰我也好啊！
我郁悶了一會兒，突然又想，他剛才說的話是真的麽？
把車開出停車場，開向城外，我思考了一會兒，盡量裝作漫不經心的問他，「西索走的時候和你說了什麽？」
他轉過頭，看我一眼，又轉回去看著窗外，「咪路，你不用費心思想怎麽套我的話了，如果你是想問我西索有沒有提出和我決鬥，我可以告訴你，有。不過當我告訴他我不能用念能力，對他而言沒有戰鬥的價值之後他就走了。」
我立刻想象了一下西索聽到庫洛洛說自己不能用念之後的表情，他會不會像個捧著糖果盒子汗津津的走了一路的小孩，打開盒蓋看到的不是糖果而是一只癩蛤蟆——哈哈，一定很好笑。
忍不住笑了兩聲，看來他失去念能力這一點是真的，不過……我立刻警惕起來，「你不是說鎖鏈殺手給你下了制約，不可以和旅團成員有任何聯系麽？那你怎麽能跟西索說話？」
他的左手放在車窗邊沿，支著腦袋，看著窗外的草地，「他不是真的蜘蛛。所以和他交談沒關系。」
「蜘蛛？」
「是的。每個旅團成員身上都有蜘蛛的紋身，上面有編號……」
「哦，」我想起來了，「窩金是十一號。」
庫洛洛沈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西索背上的紋身是假的。」
我回憶一下，「嗯，他背上根本沒有紋身。不過，他是幾號？」
他沒有回答我。
我轉過頭，看到他又在盯著我的脖子看。「你看什麽？」我沒好氣的問。
「沒什麽。」他移開目光，又過了幾秒鐘，他問我，「你知道阿裏斯蘭的位置了？是誰告訴你的？」
「你現在是我的俘虜。」我提醒他，這個被寵壞的家夥，還以為現在還是那個你可以隨時冒充視覺系死亡哥特樂團主唱的時候麽？「倒是你，我問你什麽你就老老實實告訴我。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去阿裏斯蘭。」
「阿裏斯蘭王朝覆滅之前把一些具有特殊磁力的石頭封存起來，這種石頭據說可以去除念力，這個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猶豫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席巴先生說爸爸去找的石頭是可以「凈化」念能力的，好像並不是「去除」念能力。
見我不說話，庫洛洛又說，「既然都是同伴了，告訴你吧，所謂的阿裏斯蘭之書——那個放在陶管裏的羊皮卷，其實只是祭文，沒有什麽用處。重要的是那支陶管，它也不僅是路引，更是鑰匙。」
「什麽？！」他話裏的信息好像落入我腦海的巨大石頭，激起波瀾，讓我手忙腳亂，迎面而來的車輛大聲的鳴著喇叭，我差點沖到對面的道上——爸爸筆記上那圖形可能就是找阿裏斯蘭的路引或者路線圖！它和陶管上的圖形是一模一樣的！
竭力集中精神，我減慢車速，不失時機的嘲笑他，「真是巧。在你的念能力被封之前你就要找那石頭……嘿∼」。
「是很巧。我之前想帶著你去的，就是那個地方，現在……嘿∼」他學著我的語氣回應。
「你這個——」他總是很容易就讓我生氣！忍耐咪路，忍耐，爸爸說過，人在激動的時候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弱點，要冷靜。我咬咬嘴唇，長長的呼了口氣，「你知道阿裏斯蘭的具體位置麽？」
「不知道。」他幹脆的回答，用手撥了撥額頭前的頭發，「你要跟我交換情報麽？」
我想了幾秒鐘。
庫洛洛很聰明，雖然失去了念能力，但是會是個很有用的幫手。到未開化的地方探險，很多經驗豐富的人都會需要至少一個同伴，更不用說我這個連航海圖都看不懂的菜鳥，就算有念能力也無濟於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關於阿裏斯蘭的事情。
可是……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問他，「現在沒有了陶管，你打算怎麽辦？怎麽用那石頭你也知道了？」
「石頭的用法還沒有想好，只能先找到那地方再說吧？也許不用陶管也可以呢？」他靠在座椅上，臉上終於有了點惆悵的意思，然後又轉過頭看著我，「要是你還能用我的能力就好了。」
我被他眼神裏的熱切和語氣裏的幽怨嚇得一抖，這個混蛋，還惦記著我的能力呢！
我瞟了他一眼，「要是我現在還能用你的能力，就立刻把你殺掉。你不是說了麽，我的能力是不管覆制對象的死活都能用的。」
努力讓自己忘掉這混蛋對我做過的那些可恨事情，我斜著眼睛看看他，「你不知道怎麽用這種石頭，那就是說即使找到這石頭，你的念能力也不一定能恢覆？」
他用手支著腦袋，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才說，「是這樣。」
「還有別的方法麽？」
「有。請除念師除念。」
「除念師啊，我聽說整個世界可能也只有不到十個。」我由衷的笑了，「你說，我有什麽理由陪你去找阿裏斯蘭呢？找到那石頭讓你恢覆念能力之後偷我的能力麽？你真當我是傻瓜啊。」
他轉過頭和我對視，黑眼睛裏光彩流轉，「我答應你，如果你幫我找到石頭，我今後絕對不偷你的能力。」
我嗤的一聲笑了，信你我就是傻瓜，「不。我寧願碰碰運氣，賭一場，賭你找不到除念師，也不會比我先找到阿裏斯蘭，賭你找到那石頭也不能除念。」
這話實在像是惡毒的詛咒，可我說出之後竟然覺得開心。
庫洛洛看著車窗邊的觀後鏡沈默了很久，又問我，「你還是不肯做我的同伴麽？哪怕只是暫時的合作？」
我不再猶豫，堅定的說，「沒錯。」 誰要帶著你這個總是讓人火大的家夥亂跑啊，更何況聽你說還有可能被追殺呢。再這麽糾纏我，我就把你捆成個線團扔到深山老林裏，讓你去和那裏的猴子們相親相愛吧。
他嘆了口氣，「那好吧。到前面的鎮上就讓我下車吧。」
我看看他，唉，算了。用不著我來動手，他現在已經夠慘了。盡管他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關於阿裏斯蘭的事情，可是讓他說出來恐怕很難。我又不喜歡欺負比我弱的人，說實話，我也想不出來什麽刑訊逼供的方法。
讓他走吧，然後我重新回布塔買書。
我點點頭，「好吧。然後大家各找各的。」
他「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我按照一路上的路牌指示，專心開車，很快就到了布塔旁邊的小鎮來美爾。
把車停在豎立著小鎮名字的石碑旁邊，我看看庫洛洛，用眼神熱情的招呼他下車。
他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眼神飄忽不定，一會兒看看車窗外的觀後鏡，一會兒看看灰色天空下的延綿的公路。
天色開始變暗了，好像又要下雨的樣子。微風吹得公路邊上的野草輕輕晃動，路上沒有任何往來的車輛，靜得讓人煩悶。
又過了兩分鐘，我不耐煩了，難道你想賴著不走啊？別裝出這幅可憐相，弄得好像是我欺負了你似的。
我拔.出車鑰匙，跳下車，走過去把他那邊的車門打開，「餵，你下車吧，銀行卡現金什麽的我都不要，你走吧。」別逼我動手拉你下來啊。
他靠在座椅上，看了看觀後鏡，對我笑了，「咪路，恐怕你非得要做我的同伴了。」
投宿
74 信任是一座很難建立但是一碰就倒的脆弱建築物。
我疑惑的看他一眼，如夢初醒的猛轉過頭，看到一輛灰色的不起眼的小車開了過來，在離我們不到十米的地方急剎車，跳下來三個一看就不是正經人的家夥。
「庫洛洛！你這個混蛋！」我氣急敗壞，「你剛才就發現他們對吧？」
他臉上保持著溫文爾雅的笑容，一副小孩子惡作劇之後等著看好戲的無賴樣子，「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我暴躁的揪住他胸口的衣服把他從車上拽下來，往那三個大漢那邊推了推，「你自己惹的麻煩自己去解決。」
他站直，整理一下衣服，對那三個人說，「你們是在找我麽？」
那三個大漢的反應很怪。站在最後面的那個人向後退了幾步，身上散發念力，可是並沒有任何殺氣，另外兩個頭也不回的問他「是不是他」，那身材削瘦眼角下垂的人看了庫洛洛幾秒鐘之後回答說，「是，而且他好像就是首領。但是他身邊那個女孩不知道是誰。」
得到他的回答之後，他的兩個同伴立刻神色嚴肅，散發出殺氣。
我抱著雙臂，大聲喊，「餵——我和他不是一夥的，他只是搭我的車，請你們隨便打吧，拜拜。」
說完，我又想在轉身上車跑路之前大力推庫洛洛一把，這樣一來趁著他們打起來我就可以趕快走了。
沒想到我的手還沒伸出去，庫洛洛比我還快！他轉過身猛的推了我一下，並且誇張的大喊道「快走！別管我——」
啊？
我懵了。這，這是搞什麽啊？鬼才會管你啊！不用你推我就會快跑了，黑社會的朋友哎，哪有我說一句不認識你人家就相信的？
他的力氣還不小，我毫無防備，趕快扶著車門才沒摔倒，這時，那兩個大漢已經向我們沖過來了。
啊啊啊啊庫洛洛你這混蛋！你是故意的吧？
來不及仰天怒吼了，黑幫打手二人組迅速沖近，庫洛洛和其中一個扭打起來，另一個大漢發瘋似的向我進攻。
我用手臂擋開他的攻勢，努力辯解，「我真的不是和他一夥的！」
那大漢右邊的眉毛上有一條疤痕，把眉毛截成兩段，說話的時候兩段眉毛就會朝不同的方向扭動，看起來有點像搞笑漫畫裏才有的壞人，「你騙誰啊！」
「我沒騙你！我真的……」
「你在小看我嗎？！」雙截眉大漢顯然對我沒有全力跟他打這個事實不滿了，他呼呼運氣，雙手一抖，飛出幾把加了念力的飛刀，我在拳頭上加了念力，把他的飛刀一一打開，始終還是不想得罪黑社會的朋友，「別再跟我打了，快去幫你的同伴吧，他就快不行了——」
可惜，在這個時代，黑社會的朋友早就把「義氣」這兩個字連同貧窮一起扔掉了。他連頭都沒回，殺氣大盛，同時發出了幾十把小小的飛刀，我氣急敗壞的躲閃著，「跟你說了，我和他……」
「小心——」我話還沒說完，庫洛洛大叫著向我沖過來，然後用「義犬救主」之類的故事裏，狗狗奮不顧身的營救馬上就要被從天而降的巨石砸成肉餅的主人才有的英勇姿態撲在我身上。
在地上打了兩個滾，我推開他，剛想說「你瘋了麽！」那家夥就抓著我的肩膀搖晃著，「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再多一倍的飛刀我也能躲過去，混蛋啊，我被你推倒在地上還比較疼呢。
那玩飛刀的大漢向後退了幾步，轉身逃跑之前還飛擲出十幾把小飛刀用來阻止我的追擊。他飛速朝他們的車跑去，那個瘦瘦的同夥已經開始發動車子了。
我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庫洛洛像個八爪魚一樣摟著我搖晃了幾下，喜極而泣似的叫著——「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的聲音誇張得像是狗血電視劇裏男主角發現掉到懸崖下竟然沒死的女主角時那種讓旁人忍受不了的惡心，臉上配合的表情卻是大反派奸計得逞時的才有的邪惡微笑。
去你〔嗶——〕的！
我終於忍不住在心裏罵。好想對他舉中指！
給他這麽一阻攔，跟蹤我們的黑社會朋友拋下同伴的屍體，車子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迅速逃脫。
我站起來，看看因為急速發動而留在馬路上的黑色輪胎印子，絕塵而去的灰色汽車，還有蜷縮成一團幾分鐘前還在活蹦亂跳的社團朋友，腦袋裏有根血管嘣嘣亂跳。
「你為什麽讓他們逃走？」握緊拳頭，我怒視他。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黑色的眼睛裏一片寧靜。毫不在意的拔．出手臂上的小飛刀，他微微低頭和我對視，「你是要我替你殺人麽？」
我楞住了。我低下頭，看看自己一滴血跡都沒有的衣服，又看了看那具面色青紫的屍體，忽然間心裏一片混沌。
庫洛洛走近我，手臂上受傷的地方正在滲出血漬，「咪路，你看到剛才那個一直站在後面的念能力者了吧？他受過特別的追蹤訓練，如果我猜的沒錯，他的能力是記錄並且同時發送追蹤對象的行蹤，還有用念能力戰鬥的情況……」
我猛的擡頭，心臟撲通撲通的狂跳起來，「你是什麽意思？你就這麽想拉我下水麽！」
他剛才的種種惡心表演一定都被記錄下來了，那種好像我比他自己生命還重要的樣子——現在鬼才相信我們不是一夥的啊！搞不好各位要向他覆仇的老大們現在正指著屏幕上我的臉說「下次遇到他們要先抓住這個女孩，沒準可以用來威脅他」……
我的呼吸亂了，各種聽說過的黑道故事像幻燈片一樣在腦子裏劈劈啪啪的閃現，被綁架的家人，收到放著親人手指的盒子……
黛美太太！
我「啊」的大叫一聲，翻著口袋找手機。
黛美太太，他們會查到她的，我要讓她趕快躲起來，躲起來。
躲到哪裏去呢？黛美太太根本沒有其他親戚朋友啊。
現在趕快趕回家，然後帶著她到森林裏去。對，對，就這樣。
我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就是找不到手機。
「你是在找這個麽？」庫洛洛對我晃了晃手，拿的正是我的手機。
「還給我！」我伸出手去抓，嗓子裏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他把手縮回去，推了我一下，「聽我說，你根本沒必要擔心，有關咪那微愛路•麥格尼的一切信息都被獵人協會保密了……」
撲過去胡亂揮舞拳頭打了他幾下，我拭去眼角馬上就要掉出來的眼淚，「你剛才說什麽？」
「沒聽懂麽？」他抹了下嘴角，看看手指上的血，「他們查不到莫然諾這個地方，更查不到你的監護人是誰。至於你，你大概沒有在獵人專用網站上查過自己，有關你的記錄只有參加並通過第286期獵人考試而已。就算有了你的照片，他們能夠查到的最多也只是你的名字。關於你的住址，家庭情況，這些全都查不到。就和你父親艾恩•麥格尼一樣。」
我呆住了。
當初奇犽他們告訴我那個獵人專用網站的時候，我也想過碰碰運氣，看看在上面能不能找到關於爸爸的信息，但是一想到同樣是獵人的俠客也要問過庫洛洛才知道爸爸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哪裏，我就死心了，於是也沒有試。
怎麽，怎麽會連我的信息也保密了？爸爸他究竟做了什麽？
難怪我的懸賞貼子一直沈底，不管再怎麽提高懸賞的金額都沒有用，唯一和我聯絡過的就只有俠客這個冒牌貨。
我將信將疑的看著庫洛洛，他臉上又是那種想要打開精密儀器一探究竟時的神情，目光和我相觸的瞬間，他眨了一下眼皮，露出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那種溫和笑容，「我不想讓你更討厭我了。」
這句話和他今天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一樣不知所謂。
我眨眨眼睛，如果庫洛洛說的是真的，那麽黛美太太暫時是安全的。
抽了下鼻子，我問他，「你現在想怎麽樣？」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我，「你想怎麽處理這屍體？」
我楞了一下，要埋掉麽？我可從來沒幹過這種事。不過我背包裏倒是有鏟子。等等啊，這人明明是他殺的。
又看了那位倒黴的社團朋友一眼，他明顯是中了劇毒而死的。我轉過頭，嗓子有點幹澀，「你說呢？」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鐘，「那就不管他了。我們離開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我跟著他走了幾步，忍不住想要回頭看一眼。我站在車門口一會兒，脖子很僵硬，最後還是沒有回頭。
庫洛洛發動車子之後，我才發現他坐到了駕駛座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把車鑰匙也從我身上偷走了。他的臉上有種奇怪的神色，讓我一下子覺得非常疲倦，一句話也不想說。
我們開著車，穿過這個只有幾條街道，沒有什麽行人的蕭瑟小鎮之後，他左手上臂的血漬不再擴散，看來傷得並不重。
也難怪，他根本就是故意去用胳膊接那把刀的。
為了把戲做得逼真，怎麽也要下點本錢。
我側著頭看看他，那種奇怪的神色，是一種鎮定吧？一切盡在他計算之中的鎮定，就像看到拋向天空的球，默數著一、二、三……球一定會落進在他手上。他不會為現在的結果高興，因為他早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忽然間我又憤怒起來，心裏那把火又燒起來了，我的嗓子啞啞的，「把車停下來。」
他看我一眼，「你不舒服麽？」
「停車。」
把車停在公路上的臨時停車帶，庫洛洛看著我，「第一次看到死人？」
我搖搖頭。停了幾秒鐘，我低著頭對他說，「你走吧。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沈默了大約一分鐘，他嘆口氣，「告訴我，你現在想怎麽辦？你是想回莫然諾躲著，還是想繼續去找阿裏斯蘭？」
如果黛美太太是安全的，我沒有必要回莫然諾。我還是想去找阿裏斯蘭。
「如果你想繼續去找阿裏斯蘭，」庫洛洛的聲音嚴肅而冷酷，「恐怕你必須要和我在一起了……」
我擡起頭看他。
他和我對視，瞳孔周圍像是有無數黑色的尖利卻細小到看不清的刺，「黑社會的朋友們雖然找不到你的家人和住址，但是他們會到處找你，就算你不再和我在一起也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眨了幾下眼皮，慢慢把那口氣呼出去。他說的一點都沒錯。不僅如此，以我淺薄的經驗，就算不怕明著來的追捕，也很可能中了人家暗中設下的圈套。
憑我自己，一邊躲避黑幫的追捕，一邊去找阿裏斯蘭？一個連海圖都看不懂也不會開船的菜鳥？
庫洛洛眼睛裏的小刺不見了，目光漸漸變得溫和，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就算不是同伴，互相合作吧。」
我悶聲悶氣的問他，「到底為什麽你非要讓我跟你一起去找阿裏斯蘭？」
「你是職業獵人吧？我不能和旅團成員聯系，又在逃亡，去未開化的地方找遺跡，還要出海，怎麽也需要個幫手啊。」他把風衣脫下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卷繃帶包紮手臂。
「你說謊。」我斜眼看他，「合作的話起碼要說真話吧？」
庫洛洛包紮傷口的手法很熟練，他扯斷繃帶，慢悠悠的說，「信任是要慢慢培養的。即使我現在告訴你所有的真話，你也未必會相信。而且，你會把你知道的所有東西都告訴我麽？不過，我現在就向你許諾，即使找不到阿裏斯蘭的石頭，今後我也不會偷你的能力。」
我沈默了很久。
他看我一眼，重新發動車，「我們走吧。找個地方休息，這車也不能用了。」
我沒再出聲。
然後就這樣保持著沈默，直到庫洛洛把車開進下一個城市，停在一間超市的停車場裏。
他跳下車，打開後備箱，背起我的大背包，「我們現在換輛車吧……」
「嗯。」我輕輕答應一聲，拎著背包和裝著漢堡的打包袋跟在他身後。那箱罐頭看來是白買了。
就像在超市購物一樣，庫洛洛領著我在停車場裏四處轉悠，詢問我的意見，「那輛車性能良好，外形大眾不引人註意，這輛也可以……」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他低下頭看我，「你怎麽了？」
「我沒怎麽。」我慢吞吞的說。
他停下腳步，「你來挑一輛車吧。」
我擡起頭，四下看了看，指著角落裏的一輛車說，「我想要那個。」
庫洛洛呆了一下，「那輛？」
「嗯。」我非常確定的點點頭。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夢想著有一天能開著那種車在夜間公路上睥睨所有其他車輛，看著路燈不斷後退。
他把兩只手插在口袋裏，擡頭看了看天，「好吧，就那輛。」
幾分鐘之後，我理直氣壯的開著一輛高大的需要爬上駕駛室的大貨車出了停車場。
這種車的樂趣就在於比其他所有的車都高出一截。
這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駕駛室可以並排坐三個人，我可以離庫洛洛這家夥遠一點了。
我和他保持著從離開小鎮之後的沈默，沿著公路不緊不慢的開下去。庫洛洛安靜的坐在副駕駛座上，吃了兩個漢堡。
這中間我和他換過一次座位，幾乎沒有交談。淩晨時分我們到了一家晝夜營業專門招待長途車司機的路邊旅館。
庫洛洛把風衣搭在受傷的手臂那裏，替我打開旅館的門。
接待台裏坐著位風韻猶存的大嬸，嘴唇上塗著在燈光下有點金屬質地的鮮艷口紅。她看了我們一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沒有讓我們出示任何身份證明只是要了押金和房錢就給了庫洛洛一把鑰匙。
我不滿的看他一眼，他對老板娘微笑一下，把鑰匙遞給我，拍拍我的肩。
我扭動一下肩膀站得離他遠一點。
大嬸忽然捂著嘴發出嬌俏少女才有的咯咯笑聲。好可怕。
我走在他前面，穿過散發著煙酒黴味的昏暗走廊，找到我們的房間。
打開房門，我先去浴室看了看，啊，比我想象中還好一點。一只肥大的蟑螂在燈光亮起的那一刻迅速鉆進浴缸的下水孔，馬桶座掀著，上面有前幾任客人留下的黃色不明汙漬。但至少沒有疑似血跡或是其他更可怕的東西。
然後，我看看房間裏那張一看就知道很不舒服的大床，對庫洛洛說，「你睡床吧。我有睡袋。」
他點了點頭。
把大背包裏的睡袋拿出來，我取出露營時用的驅蟲藥粉在地上繞著睡袋灑了一個白色的圈。
庫洛洛坐在床邊，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做這些，一句話也不問。
暗暗醞釀了一下，我盡量露出正經嚴肅的表情，用吩咐的口氣對他說，「我現在要去洗澡了，你可以到老板那裏要點熱水，等一下就可以喝了，這房間裏沒有燒水壺。這個杯子給你用。」
從背包裏取出我用來熱食物的鐵杯，我想了想，用氣纏在背包上面，「不是因為我的背包裏有什麽不能給你看的東西，《第一次的愛》你也看過了吧？我也不想這麽沒禮貌，不過，你以前的表現真的讓我暫時還沒辦法相信你。」
他好像想說什麽，嘴唇動了一下，還是什麽都沒說，接過我的杯子「嗯」了一聲就站起來，拿上鑰匙開門出去了。
我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庫洛洛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他留了一個床頭燈沒有關。床頭櫃子上放著我給他的大鐵杯，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件洗得舊舊的可是散發著和這房間格格不入的清新洗衣粉香味的圓領衫，當作睡衣穿在身上，床邊堆著他的衣服。
我皺著眉毛低下頭看了看他。
這個可以連續兩天不睡覺、剛帶著我偷了一輛車、不久前殺了個人的家夥睡著的時候居然是這個樣子——
表情寧靜呼吸均勻，眼睫毛長得讓人覺得有種意外的脆弱感，嘴唇微微張著，上唇有一個嬰兒的嘴唇才有的小尖兒，看起來居然有點孩子氣。
哼，這家夥早就不把殺人當一回事了吧。我看了看背包，上面的念還纏的好好的。
閉上眼睛幾秒鐘，我才把燈關掉，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把窗簾拉開一個小縫，想了想，我又把睡袋掉轉過來，用腳對著床，這樣我能夠一睜眼就看到他在做什麽。
睡著之前，我想起小時候和爸爸一起出門的時候，看到大貨車總會對他說「以後一定要開著那種神氣的車旅行」，沒想到如願以償的開著這種車，旅伴卻是個我痛恨的可惡家夥。
唉，跟他一起走的第一天就偷了車，今後還不知道會做什麽呢。今天是他殺人，以後呢？
以後遇到類似的情況我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我在指尖用氣變幻著撲克牌的花色，把氣拉長，氣隨著心意微微變化，在蒙蒙的昏暗中慢慢變成爸爸的頭像，爸爸，你會怎麽辦？
這次去阿裏斯蘭，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如果還是找不到，接下來呢？
席巴先生又不肯說關於爸爸的事……
我拉緊睡袋，重現變幻指尖的氣催眠。慢慢睡著了。
悠于 2015-1-20 23:33
在路上
75 「撒下種子，讓想象力去做剩下的工作。」——by這世上最高明的騙子。
9月8日。
星期三。
晴。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庫洛洛大概是在浴室裏洗澡。
我現在確信他說的是真話了。整個晚上，他全身的氣一直收斂著，處於「絕」的狀態。
把睡袋抖了抖卷起來收進背包，又用念纏上，這時庫洛洛走了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他看我一眼，說了聲「早」，那樣子就像是已經認識我很多年了一樣。
我皺皺眉毛，想要抗議這種過於熟稔的態度，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於是，我只是「嗯」了一聲，走進浴室。
汽車旅館提供的早餐是油汪汪的煎蛋和腌肉，還有烤到焦黑的面包片。庫洛洛喝了一杯黑咖啡，我喝了一口橙汁，立刻決定換成白水。
我用刀刮著面包片上的黑渣，有一只姜黃色的大貓跳上桌子。我終於知道走廊裏那個奇怪的味道是怎麽回事了。
丟了一片腌肉給它，大貓低下頭把鼻子湊在上面聞了聞，驕傲的擡頭四顧。我想它大概是在找牛奶。
其他的客人陸續起來的時候，我們已經退了房，繼續上路了。
還鑰匙的時候那個有兩個濃重黑眼圈的老板娘又對著我們咯咯嬌笑，好可怕。我把頭轉到一邊不去看她。
她又笑了一陣之後說「她是在害羞麽？真可愛……」，庫洛洛沒有出聲。
我猜她大概是看上他了。
爬上車，我從包裏取出地圖翻開，庫洛洛湊過來，指了一下，「我們繼續沿著A27公路走，到這個出口的時候買些食物和水，然後棄車。」
我點點頭，他果然知道阿裏斯蘭的大概位置。地圖看得比我還熟。
這一路上我照舊跟他無話可說。
他也默契的一言不發保持沈默。可能是在想恢覆念力之後怎麽大殺四方，也可能是在想如果一輩子都無法恢覆了該怎麽辦，換個職業麽？
作為一個曾經狠狠欺負過我的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他相處。
想到前面還有很遠的路要一直這麽走下去，我忽然覺得有點絕望。
我和他之間的空氣好像什麽時候凝結成了果凍。連輕微轉動脖子的時候都覺得有阻力。
如果是自己一個人還好，可是，兩人一起，卻什麽話都不說，真是……有點尷尬。
在我第三次還是第四次從觀後鏡裏看他的時候，手機的鈴聲打破了這好像果凍一樣的沈默。
我呆了幾秒鐘，意識到那是我的手機。
庫洛洛從自己口袋裏拿出手機，跟我說，「應該是你的監護人。」
我劈手奪過手機，狠狠瞪他一眼，發現已經接通了，黛美太太正在手機裏大喊「你是誰？咪路沒有成年#¥%……」
真是丟人！
我大聲說，「黛美太太——」
她在電話另一端一秒鐘都沒停的尖叫起來，「咪路！你現在和誰在一起？那人是誰？就是那個不務正業的獵人麽？……」
我一面開車一面應付黛美太太相當吃力，又這麽久沒開過車了，何況還是輛從沒開過的龐大貨車，只好把車速減慢，閃著燈讓後面的車一輛輛超過去，慢慢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帶，「你聽我說，黛美太太——」
她終於停止語無倫次的啰嗦，喘著粗氣又把剛才那些問題問了一遍。
我看看庫洛洛，這個混蛋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無辜的微笑著。
「黛美太太，」我深吸一口氣，「剛才接電話那人不是獵人。對。不，不是。他……」
我想我突然間開竅了，我對黛美太太說了「實話」——
「他是之前光顧過我們酒館的一個客人。嗯。大概幾個月前吧。當時你在廚房啊，就是我去特納先生那裏修電唱機那天。啊——什麽都沒點還留了200元小費呢。」
「……之後又遇見過兩三次。職業嘛……當然是和考古有關的啦！對，現在和他一起去找呢……」
「他的‘隊員’現在跟他失散了，對，我現在還得保護他呢。放心吧，如果他那樣我馬上就送他去和瑪麗大嬸見面。嗯嗯。我知道了。」
「……他大概不會做飯吧。知道了，知道了，我正在開車呢。好了。知、道、了——人家會笑我的。不要！為什麽啊？快別這樣啦，人家會笑我的！啊，那當然啦，作為獵人的尊嚴都沒有了……唉呀——好了！」
我看著手機皺皺眉毛，嘆了口氣，黛美太太固執起來是很可怕的。
拉起庫洛洛的手，把手機賽進他手裏，我沖他做了個「亂說話就要你好看」的兇惡表情，「我的監護人要跟你說話。」
他淺淺一笑，看我一眼，像是在說「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這可惡的家夥。
庫洛洛拿起電話，聲音正直清澈但是語速緩慢，斷句的時候聽起來更像個一把年紀的大叔，「您好。是的。庫洛洛•魯西魯。對。和同伴們一起發掘過幾個古跡……多久？嗯，大約十前就開始了吧？」
喲，看不出，團長你從十年前你就開始帶著幻影牛郎團幹挖人家祖墳這種缺德事了麽？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他還真的會是個有力的幫手。
「……是啊，現在沒辦法聯系他們……」
哼∼嘿嘿嘿……西索和你這兩位幻影牛郎團的金牌host都不在了，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吧？
「對，在友客鑫的拍賣會遇到她的……」
餵，我是被你們綁架的！你還打了我一頓呢！
「……重新裝修了啊，有機會一定會再去的，很不錯的店，噢，是咪路的爸爸設計的麽？真是不錯的店。」
誰要你去我家的酒館啊？只給200元小費的小氣鬼！
「好的。請您放心。不，不，一點都不會，咪路是個好孩子。好的，請放心。」
這是什麽話？這是什麽語氣？！
我惡狠狠的瞪著他，搶過手機，又跟黛美太太說了幾句。她最後照舊吩咐了幾句註意壞人之類的話，我「嗯嗯嗯」心不在焉的答應著，瞥瞥就坐在我身邊的壞人。
掛了電話，我把手機放進口袋，在重新變得凝重的氣氛中發動車子。
開了一段路，庫洛洛突然問我，「瑪麗大嬸是誰？」
哈∼我才不會告訴你呢！瑪麗大嬸是小鎮上的一個傳說。她比我和爸爸更早來到鎮上，從她來的那一年起，每年都春天都有無數雄性為她爭風吃醋，最終得到她垂青成為裙下之臣的以後走起路來都神奇得不得了。她是位據說後來在茉爾家的窗台上吃了最後一頓魚，和眾多愛慕者惜別之後終於成為了貓仙人……的母貓。
於是我側頭微笑，「瑪莉啊，她是小鎮上的一個傳奇，有雄性荷爾蒙的動物會被她的魅力征服的……唔，就是這樣。」
嘿，敢欺負我就介紹這個美女給你啊死小子！
庫洛洛眨了一下眼睛，也笑了，「你跟西索學了不少東西啊。」
我冷哼一聲，「哪裏哪裏，比起來粉紅色銀河旅團的團長我差得遠呢，今後還要多向團長您學習呢。」哼哼，庫洛洛，團員都沒法聯系了，這團長當得可不錯啊∼
他絲毫不介意我的諷刺，把手支在車窗邊上，「你喜歡貓？」
「我喜歡狗。」
「唔，我猜也是的。」
「你剛才明明猜錯了吧？」
「哈∼是啊……」
這樣顯而易見是沒話找話的無聊對話很神奇的緩和了車裏的氣氛，我想起他上一次說這種話的時候——忽然問了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們，俠客，瑪琪姐姐，信長叔，還有……窩金，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庫洛洛把頭扭向窗外慢悠悠的開口，「我們是在流星街認識的。我，飛坦，瑪琪，派克，弗蘭克林，信長……還有窩金。」
我從沒聽說過流星街，「那是個什麽地方？」
他的左手握成拳頭，支著腦袋，「唔，流星街啊，難怪你沒聽說過，這個地方在官方記錄上並不存在，一個從一千五百年前就作為垃圾投放地和隔離種族的地方，就在這塊大陸上。」
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我繼續開著車，停頓幾秒鐘又問，「你說流星街在官方記錄上並不存在？」
我沒有看他，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只聽到他波瀾不驚的繼續說，「對啊。那裏並不存在。包括那裏大約八百萬的居民，通通不存在。官方一直宣稱那裏是無人地帶。」
「夠怪的。」我看看公路上的綠色指示牌，下一個公路出口就是我們要棄車的地方了，「……那，流星街是什麽樣的？」
「什麽樣的？」他轉動一□體，「什麽意思？」
「唔，就是說……」我從車座旁邊拿起地圖冊攤開看了一眼，「就是說，那裏的建築有什麽特色，居民的信仰是什麽，盛產什麽東西之類的……」
他「哧」的一聲輕笑，「哦，那個普通的地方，和你住的莫然諾鎮一樣。人們有時兇暴，有時又溫柔。那裏有笑容也有淚水，還有太陽，只是個普通的地方。」
我「哦」了一聲沒有再問下去，有一絲疑惑像墜入水裏的一滴墨汁一樣慢慢暈染開，爸爸他，會不會是來自流星街？那裏的居民在官方記錄上不存在……
悶悶的開了一會兒車，我轉動方向盤把車開進公路出口，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他，「你和俠客還是查過我爸爸的事，對吧？」
庫洛洛把頭從車窗口轉過來，「是的。俠客在天空競技場發現你之後查過。你、你爸爸，都查了。」
我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時候他坐正身體，指指地圖，「把車開上這條小路。如果你是在懷疑你爸爸是不是流星街出身的，我可以告訴你，他不是。」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
我沈默幾秒鐘，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開著大拖車很困難，讓我有點難以解釋的惱火情緒，「你怎麽知道他不是？」
他一邊指點我怎麽在崎嶇的小路上保持貨車的平衡，一邊像熟人聊天似的慢悠悠的說，「你的格鬥術全是你爸爸教的，對麽？用那種格鬥術的人不會是流星街出身的。」
左右轉動方向盤終於把車開出一個因為暴雨填滿積水的大坑，我越來越惱火，「流星街的格鬥術又是什麽樣的？」
「跟你說過流星街一直以來都是垃圾投放地吧？」他示意我把車開到小路邊上，「我們從不挑剔，也沒有太多選擇，對任何東西都不拒絕，也別想從我們手裏搶走什麽。雖然沒看過你爸爸出手，但是看你打架倒是看了幾次……在這裏下車吧。」
把車停在路邊，我背上背包跳下車。庫洛洛提上我的大登山包，從車座下面拿出一個裝水的五公升塑料壺，對我解釋，「昨天晚上向旅館老板娘要的。 」
啊，原來我洗澡的時候你去出賣色相了，人家除了送你水壺還送你衣服呢。
他把背包背上，正要提水壺，我走過去，「我來吧。我的包很輕。」
庫洛洛點了下頭，指指我們面前郁郁森森的樹林，「從這裏下去，大概傍晚之前我們就能走出這片樹林，來到這……」
他的指尖沿著地圖上代表樹林和城鎮的圖例向東南方向移動，「……杜努鎮。在這裏住一晚，然後……」他停頓一下，擡頭看看天，「然後再說吧。」
「啊？」我呆呆的看著他，什、什麽叫「再說吧」？
團長大人您怎麽了？粉紅色銀河經營不下去了，你也終於拋棄了那個視覺系的形象，怎麽，現在連你「睿智深沈」的形象也不要了麽？
團員們不在的時候……我上下打量他，難道你會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攤開四肢躺倒在地上嗷嗷叫麽？
庫洛洛對我露出個溫和可親的笑容，「我們走吧。」
「哦。」也許他只是不知道阿裏斯蘭的具體位置？也許這其實是他用來甩開追兵的策略？什麽「要想瞞過敵人就要先瞞過自己人」、「沒有計劃才是最好的計劃」之類的東西？
搞陰謀詭計什麽的，我大概十年後也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管了。
先跟著他走吧，找到阿裏斯蘭之後再做打算。
我眨了眨眼睛，跟在他身後走下小路，朝樹林走去，「你剛才還沒說完，為什麽說我打架不像流星街出來的……」
「嗯。」他沒有回頭，專心向樹林深處走，「在天空競技場那次的比賽就是啊，你一直都是以保護自己不受傷的前提下來戰鬥的……」
「你是說我沒有盡力？」我不滿的打斷他，怎麽能這麽說！
「呵，我不是說你沒有盡力，我是說，」庫洛洛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和我對視，「當你遇到你認為比自己實力強，或者是實力和你相當的對手，你是以‘全身而退’為前提在戰鬥。」
他說完，轉過身繼續向前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楞在原地。難道不應該這樣麽？
庫洛洛走了幾步，大概是察覺到我沒有跟上，又轉過身，呼了口氣看看我，「怎麽了？」
「難道不應該在不損傷自己的情況下最大限度的傷害對手麽？這麽做才是明智的，不對麽？」我慢慢走過去，心裏越來越疑惑，爸爸一直是這麽教我的啊。
我跟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斜後方，可以看到他的臉上有輕微的笑意，他輕聲說，「要看是什麽情況了。如果殺人是任務的話，當然是以保全自己為最大的前提去完成任務，但是如果是以命相搏，你那種格鬥方式遇到和你水準相當或者比你強的對手就一定會輸。」他停頓一下，語氣肯定的說，「流星街的人，不會這樣，也不會教別人這樣。」
我思考著庫洛洛的話，默默跟在他身後。這時已經接近正午，樹林裏枝葉繁茂，倒沒有太多陽光，偶爾有幾只啾啾喳喳的山鳥，見到我們，連躲避的意思都沒有，蹦跳幾下繼續站在樹梢上，也沒有野獸，連只兔子都沒有。
這片樹林也沒有路，時不時會有小蟲從長到膝蓋的草間被驚起。
我好像，給看扁了。
這樣在林間走了大約兩三個小時，我和他誰都沒再說話。
我的心情有點不快，雖然很想反駁庫洛洛的說法，可是仔細回憶之後，發現他說的都是真的。不久前和飛坦的打鬥尤其明顯，如果以後再遇到他呢？不可能每次信長叔都剛好在旁邊吧？
其實，如果真的拼命和飛坦打的話，他要是想重傷我，自己也要付出慘痛代價，這樣一來也許我的勝算還能提高？或者說，輸得不那麽慘。
那麽，和西索的交手呢？是不是我心底還是有「他暫時不會殺死我」的想法？
他現在在做什麽？守候了快三年的大蘋果在枝頭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掉在手裏了，可是卻突然變成了一粒堅果……
哎，他會不會來帕裏群島找我呢？我想了一下，否定這個想法。西索也許會來，但是是為了庫洛洛，不會是為我。而且庫洛洛好像沒告訴他阿裏斯蘭的石頭的事，所以他是不會來的。
我看看走在前面的庫洛洛，按照席巴先生的說法，那種石頭好像只是能夠讓爸爸的能力保持不變，似乎並不能去除念能力。席巴先生言外之意似乎是爸爸取到了石頭，也完成了對自己念能力的「凈化」。
看來爸爸並沒有告訴他那石頭是究竟有什麽用，怎麽用，也有可能爸爸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不過，爸爸又是從哪裏知道關於這石頭的事情的呢？還有別的人知道這石頭的事情麽？
奇犽說如果見到他爺爺會幫我問問爸爸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從口袋拿出手機，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們？
這時庫洛洛忽然回頭，指指前面不遠處的幾塊大巖石，「咪路，到那裏休息一下吧。」
「嗯。」我答應一下，把手機放回口袋，要怎麽跟奇犽小傑他們解釋呢？嗨，你們好麽？我現在和一個在逃犯一起逃亡呢。啊，當然不愉快了，要時時刻刻防備著他呢。唉。
庫洛洛把背包放在及膝高的草叢裏，找了塊巖石坐下，然後擡頭看了看天空。南半球這時候還是春夏交替的季節，天空被濃密的枝葉割裂成深淺不一的綠色藍色的小塊，下午兩、三點鐘的太陽從這些小碎塊裏投下一條條金色的光柱，林間聽得到各種鳥求偶時的鳴叫，草叢裏有不知名的各色野花，花香摻著草木的香味讓人覺得舒服。
如果身邊的人不是庫洛洛的話就好了。
他顯然沒覺得自己是個礙眼的家夥，自來熟的拿起水壺，把系在大背包上的鐵杯解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喝。
喝了幾口水之後他問我，「咪路，你的背包裏有吃的麽？」
啊？您還真是自來熟啊。
算了，想到昨天住旅館的錢是他付的，我打開背包，翻了翻，拿出一袋壓縮餅幹遞給他，「我只有這個了，本來是要在布塔買書之後再買點幹糧的。」
他撕開包裝，把餅幹掰開，遞給我一半，「讓我看看地圖。」
要求還真多。
我把餅幹咬在嘴裏，取出地圖，翻到我們現在的位置那一頁，遞給他。
庫洛洛接過地圖，放在腿上攤開沒有立刻看，把身邊的鐵杯遞給我。
嗯？這是要給我喝麽？
總算你還有點禮貌。
我接過杯子，啊，好輕。哎？沒水？一滴都沒有了。
團長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會是讓我給你續杯吧？難道等一會兒你要讓我背上大登山包跟在你背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向著血紅的夕陽走去？你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boss了麽？
他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微微擡頭，手裏捏著沒吃完的餅幹，「你不想喝水麽？這餅幹吃完會口渴。」
「哦。」原來是要我自己倒水。這還真是……不把我當外人啊。
我倒了點水，一邊吃著餅幹一邊觀察庫洛洛。
他吃東西好像總是很慢，咀嚼的時候動作很微小，眉頭微微皺著，睫毛垂下來遮住眸子，專註的看著地圖。
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翻翻地圖，找到帕裏群島的圖看了一會兒，又翻回來。
這時他的餅幹吃完了，「咪路，這地圖是誰給你的？」
我咽下喉嚨裏的餅幹，喝了口水，「野營者俱樂部的萊爾大叔送給我的。」
他恍然大悟，「噢，難怪上面有很多不同筆跡的註解。」
「嗯，」我幾口把餅幹吃完，「萊爾大叔說，這地圖也是別人送給他的，大家傳給下一個旅人，希望能夠收集到足夠的資料。之後，如果可以的話就公布出來和更多人分享。」
他點了點頭，把地圖冊合上，「我們走吧。」
「嗯。」我把地圖放進背包，跟在他身後。
走出大約五十米，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偷偷放了一片指甲蓋大小的加了「隱」的氣在庫洛洛背著的大登山包開口上。這樣的話，如果他動了拉鏈，我一定會發現。
我和庫洛洛相距半步之遙繼續在樹林間走著，這林間雖然有各種聲音，可是我卻漸漸的覺得安靜得有些尷尬。
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庫洛洛突然回過頭，好像想說什麽，他看了我一眼，什麽都沒說，又繼續向前走。
又過了大約一小時，他又突然轉過頭，我走前一步和他對視，等著他說些什麽，他靜了幾秒鐘，才說，「咪路，你想上廁所麽？」
哎？我楞了，搞什麽啊，上個廁所這種事情搞得像要按核彈按鈕那麽嚴肅。咳咳，我抓抓腦袋，「呵呵，本來不想的，被你一提醒好像有點想，怎麽，你也想上麽？」
他搖搖頭，「我不想。你要是想的話就快點去吧。我在這裏等著你。」
哎？我又楞了，這，這搞什麽啊？我看看四周，草是挺高沒錯，可是……
「我沒事。我們快走吧，不是說黃昏的時候要走出樹林麽？快走吧。」我說完正想往前走，這時看到庫洛洛臉上是和他說我「那種打架的方式絕不是流星街出身」的時候一樣的表情。淡漠，嘴角帶一絲極細的微笑，眼睛透過我不知道看著什麽，也許很快他就會用那種慢悠悠的腔調說，「啊，我猜也是。」
啊？不敢相信，竟然因為上廁所的事情又鄙視我？
我憤怒了。
陰沈著臉，我看了他兩眼，「在這裏等著我。」
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向一片稍微高點的草叢快速走去。
我走進草叢深處，把中間那塊草踩平，嗯，這個位置不錯，我可以從茂密的草叢的縫隙裏看到庫洛洛悠閑的站在那裏，唔，他不會想趁這個機會翻我的包吧……
果然！這家夥，我就知道他沒事不會突然間好心的問我想不想上廁所的！
我緊張的看著他把我的登山包放下來，看了一眼，然後……
他繼續擡著腦袋看天。
哎？
他讓我去上廁所難道不是想找個機會看我有沒有什麽關於阿裏斯蘭的線索麽？他應該知道以我能力，只要離開背包超過十米，任何放在上面的念力都會消失吧？
不，不對。也許他是故意這樣做，故意讓我看到他不會背著我亂翻，用來換取我的信任？我要不要在這裏蹲得更久一點，跟他比比誰比較有耐性呢？他會不會終於忍不住要打開我的包呢？就算他一直忍住，那麽我在這裏多磨蹭一會兒看他不耐煩之後會做什麽好像也很有趣？不，那是無聊吧？我們還要在黃昏前走出樹林呢。
我在草叢後面，從翠綠的草莖和草葉之間窺視他，覺得自己是一只暗藏殺機的掠食者，而庫洛洛是不知道危險就在近側的草食動物。
唉，算了，不猜了。
他比我聰明。
即使他現在不能用念能力，昨天我也看到他殺人的手段了，如果他想殺我或者把我弄到半死不活的逼問什麽，我猜他不用念能力也能做得到。
既然是這樣，那就先跟他一起走。看看能不能套出什麽關於阿裏斯蘭的線索。反正我找阿裏斯蘭的目的是為了找爸爸，和他的目的明顯不同，沒有利益沖突的話就暫時跟他合作吧。
想到這裏，從昨天遇到他開始一直亂糟糟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不再懷疑、不安或是暴躁了。不管怎麽說，憑我自己很難找到阿裏斯蘭，而庫洛洛確確實實是一個有力的幫手。
我舒了口氣，正要站起來，忽然看到離自己五十公分遠的地方有一個地洞。洞口隱藏在草叢中，如果不是蹲在這裏，很難被發現。
我輕輕的挪過去幾步，拔下幾根草撚在一起，伸進地洞上下一敲，哈，這是個地鼠用來儲糧的洞！
庫洛洛看到我用雙手捧著什麽東西跑回來的時候微微皺了下眉毛。我把手裏的堅果舉到他面前，滿臉微笑，「餵，你要吃麽？我剛才上廁所的時候發現的。」嘿嘿嘿，你敢吃麽？
「這是……松鼠埋的？」他拈起一枚堅果，捏碎果殼，把果仁丟進嘴巴，「味道還不錯。」
「嗯嗯，我也覺得不錯，下面還有很多，」我招呼庫洛洛，「把包帶上，快過來。」
他笑了一下，提起背包跟在我後面。
我示意他把包放在地上，伸手收回纏在上面的氣，取出鐵鏟塞在他手裏。趴在地上一手貼在地上，一手握成空拳敲敲地面，敲了一會兒，我隨手拔掉野草，對庫洛洛做個「從這裏向下挖」的手勢。
他正要動手，我趕快拉住他，擺擺手，又做個「等我信號」的手勢，他點頭答應。
不想在他面前翻出裝內衣襪子的袋子，我就坐在地上脫掉左腳的鞋子，把襪子拉下來，用力拉了幾下襪子口，躡手躡腳一步一步挪過去，兩手撐開襪子對準洞口，這才對庫洛洛使個眼色。
他蹲下，左手輝鏟用力向下挖，沒挖幾下鐵鏟就碰到石頭，發出鏗鏗聲。
一只灰色的小動物「嗖」的一下躥出來，我大叫一聲，趕緊雙手一揮，把它套進襪子裏。收緊襪子口，我一跳一跳的靠近庫洛洛，把在空中不住扭動的襪子遞向他，「幫我抓緊。」
他之前猜到我大概是要抓什麽動物，但是不知道抓來做什麽，所以一直在好奇的看著我。
我沖他嘿嘿一笑，從背包裏取出一把小梳子和一把小刀，然後脫下另一只腳上的襪子，「輕輕握著它，不要太用力，可別把它弄死了。」
我跟他說著，把襪子塞進他另一只手裏，「用這個接住它的毛毛。」
把襪子割開一條小縫，沙鼠的身體露了出來，灰色的毛毛在陽光下每一根的尖端都是半透明的。我用梳子梳起它身上的毛，小家夥的身體微微瑟縮著，它被抓在手裏，不會疼痛窒息可是也沒有辦法掙紮，身上的茸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真是可愛。我忍不住用手指輕輕撫摸一下它的身體，然後小心的用小刀沿著梳子的齒把毛毛刮掉。庫洛洛的手眼配合不錯，他用套在手上的襪子接住毛毛，一根都沒有掉出去。
割完一面之後，庫洛洛不等我說就把手轉一轉，讓我割沙鼠身體另外一側的毛毛。十分鐘後，我滿意的看看襪子裏收集的毛毛，對他說可以松開手讓它走了。這只身上凹凸不平的沙鼠重獲自由了，從他的手上跳下來躥進草叢。
我把小刀折起來，跟梳子一起往褲袋裏一插，從他手裏接過那只襪子，伸進去一根手指摸了摸，呵呵。
庫洛洛看著我珍而重之的把那只襪子用膠袋包起來裝進背包，終於問起我收集這種毛毛用來做什麽。
我有點小小的得意，一邊收拾背包，一邊告訴他這是種很少見的沙鼠，毛很細幼，用它的毛做成的刷子可以用來清潔眼睛，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他點點頭說，用來清潔傷口也很有用吧。
我說是。他又問我，不殺掉它，是因為怕血粘在毛上麽？
我有點驚詫，我只是要它的毛毛，為什麽要殺掉它呢？
他看了我幾秒鐘，然後垂下眼皮把手裏那只用來捉沙鼠，已經被割破的襪子遞給我。
我接過襪子，隨手塞進口袋裏。
「你不穿襪子了麽？」庫洛洛看我直接穿上鞋子的時候又問我。
我猶豫一下，系上鞋帶，「嗯，不穿了。」
「呵，恐怕等一下腳會磨破。」他把手插在褲袋裏，居高臨下的提醒我。
我擡頭看看他，把鞋帶系得更緊一點，讓他把沙鼠洞裏的堅果再取出來一些，別忘了留幾粒給小家夥。
打劫了沙鼠之後，我們吃著堅果繼續樹林間行進。
庫洛洛問我這種沙鼠的學名叫什麽，我說不知道，爸爸一直就叫它細毛灰沙鼠。它們的習性是在樹林的草叢裏做窩，巢穴通常在巖石下面，很膽小，如果有人動到它窩裏的存糧，它寧願躲在地下迷宮一樣的巢裏發抖也不會跑出來，但是如果巢穴上面的巖石遭到破壞，不想被活埋遭受滅頂之災，它就要跑出來了。
我剛才已經堵住了它洞穴的其他出口，所以，你用鏟子敲到石頭的時候它就朝我的襪子跑來啦。
他聽我講完，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又問我以前來過這裏麽，我老實的告訴他沒有。不過和爸爸一起去過埃拉措大島。
他點點頭，嗯，埃拉措大島和這裏的地理位置相似，都是南半球的島嶼，有同樣的物種並不奇怪。
捉沙鼠這件事似乎引起了庫洛洛的旺盛好奇心，接下來他問了我很多問題，捉沙鼠的方法是爸爸教我的麽，我們那時去埃拉措大島是去做什麽，到沈船打撈到了什麽？這種打撈方法也行麽第一次聽說可以這麽做……
起初我對他的問題還抱有戒心，擔心他是想從這些問題裏套出些什麽話，所以每個問題都是斟酌著回答，可是到了後來，他已經不是在提問了，而是跟我討論起沈船打撈的種種技術的利弊，再後來，就是我問他許多問題了。
你也去打撈過麽？在哪裏？
都撈到什麽了？啊，那個我聽說過，本來爸爸帶我去拍賣的時候以為我們的東西一定能夠嚇死那些收藏家呢，沒想到同一次拍賣竟然遇到質量比我們更高的同類型寶物。
後來？那還用說，肯定是暫時存放起來賣些別的東西，等下一次拍賣啦，物以稀為貴嘛∼
什麽？那個也是你撈的？啊，我們去晚了。我說，你們為什麽有那種癖好啊？爸爸和我每次都是拿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走的，哪有你們這種一件不留全部帶走連個青銅夜壺也不放過的啊？
芬克斯要用？他可真變態。
……
……
我們終於走出樹林的時候，太陽正沿著樹叢的頂端一點點下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金色的余暉混著草木野花的香味籠罩在身上，讓人有種夏天就快要來了的感覺。這時我發現，我不再是跟在距他半步的斜後方了，而是和他並肩站著。
我楞了一下，繼續跟他一起走。
順著樹林旁邊的小路，我們又走了大約半個小時，在第一顆星星從藍紫色的天邊冒出來的時候走進那個叫做杜努的小鎮。
這個小鎮在書店賣的地圖上並不存在，但是在萊爾大叔他們的地圖上卻給標註出來。人口不足一千，民風淳樸。從這個鎮附近的樹林穿過就可以抄近路到達公路。
進小鎮之前，庫洛洛要我把手裏的水壺給他，我說我不累啊，他說他知道。
雖然不明白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我還是把水壺給他了。進了小鎮，他沒費什麽力氣就和一個提著籃子正要回家的大嬸搭上了話。他說我們是背包旅行者，想要去優卡，從埃拉措大島來的……大嬸笑著指指他身後的我，問他，這是你的什麽人？他看我一眼，低下頭，小聲說，「是我……妹妹。」
他這麽說之後那大嬸露出「好啦好啦不用說啦一切我都明白啦」的表情，對我笑了笑，招呼我們去她家留宿。
這大嬸的笑容和汽車旅館那老娘的笑容有點相似，好像都在隱藏著什麽她們認為已經發現了的秘密似的。
當然，我知道不能告訴他們我們的真實情況——啊咧？你說什麽？有黑幫追殺你們？——那誰還要讓我們留宿啊，盡管不清楚庫洛洛是怎麽在三言兩語間就讓大嬸相信了他的鬼話的，不過，騙人的事就交給他去做吧。
萊爾大叔的地圖冊上說這裏的人們「熱情好客」，這真的不是能夠表達出崔錫大嬸一家熱情的詞匯。
他們家有四口人，崔錫夫婦，兩個孩子，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和一個三歲不到的小寶寶。
大嬸把我們領到她家閣樓上的房間之後就去廚房做飯了，我放下背包，說要去廚房幫忙，她趕快拉住我說不用不用，讓我們留在房間休息。我說我不累讓我去幫忙吧，大嬸用力把我推回房間一邊說著「不用不用好好休息」。
我給她推得站在庫洛洛旁邊，她一把帶上房門，撲撲嗵嗵的走下樓梯了。
抓抓頭，我對庫洛洛說，這大嬸好熱情，太客氣了。他笑了笑沒說話。
趁庫洛洛去洗臉的時候，我趕快把鞋帶解開，嘶嘶哈哈的把鞋子一點點脫下來，我的兩只腳上，每只都有幾個還沒磨破的水泡，從包裏拿出一雙涼鞋換上，我下樓去廚房幫忙。
這時崔錫大叔也回來了，孩子們叫著「爸爸」朝他跑過去。大的那個撲到他身上，小的那個抱住他的腿。
我微笑著看著他們，有點羨慕。
和大嬸一樣，崔錫大叔也堅決反對我在廚房裏幫忙，他讓我去跟孩子們玩一會兒，我一再表示自己可以的，他們還是把我推出了廚房。
跟這個年齡的小孩子們在一起，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們玩，是要講故事呢，還是要裝狐熊呢？
那小蘿莉小臉蛋紅撲撲的，咬著手指，摟著她的弟弟，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我，看得我有點不好意思。過了一會兒她說，「姐姐，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頭發？」
呃——「……可以。」
「姐姐，我可以給你編辮子麽？」
「……可以。」
給露特妹妹當了會兒洋娃娃，我頂著兩根醜醜的辮子又跑去廚房問要不要幫忙，大嬸摸摸我的手說，「小姑娘，真的不用你幫忙，這些粗活你幹不了的，飯好的時候我會叫你幫著擺盤子的。」
我，我又給鄙視了。
雖然很想單手舉起大嬸表示我力氣很大我很強，請不要把我丟給您的孩子當洋娃娃讓我去廚房吧——可是，為了今天晚上能住在樓上那間可愛的小房間裏，我忍耐了。
幸好庫洛洛很快跑下來了，看著我有史以來最醜的兩根辮子怔了幾秒鐘。這個年紀的小女孩顯然對他更有興趣，露特放開我的頭發，纏著他，一會兒唱歌給他聽，一會兒又要他講故事給她聽，把她弟弟丟給我看。
我看著流著鼻涕的小寶寶，不明白為什麽她不對庫洛洛說「叔叔，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叔叔我可以幫你綁辮子麽」之類的話。我保證他的發質不會比我的差啊露特，露特，你看看我啊，為什麽你就沒想過給姐姐我講個故事什麽的啊……
我和被冷落的小寶寶蓋爾睜大眼睛寂寞的兩兩相望。
沒過多久，崔錫大嬸告訴我們晚飯準備好了，我興奮的從地板上跳起來跟在她身後走向廚房，在門口的時候被崔錫大叔攔住了，他遞給我一大把刀叉讓我擺在餐桌上。盤子讓大嬸和庫洛洛來擺就好了。
我無奈的把銅質木柄的刀叉擺在餐桌上，難道他們連發盤子的活都不能放心的交給我麽？我看起來就那麽沒用麽？
大嬸他們把裝著番茄醬肉丸通心粉的盤子端上來的時候看了看餐桌，把盤子放在刀叉之間說，真是大城市來的人啊，刀叉還分開擺呢，我們這裏都是把刀叉放在一起的。
呃——這是在誇獎我麽？還是嫌我放的不好？我看看庫洛洛，這騙子坐在我旁邊，好像有點靦腆似的微微低著頭，我只好也學著他的樣子把頭微微低下。
晚飯吃完，我主動要求幫著洗碗，又被崔錫大嬸用力按在椅子上，她堅決不肯讓我進廚房。於是我又和露特玩了一會兒，陪她做數學作業。
小鎮的生活似乎簡樸得乏味。吃完飯消磨時間的方法就是看看書做做零碎家務。
我看著坐在搖椅上抽著煙鬥看書的崔錫大叔，還有坐在他身旁做針線活的大嬸，突然想知道我的爸爸是不是也和媽媽有過這樣靜謐的夜晚。
大概九點多，他們夫婦就向我們道了晚安，帶著孩子們上樓睡覺了。
庫洛洛到廚房去拿水，我站在他身後看他用玻璃杯接水，小聲問他，「你覺不覺得他們兩夫婦好像特別擔心我？像是怕我摔碎他們的盤子一樣？」
他輕輕「嗤」的一笑，轉過身，「你這麽覺得啊，要不要偷偷聽聽他們在說什麽？我打賭，一定在說你呢。」
我想了一下崔錫夫婦臥室的方位，把廚房的窗口打開，輕輕爬上窗沿，抓住房子外面的石頭縫往上爬了兩三米，庫洛洛靜悄悄的跟在我旁邊，像只壁虎一樣，這家夥爬墻爬得比我老練多了。
崔錫夫婦臥室下面就是廚房，我們剛剛趴在他們的窗口下面，就聽到大叔說，「我看今天那對男女不像是從埃拉措那種土地方來的。」
哎喲大叔，杜努在地圖上都不顯示呢，您好意思說埃拉措是土地方？
接著就聽見大嬸說，「我覺得也是。尤其是那女孩子，看起來恐怕最多只有十五歲吧，吃飯的樣子像是雜志封面上的女郎一樣，吃完還把刀叉並排放在盤子右邊。」
大叔附和著，「是啊是啊，他們兩個那種白皮膚也不像是埃拉措的人。」
大嬸又說，「那小姑娘的手又白又軟，嫩得好像糯米粉團一樣，我打賭她從來沒有拿過比盤子更重的東西。」
大叔「撲哧」一笑，「所以你才怎麽都不肯讓她端盤子麽？」
誠實的大嬸回答，「那當然了。一個盤子最少要300個戒尼呢，刀叉倒是摔也摔不壞……哈哈。」
兩條路線
76 同伴間要互相關心（這跟本章的主題無關，請務必相信我。）
原來那根本不是我的錯覺，大嬸她根本就是怕我摔壞她300戒尼一個的盤子！
連個鄉下大嬸都鄙視我啊——
我趴在墻頭，轉頭看看庫洛洛，無比蕭瑟。
他對著我彎起嘴角笑了笑，月光之下眼睛亮亮的。
笑，笑，你還好意思笑啊，笑什麽？連個謊話都說不好，枉我這麽信任你，把騙人的事情交給你做。
他們笑了一會兒，大叔又說，「我看他們絕對不是兄妹。」
「廢話！你見過那樣子的兄妹麽？」大嬸有點埋怨的意思，「那小夥子在廚房的時候還悄悄問我要塗水泡的藥粉呢，說他‘妹妹’第一次走這麽遠的路腳磨破了可是怕他擔心不敢告訴他，我生孩子的時候也不見你這麽關心我……」
「唉呀——老婆……」
他們不再說話了，窗子裏是令人尷尬的親吻聲。
我趕快松開手輕輕從墻上溜下來，落在廚房的窗沿，爬進房子裏。
庫洛洛跟著我鉆進來，他拿起案台上的玻璃杯，「走吧？」
我拿了一個杯子接了水，靜靜走上閣樓。
進了房間，我盤起腿坐在床上，向他伸出手，「藥粉呢？」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瓶子遞給我，又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根針和一個打火機，「把針燒熱消毒之後挑開水泡，然後再塗藥粉。」
我拿起藥粉看了看，「算了，用我自己的藥膏吧，就不用挑破水泡了。」
他「嗯」了一聲，問我，「那我先去洗澡？」
我說了聲好。
他去洗澡的時候我把背包打開，把自己穿的衣服從大登山包裏通通拿出來，然後把爸爸的筆記的覆印件那最後一頁撕下來，折成小小的一個方格放進一件不常穿的內衣裏，再把衣服一件件賽進我平時背的背包。
裝到一半的時候我想了想，又從內衣裏把那頁紙拿出來撕成不規則的幾片，分開放進兩個背包裏的幾個不同地方。
其實最好的方法是把那圖形記住，然後把它燒掉。可是在庫洛洛告訴我那套管上的圖形有可能是地圖、路引之類的東西之前，我只是把它當成一個普通的圖騰看，現在看來，那像迷宮一樣的線條很有可能就是通往阿裏斯蘭的地形圖。
唉，暫時，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
我又折騰了幾次，最後還是選擇記住了地圖一角上的圖形和數字，把它撕碎吞進肚子裏。
庫洛洛回到房間的時候，我正在坐在床上翻看在林岡機場買的那幾本關於航海的書。他穿著汽車旅館老板娘送給他的舊圓領衫，用毛巾擦頭發上的水。
「那個……」我看看他，輕輕咳嗽一下，「咳，我把背包裏的東西騰出來一些，明天你去買些衣服還有日用品什麽的吧。」
他「唔」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麽笑了。
可惡，別以為露出這種純真的笑容我就又會上當了。我低下頭不看他，拿起東西和要換的衣服去洗澡了。
崔錫大嬸家的浴室很簡陋但是很舒服。無論是帶有小碎花的尼龍布浴簾，還是鏡子旁邊掛著的刷牙寶寶的卡通畫，都給我一種久違的溫馨感覺。那是種再豪華的酒店房間都沒有的「家」的感覺。
我回來的時候庫洛洛正坐在台燈旁邊的木椅上研究地圖冊。
坐在床上塗護手霜的時候我突然想起美達小姐，不禁輕輕「唉呀」一聲，趕快找出手機給她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美達小姐聽起來像是被人從夢中驚醒了，聲音幹澀暗啞，我連忙道歉。
她調整情緒，聲音又變成一貫的習慣於掌控一切的職業女性，問我有什麽急事。
看來她並沒有被黑幫騷擾。還是說，那幫人的偵查技術實在太爛，我的包子臉照片現在可是在友客鑫的名媛淑女手中炙手可熱呢，他們竟然沒查到美達這個合作人？！
於是我幹巴巴的笑了了幾聲，告訴她我將要去一些小島嶼，有可能采集一些制作去疤痕藥膏的材料，另外主要是想向她道歉，蜥蜴雖然抓到了，可是又給逃了，沙漠算是白去了，而且車子也報廢了。然後又遇見一些朋友，情況比較緊急，所以沒和她道別就離開了。
她笑笑說沒關系，罕見的生物哪是那麽容易抓到的啊。還說我真了不起，不愧是獵人，車子壞了還能這麽快就平安走出沙漠。以後一定要多註意安全，采集藥膏材料的時候也是，安全第一。
之後她又跟我聊了幾句，說她看中的青雲文壺雖然拍到手了，可是在收到保險公司快遞之後打開包裝的時候發現那壺竟然不翼而飛了。雖然得到了賠償可是保險公司現在也沒查出來那壺是怎麽被盜的，而且聽說其他幾位收藏者也有同樣遭遇。
我誇張的發出驚訝的低呼聲，看看坐在旁邊的庫洛洛，他的黑眼睛裏有些許笑意。
我對美達小姐說，如果我打聽到壺的下落，一定聯系她。
她很開心。又問我要不要買新設備，錢夠不夠用。我趕快告訴她，她給我那張卡裏還有很多錢。
美達小姐一直對我都很有信心，不知道為什麽，她跟我說話的時候總有種「把這事交給你一定沒問題」的感覺，我今天倍受打擊的自尊心總算恢覆了一點。
跟她道了晚安，我囑咐她有什麽事情就和我聯系。
她對我這種口氣稍微有點奇怪，「嗯？」了一聲之後還是很痛快的答應了。
掛了電話，我盯著庫洛洛，他擡起頭和我對視，「你要問我什麽？」
我直接了當的問他，「那些拍賣會上的寶物全在你這裏？」
「不在。」他很快回答，「其他寶物都交給旅團了，只有阿裏斯蘭之書在我這裏。還要問什麽？」
「昨天追我們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友客鑫黑幫的，對吧？」我氣鼓鼓的看著他。
「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他們是黑幫的，不是麽？」他把地圖冊攤在腿上，十指交叉放在書上，一派平靜溫和，「你只是相信了你所認為的事實。昨天那些人是一些賞金獵人，他們也許受雇於黑幫，也許受雇於別的什麽人。」
「賞金獵人？」
「對。他們抓獲金主懸賞要追捕捉拿的人，換取賞金，不一定是有執照的，很多賞金獵人自己也是在逃的通緝犯，所以……」他微笑一下，「他們是不會有心思去找你的合夥人美達小姐的。更重要的是，黑幫大概現在已經查出來旅團是流星街的出來的人，他們這個時候一定正在忙著爭奪十老頭的位置，不會輕易和流星街作對的。在我離開友客鑫之前，他們已經取消了對旅團的追捕。」
我閉上眼睛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睜開眼睛歪著腦袋瞪他，「你為什麽不早說？」混蛋，說了那麽多誤導我的話，我剛才擔心死了。黛美太太在莫然諾是沒事，可是美達小姐在友客鑫可算是半個名人。
庫洛洛垂下頭，重新翻著地圖冊，理直氣壯的慢吞吞回答，「早說的話你還是不會和我一起走吧？」
「你真可惡。」我現在也照樣可以把你丟下的！得意什麽？！不就是比我懂得多點麽！
他對我的話沒有什麽反應，頭都沒擡一下，「嗯，我知道。還有什麽問題？」
「現在追殺你那些人是什麽來頭？」
他漫不經心的翻翻地圖，擡起頭，「不知道。以前的仇家？平時也會一直遇到的，不過這次大概是收到了黑幫放出的消息，所以很快找過來了。雖然黑幫不會明著和流星街作對，但是如果背後做些小動作，把我的行蹤泄漏出去，能夠除掉旅團的話就更好了不是麽？」
說到這裏，庫洛洛停頓一下看看我，「咪路，他們可都不是容易應付的，下次再遇到他們你要小心。還有什麽問題麽？」
「有。」我帶點惡意的跟他對視，「不過我暫時不想問了。」——你是不是兩三天沒有換內褲了啊團長？還是說，昨天晚上你去找旅館老板娘出賣色相的時候人家也給了你一條破著洞洞的、松緊帶失去彈性的內褲呢？
庫洛洛被我這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得有點不自在，他笑了笑問我，「你在看什麽？」
「唔，沒看什麽特別的東西，就是覺得，」我也對著他笑，「你長得，挺好看。」
「嗯，謝謝。你也是。」他笑得非常真誠。
笨蛋啊咪路！怎麽又這麽說？！我又給他耍了。
他低下頭無視我的憤怒，對我招招手，指著地圖，「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麽走吧？」
我「哼」了一聲，湊近地圖。
庫洛洛在地圖上用手指劃出兩條路線，一條從杜努直直南下，去海港城市帕勒莫，另一條向東，連接的是和大陸被一條細細海峽隔開的大島嶼卡塔尼亞。這兩條都是去帕裏群島的路線。
帕裏群島指的是優路比安大陸南面巴露沙群島中東的一些島嶼，比較大的島是卡塔尼亞、麥尼、奧比亞，鵬托、萊斯、普瑞，在這幾個比較大的島嶼附近有數百個小島星羅棋布，庫洛洛的指尖沿著地圖上構成帕裏群島那幾個大島依次掠過，「卡塔尼亞是帕裏群島中最大的島，人口也最多，阿裏斯蘭在卡塔尼亞跟和它比鄰的麥尼島的可能性不大……」
他說著，手指移到麥尼島南邊的奧比亞島，「奧比亞是帕裏的第三大島，上面有座休眠火山，上次噴發的時間是一八四七年，所以，也不可能是它……」
最後，他的指尖點了點和在奧比亞西岸遙遙相對的第四大島鵬托，「這裏，從地形上看是被眾多島嶼環抱著的，而且和卡塔尼亞相連，是個受背包客歡迎的地方，雖然阿裏斯蘭不太可能在那裏，但是從那去哪個島都比較方便，我們可以先去鵬托，到了之後再做打算。」
我看著地圖想了一會兒，「那麽帕裏最南面的兩個小島普瑞和萊斯呢？哪個更有可能？」
庫洛洛擡起頭看看我，用左手按著下巴，「都有可能，甚至在帕裏群島南面，屬於洛卡裏歐共和國的依波利島都有可能，還有可能是這些大點的島嶼周圍許許多多小島中的一個，因為……」他轉動眼睛，和我對視，「我得到的情報是，我們要找的‘阿裏斯蘭’，是座地下宮殿，並不算很大。」
地下宮殿？我思考一會兒，對他說，「那我也分享一點情報吧，依波利島可以排除了。」如果爸爸去的是依波利島，他跟席巴先生敘述這件事的時候就會說他要去「依波利」或是「洛卡裏歐共和國」而不是帕裏群島了。看來庫洛洛只是知道了阿裏斯蘭的大致位置，並非知道它確切的是在帕裏。
「是麽？」他很開心的笑了，身體向後一仰雙臂張開伸個懶腰，「那就太好了，這下可以排除大約二十個可能的島嶼了！」然後他又坐正問我，「你的情報可靠麽？」
「那、那當然。」我有點震驚，第一次看到庫洛洛做出這種幾乎可以說是孩子氣的動作。
他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冷靜深沈，殘酷睿智的，更重要的是一直很執著於苦心孤詣的營造「視覺系」的形象，怎麽，怎麽這樣？
團長你那形象跟你的白毛黑大衣一起拋棄了？
原來沒有手下跟著的時候，你也會伸懶腰打哈欠偶爾冒個鼻涕泡泡什麽的？
這、這，看到庫洛洛伸懶腰簡直比看到獅子躺倒喵喵叫著撒嬌還讓我震驚。
「嗯？咪路你有什麽要問的麽？」發現我還在呆呆看他，庫洛洛微笑著問我。
「唔，其實我從昨天就一直想問你……」我眨眨眼睛，「你的白毛黑大衣呢？」
他的笑容僵了一下，「扔掉了。你，就是要問這個？」
「現在還有別的問題。」
「什麽？」他看來心情不錯。
「那大衣跟了你多久了？」
「……」
「你怎麽不說話了？」——怎麽這問題碰到你內心深處一直極力壓抑稍一碰就會令強烈感情奔湧決堤的傷口了麽？
我兩眼放光的看著庫洛洛，他無奈的閉目，「你還有別的問題麽？」
「有。其實我有個問題，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想問的，不過怕問了之後你會尷尬就一直沒問——」
「那就不要問了——」「你多大了？」
我們同時說。
庫洛洛聽到我的問題，明顯松了口氣，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還以為你要問什麽」的字樣，「二十六。我今年二十六歲。」
「二十六歲啊……」我歪著頭仔細看著他，「看不出來。」
時間似乎是因為害怕庫洛洛身上的什麽東西而悄悄離他而去，他年輕而英俊的臉上有著些不符合年齡的東西，和西索那種什麽都不在乎嘻嘻笑著的天真不同，他身上有種固執，甚至可以說是執拗的東西，正是這種奇怪的東西，讓他看起來不像二十六歲。
如果他像剛才那樣不經意間流露出懶散的情緒，說他是個高中生，絕對沒有人會懷疑。
他被我看得好像有點不自在，忽然轉動一□體，捧起地圖冊輕輕咳嗽了一聲。——大概是回憶起我拿著《第一次的愛》挨個掃描他、俠客、信長叔的那個時候了。
「嘿嘿，」我收回自己的目光，又問他，「那小滴多大了？」
他放下手裏的書，「十九歲。」
「什麽！」不可能吧？我回憶著小滴的樣子，她說話的語氣，問的那些奇怪問題，還有那可怕而強大的天然呆特征——「怎麽看都不像十九歲啊……」
「小滴真的是十九歲，她只是人比較單純。」
能問出那種問題的人才不單純呢，我在心裏小聲嘀咕，又問他，「那俠客多大了？」
「二十四。」
「啊？」不可能啊不可能，那娃娃臉的家夥怎麽看都不到二十歲吧，不過……我想想他那些作為，嗯，俠客是個經驗老道的騙子。
接著我又問了些雜七雜八的關於旅團成員的問題，比如芬克斯的眉毛是他自己剃掉的還是被人拔的，木乃伊是不是受過很嚴重的燒傷，長頭發怨靈叫什麽名字之類的，他有一搭沒一搭的隨口回答，給的全是些一聽就是假話的答案。
終於他微微皺眉，「咳，咪路，繼續商量明天走哪一條路吧？」
「哦哦。你先說說看這兩條路有什麽不同。」
我原以為趁著庫洛洛心情放松，能夠套出些關於他們的情報。以後說不定還會遇到旅團成員，多知道些關於他們的事情總沒壞處，不過沒想到他精明得很，連這種無關緊要的八卦問題都沒一句實話。
他把地圖冊放在床上，指著那條南下的路線，「杜努附近沒有什麽公共交通，如果從杜努走出去，一路搭順風車到A34公路，再開車的話大概要四、五天才能到帕勒莫，從這裏可以直接搭船去鵬托島。」
「要乘多久的船？」
「天氣正常的話也是兩三天。」庫洛洛的黑眼睛在橙色的台燈下有種少見的光澤，沒有平時那種鋒利的感覺了，他指指向東的那條路，「如果我們先去卡塔尼亞，再從卡塔尼亞開車去鵬托，一共大約要十天的時間。」
我揉揉眼睛，「既然一條路花的時間比另一條路短那麽多，有什麽可猶豫的呢？從帕勒莫坐船去鵬托，幾乎不會受天氣影響吧？那裏可以算是一片內海了。」
庫洛洛靜靜的看著我，過了幾秒鐘說，「你說的對。可是這個季節去鵬托的話有暗流。」他把地圖冊翻到最後一頁，上面有些不同筆跡的註釋，「從前去鵬托的背包客寫道，他們湊夠了人數，雇好了船夫，可是卻因為季節性出現的暗流等了十幾天，而且，聽船夫說，那暗流是不定期出現在九月到十二月的。」
我把書從他手中拿過來，看了幾眼，「你看書真快。」
他微哂一下，過了幾秒鐘突然擡起頭看我，「你那本《第一次的愛》還沒看完麽？」
我皺皺眉毛，這是在嘲笑我麽，「有什麽可得意的啊，你不過是比我多了點經驗，所以看書才快了點。還有，你的閱讀習慣一點都不好，你們應該很有錢吧？」
「啊？」他不明白我怎麽會把話題突然轉到這個上面，稍微有點錯愕。
我滔滔不絕，「你們打家劫舍了那麽多年總有點積蓄吧，挖人家祖墳的事不是已經幹了十幾年了麽，怎麽連個應急燈都不舍得買？總在那麽昏暗的燭光下面看書眼睛會早衰的，你近視麽？雖然坐在一圈白蠟燭中間是很有氣氛，不過你又不是在拍MV用不著這樣吧？還是說，你其實平時不是那樣的，只不過抓到我的那兩次才這麽幹，目的是想營造恐怖陰森的氣氛……」
他臉上驚愕的表情維持了十秒鐘以上，然後有點無奈的閉上雙眼，小聲說，「咪路——」
「嗯？」
「你現在完全不怕我了，是麽？」他睜開眼睛，黑黑的瞳仁裏有我小小的臉。
「唔……」我盤起雙腿靠在床頭，手扶膝蓋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看不出他的情緒，他這樣問是挑釁呢，還是在感慨？
我眨眨眼睛，垂下眼皮，「餵，你忘了麽，離開布塔的時候我就跟你說了，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了，你身上的現金，銀行卡，所有值錢的東西，還有你自己，都是我的了。你會怕你的一只襪子麽？」
「襪子？」
「對。襪子。」
庫洛洛靜靜的沒再說話，鑒於我從來看不懂他眼睛裏所表達的東西，我只好瞪大眼睛和他又對視了一會兒，想要把「我是主人我很勇猛你以後都只能聽我的」之類的信息用犀利的眼神傳達給他。
團長大人做過粉紅色銀河的店長就是和我這種要麽出賣體力要麽出賣色相的底層打工仔不一樣，他平靜的把騎著200CC小綿羊一路向北跑的話題拉了回來——「那我們明天就向東走，去卡塔尼亞吧。」
「呃，好的。」切，裝淡定誰不會，我學著他的樣子，面無表情的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硬水晶琢的小瓶子，打開，用指尖挑了一點藥膏在腳上那幾個水泡上面薄薄的塗了一層。
這些淺珊瑚色的半透明膏體迅速消失，我擡起頭指揮我的俘虜，「今天你睡地板吧，」揮手扔給他一條毯子，「這個也給你。」
庫洛洛答應一聲就站起來去拿睡袋，我的睡袋對他來說小了點，他的手臂露在外面放在地板上。
猶豫了一下，我又坐起來，「餵——」
他翻了個身看我，「什麽事？」
「你要塗藥麽？」我不耐煩的問，「給你用一點。塗薄薄的一層就可以了。」說完我把裝藥膏的小瓶子扔給他。
庫洛洛擡手接住藥瓶，並沒打開，他用食指摸了摸瓶蓋上那只用不知什麽綠色石頭雕的蚱蜢，「這藥是你自己做的？」
「嗯。」
「聞起來像是有蘇葉枯草？」
「是是是，你見多識廣，這東西很名貴，省著點用吧。」我粗魯的打斷他，拉滅台燈鉆進被子裏，啊∼真舒服，好幾天沒有在這麽舒服的床上好好睡覺了。
悠于 2015-1-20 23:33
訓斥
77 叫著說自己不是小孩子的人絕對都是小孩子。
9月9日。
大約淩晨四點的時候，我醒了。
庫洛洛也醒了，經過兩天的相處，我漸漸熟悉了他那種「絕」的狀態，所以可以感到他正在慢吞吞的從地上坐起來。
「咪路？」他很小聲的叫我。
「嗯？」
「準備走吧。」
「好。」
稍事梳洗，我們背上背包走下樓，崔錫一家還在沈沈睡著。
在廚房拿了兩塊幹面包和幾粒蘋果，庫洛洛在案台上放了張五千元的鈔票用玻璃杯壓著，我兇狠的瞪著他，他聳了下肩，又放了一張五千元的鈔票。
小氣的家夥！
從崔錫家廚房的窗口跳出去，我們穿過小鎮向地圖上標註的通向A320公路的小路走去。
這個時候，深紫色的天空上還有一牙彎淡黃色月牙和幾顆星星，整個小鎮仍然在睡夢之中，靜得只能聽到路燈每隔兩秒鐘發出的「茲茲」聲，似乎連蟲子都回去睡覺了，連一聲啾啾都沒有。
出了杜努鎮，我們沿著那條不知名的小路向A320公路走。那條路上連路燈都沒有，我的應急燈和手機的充電器一起放在那輛住著長期便秘的老伯的車裏被窩金送到三途川遊泳去了，剩下一盞小汽燈又在被飛坦偷襲的時候摔了，好在這個時候天上還有一點微弱的星光和慘淡的月光。
路邊的樹林裏有不知名的動物發出各種奇怪的聲音，青草樹木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這樣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天空慢慢亮起來，可是仍舊灰蒙蒙的，像是塊染上了藍墨水怎麽也洗不幹凈的桌布。
今天大概會是個陰天。
走到A320公路上的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但是太陽躲在雲層裏面不肯出來，我們站在路邊等順風車的時候吃了點從崔錫家拿的東西。
我一邊啃幹面包一邊問庫洛洛，「等會兒搭車的時候要怎麽跟人家說？」
庫洛洛咽下面包，似乎胸有成竹，「你只要不說話就可以了。」
我瞟他一眼，「昨天在杜努的時候，你為什麽要說那樣一個漏洞百出的謊話？」
他喝了一口水，慢悠悠的回答，「再高明的謊話都有漏洞，比起看似完美的謊言，人們更傾向於相信自己發現的事實，那麽給他們適當的線索和誤導，讓他們自己形成一個‘事實’不是更好麽？」
我接過他手裏的水杯，「那崔錫夫婦相信的‘事實’是什麽？」
庫洛洛看著公路的遠處，「這裏，還有帕裏群島，都屬於卡米特聯邦，聯邦法律規定的最低結婚年齡是十五歲，並且不需要父母的同意……」
這個，不好的預感是什麽？我瞪大眼睛盯著他，這家夥平靜的繼續說，「所以有很多小情侶離家出走來這裏私奔……」
「什麽？」私、私奔？私奔！
他用「你幹嗎這麽大驚小怪」的眼神看我一眼，「你一看就是個未成年少女，我們兩個長得一點都不像，這是最令人可信的……」
「可信你的頭啊——」我把鐵杯裏的水向他潑去，他一閃身，笑起來了，「怎麽，你有更好的說法？」
原來大家都以為我是和他私奔的問題少女！
我握著鐵杯，看著把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微笑的庫洛洛，清晨的微風吹起他額前的頭發和風衣的下擺，灰藍色的天空下，他的黑眼睛裏竟然顯得很純凈。
突然間我想起薄妮大人曾經說過的話，「真正的騙徒總是優雅迷人」——所以人們更容易上當！
掃了他兩眼，我咬牙切齒的說，「哼，你看起來的確像個會誘拐小女孩的騙子。」
他輕輕笑了一聲，眼睛裏光芒流轉，目光膠著在我身上。
和以前一樣，他這種好像有形質的目光讓我覺得惱火又不知從何說起，我的臉慢慢熱起來。
我抿緊嘴唇，攥著拳頭對他說，「別笑了。」
「好的。」他立刻收斂笑容，但是目光還是那樣令我感到不快。
並不是只有被小混混對著吹口哨或是猥瑣禿頭大叔盯著才會有不舒服的感覺，庫洛洛的目光配上他稱得上溫和的表情，好像一條看不見的絲巾，柔軟但是卻很厚實，輕飄飄的覆蓋在我身上，讓我惱火可是卻無從反抗。
我板著臉盯住他，忽然間醒悟，也許昨天我用襪子抓住沙鼠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也許看到那可憐的小動物瑟縮著發抖的時候還會面露笑容，說「真可愛」，再伸出手指碰碰摸摸它。
他這種目光，和西索那種興致盎然，充滿好奇心，好像我並非和他同樣是個人而是一種什麽他一次見到的小動物的眼神，本質一樣。
突然間想到了西索，然後就想到他拒絕和我一起來帕裏的那個時候，我的情緒一下子毫無來由的從有點憤怒變成有點難過，繼而是深深的失望。
無論是他，還是庫洛洛，他們都不把我當成和他們平等的。
從來沒有。
呆呆的站了幾秒鐘，我提起地上的登山包，轉身就走。
庫洛洛大概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舉動，在我走出去幾步之後才追上來伸手拉我，「咪路——」
我甩開他的手，低著頭，「既然你不尊重我，那麽我對你而言也沒有做同伴的資格，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吧。」
他拉住我，「我沒有小看你的意思。」
噢，這還是「沒有小看我」呢，如果真的「小看」我那是什麽樣子啊？
看我不作聲，他的聲音嚴肅起來，「你要自己去找阿裏斯蘭麽？賞金獵人們可能在到處找你。」
「你是在嚇我麽？」我擡起頭看他，「至少他們還把我當成對等的對手呢。」說完我推開他繼續走。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他在我身後喊。
沒有想到他會向我道歉，我轉過身，看了他一會兒，「是真的麽？」
「是真的。」
「那你保證以後不再那樣笑我看我。」我嚴肅的說。
「那個啊，我恐怕做不到。」他也正經嚴肅的回答。
「……你說什麽？」我氣得楞了。
「我說我控制不住，因為你的樣子……」
「啊——」我不等他說出更多侮辱我的話，把背包往地上一摔朝他沖過去，「把你的牙齒打掉的話你該記住了吧？」
既然他不能用念力，那我也不會去占他的便宜，大不了我也不用念力，大家用體術決個高下吧！
沒等沖近我就發動進攻，他起初揮手防禦閃躲的時候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但是立刻明白我沒在跟他開玩笑，收起笑容認真起來。
盡管是第一次和庫洛洛交手，但我很快發現他的近身搏鬥技術很高明，他的力氣和我不相上下，可能我還占上風；他的速度也沒有我快可是卻總能險險的避過我致命的攻擊。
我的動作越來越快，庫洛洛全力躲閃，卻幾乎沒有反擊，只有在避無可避的時候才會突然轉手反攻，攻擊的都是我不得不救的地方。
他果然是個防禦型或是反擊型的高手！
就因為這樣才看不起我麽？我心裏憤怒，但是卻冷靜下來，進攻如同暴風驟雨。
這樣劈劈啪啪的打了十幾分鐘，庫洛洛說，「咪路，別打了，有車來了，別再賭氣了。」
「誰在跟你賭氣啊！」我看準空隙向他手肘的關節戳去，如果他被我戳中，手臂會酸麻得幾分鐘都擡不起來，如果他不舉起手臂抵擋，我會變指為拳打中他的胸口，可是——在我就要擊中他的時候，庫洛洛迅速向後跳去並且在我追撲向他的時候把雙臂垂在身側。
我在他胸口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收住拳頭，怒不可遏，「你這是幹什麽？就算沒有用念力，我一拳也可以把你的胸骨打碎刺穿你的肺葉！」
他笑了笑，彎腰拾起地上的背包對著從遠處開過來的車揮手，「要是你覺得我小看你了，那就證明給我看吧，你這種跟人一言不合就要求散夥或是打架的行為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時候才有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大聲沖他喊，把拳頭握得咯咯直響，還要再說些什麽，那輛大貨車已經開過來並且慢慢減速停下了。
「那就別再亂發小孩子脾氣了，這條路上的車不好攔。」他平靜的說，看都不看我一眼。
一個大叔從駕駛室裏探出頭，好奇的看看我們。
「大叔，您要去哪裏？」庫洛洛拽著我的胳膊走過去。
「去泰米爾。你們呢？」
「我們要去澤湖。」
大叔熱情的招呼，「順路。上來吧！可能快要下雨了。」
庫洛洛輕輕推推我，我晃動一□體避開他，氣呼呼的走在他前面。
站在貨車駕駛室下面，我剛要擡手拉門，庫洛洛從我左邊伸出手把門拉開，先把我的大登山包扔上去，又對我溫和一笑。
我繼續板起臉不理他。正要抓住車門邊的把手往上爬，他忽然用兩只手輕輕握住我的腰，兩根拇指放在我的後背上，另外八根手指在我腰前相扣，然後在我耳朵後面低低說了句「你的腰真細」。那語氣就像是他調整車座的時候輕聲說「你的腿真短」一樣。
我禁不住「啊」的低呼一聲，轉頭看著他，又羞又怒。
他對自己這種冒失的行為毫不介懷，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反應，也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做出了十分失禮的事情。他對我正直而清澈的笑著，雙手合攏一點把我向上一舉。你還笑？你以為這是在跳舞麽？
我怒視著他，可是又不好意思提醒他這種行為是逾矩的，說出來的話搞不好他還會用那種正直清澈的眼神看著我，楞上幾秒鐘，最後弄的好像我才是冒犯的那個人。
可是……你怎麽還不松手啊？
又看了他兩眼，這家夥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手放在不該放的地方，我只好悶悶的把頭轉過去，彎腰向駕駛室裏鉆進去，他這時才松開我的腰，我的臉頰從下巴那裏開始熱起來，坐下來抓抓臉頰，我對司機大叔勉強笑了笑。
庫洛洛在我坐好之後馬上跟著爬上來，關上車門，向大叔道謝。
這位大叔大概也像崔錫夫婦以為我們是一對私奔的小情侶，哈哈一笑，「怎麽，剛才吵架了麽？」
我垂著腦袋不作聲，庫洛洛「嘿嘿」笑了兩聲，岔開話題問大叔是不是經常走這條路。
其實只要他願意，庫洛洛可以很快和不熟悉的人愉快的交談起來。
司機大叔一路上跟我們開著玩笑，說他和他的太太當年來到卡米特聯邦的時候就像我們一樣大，然後在這裏一住就是十五年，生了三個孩子。他又問我們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到了後來居然還打算幫庫洛洛介紹工作。
我像庫洛洛囑咐的那樣，一句話也沒有說。
我能說什麽呢？
大叔一直在說我們最好是趕快生個小寶寶，有了孩子之後父母們的怒氣就會平息了，日子也會比較好過，還問庫洛洛有沒有好好努力。
……努力？努力種田然後種個小寶寶出來麽？
於是我的腦袋越垂越低。
大叔像是開車太專心了完全沒註意到我的窘迫，不厭其煩的回憶當年他和他太太私奔的時候各種經歷，說他們「努力」了一年之後才有喜訊。然後又囑咐庫洛洛要好好對待我，不要總是惹我生氣不然孕婦難產的可能性很大，他當年就是年輕不懂事布拉布拉布拉……
我究竟做了什麽啊？
當我的腦袋要垂到胸口的時候，庫洛洛終於咳嗽一下，聽起來有點尷尬。大叔住嘴了一秒鐘哈哈大笑起來，說年輕人很愛害羞嘛∼
庫洛洛你這個混蛋，你早點咳嗽會死麽。你是故意的吧？哪有反射弧這麽長的哺乳動物？
到澤湖的時候，大叔把我們放在公路出口的加油站，臨走時他還搖下車窗對我們握拳大喊，「要‘努力’啊！」
我輕輕對大叔揮了揮手，想要說句感謝的話，可是臉蛋燒燒的，嘴唇像是被蜜粘起來了。努力什麽啊大叔，你真的弄錯了。
庫洛洛在大叔的大貨車開出油站之後問我，「我去買些東西，你要跟著來麽？」
我搖搖頭。
他嘆口氣，「那你在這裏等我？」
一個字都不想跟他說，我擡頭看著天空中大朵的雲不出聲。
混蛋，我的脖子都酸了！你早點咳嗽會死嗎？會死嗎會死嗎？真是可惡。啊，脖子好酸啊。
他沒再理會我，走進加油站的便利商店。
我站在雲朵投下來的巨大陰影下面，看著他的背影。
也許，像庫洛洛說的，我真的還是個小孩子，遇到讓自己不高興的人就想發脾氣，而且不能忍受別人的輕視。
也許，真的像黛美太太說的，爸爸把我寵壞了。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西索才會把我扔掉了。
很多事情發生的時候你並沒有意識到，或許就是這個意思。
我的心浮浮沈沈，手機突然響了。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我有點驚訝的看著屏幕上顯示的那個號碼。呵，真可笑。
現在打來幹什麽呢？是你不要跟我一起來的。
我還記得你拒絕我時的樣子呢，雖然沒有天天想起來可是一直都記著呢……漂亮的眼睛裏，靠近瞳仁的地方有一小片淺藍色的水，冷冰冰的。
忽然間我覺得那輕輕軟軟的鈴聲讓我喘不過氣，我把手機反轉過來，把電池拔下來。偶像歌手蕾歐娜的歌聲嘎然而止，中斷在「鯨魚的背上……」。
鯨魚背上的女孩，為什麽會經過花田？
蕾歐娜的歌歌詞總是很奇怪，像個永遠講不完的故事，而我總是記不住下一句是什麽。當時我是為了什麽把這首歌設置成手機鈴聲的呢？像她的歌詞一樣，我也記不起來了。
揉揉鼻子，我把電池重新裝上，開機，把剛才那串號碼設置成「拒絕接聽」，然後關機。
我有點慶幸在友客鑫的時候沒有告訴西索關於石頭的事情。如果他知道有這種凈化念力的石頭存在，一定會想盡辦法弄到手，然後幫助庫洛洛恢覆念力，再找機會跟他決鬥。
他做任何事情的標準，都是「有趣」與否。
而我，大概只能算是他比較認真的一項消遣吧？
我看看天空，快要下雨了。
庫洛洛買了些吃的東西和日用品，還有兩件雨衣。
我從他手裏接過一包打開的榛子仁巧克力和他邊吃邊走。
再次走上公路，我低頭吃著巧克力，小聲說，「我會贏得你的尊重的。」 ——不僅是你的。
他笑了笑沒說話。
我們當然不是要去澤湖。我們要去的地方叫做秋利，一個人口十萬左右的小城，到了那裏之後我們會開車去卡塔尼亞。我問庫洛洛為什麽不幹脆在公路上搶一輛車直接開到卡塔尼亞，他的解釋是這樣做會留下明顯的痕跡。被搶的人會報警，如果把車主殺掉丟棄屍體，大概不久之後家人也會報警，總之會引起不比要的麻煩，還有，如果要認真的丟棄屍體其實也挺費時間的。
「我覺得你好像對這類事情很有經驗啊！」我微微仰頭看他。
他看看我，「你也不希望隨便殺人，是麽？」
「嗯。」我把手揣在口袋裏點點頭。
在公路上等順風車的時候，我問庫洛洛是什麽時候發現我也在找阿裏斯蘭的。
他把手插在口袋裏， 「你也在看關於‘阿裏斯蘭’的書，而且你來友客鑫不會又是為了旅遊吧？所以在你離開旅團基地之前，我用俠客的獵人執照上網查了有誰買過關於阿裏斯蘭之書的情報……呵，那個網站用錢幾乎可以買到任何消息。不過……」他頓了頓，「我去了你住的酒店卻什麽都沒發現。」
我默不作聲。西索有先見之明，把我的東西都搬到他那裏了。
「那你是從哪裏聽說關於阿裏斯蘭的事情的？」我又問他。
他看著遠方的公路，「從一個土著部落的酋長那裏。」
我又追問，「那你是怎麽遇到那個土著部落的呢？」
他看看我，沒有回答。
我嘆口氣又問，「那麽，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多久之前知道阿裏斯蘭和石頭的事情的麽？」
他垂下眼皮，「不是很久。」
不是很久是多久啊，我看看他，唉，算了，不問了。
接下來我們坐在路邊說了些和阿裏斯蘭不相幹的事情，比如接下來要買些什麽設備，走哪條路，要怎麽安排路程，兩人輪流開車還是一人開一天之類的。
庫洛洛突然說，「你的體術不錯。」
我楞了一下，沒有出聲。他垂著睫毛，把巧克力的包裝紙捏成一團，然後把手插在口袋裏。
我們在公路邊上等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有一輛願意載我們的車停了下來。
車窗搖下一半，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看看我們，扔出一個煙頭，「你們要去哪裏？」
「秋利。」
「上來吧。」
庫洛洛把後座的車門打開，讓我坐進去，把背包放在我旁邊，自己坐在副駕駛座上。
和貨車大叔一樣，這個大漢也問了些類似的問題諸如我們從哪裏來有什麽計劃之類的，庫洛洛隨口說著謊話敷衍著，偶爾從觀後鏡看我一眼。
我想起在友客鑫他做「有錢人家的私人司機」的時候，不由微微一笑。
他大概也想到了，對著鏡子笑了。
那個大漢也時不時從觀後鏡裏看我，神色有點古怪，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鼻涕蟲還是什麽的東西。
他後來越來越頻繁的看我，竟然開錯路了，彎進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旁邊是茂密的樹林。
他一邊解釋說從這裏去秋利有條近路，一邊費力的要把車開出泥坑。這時，車子「噗」的一聲熄火了。
他又試著要發動車，試了幾次，車子無動於衷。
庫洛洛主動要求下車幫他把車推出來再試，車主馬上說他放在後備箱裏一塊木板，就是為這種時候準備的，「你知道，我們這裏的路都是這樣的，不太好。一些樹林裏的小路還埋著內戰時候放的地雷呢。」
我說我也下車幫忙吧，他連忙回絕，說小姑娘你就坐在車裏，說著招呼庫洛洛下車。
庫洛洛下車的時候對我笑了一下，瞄了車主一眼。
我等他們走到車後，也打開車門下來。
不出我的所料，車主的後備箱裏根本沒有什麽木板，他正端著一把雙管短獵槍對著庫洛洛。
大概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了，看到我走下車，臉上沒有擔心或是不安，反而更興奮了，他獰笑著從後備箱裏拿了條粗麻繩扔給我命令到，「把你男朋友捆起來！」
我沒有接那條沾著血跡的麻繩，厭惡的看著它落在泥地上，我歪著腦袋問庫洛洛，「他想幹什麽？」
庫洛洛聳聳肩，「大概是想讓我在旁邊看著他侮辱你？」
「啊？什麽意思？」我看看那車主，又看看庫洛洛，「他想做什麽？」
庫洛洛嘆口氣，「他想劫色，所以用槍指著我，讓你把我捆起來之後呢，他就會在我面前非禮你，這樣大概能讓他更有成就感。」
竟然會有這樣的人？
「餵，」我向車主走過去，「你是這麽打算的麽？」
他看著我朝他走過來，終於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了，完全脫離了他的計劃，他向後退一步，拉了一下槍栓，剛想說些什麽，就被我飛起一腳踢在手腕上。
我接住那桿隨著慘叫聲飛出去的獵槍，用它對準捧著手腕尖叫大胡子車主，「再問你一次，你是這麽打算的麽？」
他的手腕以奇怪角度扭曲著，痛得胡子都抖起來了，滿臉驚恐一步步向後退去。
我瞥了一眼敞開的後備箱，看到裏面除了繩索，還有一把血跡斑斑的斧頭，一塑料桶汽油，幾件粘著血的內衣，一個紅色的塑膠發夾，還有紮成一束一束掛在繩子上的長頭發。
——這是個人渣。
我指著後備箱，「這些都是你幹的麽？」
剛才還一臉兇光的大胡子這會兒看起來心驚膽戰，真是個卑劣的家夥。
我向他走了一步，他大叫一聲轉身就跑。
他跑了差不多五十米遠的時候，我對著他的腿邊開了一槍。
槍裏裝的是霰彈。
盡管大部分彈片打在土裏，大胡子的腿還是血肉模糊，他倒在地上慘叫著打著滾，身上沾滿泥水血跡，看起來像條在泥坑裏掙紮的泥鰍。
「你不殺他麽？」庫洛洛問我。
「這種事情交給警察做好了。我又不是法官。我們走吧。」
「他的車要開走麽？」
我很想說把車開到大路上之後再扔掉吧，可是看到掛在後備箱裏好像戰利品或是獎杯的那一束束粘著幹涸血塊的頭發，就立刻放棄了這個想法。
在那人渣的慘號聲中，我把車頭擡起，卸下了一個車輪扔在小路中間。
把後備箱裏那桶汽油澆在輪胎上，我跟庫洛洛轉身離開，走了大約十米之後，我對輪胎放了一槍，燒著的橡膠帶著刺鼻的焦味和黑黑的濃煙升騰起來。
把槍揉成一團扔進火焰裏，我們走進樹林。
那個人渣其實說的沒錯，這裏的確有一條去秋利的近路，穿過這片林子就是。但是他大概從沒想過真的要帶我們去。
在樹林裏走了一會兒，我問庫洛洛，「你上車的時候就覺得他不對勁了吧？為什麽要上他的車呢？」
「有什麽分別麽？」他不在意的回答，一邊走一邊翻開地圖，「我們又不趕時間，而且他走的路也沒錯。怎麽，你急著去卡塔尼亞麽？」
「你難道不想早點恢覆念能力麽？」
他沒有回答，反而側過臉問我，「你為什麽不殺他？」
「我只是想遵守這裏的法則。無論是審判還是執行處罰，都不是我應該做的。有人看到濃煙會報警的，警察看到他的後備箱就什麽都明白了。」我試著向他解釋。
「法則？誰制定的法則？」庫洛洛的話裏帶點嘲諷。
「比起這個，你說他到底殺害了多少對情侶？」我擡頭看看被樹葉遮掩住的陰郁天空，那些私奔的情侶，難道以為這裏所有的人都是熱情好客的麽？為什麽他們還會不顧一切跑來這裏？
「最少有七、八個吧。」庫洛洛心不在焉的用手撥開樹枝藤條。
我們的運氣還不錯，穿過林子之後，有一條從一個不知名的小村延伸出來的土路，順著那條路走了沒多久，一輛載著水果蔬菜的小貨車在我們身後鳴著喇叭。
車裏坐著位臉膛紅紅的大叔，手肘搭在車窗上問我們要不要搭車。
庫洛洛搖身一變用充滿陽光朝氣的高中生臉跟大叔說了幾句話又把這個大叔給糊弄了，我們就這樣搭上了今天第三輛順風車。
我坐在車裏，看看窗外的樹林，那林子的另外一邊發生的事情和這裏發生的事情似乎是兩本摞在一起可是風格情節完全不同的小說，一個故事陰暗恐怖，另一個故事溫馨歡快——雖然都發生在同一片快要下雨的天空之下。
Tension這個詞的含義很多
78 覺得自己幼稚的時候常常是走向成熟的開始。
紅臉膛的大叔人很隨和，但是也很正經，他沒有像早一點那位熱情的傳授經驗的大叔那樣不停的說話，只是在得知我們要去秋利的時候囑咐我們不要接受陌生人的食物或是香煙。這話立刻讓我想起了黛美太太，我對著大叔咧開嘴笑了笑。
快到秋利的時候庫洛洛和我下了車，搭了出租車慢慢進城。
這城市一些小街道裏站著些穿著暴露的女孩子，有些把一張臉畫得好像調色盤一樣，她們身後不遠的地方都會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這些女孩在有男人經過的時候總是變得神秘而緊張，有的還會把雙臂抱緊在胸前扭動腰肢。
我看到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把一卷鈔票遞給那女孩背後的年輕男人，然後抓住她的手臂走進他們身後的公寓，忍不住問庫洛洛，「他們是在做什麽？」
庫洛洛沒有看我，「這些女孩是賣春的，她們身後的男人是她們的男朋友，也是皮條客。」
「啊？」我半張著嘴唇，過了很久也沒能把「男朋友」和「皮條客」這兩個詞放在一起，「為什麽？」
他沒有回答我。
出租車的司機大叔嘆了口氣插嘴，「為什麽？這些私奔出來的孩子，吃不了苦，就想到這個辦法了，還有些是被壞人引誘染上了毒癮……」
我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眼神疲憊的女孩子，催司機大叔開快點開快點。
那大叔憂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庫洛洛，把車轉進另外一條路。
庫洛洛帶著我住進一間小小的旅舍。
這種旅舍到處都有，一整條街上都是相似的鮮艷霓虹燈招牌。
我很快發現光顧這些旅舍的都是些年輕妖艷的女孩和形貌猥瑣的中年人。
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我明白了我們住進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難怪入住的時候櫃台的工作人員問我們要幾個小時，這條街上的旅舍根本就是那種按小時計費的「情人旅館」吧！
「為什麽要住在這種地方？」我放下窗口的紗簾問他。
庫洛洛把背包放在地上整理，「這裏很安全。我們休息一下，買些食物晚上偷一輛車就走。」
我想了想，像這種不查身份證件，人口流動速度又快的地方的確不引人註目。不知道追殺他的那些賞金獵人有多厲害，會不會很快就發現我們的行蹤。想到我們正在被懸賞，莫名其妙的，我竟然覺得有點興奮。
「我去買些換洗的衣服，你在這裏等我？」
我看看庫洛洛，「嗯」了一聲。
他拉開門走出去。
站在窗口，我看到他走出旅舍，向街的另一頭走過去，有幾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先後靠近他又被他一一迅速打發走。
拿出手機，開機，我打了個電話給黛美太太，她先是問了我跟考古學家魯西魯先生相處得怎麽樣，然後又問我他有什麽家人在哪裏工作，我說我哪裏知道，沒聽說過他有什麽家人，人家只是看在我力氣還不小的份上雇傭我作保鏢的。
黛美太太嘀咕了幾句「年齡一大把的老男人可能會脾氣古怪但是大多心地善良要忍耐不要欺負人家」之類的話，又囑咐我要小心壞人。
我掛了電話，覺得有些可笑。不知為什麽黛美太太憑著聲音把庫洛洛定義成了上了一個年紀的書呆子，他在她想象中竟然是個瘦骨嶙峋戴副黑膠框眼鏡的古板老男人。
有好幾天沒有和小傑奇犽他們聯系了，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我撥了奇犽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又試了小傑的，竟然關機了。
這兩個小孩子又在幹什麽啊？總覺得他們有什麽事情沒告訴我，上次小傑好像說他們參與了什麽懸賞抓人，可是才說了個開頭就被奇犽打斷了。
唉，不知道那遊戲他們拿到了沒有，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忙些什麽。
我只好給奇犽發了條短信，告訴他們我已經到了卡米特聯邦，一切平安。
坐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庫洛洛回來了，他買了兩盒15寸的披薩。
這房間只有不到六平方，家具只有兩件，一個小床頭櫃，還有就是那張鋪著雜亂圖案已經有點褪色的床單的雙人床。除了床上，這房間沒有可以放下披薩盒子的地方。
我盤腿坐起來，庫洛洛把披薩盒子放在床上，取出我給他的鐵杯倒了杯水，自己也坐上來，打開盒子。原來一盒是三層乳酪的，另一盒是pepperoni。
我抓起一塊pepperoni，剛咬了幾口隔壁房間就進來了人，然後我就吃不下去了——那女人突然發出的高聲尖叫嚇了我一大跳，害得我差點被披薩噎住。
我看看庫洛洛，他一臉平靜，一口一口吃著披薩，偶爾喝口水，一點都沒有被隔壁那種有規律的誇張叫聲打亂自己咀嚼的頻率。
夠鎮定！不虧是做過粉紅色銀河店長的人！
佩服歸佩服，我還是抓著披薩，難以下咽。
好在那女人叫了大概十分鐘之後發出一聲拔入雲霄的尖叫之後不出聲了。又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房門開關的聲音，他們離開了。
他們剛才是在幹什麽？難道就是庫洛洛說的皮肉交易？
這麽一會兒就完了？這，這別說做全套了，連最短的那組C組動作都來不及做完吧？
我有點懷疑妃麗姐姐的話了……這聽起來根本不可能是「男女間最享受的事情」嘛！那女人叫得好像在殺豬一樣。
呼了口氣，我繼續吃剛咬掉了個尖的披薩——庫洛洛都吃了四塊了。
嗯嗯，我要趕快吃，好像還真的挺餓的，早上四點多就起來了到剛才為止只吃過一塊面包和半板巧克力。
吃完一塊pepperoni，我抓起一塊三層乳酪的披薩，唔∼我還是更喜歡這個呀，剛剛笑瞇瞇的咬了一口，隔壁房間又進來人了。
含著咬下的披薩，我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咳，這次應該沒事了，那大概是對正經的年輕情侶，他們嘻嘻笑著嘰嘰喳喳的，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木地板踩得咯咯直響，還有打開行李箱拉鏈的聲音。他們應該不會像剛才……
餵！等等！這是在幹什麽！這是什麽聲音！難道剛才那拉鏈不是行李箱上的麽！
這對情侶比剛才那對來做交易的更過分，他們沒有任何誇張的尖叫，而是把直接把廉價的彈簧床弄得吱吱亂響，偶爾還發出家具碰撞墻壁的聲音，那女孩子哼哼唧唧的，時不時還含含糊糊的說句話，最重要的是——你們要弄多久啊，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我憤怒而尷尬的握著手裏已經給捏的變形的披薩，食不下咽。
庫洛洛還是一臉平靜，好像完全聽不到那女孩子好像貓咪被捂住鼻子時發出的聲音。
跟他比我真的是太差勁了。
我反省自己，大口大口咬著披薩，努力吞進肚子。
這時那女孩的呻/吟聲突然提高加速，然後大聲尖叫了一句「不行了」，我沒有防備她會一下子從貓咪變成老虎，一口噎住，大聲咳嗽起來。
庫洛洛擡起眼皮看我，輕輕笑了一聲，把手裏的杯子遞給我。
把吃了一半的披薩丟在紙盒裏，我伸手接水，他卻沒有松手。
我抓著杯子，他握著杯子的手柄和我相持不下，杯子裏的水在我和他的手之間紋絲不動。
隔壁房間傳來的聲音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嘆息，急急切切，好像很痛苦又好像無比歡樂。
他看著我，雙眼溫潤幽深，沒有什麽表情，可是我卻突然間覺得我不能再和他對視，多一秒都不行。
在我轉過頭閉上雙眼的時候，他松開了杯子。
鐵杯的杯壁並不厚，我用手掌握著杯身可以感到杯子裏的水輕輕晃蕩，如果睜開眼睛，一定可以看到裏面的水有一圈圈波紋。
我覺得自己像是面對著一個突然打開了的，燒得紅紅的烤箱，連額頭的頭發絲都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熱氣，我的臉從下巴那裏慢慢熱起來。
原來妃麗姐姐說的「可以欲仙欲死」是真的麽？就像那女孩子現在不停說的「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不到六平方的幽暗小房間裏充斥著披薩的乳酪、番茄醬味道，還有隔壁那對情侶漸漸濃膩狂放的聲音，我的頸後，從發際那裏冒出細密的小汗珠，慢慢沿著脊柱向下滑，像有一只小螞蟻在爬。
我和庫洛洛坐在那張彈簧壞掉而凹凸不平的雙人床上，隔著兩個15寸的披薩紙盒。他的呼吸一下一下輕輕拂在我臉上，昨天晚上他和我用的同樣是崔錫大嬸家的香波，可是，為什麽他聞起來和我不一樣？他好像更……
突然覺得他的呼吸好像靠近了一點，我慌亂的睜開眼睛，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那雙我從來都無法解讀的黑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跳動。
我不敢再看他，把頭低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有種淺薄而隱約的直覺告訴我，這個時候，無論是和他對視，還是繼續把眼睛閉起來，好像都會給他什麽暗示。不利於我的暗示。
其實我很希望庫洛洛從床上站起來，咳嗽一聲說「我出去一下」還是什麽的，可是他坐在我對面，一動也不動。
這可惡的混蛋，他一定是想要看我的笑話才故意這麽做的。
我試著想清清嗓子，可是喉嚨裏面像是有黏膩的糖塊粘著，那對情侶怎麽還沒完事啊？
他聽到這聲音難道就一點沒反應麽？不覺得尷尬或是害羞麽？
還是，他把這當成一場我和他之間耐力的比賽？
我要跳起來發瘋一樣打開房門逃出去麽？這麽做的話會不會成為永久的笑柄被他嘲笑？
正在我如坐針氈的時候，我的手機幸運的響起來了。這種單調的「嘀嘀呤」的聲音適時的打破彌漫在我和他之間對立可又不是敵意的奇怪氣氛。
我趕快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
這一定是西索。
我的手機號碼一共只有五個人知道。
他一定是猜到我把他的號碼設置成「拒絕接聽」了……
我看著藍色的顯示屏一閃一閃，手指放在按鍵上，始終沒有按任何按鈕。腦子裏突然回想起離開友客鑫的那個早上發生的事情。
西索……如果那個時候，我和他沒有停下來，會不會像隔壁房間那對情侶那樣……
「為什麽你不接電話？」
我擡起頭，庫洛洛的眸子裏映出我有點不知所措的臉，我猛的心慌起來，像是被他看穿了秘密。
耳朵裏似乎能聽到「轟」的一聲，那是我的臉熱到發燙時發出的聲音。
急急的把手機的電池板摳下來，我碰倒了手邊的鐵杯，「是推銷生發靈的，之前打過好幾次了，黑心零售商一定是把所有他出售的手機號碼都賣給人家了，真是沒有商業道德……」
庫洛洛嗤笑一聲，「你跟著他那麽久，就沒有學到一點撒謊的技巧麽？」他扶起倒在床上的杯子，隨手用紙巾擦著灑在被單上的水。
我又驚又氣，嘴唇微微張開哆嗦了幾下，吸了口氣想要分辨，在我還沒能找到如何話語的時候，他忽然把臉伸到我面前，眼眸裏閃著我不明白的光芒。
在我能做出反應之前，他又迅速後退，垂下睫毛小聲說了句，「你還真是愛生氣。」
我怔了幾秒鐘，「你……」
這時，隔壁房間那對男女齊齊發出一聲饜足眷戀的幽長嘆息，聽起來那樣遙遠，又像是近在耳邊。
一切都靜下來了。
庫洛洛的眼神忽然銳利起來，他看了我兩眼，突然把頭一轉，盯著凹凸不平的墻壁上某片灰塵，「吃完休息，晚上我開車。」
他的情緒和他的心思一樣，一向難以捉摸。我沒有作聲，把手機塞進口袋裏默默吃起已經有點冷的披薩。
我們各執一角，靠在床上休息了幾個小時，在暮色降臨的時候結賬離開。
隨便在一家客人不多小餐館裏吃了晚餐，庫洛洛領著我去了這裏最大的一間超市買了各種食物和日用品。然後，我們像在剛才在超市購物一樣選了輛不起眼而且也沒有放什麽絨毛坐墊或是電台貼紙的車，他毫不費力的捅開了車門，我看到原來他用的是一根從袖子裏伸出來的像粗鐵絲似的東西。
把背包和各樣東西放在後備箱裏，庫洛洛拿了些零食和幾塊巧克力放在駕駛座旁邊的置物盒上，「咪路，你坐在後面吧，睡一會兒。到奈基的時候我會叫你起來，換你開車。」
我爽快的答應一聲就坐在後座上了。
庫洛洛開車很穩，他沒開收音機，也不和我說話，甚至也沒從觀後鏡裏看我，一直目視前方，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肘支在車窗上。
沒過多久開始下雨了，陰了整整一天之後，這場雨不猛烈可是持續不停，雨刷擦著車玻璃發出沙沙聲，車窗外面是一晃而過的路燈，一根接著一根，橙黃色的光在雨夜裏讓我覺得鼻子有點癢癢的，我拉緊外套，在後座上蜷縮起身體。
我醒來的時候庫洛洛不在車裏，車窗上有薄薄一層蒸汽，看不清外面是哪裏，但是能看到一片藍灰色的天光，看來已經過了奈基了，因為天都快亮了。
從座位上爬起來，我看到自己身上搭著庫洛洛那件米色的短風衣。衣服右手袖子上有一片暗紅色的血漬。車窗上有一層細小的水汽，看不到我們究竟是在哪裏。我揉揉眼睛，把手掌貼在車窗上，擦了幾下，看到我們停在一個加油站外面。
我打開車門，清晨冷冽的空氣讓我抖了一下，立刻清醒了。
這時庫洛洛手裏握著罐裝的咖啡，從油站裏的便利店走出來。
「你醒了？」他坐在車頭上，喝了口咖啡，「以為你還會睡一會兒就沒有給你買，你要麽？」
我搖搖頭，「到奈基的時候你為什麽沒叫我？」
他擡頭看看天空中像是蘸了藍黑色墨水的大朵大朵的雲，沈默了幾秒鐘突然轉過頭盯著我，「你不接西索的電話是怕他找到你還是怕他找到我？」
這問題在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一下擊中我，我聽到自己短促的吸氣聲，心臟像是被橡皮筋彈到一樣猛的跳動了幾下。
加油站的汽油味在雨剛剛停止的清晨聞起來像是要從鼻腔裏直接纏在肺部那麽濃，我突然覺得胃裏空空的。
「真的是他……」他輕輕自語。
在這個陰雲濃郁得隨時要落下雨滴的清晨，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頹唐，「你……」我低下頭，「你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他說了什麽？」
庫洛洛沈默了好一會兒，語氣平靜溫和，像是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他說會幫我找除念師。」
我微微一怔，「我聽爸爸說過，這種人很少，全世界可能也就十幾個。」
「嗯。所以我答應，作為報酬，我會在除念之後和他決鬥。」他的聲音忽然間沾染了空氣裏的氤氳濕氣，「派克她……」
我疑惑的看看他，「西裝姐姐？她怎麽了？」
他把手裏的咖啡放在車廂蓋上，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著，在這一刻看起來有種類似憂傷的脆弱感，然後他仰起頭，看著灰藍色天空下向遠方蜿蜒而去的公路，像是包紮傷口時才會那樣的慢慢喘了口氣，「派克恐怕是死了。那大概也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
我眨了眨眼，「為什麽你會這麽覺得？」
他沒有說話，和我對視了一會兒，然後一言不發的轉過頭繼續看著公路。
我第一次在庫洛洛的眼睛裏明確的看出了感情。
這個時候的天空，像是張浸透在水裏的紙，曾經書寫在上面的文字早就被暈染開，墨跡淋漓無法辨認，正如此時他眼睛裏的顏色。
我呆呆看著我們頭頂那朵大大的烏雲，「她走的時候沒有回頭看你吧？」
「嗯？」好像不明白我在說什麽，他側過臉看我。
「我爸爸……他每次自己出去，告別的時候都不會回頭看我。他說他擔心回頭看到我，就不願意出發。」我靠在車門上，把手放在口袋裏握住手機，手指磨蹭著鍵盤上的按鈕，「直到最近我才明白，其實他每次出去……都有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
庫洛洛忽然低下頭笑了，然後他問我，「你的玻璃燈呢？還往裏面放蠟燭麽？」
「嗯。只要我在家的話。」我抿抿嘴唇，想起第一次和他交談的時候，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很幼稚啊。
「你去阿裏斯蘭是為了找你爸爸？」他用手臂撐著身體，斜斜靠在車身上。
「嗯……」我猶豫一下，覺得現在的他大概能夠理解為什麽我會固執的在露台上掛那盞玻璃燈了，「我爸爸一定還活著，我能感覺到，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即使他不在阿裏斯蘭，那裏肯定也會有他留下的東西或者是他究竟在哪裏的線索。」
他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再次問我，「為什麽不接西索的電話呢？」
我看他一眼，把頭低下來小聲說，「離開友客鑫之前，我問過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帕裏。」——而他選擇和你決鬥。
庫洛洛微微皺眉，像是沒有明白我在說什麽。
他忽然「哧」的笑了一聲，「咪路，你難道是因為這個在生他的氣？你在吃醋？」
像是被吹風機的熱風突然吹到了，我急忙大聲說，「不是！」
庫洛洛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所以你賭氣了？不想理他？」
我看濕漉漉的地面，思索了幾秒鐘，「不全是。」
「那是為什麽？」
我忽然氣惱起來，「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不想說就算了，」他從褲袋裏拿出一支手機，按了幾個號碼，「你說，如果我告訴他你現在和我在一起，他會不會馬上跑過來？」
我對庫洛洛的舉動難以置信，「你可真是……你關心這個幹什麽啊？這算是惡趣味麽？」
他沒說話，拇指放在發送鍵上瞟了我一眼。
「你可真討厭！」我沖他大聲喊，他被我喊得楞住，把手機關掉放進口袋裏。
我用指尖在口袋裏的手機按鈕上轉圈，看著離腳尖一米遠的地面，那裏有一粒的小石子，棱角上有一點紅色，如果不是因為下過雨，我根本不會註意到它。
「他……西索他，應該很快就有新的消遣了。」我終於悶悶的說。
那石子上的一點紅色，大概也會在雨徹底停了之後慢慢消失。
很多石頭都是這樣，放在水裏的時候忽然間絢爛起來，水分蒸發完，又變回平凡無奇的樣子。
就像我現在這樣，只要多把眼球轉幾圈，眼眶裏的淚水就會在流出來之前蒸發掉了，誰都不會發現。
「別生氣了，」庫洛洛向我伸出手，僵了一下，他把手收回去對我露出個溫和真誠的笑容，「我答應你，即使和西索聯系也不告訴他你的行蹤。」
我把臉扭到一邊，「你，還有他，還有俠客、芬克斯他們，你們都不認真的對待我。你把我當成個傻乎乎的小孩，手裏拿著件你想要就能搶走的玩具——他……他是覺得跟我打架還有教我打架很有趣，總之你們都不嚴肅的對待我……你們……」我把臉偏過去一邊，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的呼吸。
「咳，」庫洛洛像是忍笑似的把右手覆蓋在嘴唇上輕輕咳嗽一下，他放下手，對著我微笑，「西索他……」
他的目光忽然帶了點類似嘲弄的東西，「現在他發現比和你打架更有趣的事了不是麽？」
「嗯？」這是什麽意思？
他有點孩子氣的眨了兩下眼皮，終於露出可以稱之為「邪惡」的笑容，手指碰碰自己的脖子，可是目光卻粘在我的脖子上，「你和他……」
我楞了不到一秒鐘明白了他想要說什麽，沒等他繼續說下去抄起他放在車頂上的咖啡朝他扔過去——「你這個猥瑣的家夥！」
當然沒有扔中。
「對不起，」他笑著站在離我兩米遠的地方毫無誠意的道歉，「別再發脾氣了，我們走吧。」
「總有一天我要你們都怕我。」我把衣領豎起來小聲哼了一聲，臉頰發燙。要不是因為我不想欺負人，哼，庫洛洛，我一定把你抓住狠狠的這樣那樣、再這樣那樣的折磨一番！
庫洛洛打開車門又笑了一會兒，「咪路，你是要我繼續開到羅林還是要自己來？」
我在心裏幻想著自己鉆進車裏絕塵而去庫洛洛跟在車後追得聲嘶力竭的場景，嘿嘿笑著向駕駛座那邊跑過去，「我來！我來！」
「好。」他答應著，繞到車子另一邊坐進去，「進來我再把鑰匙給你。」
混蛋！
他沒有選擇像我那樣躺在後座上睡覺，理由是他的腿比較長，躺不下。
這家夥真是可惡。
我假裝沒聽懂他在隱藏在字裏行間嘲笑我的意思。
快到羅林的時候我看看睡著的庫洛洛，他睡熟的時候總是喜歡把嘴唇微微張開個小縫，上唇有一個嬰兒的嘴唇才有的小尖兒，表情純凈到近乎脆弱。
真是奇怪。明明是個強盜頭子，為什麽睡著的時候會是這個樣子？
我把車開到一間快餐店後面的停車場。庫洛洛在我把車停好的那一刻醒了。他揉揉眼睛，解開安全帶，「走吧，去吃早餐。」
早餐我吃得很多，庫洛洛要了份報紙，一邊看一邊喝咖啡。
我吃掉煎蛋，看到他手臂上受傷的地方已經快要痊愈了。
「餵，」我小聲叫他，指指他的手臂，「你不可以用念戰鬥，可是傷口卻好得挺快的。」
他看了一眼那條淺紅色的疤痕，「是你的藥好吧。」然後低下頭繼續看報紙。
吃完早餐，庫洛洛又買了一杯咖啡打包帶走。
我看看他放在駕駛座旁邊杯架上的咖啡，「你一天要喝多少這個東西啊？」
「不一定。前面向右轉。」他翻開地圖看怎麽去下一個城市，「你要喝麽？」
「不要。我從來沒喝過咖啡。」我打開轉向燈，「是這邊麽？934公路？」
「是。你從來沒喝過？」
「沒有。」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啊，我瞟他一眼。
「嘿，」他笑出聲，「也對，你是連果汁都要喝不帶果肉的baby。」
我對他話裏不加掩飾的挑釁感到不滿，「什麽baby 啊，別以為喝咖啡就成大人了，你有時候看起來比我還像個小孩子。」
「是麽？」他用架在車窗邊上的左手支著腦袋，「真的有這種時候？」
我哼了一聲，有。比如說昨天在那個情人旅館裏故意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要看我笑話的時候。
想到這個，我對他說，「我們能不能找個好點的旅館啊？」
「哦？昨天那旅館不好麽？」
「一點都不好。」我惡狠狠的瞪他，別以為笑得這麽純真我就會原諒你了，你還想看我笑話麽？
我想起早上醒來的時候，他蓋在我身上的風衣，領口和袖子都有了汙漬還有一塊血跡，對他說，「我們找個好一點的旅館，住一兩天，我快要沒有幹凈衣服了，至少要找個有洗衣服務的旅館。反正你也不著急去找阿裏斯蘭，對麽？」
「不是我不著急，是因為還有很多資料沒有收集到，我們不能沒有目的的每一個小島都去察看……」他說到這裏看了看我，「你呢？你見到我之後好像沒那麽急了……」
「餵！你怎麽知道……」我轉過頭，「你還打電話去我住的那間背包客旅館了對不對？」
他點點頭，「對啊。」
這樣理直氣壯。
我嘆了口氣，小心的繞過一個路面上凹陷的大坑，聯邦的公路質量的確不佳，大一點的公路還好，偏僻一點的路根本就沒有維修過，有些路面上連一塊桌面大小的完整水泥都沒有，「我之前那麽著急是想趕在你前面找到阿裏斯蘭。」
庫洛洛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心裏笑我不自量力。
接近中午的時候我們到了法特，開進市中心之前庫洛洛讓我把車停在一個商場的地下停車場，我們背上背包，棄車了。
悠于 2015-1-20 23:36
短暫的休息
很多時候沈默帶來的傷害遠遠大於語言。
法特這城市不算太大，城市中心的街道也不怎麽繁華，建築物大多都很新，偶爾有一兩座老點的建築，上面有煙熏過的痕跡。
庫洛洛告訴我，這個城市在內戰期間一共被空襲了八次。
我們最後選的旅館在一條僻靜的街道的盡頭，那是個家庭式的旅館，一共只有四個房間，提供三餐。旅館的主人是一對大約四十歲的夫婦，旅館的名字很奇怪，叫「一棵草」。
庫洛洛要了一間標準間，有兩張單人床的那種。
我想他是受夠我的小睡袋了。
小氣，為什麽不要兩間房間呢？
他似乎聽到我在腹誹，回頭看看我，眉毛皺起來，「咪路——」
啊啊，好了，我知道我們在逃亡。切∼
我背著包跟在他和老板娘後面走上樓梯。
房間在頂樓，很可愛。墻壁油漆成最淺最淺的粉紫色，有兩扇哥特式的尖頂窗戶，掛著白色的窗簾。
從窗戶可以看到後院的小花園。
我指指窗外的花園，問老板娘那花園客人可以去麽。
她說當然可以，再過兩個月有啤酒節，她家的花園那時候會有很多人來呢，大家坐在那裏燒烤聊天喝啤酒。我想象了一下，那一定是很愜意的。
之後她又問我們還要些什麽，我趕快說我有很多衣服要洗。
老板娘說今天陽光很好，衣服洗好最多只需要一兩個小時，讓我拿上衣服跟她去地下室的洗衣房，庫洛洛說他沒有東西要洗。
我皺皺鼻子，不管他了。
我跟著老板娘到地下室時問她為什麽她家的旅館要起這個奇怪的名字，她一邊把我的臟衣服接過來分類，一邊對著洗衣機笑，「你到後院看看就知道了。」
老板娘定好洗衣程序，拿了從烘幹機裏取出來的床單裝在一個藤籃裏。她帶著我來到後院，指著我們的房間，「你看。」
在那房間的兩扇窗戶之間，是一塊熏得黑黑的石頭，它在周圍的黃褐色石頭中特別顯眼，就在它上面，有一棵不到二十公分高的草，開著比小豆子還小的紫色小花，如果不是目力像我這麽好的人根本看不到它的花。
「我家的房子內戰時被炸了五次，」老板娘把手裏的藤籃放在地上，「最後一次這房子只剩下骨架和那塊石頭了。」
我走過去幫她把床單搭在院子角落的晾衣繩上，她笑了笑表示謝意，繼續說，「大家都說這房子完了，可是我爸爸不信，他修覆了房子，那顆草就是那時候長出來的，拔過很多次，還澆過瀝青呢，總是再長出來，後來我們開了旅館，就叫一棵草了。」
我擡頭看那棵可以作為勵志標準的草，這時陽光忽然從雲層後面露出來，我瞇上眼睛，窗口發出「吱」的一聲，庫洛洛推開窗戶，向下望著我們。
要吃午餐的時候老板娘的丈夫回來了，他對我們友好的笑笑去廚房給我們拿食物。聽老板娘說，他是個會計，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在旅館幫忙。
我戳戳庫洛洛，「為什麽你不洗衣服啊？」
他撥著餐桌上的刀叉，「穿臟了扔掉買新的就好了。」
我睜大眼睛看他，這是小氣鬼庫洛洛麽？七八月份也舍不得換掉黑大衣的庫洛洛？只留200元小費的庫洛洛？
這時午餐被端上來了。
我立刻很開心——是千層面。以前爸爸在家的時候很喜歡做這個，可是自從他走了之後，黛美太太只會做面條，我只會做土豆泥，外面的餐館很少有賣這種家常食物的，我好久沒吃到了。嗯，聞起來就很香。
我用叉子叉了一塊，嗯∼好吃。
吃完午餐老板娘給我們拿了一壺薄荷茶，我坐在床上喝著茶，看到自己的衣服在院子裏曬著太陽，被輕風吹拂，覺得心情很久沒有這麽好了。
把手機翻出來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她好像很忙，也可能是因為覺得我這次身邊有個老實的書呆子跟著比較放心，隨便跟我說了幾句話，還讓我向庫洛洛教授問好。
哎？庫洛洛教授？上次不是考古學家麽？黛美太太你到底腦補了多少東西啊。
我笑了幾聲掛了電話，想要打給奇犽他們，手機忽然響起來，是小傑。
接了電話，他先是激動的連著喊了四、五聲我的名字，然後告訴我他們等一下就要進入貪婪島的遊戲了。
「啊，你們最後還是把那個遊戲偷來了麽？」
「什麽？」小傑停了兩秒鐘，哈哈大笑，「不是啦！有個大富翁雇人玩那個遊戲，我們被選中了，現在在去集合地點的路上。」
原來是這樣啊。
他接下來又用很臭美的語氣告訴我他們兩個這幾天在研究必殺技呢！奇犽能夠放出帶電的念！
我聽到這裏，心突然空蕩蕩的。我的能力好像限制了我，最多只能改良，我大概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必殺技或是絕招了。
小傑又說了幾句才意識到我一聲沒出，「咪路？」
「嗯嗯，我聽著呢，」我趕快努力微笑著回答，「呵呵呵，聽起來很厲害啊，你呢，你的絕招什麽？」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還沒想好，「哈哈，不過我很快就會想出來的！」小傑的樂觀總是能感染我，我真心的笑了，「一定會的。這次去貪婪島當作是個修行的機會吧。參加遊戲的人全是念能力者，會遇到很多不同能力的人啊，真是有點羨慕你們呢……」
「嗯。咪路，你等等，奇犽——」
他大概是把電話交給了奇犽，愛裝酷的小孩問我，「咪路，你還好麽，現在到了哪裏了？」
「一個叫法特的城市。」我翻翻庫洛洛攤在床上的地圖冊，「我們大概還有四……不，如果快的話，三天之後我們就會到卡塔尼亞了。」
「你們？你和誰？」他停頓一下，「西索？」
「不是他。」我趕快說，看看站在窗口的庫洛洛，他背對著我，像是在仔細觀察老板娘怎麽把晾曬好的衣服一件件取下來，該怎麽解釋呢？
「嗯，」我在心裏嘆了口氣，覺得關於庫洛洛和他的粉紅色銀河旗艦店的事情牽涉到的人越少越好，「我在路上遇到一個同樣要去找阿裏斯蘭的考古愛好者，就結伴一起去了。」
「哦……」奇犽好像不太相信似的，「好巧啊。」
「嘿嘿嘿，」我幹笑幾聲，「所以說我的運氣一直不錯啊！」
「咪路，你的運氣比我的直覺還差呢！你還是小心點吧。」
「餵餵！你這是什麽話啊！」我不滿的抱怨，這可惡的小子，有你這麽說實話的麽？真是會打擊人。不過——我瞥瞥庫洛洛，躲到沙漠裏都會被他們的從天而降的大包袱皮蓋上，我的運氣還真是……唉。
我嘟起嘴，對奇犽說，「你們也要小心啊，參加貪婪島遊戲的都是念能力者，而且還沒有人破關過那個遊戲，一定很危險，不要逞強。遇到高手的話，如果確定無法戰勝他就先回避……」
「哎呀——你怎麽像我哥一樣？」他笑著打斷我，語氣有點像是在撒嬌。
我楞了兩秒，「什麽？」
「我說，你剛才說的話像是我哥哥經常對我說的——」 奇犽繼續笑。
「打不過就跑。」
「打不過就跑。」我和他異口同聲。
我看看庫洛洛，他也回過頭在看我。
忽然間我出了一身冷汗，原來庫洛洛說的完全沒錯，我真的一直是這麽想的。
敗犬的戰鬥方式。
「怎麽了？」奇犽問我，「咪路？咪路？」
「我沒事。」我盡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勉強的笑了笑，「只是突然想到我爸爸也是這麽教我的，真巧。」
奇犽沈默了一會兒，「等我從貪婪島出來，我帶你去見爺爺，他一定知道一些關於你爸爸的事情。」
「嗯。不知道進入遊戲之後要在裏面待多久呢……可別變成老頭子才出來啊！呵呵，總之你們小心一點。」
「你也是啊。」
他把電話交給小傑，我們又說了一會兒。
掛了電話之後，我把手機關掉丟在床上發呆。
「那不是你的錯。」
我轉過頭，庫洛洛靠在窗戶邊上，他看著我，似乎斟酌著用辭，「你這種戰鬥前做好最壞打算的習慣，是教導你的人的責任。」
「你——」我的胸口因為激動急促起伏，我想要反駁他的話，可是心底卻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就連西索也說過，爸爸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讓我和其他念能力者作戰，所以教我念的時候教的最用心的是怎麽防禦，爸爸他……
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有一點難過的情緒像一滴墜入玻璃杯裏的墨水一樣在我心裏一點一點暈開。
「咪路……」庫洛洛朝我走過來，「教你格鬥和念的，是你爸爸？」
我點點頭，抱著雙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
他蹲在床邊，一只手扶著床沿，「你爸爸指導你學習戰鬥的時候對你保護過度……他一定很寵愛你。」
我擡起腦袋，他看著我的眼睛，「也許他是無意的，可是這種戰鬥的方式已經是你的習慣，變成你身體的記憶，是不可能輕易改掉的。」
「我爸爸是有意這樣教我的。」我小聲說，忽然覺得有點委屈，爸爸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如果你一開始就好好教我的話，我肯定比現在厲害多了吧？也能快點找到你了呀。
「有意的？」庫洛洛沈吟一下，站起來，左手習慣性的撫著下巴，「你是說……難道說，他並不是強化系的？」
我擡頭看看他，又垂下腦袋，證實他的猜想——「他自己也是特質系，和我的能力一樣。」
說完這話我立刻後悔了，我怎麽能把爸爸的能力是什麽告訴他？我咬著嘴唇皺起眉毛，庫洛洛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仿佛我剛才說的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他「嗯」了一聲，稍微退後一點，上下打量我一會兒，忽然像是終於弄明白了什麽困擾他很久的事情似的呼了口氣，「哎，原來是這樣。」
「什麽？」
他微微低頭，「你爸爸大概認為作為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在不知名的小鎮上長大，結婚生子，經營一間小酒館是對你而言最幸福的生活……」他停頓幾秒鐘，像在思索什麽，然後很認真的看著我說，「說不定他連家世不錯的未婚夫都給你安排好了呢。」
「你——」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從床上跳起來向他撲去不再廢話第二個字就跟他劈劈啪啪的打起來。
庫洛洛的近身格鬥風格嚴謹細致，動作卻淩厲殘忍。他沒有什麽華麗好看的招式，卻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刻化險為夷並且兇狠的反撲，一瞬間殺機四伏，攻擊的都是我不得不全力防守的位置，如果稍不小心我就會有肢體的重大損傷。
我沒有灌註念力，他和我打得時候遊刃有余，還能氣都不喘的說話，「咪路，你又來了，我又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話麽？」
我不理他，一心一意要用手指戳在他手臂的關節上。
他的右臂劃了個古怪的圓弧，左手從下向上要推我的手肘，「被我說中了？你真的有未婚夫了？」
我右手向上疾翻，朝他的左手肘彎狠狠砍下，同時把左手手指並攏向他頸部側後方的血管插去。他的身體前後都被我的攻擊罩住，看來無處可躲，可是——庫洛洛忽然曲膝向下半蹲。
我狼狽的向後跳了一步， 「你！下流！」
「我怎麽了？」他慢吞吞的站直，露出那個招牌式的、象征邪惡的「清澈而正直」的笑容問我。
混蛋！我才不會如你所願的說出來「如果我剛才不向後跳動作就會變形成用手抱著你的脖子把你的臉按在自己胸口了」！
這可惡的家夥，他一定是算好了我和他的身高差距才這麽做的！
我握緊拳頭瞪著他，這家夥裝出一幅「唉呀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了」的迷惑不解的神情，三秒之後他掃了兩眼我的胸部，然後有點尷尬的輕輕咳嗽一下，「咳，我根本沒有註意到……」
根本沒註意到？！
根本沒註意到？！
根本沒註意到是什麽意思啊！餵——混蛋你怎麽能這麽說啊？怎麽能這麽說？嗚嗚嗚連美達小姐都說我又長大了呢——
就算你身邊都是西裝姐姐、34D的小滴這樣的大胸部妹妹，就算連瑪琪姐姐也很有看頭，你也不能這樣啊——
說這種話這簡直比把臉貼在我胸口還不可原諒！
而他還盯著我那裏看，臉上帶點迷茫帶點恍然大悟。
他那雙黑眼睛此刻非常生動，我幾乎從來沒有成功的解讀過他眼神裏蘊含的信息，可是，現在，他那雙幽深的眼睛能夠如此清楚的向我表達著以下這些覆雜的情緒和感想並且毫無障礙的把這些感想傳遞給我——
「啊？原來真的在那裏啊∼怎麽從來都沒註意到呢？」
「話說，這麽小根本不好找吧，一點存在感都沒的東西竟然還那麽在意啊……」
「雖然我也可以裝出看到它們的樣子，不過……嘖，還真是麻煩呢……」
我羞憤交加，積累了許久的憤怒終於爆發了，再也無法控制住散發出惡意的念力「啊啊啊啊——」大聲尖叫揮舞拳頭向他沖過去。
庫洛洛臉色一變轉身就向門口跑。
你以為你跑得了麽？我繼續絕望的尖叫著跟在他身後。
在我飛撲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著老板娘，手裏捧了一摞洗熨好的衣服還有毛巾。
我騎在庫洛洛背上左手抓著他脖子右手拉著他的臉，和她面面相覷。
楞了兩秒鐘我丟開庫洛洛的腦袋從他背上跳下來，一聲不吭的走到窗口下面的床邊背對門口坐下，然後歪著身體撲通一下倒在床上。
庫洛洛咳嗽了一聲走出房間關上房門，在門外低聲和老板娘說了幾句話。
我隱隱聽到老板娘笑了幾聲說什麽真是活潑可愛……
為什麽我剛才沒註意到老板娘走上來的聲音呢？她站在門口多久了？
庫洛洛的體術真的比我高明那麽多麽？如果我不用念力的話他根本就不用認真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和西索還真的很難分個高下，打起來恐怕真會同歸於盡……
我想到西索，又想到庫洛洛剛才說的「爸爸認為對我而言最好的安排是在小鎮上做個平凡女孩」，覺得又累又委屈。
然後又想到小傑說的奇犽和他修煉絕招的那些話，鼻子裏面漸漸酸酸的。
這時庫洛洛打開房門，走進來。我聽到他關上門然後慢慢走到我床邊。我能感覺到他半俯著身子看我，大概臉上還掛著那種非常可惡的微笑，所以我閉上眼睛不理他。
忽然我的腦袋上多了點重量，我轉動脖子，帶著陽光和洗衣粉清新味道的衣服從臉上頭上滑下來。
嗯嗯，真好聞。好久沒聞到這樣的味道了啊……
其實也不算很久，可是最近這兩周發生的事情這麽多，讓我覺得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家了，唉，我想家了。想到這裏，我抱著枕頭把臉放在軟軟香香的衣服上蹭蹭，我也想黛美太太和她溫暖的擁抱了。
「呵呵……」
我睜開眼睛，板著臉，「你笑什麽？」
庫洛洛不客氣的在我床邊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眼睛裏面滿是興味，「你好像……」他輕輕蹙一下眉毛，「好像很多小事都會讓你高興。」
「你懂什麽！」我坐起來抓起一件衣服放在鼻子旁邊，「像你這種衣服穿臟了就扔掉的人是永遠也享受不到洗幹凈的衣服上面那種讓人舒服的香味的，再貴的香水也沒有這種讓人聞到就覺得像個小寶寶那樣舒服的味道。」
「哈？」庫洛洛呆了一下，「像小寶寶那樣的舒服？」
我怒目而視，決定這次如果他稍微露出嘲笑我的表情，我就把他捆起來，扒光了，狠狠的，狠狠的怎麽一頓來著？
可是，他像是有點疑惑，又有點不解，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竟然很認真，「什麽叫小寶寶那樣的舒服？軟軟的？香香的？」
「不是不是，」我擺擺手，「不是摸起來或者聞起來像個小寶寶，是覺得自己像個小寶寶。」
他呆楞的看了我兩眼，完全無法理解。
我嘆了口氣，「唔，就是無憂無慮，安心，自在，快樂……你不明白？」
他沒有回答我，但是那雙黑眼睛裏光芒流動，像是一台處理龐大的數據的計算機上閃爍的小燈。
我把頭偏在一邊，抱著手裏的衣服不再和他說話。
洗幹凈的衣服香味也不能讓我像小寶寶那樣舒適了。
沈默了一會兒，庫洛洛說，「對不起。」
「哎？」我疑惑的看看他，為什麽道歉？道歉得這麽毫無誠意你是在嘲笑我麽？
他盯著房間的木門，「你接了你朋友的電話之後好像很不開心。」
我把衣服放在膝蓋上，蜷起腿，把下巴擱在上面，「他們都要有自己的絕招了，我……」唉，這點倒是和庫洛洛很像。
他看著我，忽然擡起左手，然後像是活動關節似的扭了一下手腕又把手放在腿上，聲音低低的，「咪路，念能力沒有優劣之分，只有高下之分。你不用去羨慕任何人。」
「嗤∼」我有點自嘲的笑笑，「恐怕只有你會跟我這麽說。」這時候我終於承認庫洛洛在那間被遺棄的教堂裏說的話是對的，我，和他很像。
他微微轉動身子，看著窗外的花園，「我也懷疑過自己的能力。你現在該知道我盜取能力要滿足的條件有很多吧，我偷到第一個能力真的很不容易……可是，你看，這是上天給我的，我的天賦就是這個。」
我擡起頭看他，陽光把窗戶框的影子投在庫洛洛臉上，把他年輕的面孔分割成上下兩部分，鼻梁和下巴堅毅到有種倔強執拗的意味，黑色額發下面的眼睛卻顯得敏感而天真。
「那，我還是沒有絕招啊，以後也不會有的。」我還是有點遺憾，奇犽那帶電特質的念力聽起來就很拉風，這家夥一定更拽了。
庫洛洛輕輕笑一聲，「等你變強了，誰還會在乎你有沒有絕招，能夠打敗對手的招數就是絕招了。」
「唔……」我半信半疑，用手托著腦袋思考，按照雲古師傅和西索說的，特質系和具現化系還有操作系最近，通常會借用這兩種系的能力，而庫洛洛用過的那個「審判天平」還有他那本書都是具現化出來的，我坐直，「你那本具現化的書是怎麽出來的？也是天生的麽？」
他笑了，「當然不是。特質系的能力其實算是輔助型的能力，使用能力的時候大多數人還是要借用具現化系或是操作系的能力，當然，也有人是借助其他系能力的，比如你就是這樣。」
特質系的人好像並不多見，我所知道的特質系的人就只有他和西裝姐姐，我想了一會兒，小聲問他，「那……西裝姐姐，也是借用具現化的能力？」
庫洛洛的睫毛垂下來，「嗯。派克她的能力很罕見，一些能力的確是要具現化出一把槍才能使用。」
他說完這話就沈默著，不知道是為了她這種罕見的能力而惋惜，還是在哀悼他失去的同伴。
不過，對於曾經囂張到極點的粉紅色銀河店長、走視覺系路線把死亡哥特風格貫徹到底的強盜頭子庫洛洛來說，緬懷和哀傷連一兩分鐘都嫌漫長，他很快又溫和的微笑著問我，「你還想問什麽？」
「啊，其實我一直想問，你那本書是怎麽具現化出來的。你不會是真的很喜歡看恐怖小說吧？」在天空競技場的時候雲古師傅問過我是不是喜歡看恐怖小說……呃，那麽有特色的封面，店長您是怎麽想出來的？「我聽說要是你要很喜歡一樣東西，總是想著它，才有可能把它具現化出來。」
「的確是這樣，我小時候就很喜歡書……」
「果然是個書呆！」我小聲嘀咕。
他看了我一眼，繼續說，「就像你說的那樣，總是想著它，睡覺的時候也抓著本書，漸漸會夢到書，再接著出現幻覺，不僅能感覺到書放在手裏的重量，甚至它翻動時書頁發出的聲音，還有陳舊紙張和油墨的氣味都很清晰，忽然有一天不知不覺中那書不再是幻覺而是具現化的了。」
我一邊聽一邊想象，具現化系的人果然都很會腦補啊，小滴她一定是具現化系的，一定是。
「哎？講完了？你還沒說你的書封面怎麽會是那樣的呢！」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呀！
「唔……你想知道為什麽封面上有個血手印？」他慢悠悠的問。
「嗯嗯，為什麽啊？看起來真像本恐怖小說呢，靈異類的，」我對著他猛點頭，「我第一次具現化出那本書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呢，然後發現竟然怎麽都沒法打開！你知道，越是這樣越會讓人有很多詭異的想象呢，書裏面的故事是什麽樣的，會不會在我睡著的時候從書裏跑出來什麽怪物或者是裂嘴女之類的……」
庫洛洛的嘴角慢慢向上彎起，好像非常愉快，我忽然覺得不妙，果然——
他的笑容一點點加深，終於笑得露出八顆白牙，他仰起臉，眼睛斜睨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對我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他黑亮瞳仁裏小小的我，耷拉著嘴角，滿臉失望的神色。我忽然想起這話是今天清晨我對他說的。
「你這人怎麽這麽記仇啊？！」我對著他喊，他一定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啊，從他剛才露出那種溫和笑容問我「還有什麽想問」的時候開始就是故意要這樣吧？引誘人家問出來又不回答，真是個小心眼的家夥。
「你果然是被寵壞了。」我歪著腦袋瞥他。
「呵，」他把身體轉過去對著窗口，眼角眉梢還有笑意，聲音卻變得嚴肅，「咪路，雖然你那種太過謹慎的戰鬥習慣根深蒂固，可是並不是無藥可救的，如果你想改掉這種習慣，今後就要用意志力去抑制它，有機會的話要積極的挑戰比自己強的對手。」
積極挑戰？比自己強的對手？
他聽到我把拳頭握得發出輕微響聲回過頭，看到我咬著下唇目光灼灼的望著他，庫洛洛微微皺了下眉，「我不是在說我。」
切∼不就是不能用念了嘛，又不是少了條腿！我上下打量他，而且，就是因為你不能用念了，看到我發動念力抓狂的時候會轉身就跑我才會想要主動挑戰你啊∼嘿嘿……
「別這樣看著我。」他大概是發現了我在不懷好意的妄想，皺緊眉毛冷著臉對我說。
切∼我把頭一偏，你以為我在垂涎你的美色麽，你那高中生一樣的身體有什麽好看的啊，在薄妮大人那裏打工的時候我可是見過隔壁街那些高素質的host呢，才不再是以前那個沒見過什麽帥哥的小鎮少女了呢。
不過……你的表情還真豐富啊。
庫洛洛從床上起來，坐到自己床上，背對著我躺下，「休息一會兒吧，然後我們去市中心的圖書館。」
我答應了一聲，抱著香香軟軟的衣服閉上眼睛。
初夏的午後陽光從窗戶投射進來，暖洋洋的灑在我身上，我的眼前是一片鮮明的橙紅色，我毫不介意的把老板娘剛熨燙好的衣服揉成一團抱在懷裏，這種香味，和黛美太太用的洗衣粉是一個牌子吧……
默契需要時間培養
80 學了什麽技能之後就總是躍躍欲試的家夥都是新手。
庫洛洛叫醒我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我揉揉眼睛，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這幾天的睡眠太沒有規律了。這樣下去會影響我發育的。
他坐在我對面的床上，在我打哈欠的時候突然皺了一下眉毛，然後握緊左手。「咪路，」他低下頭，「圖書館晚上九點關門，現在還有四個小時。」
「唔。你是什麽時候打聽好圖書館開門的時間的？」我小聲嘀咕著找到自己的鞋子，它們很整齊的並在一起放在床邊，我呆了一下，有點疑惑的看看他，「庫洛洛，你是不是有強迫癥啊？鞋子一定要這麽放麽？」
他沒有回答我，直接站起來走到門口催促我，「快點。」
真是的，要是真的著急的話為什麽不早點叫醒我，說不定你也就比我醒的早了那麽一點點。
庫洛洛似乎有看完地圖就能把地圖放在腦子裏做成三維模型的能力，他把雙手插在口袋裏，一聲不吭的走在前面，還走的很快。我要緊緊跟著他才不會和他走散。
這家夥真是小氣，我剛才不就是看了看路邊小販賣的奇怪娃娃麽？
呃，好吧，雖然那小販看到我這種挨個拿著看就是不買的家夥終於走了好像松了口氣，可是你也不能這樣啊，你明明是跟我一起的吧？沒有團隊精神！
經過圖書館大門的時候他沒有進去，而是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轉進建築背後的小巷。然後他轉過身，走到那扇滿是灰塵的後門旁邊對我說，「等一下我把這門打開的時候，你可以擡起門梁上的火警報警器麽？通常是在兩扇門中間。」
我擡頭看看大門，這個高度，應該沒問題。
庫洛洛看到我點頭，右手向下一垂，再擡手的時候手裏多了條灰色的粗鐵絲，我湊近一點想要看他是怎麽把鎖弄開的，他瞟我一眼，「咪路——」
「唉呀，我知道，火警報警器……」我不情願的擡頭看著門梁。
啊，原來不是把鐵絲塞在鎖孔裏面而是去破壞鎖旁邊的螺絲？每個螺絲都要弄掉？那鎖掉下來不會發出聲音麽……
「咪路？」
「嗯？」
「看上面。」
「好。」
唔，原來只要破壞兩個螺絲就可以了麽？
「咪路？」
「嗯？」
「……」
「你怎麽不繼續啦？那鎖現在隨時會掉在地上吧？發出聲音的話我們就可能被發現了。」我好心的提醒他。
「……」庫洛洛把手抽回來，有點泄氣的看看我，「不然，你來撬鎖，我來看報警器？」
「好啊！」我壓制住興奮小聲說，「可是我不會哎。」不如，你教我？
在我熱切的註視中，庫洛洛籲了口氣，把手裏的粗鐵絲遞給我，一步步指揮我，「用這個破壞螺絲，對，就這樣，別太用力。好的，現在是最後一顆，稍微向上，嗯，可以了，停下。現在我推門的話，鎖就會掉下來，你握緊鐵絲，鎖就會掛在它上面。」
他說完，舉起左手放在兩扇門中間，右手從我肩後伸過來，「我要推門了。」
我點點頭，心裏有小小的激動，這算是入室行竊麽？哎哎∼好像漫畫裏的怪盜啊！可惜，我低頭看看自己穿的寬松衛衣和牛仔褲，怪盜姐姐們都是穿緊身衣和六公分高的高跟鞋的……
我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打開了，門縫間的灰塵撲簌簌的落下來。
「啊——」
在我的噴嚏還沒打出來的時候，庫洛洛的左手按在了我臉上。
他有點用力，我被他推得靠在他身上。
沒有聲音？看來門打開那一瞬間他把報警器破壞了。
哇好厲害，不愧是偷雞摸狗的好手啊。
我扭著頭想看看他，表達一下我的佩服，結果看到他皺著眉毛。
「讓你幫忙還不如我自己來。」
啊？什麽？這個沒有團隊精神的家夥！我剛想說些什麽，他握住我的右手，「別動。」
像是在確認我手裏的鐵條牢牢的掛著剛取下來的鎖，庫洛洛托著我的手腕，「嗯，鎖取得還行，記住這種感覺，最後一顆螺絲……」
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突然停住了，表情有點古怪。
然後他把左手從我臉上拿開，向後退了一步，「現在可以把鎖接住了。」
我把手伸到門後，接住沈甸甸的鎖。
庫洛洛松開我的手腕，「好了。把鎖放回去吧，螺絲也放回去。如果還想從這裏進來，從地上抹一點灰塵在螺絲上面，記住不要碰門上的灰，不然會留下痕跡引人懷疑。」
「嗯，我記住了，我們現在去撬下一個門吧。」我都等不及了，這好像很好玩。
庫洛洛又呆了一下，有點無奈，「咪路，我是要來查一些資料。等一下可能要拿走一些書，從正門進來卻沒有從正門出去也許有人會懷疑……」
我擺擺手打斷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是個無趣的男人。
他又看了我兩眼，「我現在要去放地方年志和采礦記錄的地方，你要和我一起去麽？」
我想了一秒鐘，「好吧。」雖然無趣的男人要去看的東西一定也是很無趣的。地方年志誰要看啊？但是像我這種富有團隊合作精神的人，如果隊員有要求我一定不會拒絕的。
庫洛洛看了看樓梯口的標示牌，帶著我去了二樓，徑直走去走廊盡頭的一間資料室。我看著上鎖的門，又看看他，躍躍欲試。
他微微擡頭，嘆了口氣對我點了一下頭。
我立刻把藏在袖子裏的鐵絲抽出來。
說實話我覺得我還挺有天賦的，比起大門上那種笨重厚實的大銅鎖，這種鎖簡直太簡單了，不到一分鐘就被我卸掉了。這次我吸取了教訓，在推開門之前先屏住呼吸。
把門靜悄悄的打開之後，我轉過頭對庫洛洛笑笑。他微笑一下，像是看到一只搖著尾巴把主人丟出去的球叼回來的小狗。我皺皺眉毛，混蛋你就這麽小看我麽？你接下來不會拍拍我的頭頂說「good girl∼」吧？要是你這麽做我一定揍你啊餵！
還好，他只是笑了一下，就走進房間，從口袋裏拿出兩支筆型的手電筒，遞給我一支，「我們要找的帕裏群島最近五年的年志，重點是哪些島嶼上進行過采掘，比如說開采礦產之類的活動……」
我一邊聽，一邊學著他的樣子把手電筒擰開，架在耳朵上面，哇，感覺好像盜取機密的間諜。
這些資料就算允許借出去也不會有人來借的吧？最近五年的資料啊？庫洛洛你確定是在這裏麽？書架上面那厚厚的灰塵看起來都有超過十五年沒清掃了吧？
我掩住鼻子，翻開書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要打噴嚏。
過了一會兒，庫洛洛好像被我接連不斷的噴嚏弄得不耐煩了，「咪路，不然你出去等我？」
「唔。」太好了，這些東西我才沒興趣看呢，不過我還做出有點惋惜的樣子，「呃，那我多久之後過來找你？」
「九點鐘閉館之後保安會來每一層巡邏，我們要在那之前出去。」
「這走廊上有監視器麽？」
他稍微有點疑惑，「剛才進來的時候我看過，沒有。怎麽了？」
「沒什麽，我出去了。」我退出房間，讓書蟲庫洛洛盡情和他寶貴的書傾述離愁別緒。估計他這種書蟲好幾天不看書就像喝咖啡上癮的人好幾天沒有咖啡因一樣。
大概兩個小時以後，我跑回去找他。書蟲同學已經做好讀書筆記了，地上堆了一摞散開的書頁，他把年志給拆開了。大概資料太多他打算帶這些回去再繼續看。
他小聲招呼我，「把這些帶走。我們走吧。」
這些散開的書頁上也很臟，庫洛洛怕我打噴嚏，只好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包著它們。
我們從後門出去，把門上的螺絲放回去，走出小巷。
經過一間書店的時候，庫洛洛說要去買一些書。我看到書店門口擺著最新的《周刊少年》沒有擡頭對他揮揮手說在門口等他。
他好像嘆了口氣，走了。
我捧起一本漫畫雜志，啊，這一期的有附贈的海報呢！還是我最喜歡的熱血少年漫男主角啊！姆∼
雖然黛美太太答應了幫我買每一期的周刊，可是這次出門我都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回家呢，不如現在買了看家裏那一份就當作收藏品吧？哎呀呀，居然連上一周的也有！我一邊覺得自己的運氣終於轉了——這種在莫然諾那小地方出刊的第一天就會被買光的雜志在法特這裏竟然一周後還有剩，一邊腹誹法特的少年們太沒品味了這麽好看的漫畫周刊竟然不趕快買回家每一期收藏著。
門口的店員是個頭發弄得亂糟糟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她不耐煩的問，「你要買麽？不買就放下來。」
我生氣的看著她，原來根本不是周刊在法特不受歡迎，是你這種不熱愛漫畫的不良少女破壞了大家購買的積極性。不可原諒。
我把兩期周刊拿起來，「這兩本我都要了。」
不良少女耷拉著臉把周刊從我手裏奪過來，態度非常不友好，「一千五百元。」
我摸摸口袋，呃，沒有現金了，「最近的提款機在哪裏？」
不良少女仍舊耷拉著臉，指了指街角，一個字都不和我多說就把兩本雜志摔在櫃台上。
火速跑去取了錢，又跑回來，庫洛洛還沒出來呢。我付了錢給那個耷拉臉少女，小心打開包著周刊的塑料袋，翻開，啊，這熟悉的油墨味道，這種柔軟又有韌性的紙張，最重要的是有跨頁啊有跨頁！
真帥啊！「我的劍所到達的地方就是我的國」這話太有型了啊！
我捧著漫畫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庫洛洛輕輕拍拍我的肩，「咪路，我叫你好幾聲了。」
「哦，是麽？我們趕快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我走的很快，庫洛洛問我是餓了麽，我告訴他我要趕快回去看阿銀打架。
他問我阿銀是誰，我有點驕傲的跟他解釋阿銀是個落魄的經常宿醉看起來有點邋遢說話有點奇怪可是每次關鍵的時候卻很靠得住的好男人。連續三年都被少女們選為「最想嫁的漫畫人物」第一名哦。
他又露出早一點的時候問我什麽是「像小寶寶那樣舒服」的那種迷惑表情，不過，我沒心思理他，走得飛快，很快他就在我背後喊「咪路，你走錯路了」。
——真是沒面子。
回到旅館之後，老板娘給我們端上來她留的晚餐，是西蘭花湯和核桃仁硬面包。
我心不在焉的吃著，看著我的漫畫，時不時爆出大笑，湯都冷了我還沒吃完。
老板娘跟庫洛洛說了幾句話，我也沒聽清。
看完了阿銀的連載，我三兩口把湯喝掉。
庫洛洛早就吃完了他的那一份，正用拳頭支著腦袋看一本新買的書。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把書立起來給我看書名。
那是本關於科斯地貌和海邊溶洞的書。
我們吃完飯，向老板娘道了謝，回到樓上房間。
庫洛洛坐在他的床上看書。我坐在自己的床上看漫畫。
在我第五次還是第六次大笑的時候，他把腦袋從書上挪開，問我在笑什麽。
我給他念了一段人物的對話，他一點也不覺得有哪裏可笑了。
「你的朋友，就是今天打電話給你的那兩個，」他看看我手裏的漫畫，「他們也看這種東西麽？」
「什麽叫‘這種東西’啊！」我大聲抗議，「這可是充滿燃燒的熱情和漫畫家心血的靈魂食品。」
「好，好，你的朋友，他們也看這種靈魂食品麽？」他好脾氣的換個說法。
「呃……」小傑和奇犽好像還真的沒怎麽看過漫畫呢，跟他們說起來漫畫的時候他們好像也沒什麽反應。
我突然想起來，在天空競技場的那一個多月，我都沒看漫畫呢，唉，那個時候為了賺錢，每天都有比賽，還要打工，後來又被俠客抓走，再接下來跟著西索學念，幾乎完全沒想起來阿銀吶。對不起阿銀，不過我接下來會好好補償你的。
大概是因為等了半天也沒得到我的回答，又或者實際上他提出問題也只是想要打斷我的大笑，庫洛洛又低著頭看書了。
我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半了，就跑去洗漱準備睡覺。
庫洛洛同學在我洗完澡之後還保持著他那個靠在床頭看書的姿勢。
我塗了樹蛙油，他還是沒有要去睡覺的意思，「餵，我睡覺了！」
「嗯。」他輕輕答應一聲，轉過臉，「你……你在圖書館的時候去幹什麽了？」
「哦，這個啊，」我嘿嘿幹笑了兩聲，「我把二樓以上所有資料室辦公室的門鎖都給撬了……」
他的臉立刻變了。
他最初的反應大概是想大笑，然後他又立即決定要嚴肅起來，於是繃緊面孔，聲音沈穩的質問我，「全都撬了？」
我稍微有點心虛的辯解，「可是我又全都重新安好了。」
他繼續用目光譴責我。
「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我小聲補充。
庫洛洛沈默了幾秒鐘，「我的那根鐵條呢？」
「哎？」我護住右手手腕，「不是給我了麽？」
「我什麽時候說過給你了？」
「呃……」他是沒這麽說，可是……
我掀開被子坐直，把拳頭放在唇邊輕輕咳嗽一下試著散發出名為「主人」的威嚴，「幾天前我就說過了，你現在是我的俘虜了。你身上所有有價值的東西，銀行卡啊，現金啊，包括你自己，現在全都歸我了。」我只是讓你幫我保管而已。就像把錢放在錢包裏一樣，你就是那個錢包。
他一手捏著書，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把臉埋在書裏不出聲了。
我覺得他是終於意識到自己「俘虜」的地位了。
滿意的重新躺下，剛轉過身，就聽到他說，「別把它藏在睡衣袖子裏睡覺，尖端很鋒利而且塗了強力的麻醉劑。」
「怎麽不早說！」我嘟囔著把鐵條從袖子裏拿出來壓在枕頭下面。
我關了床頭燈，翻了個身，忽然覺得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識。
他坐在那裏看書，全身被昏黃的光籠罩著，臉上是沈靜的好像秋天的湖水一樣的表情，手指輕輕動一下翻動書頁，幾乎完全不發出聲音。
他很快發覺我在看他，把手裏的書擱在膝蓋上問我，「你為什麽不睡覺？」
「你為什麽不睡覺？」我反問他。
「要是你覺得燈光太亮了，我可以用手電筒。」他貌似體貼的說。
「不，不用了，」我趕快阻止他關燈，「用手電筒的話你的臉會看起來很可怕的。」
「咪路——」他想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眉毛輕輕蹙起，「你……你到底多大了？」
「十四歲。怎麽了？」
他盯著我看了兩三秒鐘，低下頭翻開書，「沒事。就是覺得你有些時候更小一點。」
我眨眨眼睛，這是什麽意思？
庫洛洛不再理我，專註的看著他的書，額前的頭發在台燈橘黃色的光下面有種類似陳舊銅器的光澤。
悠于 2015-1-20 23:37
指導和棋
81 經驗值和領悟力是新手進步最基本的元素。
淩晨的時候起風了，我聽到庫洛洛從床上爬起來關上窗戶，好像還打了個呵欠，又過了一陣子，雨滴淅淅嘩嘩的打在玻璃窗上。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要對著天花板發呆兩秒鐘才想起自己在哪裏。庫洛洛的被子團成一團扔在床上，床角和地上散落著他從圖書館偷回來的書頁。
浴室裏傳來淋浴的水聲。
不知道他幾點鐘睡的。
我從床上坐起來，撩開白色的棉布窗簾，雨已經停了，花園裏的花草樹木還是濕漉漉的，那棵種在後門邊上的薔薇花落下了很多緋紅色的花瓣，木門被雨水浸濕之後顏色變深了，是一種透著森林裏腐木氣味的深藍色。今天可能是個陰天。
把被子裹在身上，我呆呆看著一只站在花園的墻頭小小的麻雀。它也一動不動的發呆。這種天氣，連麻雀都不想動呢。真是適合睡懶覺的天氣。
我放下窗簾，揉揉臉，掀開被子跳下床撿起來幾頁落在地上的書頁。
最近五年內開采過礦產的島嶼啊……
「你醒了？」
我擡起頭，庫洛洛從浴室裏走出來，穿著一件寬松的米色圓領衫，用毛巾擦著頭發。
他的臉色很好，也沒有黑眼圈，一點也不像是熬夜了。
「快點起來吧。」他坐在床上，隨手拿起一張書頁，「可能等一下還要去一趟圖書館。」
「你是想找出來有哪些島嶼最近五年開發過礦藏？這些島嶼就可以被排除了？」這個我不太懂。
庫洛洛點點頭，「根據帕裏群島的地質特點，有礦產的話就要進行地下采掘，如果地下有一個足球場大小的空間，開礦之前進行勘測的時候一定會被發現。」
他說到這裏用手掩住下巴思考了幾秒鐘，「可是……」
我接著他的話說，「如果那島很大的話就不能用這個方法來排除。」我覺得庫洛洛這種排除方法好像並不是很有效，可是我也想不出來還有其他什麽方法能夠在短時間內剔除掉數十個島嶼。
我該不該告訴他爸爸的筆記上有一組數字，有可能是確定阿裏斯蘭究竟在哪裏的坐標？在他知道阿裏斯蘭的確切位置之後，他還會覺得我有做同伴的價值麽？雖然他現在不能用念力，真打起來的話他沒有勝算贏我，可是如果他想要殺掉我……偷襲、下毒、暗算，我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大概是我看起來憂心忡忡，他像是安慰似的對我笑了笑，「不用擔心，我們一定可以找到阿裏斯蘭的。」他的笑容中有種讓人不由自主覺得安心的自信，「說不定會在西索找到除念師之前就找到阿裏斯蘭呢。」
「嗯？」在西索找到除念師之前？
他繼續溫和的微笑著，「你也不希望他和我決鬥吧？」
我看著他的眼睛，抿緊嘴唇不說話。
他的目光閃爍著帶點嘲弄的笑意，「所以你才不接他的電話。」
把頭轉向一邊，我不再和他對視。
我給西索看過爸爸的筆記，還不止一次，如果讓他知道我和庫洛洛在一起，也許他會猜到阿裏斯蘭藏著什麽和念能力有關的東西，以他的能力，假使他記住了那些數字，應該很快能夠查出阿裏斯蘭的確切位置。
真是諷刺，在我來之前，我很希望西索能夠跟我一起來，或者是幫我找阿裏斯蘭，可是現在，我卻希望他不要想起來我給他看過的筆記。
如果我接了他的電話，也許他會察覺到我在隱瞞什麽。
其實就算我一直不接他的電話，他大概很快也會覺得我在隱瞞什麽。
「你不想讓他和我決鬥，是擔心他會輸，還是在氣他不跟你來帕裏？」
「什麽？」我怔怔的擡頭。
給他這麽一說，我好像也有點和西索賭氣的意思。以後他們有機會決鬥的話，我要不要想辦法從中作梗？西索一定會很生氣吧？他好像從來沒有憤怒過。
不管怎麽樣，我不想讓他死。
這真是奇怪的想法。他又不是我的什麽人，他甚至不是我的朋友。可是……我覺得他死了，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庫洛洛見我久久的沈默著，有點無聊似的把手裏的紙扔在床上。
他站起來，走到我旁邊扶著床欄半蹲下來盯著我的眼睛，像是宣布一件重大而絕無回轉余地的事情，慢慢的說，「咪路，你有事情瞞著我。」
我垂下眼瞼。他的目光好像有形質和熱度一樣輕輕覆蓋在我臉上。我只能把眼睛閉上。隨即感覺到他把手掌伸到我的面前，像是在測量我面孔的大小一樣停在距離我鼻尖兩三公分遠的地方。
「我不會逼你說的。」他笑了兩聲，收回手，「快點去洗漱吧，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旅館提供的早餐相當豐盛。這個時節並不是旅遊旺季，老板娘對於我們這兩個僅有的客人格外照顧，她殷勤的問我們今天要去哪裏玩，又問我們還有沒有衣服要洗，今天早上雖然是陰天但是到了中午就會放晴。
我看看庫洛洛，他笑了，然後轉過頭對老板娘說他有些衣服要洗。
吃完早餐，庫洛洛整理了一下他偷回來的資料，又帶我去了圖書館。
這次我們是從正門進去的。
庫洛洛要找的是卡米特聯邦最大幾間建築公司的年報。年報上列著這個公司這一年中的重大工程以及財政情況。
嗯，這也是個好的方法，可以根據年報上出現的工程來排除一些島嶼。頻繁建房子的地方，在打地基的時候很容易發現地下遺跡。
可惜，盡管法特是處於貫通卡米特聯邦東西交通要道，也是中部比較大的城市，圖書館裏的資料並不是很全。我們只找到兩三年前的年報。
庫洛洛說這可能跟十多年前在內戰中遭到了嚴重的破壞有關。
他找了很多公司的資料，拿了張紙記錄下這些公司的電話。
我們離開圖書館，像平常的遊客一樣在這城市的街道上懶散的遊逛了一陣子，走回旅館。
就像老板娘說的，天空在中午的時候開始放晴，很快空氣裏升騰起一種雨滴從樹葉草尖上蒸發的香味。
這個城市有種懶散的，無論什麽天氣都讓人打不起精神的氣氛，行人還有車輛都是從容不迫的。
回到旅館，老板娘已經準備好了雞排和水煮蔬菜，配上她的密制醬汁。那醬汁裏大概放了酸莓之類的漿果，有種酸甜的果香，跟水煮的蔬菜相得益彰，清淡而美味。
吃完午飯，庫洛洛又把他扔在地上床上的書頁和他做的筆記整理了一遍，我歪在自己的床上看他坐在那裏低著頭安安靜靜的做這些，漸漸覺得窗外的陽光暖融融的，眼皮很沈，身體很軟。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老板娘來了一次，好像是給庫洛洛送熨燙好的衣服。
下午四點左右他把我叫醒了。
我們收拾背包，結了帳，在離旅館不太遠的一條僻靜街道上偷了一輛灰色的汽車。
離開法特之後的那段公路慘不忍睹。就算庫洛洛的駕駛技術再好，我們還是在開上盤山公路不久之後就拋錨了。
車子左邊的前輪陷在一個坑裏。
因為才下過雨，很難判斷坑的深淺，庫洛洛繞過旁邊那個大點的坑，卻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小很多的坑居然是個倒置的漏鬥形的深坑。
我只好跳下車，走到車頭前面把車擡起來，再向前拉一點盡量輕輕放下。
車弄出來了。車輪上的泥水蹭在我檸檬黃色的外套上，深淺不一，我看起來像只壞掉的桔子。
把外套脫下來反面朝外包好，我鉆進車裏憂郁的想，要是在法特買件外套就好了。
我的另外一件外套，穿去沙漠的那件，在友客鑫的時候客房服務拿去洗還沒有送回來我就離開了。還有那條背帶褲。只穿了一次呢。
庫洛洛來回轉著方向盤費力讓車子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保持平衡，還不忘記側過腦袋對我笑了幾聲。
幸災樂禍。
我靠在車座上，百無聊賴。因為我的這一邊臨著陡峭的山崖，所以除了偶爾冒出來的各種顏色的野花，沒有什麽風景可看。庫洛洛的那一邊臨著蔚藍色的海岸，景色不錯，可是他要專心開車。公路是在海邊的懸崖上開鑿出來的，坡陡彎多，因為長久失修，路邊上的圍欄大多都給海邊多鹽的濕氣腐蝕掉了，如果不小心駕駛，沖出公路的話就會直接掉進海裏了；或者，更慘一點，砸在從海面上高聳出來的礁石上。
如果這公路的路面情況好一點該多好。南半球的春季就快結束了，法特附近的山脈在這個季節顯得格外秀麗。
沒有什麽東西可看，又被坑坑窪窪的路面有規律的一顛一顛，我很快又睡著了。
這次我睡得不深，但是庫洛洛粗暴的剎車把我一下子弄醒的時候，我的心臟不舒服的跳了幾下。
我皺皺眉毛，看到橫在公路上擋住我們去路的一輛車，還有車周圍站著的幾個看起來和「善良的好人」搭不上任何關系的大漢。我用手掩著嘴巴打了個呵欠，「他們要什麽？打劫？」
庫洛洛轉過臉，溫和的對我笑著，「咪路，去積極的挑戰吧。看到那個穿灰色衣服的人了麽？我沒猜錯的話，那個人應該和你實力相當。」
「他們是來抓你的賞金獵人？」我聽他這麽說，趕快揉了揉眼睛，把安全帶解開。
「大概是吧，不如你去問一問？」他拿起放在一邊的飲料罐，唇邊還掛著那個溫和的微笑，「如果他們不願意說是怎麽找到我們的，就把他丟下路邊。」
我楞了一秒鐘。丟下路邊？這條盤山沿海的公路的路邊就是高達百米的懸崖啊團長。
「準備好了？」他的語氣和表情讓我一下子想起第一天去上學的時候，老師從爸爸手裏接過我的手領我去教室的場景。我脖子後面的寒毛都悄悄站了起來。
團長，剛說完「不說就把他扔下懸崖」這類話的人請不要隨便做出這樣飽含溫柔和期望的眼神好麽？會毀掉我的美好回憶的！
「唔。」我僵硬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打開車門。
「小心點。」他在我關上門的時候囑咐。
我點點頭，朝這幫大漢走去。
一共有六個人。三個人站在車前面，兩個人站在車後，駕駛座上還坐著一個。嗯？他們六個人是怎麽擠進這輛車裏的？難道……
我看看站在我左手邊那個黑衣大漢，他看起來瘦小一點，是坐在其他人腿上來的？
庫洛洛說的那個「和我實力相當」的灰衣人，站在橫在公路中間的車後面，有一頭濃密的棕色卷發，面無表情，大概三、四十歲。他身旁，靠近車的前門，站著一個叼著煙卷的大漢。
「餵！叫那個男人出來！」我左手邊那個瘦點的人沖我喊到。
「嘿嘿嘿，你這樣的小姑娘我一只手就可以搞定啦。」站在公路邊上的一個大約兩米高的大漢嘻嘻笑著，一臉讓人討厭的神色。
「讓女人出來送死麽？」中間正對著我的那個人也喊起來。
唔，我覺得他們也許根本就不知道庫洛洛是什麽人就跑來了。
我清清嗓子，剛想要怎麽問他們話，站在我斜右前方的討厭的家夥說了句讓我想要把他們的車摔在山崖上的話——他說，「哈哈哈哈，她根本還不能算個女人吧！那麽小的——」
我的起床氣徹底被他激起來了！
在他能夠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我沖過去用右手捏住他的腮幫子用力一甩，他大叫著向路邊飛了出去。
那人尖利的叫著伴隨著稀裏嘩啦落下去的石頭一起從崖壁上滾落。我猜他大概再掙紮個十幾米就能抓住崖壁上的石頭還是亂草什麽的不再高速下墜了。
那幾個人臉色在這一瞬間變了。車後面那個一直叼著煙卷的大漢甚至難以置信的張開嘴，煙卷也掉在地上。
打量了一下他們站的位置，我捏緊拳頭，快速小步移動，幾秒鐘之後他們的臉上都出現驚駭的神色，我想他們一定是看到了我的多個殘像。
向左前方一躍而起，揮起右手把那個瘦小的黑衣人一拳打出去，我沒等他撞在山崖上，追過去對他的腹部又打了一拳，這才沖上崖壁，左腳用力一蹬，右腳踩在那個倒黴家夥的背部借力，向他們的車頂飛過去。
彎起膝蓋「砰」的一聲落在車頂，我立刻半蹲著身體飛腳踢向那個一直站在車後面灰衣人。
他向後倒仰身體，堪堪避過我的重擊，我的腳只擦到了他的顴骨。
這時站在車前正對著我那個大漢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他大叫著繞過車子跑來，從背後抽出兩把長刀。
他們那種在我最初從車裏走出來的時候的輕蔑戲弄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在這兩秒鐘之間發生的事情讓他們有點不敢相信，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可怕的東西。
沒等用刀的大漢跑過來，我從車頂跳起來，借著向下俯沖的勁道，揮起左手砍在那個叼煙卷大漢的後頸上，他一聲沒出就倒在地上。
就當我快要落在地上的時候，那個灰衣人朝著我的方向平平推出雙掌，放出了一個像漁網一樣的東西。
我在空中無處著力，左手一揮，用氣柱粘住昏倒在地上的那個大漢，把他向漁網扔過去。
那漁網碰到他的身體時「刺啦」一聲裹在他身體上又迅速縮緊，發出一陣銀色的光，那大漢「嗷嗚」一聲大叫，像是被電擊到的魚一樣抽搐了幾下重重摔在地上。
放出系的麽？
那漁網還有麻醉獵物的特性？
我稍微向右邊閃了閃，避過雙刀大漢的刀鋒，用「凝」觀察。
那灰衣人也在看我，他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點驚訝。
雙刀大漢的刀這時砍在了我身旁的車門上，刀刃「啪啪」閃了幾下火花。他收住刀，向後跳了幾步，用看怪獸的眼光瞪著我，大口大口喘氣。
我看看他，再看看灰衣人，「你們知道我們是誰麽？」
他們沒有回答，但是那種驚駭欲絕的表情告訴我，他們根本不知道庫洛洛店長有多可怕。灰衣人的身手怎麽樣我還不敢說，可是，他那幾個同夥真的不算厲害。
我身後的車子突然「噗噗」的響了幾聲，我敲敲車門，對坐在那個駕駛座上臉色蒼白的人說，「不要想發動車子丟下同伴逃走啊，我最討厭不講義氣的人了。」我對他伸出手，「把鑰匙給我，不然我把你和車一起推到公路下面去。」
他像是很怕我，哆哆嗦嗦的把鑰匙拔下來，從車窗扔給我。
我接過鑰匙，手一揮扔出去，意外的聽到「唉喲——」一聲慘叫。
啊，大概是剛好砸在那個被我丟下去的人腦袋上。他這是什麽運氣啊。
我還想問他們是怎麽找到我們的，雙刀大漢突然屈膝，我想都沒想，用左手上的氣柱粘住他向灰衣人拋過去，那團漁網裹在他的身上，他哇哇大叫著，身體痛苦的抽搐，手裏的刀子亂揮，沒砍斷漁網反而弄傷了自己。
可憐的他，「啪」的落在地上，不再出聲了，可是身體還在抽搐著。
「你的能力真有趣。」我低頭看看那兩個倒黴的家夥，「放出系麽？那漁網還加了什麽？為什麽他們都暈倒了？」
他一句話也不說，全神戒備。他的念遍布全身，很厲害的纏，我完全看不出來他有什麽破綻。
「你是首領吧？找得到我們可是又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們是誰，難道你們是打劫的？不是賞金獵人？」
他還是不和我說話，在我逼近的時候一步一步的退後。他並不是因為怕我才後退的，因為無論他退的速度還是方位，都像是計算好的。
我突然醒悟，他的漁網可能只有在和獵物有一定的距離的時候才能放出來，那漁網剛從他手掌裏出來的時候是一團氣，只有飛了兩三米之後才會迅速張開。
找到打敗他的方法了！
握緊拳頭，我向他飛撲過去，他大驚失色，猛的向後躍去，雙掌推出。我沒有辦法，只好用氣柱粘住已經昏迷的黑衣大漢再次朝漁網扔了過去。
「啊啊嗷嗷啊——」那倒黴的家夥從昏迷中被弄醒了，又全身抽搐了一陣啪噠一聲摔在地上。
我抱歉的看看他，身體一閃來到灰衣卷毛大叔跟前一拳打向他胸口。他稍微一側身，避開我的拳頭，用手掌去切我的手腕。
真的跟我近身打起來，這大叔反而鎮定下來了，他的攻守合度，中規中矩，既沒有大破綻，也沒有淩厲的招式，像我猜測的那樣，他一邊打一邊努力想要和我拉開一段距離。
因為我擔心他這麽做其實是誘敵，說不定會突然放出什麽奇怪的東西，我不敢逼得太近，只能盡量和他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不管他怎麽騰挪跳躍我總是緊緊跟著他。
這樣又打了大概五分鐘，我忽然聽到坐在車裏的大漢向我背後發出了飛刀之類的東西。鋒利金屬發出尖銳的破空聲呼嘯襲來，我趕緊向山崖貼緊，隨手捏了一塊巖石下來向身後拋過去。
那塊巖石和金屬在空中相碰叮當一聲，我剛剛把後背靠在山崖上，車裏那大漢果然又向我射出了三枚鋼梭。右手同時發出三條氣柱，我把他射來的鋼梭粘住，手腕一抖，朝他反擲回去。他坐在車裏根本沒地方可躲，那三枚鋼梭一枚從窗口飛進去紮在他肩膀上，另外兩枚穿破車門，不知道打在他哪裏。他只叫了一聲就倒下不出聲了。大概這鋼梭上面也塗了強力的麻醉劑。
就因為他偷襲這幾秒鐘，灰衣人已經拉開了和我的距離，他雙掌分開，放出一個比前幾次都大的氣團。
我立刻俯低身體像跳水一樣向前一躍。
胸口擦著地面向前滑行，我用氣柱粘住他的雙腳，向後用力一拋。
他大叫一聲沒了聲音。
手腕一撐，我從地上翻身坐起來，身上全是泥水，胸部也很痛。用手揉揉胸口，我看看被他自己的漁網捆成一團已經昏迷過去的灰衣大叔，唉喲，他們全都昏倒了，而且看這樣子好像不會輕易醒來，可我還沒問出來他們是怎麽找到我們的呢，真是糟糕。
我擡起頭，有點挫敗的看看不知什麽時候從車裏跑出來的庫洛洛，他一手放在車頂，一手插在褲袋裏。
然後，他向我走過來，「唉，什麽都沒問出來？」
頹喪的點點頭，我站起來走向懸崖邊，「走運的話還有一個人沒有暈倒。」
他輕輕笑了一聲，跟過來。
「呃……」那個最先被我扔下公路的家夥，半截身子幸運的掛在生在峭壁上的一顆小樹上，頭朝下趴在樹枝上，手臂架在幾根折斷的枝椏上。
「餵——」我蹲下來沖他喊，「你要我拉你上來麽？」
他毫無反應。
「他好像也昏倒了。」我有點歉疚的對著庫洛洛幹巴巴的笑。
他沒有對我笑，「我覺得他是死掉了。」
「不可能！」我急忙辯解，「我扔他下去的時候沒有用力，而且算準了他會順著懸崖滑下去的。雖然後來我扔車鑰匙下去的時候沒想到會砸到他，可是哪有人被車鑰匙砸一下會死的？」
「他一定是死了。不然你把那輛車扔下去砸他一下。如果他不叫一定是已經死掉了。」庫洛洛微笑著對我說。
「……」團長，就算他沒死，你用車砸他，他也很難活下去了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懸崖下面有人大喊，「我沒死！我沒死！」
庫洛洛的嘴角翹起來，眼睛裏有惡作劇成功時的笑意，「現在問他吧。」
「你怎麽知道他在裝暈啊？」
「我不知道。不過地上還躺著這麽多人，就算麻煩一點帶著一兩個走也總能問出來我們想知道的東西。」
我怔怔的看了庫洛洛幾秒鐘，轉過頭，稍微思索一下，對懸崖下喊，「是誰讓你們在這裏堵我們的？」
「沒人告訴，我們是打劫的，每天都在這條路上。對不起，請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他從樹枝裏擡起滿臉刮傷的腦袋大聲喊。
「把車丟下去吧，他在撒謊。」庫洛洛站起來。
「不要啊！我說實話！是克拉姆兄弟說有人在懸賞一對情侶，很有可能在這條路上，我們就來了。平時我們真的就是在這一代打劫的。」他說的又快又清楚。看來真的沒受什麽重傷。
庫洛洛點點頭，「繼續問吧。」
我想了想，不知道還要問什麽。「那個用漁網的是什麽人？」
「他叫費茲，是個賞金獵人，經常有人委托他抓離家出走的小女孩回家。」
「你說謊！」我扔了塊路邊的小石頭下去，它一路磕磕碰碰在巖石和樹枝草叢上彈了幾下，落下懸崖，再也沒有發出什麽響聲，「你掉下去的時候可能會多一點聲音。」
「對不起！我說實話！他的確是個賞金獵人，是哈普找來的，我不知道他平時是做什麽的，還有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哈普，啊就是用刀的那個人，他聽到克拉姆兄弟說有人在懸賞一對年輕情侶，我們就來碰碰運氣。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麽人！」他說的更加快了，反覆重覆著「真的不知道我們是什麽人」這句話。
「克拉姆兄弟都說什麽了？」我和庫洛洛對視一下，都覺得他現在是在說實話了。
「哈普偷聽到他們說有人懸賞四十億抓你們，然後就是你們在法特出現過，我們就叫上了費茲一起來這條路上碰運氣。我們平時真的是在這裏打劫的。」他喘著氣，帶著點哭腔，「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我小聲問庫洛洛，「你知道克拉姆兄弟是誰麽？」
「聽說他們是把懸賞抓人當成生意做的人，身手倒沒有多厲害，可是雇傭了很多情報獵人和賞金獵人人為他們工作。」庫洛洛站起來。
「就好像開公司一樣？」
「就是這樣。」他點點頭，「這些人是你打敗的，你要怎麽處理？」
「唔，就丟在這裏吧，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而且，」我把他們擋在路中間的車推到一邊，「他們應該也不知道克拉姆兄弟是怎麽發現我們到了法特的。」
庫洛洛沒有反對，他提起昏迷的那幾個大漢，打開車門，把他們挨個賽進車裏。
我對趴在樹枝上的那個大漢喊，「你要我拉你上來麽？」
他仰起頭，很害怕的樣子，沒有回答我。
「走吧。」庫洛洛坐在車裏叫我。
我只好不再理睬他，坐進車裏。
庫洛洛用左手握著方向盤，把右手肘架在車窗邊上，他歪著頭看看我，「繼續走了？」
「好。」我試著拍拍短袖衫上已經半幹的泥印子，沒有拍掉，反而把手也弄臟了。
嘆口氣，我抽出幾張濕紙巾擦擦手，又想看看泥點能不能擦掉。
「你……沒有受傷吧？」
「啊？」我正在拉著領口想把上面的泥巴搓下來，轉過臉，看到他詢問的眼神，「沒有。我沒受傷。」
他立刻把目光轉開了，專心開車，又過了幾秒鐘才說，「大概再過兩個小時，從這裏下去，有個小鎮，我們在那裏吃晚飯。」
實際上兩個小時之後，即使我們不想在那小鎮上休息也不能繼續走下去了。這一帶的公路嚴重失修，山路迂回，天已經完全黑了，沒有路燈和反光地標，又下起了大雨，時不時還有石塊從山上滑下來。
庫洛洛慢慢的把車開進小鎮，找了家生意不算太好的餐館停在外面。
他把自己那件短風衣從後座上抓過來扔給我，「穿上。」
我考慮了一秒鐘，穿上他的外套。
大概是因為最近經常下雨，我們偷來的這輛車裏還有一支大雨傘。
他打開車門，撐開傘，走到我這邊，拉開門，「走吧。」
雨絲被微風吹落在我臉上，我把手揣在風衣口袋裏跟在庫洛洛身邊，他用左手攬住我的肩膀，右手放在胸前撐著雨傘。
走到餐館門檐下，他微微側身，把雨傘換到左手舉著，為我拉開門。我擡頭看了看他的臉，有短暫的迷惘。
在餐館傳來的杯盤碰撞聲和交談聲中他合上雨傘，和我一起走進來，這一幕似曾相識，可我卻想不起是在什麽時候發生過。
侍者領我們去了一個靠窗的座位，等待食物的時候庫洛洛擺弄著桌上的鹽瓶、胡椒瓶、水杯還有調料瓶，「這個，」他拿起紅色瓶蓋的胡椒瓶，「假設是你，水杯是那個賞金獵人，你選擇的進攻次序是這樣的。」他用胡椒瓶先後碰碰鹽瓶、調料瓶，水杯，橫放的刀叉，「如果再來一次，你會改變擊倒他們的順序麽？」
我思考一下，指指橫放的刀，「我會在挑戰費茲之前先解決那個坐在車裏的人。」
「嗯。還有其它方法麽？」他調整一下刀叉的位置，「如果我在你出去跟他們打之前告訴你那個坐在車裏的人才是最厲害的呢？」
我楞了一下，「不，我用‘凝’觀察過。」
他看我一眼，「還不錯。」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做？」我覺得庫洛洛肯定有什麽出乎意料的攻擊方法。
沒想到，他居然慢條斯理的說，「我會和你用同樣的攻擊順序。不過，」他撥了一下叉子，「我會在和那個用漁網的人說話時偷襲坐在車裏的人。」
這時侍者端來了我們要的食物，他離開之後，庫洛洛又問我，「你最後勝得不算高明，還想過別的方法麽？」
「是挺狼狽的，」我一邊回憶一邊說，「我原本是想找機會從他頭頂進攻。他放出的漁網最多只能飛三米。如果我從他正上方進攻，他的漁網很可能會在套在我身上之前就向下落，而我的氣大概可以伸出四米……嗯，我還可以用加了念力強化的石頭砸他。」
我說完看看庫洛洛，他擡頭對我笑了一下，「還不錯，你能把對手的還有自己的攻擊範圍計算進去。不過，」 他把掰好的面包丟進湯裏，「既然你進行了計算，為什麽不把對手引進自己的攻擊範圍以內呢？你還是不夠大膽，你擔心他會放出其他的東西，所以你緊緊跟著他，讓他處於和你一米左右的距離，這個距離是你最習慣的範圍，也是最安全的選擇。如果我是你，我會在他退後放出漁網的瞬間向後退同時用氣粘住他。看來你對西索的能力還是不夠自信。」
我沈默的喝著湯，慢吞吞的點了點頭。
吃完飯，結帳的時候庫洛洛問了侍者這鎮上有沒有旅館，那個年輕的女侍臉紅紅的，說鎮上只有一家旅社，就在街拐角。
我們來到旅社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老板打著雨傘跑出來幫我們把背包提進去。
不知道是因為這旅社很久才有一次客人，還是因為最近的天氣，房間裏有種潮濕的味道，聞起來像放在圖書館最偏僻角落的布滿灰塵的書。
洗完澡以後我坐在床上，一邊塗樹蛙油一邊在腦子裏反覆回憶和模擬早些時候的打鬥，不知不覺發了很久的呆。
「咪路——」
「嗯？你說什麽？」我回過神，庫洛洛拿著地圖冊站在我面前。
「你還在想麽？」他把地圖冊遞過來，指給我看，「我們明天經過這裏的時候，大概會遇到伏擊。」
那是一段狹窄的山路，庫洛洛指著用紅色的筆畫出的骷髏標志，「在這裏有，一座內戰時被炸過的橋，一直沒有重修，但是還是偶爾有人使用。」
地圖上前人的旅行筆記寫到，那座橋連接著兩座山峰，橋下面是一條河。每年春夏交替的時候會有巨鳥飛來聚在那裏求偶，傳說這種鳥很兇殘，但是也很美麗。
我擡起頭，昏黃的燈光把庫洛洛睫毛的影子拉得很長，那兩片影子輕輕動了動，「好好休息，明天繼續挑戰？」
我突然笑了。
他也笑了。他的左手突然擡起來停在空中，手腕轉動一下又放下來，然後他坐在床上整理地圖和書籍，「你喜歡下棋麽？」
「唔？下棋？」我只和爸爸下過，他的技術比我還爛，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抓抓頭發，「我只會下跳棋。」
「與人格鬥就好像下跳棋一樣，」庫洛洛把書收進背包，「跳棋的規則很簡單，誰最先把所有的棋子放進對方的陣地誰就贏了，和格鬥很像吧？如果你能預測對手的下一步是什麽，並且利用他的行動，你獲勝的可能性就會增大。」
我想了想以往和爸爸下跳棋的情景，每次他辛辛苦苦鋪好的橋都會被我給堵上，有時候鋪橋的時候他還會偷偷看我，露出惴惴不安的表情希望我沒發現……我不禁笑了，「呵呵，我明白了。」
庫洛洛沈默了一會兒，「你剛才在想什麽？」
「沒什麽，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我忽然不知為什麽有點害羞，有這樣一個像長不大的小孩的爸爸，真是不知道讓人驕傲好還是……還是什麽。
「在想你爸爸麽？」
「啊？」我抿起嘴唇，終於還是一點一點的彎起嘴角，「嗯。他下棋很爛的。真的很爛。」
他定定的看我兩秒鐘，擡手關掉燈，「睡覺吧。」
唉，我已經很久沒有下過棋了，爸爸……
夢境的盡頭是冷酷仙境。
82 再聰明的人也有失算的時候。
這場雨時緩時急的下了一整夜，清晨快要醒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可是醒來之後卻一點也記不得夢裏的情形，只是隱隱的覺得開心，所以我想那大概是個好夢。
吃過早飯之後我們沿著昨天晚上計劃好的路線走，中間加了一次油。
今天的天氣還不錯，沿海公路風景絕佳，我一生中第一次看到這種藍色的海。那種藍色，像是萃取了天空的顏色和山崖上樹木的各種深淺不一的綠色，融進碧藍海水之後故意展示給人類看的。陽光照在海面上的時候，那片海像放在水晶燈下的寶石一樣熠熠生輝，可是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寶石有這樣美麗的顏色。
庫洛洛把車窗打開，微冷的海風吹進來，帶著鹽味，能聽到海潮擊拍在礁石上的聲音，還有海鳥的鳴叫。
「普瑞島的蔚藍海潮會比這更美麽？」我趴著窗口，喃喃自語，「沒有什麽海會比這裏更美了吧？」
「誰知道呢……」庫洛洛把車停在路邊，我們走下去，站在懸崖邊看著那片海各自發呆。
接下來我們走走停停，看到風景不錯的地方就下來休息一會兒。
用庫洛洛的話說，「反正你也不急著去挑戰」，所以我們走得比昨天慢多了。停在一片靠近公路的海灘時，在我的慫恿下我們從峭壁上爬下來，在海灘上走了一會兒，吃了點東西。
可惜這個時候還是有點冷，不然的話在這麽美的地方遊泳一定是這世上最舒服的事情之一。
我們一路上也沒碰到幾個行人，只遇到幾個單車後面的籃子裏放著水果蔬菜的小販，還有一位在路邊賣烤魚的大叔。庫洛洛買了幾串他的烤魚，和他攀談起來。
大叔一聽說我們要過那座橋，立刻露出「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是傻瓜」的表情。
他告訴我們，春夏交替的時候是當地雨季，路很難走，尤其是這條沿山而建的公路，經常會有塌方。遊人要到十一月之後才會慢慢多起來，我們選錯了來旅遊的季節。
而我們要經過的那座橋，有一半的橋面還有整個一邊的橋欄都被炸毀了，太大的車根本過不去，我們的車可能有點大了，也許勉強可以過去。
大叔還提醒我們，現在正是墨美德鳥聚在一起求偶的季節，橋兩邊的山峰上住著成群的巨鳥，如果不在黃昏前過橋的話，從那裏經過的時候一定會被吃掉。當然，他還是不建議我們去那裏，他說，這個季節只有不要命的傻瓜遊客才從那裏過，當地人都不靠近那裏。
我問大叔他有沒有見過那種吃人的巨鳥，他又露出「你是傻瓜麽？」的表情，用鼻子噴了口氣說，當然沒有了，見過的人都被吃掉了。那種鳥的叫聲很可怕，聽到的人腦漿會立刻爆裂出來死掉。
我和庫洛洛對視一下，默默的笑了。
如果聽到鳥叫就立刻死掉，是誰，又是怎麽知道「聽到叫聲人就會腦漿爆裂」的呢？
所以我們只當他的話是越傳越離譜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小孩的傳說。
不過，好心大叔的魚不錯，撒了當地產的一種紅辣椒醬，辣的我哈哈吐氣。庫洛洛吃相比我斯文多了，可是他鼻尖和上唇也滲出許多小汗珠。
這樣懶散的一路走來，終於要到那座橋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了。
那座橋連接的兩側山峰高聳入雲，雲霧繞著峭壁上生長的樹木輕輕飄動，太陽正從我們對面那座山峰的尖端一點點沈下去，僅有的一點余暉照在殘破的橋上。
我相信只有正午的時候山谷間才能看到陽光，那橋不過五十米長，我們左側那一邊的橋欄幾乎完全碎掉，只有幾條鋼筋豎立在那裏，上面長滿紅銹。橋的中間被炸出一個直徑六、七米的半圓形大洞，露著幾根短短的生銹鋼筋，像一張被巨人丟棄的破魚網。
橋下面是深谷，只能看到水霧蒸騰，看不到水面，但是水流沖擊兩岸巖壁和激流中的礁石的聲音卻能從山谷最底部傳上來，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小皮鼓在錯落的敲擊著。
眼前的畫面，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走進了什麽科幻故事書中的封面裏。
就像庫洛洛猜測的，那裏有十幾個人在等著我們。他們把一輛小卡車停在位於橋正中間的斷口附近。
看到我們從車裏出來，他們的神情都緊張起來。
幾乎一切都在庫洛洛的預料之內，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經過一夜的暴雨之後，本來能夠勉強讓車輛通過的地方又有了許多新的豁口和裂痕，別說汽車了，連輛三輪車也過不去。還不時有水泥塊從新的舊的豁口掉下來，落入橋下那條被水霧遮掩的湍急河流裏。缺口有迅速擴大的趨勢，我覺得這座橋隨時都有可能從中間折斷。
庫洛洛和我對視一眼，「是要沖過去，還是要回頭？」
不知道對面那些人來了多久了，我猜可能不會很久，大概他們本來是想在橋的兩邊都備下人手的，可是沒想到橋上的大洞會變大。
他們的小貨車，根本也過不來，現在如果沖過來的話，只能兩三個同時過來，勝算不大。
我想了一會兒，把頭發紮成個馬尾，對庫洛洛說，「我們沖過去。」
他點了點頭，把背包拿出來背上，「走吧。」
那群人看到我們沿著還算完好的那一側橋欄向他們走過去，楞了一下，一個穿著紅衣的人低聲說了句什麽，有幾個人奔向卡車，從車鬥裏拿出幾把綁在長木柄上的刀。
橋欄上的水泥也剝落了很多，暴露在外面鋼筋上滿是暗紅色的鐵銹。我擡頭看看像一把小金鉤的太陽，它馬上就要隱沒在山峰後面，「讓我走在前面。」
庫洛洛停住腳步，轉過來看我一眼，側過身子讓我過去。
我把背包帶子拉緊，握緊拳頭，吸了口氣，猛的向正在小心翼翼接近我們的那幾個人沖過去，只是一兩秒鐘的時間，我已經用氣粘上他們手裏握著的長刀搶了過來。
扔了一把給庫洛洛，我把其他的刀都扔到橋下，向橋欄側身，「現在你來吧。」
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輕輕笑了一聲。
接著我聽到一聲慘叫，他的刀上有血滴下來，一個大漢已經倒在地上。
我跟在他身後沖過去，這些大漢如夢初醒，紛紛散發念力和殺氣把我們圍在中間，有兩個人跑回卡車，扔了新的武器給他們。
庫洛洛和我背靠著背，和他們對峙，這時我們都明白，對手的個體實力或許並不算太高，只有幾個和我不相上下，可是除掉剛才倒下那個大漢，他們還有十四個人，出手的時候稍有遲疑，形勢很可能就在一瞬間逆轉，身陷險境。對我們是這樣，對他們來說也是這樣。
這個時候我心裏反而沒有一絲害怕，身上的每個細胞這時都像是醒來了，興奮的跳躍著。
太陽的最後一絲金光也從山峰邊上消失了，我正要趁這由明轉暗的一瞬間開始攻擊，突然聽到一聲奇怪鳴叫。
或許不應該用「鳴叫」來形容這聲音，它聽起來像是位幽怨的美女微不可聞可是又如同重錘一般敲在心口的一聲嘆息，庫洛洛的呼吸一窒，顯然也是聽到了這個聲音。
一楞神的時間，這聲音又變了，像是無數嬰兒在咯咯嬉笑，讓人覺得這幽暗的山谷也溫暖明亮起來。
我的對手們臉上也是驚疑不定的神色，正在這時，那聲音又變了，婉轉清越，像是行走在山間小路的活潑少女向同伴唱著山歌，很快，又有很多少女在林間、小溪邊、野花從中、山泉下回應她的歌聲。
歌聲漸漸悠揚，可是無論怎麽努力，卻總聽不清她們在唱什麽，只覺得曲調濃膩，悠揚妙曼。而這時，成群的蜜蜂在她們柔媚的歌聲中穿梭在花叢裏嗡嗡個不停，還有蝴蝶……
我和爸爸出海的時候曾經遇到過鯨魚。鯨魚也會在月夜裏唱歌，爸爸說那是天籟，當時我也覺得那聲音很美，很美。可是那聲音根本沒有辦法跟我此刻聽到的聲音相比。
歌聲越來越動人，連我面前那幾個大漢都是一臉沈醉。我突然想起傳說中海妖的歌聲，猛的打了個冷顫。
海妖的歌聲也不會有這麽勾人心魄吧，這究竟是什麽東西發出的聲音？
歌聲這時高亢起來，在山谷間回蕩，我的呼吸跟著它變得急促，心也怦怦跳起來，庫洛洛突然握住了我的右手，像是感受到了我的緊張。
這時，歌聲嘎然而止，從橋兩側的山峰上傳來一陣陣「呼呼」的破空之聲，像是有無數小風車同時沙沙轉動，我擡起頭，一個黑色的影子嗖的俯沖下來。
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麽——美人魚！長著翅膀的美人魚！
越來越多的黑影從雲端俯沖下來，在我們頭頂盤旋。它們和一個成年人差不多大，長著像美貌少女一樣的臉，可是臉上，還有身上，全是細小的鱗片！它們有像人類一樣的手臂，手臂和腋下連著一層肉膜，即使是在這山谷間的昏暗光線下也光彩奪目！它們的下半身好像蜥蜴，有一條逐漸變細的尾巴，每一片鱗片都是彩色的，有著和一種牡蠣所孕育的珍珠類似的紫色光澤。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奇怪的生物，它們看起來像是蝙蝠、蜥蜴、傳說中的美人魚混合的怪物，可是它們每一只都那麽美，我也從來沒見過比它們更美麗的生物。
它們在空中飛翔盤旋的樣子無疑是一種優雅的舞蹈，這些舞者迂尊降貴，帶點矜持和俯就吝嗇的表演給我們，而我們這些觀眾，除了敬畏而貪婪的盯著它們什麽都做不了。
突然，最先沖下來也是最大的那一只，扇動著翅膀停在空中，觀眾們目眩神迷的看著它，不知道該期待什麽，因為前面的那些表演，已經無法勝出，不可能有比這更精彩的了……
它對著我們，微微撅起面孔上那張粉紅色的小嘴，我的心在這時候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不禁用力的握緊庫洛洛的手。
那美貌的歌姬、迷人的舞蹈家，對著它的傾慕者們，張開那張小嘴，像是要對我們微笑，可是——它的嘴越張越大，猛的從中間裂開，橫過整個面孔，露出一口鋒利尖細的牙齒，「嘶——」的一聲長叫，小匕首一樣的牙齒後面是鮮紅色的喉嚨和暗紫色的長舌！
它猛沖下來，連著肉翅的利爪抓進一個大漢的肩膀，「哢嚓」一聲把他的腦袋整個咬進嘴裏，斷掉的脖子裏冒出巨量的鮮血噴在它少女般的臉上！
庫洛洛使勁向前拽了我一下，拉著我向那輛小卡車跑過去。
那些美麗的生物嘶嘶叫著俯沖下來，慘叫聲在我們身後此起彼伏。
一個離卡車最近的大漢看到我們跑過來，連忙轉身沖去打開車門鉆進駕駛室。
我追過去，拍著車門，他對著我發抖，瘋狂的搖著頭，怎麽都不肯開門。庫洛洛在我身後舞動長刀，有些腥臭的血不斷灑下來，噴濺在我臉上。
我急得大喊，「快開車！」那大漢只是發抖，抓緊車門。這時我看到，車鑰匙根本不在車裏。
淒厲的慘叫聲越來越少，而天空上密密麻麻都是這些可怕生物的影子，它們扇動著翅膀，尖聲叫著，不斷向下俯沖。我看到兩只巨鳥用腳爪在空中爭搶著一個獵物，那個人大聲慘叫著從腰部被撕成兩半，內臟從空中落下來，沒有落地就被飛過來的幾只鳥搶走。
庫洛洛手裏的長刀只能短暫的阻止一下，它們繼續向我們不斷撲過來，有一只鳥嘶鳴著不顧腳爪上鮮血淋漓，在空中盤旋，想要用利爪奪走刀刃。
我撿起一把扔在地上的長刀，向一只鳥的肉翅猛刺。沒想到它們那層薄薄的肉膜竟然有可怕的彈性和堅韌，被刺中的時候只是隨著刀子的形狀凹陷，刀子一拿開馬上彈回來，一點破損都沒有。它們的牙齒比看起來還要鋒利，咬在刀喀喀作響，刀子上全是牙印，咬了幾次之後刀刃上全是缺口。
這時，一只鳥從我右側飛撲過來，我連忙揮舞長刀，它哢嚓一聲咬斷了木柄，大張著嘴，暗紫色的舌頭顫動了幾下撲著翅膀飛過來。
我在木棒上加了念力，用力擊中它的胸骨，「嘭」的一聲，那鳥怪叫著撲棱著翅膀在空中抖了幾圈，伸長脖子大叫一聲又向我撲來。
可我手裏的木棒已經斷了，只剩下不到一米長。
沒想到它們的肉體這麽結實！
如果庫洛洛可以用念的話我們大概能多撐一會兒，可是這些怪物不知道有多少，它們像是被血腥味吸引過來，更多的鳥不斷從空中俯沖下來，橋上的鳥也撲著翅膀向我們逼近。
我想要去車鬥裏抓兩把新的長刀，手伸進去的那一刻突然有了主意。
「靠近我！」 我大喊一聲，抓起卡車的輪子把它擡起來，「快過來！躲在車鬥下面！」
庫洛洛的後背靠上來的時候，我用力把車一掀，我們在它翻過來的瞬間閃進去，蹲坐在車鬥下面，車鬥裏裝的木棒雜物劈裏啪啦的落下來。在這小小的空間裏，我聽到自己在劇烈的喘氣。
我抓住庫洛洛的胳膊，摸到一手濕黏，嚇了一跳，「你受傷了麽？」我的聲音都顫抖起來。
「我沒受傷，是鳥血。」他的聲音還是很平和，他拉住我的手臂，「你呢？」
我搖了搖頭。
「咪路！」他大聲喊我的名字，猛的把我朝他拉過去。
我這才意識到在車鬥下面他看不到我，趕快大聲說，「我沒受傷。」
庫洛洛松開我，沈默了一下，「這就好。」他遞給我一根木棒，「靠緊駕駛室。」
「嗯。」我答應著，蜷起腿向後挪了挪。
車被掀翻之後，車鬥變形了，和駕駛室兩邊構成兩個三角形的空隙，有光線從那裏投射進來。
外面的慘叫聲越來越小了，我握著庫洛洛的手，手心全是汗水。
我漸漸習慣了車鬥下面的光線，側過臉看了看他，他轉過來，對我微笑一下，把背後的背包解下來放在我們旁邊。
這個曾經讓我無比痛恨的溫和笑容，此時像有魔力一樣，讓我慢慢鎮靜下來。有點不好意思的松開他的手，我握緊手裏的長刀。
「別怕，天亮的時候它們就走了。也許用不著天亮，它們沒東西吃之後就會走了。」他的聲音在這昏暗窄小的空間讓我不由自主想要去信任。
我點了點頭，蜷起雙腿。
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慘叫聲都停止了。另一種恐怖的聲音響起來，撕扯筋肉的聲音，肉塊骨骼在撕打爭搶中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別的聲音，我不敢想象是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有蹦跳追逐的聲音，幾只鳥跑了過來，我從車鬥和駕駛室之間的小三角空隙，可以看到它們的抖動的尾巴和血跡斑斑的腳爪。
它們發出「咕——碌碌碌」的聲音，很快，更多的鳥擁過來。有幾只跳在掀翻的車鬥上，發出嘭嘭的聲音。
然後是抓撓玻璃的聲音，那個駕駛室裏的大漢在我們身後尖叫著。緊接著，是一聲接一聲的碰撞聲。似乎是鳥在用身體撞車窗。
我聽到「喀茲」一聲，庫洛洛趕緊抓住我的手。我緊緊挨著他的肩膀，顫聲問他，「我們從這裏跑出去，沖過橋，機會大麽？」
「不大。這些鳥的飛行速度很快，力氣也很大，耐力應該也不錯，而且，它們可以夜視，還成群行動。」庫洛洛低聲說，「即使沖過去，也會被追上。」
我剛想再說些什麽，突然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和隨即淒厲的慘叫聲，撲打聲。
庫洛洛拉著我慢慢移開駕駛室。
我又忽然慶幸這時很暗，我完全看不到在我們背後的駕駛室那片玻璃後面此時在發生什麽。
光線越來越暗，外面也漸漸靜了下來。
我明白我們的處境非常不妙了。
盡量不去想象外面此刻的情景，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剛睜開眼睛——一張滿臉血汙、嘴巴裂開到耳朵的臉和我近在咫尺，它從車鬥的縫隙伸進來，離我的手不足半米！我「啊——」的尖叫一聲，胡亂用手裏的長刀拍打那張臉。
它唧唧怪叫，把臉側在地上蹭著，伸出長長的舌頭，卷起靠近車鬥邊緣的一片什麽東西才退了出去。
我的喉嚨裏發出嘶啞難明的聲音，眼淚不受控制的冒了出來。
「咪路？」庫洛洛晃了晃我的手，我喘了幾下，「我沒事。」
「駕駛室後面這片玻璃可能很快也會被打破，來，你守著這邊，我守著駕駛室和這一塊空隙。」他的聲音依然冷靜，我默默的抹掉眼淚，慶幸因為黑暗他看不到我哭了。
「好。」我答應一聲，松開他的手，和他稍微挪了一下，背靠著背，面對那塊空口。
「它們的鱗片很硬，要小心。」
「嗯。我盡量把長刀刺進它嘴裏。」
「好辦法。以前這麽做過？」
「嗯。抓其它野獸的時候。」
我們剛剛說完，一陣哄哄嗡嗡的聲音圍著車鬥響起來，緊接著「嘭嘭」幾聲，大概有三只怪鳥跳在車鬥上，利爪抓撓金屬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刺耳聲音。
又有一只鳥把腦袋從縫隙裏伸進來，我用刀刺在它眼睛上，沒想到它有上下兩層眼皮，刀子碰在上面發出一聲輕響，竟然沒法傷到它。
它對我張開大嘴，嘶嘶叫著，我猛的把刀紮進它喉嚨裏，它「唧」的狂叫一聲，合攏嘴巴慌張的退出去，撞得車鬥抖動了一下，不知道它死了沒有，可是我的刀子被它咬掉了，又只剩下一個木柄。
剛用氣柱粘了一把刀，又一只怪鳥把頭伸了進來。
我用刀猛砍它的腦袋，它大張著嘴嘎嘎亂叫，拼命要把腦袋再伸進來一點，我看著它的大嘴，把手裏那根木棒折斷一截，出手如電，把折斷的木棒豎起來插在它嘴裏。
它沒有辦法合起嘴，怪叫著把腦袋縮回去了。
庫洛洛這時突然遞給我一段木棒，「咪路，把木棒折斷豎起來插在它們嘴裏！」
「我正這麽幹呢！」我大聲回答。
看來他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們後背相貼，我喘氣的時候感到他也在用力吸氣，可是他控制著呼吸，背部的肌肉只是輕輕的上下移動。
他其實比我更累吧？不能用念力的話。
受到他這種平穩均勻呼吸的影響，我又慢慢平靜下來，握緊刀，另一只手發出氣，想要再粘一把刀過來——突然有了個主意。
「我們現在離橋欄邊有多遠？」我問庫洛洛。
「大概四米。怎麽了？」
我告訴他我的想法，庫洛洛沈吟一下，「離橋欄雖然遠，可是離那個橋面上的破洞卻很近，從車尾出去的話，最多兩米。」
「你覺得有機會麽？」
「試了就知道了。」
我知道他這麽說其實就是機會還不錯的意思，振作精神，「我們開始吧。」
向車尾爬過去，庫洛洛正要把背包背上，忽然停下來，「咪路，你要背著這個麽？」
「我不要。你背著吧。」你不能用念，背著大背包好像背後有盔甲一樣，雖然也不見得有多結實。
他掏出那兩支筆型的手電筒，遞給我一只，讓我固定在肩帶上，「調到最強，它們可能會怕這種有熱量的光。」
我把散在地上的刀踢到一邊，雙手托著車鬥，他對我點了點頭。用力把車鬥掀起來，那些圍在車旁邊的怪鳥頓時亂了，它們撲著翅膀嘰嘰亂叫著跳開。
我像用繩套捕獵一樣，甩出一條氣柱套在最靠近破洞的一只鳥的脖子上，它受驚之後立刻撲騰著翅膀飛起來。
庫洛洛在我身後把長刀轉得水潑不進，不時有熱乎乎的黏膩液體灑在我脖子後面，我用力拉氣柱，那鳥被我拽回來，頭仍然向前伸著，翅膀撲出的風刮得我的臉發疼，我正想跳在它身上，它突然轉過頭，向我咧開大嘴。
我想都沒想，連忙發出另一條氣，粘在它的嘴上，它狂暴的甩著脖子和腦袋，想要轉動身體，我沖過去朝它肚子踢了一腳，它總算老實點了。
「快來！」我雙手並用，發出幾條細點的氣，像馬韁一樣套在那怪鳥的腦袋上。
「準備跳！」庫洛洛喊著，我聽到更多的鳥像我們蜂擁過來，用力抽了一下手裏的氣柱，那鳥扭動著身體反抗，我急了，狠狠對著它屁股踢了一腳，它撲棱了幾下翅膀從破洞裏掉了下去。
「庫洛洛——」我使勁抓著氣柱大喊，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跳！」他抓住我的腰，把我往前一推。
「啊——」我大叫著跟他一起墜落。
失重的一瞬間，我收緊氣柱，把那只鳥拉了回來，我們落在它的背上。
它被嚇了一跳，拼命在空中翻動，上下盤旋，再次急速翻動旋轉，我給它弄的頭暈目眩，可惜騰不出手揍它。
這該死的鳥突然在空中翻了個肚皮朝上靜止著，想要把我們從它背上摔下去。我驚叫一聲。
「向後拉！」庫洛洛一手抱著我的腰，一手握住我的右腕。
我向後用力一拉，怪鳥翻了過來。
但是我很快發現不妙。它的同伴飛了過來，發出「嘀嘀」的鳴叫聲，像是要來營救它。
「怎麽辦？」我急得大喊。
「拉緊韁繩，捂住它的眼睛！」
我不假思索的放出氣粘在它眼睛上，它果然立刻迅速的下降，隨著呼呼的風聲，狹窄山谷裏的雲霧水汽直撲在我們臉上。
「快要掉進河裏了！」
「松開它的眼睛吧！」庫洛洛說完，往前挪了一點，「用膝蓋夾住它的肚子。」
他把另一只手也放在我手上，稍微用力，我就拉緊這邊的氣柱，那鳥立刻扇動了幾下翅膀，向上升，快速向前飛去。
「你沒有騎過飛駝麽？」他在我身後問。
「沒有啊！」我大聲喊。
「馬也沒有騎過？」
「沒有！噗噗！」怪鳥的飛行速度真快，我的頭發不知什麽時候散開了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一說話就飛進嘴巴裏。
「哈哈哈∼」庫洛洛突然大笑起來。
死裏逃生，我也哈哈笑起來。
他握著我的手腕教了我一會兒怎麽控制，我很快覺得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怪鳥又有幾次不馴服的時候，被我狠狠在腦袋上敲了幾下，終於認命了。
這時我才發現，月亮已經升上來了，不知道是不是緯度的關系，月亮特別的大，我們頭頂有幾朵大大的雲，還有幾粒星星，身下是不斷向後掠過的叢林、湖泊、河流。
我按照庫洛洛教的方法，讓那巨鳥載著我們在山谷間俯沖，再直飛入雲端，飛速旋轉著下墜，掠過湖泊，升高，在叢林上面飛過。林間有夜行動物閃亮的眼睛，碧油油的，也可能是幾只不願等到夏季來臨就出來遊逛的螢火蟲。
經過一座大湖的時候，寧靜的水面上映著乳黃色的巨大月亮，墨藍色的天空，亮晶晶的星星，還有怪鳥和我們的身影。
我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漫長而怪誕的夢，這個夢起初美得詭異，然後突然間變得猙獰可怖，又一下子變得像個幻境。
我讓巨鳥從空中直直沖向湖面，下沖時的勁風吹動我的頭發，我呵呵笑了兩聲，轉過頭，庫洛洛也正在微笑，我的發絲擦過他的臉和耳朵向後飄拂，他閉上眼睛，微微向右轉動一下臉避開我的頭發，再睜開眼睛微笑。
我看著他眼睛倒映的星光，鼻端忽然間仿佛聞到家裏露台旁邊那株攀爬玫瑰的香味，莫名的有點心慌。我轉過頭，漸漸覺得後背僵硬起來，然後連手腕也開始發酸。
他馬上註意到我的變化，輕輕松開我的手腕，向後退了一點。
這樣立即刻意的拉開距離反而讓我更加尷尬了，我沈默了一會兒，「咳，那個……我們飛的方向對麽？」
「對。看到那三顆連成一線的星星了麽？」
「天鵝星座？對啊，我們一直在朝著那個方向飛。」
「嗯。正東方。」
我擡頭看著那三顆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鬢角的碎頭發被風吹得不斷拂在臉上，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庫洛洛，他的額發被風吹起，露出額頭上那個等臂十字架的刺青，臉頰和下巴上有幾點血漬，看起來稚氣未脫。我輕輕皺眉。
「怎麽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偏過頭，看到我們的影子被月光投在叢林的樹木上面。
又沈默了一會兒，我小聲說，「我覺得……你好像總是長得不一樣。」說完我又看了看他，努力想要找出他到底是哪裏看起來不一樣了。
「嗯？」他楞了一下，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他會這樣的。有點懊惱的把頭轉過去，我猛的拉動手上的氣柱，那巨鳥幾乎是直起身體向天空沖去。
控制著鳥在空中連續做了一連串提高，旋轉直落，倒懸，俯沖的動作，庫洛洛抓住我的手腕，「咪路，你又在鬧小孩子脾氣麽？」他幾乎是在笑著問我。
我扭動肩膀，「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他沒說話，稍微用力一點握緊我的手腕控制方向。他的手臂比我的體溫稍低，這稍微有點涼的肌膚讓我的耳朵一點一點熱起來。
我垂下腦袋，專心的看著那些不斷向後掠去的風景。
「咪路，你累了麽？」大概是我太久沒出聲，庫洛洛輕輕問我。
我想說我不累，可是兩片嘴唇好像被粘住了，不能出聲。
「咪路？」他又問。
「我沒事。」我慢吞吞的說，聲音聽起來有點怪，像是嗓子啞了。
「我們在前面的湖邊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我點點頭。
庫洛洛的騎術比我厲害多了，他握著我的手腕操縱巨鳥，精準的讓它落在湖邊的草地上。從鳥背上跳下來，他讓我拉著鳥，把它捆在草地旁邊的灌木上。
那鳥一落在地上，就晃著腦袋想要掙脫，盡管它的嘴巴被我捆的結結實實的，我把還是把它的眼睛遮住，又把手裏的氣延長一點，這才坐在地上。
「你的氣離開手就會斷麽？」把背包解下來扔在一邊，庫洛洛在我旁邊坐下，取出水壺直接打開瓶蓋喝了幾口。
「嗯，如果是小小的一片還可以粘在什麽東西上，但是長的，或者是有力的念氣，一離開手就會斷。」我接過水壺，也喝了幾口水，忽然覺得又餓又累，「還有桃子罐頭麽？」
他翻了翻包，拿出一盒罐頭，「啪」的擰開遞給我，「大概是因為變化系離放出系太遠的緣故，瑪琪的念線離開手也會斷。變化系的氣離自己越近越能發揮威力，不過，」他又掏出一袋壓縮餅幹，撕開，遞給我，「你好像已經習慣了強化系的力量，照理說應該可以試著做放出系的聯系……」
我吃了一塊餅幹，又把紙包還給他，「西索也是這麽說的，可是我好像一點也沒放出系的天賦啊。」
我伸出左手食指，試著在手指尖放出一個蒲公英絨球大小的氣團，「你看，啊，你看，消失了。一離開手就消失。」
月光下，他的表情又變成那種看到精密儀器忍不住想要打開看看的樣子，我立刻不高興了，「餵！別這樣看我。」
「我怎麽了？」
「你像看到一個小鬧鐘想要用螺絲刀把它打開拆成一片一片的。」我把手裏的桃子罐頭賽給他，「再這樣看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別忘了，你現在……」
「是你的俘虜。」他漫不經心的接住我的話。
「那種眼神真是沒禮貌。」我還在皺著眉毛抱怨。
「對不起。」他毫無誠意的道歉。
吃了東西之後，我才想起來，我根本都沒洗手，呃，難怪剛才那桃子有點鹹鹹的。我手上除了汗可能還有鳥血，呃，真惡心，不知道是不是有毒。
「呵呵，你想洗手啊？」
我鄭重的點點頭。
庫洛洛從背包裏拿出我野營用的東西，翻了翻，找到一個鐵鍋，跑去湖邊，自己先洗了洗，然後提了一鍋水給我。
我用小毛巾蘸了點清涼的湖水擦擦臉，這才發覺我的左邊耳朵後面有一條細小的傷口，手臂上和手背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傷。
庫洛洛的肩膀和胳膊上也一樣。他右肩上有一條口子，大概不深，可是很長，他的襯衫從肩頭一直裂開到左邊的腰側，血從衣服的破口滲出，血跡已經幹了。
其實，我的樣子也和差不多，衣服破破爛爛，上面布滿大大小小的破口和血跡。
兩個狼狽的人相視而笑。
笑了一會兒，庫洛洛說，「把這鳥放走吧，你留著它幹什麽呢？等一下要洗手還是什麽你要拉著它到處走麽？」
我滿心不情願，想了半天，吞吞吐吐的說，「再騎著它飛一天吧？它飛得挺快的。唔，還有，我想看看白天它是什麽樣子，我還要在萊爾大叔給我的旅行者圖冊上寫註解呢！以前那些旅行者從來都沒親眼看見過這種鳥！而且……」我看看那只被氣捆得老實沒脾氣的巨鳥，「我從來沒騎過飛行獸，也沒騎過馬。你不覺得騎著它比開車好玩多了麽？」
這個無趣的男人瞟我一眼，「那你打算一直拉著它？上廁所怎麽辦？睡著的時候呢？」
默默低下頭，我想了又想，捏著手裏的氣不說話。其實我也沒把握睡著的時候還能一直發出氣柱。
就在我終於想要妥協的時候他忽然說，「那就再留一天吧。」
我驚喜的看著他，庫洛洛面無表情的打開帳篷，「就當作念力特訓吧。而且，只有一只鳥，我們兩個還對付得了。」
我開心起來，指揮著他搭建帳篷。
庫洛洛人很聰明，好像學什麽都上手很快。他兩三下就搭好了我的帳篷，比我自己搭得還快。
我們把睡袋鋪開躺在上面，我只有一張小毯子，庫洛洛把它攤開，又胡亂蓋了些衣服在我們身上。
我倒在地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到底有多累，每塊肌肉好像都是酸脹的。在睡夢之中我總是猛然警醒，握緊右手察看氣柱是不是還在上面。
黎明的時候我又醒了，發現氣柱還在，我有點得意的翻了個身繼續睡。
悠于 2015-1-20 23:45
隧道補充
83 不僅是眼睛會欺騙人心。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我好像聽到庫洛洛在叫我。
揉揉眼睛坐起來，庫洛洛坐在帳篷門口，「你餓不餓？」
我看看蒙昧的日光，不滿的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還早得很啊，讓我再睡……咦？」
我看著空空的兩只手，驚叫一聲，「糟了！」
手忙腳亂的從帳篷裏爬出來，「包包呢？」
「……誰？」
「啊∼」看到它好好的蹲在樹蔭下面，腦袋上包著庫洛洛的破襯衫。我松了一口氣，「它怕日光所以躲在那裏不敢亂動？」
「日出以後就是那樣，它睡了一天了，和你一樣。」庫洛洛撥弄著身邊的火堆。
啊，好香。我的肚子很給他面子，立刻咕咕的叫了幾聲。
「唔，你在烤什麽？」我走過去看看他放在鐵架上剝好的小獸，已經烤得八分熟了。
「是兔子。」他轉了一下烤架，「趁著天還沒黑，快去洗臉吧，然後吃東西。」
「天還沒黑？」我的嘴角抽動幾下，「天才剛剛亮吧？」
他嚴肅的看著我，兩秒鐘後說，「咪路，你沒聽到我剛才說你睡了一整天麽？現在是黃昏。」
啊、啊？我又擡頭看了看天色，沒錯，太陽是在慢慢落下而不是升起，難怪我這麽餓啊！我怎麽會睡了一整天？！
我有點羞愧的趕快拿了要換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向一處有灌木叢遮掩的湖水跑過去。
吃野兔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昨天忘記用你給我拿根帶強力麻醉藥的鐵絲了。」
庫洛洛反應平淡，「沒用的，我試過用塗著毒藥的匕首刺它們，那藥只要一點點就可以毒死一頭鯨魚，可是對它們卻沒用。它們的循環系統和血液真是很特別。」
「嗯。」我把鹽瓶遞給他，「從來沒有在什麽書上見過這種生物的介紹，它們其實是蜥蜴吧？」
「外貌看來的確更像是爬行動物，但是血液又是恒溫的，可是又受不了日光和熱源……」庫洛洛打量著包包，「以後要再去捉一只。血液大概能做解毒劑……」
「好啊！」我興高采烈的答應，隨即看到他怔了一下嘴角翹起來，馬上改口說，「我可沒說要跟你們一起去。」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麽？加入我們……」
「餵——」我打斷他，還想說些什麽拽拽的從熱血漫畫裏剽竊的台詞，忽然有一陣傍晚的輕風從湖面吹來，太陽的余暉把湖水染成金色，還有湖面上的蘆葦，也是金色的，在風中輕輕搖動，我在這一刻忽然有點類似迷茫的情緒，垂下眼皮，小聲說，「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庫洛洛也不再說話，他看著湖水發了會兒呆，站起來，「準備走吧，天要黑了，留一點兔肉餵你的‘包包’吧。」
我們收拾了帳篷，把吃剩的兔肉包起來，背上背包。
這時，日光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月光。
我發出氣柱，這次粘得精致一點，更像馬轡頭了，庫洛洛跳在包包身上，把蒙在它眼睛上的破襯衫拿掉，它立刻爬起來，像是要在地上打滾的樣子，我丟了一塊肉給它，它脖子一晃，肉塊落進大嘴巴裏。
這時我仔細觀察它，發現它的嘴其實根本就是那麽大，像鱷魚或是蜥蜴的嘴，能夠輕易把整個下顎張開到將近180度，可是那張大闊嘴的其他地方是和臉部相同的顏色，只有正中間有人類嘴唇大小的一塊長著比小米還要細小的粉紅色的鱗片，那片粉色的鱗甲無論形狀和顏色都像少女的嘴唇，所以當它張嘴的時候才有那種恐怖的效果——從一個美貌的少女一下子變成了裂嘴怪獸！
我猜這大概是種誘敵的擬態？因為它的臉實在太像人類了，甚至在靠近顴骨的地方，那些鱗片也是微微泛著粉紅色，好像少女健康紅潤的臉頰！
月光下，它有上下兩層眼瞼的眼睛也很美麗，是碧藍色的，它轉動一下眼睛，輕輕「咕」了一聲。
我跳到它背上，拍拍它的腦袋，「飛吧，包包！」
就在包包撲扇著翅膀，以優雅妙曼的姿態起飛的時候，我背後的無趣男人說了句煞風景的話，「你為什麽給它取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它明明是只雄鳥。」
「啊？」我一點一點轉動脖子，扭過去看庫洛洛，「包包是男孩子？它……
是男孩子？這麽漂亮……」
「動物通常都是雄性比較漂亮啊，鳥類更是如此。」他理所當然的解釋。
「你剛才還說包包比較像蜥蜴不像鳥呢！」
「唔。我這麽說了麽？」他擡頭看看天空，然後微笑了，「你不信地話，低下頭看看不就好了？」
「呃……」我真的趴在它背上，努力向後看——什麽都看不到啊混蛋！我又被耍了！
「好了，看不到的。」惡毒的男人又笑了，「它們不是在求偶交/配的季節麽？這個時候雄性出來覓食，雌性孵蛋照顧後代不是很正常麽？」
「你都說是蛋生了，很多鳥類比如企鵝不就是輪流孵蛋的麽？」我又反駁。
「你看到它身上這種漂亮的光澤了吧？雄性在求偶期都會變得比平時更美麗，展示自己健康強壯，誘惑雌性。我猜它們只有在求偶期鱗片才會有這樣的光澤。它是雄性的。」似乎一定要駁倒我，討厭的家夥又說。
我郁悶的嘟著嘴，低著頭不吭聲。
過了半晌，我小聲說，「好了，它是男孩子，那給它換個名字吧，嗯……」我揚起頭，「叫鳥仔好了。」
庫洛洛悶笑一聲，「還是叫包包吧。」
我摸摸包包頭頂上像金色長發一樣的刺，每一根刺上都覆蓋著極細小的鱗片，反射著月光柔和的光芒，在風中輕輕晃動。
它背著我們一直向東飛去，在星夜下越過一個又一個好像沈睡巨人的黑色山峰，終於我們又看到了海岸。
那片海在夜色下也和白天看到的完全不同，但一樣美得驚心動魄。
現在我看到任何美麗的景色，總有一種隱隱的擔憂在心中蠢蠢欲動。誰知道這種美麗的景色之下隱藏著什麽？把無數天空的星光攬在懷裏的大海，裏面說不定蟄伏著像食人巨鳥一樣的生物，它們在前一秒鐘勾人心魄，而後一秒鐘，在你心醉神迷的時候突然亮出獠牙利爪。
盡管兩種樣子都是它們最真實的樣子。
月亮升到中天的時候，我們飛到了蘇拉城的上空。
這個海濱城市在去卡塔尼亞的必經之路，通過這裏之後就是有一座跨海大橋的城市梅埃裏，就是那座大橋把帕裏群島中最大的島嶼卡塔尼亞和大陸連接起來。
庫洛洛讓我在蘇拉城外的海灘上降落，他的計劃是在這裏休息一下，明天早上進城。
我放松韁繩，讓包包落在海邊的懸崖上。
從包裏取出一塊兔肉扔給它，我有點舍不得的輕輕撫摸它收起來的肉翅。
庫洛洛站在一邊，等了一會兒說，「讓它走吧，如果再帶它繼續走的話，它可能趕不回去餵它的伴侶了，那它的小鳥也就孵不出來了。」
我沈默的點點頭，收回氣柱，包包像是不明白自己已經自由了，呆呆的站在懸崖邊上，喉嚨裏發出「嘰——碌碌碌」奇怪的小聲音，好像有一只風箏的線軸在急速轉動，風箏隨著及時而來的風扶搖直上。
我推了一下它的背，它直直的下墜幾米，「嘩」的展開雙翅，撲動了幾下翅膀從懸崖下升起來，沿著海岸向西飛去。
「其實我們可以騎著它繼續飛的。」在海灘旁邊的小樹林裏搭帳篷的時候我小聲說。
「它飛不過海峽的。」庫洛洛把睡袋攤開，「我計算過了，它最多聯續飛行八十公裏就要停下來休息。而且……」他看看我，「你要徹夜放出氣的話好像會很累。」
我楞了一下，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今天睡了一整天不僅是因為在斷橋上的激戰，更是因為念力用得太多了。
「睡吧。」庫洛洛擰滅他的筆型手電筒。
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漸漸能夠看清被月光映在帳篷頂上的樹木枝葉的形狀，我翻了個身，背對庫洛洛，低聲說，「你說明天我們還會遇到克拉姆兄弟的人麽？」
他沒有出聲。
就在我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嗯」了一聲，然後翻動一下，「如果上次斷橋那裏的伏擊是他們安排的，那我們反而可以放心了，他們之後不會再追蹤我們了。」
「為什麽？」
「他們是商人，虧本的生意是不會做的。」他說完這話，停頓了幾秒鐘又說，「顯然他們有很先進的情報網，但是……我想不出來我們的行蹤是怎麽被發現的。」
我努力的回憶了一會兒，也想不出來。我們在法特停留的那段時間，根本沒有任何跟蹤者。
「咪路？」
「嗯？」
庫洛洛的聲音忽然高了一點，「你在法特用銀行卡了？」
啊，我買的漫畫。
這個……
可是你沒告訴我不可以用銀行卡取錢啊！
沒等我回答，他又放松下來，「沒關系，至少我們知道了他們是怎麽發現我們的位置的。看來克拉姆兄弟請了這方面的專家。唔……如果人是他們請的，按照他們的行事習慣，會把這個情報賣出去；如果不是他們請的……」
「會怎麽樣？」
「哈，不會怎麽樣，」我聽到他動了動，「大概你就有機會積極挑戰了吧？」
「咳，幹嘛總是用這個詞啊？」我小聲抱怨，躺平。帳篷頂上樹枝的陰影在輕輕晃動，起風了。
我偏過頭，看看正在輕輕笑的庫洛洛。
他和我一樣平躺著，幽暗的帳篷裏我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得到他從額頭到鼻梁，再從鼻梁到下巴那條曲線。
「睡吧。」他低聲說。
我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庫洛洛說的一點都沒錯。
第二天我們進城之前，在郊外的公路上遇到三個賞金獵人。
這次在開戰之前庫洛洛就提醒我，不要在訊問的時候先說出自己的臆測，好像上次那樣，後來那人不就一口咬定他們平時是在那條路上打劫的麽？要想辦法用最少的問題問出最多的信息。
把人挨個打倒之後，我扭住那個看起來像是首領的人問話。每問一個問題我都會想一會兒，問出之後再看看庫洛洛。他一直微笑著偶爾對我點一下頭，所以我想我問話的技巧比上一次提高了不少。
沒過多久，那個領頭的大漢就不情願的坦白是從克拉姆兄弟那裏買到了我們這宗生意的情報。
我放開他的胳膊，有點同情的問他，「克拉姆兄弟沒告訴你們他們派了十五個人來抓我們沒有一個人回去麽？」
那大漢驚恐的擡起頭看看我，又看看庫洛洛，開始面無人色的發抖。
庫洛洛神色淡漠，用他一貫的平穩語調說，「算了，」他微微側臉對我說，「放了他們。這裏離城市太近了，屍體很快會被發現，讓他們走。」
我對他這一刻重新作回「大佬」的那幅拽樣子很不滿意，又不好明說，只能把不滿發泄在那三個賞金獵人身上。
把手裏那個大漢摔在地上，我陰沈著臉，「把你們身上的錢統統拿出來！」
他們沒想到我會明目張膽的打劫，楞了一下都向庫洛洛望去。
我更氣了，低聲喝到，「快點！沒被打劫過麽？！」
把收回來的現金裝好，我揉揉鼻子，看著他們狂奔而去。這一架打得也不過癮，我是積極了，可是他們根本算不上「挑戰」。
庫洛洛老實不客氣的把背包丟進他們的車裏，發動車子。
我靜靜坐了一會兒，聽到他說，「雖然不怕他們這些賞金獵人，可是如果他們一路跟著我們去卡塔尼亞好像會挺麻煩的。」
那倒也是，我可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們在找阿裏斯蘭。
「有別的路線麽？」我想了想，「不如我們折回去直接從帕勒莫坐船……」
他一邊開車，一手翻了幾下地圖冊，「或者我們可以從這裏坐火車去西林，然後從西林坐船到麥尼島……」
我接過地圖冊，「唔，麥尼島上有兩處和卡塔尼亞連著，我們到了麥尼之後可以開車去卡達尼亞，然後再去鵬托。」
庫洛洛從我手裏取回地圖，拇指按著書頁「嘩啦啦」的快速翻動一下，「好吧。我們去坐火車。」
我們進城之後把車丟棄在離火車站不遠的一條偏僻小巷。
庫洛洛去買了車票之後帶著我找了間半新不舊的小旅館。火車是晚上六點鐘的，我們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可以洗個澡，休息一下。
把粘著鳥血和汗味的頭發洗幹凈，我整個人又精神起來。庫洛洛在我洗澡的時候跑出去買了兩件外套。都是深藍色，銅扣子。一大一小。出門之前我看看他，他神清氣爽，穿得幾乎和我一樣，圓領衫，深藍色外套，牛仔褲，帆布鞋——非常適合長途旅行，看起來也更像個高中生了。
像是已經去過那火車站很多次一樣，庫洛洛在巷子間轉彎的時候沒有半分猶豫，我們很快回到火車站，跟著不算太多的乘客進了站台。
卡米特聯邦的火車比起我家那邊的要老舊很多。墨綠色的車廂外殼上漆著十公分寬的紅色條紋，車窗是上下打開的那種。即使是包廂車廂，地板上塗的漆也斑斑駁駁的。
我們的軟座包廂，有一扇門要我用力晃了幾下才能推開。如果是普通的客人，我想他們要被迫從半扇門裏擠來擠去。
那兩扇門的上半截是玻璃，可是只有一邊掛著墨綠色的布簾，另外一邊門上的窗簾不知去了哪裏，所以我們可以看到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送親友的人、叫賣水果的小販、第一次坐火車興奮得跑來跑去尖叫著的小孩子，還有穿制服的乘務員。
庫洛洛坐在我對面，把他的幾本書從背包裏拿出來，隨手遞給我一本《十七世紀航海史》。我翻了幾頁，覺得很有趣。正要看下一章的時候，忽然聽到「嗚——」的一聲長鳴。
有點疑惑的看看庫洛洛，他頭都沒從書上擡起來，坐在那裏，右手一用力，把包廂的窗戶向上一推。
我趴在窗口向外看了看，發現我們坐的火車，火車頭那裏居然正在冒著白色蒸汽！
「啊？卡米特聯邦的火車是蒸汽機？！」
這時他才擡起頭，「咪路，你要重新看看那本旅遊手冊麽？」
我扁了扁嘴沒吭聲，從他手裏接過那本圖冊，翻到關於卡米特聯邦和帕裏群島的交通介紹仔細看。真是的，把圖冊從我這裏搶走的是你，現在鄙視我的也是你。
原來卡米特聯邦的鐵路交通比我想象的還要落後一點，有百分之九十的火車還是用蒸汽機車，只有給國家元首和一部分軍隊用的才是電力機車。
先前的旅行者還註明，沿著大陸西海岸的這條鐵路，沿途風光十分優美。
我看了一會兒書，拿出便箋開始寫關於墨美德巨鳥的記述。
「……這種鳥生活在高山之上，山峰目測的高度大概是海拔一千米左右，山谷間雲霧濃密所以沒有看到它們的巢穴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集體行動，飛行速度快如鬼魅，兩翼伸直大約有兩米到兩米半的長度……」
「……夜幕降臨之後開始活動，覓食之前會有集體的鳴叫，聲音美妙如同天籟……」
「……雖然形似鳥但是觀察過它的身體特征覺得更像是大型肉食蜥蜴，身長兩米左右，有仿若少女一樣的臉……」 我寫到這裏停住筆怔怔的看著窗外，要是拍了張照片附上就更好了。真可惜，唉，試試畫出來吧。
我又撕了張紙，握著筆楞了半天，先在紙的正中間畫了一個倒三角形，又琢磨了一會兒，在三角形的正上方畫了個橢圓，嗯，這個……
忽然庫洛洛笑了一聲，我擡起頭，他舉起書，把臉藏在書後面，可是肩膀輕輕動了一下。
這家夥又在笑我！
陰沈著臉，我抓住他的書，向下按，他堅持了一會兒，在書被我們兩個角力弄到變形之前把書放我和他之間的小桌子上，「幹什麽？」
我把便箋轉動一下推到他面前，「你來畫。」笑我？你也不一定比我厲害！
他微笑著看我一眼，接過筆慢慢的畫起來。
我把雙臂支在桌子上，兩手握拳托著臉蛋，看到包包的形象一點一點在紙上被勾勒出來，忍不住指點，「嗯嗯，這裏要圓一點，對，尾巴不是這樣的啦，要更尖一點，對對就是這樣。還有頭發呢！不是卷的，是彎曲的！」
他畫好之後還用筆加了些細密深淺不一的斜線用來表示不同的顏色。
嗯，好吧，我得承認他比我畫得好多了，這看起來完全像是張包包的黑白照片。
迫不及待的把紙接過來，我抿起嘴唇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把這張紙用透明膠帶粘在書上，「再畫一張它蹲在地上的吧！要正面的！沒想到你畫的這麽好！」
庫洛洛一邊刷刷刷的畫起來，這次比上一次畫得快多了，他快要畫好的時候感嘆，「唉，以前我的書裏有一個能力可以讓我畫出任何我見過的東西，不管是多久之前見到的，所有的細節都可以畫出來……」
「什麽？」我又驚訝又好奇，「有這樣的能力啊？那完全不會畫畫的人也可以用麽？」
他擡起頭，嘴唇抿著，漸漸彎起來，連眼睛裏都是笑意，「可以用。不過……」他的笑容慢慢加深，「畫出來的東西和使用這能力的人畫畫的手法是完全一樣的。就是說，」他指指我之前沒完成的作品，「如果是你用這能力話，畫出來的東西大概還是簡筆畫——雖然細節都在。」
我傷心的看看自己的「簡筆畫」，小聲安慰自己，「什麽啊，也有大畫家的風格是這樣的，這是後現代簡約派……」
「嗯，後現代簡約派麽？」他收起笑容，嗓音深沈，像是博物館裏的講解員，「我所知道的後現代簡約派是這樣的，畫作常見的特色是筆觸未經修飾稚拙樸實，以剛毅簡短的線條來表達對描繪對象的認知……」
哎？真的有這個畫派？我睜大眼睛看著庫洛洛，他一臉嚴肅，繼續說，「描繪的對象通常是畫家印象深刻的事物，著重於線條的最基本構成……」
他歪著腦袋，看向窗外，像是在回憶關於這個畫派的某些重要信息，「這個畫派的代表畫家是……」
左手握拳放在下巴下面，他又思索了一下，「代表畫家是……」他忽然轉過臉對我微笑，「咪那薇愛路……」
我沒等他說完，拿起我那張沒畫完的紙朝他臉上丟過去，「庫洛洛——」有你這麽嘲笑人的麽？
他側身避開，那張紙在空中轉了個圈飄落在桌子上。庫洛洛把它拈起在手裏，嘴角彎著。
我繃緊臉瞪他，忍了一秒鐘也笑了。
這時他擡起頭和我對視著，黃昏的陽光通過斑駁陳舊的玻璃窗照在他臉上，他那雙幽黑的眼睛此刻是琥珀色的，裏面有一些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那些東西讓我忽然間聽不清火車在鐵軌上運行時發出的「卡塔」聲，我一時有點迷惑，這種迷惑迅速演變成一種類似惶急的不安，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咻」的一聲，緊接著眼前一片漆黑，火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被擴大了幾倍，發出陣陣回聲。
「我們進山洞了。」庫洛洛大聲說。
我沒說話，心跳突然和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一樣那在山洞裏被擴大、發出回聲。
我們包廂裏有一盞小燈，「茲茲」的響了幾聲，始終沒有點亮。
我坐在黑暗裏，心怦怦亂跳，耳朵裏轟轟作響，臉頰從耳朵那裏開始變熱變燙，一，二，三，四，……十，十一……我握緊拳頭慢慢數數。
咻——
火車穿出了隧道，回聲和黑暗瞬間消失，我握著那本遊記圖冊，沈默了一會兒問他，「你那本書裏收集的能力，它們原來的能力者呢？」
庫洛洛右手握拳支著腦袋，把他的書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大多數在我取得能力之後就放走了，很多根本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失去自己的能力的。還有一些……」他漫不經心的翻了一頁，「當一個人本以為自己會死，可是卻活下來了，應該會好好的活下去吧。」
「那個用披風的人呢？」
「他還活著。」
「即使不能用念力，你還是可以感應得到麽？」
他把眼睛從書上移開，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皮，「嗯。」
我對著窗外發了一會兒呆，太陽像一粒飽滿的桔子，慢吞吞的向海水中間浸沒下去，映在海面上那片橙紅不知道是因為波浪在微微晃動，還是因為火車在微微晃動，在深藍的海面上輕輕掙紮。
我翻開書，那張側面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夾在裏面了，庫洛洛沒有畫它的眼睛。
整理了一下我寫的便箋，我把它們夾好，準備潤色之後謄寫下來和這兩張插圖一起貼在圖冊上。
又看了一會兒書，太陽西沈，車廂裏的光線漸漸微弱到要很費力才能看清書上的字。我擡起頭，頸項發出輕響，揉揉酸掉的脖子，我問庫洛洛，「……嗯，要去餐車吃飯麽？」
他把書合上，夾在腋下，「走吧。」
84.所告別的……
穿過隧道之後等待你的不一定是光明，也許是更深更黑的另一條隧道。
餐車和我們的包廂中間隔著一節車廂，我們走過去的時候裏面很熱鬧。
一群穿著同樣款式運動服的女孩子們在車廂裏嘰嘰喳喳，「這個菜真難吃！」「明子你還有零食麽？」「——還給我！」 這群女孩像群等父母帶食物回來的幼鳥一樣發出各種聲音，嘻嘻哈哈的笑聲，生氣的嬌叱，唧唧咕咕的低語，總之，沒有一刻停下來。
我在庫洛洛身後呆了一下，她們一定是同一間學校的學生，卡米特聯邦現在是學校假期麽？
車廂的中部，一位梳著高髻、戴了串珍珠項鏈的中年女士時不時擡起頭威嚴的註視著喧嘩聲過高的角落。她不需要說話，那個角落很快就會在她的註視下安靜下來。
我們從她們身邊走過的時候，時不時會有坐在通道旁邊位置的女孩子擡起頭，然後盯著我。
餐車的客人並不多，可是庫洛洛顯然沒有坐在這群女孩旁邊的打算，在餐車的尾端，他終於找到兩個空位，我們和一對已經吃完飯正在喝飲料看報紙的中年夫婦坐在一起。
列車上的乘務員拿了菜單過來，庫洛洛把菜單遞給我，我沒有什麽食欲，要了一份鱖魚餡餅和例湯，他掃了一眼菜單，對乘務員說「我也一樣。咪路你要喝什麽？」
「嗯？」我轉過腦袋，「水就可以了。」
這群女孩子是要去哪裏？她們看起來好像和我差不多大的樣子，平時的制服是什麽樣的？說起來，我的學校也要開學了啊，黛美太太還在我的行李裏放了一條我的秋冬季制服短裙，是在提醒我開學就要回家麽……
庫洛洛吃飯的時候從來不說話，我無聊的用叉子把鱖魚戳成一塊一塊的，用左手托著腦袋。
第一次，他比我先吃完了。
他把書拿出來握在手上翻開，看了我一眼，「你怎麽了？」
「沒怎麽。」我無精打采。有兩三天沒聯系黛美太太了吧？我把手機從口袋裏掏出來，給她發了條報平安的短信，手指在鍵盤上摩挲一會兒，又給奇犽發了條短信——「你們好麽？我離目的地又近了一點了，這兩天過的太快了！看到一種很有趣的生物。保持聯絡。」
無聊的盯著手機屏幕，看著它顯示「正在發送」，庫洛洛忽然說，「我去找乘務員，我們包廂裏的燈需要換。」
「好的。」
他站起來，卻並沒有走，我擡起頭，他把手裏的書給我，「給你先看一會兒。」
我接過來，是那本關於海邊溶洞的書。
把書攤在桌子上面翻開，剛剛看完序言，我就感到有幾束目光貼在我後背上，我轉過頭，看到幾個急忙坐好假裝剛才沒有趴在座椅靠背上偷看我的女孩。
托著腮幫，我繼續看書。餐車裏的燈光很明亮，車窗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了，玻璃反射出那幾個女孩的臉，她們聚在一起低聲商量著什麽，又突然爆發出笑聲，一個女孩用力拍著同伴的背，把手掩在嘴上。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被她們推搡了幾下，站起來朝我走來。
她一路小跑過來，走到我身邊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嗨~」
我對她笑笑，猜測她要說什麽。
「我可以坐下麽？」
我點點頭。
她坐下來，輕輕甩了一下披在肩膀上的金色長馬尾，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磕了兩下，「你也是春假出來旅遊的麽？你的制服真好看。」
制服？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綴著銅扣子的深藍色西裝外套，白襯衫，「唔，謝謝。」
她笑了，晃動一下肩膀放松下來，稍微湊近一點小聲問我，「你是和情人一起出來的麽？」
「啊？」我楞住，然後趕快說，「不，不是。」
她又笑了，右手放在桌子下面做了個手勢，我背後那群女孩又是一陣騷動。
「那，他是你的哥哥？」
「哎？不，不是。」
「也不是哥哥麽？那他是你什麽人？」
我的臉不知為什麽忽然熱了，握著書的手的手指開始出汗。
這時那群女孩子突然從車廂盡頭那裏一個接一個的大聲咳嗽起來，那金發女孩趕快站起來匆忙的跟我說，「我們住在8號車廂，來找我們玩！」
她們究竟在搞什麽啊？
我看著她一蹦一蹦的跑回去，金色的馬尾巴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的。她坐下來，她的同伴像歡迎秘密英雄一樣興奮的看著她，壓低聲音跟她說話，時不時轉過來看我一眼，又扭過來對我揮揮手。
我傻乎乎的也對她們揮了揮手，這時，新一輪的集體咳嗽又從車廂門邊迅速傳過來，女孩們像一群小鳥一樣又嘰嘰喳喳起來。
兩秒鐘後，我明白了——庫洛洛從車長和所有乘務員所在的那節車廂出來，手插在口袋裏半低著頭走過來。在他身後，有一些女孩站起來一下，又迅速坐下。
她們看上他了？！啊？
他有這麽帥麽？我仰著頭仔細打量他。不過就是個穿著白襯衫、深藍色外套，面容清秀的普通年輕男人吧？
唔……仔細看的話，是有那麽一點帥啦，不過，那群女孩子念的是女校麽？
「怎麽了？」他坐下之後發現我還在盯著他看，眉頭輕輕一蹙，「你不舒服麽咪路？」
我迅速把目光移開，眨眨眼皮，「沒有。燈怎麽樣了？」
「再過十五分鐘就能修好了。」他坐下來，拿出另外一本書翻開。
原來他回我們的包廂拿書去了。
我們又坐了一會兒，大約十分鐘以後一個乘務員走過來微笑著說我們的燈已經修好了，還有什麽需要請一定讓他們知道。
庫洛洛向他道了謝，對我說，「我們回去吧？」
我跟在他身後，那群小女孩在他背後小聲嬉笑。走出車廂門的時候我回頭，毫不意外的看到那個金發馬尾的女孩站起來向我揮著手。
回去之後我翻開那本航海史繼續看了幾章，漸漸覺得困了，又過了一會兒包廂裏的燈自動熄滅了，大概是到了夜間行車休息的時間。我從窗口看到蜿蜒向前的火車，只有最前面的幾個車廂燈還是亮著的。
鐵道兩邊沒有燈光也沒有住家，月亮雖然很大，可是卻被烏雲遮住，微弱的星光之下我只能看到各種黑黝黝的影子一掠而過，被拋在後面。
在包廂角落的盥洗室裏稍微洗漱一下，我爬上吊床，拉上布簾。
庫洛洛從車長那裏借了一盞應急燈，橙黃色的燈光透過布簾灑了一點在我臉上，我趴在枕頭上，從布簾和吊床之間的縫隙裏能看到他看書的樣子。
那片布簾隨著火車車輪和鐵軌「哢噠哢噠」的碰撞聲輕微晃動，我一下子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和下巴，一下又只能看到他的鼻尖，還有他的睫毛投在顴骨下面的兩片影子。
在他嘴唇和鼻子之間的那個小溝，比一般人要深，也許這就是為什麽他的嘴唇看起來還保留著嬰兒的特征？
他看書的速度很快，每隔十五秒左右會換一頁，然後看第二頁的時候會在第十三秒左右伸出食指翻書。這種閱讀習慣令我很自然的想起自動運行的機器，比如稻田裏的噴水灌溉裝置還是收割機什麽的……
忽然間車輪碰撞鐵軌的聲音被擴大，金屬磨擦的聲音發出回聲，我們又進入隧道了。
一下子，像回到了下午那個時候，我的心跳的像擂鼓一樣，趕快伏在枕頭上輕輕吸氣調整呼吸，庫洛洛突然擡頭，望著我的布簾。盡管知道他看不到我在看他，我還是被他嚇了一跳。
他應該不會發現我醒著，他註視的樣子也像是單純的在發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有種在和他對視的感覺。
就像下午那個時候一樣，他的眸子裏有什麽我從來沒見過的東西，輕輕閃動兩下之後，他垂下眼皮，繼續低著頭看書。可是他這次隔了很久才翻了一頁書。
「他是你什麽人？」我看著庫洛洛，無法定義。
敵人？對手？同伴？
我翻了個身，拉緊被子，想起另一個無法定義的人。他現在在那裏？在做什麽？快樂還是無聊？他會不會像我想起他那樣偶爾也想起我？西索……
把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我把腦袋蒙在被子裏面開機，那一點幽幽的藍光在幾秒鐘之後暗淡下來，熄滅。沒有人聯絡過我。
我按了一下鍵鈕，屏幕又一點點亮起來，過了一陣，再次暗淡，熄滅。
反覆做了幾次這種無聊的的動作，我發覺自己像是在賭氣還是什麽。有種難以描述的低落心情像浴缸中堆的高高的肥皂泡一樣晃晃悠悠的漂浮起來，在沒有飛到天花板之前破碎消失。
他是你什麽人？
什麽人都不是。
想起餐車裏遇見的那群活潑的女孩子，一樣的藍白相間的運動服，嘁嘁喳喳的說話，一起臉紅一起微笑，毫不膽怯的註視陌生人，在同伴的慫恿下偶爾做出些奇怪的舉動……
如果……如果當初那輛卡車沒有失控，如果我當時並不在場，那麽……
那麽我會變成那些女孩子其中的一個麽？爸爸。
一定會吧？
幾個月前我第一次看到庫洛洛的時候不也和她們一樣麽？
她們現在看到的他，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舉止從容優雅，清秀的好像高中生一樣的漂亮男人，可是不知道哪裏又讓你覺得他隨時會做出什麽殘忍而瘋狂的舉動之後再對你露出溫和的微笑？
我閉上眼睛，靜靜聽鐵軌發出的聲音，讓輕微晃動的火車催眠自己。
早晨快要醒來的時候我做了個夢。
我回到家裏了，正要起床，忽然聽到浴室裏有水聲。我悄悄的站起來，浴室的門開著一條縫，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推開門，裏面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浴缸，浴缸裏的水迅速流出去，在出水口那裏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醒來之後我覺得胸口有點憋悶，覺得像是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丟失了，可是我卻迷迷糊糊的想不起來那是什麽。
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天空上綴滿大朵大朵好像隨時要墜落下來的烏雲，偶爾有極細的雨絲斜斜的飛在車窗上，劈啪劈啪的打在玻璃上。離鐵路不遠的海岸邊有巨大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碎成無數白色的泡沫。 這樣的天氣竟然還有海鷗在飛翔，不知它們是不在乎小雨還是決定在暴風雨來臨之前趕快覓食。
庫洛洛吊床上的布簾還拉著，我向下看了看，他的鞋子整齊的碼放在下面。我比他醒得早？
輕輕坐起來，剛拉開被子就聽到啪塔一聲，我拉開布簾，看到我的手機掉在地上。
從吊床上跳下來，我撿起手機，它完全黑掉了，按任何按鈕都沒有反應，不知道是因為我忘記關機沒電了，還是被摔壞了。
有點惆悵的看了它兩眼，我把它裝進口袋裏去盥洗室洗漱。
我洗好之後，庫洛洛還是沒動靜。我只好喝了點水，撿起我昨晚沒看完的書看。
又看了幾章，窗外的雨忽然越下越大，雨滴打在玻璃上聽起來像是無數豆子被用力丟在銅盤裏一樣。然後是轟鳴的雷聲和劃破烏雲的閃電。偶爾經過的地方有些可憐的樹木，枝條搖擺得好像掉進漩渦裏的稻草那麽無助。
我擡起頭，庫洛洛的布簾後面毫無聲息，突然間我有種其實他在我睡著的時候已經自己下車了的可怕想法。我站起來，一步一步走過去，舉起手——如果他真的走了，我該怎麽辦？
我被這個問題弄得呆在那裏，指尖顫動幾下，一點點接近那條綠色的布簾。
突然我的手掌被布簾後面的人用力抓住，我「啊」的驚叫出聲。
布簾「刷」的一下被打開了！
庫洛洛側著身躺在那裏，擡起頭，有點驚訝的看著我。他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雙唇抿緊像是想要說什麽，可是眼睛眨了一下又什麽都沒說。
他倒下來，腦袋摔在枕頭上，頭發散在眉宇之間。然後，他閉上眼睛「嗯？」了一聲，像是沒睡醒，又像是沒有明白發生了什麽，手還是握得很緊。
我楞了兩秒鐘才想到要收回手。他的手比我的手大很多，我的手掌被他握在手心，隔著那層不知道是什麽布料做成的簾子，覺得他的手心有點發燙。
有個奇怪短促的鼻音從我鼻子裏冒出來，我的手掌向下滑，軟軟的布簾下面能夠感覺到庫洛洛的手上有一些薄繭。
雖然所有這些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情，我卻有種時間被延長了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每次交手的時候在一秒鐘之內要看清對手的動作並做出反應還擊一樣，可是這一次，我看不清任何動作，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擊。
庫洛洛的睫毛這時顫動了幾下，他慢慢睜開眼睛，松開我的手，雙肘支著床坐起來。
他孩子氣的眨了眨眼，把被子掀開揉成一團丟在腳邊，然後轉過頭對我露出微笑。
我後退幾步，不知道為什麽會覺得有點心慌。他從吊床上跳下來，坐下整理衣服，「你以為我走了？」
沈默了幾秒鐘，我低著頭「嗯」了一聲。
「我不會的。」他低下頭系鞋帶，「除非你先離開。」
我把左手放在身後，覺得手上裹著一層什麽東西，有點像那布簾的布料。
「等我一下，去餐車吃早餐。」
「唔。」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去餐車的時候那群小鳥一樣的女孩子不知道是還沒起來還是已經吃完了，她們不在那裏。
幾個旅客稀稀落落的坐著，昨天那對和我們坐在一起的中年夫婦也在。他們又在喝飲料看報紙。
我們吃完了早餐，庫洛洛要了一份報紙要拿回去看，剛走到餐車門口，那群小鳥在車廂的另一端出現了。金發小鳥對著我大力揮手，笑著說「嗨~」我只好僵硬著身體轉過頭對她微笑。
她砰砰砰的向我們跑過來，庫洛洛在她走近之前頭也不回的小聲說了句「我先走了」就想豪無義氣的把我丟在那裏。餵！她們盯上的明明是你啊！那輕輕抖動的肩膀是什麽意思？那果斷迅速的步伐是什麽？沒有團隊精神的家夥！我追上去，「我跟你一起回去」，連頭都不敢回。
跟在庫洛洛身後走進包廂，我用力關上門，又撞了它幾下，確保它卡在門轍裏面，憑兩個十四五歲的普通少女的力量絕對推不開，這才長長呼了口氣攤倒在座位上。
那個沒義氣的家夥從進來之後就一直心虛的低著頭，一眼都沒敢看我。
我一動不動的盯了他五分鐘，他終於裝不下去了，把埋在書裏的腦袋擡起來一點，他對我笑了笑，「嗯……怎麽，你不喜歡和跟你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起玩麽？」
她們才不想跟我玩，她們想跟你玩！
我沒好氣的瞥他一眼，仰起脖子看著窗外的風景向後退去。
一直到午餐之前，我都躲在吊床上面看書。雨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大，也可能是因為火車把那片烏雲密布的天空甩到了身後，一兩個小時之後雨停了天氣又晴朗起來。
我把布簾拉上一半，湊近窗口趴在吊床上看書。這期間我聽到金發小鳥和她的同伴們跑來了幾次，她們三三兩兩的咕咕笑著走近，只是在包廂門口停留一下就迅速跑開了。
她們只是裝作經過，一來一回在門口停留兩次，每次停留大約五秒鐘。
庫洛洛把腦袋靠在車窗玻璃上，斜著眼睛看著我微笑，他似乎對我在少女們經過的時候抱緊枕頭繃著臉的樣子感到好奇和不解，還有些揶揄。
在她們又一次經過的時候，他又這麽看我，「為什麽？你看起來好像很怕她們，你們不是年齡差不多麽？」
「她們再來的話我就在門口收錢！看一次要給100戒尼！」我兇狠的說。
他低下頭看書，有點無聊的用拳頭抵著下巴，小聲嘟囔了一句，「這麽便宜啊！」
你這家夥！你以為你是粉紅色銀河的頭牌host麽！看你一次100戒尼已經很貴了！遊樂園裏長著胡子女士看一次才80！
話雖這麽說，到了吃午餐的時間，他叫了我幾次，我側著身子面朝裏躺著，用手指摳著車廂上貼的塑膠墻紙，「我不去。我不餓。你自己去吧。」我不想被那群小鳥圍觀。
他沒再理我，推了幾次終於把門弄開出去了。
又過了一會兒，有人敲了敲門上的玻璃，我爬起來，看到一位乘務員拿了個食盒站在門口。
疑惑的打開門，他對我說，「您的午餐。」
食盒裏裝的是千層面。
我楞了兩秒鐘，「啊，謝謝。付過錢了麽？」
「是的。」他笑了，「您的男友很體貼啊。沒什麽其他需要的話我先走了。」
坐在千層面前面，我覺得自己真的餓了。
我把面差不多吃完的時候庫洛洛回來了，我主動對他笑了笑，他瞟我一眼，「吃得滿臉都是。」
我轉過頭看看車窗上的倒影，對他嚷嚷，「哪裏有啊！」
他沒出聲，坐下來靠在椅背上，把他的夾在手裏的書翻開。
又吃了幾口面，我看著盤子小聲說，「謝謝你。」
隔了幾秒鐘，庫洛洛才說，「她們下午就下車了。」
「你怎麽知道？」我擡起頭。
「我和她們的訓導老師圖倫女士坐在一起。」
啊？難道庫洛洛不喜歡美少女喜歡有禁欲氣質的中年女訓導？我想了想，「嘿嘿，她們把所有的座位都占領了麽？」
他把視線從書上移開，有點無可奈何，輕輕「嗯」了一聲。
我想象著庫洛洛走進餐車，發現每個卡座裏都至少坐著一個粉紅少女，會是什麽表情，不由呵呵的笑出聲，「你可真受歡迎。」
他有點無聊的托著下巴看著窗外的海岸線，「表象具有欺騙性。」他說完這話，轉過頭神色覆雜的看了我一眼。
這一段鐵路修建在臨海的山邊，延伸向海邊的山坡上有疏疏朗朗的樹木，潔白的樹幹和翠綠的樹葉把車窗外的那片蔚藍海面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也在庫洛洛的臉籠上一層不斷明暗變幻、形狀奇怪的影子。
「表象具有欺騙性」這話一點都沒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覺得他溫和親切，而且有種奇妙的能力，讓我認為他突然出現在我家的露台上和我說話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那麽，在那座破教堂裏的他，露出的是「真相」麽？現在的他呢？到底什麽才是他的真相？
庫洛洛把車窗打開一點，新鮮的空氣夾雜著帶點潮濕的風沖進來，嘩啦啦的掀動他放在桌子上的書。他望著窗外，「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像是種什麽動物的幼仔。」
什、什麽？不是純樸可愛的小鎮少女麽？
「……我後來再看到你的時候，就是在那個教堂裏，你看起來像只小狗。還是笨笨的那種。」他一臉認真的望著遠方說。
「你在說什麽？！」我難道是魔獸麽混蛋？我不敢相信他竟然說出來了！他竟然真的是這麽想的！雖然我當時也有這種感覺而且前不久他在布塔找到我的時候還說過一句什麽話提到過「狗」——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會真的當面說出來了啊！而且，還是，還是用這種認真的臉……
「現在呢？」我陰沈著臉撅著嘴問。
「現在嘛……」他正視我，目光緩慢的從我的眼睛一點點移動到下巴，又移回來，然後他用鑒定師做結論時的語氣說，「不知道。你很奇怪。」
可惡啊！你說句我是個可愛的少女有這麽難麽？
人家的屬性是「可愛」才不是「奇怪」呢！
被他這麽一打擊，我根本沒有心情繼續看那本關於航海史的書了。我把萊爾大叔送給我的旅行圖冊拿出來，爬到吊床上面，繼續趴在枕頭上。
打開書，我發現昨天我寫的關於「墨美德巨鳥」的那段註解被加註了一遍，新添加的內容字跡雋秀，讀起來像瑯瑯上口，比如說這一段，「……是對光線和熱度敏感的夜行動物……在入夜時分集體離開巢穴覓食之前會由首領發起類似儀式的鳴叫，分為三段……」接下來他用了很多比喻來形容那些聲音的句子，當我看到「少女們用輕快活潑的歌聲在林間唱答」時不禁驚嘆出聲。
庫洛洛仰起頭，我慢慢立起手裏的書，「這個，是你寫的？」
他給我一個「不是我還有誰」的眼神，我怔怔的看著他的眼睛，過了兩秒鐘猛的拉上布簾。
和他所補充的類似科普讀物，還夾雜了很多啟發性問題的加註相比，我的註解像個去郊遊的小孩子寫得日記——簡單、直白、沒有深度，連筆跡都是圓圓笨笨還大大的。
小狗……
還是笨笨的那種……
我頹喪的趴在枕頭上，庫洛洛比我更適合去完成這本遊記，萊爾大叔所托非人。
可是，看到自己沒有和任何人分享過的感受被另一個清清楚楚的用文字表達出來，這真是種很……奇怪的經歷。我忍不住把那張註解又讀了一遍。
唉，他寫的真好。
我不得不承認庫洛洛比我有運用語言的天賦。即使是一個從來沒聽說過這種巨鳥的人，讀過之後也能夠毫不費力的想象出這種鳥的樣子、飛翔的動作、甚至是它們發出的各種聲音。
暗暗羨慕了一會兒，我把布簾拉開吞吞吐吐的說，「嗯，能不能請你做件事？」
「什麽事？」他有點疑惑的擡頭。
「萊爾大叔把這兩本書給我的時候，是想讓我把內容弄得更豐富點，這樣也許可以讓出版社再版，幫助更多旅遊者……」我俯在吊床邊上把那本書遞給他，「我……我寫得很糟糕 。所以請你繼續寫，可以麽？」
「我覺得你寫得很好啊。」他接過書翻開，把整篇註解慢慢的讀了一遍，連同我那些笨拙的句子，聽完之後我竟然也覺得還不錯，雖然像是兩個人在敘述同一件事情，可是有種很流暢的感覺。
「我是看了你的註解之後才想起那些具體的東西的，」他把書還給我，「你繼續寫吧！答應別人的事情怎麽能請人代勞呢。」
我拿著書，反覆摸著書皮很久沒有再說話。庫洛洛一定是又瞧不起我了。他剛才的語氣像是那種家庭倫理劇裏的家長——孩子提出什麽任性的要求時一仰脖喝幹酒盅裏的米酒，把酒盅重重往飯桌上一擱說句「我不同意」之後站起來回到自己的房間側著身子躺在床上留給鏡頭一個背影……
餵——
我到底在想什麽！
庫洛洛埋著頭在看他的書。不過速度明顯比平時慢很多，差不多要兩分鐘才會翻頁，我怏怏的拉上布簾，躺在床上從布簾的縫隙盯著車頂的小風扇。風扇頁上都是細棉絮狀的灰垢。閉上眼睛翻了個身，我在想怎麽才能讓自己寫的東西更好看一點。
唉，也許這是在語言啟蒙時期交流的對象太少造成的？直到我六歲，我們幾乎一直都住在森林裏。
也許這是遺傳的？我想到爸爸的大事記，所運用的語言比我的還要簡練。
爸爸，爸爸……想到這裏我的情緒更低落了。阿裏斯蘭到底在哪裏？爸爸你到底在哪裏？爸爸，難道你對我的期望真的就是在地圖上都不顯示的小鎮上經營一間小酒館麽？
如果爸爸在阿裏斯蘭，他是被困還是……
抱著萊爾大叔的圖冊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我告訴自己必須停止各種不好的猜測，連席巴先生那麽厲害的人都說爸爸一定還活著，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不是麽？所以爸爸他一定還好好的，說不定到了阿裏斯蘭就能找到他的去向了，就會離爸爸更近了。
可是，如果到了哪裏找不到呢？或者，更可怕的……不，不能想這些。爸爸一定還活的好好的。一定是。
我像爸爸失蹤之後的許多難過的時候一樣，努力放松呼吸，擦掉臉頰上的淚水，合上雙眼。午後陽光把沿途各種樹木、山崖的影子投射進車窗，不斷打擾我眼前那片溫暖的橙紅色。從車窗縫裏鉆進來風吹動我鬢角上的頭發，擦得我的鼻尖癢癢的……
嗯？我猛的轉過身，發現布簾早就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了，而庫洛洛正看著我發怔，微微張開的嘴唇像是要說什麽。
我楞在那裏，和他目光相觸的瞬間，他低下頭，繼續看書，什麽都沒說。我也只好把臉轉過去，假裝他剛才並沒有看到我哭。
每隔一兩分鐘，我就能聽到他翻書的聲音，我知道，他也在裝著剛才並沒有看到我哭。
我背對著他，閉上眼睛，抱著被子把臉藏在裏面。
裝睡的時候總是裝著裝著就真的睡著了。我一直這樣。
庫洛洛叫醒我的時候大概是下午兩三點鐘，火車停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車窗外面群山懷抱。我睡得有點熱，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珠，他不知什麽時候把車窗關上了。
他沒有擡頭，還在看他那本書，指了指包廂門那一邊的站台，「她們就要走了，你要和她們告別麽？」
「嗯？」那群小鳥？
我從吊床上爬下來，跑去車廂門口，她們正在站台上排隊，還是嘰嘰喳喳的。圖倫女士像是在反覆清點人數。
一個女孩看到了我，她說了句什麽，她們齊齊的轉過頭，對我揮手微笑。我靠在車廂門邊，也對她們揮了揮手。
舊式火車開動的時候總是比新型的電力車要煽情，蒸汽撲散在月台上，漫長而緩慢的鳴笛，一點點加速，慢慢的把月台上的那些少女拋在身後。
忽然間我想起幾個月前，當我坐著火車離開莫然諾去天空競技場的時候，有種自己好像告別了什麽的感覺。現在想來，那個時候和我告別的大概就是這種普通十幾歲小女孩的生活。
悠于 2015-1-20 23:55
85.原點
短暫的迷惑過後也不一定就能看到真實。
我走回車廂，庫洛洛還坐在那裏看書。
他似乎從午飯回來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
「謝謝你。」
我在他對面坐下來，把萊爾大叔的旅遊圖冊打開，在那張註解上補充路面情況，那座破爛的橋，還有賣魚大叔提到的一些當地逸聞。
庫洛洛一直沈默著。
我寫完註釋之後反覆讀了幾遍，覺得暫時想不起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內容了，把書收起來，換了那本航海史繼續看。
又過了一陣，走廊盡頭傳來幾聲婦女的驚叫，但是很快就停止了，有人講了幾句話，車廂靜下來。
我看了一眼走廊，繼續埋頭看書。
剛翻了幾頁，有人敲了敲我們的包廂車門，我擡起頭，楞了一下咧開嘴笑了。
我從座椅上跳起來走向門口，「啊，喬伊！又碰到你了。你好麽？」
走廊裏站的那個大漢，手裏提著一桿長槍，呆楞楞的看著我，右邊腮幫上有塊肌肉抽筋似的跳動著，他突然大叫一聲向車廂門跑去，一個穿著花襯衫的大漢從另一間包廂裏探出腦袋沖他喊「喬伊——怎麽了？」不講義氣的喬伊理都沒理他就跳出了火車。
我追到車廂門口，看見他在鐵路邊的山坡上打著滾一路滾下去，又轉過頭看看他的同夥。
那個花襯衫大漢呆了兩秒，把手裏提著的袋子放在地板上，又拿出錢包放在地上，對著我慢慢舉起雙手。
「看來喬伊跟你提起過我，」我指指車門，「那你知道怎麽做了？」 他逃一樣的沖向車門跳了出去。
我把他錢包裏的鈔票塞進口袋，又扒在車廂門口對他們喊，「喬伊，轉行吧！」 說完，我把空癟癟的錢包也扔了出去。
靠近車門的那個包廂裏，所有的乘客還保持著雙手抱頭臉向下趴在膝蓋上的樣子，我把那個袋子輕輕放進門口，在他們擡頭之前離開。
庫洛洛看到我回來，有點好笑的問，「喬伊？那個被你威脅要用手臂粗的鐵棒捅進他身體裏的火車劫匪？」
「嗯，就是他。」我坐下來，「沒想到他也來卡米特聯邦了。」
庫洛洛又笑了，「真是不走運。」
我把從喬伊的同夥那裏拿來的錢放進自己的包裏，猶豫一下問他，「那時你派了誰去跟蹤我？」 按照信長叔所說的，在奇犽他家那次遇到他們之前一直有人跟蹤我，並且向他們匯報我的一舉一動。
在友客鑫見過他們所有成員之後，我覺得跟蹤我的不是旅團裏的任何一個人，那人究竟是誰？
庫洛洛馬上明白我在說什麽，他低下頭翻書，「我不會再找人跟蹤你了。」
「那人是誰？」我又問了一次。
他擡起頭，目光忽然變得銳利，「我可以告訴你。可是，你要用什麽來交換？」 在我能夠想到如何回答之前，火車再次「咻」的一聲鉆進隧道。
我們包廂裏的燈「茲茲」的響了幾聲，終於亮了。
庫洛洛和我對視著，手按在翻開的書頁上。
也許這才是他的「真相」？理智、冷酷、永遠在計算？
我忽然醒悟，盡管庫洛洛提議讓我和他一起去找阿裏斯蘭的時候用了「同伴」這個詞，可是他自己從來也沒有把我當成他的同伴。
他不是我的任何人。
我對他而言，也不是「任何人」。
這條隧道不長，僅僅短短的幾十秒，包廂裏又一片光明。
我垂下眼皮，「我不會再問你了。」你也別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做了個用理智的眼光來看也許是愚蠢的決定。
盡管爸爸筆記上記錄的數字就像西索說的，極有可能是指示阿裏斯蘭確切位置的航海坐標，可是我要跟著庫洛洛按照他想的方法看看能不能找到阿裏斯蘭。
我答應和你一起去找阿裏斯蘭，那就一起去找吧。
哪怕是花更多的時間，既然你定下了規則，我們就看看遵守這規則會是什麽結果吧。
我在心裏默默回憶那一組數字，還有那角被我吞進肚子的圖形——既然你不把我當作同伴，既然你問我要用什麽和你交換，好吧，讓我看看你有什麽東西是我覺得值得和我交換的。
這個決定非常不理智，甚至可以說是孩子氣的，這一點我很清楚。
可是，對付一個像庫洛洛那樣理智的人，或許任憑直覺和感性更正確？更有效？ 也許……我又想到今天早晨有很短暫的一瞬間，在我以為他已經不告而別時心中生出惶急，現在我知道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我該怎麽辦了。
這個時候庫洛洛似乎從我眼睛裏捕捉到了什麽敵對的情緒，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眼神也冰冷下來。
那種自從一起逃生之後縈繞在我們之間的微妙氛圍一下消失不見，我們又回到最初一起上路時的樣子——沈默中暗藏敵意，小心提防，不會輕易把後背露給對方。
他怔了怔，眼皮微微垂下一點看著我，似乎對於我和他之間氣氛的突兀轉變感到驚奇和不解。
然後，他把頭轉向窗口，輕輕皺了一下眉毛。
我把頭側向另一邊，腦袋靠在車窗旁邊不再去看他。
我能感覺到庫洛洛對於這種轉變是不高興的。
畢竟，兩個坐在一間小包廂的人，在火車進入隧道之前還在交談，幾十秒鐘之後連目光都不願意相觸，這情形十分的讓人不愉快，除了這個，讓他不高興的主要因素是他不理解我迅速的轉變和明顯的敵意。
說實話，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為什麽之前我會對他有很奇怪的感覺，我竟然會害羞？他明明什麽都沒做，也沒有說什麽。
然後……就在他說了那句「交換」的話之後，我和他之間像是有些不知不覺悄悄長出的藤蔓還是什麽喜陰植物一下子被暴露在強烈的陽光之下，轉眼間枯萎隕落，枝葉摔在地上變成粉末，灰飛煙滅，無跡可尋。
盡管不理解，庫洛洛也並沒有想要主動去改變什麽。
他偶爾翻書時會擡起眼皮看我一眼，然後垂下睫毛，他的左手一直握拳抵在下巴那裏。
他根本沒想過要花費任何力氣去詢問或是試著去了解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轉變。
就是這一點讓我更加覺得他是個很可惡的人。
直到傍晚在西林下車，我和他誰都沒有再說話。
還沒有到西林我們就知道不可能坐上今天晚上去麥尼島的船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比這更可怕的暴風雨，有一段沿海的鐵路，從海岸上咆哮而來的巨浪直接從海面撲到鐵路橋上，白色泡沫像只不甘心的手追上來重重拍打在車窗上，帶著海水特有的鹹腥氣味緊緊追逐列車。
下車之前庫洛洛從背包裏拿出他在澤湖買的兩件雨衣，給了我一件。
對我來說雨衣有點大，下擺幾乎垂到我的腳面上。
出了火車站，庫洛洛問我，「先吃飯還是先找住的地方？」
「先吃飯吧。」
在這之後我們的交談就維持著這種簡短、有效率、不包含任何感□彩的形式。
這不能叫作交談，只能算作是對話。
吃完晚餐，庫洛洛向一位侍者打聽了這附近哪裏有比較舒適的旅館。
那侍者推薦了一個家庭式旅館，離這裏只要走兩條街。
西林沒有我想象的大。
城市破舊，馬路上的路燈很少有亮著的，車輛也不多，因為糟糕的天氣，行人也很少。
垃圾和雜物被雨水沖到下水井口，堵在那裏，汙水漫延到街道上。
那個旅館的老板娘是個瘦高的年輕女郎，畫著淡妝，人很熱情。
她身上有什麽東西讓我想起了薄妮大人。
我踮起一點腳尖，果然，在她的櫃台裏面放著一支上面有粉紅色毛毛裝飾的圓珠筆。
庫洛洛要了兩間相鄰的單人間。
我想他可能也受不了繼續對著一個人可是卻不想說話的尷尬境地了。
這天晚上我洗完澡，坐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
手機黑屏是因為沒有電了，並不是因為摔壞了。
除了黛美太太沒有人聯系過我。
我給她打了電話，她告訴我她感冒了，在家休息，今天酒館歇業一天，請了廚子之後酒館的生意比以前好了許多。
我讓她多休息幾天，她又囑咐我許多換季要適時換衣服之類的話，才掛了電話。
那邊航海史的書我已經看完了。
我關上台燈，聽到雨滴劈劈啪啪敲打在窗戶上，拉緊被子，盯著天花板。
庫洛洛那個樣子……讓我覺得有種奇怪的失望感。
可是我又想不出來自己對他有什麽期望，所以很難解釋為什麽我會有那種奇怪的感受。
我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把這歸結為那是因為他本身是個「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也並不是只有他而已，西索是另一個讓我摸不著底蘊的神奇生物。
也許是他變化得太快，又或者是因為不管他的思緒怎麽變化，他對待我始終是對待一個有趣的小動物的態度，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西索其他時候是什麽樣的。
他的「真相」又是什麽樣的？聽奇犽說，他和一個叫卡斯特洛的選手在天空競技場比賽的時候有過相當血腥瘋狂又令人反胃的表演——他把自己折斷的手咬下了塊肉吃。
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情形，我走進那家烤肉店剛剛拿到屬於自己的號碼牌還在小小的興奮，西索已經坐在那裏。
他本來在角落百無聊賴的堆著撲克牌金字塔，在看到我的那一刻擡起頭，眼睛像是忽然被火柴點亮了一樣。
他對我露出個鄰家大哥哥一樣的笑容，瞇起眼睛問我要不要看魔術，我傻乎乎的點頭，隨即聽到背後有人慘叫，一個剛推門進來的人手臂上紮了一排撲克牌，鮮血順著紙牌的邊緣流出來灑了一地。
我那時還不會控制自己的念，「絕」啊「凝」啊什麽的更是聽都沒聽說過，在看到這樣的場面之後立刻不由自主散發念力和殺氣。
他跳過來，什麽都沒說就和我打了起來，一直打到烤肉店外面。
那裏有一棵要兩三個人才能合抱的大樹，我想要從那裏逃走，他第一次抓住了我。
用的招數和友客鑫那次一樣——我的手切中他手肘的時候被他用手臂夾住，他受傷也不輕可是卻在這一瞬間制住了我的行動。
他的手向下壓，我如果不想讓手臂從肘部斷掉就得迅速轉身，可轉身之後，他另一只手上忽然冒出的撲克牌就抵住了我脖子上的血管。
我記得那一瞬間我的心裏匯集了很多情緒：恐懼、激動、不甘、興奮、驚訝……心臟像是裏面有什麽東西要躍躍欲出一樣撲撲亂跳。
那張牌擦著我的動脈血管外面的皮膚輕輕劃過去，他俯在我耳邊說「不可以逃走哦~」，然後輕輕環抱住我，把雙手伸到我面前問我還想看魔術麽，我覺得這個小醜一定是瘋了，下一秒看到他把那張黑桃A插/進自己的手臂一下插透，在我驚叫的時候他從手臂另一邊把牌拉出來，帶著濕粘腥甜血液的紙牌變成了紅桃皇後。
我還在震驚，他突然用力推了我一把，我摔在地上，發現自己的手臂和身體被什麽東西捆得緊緊的，只能像條毛毛蟲在地上滾動。
西索跳上樹幹，笑瞇瞇的坐在那裏看著我，手臂上還冒著鮮血。
這人一定是瘋掉了。
我這麽想著，坐在樹上的小醜問我叫什麽名字，我咬緊牙瞪他，就是不說。
接下來的整個考試過程，他總是跟著我，問來問去還是「告訴我你的名字」，那種一面倒的打鬥不斷發生著，直到他把那位看不下去的考官打成重傷被取消了考試資格。
他臨走的時候回頭對我笑著，「我們還會見面的~」
後來是又見面了，我終於告訴他我的名字……
最初見到的那個表演血腥魔術的瘋掉的小醜，在我穿高跟鞋的時候風度翩翩的挽住我的男伴，用自己的生命進行豪賭的賭徒……
我不知道什麽才是「真實」的西索。
有可能全都是。
也有可能全都不是。
我在指尖用念做出一張黑桃A紙牌，氣微微顫動，我晃動手指，它變成紅桃皇後，輕輕把氣放出，和之前每次做放出系練習的時候一樣，紅桃皇後在離開我指尖的那一刻慢慢消散了。
單獨一個房間，我反而比之前的幾天睡得都差。
早上我是在一個焦急的夢中醒來的。
在夢裏我回到了家，在爸爸的房間裏拼命想要找到什麽東西，又像是在躲避著什麽可怕的人，我藏在床底下，撬開一塊木板，沒有！再撬開一塊，還是沒有！時間就快到了！在這種焦急不安中醒來絕對不是開始一天的最好方式。
在浴室梳洗的時候我看到自己眉宇間有種隱隱欲出的暴戾，心裏像是有一團被扭曲纏繞了幾百遍的細彈簧，隨時會「嘣」的一下跳出來彈得滿地都是。
用冷水反覆拍了拍臉，然後我努力對著鏡子微笑，微笑，微笑。
終於稍微平靜了一點。
吃早餐的時候老板娘證實了我的不好預感。
由於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船沒有辦法靠岸，所以前一天去麥尼的船都沒有回來。
要是想在天氣好轉之前去麥尼的話只有開車到兩百公裏以外的小港口梅裏。
那裏是個天然港，水深，不受颶風的影響，但是去梅裏的路很糟，所以沒什麽重型車輛去，到了那裏找一個為了賺錢不怕死的船夫租一條船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庫洛洛聽完，靜靜的看著我。
我把地圖冊拿出來翻了翻遞給他。
「去梅裏吧。」
他很快合上地圖。
告別老板娘，我跟著庫洛洛離開。
她一臉同情的看著我，站在門口向我們揮手。
我知道她心裏一定有很多疑問，這個男人是你什麽人？為什麽在這麽惡劣的天氣還一定要出去？那條路很危險你們懂麽？…… 雨越下越大了。
好不容易偷了一輛車，庫洛洛打開後座的門鉆進去，把雨衣脫下來扔在座位下面，立即有一股雨水順著車門縫隙流出去。
我學著他的樣子把雨衣脫掉扔在後座下面然後爬到副駕駛座上。
他發動車子，檢查了一下油表，發現我們還得去一趟加油站。
在滂沱大雨中繞了半個多小時，我們終於在市郊找到一個加油站。
這城市裏的路標也夠差勁的。
加油站裏面還停了一輛挺舊的車，就是那種發動機在後面，而行李箱在前面的老爺車。
庫洛洛把車停下加油，我走出來站在車門邊，看著那輛乳白色，車頂有紅條紋的老爺車。
它看起來真像我小時候玩過的一輛玩具車。
這時有兩個大漢從加油站的便利店出來朝那輛老爺車走去，他們樣子有點狼狽，全身濕嗒嗒的，濕衣服下面的手臂和胸口肌肉虬結，怎麽看都不像會是開這種可愛的車的人。
其中一個大漢走到車門邊正要打開門，忽然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瞪著我，像是看到了一只企鵝在赤道附近的漁村吹著風扇喝冰水。
他的夥伴立刻也轉過頭，然後他們一起去看站在車後門邊低著頭加油的庫洛洛。
我怔了一下，馬上握緊拳頭全神戒備，用「凝」觀察他們的念。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兩個大漢現出躊躇的神情，不約而同的看了看外面下得瘋狂的大雨。
我一秒鐘都沒有再浪費，直接朝他們沖過去，在他們能夠做出反應之前發出手裏的氣柱一邊粘住一個，猛的轉身，雙手用力一甩把他們狠狠的撞在庫洛洛身邊的油泵上。
他們的**和油泵碰撞發出了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音，可這兩個人相當硬氣，竟然一聲都沒出。
庫洛洛把加油的噴嘴對著他們，「呲呲」幾聲，他們身上頭上被噴出的汽油澆濕，空氣裏彌漫著強烈的汽油味道。
「你們在追捕我們。」他面沈如水。
他們兩個一聲不吭，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你們是從誰那裏知道我們的行蹤的？」庫洛洛問。
他們仍然不打算回答。
倒在右邊的那個大漢突然擡頭看著我，像是訓斥不懂事的小孩那樣喊，「小女孩，你知道他是誰麽？為什麽要跟著他！」 我還沒有說話，庫洛洛的左手突然一動，那問我話的大漢大叫一聲，用手捂住左耳，鮮血從他指縫裏冒出來。
他憤恨的瞪視著庫洛洛，嘴唇哆嗦著，顯然非常疼痛，但是他接下來一聲都沒出。
庫洛洛輕輕甩了下手，一串小血珠在空中劃了個弧線，從他夾在指間的一根比面條粗不了多少的灰色粗金屬絲上掉在地上，「她當然知道我是誰。
現在，如果你不想讓你另外一只耳朵也被刺聾的話，就回答我的問題。」
那個大漢憤怒又不甘，他的臉疼得扭曲著，但還是一言不發。
他的同伴瞪著我，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咳嘆一聲，「今天是我們不走運。」
我收動手裏的氣柱，把他們從地上拉起來輕輕拋到加油站外面的雨地裏，「你們的能力是和火有關的，對麽？」
他們略為震驚的樣子，我猜對了。
「就因為是在油站裏，又是大雨天，你們覺得勝算不大猶豫了，所以你們失敗了。」
這兩個人也和之前的我一樣啊，我在心裏感嘆，「就算換了天氣和地點，我也照樣有信心打敗你們。」
沒有什麽所謂的運氣，所有的輸贏結果其實都像把數字輸入公式得出結果那樣毫無懸念。
這兩個人又怔怔的看了我一會兒才露出頹敗的表情。
他們的頭發被雨水沖得貼在腦門上，坐在雨地裏那種咬緊牙關又無計可施的樣子讓我有點不舒服。
血水摻著雨水順著那個耳朵被刺破的大漢的手臂流下來，滴在地上，像條蚯蚓蜿蜒流走。
「你們是從誰那裏知道我們的消息的？」我重覆著庫洛洛的問題。
他們又沈默了幾秒鐘，那受傷的大漢低下頭，「是從克拉姆兄弟那裏。
他把這份情報賣給了我們。」
「你們走吧，不要再做不自量力的傻事了。」
我收回手裏的氣。
他們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竟然不用死了，對視了一眼又齊齊的看向庫洛洛。
我指了指庫洛洛，「至於他，他現在是我的財產。
如果你遇到其他從克拉姆兄弟那裏買到消息的人，不妨這麽告訴他們。」
庫洛洛沒有說話，轉身走進車裏，發動車子，我坐進去，看到一個大概是加油站的收銀員的男人這時才從商店裏跑出來，對著那兩個擰成麻花的油泵大張著嘴巴。
我們當然沒再停下來向他說「對不起，弄壞了你的油泵」之類的話，車輪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響聲，從觀後鏡裏可以看到那店員站在油站裏呆望著我們濺起水花離開。
86.浪費
亂調收音機的按鈕會引起不可預測的後果！比如遺失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不知道是因為糟糕的天氣，還是因為糟糕的路面，庫洛洛開車的時候雖然還是很冷靜，可是他明顯的不高興。
幸好他沒有像我這樣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急躁，不然我們這會兒一定已經把車開到山崖下面去了。
這兩百公裏的路很難走。難怪老板娘說梅裏有很多為了錢不怕死的漁夫會願意載我們，即使他們捕到了魚也沒辦法運出來吧？即使運出來走到一半的時候也會有一半的魚被甩下車回歸山崖下面的大海吧？另外一半已經摔死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了。
我無聊的看著窗口外面雲霧繚繞的山崖，雨下得這樣大，這樣密，連崖壁上的樹木都看不清楚。
一路上不斷有大大小小的石頭從山頂上滾下來。
在坑坑窪窪的盤山公路上又走了大約兩三個小時，我們的車陷在一個水坑裏。庫洛洛試了幾次，車輪沒法轉出來，而且我們偷的那輛破車不知道是因為顛簸的時候排氣口進了水還是什麽別的原因，熄火了。
我爬到後座，套上雨衣跑下車，把車輪從泥坑裏擡出來。庫洛洛在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直看著被密集沈重的雨絲打出一片片水花的公路，不知在想什麽，嘴唇和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的，顯得十分任性。
在這種天氣跑出來根本就是十分任性的舉動啊！我是怎麽會同意的？！
把車弄出來之後我又從後座鉆進去，把雨衣脫下來，領口還是有點濕了。庫洛洛沒等我爬到副駕駛座就又發動車子，被晃了一下，我的褲子蹭在濕漉漉的雨衣上，腿上一片水漬。
在心裏抱怨了幾句，我坐過去繼續盯著窗外霧蒙蒙的懸崖，不想跟他說話。
車裏的氣氛比車外面的天氣還要陰郁。
庫洛洛也不說話。
沒過多久，我們的車又陷住了。
他沈默著把車停好，盯著雨刷嘩嘩擦著車玻璃。我爬到後座，穿上雨衣去把車輪搬出來。這次是後面的車輪。
走了大約十公裏，又陷住了。
再走了沒多遠，又陷了。
雨水積在路面上，和從山上沖刷下來的泥土混在一起，泥汪汪的一片，難以分辨哪裏有坑。我的鞋子已經濕透了，褲子從小腿一直到膝蓋都被雨水浸濕粘在身上，雨衣的帽子被風吹掉了幾次，雨水從脖子灌進來，前胸後背全是濕的。
他還是目不斜視的看著雨刷，看都不看我。我把外套脫下來扔在後座，煩透了。
車子再次陷進水坑的時候，我一動不動。隨便你吧，要是你能把車搬出來你就下去吧，我不想再管了。這種天氣根本只有瘋子才會出來！走了一路只有我們這一輛車！
車裏只能聽到雨刷有規律的刮著玻璃的聲音，還有雨水從天上澆下來被疾風時緩時急打在車頂車身的聲音。
我和庫洛洛之間的空氣像是加了凝膠的果凍。而且還是黑色的。
這任性的家夥還在生著悶氣，輕輕皺著眉毛對著什麽都看不清的車窗發呆。
我能感覺到這家夥好像對我的什麽舉動非常、非常的不爽。
突然間我有種自己都覺得變態的想法，我想看看庫洛洛失去冷靜對著我大吼是什麽樣子，會露出最裏面那顆牙齒上的蛀洞麽？像他這種任性的孩子最裏面那兩顆牙一定是齲齒！
唔，那後果肯定不大好，可是會讓我有種隱隱的快樂。就像反覆按了人家的門鈴之後迅速跑開躲在暗處看主人打開門氣急敗壞一樣。
我打算坐在車裏跟他僵下去。又坐了一會兒，黑色果凍已經變得像墨汁那麽黑了，我無聊又焦躁，於是擰開車裏的收音機。庫洛洛還是盯著擋風玻璃，仿佛在那裏上演著一部微生物文明的興衰史。
不知道是因為西林這裏沒有像樣的電台，還是因為雨太大了暴風已經把廣播塔吹倒了，還是因為這車裏的收音機根本就是壞的，一陣「嘰嘰、溜溜」又「茲茲咕咕」之後，那收音機還是固執的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
我把調節頻道的旋鈕來回扭動，發現不同的速度這收音機發出的噪聲還是有規律的呢。
這麽不停撥弄了十幾分鐘，庫洛洛終於轉過臉，用「你是傻瓜麽」的表情質問我。我一臉平靜繼續擺弄那旋鈕，還猛的把聲音的旋鈕擰到最大，和一陣雷聲混在一起刺耳極了。
他眉頭蹙起來，「你……」剛說了一個字，就仰起頭，像是在聽什麽聲音。
我還想問「我怎麽了？」卻突然聽到那陣雷聲由遠及近轟隆隆席卷過來。
打雷麽？我還在疑惑，庫洛洛「啪」的打開車門，向外跳的同時揪住我的領口粗暴的把我往車外拽，我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樣做，還沒來得及反抗腿就狠狠的撞在車檔上。
不過這都沒什麽了，因為他把我從車裏拽出來的時候我明白發生什麽了，那不是打雷的聲音——山體滑坡了！
我被他從車裏拽出來的時候失去平衡倒在他身上，和他一起摔在地上。還在發楞，庫洛洛抓著我的肩膀把我從地上揪起來向後跳了幾次。就在我終於站穩的那一刻，我們的車頭被一塊一座小木屋大小的石頭砸扁，那塊石頭像是塊磨盤一樣碾碎車子上的金屬、玻璃，各種車裏的機械零件吱喳亂叫著跟著它滾在公路上。
公路邊上的鐵欄一點都沒能阻止巨石繼續向山崖下面滾動，它像根軟面條被擠彎，發出「吱紐」一聲，石塊已經沖下山了，發出一陣陣比雷聲更可怕的轟鳴。
心有余悸的看看雲霧繚繞的山崖，再回頭看看我們那輛像個被踩扁的鞋盒的車，我側過臉擡頭看著庫洛洛想要跟他說點什麽可是張了張嘴唇，嗓子裏像有塊濕棉花，發出一點點顫聲，肩膀輕輕發抖。
他的頭上全是雨水，水珠順著鼻梁和眉毛流下來，嘴唇微微張開，顯然也和我一樣吃驚。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松開抓著我肩膀的左手，把臉轉到一邊，用手把額前的頭發向後攏了一下。
這時無數小一點的石塊和泥巴從崖壁上沖下來，它們很快就會把我們那輛可憐的車給埋起來，我的聲音抖抖的，「你覺得還能拿出來麽？我們的背包？」
「我給你那根金屬線呢？」庫洛洛拉著我向車尾走，「把它握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用拳打車後面那塊玻璃，在泥漿沖進去之前用氣柱試著把包拉出來。」
他的方法很有效。
我的拳頭打在車玻璃上，它出現像蛛網一樣的裂紋，然後「啪」一聲整個掉下來，我發出許多條氣，也不看粘上了什麽東西一律向外一拉扔向庫洛洛那邊。
泥漿只兩三秒就填滿了那輛車，發出「咕」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打了個飽嗝。
我向後跳了幾次，腿上全是淤泥。庫洛洛提起包，拉住我的手，「快走！」
我跟在他身後飛跑，回頭時看到數以噸計的泥漿和石塊從山崖上滑落下來，像是有數十台建築工地的攪拌機一起傾倒水泥，那些泥漿發出可怕的咆哮順著山崖撲下來，像頭灰黑色的巨獸。
那不知名的巨獸吞食了那輛車之後正在迅速擴張它貪婪的觸角，那段公路被填平了，泥漿像是有生命一樣繼續不斷的從山頂奔瀉而下，它像條剛剛進食了的巨蟒，向下遊動，沖斷路邊的鐵欄，帶著那輛車撲下山崖。
這時我的心才嘭通嘭通的狂跳起來，撞得我的胸口微微發疼，緊緊抓住庫洛洛的手，如果晚幾秒鐘，我們就可能睡在那輛被泥漿填得滿滿的車裏被推下山了，他握了握我的手，對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有讓人安心的奇異力量，我胸腔裏撲撲亂跳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他的手濕漉漉的，雨水順著他的肩膀和手臂流下來，弄得我的手也濕濕的。
我松開他的手，抹抹臉上的雨水。
庫洛洛找了個突出一點的石壁，我們站在下面清點都搶出了什麽東西。幸好萊爾大叔送給我的兩本書都裝在他背的那個大背包裏面，那包裏還有我的全套營具。此外我還搶出來一件雨衣，我的小背包被我從車裏拉出來的時候不知讓什麽東西刮開了個大口子，我丟了一些衣服。最讓人難過的是我的寶貝鴨子不見了。我嘟起嘴抖了抖破裂的背包，靠在石壁上。
到了這時候互相埋怨是毫無意義的，所以庫洛洛沒有說什麽「如果你早點把車子推出來就沒事了」之類的話，當然，我肯定也不會說「這都是因為你非要在這種天氣出門才造成的」。
在那角石壁下面站了幾分鐘，我們決定向山上走，暫時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雨。
泥石流、山崩什麽的可不是好玩的，我們也不可能每次都這麽幸運。庫洛洛把雨衣扔給我，站在路邊用手遮在眼前看了看，帶著我向一塊光禿禿的，好像一整塊熔巖冷卻之後形成的巨大崖壁爬。
沿著山巖攀爬了一會兒，他找到一塊平整的巖面，四周開闊，上面長了些爬藤類的植物，邊緣上有棵孤零零的松樹。 我從背包裏取出鐵錘和長釘，打算把帳篷支起來。
還好這時候風不算太大，不然整個帳篷都有可能被吹走。好不容易紮好了帳篷，庫洛洛把氣墊拿出來用拉泵充氣，我看他總算是明白了我們在大雨結束之前最好別再向前走了，打算在這裏住到雨停為止。
氣墊充好氣之後，我們總算有了一塊幹的地方可以坐下了。
他取出一個應急燈掛在帳篷頂，橙黃色的燈光讓帳篷裏看起來暖和了點。
我這才覺得濕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連忙把雨衣脫下來。再看看庫洛洛，他比我還糟，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一綹一綹的貼在臉龐額角，水珠匯集成線順著他的下巴尖一滴一滴掉下來。
原來粉紅色銀河的店長淋了雨是這樣子……我正暗暗發笑，坐在我對面的庫洛洛看了我一眼把目光別開，用手向後攏額前垂下的頭發，「咪路……」他的聲音比平時要稍微低沈，「……找件外套穿上。」
外套？啊？我低頭看看自己，臉頰「騰」的一下子燒得可以在上面煎蛋！我的白色短袖衫領口被他扯得變形，掉了幾個扣子，右邊的肩膀完全露在外面，被水浸濕的細棉布現在看起來像是透明的，別說是繡著薔薇的花邊了，連裏面的…
我縮緊肩膀，無地自容，忽然覺得想要哭。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要我出去麽？」他繞過我，撿起雨衣。
我抓著衣角不出聲，聽見他穿上雨衣出了帳篷。
他一走我立刻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牛仔褲粘在腿上脫得時候很困難，襪子和鞋子都在滴水還有惡心的泥巴，我用襯衫擦了擦身上的泥沙，把背包提過來倒出所有的衣服，先換了幹的內衣，然後，我呆住了。啊，啊，原來不是丟了一些衣服，是除了內衣和襪子還有一雙鞋之外幾乎所有的衣服都丟了……只剩下黛美太太偷偷塞進包裏的秋季校服短裙，還有薄妮大人送給我的洋裝。還有……裝洗漱用品的小袋子。
我看看短裙又看看洋裝，看到庫洛洛剛從大背包裏拿出的深藍色外套，唔……不行啊！我不是西裝姐姐啊！這種三粒扣的外套我穿上完全不行啊如果裏面沒穿襯衫的話！
「你還沒好麽？」
「就快了！」我大喊。真是倒黴啊！我所有值錢的衣服都在這包裏啊！
把睡袋裏那條毛毯裹在身上，我探出腦袋，「那個……」
他回過頭，臉上全是雨水，「什麽？」
「我沒衣服了……」
「……你要穿我的麽？」
「哎？」我楞楞的看著庫洛洛，外面的天色變得更黑了，我忽然想起曾經有人這麽問過我……
「你要穿我的衣服麽？」他又問了一遍。
我動了動嘴唇，剛想說些什麽，天空上有一條金色的閃電閃了幾下，我閉上眼睛說了聲「好的」。
大背包是防水布做的，裏面的衣服還有幾包餅幹都是幹燥的，我隨便拿了件短袖襯衫，沒解開扣子直接往頭上一套，又抓了條牛仔褲穿上。褲腿長了點沒關系，可是腰也很大。算了，先將就著吧。我手忙腳亂的收拾起散落在氣墊上的內衣襪子，大聲喊，「我好了。」
庫洛洛把雨衣攤開擋在帳篷口，還是有風把雨水吹進來，水珠排成一條線在帳篷和雨衣上緩緩滾動。
他抓起兩件衣服看我一眼，我趕快轉過去背對著他。切~你那高中生一樣的身材有什麽可看的啊。
我拿出毛巾包在頭發上，庫洛洛換好了衣服，在氣墊邊上坐下，頭發上的水順著鬢角流下來，很快浸濕了圓領衫的領口。我抓著毛巾在腦袋上揉了揉，把半濕的毛巾遞給他。他接過毛巾，放在腦袋上擦了兩下，把它搭在脖子上。
沒有辦法生火，我和庫洛洛吃了幾塊壓縮餅幹，又接了點雨水喝，然後各自看了會兒書。換了衣服，又吃了點東西，心情好了很多。雖然外面的雨夾著風還下得好像鬼哭狼嚎一樣，還時不時有雷聲轟隆隆的，不過帳篷裏面暫時是寧靜溫暖的。
我們還是不怎麽說話，但是那種像凝膠一樣讓人難以忍受的氣氛倒是不見了，除了必要的對話，也會有一兩句類似「我從來沒見過更大的雨了」「那你一定是沒去過新奧比尼」的閑聊。
這雨又下了幾個小時，直到深夜雨勢才慢慢小了一點。
我要睡著的時候庫洛洛還在看書，他捧著書屈膝坐在燈下的剪影是我睡著之前最後看到的景象。
早上我醒來之後，發現天已經晴了，有微風，帳篷外面生了火，鐵鍋裏在熱著罐頭湯，我的襯衫掛在一邊用樹枝搭成的木架子上晾著，已經快幹了。 我抓抓頭發走出來，有種「庫洛洛這仆人真不錯啊」的感慨。
正在瞇著眼睛呼吸新鮮空氣呢，仆人從我身後冒出來，「你……你怎麽這樣就跑出來了？」
我轉過身，他手裏提著一只小鐵鍋，看著我的腿。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我驚恐的捂著臉低叫一聲鉆進帳篷。難怪！難怪我走出來的時候覺得雙腿特別自由呢！褲子呢？
我拉起毯子，果然！那條對我來說大太多的褲子，它憂傷而平靜的皺成一團，縮在睡袋一角。
可惡！一定是睡著的時候被踢掉了！我真想躲在這帳篷裏不出去算了，可是那不可能。
把這不聽話的褲子穿上，我割了一截紮帳篷用的尼龍繩當作腰帶，然後做了會兒心理建設：啊，他什麽沒有見過呀，他早就什麽都見過了，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啦。這麽自我催眠了一會兒，我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走出帳篷，「哈哈哈~天氣不錯嘛，你早啊庫洛洛。」
他絲毫沒有嘲笑我的意思，把手裏的鐵鍋遞給我，「去洗臉吧。」
我洗完臉回來，他擡頭看了看我，嘴角抿了幾次，終於彎起來，「你的褲子……」
啊？你想說什麽？那是你的錯覺！是錯覺！我一邊這麽想一邊兇狠的盯住他。
「我是在說那一條——」他指了指帳篷另外一邊。
哇咧！這是什麽？我嘴角抽動了幾下捧腹大笑！
昨天我換下的那條牛仔褲，上面沾滿了泥漿，現在幹了之後竟然可以「站」在地上！我跑過去繞著它轉了個圈，這是後現代派的雕塑吧？一定是的！這件作品充滿了對人類的控訴啊！不要再破壞環境了，不然大自然就會用黑手黨對待叛徒的手段對待你喲~會被丟進森林精靈們做的水泥攪拌機裏的！
我又笑了一會兒才想到，幸好我及時換下了衣服，不然今天早上我就會變成森林精靈們報覆人類的展示品了啊！那個神話裏下半身變成巖石永遠孤單的凝望大海的少女一定也是沒及時脫下浸滿泥巴的褲子！
「昨天晚上雨停了就想把衣服晾一下，沒想到成了那樣。」庫洛洛用樹枝把火堆撥了撥，放上一個小吊鍋，裏面是清水，他把湯倒進罐頭盒裏遞給我，「吃完我們繼續走？」
「還走啊？」我小口喝著他給我的湯，「我們的車都完蛋了，你要步行麽？」
我原本是在開玩笑，可是說完之後想了想，我們大概已經開車走了一百多公裏的樣子，如果天氣保持晴朗的話……
庫洛洛翻開地圖冊指給我看，「這裏有個小村莊，也許到了那裏可以找到車。」
那小村距離這裏大概有二十公裏。
就算我們現在想要往回走回到西林搭船，如果從西林到這裏的路也壞了，按照卡米特聯邦的效率，十天半個月肯定是修不好的，還不如繼續往前走。
收拾了帳篷，庫洛洛把他那吊鍋裏的水倒進保溫壺裏，告訴我那是昨天晚上他接的雨水。
我真的覺得這個仆人太有用了。
我們很快走到昨天出事的地點，泥漿還沒有幹涸，在公路上堆起幾座小丘，上面有一些帶著樹葉的樹枝，有些地方則是倒立著的小樹，可憐樹根在陽光下看起來像是幾根白骨。
我站在公路邊向下看，天雖然晴了可是被太陽蒸發的水汽霧茫茫的遮蓋著山崖下面，完全看不到我們的車掉到哪裏了。
盡管我早就知道找到寶貝鴨子的可能性很小，可是現在還是覺得很失望。
「你丟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庫洛洛走到我身邊向下望了一眼。
「沒什麽。」我垂著腦袋轉過身向前走，走了一會兒我悶悶的說，「我的鴨子丟了。」
「鴨子？」他跟在我後面，「就是那個收音機麽？」
「才不是什麽‘收音機’呢！」我小聲嘟囔，「它可是會在浴缸裏轉圈遊泳唱歌的終極浴缸伴侶，不僅有眼睫毛，還……」
「還會做許多我想象不到的事情！」他接著我的話，和我並肩走著，「去了卡塔尼亞之後再買一個好了。」他無所謂的說。
我就知道庫洛洛是不會理解的，我低著頭走了十幾米才開口，「你不懂的。有些東西像同伴和朋友一樣是沒法代替的。」
他沈默了一會兒問我，「那鴨子是西索送給你的？」
我遲疑一下，「嗯。」
他沒再說話。
悠于 2015-1-20 23:58
87五口之家~
不要對所有你聽不懂的話都提出問題！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們走到了那個小村子，還沒走進去，一輛破舊的車就從村口沖了出來，開得又急又快，我皺皺眉毛，我身上剛晾幹不久的白襯衫上給濺上了兩串泥點。
這時一個大嬸氣喘籲籲的跑出來，手裏拿了根長搟面杖，她站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哇」的一聲大嚎起來坐在滿是泥巴的地上。
我走過去，「大嬸，您怎麽了？」
她聽我這麽一問，眼圈立刻紅了，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流下來，「我家的車剛才被偷了。」
呃……大概就是剛才那輛車了。我想不出來該說什麽安慰她一下，更何況我自己前不久還坐著偷來的車呢。這種時候是要說「節哀」還是說「別擔心，會找到的」呢？
我正猶豫著，庫洛洛向我走近，我疑惑的看他一眼，聽到有車子瘋狂朝這邊沖過來。
幾秒鐘之後，大嬸家的車跑回來了。
不過，那不是因為匪徒良心發現，而是因為匪徒發現在村口一瞥而過的兩個人就是他們的獵物。
大嬸楞了一下，用搟面杖拄著地站起來就想往車那邊沖。庫洛洛的手動了一下，打中她的後頸，她昏迷過去，被我輕輕抱住放在路邊。
這次的對手實力相當強，我不想讓任何人出現在這裏，因為我不能有任何計算上的差錯。
庫洛洛和我對視一眼，把背包丟在路邊，向前走了一步。
坐在車裏的兩個人跳下來，是兩個三、四十歲的大叔，一個留著小胡子，另一個是絡腮胡，他們渾身散發著念力。
那個絡腮胡大叔看了我們幾眼，問庫洛洛，「你就是幻影旅團的團長？」
庫洛洛簡單的說了句「是」。
「那就好。」那大叔說完就跳起來向我撲來。
我用手肘擋下他的拳腳，手臂被震得發麻，這大叔是個強化系的。
不過，還好，芬克斯的力氣可比他大多了。我跟他劈劈啪啪打在一起，另一個大叔也跟庫洛洛打起來了。
那個大叔好像更厲害，他武器是一對短刀，左手那把大約五、六十公分長，右手那把只有二三十公分。
如果他只是這樣的話，我一點也不擔心庫洛洛，可是看他那對短刀有差不多十公分長的手柄，像是裝了什麽東西在裏面。如果他的兩把短刀可以合起來，那就有點棘手了。沒法使用「堅」或者「硬」，庫洛洛現在的情況不適合中長距離的戰鬥。
想到這裏我轉動一下，調整位置，盡量讓跟我打起來的那個絡腮胡大叔跟庫洛洛保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上，這樣一來如果他的同伴把刀合起來攻擊，就會因為怕傷到他而有所顧忌。
絡腮胡大叔又跟我打了幾招之後像是發現了我的意圖，他變換了攻擊的方式，向後跳躍，和我拉開將近兩米的距離，雙掌一並。
他要放出什麽東西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這一刻我很著急，右手一抖把加了「隱」的氣粘在雙刀大叔身上，用力把他掄起來摔向他的同伴。
雙刀大叔被我橫著扔出去的時候一臉驚異，他在空中轉體的時候突然用刀柄對著我們。
他的刀柄裏果然有暗器之類的裝置！我急忙收回手裏的氣防禦，卻沒想到他那是假動作。在我收回氣的那一瞬間，他雙手握住兩只刀柄用力一合，雙刀在他手裏變成一條一米長的鐵棒，兩端是鋒利的刀刃。
他調整姿勢站好，把刀在手裏舞動得好像風扇一樣，一片藍盈盈的殘影，那刀刃一定能夠毫不費力的切開筋肉骨骼。
庫洛洛手臂上有一兩條血痕，他靠近一點，表情仍然沈著，「他交給你，另一個我來解決。」
我點了點頭，向四周看了看想找到什麽可以用來做武器的東西。我左手一探把那大嬸身旁的搟面杖粘過來。如果西索在這裏的話，他一定會直接用氣粘住雙刀大叔的武器，可是無論是控制氣的力度還是準確度我都和他還差得太遠，對於這種兩邊都很鋒利的銳器我沒有太大把握，更何況他後面還有個不知道是強化系還是放出系的大叔，我擔心在我奪武器的時候會被偷襲，我對氣的運行轉換速度還是不夠自信。
那絡腮胡大叔已經和庫洛洛打起來了，我對庫洛洛的防禦很有信心，不去看他們，專心應付雙刀大叔。
他似乎對我拿了一根木棒作為武器這事覺得很可笑，手腕一轉，長刀的刀刃幾乎擦著我的身體「唰」了一聲割破我的襯衫，我趁他收刀的時候想要撲近他，他的手腕再一轉，短刀像匕首一樣刺向我的喉嚨。我連忙屈膝避開，長刀夾著風聲從我頭頂飛過，我向後一跳，幾根頭發拂著我的臉頰掉在地上。
他大喝一聲攻勢如同奔湧的大河一樣，無論我進退攻防，總是被他罩在刀影之中。這件既可以近身快攻又可以覆蓋差不多一米以內距離的武器的確非常棘手。
我一手出拳以攻代守另一只手握著木棒不斷想要戳中他的刀刃側面。
他一步步逼近，把我向身後的石壁逼去，到了退無可退的時候大概我就要任他宰割。
「傻瓜！就算你是強化系的也沒法用一根木棒折斷我的刀的！」他獰笑的時候小胡子一翹一翹的，「害怕了吧？現在求饒已經晚了！投降的話也許叔叔會好好疼疼你的！叔叔的口口可是像叔叔的刀一樣厲害！」
「唰」的一下，我的衣服又被他割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我向右躲的時候襯衫隨著我的快速移動飄起來，肌膚涼涼的，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因為他的緊追過來的刀寒光浸骨。
這大叔更開心了，他的鼻孔因為興奮翕張著，刀揮舞的很快，把我逼向角落，長刀的刀刃像是炫耀又像是戲弄繞著我轉成無數個光圈，我還是執著的把木棒不停戳在他刀身側面，木頭擊中金屬的聲音和刀鋒割破棉布的聲音混在一起，還有大叔猥瑣的笑聲。
「哈哈哈！沒想到幻影旅團團長的女人是個小女孩！你究竟幾歲了？他不會是因為那裏不行才找你這種小女孩吧？嗯？沒關系，叔叔我會好好教你的，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男人是什麽樣的！哈哈，他有沒有讓你跪在他面前口口口他的口口呢……」他一面邊把刀舞得呼呼生風，一邊說些奇怪的話來擾亂我的心思。
「……又有沒有把你的腿張開成一百八十度口口到口你口口呢？哈哈哈，他還沒對你做過那種事吧？交給叔叔吧，叔叔一定會把你口口得一直口口口……」
笨蛋，我怎麽會因為你那些我都聽不懂的話而失去冷靜呢！我早就想好怎麽對付你了臭變態大叔！他越來越惡心的話像是突然被踩成兩段的蚯蚓，他的表情也像是吞掉了一條蚯蚓——
我伸直手臂側著手腕把那根大約七十公分長的搟面杖正對著他的長刀刀刃直直的迎上去，「嗤」的一聲輕響，鋒利的刀刃像是被套在刀鞘一樣沒入木棒，直至刀柄——他的鋒利武器這一刻變成了我的。我一直退讓就是在計算他的刀轉動的速度和角度，這大叔過分依仗他的武器，盡管他的總體實力可能也比我高一點，但是奪走他的刀之後我猜他會非常驚慌，那時就是我打敗他的機會！
我在他的驚愕中握緊木棒向下猛刺，他只好撤手向後跳開，我舉起木棒笑了，這雙刀現在變成我的長矛，哦不，是「短」矛了。
把手裏的氣粘在木棒那一端，我用力一甩，氣柱帶著「短矛」挾著利器破空的聲音像條鏈子槍一樣朝他刺過去，變態大叔倉惶向後退去，然後身體在倒退奔跑的同時幾乎是九十度的轉彎，掉頭就跑。
這招逃跑的招式是挺厲害，可惜對我沒用。我轉動手腕調整角度，松開手裏的氣，那根短矛像被彈弓打出去的石子一樣「嗖」的追著他的後背射去。
可惜我的準頭很差，沒有打中他的後背，變態大叔被我射中的膝彎，慘號著倒在地上。我追過去，剛好看到庫洛洛把手裏的匕首送進絡腮胡大叔的心臟。他輕輕甩了一下手，匕首上的血珠劃了一條線落在那大叔大睜著雙眼的臉上。
我不敢再看，擡起頭問他，「你——」才說了一個字就覺得嗓子裏幹幹的沒法說下去。
「我沒事。」他朝我走過來，打量我幾眼，把外套脫下來扔給我，「現在去問問他們是怎麽知道我們的行蹤的。」
我把外套穿上之後深呼吸幾下，努力想平靜下來。我的手心滲出汗水，都被我悄悄擦在庫洛洛外套的袖子裏了，剛才握著搟面杖上還有一些面粉，現在和左手上的汗水混在一起，也被我抹在口袋裏。原來把手插在口袋裏除了可以裝酷還可以擦汗。
我走近那個膝蓋被釘在地上的變態大叔，開始詢問。
他這時候完全沒有剛才那股威風勁了，簌簌發抖，臉色灰白，我問什麽他答什麽。他說，是兩個賞金獵人賣給他們的情報，說就在一天前在西林附近遇到過我們。現在賞金已經被提高到六十億了。
我聽完沈默了一會兒，問他那對賞金獵人把情報賣給了多少人。
他說買斷情報要一億元，他們沒那麽多錢。
我歉疚的看看庫洛洛，他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咪路，把包提到那輛車上吧，我們走。」
我答應一聲，走過去提背包，聽到背後有輕輕 「喀嚓」 一聲，像是麥桿被折斷的聲音。我心裏清楚的知道這是什麽聲音，身體僵了一下，吸了口氣繼續走。
庫洛洛很快趕上來，「我來開車吧。」
「嗯。」
他調整座椅的時候囑咐我，「不要系安全帶，也許還會有山崩。」
「嗯。」我看看還昏迷著的大嬸，想起她流著淚水的臉，「把這車開走好麽？那大嬸剛才好像要跟偷車的人拼命的樣子……」
「她不會報警的。她怎麽解釋這兩具屍體？而且，鬧了這麽久都沒人出來，說明村裏的青壯年都不在家。我猜村民們會選擇沈默，把屍體埋了，拿走他們的錢包作為補償。更何況這裏人好像不相信警察能夠保護他們。」庫洛洛一邊開車一邊解釋。
我想他誤會我的意思了。
算了，如果那大嬸真的像庫洛洛說的那樣拿走那兩個賞金獵人的錢包作為補償，應該可以再買輛好點的車。反正一開始車就是那兩個人偷走的，我和庫洛洛不過是把車從他們手裏接收罷了。
這麽自我開解的時候庫洛洛忽然說，「我必需殺掉那兩個人。」
「啊？」我怔了一下，看著他。
「他們已經看出來我不能使用念能力……」
「對不起。」
這都是我的錯。在油站放走的那兩個賞金獵人。
不知道他們把這份情報賣給了多少人？他們的實力已經算是不錯，如果他們不是猝然不防的油站裏遇到我們，並且天氣又極為不利，而是經過精心策劃之後布下層層圈套，很難說誰勝誰負。
他們失敗之後賣出消息的對象一定是比他們更厲害的賞金獵人。就像剛才那兩個大叔。
我沈默了很久，還是有些疑惑，「庫洛洛，你……你在油站的時候為什麽不殺掉那兩個人？」
他看我一眼，繼續開車，並不回答。過了幾分鐘他突然說，「你要讓我替你殺人麽？」
我楞住，想起在布塔遇見他之後第一次被追殺的情形。車裏的氣氛又凝重起來，這時他呼了口氣，「我就知道這麽說的話你一定又會生氣。」
我預感到他接下來的話會讓我非常不悅，忍不住捏緊衣角。
果然，他說，「去秋利的時候你也放過了那個司機，後來幾次你一直沒有動手殺人，昨天也是。你說過‘在什麽地方就要遵守那個地方的法則’對吧？這些法則是誰制定的？你心裏也清楚殺了他們才是最安全的選擇，可是你就是不動手，你到底在怕什麽？」他說到這裏突然把車停下來轉過臉盯著我，黑眼睛裏有什麽咄咄逼人的小尖刺，直刺到我的瞳孔裏面，然後，他忽然又笑了，上唇微微翹起一點，「咪路，我很期待你第一次殺人呢。」
怎麽會有這種人！我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他漂亮的嘴唇裏說出的話簡直像是惡毒的詛咒！
「昨天你放過了那兩個人，今天呢，今天死了兩個，也許明天還有，後天還有，你的法則讓更多的人死去，這是慈悲麽？還是懦弱？」他靠近我一點，繼續對我微笑，「讓我看看你的手……」
他用力的、堅決的抓起我的雙手，把它們握在手裏，慢慢舉到自己面孔前面，他的睫毛垂下一點，遮住他的眸子，他的嘴角彎起來，呼吸吹拂在我握成拳頭的手上，「看，多漂亮的手，崔錫大嬸說什麽？好像糯米面團一樣是麽？」他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自語。
我的心突然怦怦亂跳，激烈到全身都能感受到那種跳動。
庫洛洛把我的手捧起來，捏著我的掌心強迫我的手掌張開，從我的指縫裏我可以看到他的眼睛裏流動著讓我恐懼的光芒，他稍微擡起一點下巴，湊近我的手指，嘴唇微微張開，口中的熱氣輕輕呵在我的手心和指尖上，「咪路，你的手什麽時候才會被染紅啊？」
我的身體從後頸開始沿著脊椎僵硬，他說完這話又笑了，猛然把我的手朝他拉過去。我「啊」的大叫一聲閉上眼睛拼命後退，不知為什麽有種手指會被他咬斷的感覺。
可是，我只感到有什麽溫軟的東西輕輕貼在我左手的食指尖上，碰了一碰，倏然而去。他已經松開我的手，正看著我笑，像是覺得嚇得我叫起來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這個變態！我靠在車門上瞪著他，忽然想起友客鑫那間有紛亂燭火的房間，他也是這樣堅決的抓著我……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移到他的嘴唇上面……
此時我身上穿的外套上面還有他身上的溫度和血腥味，讓我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包圍在他的氣息裏，然後，仿佛能聽到「嘩」的一聲輕響，我的臉頰、下巴、脖子一下子熱得發燙。我把雙腿蜷起來放在座椅上，身體向後縮了縮。
我這種反應讓庫洛洛十分意外，他怔了幾秒鐘，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跳動，他垂下眼皮，呼吸先是被刻意壓制住，然後變的悠長輕細。
他把扔在後座的背包拉過來，拿出地圖冊翻了一會兒。
他翻書的時候我坐正身體，把腿盤起來放在座椅上盯著後視鏡上掛的那個塑料小貓看。
「我不會對你做那些事情的。」他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嗯？」我回過頭，他還在捧著地圖冊研究，「什麽？」
「沒什麽。」他把地圖冊遞過來，「假設還有至少兩組賞金獵人買了最新的情報，平均實力都像剛才那兩人一樣……」
他指著地圖上的一條峽谷，「我們從這裏穿過去，去特勒。」
「不去梅裏了麽？」
「看來暫時不行了。」庫洛洛合上地圖，「我擔心的是這些賞金獵人之間如果認識的話，恐怕他們能夠猜到我們要去的是帕裏群島。接下來他們會守在通往群島的交通要道上等我們。」
這都是我的錯。我呼了口氣，「那我們去特勒之後呢？」
「嗯，到時候再說吧，」他用手向後攏了一下額前的頭發，「也許從那裏去美埃裏然後開車過橋去卡塔尼亞，也許直接去別的什麽地方，坐船去鵬托島。」
「萊爾大叔的旅行圖冊上說這一帶很少有人去，我們去的話剛好可以做些調查豐富一下圖冊的內容。」我把包裏的書拿出來看。
「嗯。那到前面就棄車吧。」
88.再想一想
有時候我真希望這個世界不這麽真實的近乎殘酷。
搟面杖大嬸家的車不但破舊，也沒有多少汽油剩下。我們大概開了三、四十公裏之後把車推下懸崖，它咕咕隆隆的摔下去，隱沒在雲霧和樹木的枝葉之間。
沿著另一邊的山崖爬下去，庫洛洛拿出我的羅盤測定方向，我們在樹林裏跋涉。走了大概一個小時之後我肚子餓了，於是我們在一條小溪旁邊停下休息。
庫洛洛生火的時候我去抓了兩只大鳥，還找到一些可以食用的蘑菇和樹菌。
他在我背包裏找到一小塊幹酪，掰成細小的碎末和蘑菇一起丟進鍋裏煮。鳥被剝洗幹凈之後，我找了些樹皮把它包起來在扔在火堆裏。
那湯味道很不錯，所以鳥烤得有點焦可以基本忽略不計，這是頓不錯的午餐。
但是庫洛洛不那麽想，他對我處理食物的方法感到不滿，雖然沒說什麽但是都用他那雙眼睛表達出來了。
「咪路，你爸爸不是做過美食獵人麽？就算不是美食獵人你家是開餐館的對吧？」
「你難道從來沒做過飯？」
「難怪你去露營也背著那麽多壓縮餅幹和幹糧呢……」
我沖他打了個誇張的飽嗝表示我對自己烤的鳥很滿意。他呆著臉沒理睬我。
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我們繼續向著特勒的方向走。如果保持這種速度，在天黑之前應該能夠走出這片峽谷，來到特勒城郊的公路。
庫洛洛走在前面，他將一把樣式奇特的短刀綁在樹枝上用來砍斷擋路的藤蔓植物，偶爾和我閑聊幾句。
他起初問了一些我都去哪裏露營過，多大的時候去的，去了多久之類的問題。
我隨口回答，但往往問題很快就會被拉得很遠。
庫洛洛的思維好像跳躍性很強，我還在回答他的上一個問題，他已經想到很多衍生出的問題。
比如，你到過大倫托原始森林？住了兩年都沒有捕到過其拉夫獸麽？我不覺得它們是哺乳動物至少不能算是完全的哺乳動物，它們不是蛋生的麽？如果因為哺育幼仔的方式就定義它為哺乳動物的話，那很多人就不算哺乳動物了吧？人當然也是一種動物，因為……
總之，這人的思維的發散性的。還很喜歡辯論。辯不贏的時候就很喜歡偷換概念。
我發現每次逃生之後，我和他的關系就會緩和下來，盡管他之前在車裏說了些很可怕的話，但是大概是因為這次遇險完全是我的錯誤，我並沒有把他那些奇怪的舉動放在心上。
也許也是因為我知道他說的全是對的。我在溪邊洗臉的時候看了看自己那雙手，今天死掉那兩個人其實應該算在我頭上吧？如果他們沒買到情報就不會遇到我們。
爸爸從來不讓我殺人，盡管他殺人的時候從不刻意讓我避開。
他說有的人一旦開始殺人，就會停不下來。就像童話裏穿了紅舞鞋的女孩，要一直跳一直跳，直到請求劊子手把她的腿砍斷為止。
話說回來，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童話啊？編這故事的人心理得有多陰暗啊，不，是把這故事當童話編進給小孩子看的書裏的人才變態吧？骯臟的混蛋大人們。
庫洛洛聽到我小聲嘟囔之後說紅舞鞋其實很多人都有，他們自己不知道罷了。說完他自嘲的笑了笑，又問我第一次看到爸爸殺人是多大。
我說我不記得了。但是當時好像沒什麽太多的感想。那人好像是要搶我們還是要幹什麽，他用了一把藍汪汪的針射我們，爸爸把我向天上拋，我咯咯大笑著向下落，看到爸爸的手指戳進那人的胸膛，他倒下的時候我剛好落在爸爸懷裏，然後爸爸抱著我晃了晃，說沒事了。
就這樣。
他聽了之後沈默一會兒，又問了些關於爸爸的問題。起初我還抱有戒心，但是，很快，這些問題又變成了發散性的。繞來繞去到了後來又繞回到其拉夫獸到底算不算哺乳動物上面去了。
我很久沒有和誰說過這麽多的話，伴著林間飛鳥走獸發出的鳴叫和庫洛洛砍斷藤條樹枝時的輕響唧唧呱呱的講個沒完，我們終於走到峽谷的邊緣時我的嗓子都有點痛了。我把自己做的薄荷糖拿出來吃，分給庫洛洛幾顆。
他好像不是很喜歡吃糖，不像我，我總是把兩顆糖一起丟進嘴巴裏，比較它們那一顆化得比較快，然後用舌尖去舔那顆化得比較慢的，讓它追上另一顆糖溶化的速度，再這麽反覆。
庫洛洛只放了一顆糖進嘴裏，他吃糖的時候完全不說話。很久之後才說味道不錯，還問我除了三種不同的薄荷是不是還加了金咭花。剩下那幾粒糖都被他用紙包起來塞進襯衫口袋裏。
我猜他可能不太喜歡甜食。
不知是我們在樹林裏走的時候迷失了方向，還是從峽谷爬上來的時候偏離了原定的位置，我們爬上公路又走了一段終於看到一塊路牌的時候發現我們離特勒城還有五十公裏。
這個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我們正在商量了是要沿著漆黑的公路繼續走還是爬下山崖找個地方露營，忽然看到有光線慢慢接近我們。
那種車燈的距離，應該是一輛中型貨車。
庫洛洛擰亮筆型手電筒，拉著我站到公路邊上揮舞了幾下。
我們的運氣很好，那貨車停了下來，裏面坐著位老伯。不用說，庫洛洛成功的把我們弄上了車。
那位老伯充滿同情的問了我們山另外一邊的路況，絮絮的說著他要運水果還是什麽東西去特勒，因為路壞了耽誤了時間，幸好特勒這裏離圖耶聯邦近，雖然是個小山城可是比較受重視所以公路很快給修好了不然真是糟透了……
老伯說話的語速還有他的聲音還有那輛貨車在深夜的盤山公路上緩慢行進的速度，都讓我昏昏欲睡。
我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沈沈的，車停在加油站裏，老伯不見了，我揉了一下臉，又閉上眼睛，靠在庫洛洛身上。
呃……
我猛的清醒，肩膀抖了一下坐正，轉過臉看看身邊的庫洛洛。他的腦袋靠在座椅上，身子稍微向我這邊傾斜一點，露在短袖襯衫外面的手臂上有幾道幹涸的血跡，上面熱乎乎的，是我留下的體溫。
他的頭發散在額頭上，有幾莖稍微長一點的頭發搭在眼皮上面，和睫毛一起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這時他的臉頰失去了倚靠順著椅背滑了一下，他「嗯？」了一聲睜開眼睛，短暫的迷茫之後轉動眼珠看了看我，然後坐直。
「你醒了？」他靠在座椅背上，活動了一下膝蓋。
「嗯。」
「到了特勒之後我們休息幾天。」他說著又閉上眼睛。
「好。」我也閉上眼睛。
特勒這個小山城十分寧靜。
黎明時分，街道空蕩蕩的，路燈還亮著，天空是蒙昧的灰藍色，上面點綴著幾顆晚歸的星星，這種情境似曾相識。
庫洛洛背著背包，我和他並肩走在寂靜的街道上。
清晨濕潤的空氣讓我覺得鼻子有點癢癢的，然後就打了個噴嚏。我放下掩在口鼻上的袖子，有點抱歉的看看庫洛洛。
他笑了一下，然後眉頭輕輕蹙起，「走吧，找個地方吃早餐，然後住下。」
我們在一家晝夜營業的快餐店吃了早餐。
庫洛洛去買報紙的時候我偷偷喝了一口他的咖啡。
難喝的要死。沒想到聞起來還不錯的東西喝起來像是煮糊了豆子之後的刷鍋水。
在這個城市裏的人開始忙碌起來之前，我們吃完了早餐，找了家離市中心不太遠看起來挺幹凈的家庭旅館住下。
四十多歲的老板娘照例被庫洛洛騙得露出一副「你們這對可憐的小情侶」的表情，在他要求要一個標準間的時候還說什麽「哎呀真是個有責任感的年輕人啊」。
這和責任感有什麽關系麽？他只不過是想睡得比較舒服而已。
那房間布置得相當溫馨，貼著淺粉色條紋的壁紙，放著兩張白色的鐵架床，床單是淡綠色的，邊上印有粉色的小碎花，床上還掛著紗帳。雖然這季節還沒有蚊子，可是有紗帳的床看起來就是比別的床可愛。
我放下東西立刻跑去洗澡，發現浴室的門後還掛著兩件白色的厚絨浴袍。這旅館的得分在我心裏立刻提升到了八十五分。洗完澡跑出來，庫洛洛竟然已經倒在床上睡著了。
我小聲叫了他幾聲，他閉著眼睛「嗯」了一下就沒有下文了。看來和絡腮胡大叔那場戰鬥他贏得並不輕松，雖然身上沒有什麽大傷口或是瘀青，但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受什麽內傷。
皺了皺眉毛，我抓著他的衣領晃了晃，「餵，洗完澡再睡吧，你都臭了！」
他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幾秒鐘，「咳」了一聲坐起來，「真的麽？我怎麽沒聞到。」
「自己是聞不到自己身上的氣味的，快去，快去！」我把他從床上推下去，「把你的衣服借給我穿吧？」
他站起來，有氣無力的擺擺手，「自己拿。」
我把大背包裏的東西一股腦倒出來，看到庫洛洛有一疊折得很整齊的衣服，還散發著清新的洗衣粉香味。這些好像是在法特那間「不死草」旅館裏洗好的衣服吧？他後來一直沒穿過。
我把這些衣服攤在床上，在眾多半透明的白色薄棉布襯衫中間挑了件米色的圓領衫。豎起耳朵聽了聽，那家夥正在洗澡。我把頭上包的毛巾扔在床邊飛快的脫下浴袍把圓領衫往頭上一套。
哎？怎麽領口這麽緊啊？
用力抓著衣服下擺往下拉——啊咧？領口的扣子沒解開麽？我剛想把衣服脫下來，就聽到浴室的門吱扭一下開了。
啊，啊？團、團長你怎麽洗澡怎麽快？你這就出來了？一般人還在和迷住眼睛的香波泡泡搏鬥吧？不，是剛剛弄濕了頭發準備倒香波在頭上吧？
我僵在那裏，呃——我是該捂腿還是怎麽樣啊？混蛋為什麽我這時候會想到「一群女孩子在洗澡忽然有人闖入了你要捂哪裏？笨蛋當然是捂臉了！」這種冷笑話啊？
像是被一個布袋從頭罩著，我保持著雙手舉在頭頂想要從圓領衫裏逃脫又或者抓緊衣服下擺蹲在地上的姿勢，隔著布料看到庫洛洛向我走近，站定，擡手。
他解開了領口的扣子，我呼了口氣鉆出來，看了他一眼低下頭。
他頭發**的，可是還是睡眼惺忪的樣子，披著浴袍。
一言不發的轉過身，庫洛洛從床上抓了兩件衣服朝浴室走，開門的時候我看到他的肩膀抖動了幾下。
我又做了丟人的事了。
真是個笨蛋！我為什麽不把兩只手從袖子裏伸出去？這樣不就解開扣子了麽？為什麽要把衣服從頭頂脫下來啊為什麽為什麽？！
我坐在自己的床邊，自怨自艾了一會兒把黛美太太藏在背包最深處的衣服拿出來——那是條爸爸穿剩的大褲衩，松緊帶都失去彈性了，褲腳一直垂到我膝蓋上面。自從美達小姐幫我選了那套淺藍色的可愛睡衣之後我就沒再穿過它了。黛美太太，你把這個跟我的秋季制服短裙一起塞在我包裏是什麽意思啊？提醒我回家麽？還是讓我回家的時候別忘了買條新的松緊帶？
我穿上短褲，鉆進被子裏，又抓起毛巾擦了擦頭發，把手機翻出來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來，黛美太太的感冒還是沒有好。我隨便跟她說了幾句就催她繼續臥床休息。唉，也不知道鄰居大媽會不會去照顧她。
關了手機，我把還有點濕的頭發攤在枕頭上睡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才醒來。庫洛洛還在沈睡。
他臨睡之前拉上了淺粉色的窗簾，接近正午的陽光透過窗簾，讓白色的床欄看起來也是淺淺的粉色。他的黑色頭發散枕頭上，露著額頭的那個等臂十字架刺青。
嘖，這種像嬰兒一樣純凈的樣子——幹嘛非要去玩死亡哥特風格啊？說實話我覺得那個白毛黑大衣頭發往後梳的造型一點都不適合你。
我仔細聽了聽他的呼吸聲，之前在森林裏因為他一直在說話，走在我前面又在不停的砍擋路的藤條，我竟然沒發現他呼吸的時候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可能受了點內傷。
難怪說要在這裏住幾天呢。
這家夥，為什麽不直接說他受傷了呢？
如果能拿到在友客鑫西索給我喝的那個甜甜的藥水就好了，唉……
倒在床上，我用被子蒙著腦袋幾秒鐘，又拉開被子，用手指放出氣，氣團慢慢成型，是黑桃A，晃晃手指，是紅桃皇後。
我嘆了口氣爬起來，把薄妮大人送給我那件洋裝換上走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
其實我很想趁這個時候去買些衣服，可是庫洛洛的情形看起來不太妙，萬一這個時候有人找上門來他就慘了。如果他出了事，阿裏斯蘭之書也就完了。
其實……
也許那東西根本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重要，爸爸不就去過阿裏斯蘭麽？
他可沒有什麽阿裏斯蘭之書，如果有的話他才不會在自己的大事記上畫下那個圖形。我的直覺是，他像是早就記住了它，不過是在回憶的過程中才畫了那東西出來。
話雖這麽說，可是，庫洛洛他算是我成為獵人之後第一個「委托者」吧？
不過，雖然說著什麽「以後要靠你保護我了」，他自己可以保護自己的吧？
他到底為什麽非要我和他一起去找阿裏斯蘭呢？
我想不出什麽合理的理由，只好搖了搖頭走到廚房向老板娘要了杯加了很多牛奶的熱茶和幾塊餅幹。
回到房間，我盤腿坐在床上，靠在窗戶邊的墻下面看書，等茶沒有那麽燙的時候，我把餅幹浸在杯子裏，在它吸收了茶水變軟之後咬了一口。
我吃了兩三塊餅幹，庫洛洛忽然醒了。
他躺在床上，看了看我，「是什麽餅幹？」
「普通的消化餅。」
他坐起來，閉上眼睛輕輕呼口氣。我嚇了一跳，「你的內傷重麽？是傷到肺了麽？」
「嗯。」他把被子團起來丟在床腳，「還有麽？」
我遞給他一塊餅幹，他站起來，接過餅幹，要把它浸在杯子裏。杯裏的茶已經不多了，所以他抓著我的手腕讓茶杯傾斜一點，然後在餅幹被茶水泡得溶掉在杯子裏之前拿出來咬了一口。
吃了一塊餅幹之後，他的精神看起來好了一點。
「為什麽在樹林裏的時候你不告訴我你受傷了？」我仰起頭問他。
他在床邊坐下，用手指戳了戳被他窩成一團的被子，「應該兩三天就會好，內臟沒有受什麽大傷。」
還嘴硬！聽起來明明是肺部受了傷的樣子。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瞇起眼睛，「你一直處在‘絕’的狀態，所以受了傷用念力治療的速度似乎比平時還要快？」
「嗯。」他簡單的回答一聲，把床下放著的背包拉過來翻出來一本書，靠在床頭。
我把窗簾拉開，這個窗戶對著另一條僻靜的小巷，沒有行人，對面房子的矮墻上有一只花貓慢吞吞的走過去。輕風吹來，它的尾巴尖晃動了一下，繼續不急不徐的走著。
「你是……怎麽打敗那個強化系的大叔的？」我坐在他對面的床上問。
「怎麽現在才想到要問這個？」 他皺了下眉毛，並不回答，「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辦？」
「唔……」我抱著膝蓋努力想，一直處於「絕」的狀態，就是說，連「凝」也沒法用，這樣的話，「應該是根據經驗和直覺判斷對手要攻擊哪裏，然後在他發動進攻之後、就要擊中那個部位之前躲開？」我試探著問。
「嗯。還有呢？只是躲開麽？」他伸長雙腿，把書放在腿上。
「還有……」要怎麽反擊呢？一味的退讓只是延長被打敗的時間而已，要怎麽反擊？
我仔細回憶和庫洛洛的幾次交手，他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反撲，弄得我手忙腳亂，但那只是因為我的實力和他相差太遠而且他知道我不會真的下狠手。
他和我對視著，眼睛裏有什麽東西輕輕閃動，忽然間我想起他用下棋來比喻格鬥時說的那些話，一下子明白了，「預測對手的下一步的行動，並且利用他的行動！」
他點點頭，「沒錯。」
「可惜，我沒看到你是怎麽做的，我只看到你用匕首插在他心臟那裏。」我皺起眉毛回憶那天的情形，絡腮胡大叔是強化系，拳腳功夫相當厲害，他被庫洛洛刺中的時候表情似乎很驚訝，而且，他站的姿勢，像是右腳受了傷？
想到這裏，我不由提高聲音，「你是怎麽弄傷他的右腳的？」
庫洛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誘使他踢向我的心臟，在他的腳掌就要踢到我的時候這樣……」他說著，把左拳擋在胸口。
「啊啊啊，我知道了！」我指著他的拳頭大叫，「你把鐵條夾在指縫裏了！」
「嗯。就是這樣。」 他微微一笑，「他踢我的力氣可比你那時打碎後車窗玻璃時候的大多了，所以，他的腳掌一下就被穿透了。接下來的你都看到了。」
我動動右手，他給我那根鐵絲從我的洋裝袖子裏滑到手心，這真是個好用的東西！對著陽光欣賞了一下，我又想到了新的問題，「你為什麽要引他打你的心臟呢？這麽脆弱的部位實在很危險。」
庫洛洛也望著窗口，「因為我猜那裏的念力最多吧，鎖鏈殺手把具現化的念刃插/進我的心臟，所以比起其它地方，心臟那裏現在反而受到的保護更多。」
我靜靜的看著他，不知道該佩服他，還是為他這種冷酷的計算感到心驚。也許都有一點。
我想起從前和爸爸在森林住的時候捕過狐貍，本以為萬無一失的陷阱裏並沒有獵物，捕獸夾子上只有一只前爪，從腕骨那裏齊齊的咬斷，狐貍逃脫了。
絡腮胡大叔那一腳雖然被庫洛洛擋下來了，但是那股強化系的力量還是無可避免的傳到他的胸口，傷到肺。
「吃完午飯我們出去買些東西。」他把書丟在枕頭旁邊，從床腳把大背包拽過去，「咪路你還有現金麽？」
「嗯？」我想起之前很可能就是因為我用了銀行卡而導致我們的行蹤泄露，頓時有點窘迫，「哦，還有一些，那，那個，我不會再用自己的卡了，美達小姐給了我一張卡，我可以先用她的。」
庫洛洛低著頭在包裏摸索了幾秒鐘，像從禮帽裏拉出一只兔子那樣拿出一沓半新不舊的、用橡皮筋紮好的、面值是一萬元的鈔票。
團長，不，店長，不，店長大人把那沓厚實的錢遞給我，「暫時先不要用銀行卡了。」
啊，這沓錢好沈！這簡直就是一只兔子的重量。
這算是分期付給我的酬勞麽？
雖然以前在天空競技場也有過高達億元的獎金，不過那是直接轉進銀行賬戶裏的，不像這樣……
我捏著手裏那捆兔子，「呃，那個……」店長大人你是什麽時候弄來的錢啊？在布塔遇見你的時候我明明翻過你所有的口袋啊！你身上哪裏有像蟲洞之類連接空間的地方麽？
「先去吃飯吧。」店長從床上起來，「用完了告訴我。」
「哦。」我看著庫洛洛，腦子裏不知為什麽出現一只戴著黑色領結的兔子像拔蘿卜那樣拔出一捆捆鈔票的畫面。
旅館提供的午餐是蔬菜燉肉塊。味道還可以。
吃完之後庫洛洛向老板娘打聽了方向和我慢慢走去市中心。
他步伐穩健，神情自若，除了呼吸每隔一兩分鐘會有短暫的怠滯之外完全不像是受了傷。
在這個小城最大的百貨公司樓下，庫洛洛和我分頭行動，他去買自己需要的東西，我去買我的，然後各自回旅館。
我猜他大概是覺得女孩子逛商店是十分耗時的事情，而這個時候他實在不想也沒有精力去跟著我。所以當他回到旅館，看到我已經坐在房間裏等他，顯得有點驚訝。
他沒有問我都買了什麽，直接坐在床上，從紙袋裏拿出一本新書半靠在床頭看。
我覺得庫洛洛受得傷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晚飯之後他沒有一直坐在燈下看書，早早的就睡了。
半夜我聽見他的呼吸沈重，偶爾嗓子裏發出像破風箱一樣的聲音。
從窗簾縫裏透進來的月光隔著紗賬勾勒出他的側臉，像剪紙那麽單薄。
我跳下床，從新買的背包裏找出我那瓶藥膏。
「庫洛洛……」我蹲在他床邊小聲叫了他幾聲，他「嗯」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我提高一點聲音，又叫了他幾聲，昏暗中，只能看到他的頸項輕輕動了動。
他不會是發燒昏迷了吧？
想到這裏我有點著急了，撩起紗賬把手向他額頭探過去。我的手心剛剛掠過他的鼻尖，就被他使勁握住，他這時突然醒了。
在朦朧的月光下，他的眼睛也失去了平時那種淩厲刺人的神氣，看起來像是有層薄霧。
「怎麽了？」他的聲音有點啞，讓我更確定了他受的傷遠比他表現出來的嚴重。這笨蛋，當時如果在峽谷裏就休息的話不會比較好麽？
我扭了扭左手的手腕，他好像這才發現自己正用力抓著我，松開手，他坐起來向後退了一點和我拉開距離，又問了一次，「什麽事？」
這時我捕捉到了他聲音裏那種讓我無法忽略的冷漠和戒心。他眼睛裏那層霧氣也消失了，恢覆了利器一樣的尖銳。他嘴唇和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的，讓我不由自主想要退卻。
我微微皺眉，把右手手心裏的那個小藥瓶丟在他身上，「塗在受傷的地方可能會舒服點。你剛才打呼嚕吵醒我了。」
說完我站起來爬上自己的床用被子把全身蓋得嚴嚴的，連腦袋也蓋上。真是的！他愛裝硬漢就讓他裝去吧！那藥配起來多辛苦啊，在友客鑫的時候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呢，當然那也是因為已經喝了很對癥的藥水，不過那藥我真的是用起來都很省呢。你那算是什麽態度啊！
我對他這個一會兒表現得超級自來熟，一會兒又像貓咪豎起脊背上的毛時那麽戒備的態度搞得心裏像堵了團棉絮。
想了一會兒，我又開始埋怨自己。在火車上我明明已經把他劃分出去了，可是現在……
我忽然明白，有些東西，是不能像把不同的酒杯歸類放在木架上那樣清楚明白的劃分的。
把紗賬的一角抓在手裏揉了一會兒，我翻了個身閉上眼睛，不再用心去聽他的呼吸聲。
又過了幾個小時起風了，窗簾被吹的颯颯作響，拍在墻壁上。我磨蹭了一會兒，還是從床上爬起來把窗戶關上。
下雨了。
悠于 2015-1-21 00:00
89 Not even death can do them appart...(用中文說，那叫「死生契闊」。)
這場雨一下就沒有再停過。沒有閃電，沒有雷聲，只有雨滴不停打在樹葉和屋檐窗台上的淅淅瀝瀝。
天亮的時候庫洛洛的呼吸又變得悠長均勻了，我能聞到藥膏特有的那種淡淡香味，不知道是因為那藥讓他舒服了一點，還是因為他的傷勢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快速好轉了。
我們又在這個旅館住了兩天。
那天早上庫洛洛睡醒之後似乎完全不記得他曾經對我露出過又冷漠又戒備的眼神，他從浴室裏走出來，用像是已經認識我很多年一樣熟稔的語氣和態度和我打了個招呼。
這種舉動讓我非常不快。我在那一瞬間開始懷疑他之前所有的這些稱得上「溫和」、「熟悉」、甚至是「可親」的態度和語言全都是工具。他運用的十分熟練，讓我無從判斷真假，於是只好一概當作是假的。
至於他使用這些工具的目的，嘿，我管他是什麽目的，而且，更有可能他沒有什麽明確的目的可是這卻已經是他的習慣了。
就像他每次向年輕女孩打聽消息時配合的笑容，或者是在大叔大嬸們問他和我是什麽關系時的頷首不語，這些全都是一個個不同的處方，針對不同的病人，對癥下藥，精準無比。
他敏感的察覺到我對他的態度又變了。一下子就發覺了。就在他用那種像是和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的語氣和我打招呼之後。
他稍微怔了一下，手指還捏著擦頭發的毛巾，然後嘴角彎起一個帶點嘲諷的弧度。
和在火車上那時一樣，他根本無意去探究我是怎麽了，這一點讓我莫名其妙的感到非常惱火。如果他問一句「咪路，你怎麽了？」那麽我絕對不會有這種既失望又憤怒的感受。我會告訴他，「請你以後不要在我面前這樣，該怎樣就怎樣好了」，可是他連這種機會都不給。
他這種「不作為」讓我在心裏越發認定他之前的種種表現都是在表演。演到他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演出，都以為這是真的了。
我不能否認他的這些表演非常具有感染力，因為連我也差點以為是真的了。
我想，他在受傷之後沒有立刻告訴我，而是選擇裝得若無其事的，馬不停蹄的來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之後才坦白，這種做法只能說明一個事實，他不信任我。
那為什麽還說什麽「以後要靠你了」之類的話？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耍得團團轉很好玩麽？在林子裏和我說那麽多話是為了分散我的註意力吧？難道對付我比對付那些追捕者還要更用心麽？
想到這些之後我更生氣了，看到他的時候會突然想到西索。然後想到在友客鑫的時候他拒絕我的提議，想到他眼睛裏那片冰冷的藍色讓我覺得自己藐小卑微。
庫洛洛眼裏的我也是這樣吧？
那為什麽還跟著我？一定是有什麽目的的，對吧？
我有幾次幾乎沖動的要向他說出「散夥」之類的話，可是，我又忍耐了下來。我要看看庫洛洛的「目的」到底是什麽，經過漫長的表演之後功虧一簣的話，善於計算的他會不會露出失望的神色，和我現在一樣。
接下來的這兩天過的絕對不算愉快。天氣像是感應到了我的心情，陰雨連綿。我常常幾個小時幾個小時的趴在窗戶邊上看鄰居家那道矮墻。沈默著。
按說陰雨天貓是不喜歡出來的，可是我那天看到的那只花貓卻總是在九點多鐘跑來，它躍上矮墻，沿著墻頭走一小段，然後蹲在伸出墻頭的那片枝葉下面，把兩只前爪也蜷在身體下面，就那樣靜靜的臥著。偶爾有水滴從繁茂的樹葉縫隙裏滴在它身上，它就舔舔那片被濡濕的毛，然後繼續臥在那裏。那棵樹不算太高，樹葉的形狀和大小都像鴿子的尾羽，被雨水淋濕之後是有點透明的綠色。
到了快要吃午飯的時候它就站起來，在矮墻上走了一段，跳下來，慢吞吞的走進巷子深處。
午飯吃完它又會走回來，繼續臥在那片樹蔭下面。
它臥在那裏的時候表情安詳愉快，半瞇著眼睛，身上的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我想，如果我走過去，也許能聽到它打呼嚕的聲音。它的毛也一定很柔軟，很光滑，摸起來暖暖的。
庫洛洛在我看貓的時候一直在看書。偶爾他也會看我一眼，我從玻璃窗上可以看到他模糊的投影，但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像是在跟我賭氣一樣，他不再主動和我說話，交談僅限於必需的詢問：要下去吃飯麽？你要先洗澡麽？
有一天他還自己出去了一趟，不知道去了哪裏，他沒說，我就沒問。
我們走的那天天氣終於轉晴了。離開旅館之後，我走到後巷裏，等了一會兒，那只貓卻沒有來。我終於看到那只貓固執守候的樹蔭下面是什麽風景，很普通，堆著幾樣舊木家具的後院，有蘑菇從破木桌的腳上長出來。
那是只傻貓。
庫洛洛靠在矮墻邊上等我的時候一言不發，擡頭看著天上大朵的雲。
我們在城裏一間超市的停車場裏偷了輛不起眼的車，一路沈默的開出去。
商量路線，決定什麽時候停下來休息，一起吃飯，投宿，只有這些時候我們才會說話。
如果說從西林去梅裏的路上，我和庫洛洛之間的空氣是黑色的透明果凍，那麽，現在我和他之間的氣氛應該是灰色的毛玻璃。堅硬、混沌，但是如果一不小心碰碎了就會立刻鋒利起來。
天一直是陰陰的，鳥飛得很低。空氣像是隨時會哭出來那麽潮濕。
這樣走了兩天之後，我們終於要到非瑞了，它是卡米特聯邦北部的大城市，有縱貫東西南北的公路。
庫洛洛的意思是不要在非瑞停留，在這種大城市裏我們遇到追捕者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也沒有決定到底向哪裏走。我隱隱有種感覺他想向東走。
幾乎是有點壞心眼的，我跟他說向西走吧，從別的地方去卡塔尼亞，我們現在已經偏離原來計劃的路線了，不如繞一個圈回到原點重來。
他和我對視了一會兒，露出那個略帶嘲弄的微笑，「你故意的。」
我沈默的和他對視，抿緊嘴唇，不承認也不否認。
把車停在市郊公路邊的一個小餐館後面，我們打算在這個客人寥寥無幾的地方解決午餐。
我們鄰桌坐著一對風塵仆仆的中年大叔，他們的桌上空空的，像是在等菜。
庫洛洛和我坐在鋪著油膩泛黃桌布的餐桌那裏等了一會兒，有人慢悠悠的從內堂走出來。
招待我們的侍者是個把人類所有煩惱都表現在他那張長滿青春痘的臉上的青年。他無精打采的遞給我們菜單，然後眼皮耷拉著，「雖然菜單上東西挺多，但因為天氣的關系新鮮蔬菜都沒運過來，目前只有A餐和B餐的選擇。」
「A餐和B餐又是什麽？」我問他。
他的眼皮仍然耷拉著，用左手的尾指挖了挖鼻孔，毫不在意的把手指在油兮兮的圍裙上蹭了蹭，「A餐是豬肉飯，B餐是牛肉飯。」
「呃……」我呆呆的看著他又重新放進鼻孔的尾指，想到一個可以在任何時候漫不經心的挖著鼻孔的超人大叔，「那個，請問您姓福克斯麽？」這家夥不會是超人大叔丟在鄉下不知不覺間長大的兒子吧？
「我姓泰格，你是在搭訕我麽？下班時間是三點。」他一絲不茍的挖著鼻孔，哼哼嗯嗯的說，說完用那雙耷拉眼皮的眼睛送給我一個疑似媚眼的……東西。
那種東西只能被稱為東西啊！稱為東西都已經很過分了！我本來很餓的，可是看到那東西之後好想吐——嘔~
我站起來，屏住呼吸騰騰騰幾步走出去，然後快速跑向我們的車。站在車門邊上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福克斯大叔，你挖鼻孔的樣子太沒有殺傷力了！這才是超人的威力！嘔~
庫洛洛跟過來，「你……你沒事吧？」
我壓抑住想要繼續幹嘔的沖動，扶著車門虛弱的擺了擺手，「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
他打開車門，我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另外那張桌子的兩位客人隔著玻璃窗望著我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他們好像還在等上菜，也許已經放棄希望了，他們說了幾句話，一個大叔拿起手機開始講話。一定是在求救。
我們拋棄了他們。
離開那間可怕的餐館之後庫洛洛一直時不時看我一眼，像是有點擔憂。
我一邊說「我沒事」一邊在想他這種「關心」是真的，還是裝出來的？如果是真的，那是出於什麽目的？怕我拖累他？
所幸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在路邊看到另一家餐館，雖然也算不上幹凈整潔，但是裏面的客人好像都吃得挺香的。
庫洛洛選了靠門口的座位。我們隨便吃了點東西之後繼續沿著去非瑞城的公路行駛。
大概走了十幾分鐘，車子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故障，也可能是因為車太老了，發動機排氣管吭吭哧哧個不停。庫洛洛下車檢查了一下，說是加速器出了點問題。
這車慢慢每開一段路就要停下一陣子，公路上沒有其他的車輛，不然我們就棄車搭順風車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這條公路維修的還不錯，也不是山路。路兩邊全是細碎的小石子，偶爾在石子的縫隙之間有纖細修長的野草在風中搖曳。
將近半個小時，我們才走了大約十公裏，車終於不願意再走一步了。
原車的主人明顯不會修車，後備箱裏一件工具都沒有，只有一個緊急停車時用來示警的塑料折疊三腳架。天空烏雲密布，時不時有閃電，很快就會大雨滂沱的樣子。庫洛洛嘆口氣，決定去路邊不遠的那所房子裏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借到工具，或者找個避雨的地方，或者再偷一輛車。
公路上沒有任何參照物，使人有種錯覺，覺得那房子大概離我們並不很遠。其實我們步行了大概二十分鐘才到那裏。
我按響門鈴的時候，已經有雨滴落下來了。
正要按第二次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年輕的女孩站在門裏面，有點警惕的看看我們，「你們…… 有什麽事麽？」
我解釋說我們的車拋錨了，想要借用一些工具。那紅衣女郎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的庫洛洛，微笑一下走了出來，我指給她看我們的車。
她這才相信了，轉身推開大門，「請進來吧。」
這是座很典型的卡米特聯邦房子，大門打開之後是個小點的起居室，連著廚房，廚房後面是客廳，臥室在樓上，跟我們之前住的幾間家庭旅館一樣。
我打量著墻壁上掛的畫和鏡框，跟在那女孩身後走進去。
「馬上就要下雨了，你們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她請我們在起居室坐下，「我的男朋友在後院做木工，我家所有的工具都在那裏……啊，要喝點茶麽？我正在烤餅幹，很快就好了。」她說著走向廚房。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是旅行者麽？」她家的廚房和客廳是開放式的，從我坐的小沙發上能夠看到廚房像被轟炸過一樣，案板上灑著面粉，打奶油的攪拌器扔在大玻璃碗裏。烘烤餅幹的香味充斥著整間房子。
這香味本應該讓人覺得溫馨，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從進了這房子之後就覺得有點緊張。
那女孩轉過身燒水做茶的時候我看了看庫洛洛。他立即察覺到我的不安，微笑一下說，「真是麻煩您了，我想現在到後院找些適合的工具，可以麽？這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下起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
「好啊。尼爾——」她打開冰箱拿出牛奶，把身子探出廚房的矮櫃沖著後面喊，「尼爾——」
後院真的有個男聲，「什麽？」
「給這位先生找找修車的工具！在我爸的儲物棚裏！」她扯著嗓門喊，一邊沖茶。
庫洛洛對她微笑，「謝謝。」
她回以微笑，把茶杯和茶壺、牛奶、糖罐放在一個托盤上端出來。
「你要幾粒糖？」
我看著庫洛洛向後院走去，心裏那股不安像風中的火苗一樣忽閃忽閃，我勉強對她笑著說，「我只要牛奶就可以了，謝謝。」
她給自己的茶裏加了三塊糖，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壓低聲音湊近一點，「你們是私奔來的麽？」
我的臉熱了一下，低頭否認，「不是。我們是結伴旅行。」
「哦，是這樣麽？對不起。」她說著，對我俏皮的眨了一下右眼，「但你們看起來很相配呢。」
我把茶杯放在手裏轉著，沒有說話。
看出我對這個話題感到尷尬，那女孩換了個話題，問我們都去遊玩了什麽地方。
我隨便說了幾個在萊爾大叔給我的旅行書上曾經看過的地名，一邊說一邊豎起耳朵，可是後院裏並沒有任何聲音。
那股不安漸漸變得強烈，我站起來，「啊，我可以到後院看看麽？」
叮——烤箱的聲音。
「餅幹烤好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幫我把餅幹端出來好麽？我總是笨手笨腳的。」
「好的。」我答應著，再次打量這房子，到底是什麽讓我覺得不安？不會是烤箱定時器的滴滴答答聲。到底是什麽？
我跟在她身後，她的棕色長發在肩頭輕輕晃動，愉快的哼著不成調子的歌，「我媽說我每次下廚，廚房都像被聯軍洗劫過一樣。」
「呵，她真風趣。」我隨口敷衍，「她和您父親一起出門了麽？」
「是啊！」她關掉烤箱的電源，把袖子卷起來。「去布魯爾旅行了。」
我看到她右手手腕上有一個破碎的心型紋身，那顆鮮紅的心上有些文字，不由問她，「對不起，這個，」我舉起自己的手腕，「這個紋身是什麽？」
「哦，這個啊，」她的臉上有點驕傲的樣子，翠綠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紅紅的嘴唇彎起來，「我的男朋友左手上也有一個。是一對哦。」
她說著把手遞給我看。
那個紋身十分精致，半顆心的邊緣順著手腕肌肉的弧度彎曲，看上去像是被閃電劈成兩半，一條絲帶纏著那顆鮮紅的心，上面有黑色的哥特花體字：Till Death ……
「Till Death Do Us Apart.」她小聲說，「直至死亡將我們分離。」
她臉上那種帶點炫耀的神情讓我突然無來由的不太高興，我誇張的感嘆，「這麽大一大塊，一定很貴吧！」
「紋身和刺青是有意義的！」她如我所料的有點不悅，「你男朋友額頭上的那個刺青……」她說到這裏猛的停下。
庫洛洛的頭發垂在額頭前面她怎麽能看到他的刺青！我的呼吸一窒，手上發出氣柱把廚房裏亂七八糟的東西粘上用力向她猛的砸過去，手一按櫥櫃跳出廚房向後面跑，「庫洛洛——」
我一邊跑，終於想起到底是什麽讓我覺得這房子不對勁——整個房子裏沒有看到一張家庭成員的照片！
巨大的雷聲轟然而至，蓋住我的聲音，這明顯是一個預先策劃好的陷阱，庫洛洛去後院多久了？五分鐘？十分鐘？還是更久？他還活著麽？為什麽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又放聲大叫，「庫洛洛——」後背突然一陣尖銳的劇痛。
我轉過身，追上來的女郎和我扭打起來，她對我這種擅長近身搏鬥的人應付得很不錯，一心想要把我攔住。
心裏這一刻的焦急和慌亂讓我無法冷靜，我急於要擺脫她向後院跑。越是著急破綻越多，被她抓住空隙打了幾下。
手臂和小腹傳來的刺痛反而讓我突然清醒過來。庫洛洛沒那麽容易對付，如果她的同夥已經抓住了他或者殺掉了他，現在一定會跑過來幫她了。可是現在，她像是要竭盡全力阻止我向後面跑，那就是說庫洛洛還沒事。
想到這裏，我冷靜下來，在窄小的走廊裏跟她劈劈啪啪的對打。她對於拖延時間相當有一套，可是直面穩健的攻勢的時候卻不那麽遊刃有余，很快開始流汗，呼吸也漸漸紊亂。我看準時機，右手露出空當，急於扭轉局勢的她果然上鉤，我趁她縱身進攻的時候左拳狠狠打在她胸口。
「砰」的一聲，她被我打得向後飛去，重重撞在墻壁上，墻上掛著的畫爭先恐後的「啪啪」落下來，碎裂的鏡框和玻璃落了一地。
我順著走廊向後院跑去，一腳踢開玻璃門，庫洛洛和一個年輕男人正在一團黑霧裏打得激烈。
那團黑霧大概有隔絕的作用，他們誰都沒發現我走來了。
後院的樹下面有兩具屍體，一個圍裙上粘著面粉的家庭主婦，一個**歲大的孩子。他們纏在保鮮膜下面的臉是可怕的青紫色，一看就是窒息而死。他們才是真正的屋主。
庫洛洛的形勢非常不妙，他身上全是血跡，背部、胸口、腹部綻開一朵朵血花，他兩手執刀只能勉力支撐，而他的對手雖然面色蒼白身上也全是血可是念力仍然源源不斷的發散出來。
我擔心貿然闖入那團黑霧會造成什麽可怕的後果，因為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念能力，更不知道那年輕男人的能力到底除了隔絕聲音之外還有什麽作用。有毒麽？
就在我著急又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他猛烈的連續進攻，庫洛洛明顯處於下風，防守的左手輕輕向下移了兩公分。
來不及了！管不了那麽多了！如果庫洛洛再次使用對付絡腮胡大叔的方法，他會死麽？會吧？
我深吸一口氣，屏息跳進那團黑霧，從那男人身後偷襲。
與其說他是被我的襲擊打中，不如說他是被我突然出現在這裏這個事實給打中了，他跳出那團黑霧，兩眼頓時通紅，霧氣剎那間消散。
庫洛洛在他跳出黑霧的那一刻仰面倒在地上大口的喘起氣。
那年輕男人怔了一下不再攻擊庫洛洛，反而發瘋一樣朝我進攻，嘴裏大喊，「那美呢？那美——」
這時我看到他的左手腕上真的有一個半顆心的紋身！Till Death Do Us Apart。
「你殺了那美？」他的眼睛裏像是要滴出血一樣，發出野獸受傷時才有的嗥叫，「那美——」
我被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嚇壞了，更可怕的是那種寫在他臉上的仇恨和憤怒，在他的進攻中我簡直就像一片被拋進旋渦裏的樹葉，盡管全力防禦可是手腳上被打中的地方像被沈重的烙鐵砸中了那麽疼得發燒。
這種接連不斷的劇烈疼痛讓我的手腳不受意志控制的產生短暫的麻痹，無法組織有效的反擊。
眼看我就要被他打倒在地，我大喊， 「她沒有死！她暈過去了！」
他聽到這話有一霎那的松懈，就在這時，一把形狀奇特的短刀從他背後透胸而過，他像是極驚訝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又向屋子望去，刀尖「噗」的一聲輕響，向後退去，退出他的身體，一蓬血霧撲出來，像細雨一樣灑在我臉上，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廚房的方向伸出左手，抖了兩下倒在地上。
我看看用手臂勉強支撐起身體的庫洛洛，又看看握在自己右手的那柄短刀，恍然如夢，「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用氣柱粘上這把刀？」我的聲音啞得連自己都不認得。
庫洛洛撫著心口，聲音也是啞的，「我知道。你的氣柱可以彎曲。在友客鑫你和西索打鬥的時候我看過。」
這個時候我全身開始發軟發抖，剛才真的命懸一線，原來最可怕的對手不是比你功力高強的，而是不要命的，拼上性命也要在你身上打個洞的。我沒有應付過那樣的對手，被嚇得呆了。
庫洛洛躺在地上的時候腦子並沒有停機，他看準時機把左手那把短刀拋起來，而我所處的角度可以看到刀。我用氣柱粘上刀柄朝著那年輕男人的心臟猛的拉動，居然奏效，一刀紮進他的心臟。那把刀，就像庫洛洛在林子裏砍擋路的藤條時那麽鋒利。
一道閃電突然割裂昏暗的天空，照亮那個剛剛死去的男人的臉。他的眼睛還睜著，從天空上落下來的巨大雨滴打在後院的泥土地上，濺起的泥點落在他的眼白上面。
我開始顫抖，這種顫抖是發自身體最深的地方的，連接著靈魂和全身最細小的血管、神經，從心臟傳出去。
這時在我頭頂「轟隆」一聲巨響，那個叫「那美」的女孩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她楞了一下，大喊了一聲什麽，聲音被雷聲掩沒。
我呆呆的看著她仰起頭，從台階上向我撲來，雷聲那麽大，我聽不到庫洛洛在喊什麽，只看到他一臉焦灼。
那美的臉離我的臉很近，近到我能看到她露出那個仿若微笑的表情時嘴角彎起的細紋，下眼瞼上的細密的黑色睫毛，還有那雙翠綠色眸子裏漸漸消失的生命光芒。
「你為什麽不逃走？」我看著她的眼睛發呆。
她咧開嘴角，伸向我脖子的手臂軟軟的垂下來，「……你剛才……不是……也沒有逃麽？」
雨點越來越密集，打得我頭皮發麻，我終於晃動一下，那美的身體向後仰倒，重重摔在她的男朋友身邊，激起一片水花。他們的手腕搭在一起，那顆鮮紅的心完整了，心上面纏著緞帶，用黑色的哥特花體寫著：直至死亡讓我們分離。
他們現在是分離還是在一起？
雨的聲音那麽大，我聽不見庫洛洛對我說什麽，他站在我身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雨水打在那美的翠綠色眸子上面，然後從她的眼球上滑出眼眶，和她嘴角滲出的血絲一起順著她的臉龐流淌在地上。
雨地裏蜿蜒的血像有知覺一樣朝我站的地方蜿蜒匯集，他們兩個的血。
我終於覺得手臂很酸。像是第一次和爸爸做念力訓練用一天時間砸一千個核桃時那麽酸，酸到我的手放不下，也擡不起來。
我看著庫洛洛掰開我握得緊緊的雙手，那把粘著那美心口熱血、她的男友心口熱血的刀子被我緊緊握在手裏。在她撲向我的那一刻，我雙手握住它，讓她的心臟撞在刀尖上。
「啪啦」一聲，刀掉在地上，我聽見庫洛洛說，「你的傷重麽？」
攤開雙手，雨水打在我手上，可我手上的血像是洗不掉一樣，不斷順著手指和掌緣滴在地上，我顫抖著張開十指，把手舉起一點讓雨水沖刷，啊，原來是我的手也被割傷了。我握刀的時候太過用力，鋒利的刀刃陷入兩只手掌的邊緣，割破我的手。
庫洛洛拉起我的手，「沒事了。」
我聽得到他說的話，可是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我的全身又開始顫抖，只是這次我覺得頭暈，感官也開始遲鈍，意識也漸漸模糊。
我看看那美的手，哦，原來她打我的時候我感到的刺痛是因為她戴的那枚戒指上有鋼針。
「我，我中了麻藥了。」我說完這句話，天旋地轉，最後看到的，是庫洛洛那雙我總是看不明白的黑色眼睛。
90 在你最軟弱的時候，不得不依靠的那個人是誰？
昏迷之中我做了很多夢。光怪陸離，大多記不得了。後來我好像夢到自己回到很小的時候，發了高燒，爸爸抱著我，讓我趴在他的肩膀上帶我去找醫生。我很怕，因為怕打針，所以一直求爸爸不要去醫生那裏，眼淚一滴一滴淌下來，順著爸爸的脖子流下去。
我後來醒來過一次。醒來之後立刻覺得自己的雙手給什麽東西捆在一起，兩手之間大約有十五公分的距離，像是戴了鐐銬，我大驚，用力掙紮了一下發覺自己不能動彈，這使我想要驚聲尖叫，可是嗓子裏只發出嘶啞難辨的小聲「嗚嗚」。這時有只手輕輕拍了拍我，庫洛洛的聲音溫和而鎮定，「沒事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是趴在他的肩膀上，我的雙手被包紮過，兩手間由一條繃帶連著，環抱著他的脖子，垂在他背後的背包上。
我放松下來，再次陷入昏迷。
再醒來的時候我的知覺有漸漸恢覆的跡象，我能感覺到褲子**的粘在雙腿上，膝蓋以下的部分冰冰的，可是身上熱乎乎的，胸前有薄薄的汗。我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庫洛洛左側的頸項和耳朵，他耳垂上那枚藍色的耳環藍得好像有液體在裏面流動。
有汗珠從他的鬢角順著下頜骨，沿著脖子上的動脈流向肩頸之間，他腦後的頭發被水打濕了，伏貼的貼在脖子後面，看起來相當柔軟。
他撐著一把大大的深藍色雨傘，雨滴簌簌的落在上面，然後由一粒粒小圓珠變成一條條曲線流下去。我的手環著他的脖子，擱在我的大登山包上。他在我身上蓋了什麽厚重的衣物，讓我覺得很熱。
這時，我第一次發覺庫洛洛的肩膀其實很寬。遠遠比我印象中的寬。我努力想要出聲，或者動動手臂、脖子讓他知道我醒了，可是卻一點都動不了。
他的呼吸吹在我左臉旁邊，我鬢邊的頭發隨著他的呼吸不斷拂動我的臉頰，癢得難以忍耐，我的左手肘內側貼著他的脖子，能夠感覺到他血管的每次跳動。他身上的各種氣味——和我一樣的香波，剛換的衣服上的香味，汗水味，血腥味，還有我說不清楚的氣息充斥著我的鼻腔，仿佛那是這世界上我唯一能夠聞到的氣味。他的心臟就在我的胸口撲撲跳著，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貼近我，可是我竟然動不了！
大概是感覺到了我細微的變化，他抱著我的那只手在我腰上緊了緊，安撫似的拍拍我，「就快到了。」
不知道是因為焦急還是窘迫，還是別的什麽原因，我覺得喉嚨裏像是粘了一塊麥芽糖一樣呼吸不暢，一下子又昏迷過去。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終於感覺到四肢都恢覆了知覺。有人輕輕在耳邊不斷呼喚我的名字。我的腳背蹭在細棉布上面，身下是張柔軟的床。
我眨眨眼睛，周圍黑黑的，然後察覺到我的胸口下面墊著一個枕頭——我是趴在床上？
脖子還是很僵硬，我努力想要轉動脖子的時候聽到庫洛洛的聲音，「咪路？」
「嗯？」我終於可以發出聲音了！
我吞咽一下，聲音嘶啞，嗓子又幹又痛，「我們在哪？現在幾點了？」
「現在是淩晨三點鐘。」他蹲到我面前，一臉沈靜，微弱的光下，他的眼睛裏有種讓我覺得安心的東西，「我們還很危險，不過暫時沒事。」
我想起那美和她的男友，他們應該還有同夥吧，不然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設下那麽嚴密的陷阱。那餅幹是分明那個媽媽烤給她的孩子的，餅幹還沒有烤好，他們就死了……
「你現在試著轉動身體，然後是四肢。」他打斷我的胡思亂想，掀起我身上的被子。我覺得有一點涼，閉目吸氣，像個嬰兒一樣試著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急得吭吭嗯嗯了半天像被翻了個底朝天的烏龜那樣笨拙的翻了個身。
又喘息了大約一分鐘時間，我終於晃動四肢坐了起來。這才看到這間房間像是旅館的雙人間，我躺在一張大木床上，房間的裝修很簡潔，庫洛洛沒有拉窗簾，窗外黑沈沈的，有一彎細細的黃色月亮掛在黑壓壓的樹梢上。這房子像是在一片偏僻的樹林邊上，周圍沒有任何燈火。
庫洛洛走過去拉上窗簾，又把燈打開。
我閉上眼睛適應了一會兒，他遞給我一杯水，我連捧起杯子的力氣都沒有，他把水杯湊在我唇邊，我咕咚咕咚把水喝光，水順著下巴流到脖子和鎖骨上。可是我還是覺得渴，嗓子疼得像被火燒過一樣，「這是什麽地方？」
「靠近非瑞城的一間黑店。」他的聲音很平靜，「咪路，你覺得怎麽樣？」
我楞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消化「黑店」這個信息，就發現自己很不對勁——我反穿著一件領子被撕掉的男式襯衫，扣子在背後，然後，我沒穿褲子。
我看著露出「正直清澈」目光的庫洛洛，又看看自己光裸的雙腿。
「我幫你換的，」他毫不在意的將雙手放在我的腋下把我從床上扶起來讓我站在地上，發覺我可以獨力站直時他松開手，「你對那種麻藥過敏，發燒了，濕衣服必須馬上換下來。現在試著走路，然後看看你的念力有沒有什麽異常。」
我沈默幾秒鐘，無話可說，按照他說了搖搖晃晃的向前走了幾步，又試了試念力，「我很好。」
「現在，」庫洛洛一臉嚴肅，「跟我到浴室去。」
我跟他走進浴室，他轉過身，把我推到鏡子前面，站在我身後，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頭發被一條白色繃帶胡亂紮在一邊，臉頰紅紅的。
「那個叫‘那美’的女孩是操作系的，她可以遙控機器零件，也制作了很多有名的追蹤器，比如說現在你背上釘著的這個。」
庫洛洛的話讓我猛然想起我向後院跑的時候被她追擊，後背上短暫而劇烈的疼痛，那是追蹤器？
我把手臂伸到身後，後背、肩胛甚至後頸的肌肉被牽動，疼得我額頭冒汗。我摸索了一會兒，只能摸到脊背正中有一個豆子大小的凸起，上面有血痂。
庫洛洛抓著我的肩膀把我轉過來，遞給我一面小鏡子，「你要看麽？」
我點點頭。他靠近一點，雙手伸到我身後解開衣扣，「咪路，我現在會把那個追蹤器取出來，你要拿著這面鏡子看清楚我是怎麽做的，因為我的背上也有一個。相同的追蹤器，相同的位置。」
他說完，松開手，後退一點，「當然，你也可以不幫我。」
我擡起頭，不理解他的話。
「你現在知道了，繼續跟我走下去就是這樣。」他頓了頓，黑眼睛裏平靜無波，沒有期待，也沒有遺憾，「你要繼續麽？」
我和他對視了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太覆雜的情緒和想法都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就如同把所有的顏料都摻在一起只會是黑不溜秋的一片一樣。
所以我只是點了一下頭。
庫洛洛有幾秒鐘沒出聲，然後咳嗽了一下，「你……決定了？」
我忽然大聲叫起來，「你怎麽這麽啰嗦？快點吧！我很疼啊！」叫完之後我低下頭，覺得他這時候如果再說什麽話我一定會當場哭出來。
吸吸鼻子，我舉起鏡子向前走了一點，庫洛洛面對著我，手伸到我背後拉開襯衫，像拉開一場恐怖劇的幕布。
昏黃的燈光下，經過兩面鏡子的反射，我看到在我後背正中，從上數第五塊和第六塊脊椎骨之間有個小小的凸起。
那位置的確巧妙，我不得不佩服那美射擊的技術。那個位置，無論是轉動動手臂還是脖子，都會牽動肌肉，讓中槍的人疼痛難忍，可是，就算是練過柔術，也很難把雙手都背在背後摸到那裏，更別說自己取出比綠豆大不了多少的追蹤器了。
庫洛洛垂下睫毛，轉身從浴室水槽裏拿起放在急救盒裏的酒精棉球，「我要開始了，你能看得到麽？」
我調整鏡子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稍微猶豫一下，解開我胸衣的搭扣。
盡管知道他是在幫我，可我還是沒法抑制從心裏直接湧到臉上的羞怯，庫洛洛的手指碰到我的時候我瑟縮一下，忍不住閉上眼睛，可是又擔心會錯過什麽重要的步驟，趕快把眼睛睜開，小聲說，「開始吧。」
蘸著酒精的棉球擦上我的後背時，這種預示著燒灼一般疼痛的冰涼無論多少次都會讓我忍不住哆嗦，這次也一樣。鏡子裏庫洛洛微微一怔，然後低頭用棉球擦拭兩把鋒利的刀片，「這個追蹤器的設計很巧妙，記住，以它為中心割兩刀，像個十字架一樣，橫的那一刀稍微偏低一點……」
「逆十字麽？」我喃喃一句。
他楞一下，「嗯。我要割了，仔細看，你也是左右手都可以的，對麽？」
「對。跟你一樣。」
他點了下頭，「那就像我這樣左右手都用刀吧。割開傷口之後，我會把追蹤器吸出來。」
我沒說話，緩緩呼了口氣。
庫洛洛不再說話，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刀片，從右向左割，右手同時從上向下割。 割開傷口的時候我咬住嘴唇告訴自己不能閉上眼睛，要仔細的看。
刀口的長度縱向那一條大約三公分，橫的那條一公分多一點，深度都是一公分左右，他下手很快，刀口還沒出血，皮膚已經綻開。然後，細細的兩條紅線出現在我脊背上，我在奪走那美他們的生命之後，也成了背負十字架的人。
這種程度的疼痛跟接下來的根本沒法比，庫洛洛稍微躊躇，捏著我的雙肩，俯下頭去吸_吮我的傷口。
他的頭發蹭得我有點癢，嘴唇燙燙的貼在我的傷口上面。我終於忍不住閉上眼睛。
那種像是用鐵刷子勾拉撕扯肌肉的疼痛持續了不知多久，我額頭上的冷汗順著鼻尖掉在嘴唇上，又鹹又澀，可是全身燙燙的，像是被蒸汽熨鬥一點點燙到，必須繃緊全身肌肉去和這疼痛對抗。
比起這些**上的疼痛，從未有過的羞澀和窘迫更加難以忍受。他的氣息、動作、體溫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自己正在一個年輕男人面前半裸著，我緊緊抱住胸前的衣服，羞恥得隨時會流出眼淚。
「啪噠」一聲輕響，庫洛洛扶著我的肩膀，「好了。現在我給你上藥包紮。」
他這麽說的時候已經把蘸滿酒精的棉球敷在我的傷口上，疼得我不住打著冷顫。
劇烈的疼痛，混雜著負疚感，還有羞恥的感覺，讓我眼前發黑，渾身顫抖，我只好抓緊衣服，捏得手指發疼，我的嗓子深處發出小狗挨打時才有的聲音。這讓我覺得非常丟人。
他輕輕拉我一下，讓我轉過身，握住我拿鏡子的手，把一條毛巾放在我臉上給我擦了擦汗，「沒事了。咪路，沒事了。」
這種簡單重覆的話此時居然能夠切實的安慰我。我把腦袋靠在他手上喘了幾口氣，「我想喝水。」
庫洛洛用漱口的玻璃杯接了點水給我，我一口喝完，還是覺得口渴。
白瓷水槽裏有一塊粘著我的血肉的金屬，形狀和大小都像一只大螞蟻，一端尖銳如同蜂針，一端是個比米粒大一點綠色的晶體小球，粘著我的鮮血一閃一閃的，中間有六只比頭發絲稍微粗一點的金屬小鉤子還在不斷抖動。
我喘了幾口氣，擡頭看看庫洛洛，嗓子裏又幹又疼，「你覺得他們多久之後會追過來？」
「不知道，可能一兩個小時之後，也可能下一秒鐘。」他說著捏碎那綠色的晶體小球，「我在那房子裏沒找到接收器，所以一路走過來的時候發了幾枚追蹤器在其它移動的物體上。」
「都……是些，什麽東西？」我說話的時候又開始不住顫抖，話斷斷續續，身上的汗像擰開了開關一樣不停流出。
「嗯……運木材的貨車，一只鳥，哦，還放在塑料瓶裏扔進下水道一個。還有一些別的。」
「呵呵，下水道那個主意好。」我勉強笑了一下，背部又是一陣劇痛，「快點吧，現在我幫你取出來。」
「你覺得有把握麽？」
我看看水槽裏那個設計精巧的追蹤器，說了很傻的話，「我不知道怎麽吸，你剛才沒告訴我。」
庫洛洛一下笑出聲，他的左手忽然擡起來，像是要抓住什麽東西，又垂在身旁，「嗯。靠感覺吧。」
我也笑了一下，覺得喉嚨裏面越來越疼，「來吧。」
「我會看著的。」他說完轉過身，脫下襯衫扔在一邊，「踩在這摞書上吧。」
庫洛洛真的是什麽都想到了。我擡頭看看他，原來我只有他肩膀那麽高……
我站在那摞書上，和他在那面小鏡子裏對視一眼，用酒精給他消毒，擦拭刀片，一絲不茍的重覆他剛才的步驟。
可是我下刀的速度不夠快，刀口很快流出鮮血，順著他的背肌流下來，我手忙腳亂，想要拿棉球擦，血把我手上的繃帶也染紅了。
「咪路，別管傷口，先把追蹤器吸出來。」他輕聲提醒我。
我鎮定下來，抓著他的肩膀，趴在他的背上用力吮吸那個十字形的口子。他的血彌漫在我唇齒之間，我閉上眼睛，努力辨認傷口裏的那個金屬塊想要把它弄出來。
那可怕的玩意兒終於出來的時候，大概是我用力太猛了還是怎麽了，小鉤子紮在我舌尖上，我對著鏡子把它的小鐵鉤一個個掰開，把追蹤器扔在水槽裏。它發出「叮」的一聲，在白瓷水槽裏滾動幾下，用血跡畫出個古怪的圖形。
庫洛洛指點我做了簡單的包紮，我看著他背後那個深深的十字形傷口，忽然想哭。
「你不會落疤的，我割得很小心。」他非常肯定的說，然後轉過身遞給我漱口的杯子。
我含了口水吐出來，血絲帶著泡泡流進水槽。
咳嗽了幾下，嘴裏的血腥味趨之不去。我吸了吸鼻子，「我們現在去哪裏？」
他轉過身，沈吟一下，「我身上還有一個追蹤器。」
他又接了一杯水，輕輕抓著我的右手，我從那堆書上跳下來，他領我走回房間，讓我在床邊坐下。
我驚疑不定的看著他，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他把水杯放在床邊的小櫃子上，呼了口氣，手放在牛仔褲腰上，「對不起。」
餵！團、團長你要幹什麽？！你終於要給十四歲的少女看這世間最醜惡的真相了麽？快住手啊餵！
我差點就要捂眼睛了！可是庫洛洛「嚓」的一下把暫時包紮的紗布撕掉，傷口裏頓時又湧出鮮血。眼前的景象讓我震驚的半張著嘴，有聲驚呼堵在嗓子眼裏。
他的左側小腹，就在距離動脈很近的地方，有血肉模糊的一團。
我湊近一點，看到那傷口被橫七豎八的割了很多刀，有的地方肌肉翻著看起來像是怪魚的嘴巴，那個小小的追蹤器露出一點金屬，隨著他的呼吸，和他的小腹一起起伏。
「你……」我艱難的吞咽一下，喉嚨裏不知道是真的有個血塊，還是因為庫洛洛的血味還殘留著，「你剛才想把它挖出來？」
他平淡的回答，「嗯。試了幾次發現不行。」
「你不疼麽？」我咧嘴，這叫「試了幾次」？肉都掉了幾塊啊！對自己也可以這麽狠麽？我仰著頭看他，他的長睫毛動了動，對我笑了。
我看著他那雙幽黑的眼睛，和他臉上那個和煦的微笑，雙手揪住床單。
他垂下腦袋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割了幾次之後發現十字形的口子最容易拿出來，可是這追蹤器設計得很巧妙，好像只能吸出來。難怪他選擇射在自己沒辦法用嘴碰到的地方。」他說著，抓起床頭櫃邊上的紗布擦了一下從那裏滲出的血。
我僵硬著身體，把脖子向前湊去，鼻尖就要碰到他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長期被隱瞞、忽略的事實——在他高中生的清秀面孔下面，庫洛洛竟然隱藏了一個內衣模特的身體！
就像那個著名的，每次在電視上出現都會讓黛美太太大喊「咪路趕快換台」的那個內衣模特的身體？！
這，這個，說起來，他從剛才就半裸著，我居然一直沒有註意……
面對這具好像在友客鑫的一些雙層巴士上看到的那個只穿了條白色小短褲的內衣模特的身體，還有那兩排像巧克力板一樣的腹肌，我微張著嘴呆呆仰望，兩只手忽然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了，這個，是要抓著他的腿呢？還是要放在他的腰上？我完全被他蒙蔽了啊……
「準備好了麽？」庫洛洛小聲問。他像是不理解我為什麽發呆，眉毛輕輕蹙了一下，「怎麽了？」
我皺皺眉毛，收攝心神，低下頭，扶著他的身體剛要把頭湊上去，他突然向後退了一大步。
「嗯？」我不明所以的看看他，手上還有殘留的觸感，這個……啊啊啊啊——不是吧！我剛才摸了他的哪裏和哪裏啊？
「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雙手還保持向前伸著的姿勢，「我……」趕快把手縮回來又甩了兩下，「呃~」這樣做會引起更大的誤會啊！「我不是嫌你臟！」笨蛋你昏倒算了！這是什麽話啊！
我頹然垂下雙臂，耷拉著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麽，吸了吸鼻子覺得一生中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尷尬。
為什麽我剛才不像他那樣用「正直而清澈」的眼神直視他然後無辜的問「怎麽了」呢？這樣他就可以裝做沒有被我摸到屁股和那個重要的部位了啊！等等，不止是屁股麽？
我瞥瞥自己的左手，嗯……這個……
可惡！幾乎完全沒有印象了！可是……好像摸起來不像橡皮管子啊！是因為隔著一層繃帶麽？什麽都沒摸到還被人鄙視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假裝沒發覺再……
唉呀我到底在想什麽？麻藥！這一定是麻藥的副作用。
我的腦海裏反覆回蕩著震驚、羞愧、後悔、遺憾、尷尬、惶急，亂糟糟的像個菜市場，庫洛洛走過來，拉起我的雙手，「開始吧。」說完，他把我的右手放在他腿上，握住我的左手。
「唔？」我擡起頭看看他，他的眼睛裏一派寧靜，沒有任何尷尬，像是剛才什麽都沒發生。
這樣最好了。
可是，當我靠近他那兩排巧克力的時候，臉頰又無法克制的熱起來，我一定是臉紅了。
我的鼻尖碰到他的時候，他的小腹忽然吸進去一點，像是在躲避我的嘴唇，於是我只好又湊近一點，微微側臉，輕輕貼上去。
額頭和鼻尖蹭著他腹部的肌膚，唇齒下面隔著肌肉是各種脆弱的內臟，貫通全身的動脈就在我的臉頰旁邊跳動，這一切讓我有種錯覺，覺得他是一只躺下露出肚皮的猛獸，可是並不是因為臣服於我。
我閉上眼睛，用舌尖找到那片已經暴露在肌肉外面的金屬，開始用力的時候庫洛洛抓緊我手，肌肉僵硬了一下。
他一定還是覺得疼的。盡管他可以選擇無視疼痛。
半瞇起眼睛，我看到庫洛洛的左手輕輕動了一下，然後握緊，垂在腿邊。
有了一點經驗，這次追蹤器被我咬在門牙之間取了出來。庫洛洛在那一秒鐘松開我的手，同時呼了口氣。
他把手伸到我臉前，讓我把它吐在他手裏，又遞給我水杯。
我漱了口，覺得很累。四肢又開始發抖。
庫洛洛把扔在地上的背包撿起來翻出一條褲子給我，「穿上，休息一會兒我們就下去。」他說完就轉過身走進浴室。
我一邊哆哆嗦嗦的把褲子穿上，一邊感嘆好在襯衫夠大，長到能夠蓋住我的腿，不然我一定會羞窘到直接昏倒。我的手臂和小腹被那美刺中的地方都有一小片淺紅色的圓形，可能是過敏反應的一種。
穿好褲子之後我喘了幾口氣，咬著牙想要轉動手臂把胸衣的搭鉤扣上，背上的傷口好像又裂開了，像是有冷風從那個十字口子裏鉆進身體然後燒了一把火，疼得我兩眼發黑。
我低哼一聲，那美你這混蛋，這位置和深度算得真好啊！
庫洛洛從浴室走出來，他已經穿上了襯衫，平靜溫和，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受了傷，他靜靜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把手伸到我背後給我系上襯衫扣子。
我看了他幾秒鐘，嘴唇動了動沒敢說讓他幫我把胸衣也系上。就算系上了，脫的時候怎麽辦？讓他來幫我脫麽？
我靠在床欄上喘了幾口氣，為我們的未來擔憂，「我什麽時候才能恢覆？」這種每隔十幾分鐘就手軟腳軟的狀態，如果找我們的人追來怎麽辦？
庫洛洛退後一點，看看我，「不知道。你要再喝點水麽？」
我虛弱的點點頭。
「你的體質對這種麻藥過敏，除了每隔一段時間會四肢無力，等一下可能還會發燒昏厥，也許用‘堅’會緩解手腳麻痹的情況。」他給我拿了一杯水，我扶著床欄，氣喘籲籲，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水。
又休息了十幾分鐘，我站起來，顫巍巍的走了幾步，找回平衡感。庫洛洛把我那只背包也賽進大登山包裏，把它掛在右肩上打開房門，「走吧，帶你去看看這間黑店的兩個老板。」
悠于 2015-1-21 17:09
91 快要窒息、黑暗中的焦灼等待、謀殺、血腥、緊張……這些簡直是用來拍恐怖片的基本素材！
庫洛洛把我拉起來，說要帶我去看看這間「黑店」的老板。
我按照他說的，用「堅」遍布四肢，漸漸覺得力氣恢覆了。跟著庫洛洛走下樓梯，悄悄靠近廚房。
廚房的燈沒有開，空無一人。可是我凝神細聽，能聽到一男一女在對話。
庫洛洛拉開壁櫥的門，對我小聲說，「等一下我打碎電燈你就用‘絕’，你會用‘絕’吧？」
我不知道他有什麽計劃，疼痛和疲憊讓我沒有心思詢問他，直接順從的點頭。
他微笑一下，在櫥櫃裏摸索幾秒鐘，櫥架上的罐頭、面包搖晃幾下，轉向一邊露出一道暗門。我正在驚奇，庫洛洛悄無聲息的弄開了那扇門，那對男女的聲音和一絲燈光一起傳出來。
「……是上等貨。雖然男的年紀大了點，可是傅樂那老東西喜歡這樣的年輕男人。」那個男人聲音裏有難掩的興奮。
「我看到那女孩的臉了，」那女人說，「雖然睡著了，可是漂亮得像個瓷人，比上次賣給老變態圖斯基的那個還要漂亮多了，他說最遲明晚就來驗貨，順便取走他訂的那些東西。」
「我們走運了！你等會兒把‘樂豆’撒在湯裏送到他們房間去。我現在就去給傅樂那老家夥打電話，」那男人繼續嘀嘀咕咕，「把圖斯基預訂的這套金鏈子準備好，給那女孩戴上。這次我們要大賺一筆……」
我疑惑的看看庫洛洛，他笑得有點不懷好意，「說你呢，上等貨！」
楞了一下我才明白過來，狠狠瞪他一眼，「傅樂老板喜歡你這樣的！雖然你老了點。」
我的聲音有點大，那對男女被驚動了。他們打了個哆嗦，還沒來得及轉過身，庫洛洛已經沖進去把他們打倒在地上。
這間暗室不算大，一面墻上掛滿了各種皮鞭和奇怪的鎖鏈，另一面墻上有兩個鐵環，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墻角堆著很多個大箱子，正對門的墻壁上還有個打開的保險櫃。
那對男女可能是被打脫了下巴，痛苦的在地上哼哼著滾來滾去。
出乎我的意料，他們兩個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長相，看起來都像崔錫夫婦那樣樸實敦厚。如果是我自己投宿到這個店，絕對看不出他們是人口販子，搞不好現在已經喝了那個加料的湯了！不知道庫洛洛是怎麽看出來他們不對勁的……
「把他們捆起來。」我還在驚嘆，庫洛洛已經一邊吩咐我一邊動手去翻保險櫃裏的東西了。
我四下打量一下，從墻上取了根粗麻繩把他們結結實實的背靠背捆在一起。他們流露出恐懼的神色，當那男人看到庫洛洛把他保險櫃裏的鈔票還有放在紅色絲絨盒子裏的金鏈都拿出來塞進背包的時候，他的表情不再是恐懼而是痛恨了。如果他能動能說話，一定會破口大罵著撲上去撕打庫洛洛。
那金鏈樣式很奇怪，大約有六、七十公分長，一端連著兩個小巧的金環，另一端連著一條手指粗細的金棒，不到十公分長的棒身上面鑲嵌了很多沒有切割的紅寶石和種籽珍珠，整條金鏈做的十分精致古樸，看起來很像是轡頭還是什麽，我沒騎過馬，不知道那叫什麽，就是騎手放在馬嘴裏控制它行動的那種東西。可是……最小的小馬駒的嘴也比這這金棒大多了啊。
我還在納悶，庫洛洛對著我喊，「來，看看這些箱子裏還有什麽好東西！」他說著把那些刻著花體字母，整整齊齊摞在一邊的大皮箱子一個個推下來，那對男女嗚嗚驚叫著躲閃，從一只箱子裏掉出很多各色各樣奇形怪狀的內衣，落了他們一頭，我咯咯笑了兩聲，也加入庫洛洛翻箱倒櫃，把這地方搞得一團糟。寶貝倒沒找出來，不過什麽黑漆皮緊身胸衣啊，帶羽毛的眼罩啊，透明裙子啊，帶著尖刺的塑膠球啊，還有很多看不出來是用途的古怪玩意倒是灑了一地。
「看來沒有什麽我們想要的東西了，我們走吧。」庫洛洛停止破壞，「謝謝你們的款待。」他說完拉著我向門外走，「哦，你們兩位就在這裏住幾天吧。」
他哈哈大笑，手一揮，用一條鞭子打破了暗室裏的吊燈。在一片黑暗中他拉著我走出壁櫥，順手一撥拉櫥板，罐頭、面包還有瓶瓶罐罐劈裏啪啦的砸了一地。
這時庫洛洛捏了捏我的手，我趕緊運起「絕」。他拉著我疾步走出廚房，打開大門，又讓門重重的自己關上，再轉身走回暗室。
從那對痛苦不堪的男女身邊經過時我忍不住想笑。
庫洛洛仿佛長了對能夠在黑暗中視物的眼睛，他帶著我從布滿淩亂雜物的房間走過，竟然沒弄出一點聲音。走到墻角，他拉了拉我，示意我蹲下來。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計劃什麽，但是這樣惡作劇似的破壞活動讓我覺得很有趣。
黑暗中，我感覺到他輕輕的擡起一個倒扣在地上的大箱子，把背包放在下面，又擡起一個箱子，鉆在箱子下面，我趕快也跟著他鉆進去。他把箱子放下，我慢慢適應了黑暗，看到箱子一角被什麽東西墊起來一個小縫兒，所以我們可以自由呼吸。
我轉動身體，想要找個舒適一點的姿勢蜷縮起來，又怕會碰響箱子，正在猶豫，庫洛洛拉了拉我的手臂，讓我向他靠近，他同時也轉動身體，面對著我蜷起腿側躺著。
他繼續無聲的調整手腳的位置，擡起我的下巴，把我的腦袋放在他的右臂上面，我動動壓在身側的左手，手掌碰到他胸口的扣子，他停了一下，左手順著我的肩膀找到我的另一只手，輕輕握住它。
這時候我的四肢又開始酸軟麻痹，我只好努力保持「絕」的狀態，蜷縮著躺在地上。他立刻感應到我的不適，輕輕拉著我的手晃了一下，又用手背在我額頭上試了試溫度。
我想我一定是像他說的那樣又開始發燒了，因為我覺得渾身都燙燙的，連蹭到他領口的鼻尖都在發熱。
這一刻我覺得我們像是一顆豆莢裏兩粒豌豆，在黑暗中忐忑不安的緊緊靠在一起，等待未知的光明。
正在我的耳朵裏開始出現象征昏迷前兆的蜂鳴時，廚房的燈亮了。我打起精神，庫洛洛握了握我的手。
「在這裏！」一個男人大喊。
緊接著有三四個人沖進來，他們沒有出聲，幾秒鐘後，有人幫旅店老板安上了下巴，厲聲喝問，「那個年輕男人和那女孩在哪裏？」
老板帶著哭腔大叫，「我被他們搶了——啊嗚嗚，我被他們搶了！」
幾個耳光之後那人又問，「他們走了多久？」
「……剛剛走。」
又是幾個耳光，「多久？」
「大概、最多十分鐘！啊啊啊——」
「他們沒有車，一定走的不遠，搜索這附近的樹林，那美的定位器看來是沒用了。快！」
他們撲撲通通的走了。老板在他們走了不久之後開始怒罵哭喊哀號。老板娘始終不出聲，不知道是暈過去了還是怎麽了。
我動了一下，想要問庫洛洛可以出來了麽，他突然把指尖壓在我唇上。我想這大概是讓我先別出聲的意思，於是繼續保持「絕」的狀態。
箱子很大，可是兩個人藏在下面還是有點擠，他的手指蹭著我的唇，從我的右臉上滑下去，他的袖口擦著我的下巴，一直向下，然後，他再次找到我的右手，輕輕握住。
用「絕」的時候不能用「堅」，於是我的四肢又漸漸發軟。
庫洛洛身上的氣息混著這暗室裏的特有的潮濕氣味，讓我有種回到童年某個陰雨天的恍惚感覺，軟弱而無奈，可是又不覺得難受。
從縫隙裏透出的那一點微光，讓我漸漸能夠看到他隨著呼吸緩緩起伏的喉嚨，還有我捏著他襯衫扣子的左手拇指和食指。
我轉動脖子，想要擡頭看看他，可是沒想到他在我這麽做的時候也忽然輕輕低頭，於是他的下巴蹭到了我的額頭。我趕快閉上眼睛，有種隱約的，類似害怕又不是害怕的情緒像團薄霧一樣從心底浮起來。
又這樣一動不動的等了幾分鐘，我聽到有兩個人走進廚房，會是誰？我緊張的抓緊庫洛洛的手，聽到一個人說「他們真的走了」。
另一個人沒有回答，又停了幾秒鐘才開口，「我不明白。我的感覺一向很準，我覺得他們沒有從樹林裏逃走。」
自從他們進來，老板就停止了怒罵，他粗重的呼吸聲透露著恐懼，忽然間他慘叫了一聲。
這時第一個人又說話了，這次是對老板說，「告訴我，你看到那個男人和女孩去了哪裏？」他的聲音突然柔和起來，像是在耐心的問一個小孩。
我被這聲音弄得寒毛直豎，心怦怦亂跳，手心滲出汗水。
那老板的聲音也變得奇怪，像是台沒有感情的機器，「那個男人從保險箱裏拿走了現金和金馬銜就帶著女孩走了。」
「在我們來之前多久走的？」
「十到十二分鐘。」
「他們受傷了麽？」
「不知道。但是他們投宿的時候那女孩是被男人抱進來的，她睡著了。」
老板的回答用詞簡單可是十分精確，更使這段對話顯得十分怪異。這一定是那人的什麽念能力。如果他們現在發現我們……
想到這裏我微微發抖，庫洛洛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他刻意壓制著的呼吸悠長細慢，輕輕碰在我臉上，像是要把這份鎮定傳遞給我。
我稍微平靜一點，竭盡全力維持「絕」的狀態。
「我們走吧，他們也許藏在這附近別的房子裏。」
「快，讓傻瓜希特他們繼續在林子裏轉悠吧。這地方真讓我覺得惡心，真想燒了它。」
「別浪費時間 ，快點走。」
他們說著離開了廚房。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庫洛洛掀開箱子，「你還好麽？」
我在那一刻失去全身的力氣，像漂到沙灘上的水母癱軟在地，只能簡單的「嗯」一聲。
慢慢用氣布滿四肢，我試了幾次要從地上爬起來，沒有成功。喘了口氣，我閉目咬牙再次用力——庫洛洛把我扶了起來。
從廚房窗口透過來一點點微弱的月光，亂糟糟的暗室裏彌漫著血腥氣，他牽著我的手，向門口走去。
老板娘和老板都死了。
老板娘的脖子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垂在胸前，老板的心口有一個硬幣大小的洞，血流了一身，眼睛大張著，他的血裏不知道混了什麽，有種強烈的惡臭，只有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才有那種惡心的氣味。我猜這種加速的腐壞是因為剛才那個人的能力引起的。
腐屍臭味弄得我胃裏一陣翻騰，我靠在門框上，雖然想要離屍體越遠越好，可是汗水涔涔而下，頭暈目眩。庫洛洛看看趴著門框幹嘔的我，猶豫一下，「你……沒事吧？」
我揮了一下手示意自己沒事。
他扶著我走進廚房，讓我坐在餐桌旁邊，又去打開冰箱，拿了一瓶牛奶，擰開瓶蓋直接喝了幾口，邊喝邊翻冰箱裏的食物。
冰箱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他此刻的表情非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悠閑的。
他拿著食物走過來，把牛奶瓶子遞給我，「先喝幾口吧，等一下我做點東西吃。」
我驚訝的看著他，怎麽，你不覺得惡心麽？還能吃得下東西？
他楞了楞，走過去把暗室的門還有壁櫥關上。
勉強喝了一口牛奶，我這才覺得自己是有點餓了。可是耳朵裏一陣陣轟鳴，四肢無力，實在是沒有什麽食欲。
庫洛洛也看出來我連坐著都很費力，他把我從椅子上撈起來，拖著我走回樓上的房間。每個房間的門都敞開著，裏面亂七八糟。
我倒在床上，喘著粗氣，庫洛洛給我蓋上被子，「你睡吧。醒了就叫我，記得不要開燈。」
我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耳朵裏又開始出現蜂鳴聲，幹脆徹底的昏迷過去。
我是被雨淋醒的。我在熱帶雨林裏走著，雨是溫熱的，落在我頭上身上，我張開口去接雨滴。有從沒聽過的鳥鳴聲，那些鳥在樹葉間跳著，躲藏著，可我還是看到它們鮮艷的羽毛和伶俐的身姿。
我繼續在林中行走，漸漸覺得自己的背包越來越重，每走一步腳都深陷在泥土裏。雨越下越大了，我突然發覺自己好像背了一個人，低下頭，看到一條腐爛了一半露著脛骨的腿搭在我的腰旁邊，驚駭的回頭——那美對我微笑，雨滴從她的綠色眸子上流下來，流出眼眶，她說，「你要吃我烤的餅幹麽？」
「啊啊啊啊——」我驚叫著想要把她從身上甩下去，她死死抓著我的手臂不停叫我的名字！
「咪路！咪路！」我喘著氣睜開眼睛，庫洛洛抓著我的雙手，俯下臉看我。在黎明的微光下他看起來那麽年輕，幾乎有點稚氣未脫，「你做噩夢了。」他說。
「我做噩夢了。」我帶點哭腔重覆，胸口還在劇烈起伏，心跳快得抽痛，終於，燙燙的眼淚從眼睛裏冒出來，像小溪一樣不停的流。
他松開我的手，拿了塊毛巾幫我擦了擦臉，「翻過來，要換藥了。」
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咪路，不要哭。不要再哭了。我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一直對我說。
我吞咽幾下，嗓子依然很疼，「我渴了。」
庫洛洛伸手從床頭櫃拿了水杯。
我趁他轉身的時候揉了揉眼睛，掙紮幾下坐起來，「我給你的那瓶藥膏呢？」
他把水遞給我，我捧著杯子一口氣喝完。
「那藥膏裏有麝香麽？」他遲疑了一會兒問我。
「沒。」我的心跳慢慢變得正常，「用那個藥膏吧，如果這裏可以買得到珍珠粉還可以再配一點。」
他幫我上藥的時候，我把枕頭套上印著淡紫色碎花的布邊咬在嘴裏。庫洛洛的動作很輕，而且他只是解開了一粒扣子，這樣上藥當然不方便，他大概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他一定看出來之前給我取追蹤器的時候我羞得快要昏過去了。按理說我不應該有什麽抱怨，可是我仍然無法抑制的害羞，所以我盡量不出聲也不動，全身繃的緊緊的。
給我上完藥之後他讓我趴在床上休息一會兒，好讓藥膏迅速滲透。我抱著枕頭，看看自己的手，繃帶已經換過一次了。
我爬起來，「現在我幫你吧。」庫洛洛受的外傷比我重，可是他好像不怕疼。他如常做著該做的事情，照顧傷員，做飯，吃東西……我不能一直像個孩子一樣。
他轉過身，看了我一眼，把藥膏放在我手上，又轉過去，解開領口的兩粒扣子，兩手交放在腋下直接把襯衫掀起來從頭頂脫下來。
給他換藥包紮的時候我註意到他後背的肌膚上有各種形狀和深度的傷疤，忽然間我問他，「我什麽時候才會忘記？」
他的頸項輕輕動了一下，但是沒有回頭，「忘記什麽？」
「他們的臉，鮮血流到我手上時的溫度，匕首刺進他們身體裏一直沒到刀柄的觸感，還有，」我的手指順著他的脊背滑下來，「還有他們的眼睛。」還有他們說過的話……Till Death Do Us Apart。
庫洛洛猛的轉過身抓住我的手和我對視。他的眼睛裏有我無法分辨含義的光芒，像之前許多次一樣有銳利的觸感，我凝視著這雙見證過許多次死亡的眼睛，希望他能給我一個答案。一個期限。或者是，一個安慰。
他忽然轉動一下眼睛，尖利的鋒芒不見了，沈入深深的湖底，他的聲音讓我有種絕望的感傷，「你不會忘記的。你只會習慣。」
我垂下頭，「是這樣麽？」
他沒有出聲。
這時陽光慢慢從玻璃窗的右上角刺進來，我擡起頭，瞇起眼睛看他，「你……你第一次殺人是多久之前？」
他松開我的手腕，嘴角微微彎起，像是對我這種迂回的問法感到好笑，「比你現在還要小一點。」
我不知為什麽也笑了一下。
清晨的陽光照在庫洛洛臉上，他的眼眸此刻看起來是琥珀色的，他的表情也讓我感到迷惑。我無法分辨這個時候的他，究竟是真實的，還是他表現出來的虛偽假象。
楞楞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我頹然低頭，「我餓了。」
隔了好一陣庫洛洛才說，「我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麽吃的。」
他出去之後我洗漱了一下，把頭發辮成兩條辮子。庫洛洛的傷口愈合速度的確比我的快很多，可能是因為他一直處於「絕」的狀態吧，不知道他有沒有把那美的那枚戒指還有麻藥拿來，我想知道那麻藥裏都什麽特殊的配方，居然能夠讓我過敏！
我站在窗口向外看，這座旅館在一片樹林邊上，一條碎石子鋪成的路穿過樹林通向大路，昨天的大雨在太陽升起之後慢慢蒸發，給那片樹林蒙上一層即將消散的薄霧。四周非常靜，最近的房子離這裏也有至少五百米。
窗外的樹梢上有小鳥跳躍鳴叫，窗下有一片新的花圃，種著卡米特聯邦的國花百合，翠綠的葉片上還有沒有被蝸牛汲取的露珠。
有誰能想到這個寧謐的小旅館裏藏著些可怕的秘密？
本來想捂著鼻子到廚房去，可是打開浴室門，我看到庫洛洛正把一個大托盤放在床上。想想也對，反正這旅館的主人也不會因為床單臟了而向我們要求賠償了。早餐還很豐盛，腌肉、煎蛋、吐司，還有果汁。
我是真的餓了，毫不客氣的坐下來仔細的給面包片上塗黃油，又塗上一層果醬。
庫洛洛一邊喝咖啡一邊說等一下要怎麽走。
那幫賞金獵人破壞了旅館老板的汽車，所有輪胎都被戳破了。住在這附近的人好像報了警，警察說不定馬上就來。
我問他那怎麽辦？我們現在這樣子根本沒法快速步行，我雖然比早些時候清醒了許多，可是按庫洛洛的說法，那麻藥起碼要再過一天才會完全代謝出去，如果走到一半我又昏厥的話簡直糟糕透了；而警察馬上就來的話……那偷車也不是個好主意。
他有點狡黠的笑了，說等一下圖斯基老板會來「取貨」，到時候我們可以乘他的車走。
我怔了怔才想起誰是圖斯基老板，瞥了他一眼，問他為什麽不聯系傅樂老板。
他一本正經的問我，咪路，傅樂老板喜歡年輕的男人，和喜歡小女孩的圖斯基比起來你覺得誰更容易對付呢？
我小聲哼哼了幾聲沒再說話。
92 那些繞來繞去的心思和算計，有什麽是得不到的？
我們很快布置妥當。
大約十點多，圖斯基來了。他坐在一輛一看就很貴的黑色加長轎車，司機是個穿黑色西裝的肌肉大漢，他們都是普通人。
西裝肌肉叔在門口按了門鈴，庫洛洛打開門跟他說了幾句話，把一個刻著花體字母「T」的大皮箱拖出來。肌肉叔打開車後備箱，和庫洛洛一起把大皮箱擡進去。然後庫洛洛打開皮箱，從裏面取出一只紅絲絨盒子交給肌肉叔。
肌肉叔拿著盒子走到車後門那裏畢恭畢敬的把盒子向著黑色的車玻璃打開。停了幾秒鐘把盒子小心蓋好，放回大皮箱，這才鎖上後備箱，又跟庫洛洛說了幾句話。
庫洛洛點點頭轉身走回房子，肌肉叔站在車門旁邊垂手侍立。
我知道，該我上場了。
把我那條薄毛毯披在身上裹好，庫洛洛推開房門，「準備好了？」
「嗯。」我對他鄭重點點頭。
「記住我說的話。」他走過來，像抱一個嬰兒一樣把我抱起來走下樓梯。
「咪路？」
「嗯？」
「不是跟你說了不能說話也不能動麽？」
我閉上眼睛扭過頭不理他。
「頭也不可以動啊。」他又提醒我。
真是討厭。我眨眨眼瞪他，他笑了。
庫洛洛抱著我走到車窗旁邊，微微側身，我盯著車窗，車玻璃上映出我的驚恐的小臉，眼睛圓圓的，眼淚像是隨時會奪眶而出。
在那片放了特殊塗層的玻璃後面，有個旅店老板口中的「老變態」正在觀察我。他看得到我，可我看不到他。
大約十秒鐘後，肌肉叔的手機響了一聲，他恭恭敬敬的走到車門邊，打開車門，庫洛洛抱著我，一彎腰鉆進車裏，坐在和老變態相對的長座椅上。車裏只有一個人。
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圖斯基長得慈眉善目，嘴角一直有微笑，看起來像某個著名的慈善家。他仔細的打量著我，沒有伸手碰我，只是雙手交握，顯得比較開心。
「土裏安夫婦呢？」他謹慎的問。
庫洛洛低聲回答，「昨天有強盜團夥來了，鄰居報了警，鄰裏互助會的人請他們過去商量了。」
圖斯基哼了一聲，「難怪急著脫手。」他稍微湊近一點，我能聞到他身上優雅含蓄的香水味，這的確是個非常有品味的老變態，「讓我看看她的手。」
庫洛洛從毛毯裏抓出我的一只手舉到他面前，老家夥點點頭，隨即又嚴厲的問，「你們給她註射了什麽藥物？還是吃了什麽？」他一邊問，一邊按了個按鈕讓司機開車。
「是種新藥物，只要一點點就可以讓人四肢麻痹一整天。」
按照庫洛洛事先吩咐的，我只是裝作驚恐的轉動眼睛，既不出聲也不動彈。
圖斯基有點不悅，「上次我就跟土裏安說過，不要用這些亂七八糟的神經藥物，會降低敏感度。」他說著從口袋裏拿出電話，「我得告訴他……」
「先生，這次的藥物只會限制她的行動，她完全能夠感受到最輕的碰觸和撫摸。您看——」庫洛洛這混蛋說著抓起我的辮梢輕輕蹭在我臉上，弄得我癢得要命，我立即想轉動脖子躲閃，可是我想起他的話，既不敢動，又不能躲，臉頓時憋紅了。
他還不肯停下來，微笑著繼續，像是用一根狗尾草逗弄小貓一樣，搔了搔我的臉頰，我只好緊緊閉上眼睛小聲嗯嗯抗議。
老變態這下高興了，他伸出手，想要把我抱過去，庫洛洛微微轉動身體，「她現在還不是您的。」
「哦哦，卡亞快點開車！」他按著按鈕大喊，然後他擡起頭，「等下到了別墅我就把全款付給你！不用驗貨了，我很滿意！」說著他從座位旁邊的置物箱裏取出一堆鈔票，「這裏是一半，現在就把她給我吧！這下我的駟駒車準備好了！」
庫洛洛沒有接他的錢，看著窗外笑了笑，「請您耐心。您還預訂了一條金質的馬鞭是麽？」
「我從不對我的寶貝們做那麽粗魯的事情！金屬的鞭子只會弄傷她們嬌嫩的皮膚！我只用最柔軟的麂皮穗子……」老變態皺起眉毛，「等等！你們沒有對我的寶貝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吧？」奇怪的是你啊老伯！還有，誰是你的寶貝啊！
「當然沒有。對不起，那一定是我記錯了。」他放松手臂，對我微笑，「咪路，已經到大路上了。」
我立刻從毯子裏坐起來，一個飛腿踢昏了那個老變態，看了一眼窗外，確實，我們現在是在一條沒什麽車輛的公路上。
庫洛洛還在看著我笑的時候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抓著辮梢在他臉上掃來掃去，「癢不癢？癢不癢？啊？可惡的家夥！你是故意的吧？」
「對不起。」他毫無誠意的道歉，閉上眼睛閃躲，可是嘴角還翹著，「很癢，真的很癢。」
我氣哼哼的呼了口氣，放松身體，這才發現自己還坐在他腿上，而他的手臂還環著我的腰。
這時庫洛洛睜開了眼睛，他捏起我的辮梢，聲音低低的，「真的……很癢。」他的手臂漸漸收緊，微微低下一點頭，雙眼半闔，呼吸一下一下拂在我面孔上向我一毫米一毫米的靠近，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力量在緩慢的，猶豫不決的拉著他。我看著他，忽然覺得很渴，下唇輕輕動了動……
突然顛簸了一下，車停下來了。我驚疑的看看庫洛洛，他不在意的對我笑笑，按下一個按鈕，司機有點倨傲的聲音傳進來，「什麽事？」
「臨時檢查，先生。今天淩晨有人在這附近滋事，殺害了幾位市民。」
「部長先生正在休息。看看這個！」
「哦是，是。請原諒。打擾了……」
部長？那老變態竟然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庫洛洛又按了一下按鈕，聲音被隔絕了，車子又開始平穩的行駛，我卻僵硬在那裏。
停了幾秒鐘，庫洛洛放松左手，右手還拈著我的辮子，用食指蹭著辮梢的參差不齊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擔心他會突然做出什麽不可預知的舉動。我覺得自己又開始發燒了。
突然間我想起他曾經這樣抱過我——在天空競技場那個破舊的教堂裏。
我的心咚咚猛跳兩下，身體好像失去了平衡一樣像後仰去。
他輕笑一聲，把我拉起來，開玩笑似的用辮梢蹭蹭我的鼻尖。
我轉過頭脫離他的懷抱坐在一邊，裹緊毯子和他拉開一點距離。
這車子的隔音效果真好，狹小的空間裏只能聽到呼吸聲。我忽然想起另一輛「我很貴」，還有那個曾經坐在我身邊帶我赴宴的人。
把毯子拉緊一點，我看著車窗外面。那些事情是多久之前發生的？我離開友客鑫多久了？為什麽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他一定不會像我想他這樣會突然間想起我。一定不會……
車子又行駛了十幾分鐘之後來到一條荒僻的小路，庫洛洛抽出匕首在老變態的手腕上割了一刀，他驚叫著醒來，捂著手腕揮舞了幾下，像只掉進水坑裏的雞。
「弗恩部長，」庫洛洛打斷他的驚叫，「我不想傷害您，所以希望您能配合。」弗恩？我就覺得「圖斯基」這名字一聽就是假的。不過，庫洛洛是怎麽知道他的名字的？
老變態這時已經發現那傷口其實十分淺，他鎮定下來，喘著粗氣瞪著我們，「你們想要什麽？」
「很簡單。」庫洛洛整理一下不久前被我拉亂的衣領，「我要進入聯邦東部銀行總部金庫的密碼，還有您的指模。」他說著，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已經打開了的小盒子，盒子裏是平整光滑的粉色的膏體，散發著很奇特的氣味，有點像……那根本就是我的樹蛙油！美達小姐的推廣試用裝！我趕快轉過臉，把頭低下，怕被看出破綻。金庫的密碼？庫洛洛到底在幹什麽？
「我怎麽知道給了你密碼之後我會安全？」老變態不動聲色。
「您並沒有選擇，不是麽？」庫洛洛輕輕笑了一聲，「為了今天的相遇，我們做了很久的調查。盡管您很謹慎，可是難免會有一些您的政敵樂於看到的照片給拍下來……當然，我們無意損害您的形象，您是位前途無量的政治家，該知道我們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就會離開，什麽麻煩也不想惹。」
庫洛洛也太會扯了！可是他這麽煞有其事的一說，老變態相信了！
他沈著臉，掏出一支金筆，從酒架旁邊拿起便箋本撕了一張寫下一串號碼遞給庫洛洛。
「我相信您不會用自己的政治前途開玩笑，這串密碼一定是正確無誤的。接下來，請把右手的食指按在上面。」庫洛洛將那張紙疊好放進口袋，把小盒子放在他面前。老變態猶豫一下，把手指按在上面。
「這樣就行了，不要太用力。」庫洛洛似乎很開心，「現在，請您在前面的第四個路口停下，讓您的司機把後備箱那只箱子拿出來放在路邊，我們會在那裏下車 。」
老變態按照庫洛洛指示的，跟肌肉叔通話，之後，他盯著我們，繃緊嘴唇，顯得十分嚴肅和陰狠。我反而覺得他這樣子比剛才那種慈眉善目的樣子順眼點。
車子停下來，肌肉叔從後備箱把大皮箱擡出來輕輕放在路邊之後又坐進車裏。
庫洛洛露出他招牌的溫和笑容，「再見了弗恩議長。謝謝您的幫助，為了您的健康，我建議您在九十分鐘內找一位懂得處理接觸型浦西拉病毒的外科醫生。」他說著拉開車門，我打開另一邊的車門，看到老變態大驚失色舉著自己的右手。
那輛加長轎車像躲避瘟神一樣絕塵而去，庫洛洛打開放在路邊的皮箱，撥開蓋在上面那堆稀奇古怪的衣服和皮鞭眼罩之類的東西，拉出我們的登山包，我把毯子折好交給他，滿肚子問題。
「你想知道什麽？」他翻出一件外套遞給我，又拿出一瓶水。
我穿上外套，歪著腦袋看他，「嗯，你不會是真的要搶金庫吧？」
「你覺得我們已經窮到那個地步了麽？」他嗤笑著把背包背好往公路邊上走，「我們先從這裏走下去，找個地方休息。」
我好奇得要命，可是鑒於庫洛洛這家夥的惡劣性格，也只好按捺住想要不斷發問的沖動跟在他身後。
庫洛洛喝了口水，終於開始說了，「如果‘圖斯基’是個普通的有錢人我們當然可以直接下車，但是你看出來了吧，那位送我們來這裏的先生其實很有勢力，不然我們也沒那麽容易通過警察巡檢的關卡……」
「嗯。好像是個什麽部長？你是怎麽知道的？」
「東聯邦財政部的部長，」他補充道，「看到他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幾天前在報紙上見過他給東部銀行新總部剪彩的新聞，隨口提出要求他竟然沒有否認。」
「這樣啊。」我點點頭，原來庫洛洛看報紙的時候都在註意這些東西，「你不是真的打算去搶金庫吧？」
「當然不是。多喝點水。」他說著把瓶子遞給我，「搶劫金庫最重要的步驟是什麽？」
「那還用說……等等，」我想了想，金庫嘛，啊，是了！「是怎麽把金子快速運走！」
他點點頭，露出「你還不笨」的表情，咳，我權當他這是讚美了。
「這裏，」他指指我們剛才下車的地方，「雖然看起來是條不起眼的小路，可是開車的話在九十分鐘內可以到達六條連接全聯邦大型城市的運河，而且……」
「哦哦我知道了！」我揮了兩下拳頭，「去聯邦金庫也很方便，對麽？可是……」我皺皺眉，「我們又不是要搶金庫。」說到這裏我忽然盯著他，「還是說你真的有這樣的計劃？那個穿夾腳拖鞋的大漢，他的能力用來搶劫還真合適啊！」
庫洛洛低聲笑了幾下，微微側頭看我。
「怎麽了？」
「突然想到，」 他從口袋裏拿出那張寫著密碼的紙看了一眼，撕碎扔掉，「以後無聊的話也許可以……」
「餵餵！」我發現像以前幾次一樣，我和庫洛洛的交談總是從一個問題迅速轉到不相幹的事情上，「既然不是真的要搶金庫，為什麽要撒那樣的謊？」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咪路，你認為現在追蹤我們的這夥賞金獵人有多少人？」
「四個、六個……不，不只六個，」我反覆回憶昨天的事情，那對母子顯然剛死不久，餅幹是那媽媽做的但是還沒放進烤爐裏烤，也就是說，她和尼爾最多只比我們早四十分鐘來到那間房子……嗯，這樣的話，我停住腳步，猛的拍一下自己的腦門，「八個！最少有八個！也許別的路線上還有更多！」
庫洛洛微笑著看看我，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有點懊惱，「你也看出來了麽？我們去的第一家餐館，鄰桌坐的那兩個大叔從我們進去之後就一直沒擡頭看我們……」
「是啊。」他有點想笑的樣子，「而且他們只要了飲料。」
有誰會在那種服務生當值的店裏坐著聊天啊！他們當然是守在去非瑞的大路上蹲點的！
唉，我當時怎麽沒想到。庫洛洛這笨蛋竟然也沒發現？
想到這我皺著眉看他，他竟然也在皺著眉看我！
「什麽？」
「沒什麽。」他轉過頭，輕輕感嘆，「那就可以解釋了。如果他們在發現我們之後聯絡附近的同夥，讓人在我們後來吃飯的時候放些裝置在車上進行遙控，我們的車一定會壞，然後守在必經之路上 ……很不錯的計劃。」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可又不是完全清楚，「所以，你撒謊是為了……？」
「嗯。為了給我們省點麻煩，就只好給新上任的部長先生添點麻煩了。」庫洛洛說著，笑得非常單純快樂。
「呃……那個，」我沈默了一會兒，悄悄看看以為我已經完全了解了他的計劃的庫洛洛，雖然很不好意思，可是團長你這樣的聰明人，又是這麽跳躍的思維，你在跳的時候不拉著我我就沒跟上啊！我也不想讓你失望可是我真的是沒明白這和假的搶金庫計劃有什麽聯系啊！「那個……唔，給部長添麻煩……呃……」
團長的厚道人品只有在信長叔這種老實人被我欺負的時候才會爆發，他果然如我所料的蹙起眉頭，然後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眼，慢悠悠的問我，「你覺得弗恩在我們下車之後會做什麽？」
「當然是盡快找個醫生，然後嘛，」我想了想，「加強金庫的防守？」
「看來你對政客們的心理和行為模式一無所知。」庫洛洛不緊不慢的走著，「弗恩的顧問這會兒多半正忙著利用‘有人要搶劫金庫’這個理由把這裏的警力都抽走，同時派人去銷毀一切他和土裏安夫婦接觸過的證據……啊，那夥賞金獵人倒是幫了他一個忙。他的人現在只要放一把火就可以了。」
「顧問？」
他點點頭，「弗恩的行為看來囂張又愚蠢，你覺得他的智慧能夠讓他爬到現在這個地位麽？我不覺得。他背後一定有一個極聰明的顧問。在那位聰明的顧問看來，最糟糕的情況不是金庫被搶而是弗恩去光顧人口販子的事情被他的政敵發現。」
不想再次被他看扁，我努力試著跟上庫洛洛的思維，如果是這樣的話，老變態和他的顧問就會以這裏為中心，搜索在九十分鐘內可以到達的範圍？希望能夠找到我們拿回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照片……而所有這些事都要秘密進行，他就不會動用警力來找我們了……我這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
「浦西拉病毒呢？是你當時唯一想到的致命時間是九十分鐘的接觸性感染病毒？」
庫洛洛簡單的點頭，停頓一下問我，「怎麽了？」
「沒什麽。」我偏過頭，聲音小小的，「你很聰明。」
這麽短的時間內能夠想出一個幾乎是周密的搶劫計劃，配上為這個虛構的計劃而進行的恐嚇，把真正要達到的目的完美的隱藏起來，庫洛洛他真的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我看著他投在我身前的影子，就要到中午了，影子很短，我們並肩走著，他的影子總是隨著腳步碰一下我的影子就離開，這麽聰明的人，他有什麽是得不到的呢？
他的聲音忽然微微流露疑惑，「不過，我想不明白為什麽弗恩會蠢到親自來，而且顯然沒有告訴他的顧問……」
我擡起頭看著他笑了，聰明人總喜歡把別人想得和自己一樣聰明麽？「要是有你盼望了很久的新書發行了，你會不會親自去買？」
他靜靜的出了會兒神沒出聲。
這問題讓我想起老變態的奇怪癖好，「什麽是駟駒車？」
庫洛洛皺了下眉，「當然就是四匹馬拉的馬車了。」
「用特別的小馬駒拉的麽？」我想到那個奢侈的金鏈，「那個馬銜——是叫馬銜麽？最小的馬駒嘴巴也比它大多了啊。難道他用的是哪種跟山羊差不多大的迷你馬？」
「咳，」他似乎有點不耐煩了，「那是給人用的。」
「給人用？」我更加迷惑了。
他沒回答我，低著頭快走，「前面有個拖車公園，這個季節沒有什麽遊人，我們可以在那裏休息到傍晚。」
我只好緊緊跟著他。
「我還想知道，」我追上他，「你怎麽知道那些人會去而覆返呢？」
他稍微放慢腳步，「你聽到幾個人進來？」
我回憶一下，「一共有四個人……嗯，但是只有兩個人走進來，問了話。」
「沒錯。我聽到他們的腳步，問話那兩個人先走的，另外兩個人才走。他們不是一夥的。」庫洛洛把左肩的背包帶子拿下來，讓背包掛在右肩上晃晃蕩蕩的，「又聯想到之前那那美和尼爾，他們兩個的能力都有很明顯的缺陷，卻沒有其他的幫手藏在那座房子裏，我判斷他們這些人雖然一起行動，可是應該是最近才湊在一起的，他們都想獨占賞金。」
我想了想，「嗯，的確是。那美他們，最開始問話那兩個人，還有後來又跑回來那兩個，他們每一對之間都很有默契，但是卻沒有制定最有效的計劃來抓我們。」
庫洛洛對我笑了笑繼續說，「所以沒有問話的那兩個人很有可能再跑回來。」
原來是這樣。
我忽然想到，那美的男朋友看到我出現那麽驚訝，可能是因為他和那美有「一定要攔住我」之類的約定，他的能力好像只有在和庫洛洛獨處的時候才能使用，而那美，她雖然是操作系，但必需要借助機器的力量，並且，她的格鬥術雖然並不高明，卻很擅長纏鬥。
唉，他們大概是打算在無法捉住我們之後才使用追蹤器，而且也沒有告訴其他同夥他們的計劃。
「你聽說過那個那美麽？你說她制作了很多有名的追蹤器。」看來追捕我們的賞金獵人越來越厲害了。
庫洛洛點點頭，「她和那個叫尼爾的男人是搭檔，兩人都是A級通緝犯。我只聽說他們少有失手，但是不清楚他們的能力是什麽樣的，也沒有見過他們的樣子。」
「尼爾的能力似乎只能在和你獨處的時候使用……」我皺眉思索。
「就是這樣。他具現化出的那團黑霧可以使對手神志不清有不能使用念能力的錯覺，」說到這庫洛洛笑了一下，「真湊巧，他的能力對我沒用了。不過……」他看看我， 「你是怎麽發覺那房子不對勁的？直覺？」
我搖搖頭，「那美身上沒有家的味道。那房子也很怪，從門廊到客廳、廚房，沒有一張家庭成員的照片……」
他側目，「家的味道？你是說你一看到她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是麽？」
我「嗯」了一會兒覺得沒辦法解釋，努力想了想試著說明，「她看起來不像是一直停在一個地方的人。更不像是會烤餅幹的人。如果她說自己是第一次烤，或者幹脆在我們來之前把廚房收拾幹凈，可能我還不會幾乎是一進去就開始懷疑……」
「她烤餅幹是想從嗅覺上給你所謂的‘家的味道’吧？」庫洛洛的嘴角嘲諷的輕輕一動，「沒想到弄巧成拙。」
那美和她的男友，他們手腕上那顆鮮紅的心又浮現在我眼前，鮮血像是從纏在心上的絲帶蜿蜒而下，向我匯集……
我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小聲說，「他們一定很愛對方。」 Till Death Do Us Apart…
庫洛洛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為什麽這麽說？」
我沈默一下，「那個男人，我告訴他那美並沒有死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的松懈，我就是趁那個時候……」而那美，她醒來之後如果獨自逃命，而不是沖進後院，也不必死。可是她死的時候好像並不難過？
「他們……」庫洛洛只說了兩個字就停住，然後擡頭看了看天空，像是把下面的話艱難的咽下去了。
正午的天空，卻看不到太陽。天空是灰白色，讓我想起一種候鳥腹部的羽毛。
他在這時轉過臉看著我，臉上是一種我從沒見過的神色，靜得讓我無端端的有點類似難過的情緒。
我還沒來得及抓住自己的情緒，他就低下頭，向右轉，走進一條小道。
悠于 2015-1-21 17:12
93 不要因為一兩次的經驗就認定那是事實，否則……你的命運就會和馬桶連在一起。
小道的盡頭是一個幹涸的湖，湖底有許多車**小的白色鵝卵石，讓我想起神話裏巨龍的蛋，湖邊有幾棵正在脫皮的桉柳，新換的潔白樹皮配著嫩綠色垂拂在地上的枝條相當好看。那個拖車公園就在湖邊。
難怪庫洛洛說這個季節不會有人來。
公園的入口有一塊鐵牌，懸掛在用鵝卵石堆砌的拱門下面，有一段的鐵鏈斷了，鐵牌隨著風「吱扭吱扭」的晃動，銹跡侵蝕的白漆面上寫著幾個紅字：苔提勒度假公園。
整個公園只有我們兩個人。
二十幾輛白色身體紅頂的拖車看起來像一塊塊剛出爐的面包，以公園正中空地上的一座旋轉木馬為中心排列成兩個圓圈，安靜的臥在那裏，和湖底的白色鵝卵石寂寞的相望。
旋轉木馬棚檐下面的彩色電燈泡上半部蒙了一層灰塵，彩色油漆有點斑駁的木馬卻相對幹凈，有些木馬用黑油漆畫的眼睛上還有沒幹掉的水珠。
我跑過去，找到旋轉木馬的控制機，卻看到上面包著塑料布，用黃色警示膠帶貼著「待修」。
失望的走出去，我看了看那架沒有坐板的秋千還有秋千附近的沙坑。
庫洛洛找了輛看起來收拾得很幹凈的拖車，撬開門，把背包扔在地上，讓我退出去，拉開所有的窗簾和蒙在家具上的白布。他把這些布卷成一團，丟在一邊，擰開水龍頭。水管裏發出「突突突」的聲音，流出一些黃色的水，他擰大水流，讓水一直流著，又去打開所有的窗戶。
我站在門口，好奇的打量著這個一共不足十平方米卻把臥室、客廳、廚房、浴室全擠進去的神奇盒子。
我看見過有人在夏天開著車，後面拖著這種盒子全家去拖車公園旅行，但是從來沒有和爸爸住過這種地方。
水龍頭終於流出清水，庫洛洛歪著腦袋湊上去喝了一口水，「嗯」了一聲。
我走進去，坐在小小的雙人沙發上，試圖想象曾經住在這裏的人是什麽樣子的。
靠近床，有一扇玻璃門，印著綠色小碎花的窗簾後面有個小小的露台，上面放著幾個空花盆。水槽前的窗口下面有一個白鐵皮做的灑水壺。
我想了一下，走出去折了一支柳條又拔了幾根長莖的野草插在壺裏，接了點水還放在窗台下面。
坐下吃了點餅幹，我又開始全身無力頭暈目眩，庫洛洛讓我躺在床上睡覺去。
拖車那張大床的床墊硬邦邦的，躺在上面能感覺到一個個彈簧。可是我已經累得無力嫌棄了，意識模糊之前我想起又忘了問庫洛洛有沒有拿那美那個戒指了。這到底是什麽麻藥啊這麽厲害？
我是被拖車裏彌漫著的香甜味道弄醒的。
庫洛洛說他用一塊藍乳酪，和蘋果一起切成薄片放在面包上在簡易廚房的小電烤爐裏烤了一會兒。他在我睡著的時候撬開了電機房的門，拖車公園現在有電了。
我爬起來，「你已經吃過了？」
他點點頭，把盤子遞給我。
咬了一口，嗯，乳酪完全化了，面包烤得金黃發焦，蘋果被化掉的乳酪包裹著，還是脆脆的，果汁和**摻在一起，比聞起來的還要好吃。
唔，他之前在峽谷裏做那個幹酪山菌的湯也很好喝。那塊幹酪是我當零食吃剩下的。
比起早些時候那些果斷、機智、大膽的計謀決策，這種不管隨便用點什麽材料都可以弄出很好吃的東西的技能更讓我佩服又羨慕。
爸爸總說，能夠做出好吃的食物就足以得到尊敬。
我坐在下午五點多的金色的夕陽下，看著站在拖車門口不知在看什麽的庫洛洛，他的手插在褲子口袋裏，後頸上的頭發有點長了，在領口聚成一個小小的桃子形的尖，應該很柔軟，陽光把他的影子拉長，投在我面前的小茶幾上。
「怎麽？不好吃麽？」他發覺我在呆呆看他，回過頭問我。
「……很好吃。」我低下頭小聲回答。
我默默的吃完面包，喝了點水。又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她沒有接，我猜她一定是正在廚房忙著。我家的酒館現在生意應該不錯吧？這個時候大概是一天中最忙的……
我把手機放進背包裏，拿了本書靠在床頭看。
他坐在沙發上，我靠在床頭，各自看書。
看了一會兒書，我漸漸覺得胃疼。
以為是剛才吃東西吃得太快了，我喝了點熱水，揉揉肚子。
又過了一陣，我發現情況不太對——我的胃像是被一雙手當成面團揉著，裏面翻江倒海，疼得我滿頭冒汗。
我從床上跳起來沖進洗手間扶著馬桶吐了。
這一吐就停不下來。
這時我才想起來爸爸也說過，不要把一兩次的經驗當作事實和規律。
就像那個一直隱藏在清秀高中生面孔下面的小白內褲內衣模特的身體一樣，庫洛洛再次蒙蔽了我——他其實是黑暗料理界的。
連續嘔吐了十分鐘之後，我又開始出現耳鳴，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昏倒，可是這次很不幸，我沒有。
庫洛洛終於覺得有必要來看看我究竟是怎麽了，他敲了兩下門走進來，「咪路？」
我氣喘籲籲的站起來，沖水，趴在洗臉池上漱口，「你，在面包裏，還放了，什麽？」
「沒有別的東西。」他思索一下，把手按在下巴上，有點擔憂的看看我，「你……」
他沒來得及說下去，我又吐了。
這時我的胃裏根本沒什麽東西可吐了，只有膽汁，嘴裏苦苦的。哦哦哦真是痛苦。從喉嚨到胃都在抽痛。我打開水龍頭，用手掬了點水漱漱口，把手按在洗臉池邊上直起身子，眼前發黑。
庫洛洛把我扶回去，又給我喝了點熱水。
沒有放別的東西？
難道那美的麻藥又開始新一輪攻擊了？她的麻藥裏到底都放了什麽？
庫洛洛說他在那美身上找到一小瓶藥水，應該就是戒指裏裝的麻藥。我看了看那戒指，握成拳的時候用拇指按下另一邊，戒面上就會有一支三公分長的鋼針跳出來，註入麻藥的小孔在戒指側面，設計簡潔緊湊，做的十分精巧。
我還想再好好看一下把我弄得如此淒慘的小東西，又不行了。
沖進洗手間，我趴在洗臉池上，吐得內臟都要跑出來了。
洗洗臉，我靠在門框上喘氣，「庫洛洛，你究竟都放了什麽在面包裏？」
「你對藍乳酪過敏？」他說著從冰箱裏拿出那塊用保鮮膜包著的乳酪。
我接過來看了看，虛弱的倚著門框滑到地上，「這不是藍乳酪啊……這是塊發黴的乳酪。你是從哪裏找到這種東西的？」和藍乳酪那種發酵而成的藍色斑紋不同，這塊乳酪根本是放太久變質了啊！
「哦。不是麽？」他平靜的把我扶起來，指指屋角，「我從那個冰箱裏拿的。」
我絕望的看看他。團長！你果然是黑暗料理界派來解決我的。那乳酪原來不是和蘋果、面包一起從旅館順手牽羊的麽？這拖車有多久沒住人了？這種東西能吃麽？
庫洛洛起初露出點驚奇而無奈的表情，在我又幹嘔了幾下之後，他欲言又止，我有種不妙的感覺，這家夥好像要說出什麽猥瑣的話了。
果然，就跟在那間廢舊教堂裏一樣，他看著我，像是要從我眼睛裏找出什麽，「你……」他頓一頓，想要選擇合適的措辭，不過，既然現在連俠客信長叔他們都不在，整個公園裏只有他和我兩個人，於是——
他直接了當的問我，「你是不是懷孕了？」
我被他這問題震驚得連惡心嘔吐都停止了，睜大眼睛呆了五秒鐘——「你才懷孕了呢！」
他被我大吼之後也沒有生氣，平靜的和我對視，「你在吃我做的東西之前就有幾次想要嘔吐。你確定麽？」
我氣得全身發抖，又沖他大吼了一遍，「你才懷孕了呢！」
他安靜的看著我不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兒，在我以為他已經放棄了那個猥瑣的想法時，他突然說，「那本書中間的部分你還沒看，不是麽？」
我皺皺眉毛，「哪本書？」
他抿了一下嘴唇，又不說話了。
我扶著墻顫巍巍的走回去靠在床上，突然明白了他在說什麽！你這猥瑣的家夥！《第一次的愛》你偷偷看完了是麽？你就那麽想懷孕麽混蛋！
我氣得又想對著他大吼，手機突然響了。
庫洛洛站起來把我的手機從包裏拿出來扔給我，是黛美太太。
她說她的感冒好了，今天照常營業。問我還好麽？到了哪裏？習慣那邊的氣候食物麽？和教授相處的怎樣？
我聽著她一貫的機關槍式的發問，鼻子酸酸的。勉強按捺住想要哭的情緒，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我一一回答她的問題，「我很好。又離目的地近一點了，最近總是下雨，不過越來越暖和了……」
說到這裏，我的下唇顫抖了幾下，嗓子裏像是噎了塊生鐵，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眼淚在眼眶裏轉來轉去，小心的抽抽鼻子，我用衣袖蓋住臉。
黛美太太立刻聽出來了我不對勁了，她沈默一下，輕聲問我，「是和教授相處得不好麽？」
我搖搖頭，眼淚從眼角溢出來，順著臉蛋流到嘴角，「不是……他很好。」
她又問了我幾個問題，我都哽咽著說「不是」。
不想讓她擔心，實際上她已經很擔心又很焦急了，我嗯嗯嗚嗚的說，「我……嗯，我想……你了……」
電話裏是我斷斷續續的抽噎和呼吸，眼淚流進我嘴裏，我用袖子擦著臉，豎起小腿，把額頭放在膝蓋上。
「我也想你。」黛美太太的聲音也變低了，「這種時候不知道是讓你趕快回來什麽都別管了呢，還是該鼓勵你堅持下去好呢？」
我吸吸鼻子，「我、我會加油的。別擔心我。」
她「唔」了一聲，良久才說，「咪路……一切小心。」
我用手背蹭蹭鼻子，「嗯。」
掛了電話，我一步一挪的走去擦擦鼻涕，又洗了洗臉。我的眼皮腫腫的，鼻腔裏好像堵著什麽東西讓呼吸不順暢。
我側身躺在床上，抱緊我的小毯子把臉貼在上面。我想黛美太太，還有她溫暖的懷抱。
半個小時之後，我扶著洗手間的門框不肯走回去了。每次回去庫洛洛都會接杯水給我喝，而我喝了幾口之後就會跑回來吐，折騰到後來，我已經完全沒力氣了。
他把我放在床上，我趕快要求他扶我起來。因為我躺在床上會覺得整個世界在圍著我旋轉，而閉上眼睛，我覺得我在不停旋轉。
這時他終於放棄了他那個猥瑣的猜測，承認我是食物中毒了。
庫洛洛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不說話。他的臉色也不太好。
又過了十幾分鐘，黑暗料理界的主廚自食其果了。
他不是沒有事，他只是消化得比我快一點。
毒素到了我的胃部，可是已經侵入了他身體更深一點的地方。
所以，他把洗手間霸占了。
而我只能趴在簡易廚房的水槽邊上吐一吐，漱漱口，再吐。
天完全黑的時候我們兩個都筋疲力盡，倒在床上一動都不想動。
庫洛洛掙紮著爬起來找了點白糖和食鹽放在水裏。他這時不得不承認那塊乳酪是變質發黴了——「不過，看起來真的很像啊。」
哪裏像啊？我沒力氣反駁他了。
這個樣子別說按計劃在傍晚離開了，唉，我們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麽？我才十四歲，連一次正經的約會都沒有過呢……
半夢半醒的躺在床上不知多久，我聽到拖車外面有蛐蛐在叫，我睜開眼睛，皎潔的月光透過拖車頂上的小小窗口照在我身上。
我轉轉脖子，庫洛洛在我身邊平躺著，看著車頂，眼睛睜得大大的。
他眨了下眼，「你醒了？」
「嗯。」
「保持‘絕’的狀態可以讓你快點恢覆。」他慢悠悠的說。
我小聲喃喃，「我餓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想太多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聲響亮的「咕嚕」大聲反駁他。
那不是我。
我「噗」的笑了。
他忍了兩秒鐘也笑了。
「保持‘絕’的狀態可以讓我不餓麽？」又過了一會兒，我的肚子也咕咕叫了。
庫洛洛猛的從床上坐起來，朝門外走。
「你去哪？」我有點擔心他餓得發瘋了。
他扶著門框，「去找吃的。一起來吧。」
這公園裏一共有十九輛拖車。
我們翻到的能夠吃的食物包括一包超辣味薯片、兩個開始發芽的馬鈴薯（哦，這個不能吃）、還有一小把放在密封袋裏的白米——好像是準備用來餵小鳥的。
我建議庫洛洛把超辣味薯片打開，泡在杯子裏，然後倒掉辣味水吃就是澱粉糊了，他遲疑一下，還是決定做白粥。
粥很稀，做好之後他撒進去很多很多白糖。
這絕對是我吃過的最甜的白粥。
我吃了粥，出了點汗，再次開始耳鳴，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什麽，就又昏迷過去了。
94 要看清一個人就要看看他都有什麽樣的朋友。
醒來的時候我恍惚了好一會兒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因為我聽到了遊樂場裏常有的音樂聲，在這座空蕩蕩的公園裏回蕩著。
我坐起來，庫洛洛不在拖車裏面。
揉揉眼睛，我走到門口，看到空地上那座旋轉木馬上的彩色燈泡都亮了，馬兒們隨著歡快的音樂上下起伏繞著亮閃閃的柱子奔跑。
庫洛洛站在地上擡頭看著，橙色、紅色、紫色的燈光依次從他身上掠過，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騰騰騰的跑過去，「你把控制機修好了？」
他點點頭。
我跳上木台，咬著下唇微笑，看著這些木馬旋轉跳躍。摸摸每一匹從我身邊經過的木馬，我歪著腦袋看他，這算是……在道歉麽？
他看出來了？
旋轉跳躍的木馬在他臉上投下不斷變換的陰影，他把手插在口袋裏，一幅置身事外的樣子。
我稍微猶豫一下跨上一匹木馬。它帶著我繞著布滿鮮艷繪畫，鑲著鏡子的大圓柱上下起伏緩緩奔跑。
我第一次見到旋轉木馬的時候已經很大了，雖然很想坐上去試試，可是總覺得不好意思。
木馬轉了一圈，庫洛洛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開始覺得尷尬，他是在看我的笑話麽？
我有點氣惱的大聲招呼他，「餵~」
「什麽？」
「上來！挑一匹馬！」
他笑了笑，還是不動。
「餵！」木馬又轉了一圈，我又叫他，「別讓我自己當傻瓜啊！明明是你修好的，不想玩你修它幹什麽？」
他還是不動。
再次轉回來，他仍然站在那裏。我真的生氣了，「坐上來！不然我就把你綁在上面！」說不定還脫光你的衣服哦~
要出醜就大家一起來吧！反正這裏也沒別人。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打死我我也不會坐旋轉木馬的——雖然我真的很想坐一次試試。
木馬再次轉過來的時候庫洛洛不見了，我抱著馬頭向後看，他上來了！
可是——這根本不算「騎馬」吧？
庫洛洛側著身坐在一匹馬上，兩條長腿拖在地上，呆呆看著自己的腳。
本來在我想象中該出現的可笑滑稽模樣也完全沒有出現，他坐在木馬身上，像是個困守在城堡裏的騎士。
我楞了一下嘲笑他， 「餵！你用那貴族小姐們才用的騎馬姿勢幹什麽？！」是因為剛才在馬桶上坐太久了麽？
他擡起頭，像是在感喟，「我已經是大人了。」
「不，不，不，」我搖頭， 「你是這世界上最兇殘的小朋友。」
他聽到這話楞了楞呵呵一笑。
木馬載著我和這世界上最兇殘的小朋友在彩繪的高山、雲彩、溪流間跳躍，躲在其間的粉紅色兔子、藍色小狗還有金色刺猬驚恐的看著我們。兩個大人做出這種事實在太可怕了。
我回頭看他，「嘿嘿，我的馬比較快。哈哈。」
他很沒幽默感，「這是旋轉木馬，我當然永遠都追不上你。除非……」他抓住馬身上的木頭柱輕輕一跳，落在我背後，還是那個貴族小姐騎馬用的姿勢！
木馬怎麽能承受兩個超齡小朋友的重量！立刻搖晃了幾下，我轉過去對他大叫「餵——馬要累死了！」
月光下，他的臉上的笑容一現即逝，他看著馬頭，仿佛透過那匹油漆剝落的木馬看到了什麽久遠得已經模糊的記憶，長長的睫毛半掩住眸子，投下兩片陰影。
我忽然覺得月光很涼，而自己身上很熱，耳邊像是聽到「嗡」的一聲，旋轉木馬歡快的音樂一下很飄忽。我抓緊木馬身上紅白漆相間的柱子，聽到自己的心咚咚跳著。
「你怎麽了？」庫洛洛回過神，微微側頭。
我把額頭抵在木頭柱上，閉上眼睛，「我有點暈。」
「你能自己下來麽？」
我點點頭，他跳下來站直，對我伸出手，「下來吧。」
庫洛洛拉著我從木台上跳下來，又回頭看了看，走去關掉了控制機。
回到拖車裏，我躺在床上，眼前像是有一架舊式的幻燈機在一幀一幀播放，木馬、彩色的燈泡、鏡子裏他捏著刀片的手指、從雨傘上滑落的水珠……庫洛洛躺在和我一臂之遙的地方，一聲不出。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轉轉眼睛，我看到月亮還掛在天空，有烏雲慢慢移動，遮住月光。我坐起來，驚疑不定，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出現了幻覺——因為我聽到庫洛洛在和人講話！
庫洛洛的確不在拖車裏。怎麽回事？遇到敵人了麽？
用「絕」隱藏自己，我悄悄打開水槽上方的窗口，從那裏爬出來繞到拖車後面循著聲音走過去。
月光下，庫洛洛和一個人站在秋千架旁邊。
我凝神聽他們在說什麽，聽到那個人說「……沒想到真的是你」「派克的事我很難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那個人是誰？
他的聲音……不像庫洛洛那種冷靜溫和的聲音，也不像西索那種低沈甜膩的，這人的聲音裏是種有很奇怪的，讓人覺得舒適安逸的力量。
不安又困惑，我想要看清那個人的臉，稍微探出一點頭，慢慢向前移動……那人突然擡頭，像是能看到我一樣朝我的方向盯著。
庫洛洛順著他的目光回過頭，「咪路？」
他們不是敵人？那麽他們是什麽關系？
我猶豫一下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慢吞吞的朝他們走過去。
那個人立即察覺到我的戒心，像是示好一樣向後退開一點。
庫洛洛朝我走了幾步，我這下確定他沒有遭到任何威脅或是危險，加快腳步靠近他。
他向那個人揮了下手，「菲烈，這就是咪路。」
那人點了點頭，向我走過來。這時，月亮從烏雲後露出來，柔和的月光灑在那個人的頭頂。
看清他的樣子時我楞了一下。不是因為他的長相醜陋，恰恰相反，他大概是我見過的最俊美的男人，大約三十歲上下，一頭金色短發，看人的眼神像是熨燙過的絲綢一樣讓人舒服。
我站在庫洛洛右臂後面，擡頭看著他。
「他是菲烈，」庫洛洛把我拉近一點，「是我在流星街就認識的朋友。」
朋友？我轉動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個菲烈，「你好。」
「你好。」他一說話，我又楞了一下。
他的長相、配合著他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想要信賴他，甚至向他傾訴。我相信如果他這時看著我的眼睛對我柔聲說，「告訴我，最近你過的好麽？」我一定會抽抽嗒嗒的哭著向他訴苦，把心底那些藏得最深的隱秘情緒和困惑一點點告訴他。
可是，他明明是個陌生人……
我突然想起藏在箱子下面的時候那個像旅館老板問話的人，心裏一凜，不由自主的拉緊庫洛洛的衣袖向後退了一點，再用「凝」去觀察他。
菲烈微笑了一下，「你的‘絕’用得很好，剛才能夠發現你是因為我的能力有點特別。」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到底是誰？
「別擔心，」他用他那種帶有奇特質感的聲音說，「我出現在這，是因為我就是弗恩的謀士。」
什麽？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繃緊，那麽他是來抓我們的？
「當然不是。」他看看我，露出一個比金黃色的月光還要柔和的笑容，「搜索了這附近九十分鐘內能到達的公路運河一無所獲之後，我想到這種行事的方式很像他的，」他指指庫洛洛，「所以來這裏碰碰運氣。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原來是這樣……我突然間警醒，驚訝的看著他，又看向庫洛洛——難道？
庫洛洛點點頭，「沒錯，這就是他的能力。」
震驚又好奇，我盯著菲烈那雙和他對視時讓人感到仿佛是被溫暖的水浸泡著的眼睛，「你的能力……也是自發發動的？」和我一樣？所以我用「凝」觀察，也沒有看到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是的，和你一樣，也是特質系。」他微微轉動一□體，又拉開一點距離，像是要傳遞給我他並不會對我造成威脅的感覺，「我可以讀到人的想法。所以剛才發現了你。」
竟然有這種能力？我仔細打量他，如果你不想讀到別人的內心呢？
他搖頭，「很遺憾。不行。不管我是否願意，在我能力覆蓋範圍內的所有人的心思我都會讀到，我只能選擇是否忽略那些想法。」
那不是像走進一間圖書館一樣？所有的書都攤開在那裏等著你看？
「呵，不，不，像世界上最繁忙的機場、車站一樣，吵的要命。有時候還會像最骯臟的魚市，有各種難聞的氣味。」他說到這裏，對我微笑著伸出手，「我是菲烈，你叫什麽名字？」
這種友好的語氣，還有菲烈臉上柔和的神情，讓我莫明的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很小的孩子，而他，正在以大人才會使用的社交方式來認識我，我不由自主的仰望著他，想朝他走過去，和他握手，告訴他我的名字。
就在這時，庫洛洛伸出手臂攔住我，我楞了一下，看到他一臉冷峻，漆黑眸子上映著月光，顯得十分不悅。
「菲烈……」他擡起一點下頜，話裏包含警告，指向不明，「咪路的能力也是要通過‘接觸’來發動的，你打錯主意了。」他說著，手臂一轉，把我推到他身後。
菲烈輕笑著把手插在褲袋裏沒有回應，他傾斜身體，故意做出個繞過庫洛洛跟我說話的姿態，「庫洛洛真是吝嗇，不管是什麽只要他覺得是他的就會連給別人看一下都會發脾氣……他有時候真是個無趣的男人，你說對不對？」
我從庫洛洛手臂後面探出腦袋看這個奇怪的「朋友」，他剛才想要做什麽？庫洛洛這種幾乎可以用「劍拔弩張」來形容的防備姿態又是因為什麽？難道菲烈還有什麽別的能力？
我疑惑而不安的看著他們，希望菲烈不會突然和我們打起來，他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力量型或者速度型的……
菲烈忽然收斂笑容，轉過臉看了看庫洛洛，對他搖了搖頭，然後他又微笑著說，「我要走了。今天下午聯邦東部議會將有立法會議。」
庫洛洛輕輕頷首，「希望你能如願。」
「謝謝。」那俊美的男子揮了下手利落的向公園外走去，邊走邊說，「你也一樣。雖然我希望你改變主意。」
他走到那座鵝卵石砌的拱門那裏回過頭，「幸會，麥格尼小姐。」
我驚訝的張了張嘴唇，「幸會。」
菲烈快步離開，很快消失在視野之內。
清冷的月光下，庫洛洛看了看拱門，「回去吧。」
我在原地發了會兒呆跑去跟上他。「他為什麽要給弗恩做顧問？」
庫洛洛的嘴角拉出一個仿若微笑的弧度，「因為他想通過弗恩來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他想要改變。」
「改變？」我不理解。
「決策者的行動可以輕易影響成千上萬人的生活，」庫洛洛低著頭走路，「菲烈認為最適合應用他的能力的地方是隱藏最骯臟人心的地方……」
「為什麽他自己不去做政治家呢？」
「嘿，」庫洛洛嗤笑一聲，「他喜歡走捷徑。」
我還是沒明白。
走回拖車，庫洛洛接了一杯水，坐在沙發上。水杯被舉到唇邊，他卻不喝。
「你不是問過我流星街有什麽特產麽？」 他忽然歪過腦袋看我，「菲烈他們就是流星街的‘特產’，有各種特殊能力的‘人才’。」
我坐在床上，隔著兩米的距離和朦朧的月光，望著他，皺起眉毛。
過了一會兒我說，「你也問過菲烈吧？他也不願意加入你們。」
他把水杯放在小茶幾上，靠著沙發，上身沈沒在陰影裏，停了一刻緩緩的說，「菲烈的能力真正可怕之處是當他讀過一個人的內心之後，主動發動能力時就可以通過回憶這個人內心的聲音來推測這人的行動。」
「什麽？」我差點從床上摔下來！這下我明白為什麽菲烈說「想到庫洛洛的行事方式就來這裏碰碰運氣」了。這的確是很可怕的能力，「他主動發動能力的條件是曾經和對方有過身體接觸？」那菲烈剛才……好險！
「沒錯，我認為他要接觸到對方的指紋才能有效的發動能力，你知道，每個人的聲音和指紋幾乎都是獨一無二的……」庫洛洛這麽說著，嘆了口氣，把兩條腿放在茶幾上，「你聽說過這種病毒麽？它侵入電腦，覆制信息，之後就可以模擬所覆制的程序進行演算——菲烈的能力就是這樣。只要我的思維模式不變，他就能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麽，甚至比我自己知道的還早……」他說到這裏，聲音悶悶的，「所以我總是沒辦法殺掉他。」
餵！不要用這種「可惡！打地鼠的時候總是輸給他」的口氣說要殺掉一個你剛才還用「朋友」稱呼的人啊！
還有，你的朋友剛才想對我做什麽啊？！
這麽想著，我對菲烈的印象一下子從一塊藍莓蛋糕變成了檸檬派。我又想起了俠客，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以為他是個性格陽光的英俊年輕人呢！結果他是個跟蹤狂偷窺癖！
「……」我抿著嘴唇，有點不滿，「你不是說他是你的朋友麽？」 你的朋友怎麽盡是這種笑瞇瞇的給別人下套的家夥！
他側過一點身體看著我，「是啊。總是殺不了他就成朋友了。」
「你試了多久？」
「從他拒絕加入旅團之後，嗯……」他微微擡起下巴想了想，「不斷的試了大概三、四年，然後想起來就去試著殺他又試了五年這樣……」
「漫畫書裏總是有你們這樣的人。」我小聲咕噥，到了最後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成就了另一段見證「男人之間美麗的友情」的傳說。
他笑了一下不再說話。
我抱著毯子躺著，每隔一段時間看看坐在沙發上的庫洛洛。他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月光從他身後斜上方的小窗口照進來，在他身前灑下一片銀霜。
西索……他也不會罷手的。按他自己的說法，他加入旅團已經有兩三年了吧……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庫洛洛還靠在沙發上。他在身上蓋了一件外套，兩條長腿垂在地上，雖然表情安詳，不過這睡姿一看就知道不舒服。
我有種奇怪的感覺，見了菲烈之後，庫洛洛突然刻意拉開和我的距離。為什麽？
菲烈臨走時跟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這時，他的眼睫毛輕輕顫動幾下，瞇起眼睛扭動一下肩膀，「唉」了一聲又閉上眼睛，隔了幾秒，他仍然閉著眼睛，「你幹什麽？」
我無言以對，看著他的臉呆了一會兒。——我想知道你什麽時候是真的。我在心裏回答。
菲烈的能力，在和庫洛洛這種人相處時很有用。
悠于 2015-1-21 17:16
95 不喜歡摩托車的男人都是娘受！
早上醒來之後，收拾了一下，我們餓著肚子離開了拖車公園。
我很好奇為什麽既然菲烈能夠推測出庫洛洛的下一步行動，卻始終放任他不斷追殺自己，而這次這麽好的機會也沒有殺掉他一了百了。
庫洛洛說他也想過很多次為什麽菲烈不這麽做，可能是菲烈認為自己繼續活著對他而言更有利。
他所說的牽涉到政治、權力、制衡之類的話我聽得不是很明白，庫洛洛解釋了幾句之後發現我對這些東西絲毫不感興趣就不再說了。
我們饑腸轆轆，向最近的公路走去。在路上走了十幾分鐘之後有位好心的老伯鳴著喇叭，問我們要不要搭車。
幸運女神終於開始眷顧我們了。從那之後，一路上都很順利。
中午我們到了一座叫「萊比錫樂」的小城。
在這個依山而建的小城裏，每條街道都有各式各樣的摩托車穿梭，拉風的騎手載著的不一定是花枝招展的女朋友，有時還會是裝滿蔬菜水果的大藤籃或者嘰嘰咕咕叫著的一籠肥雞。這裏的男女老幼似乎都以它作為交通工具。
我們找了家小旅館，打算在那裏吃飯、休息，買些食品裝備之後再走。
庫洛洛沒想到這次的追捕者會這麽執著，竟然會有超過十名賞金獵人共同行動。他打算避開主要城市，沿著萊爾大叔那本旅行者手冊上提到的人跡罕至的路線順著縱貫大陸的樂基山脈一路南下去帕勒莫。
我聽了之後暗暗高興，我看過之前的旅行者介紹，那條路線有原始森林和各種美麗的風景。可是轉念一想，我隨即又有點擔憂，這個樣子，我們要什麽時候才能找到阿裏斯蘭呢？
到底要不要告訴庫洛洛我知道的？到底要不要把爸爸的筆記交給他？這麽想的時候我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他，怕被他看出什麽端倪。
「我們能找到阿裏斯蘭的。」他低聲說，我看到他把左手握成拳，垂在腿邊。
午飯之後我趴在旅館房間的洗臉池上洗了頭發。庫洛洛直接去沐浴了。他說他的傷口已經幾乎完全愈合了。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也許他這麽說是為了保護自己？他還在防備著我？如果一直這麽想，把他說的每句話都分析質疑，那……那太累了。
所以我決定順其自然，不再嘗試勘破他真正的意圖。
離開旅館，我們去了一家賣摩托車的店。庫洛洛說接下來我們要去的那些地方會有很多崎嶇的山路，用車的話可能不行。
其實跟這個原因比起來，我猜他大概是想改變形象躲避追捕。
這間城郊的店從外面看不起眼，裏面倒是擺滿了各式各樣的亮閃閃的車，車上的烤漆被燈光照得讓我走進去的時候眨了好幾次眼睛。
在黑壓壓的一群車裏我一下子就發現了一輛可愛的小綿羊scooter。拉了拉庫洛洛的袖子，我指指小綿羊，「餵，買這輛吧。」
他瞟了一眼說「不行」，停都沒停就朝著一群又黑又大又高的車走過去。
我走快幾步跟上他，「那輛車多好啊，你看，你看！」
他轉過來皺皺眉毛，「咪路——」
我打斷他，壓低聲音，「你不是想改變形象躲避追兵麽？你剛好也是二十六歲對吧，唔，身高看起來也差不多，不如這樣吧，去把頭發染成白色然後帶上摩托車頭盔揉成天然卷……」
「咪路——」他用鼻子呼了口氣，「我說了不行。」說著他快速的掃視了一下我的胸口，「別再說了，那種車怎麽能走山路。你想要的話就買一輛自己騎著玩吧。」他說完不再理會我，去那一幫大黑車裏挑車了。
我鼓著腮幫站在小綿羊旁邊，摸摸它像對圓耳朵一樣的可愛鏡子，腹誹。
庫洛洛這個無趣的男人——然後在鏡子裏我看到自己平平的胸……
如夢初醒。啊！這混蛋！
我跑過去惡狠狠的看著他，「餵！」
「什麽？」
「你是不是偷看我的漫畫了！」
他一臉「這有什麽不對麽？」的表情，「怎麽了？」
我氣哼哼的，「有感想麽？」
「嗯，所有故事的情節都差不多，人物形象也有雷同，」他左手握成拳在下巴上抵了一下，「只有你喜歡的那個故事裏的女主角和你一樣是……」他說了這裏，嘴角翹起來，忽然放慢語速，「唔，你們都是……」
他的手擡起來了啦！
我攥緊拳頭！
可惡！平胸怎麽了？總有一天我會站在世界的最高峰俯視你的。少年漫畫裏只有平胸的女主角才是最厲害的！大胸部的那些不管叫什麽名字都是覆印機裏覆印出來的！
混蛋你真的說出來的話我就把你掄圓了摔出去啊！
「……是這麽高。」他把右手放在我頭頂的高度，比了一下。
我悻悻的看著他，他對我微笑，然後轉過身不再理我。
結果庫洛洛還是選了一輛又大又黑又高的車。可以把我的大登山包橫著放在後座支架上。還有各種亮閃閃的功能。
發現他坐在上面試車的時候很帥氣，我也有點動心，可是——我站在車邊，目測了一下車座的高度，垂下腦袋不吭氣了。
我坐上這車腳都挨不著地……
那可惡的家夥還逗我，他裝作大方的對我說，咪路，你也可以選一輛啊，那邊那輛有紅色條紋的就不錯。
我低著頭不說話，他又繼續說，或者你可以買那輛小scooter，有小河的地方你可以扛著它過去。
太可惡了太可惡了！我想象了一下庫洛洛開著「高大黑」，拉風得好像什麽從未來穿越回來拯救世界的超級戰士，就差一副黑超墨鏡了；而我騎著小綿羊scooter跟在後面……
閉上眼哼了一聲，我一個字也不想跟他說了。
他付了錢，加滿油，坐在車上招呼我，「咪路，走了。」
我接過他拋過來的頭盔戴上，陰沈著臉走過去坐在後面。
這樣走出五十公裏之後，我漸漸體會到乘摩托車旅行的樂趣。
不管是風景還是天氣，都好像更靠近我。我可以聞到空氣裏塵土和陽光的氣味，路邊的柳條有時可以擦著我的肩膀掠過。
美中不足的是庫洛洛比我高，我努力擡頭，也只能從他肩膀後面看到一點正前方的景色。不過……我其實也並不太想坐在前面。
除了會覺得有點害羞，比起坐在他前面，我更情願躲在他背後窺視。
他脖子後面的短發所形成的那個桃子形狀的尖，總是時不時奪取我的註意力。
我想起和他一起騎著墨美德鳥在夜色中飛行的時候，他會不會也像我這樣偷偷的仔細的觀察過我呢？想到這裏，我摸了摸自己脖子後面的碎頭發。
嗯，很想用指尖撥一撥那片桃形的發尖……
這麽做的話，他會有什麽反應？
一定是一臉冷淡的板起臉瞪著我吧？
還是會不解的看看我，然後轉過頭不理睬？
不過，為什麽我會有這種想法呢？
這麽不斷胡思亂想，又因為是前後坐著，庫洛洛在開車的時候和我極少有對話。我們只有在路邊停下的休息的時候才會說幾句話。
天黑之後我們把車推到林間，「大黑」可以毫不費力的涉過小溪，我們就停在溪流邊上露營。
第二天我們就駕著車在樹林間的小道行走。遇到風景不錯的地方會停下休息。
庫洛洛把我們的行進的路線細心的記錄下來，每到一處地方，他就會催促我寫些註解，隔天休息的時候，他會把我那些蹩腳註解拿出來讀，然後再添加內容，整理之後放進萊爾大叔送給我的那本旅行手冊裏。
起初我對他這種浪費時間無效率的舉動感到不解，可是讀過之後，我不得不承認這種記述方法似乎更加生動，由兩個閱歷不同的人分別寫來，讀起來的感覺就像是我們前幾天去的森林中的湖泊，坐在湖邊，分不清到底上半部分是真的樹林天空，還是映在湖中的倒影。這種迷惑卻讓人覺得所記錄的一切更加真實，仿佛身臨其境。
沿著縱貫聯邦的樂基山脈從北向南一路走來，我們漸漸把手冊上那條路線上的空白處一點點填滿。
我們也會經過一些大大小小的城市，但都不會停留超過一天，只是做些補給。
露營的時候庫洛洛似乎在努力想要洗刷毒奶酪帶給他的恥辱，向我證明那次的黑暗料理完全是個意外，所以他主動負責了做飯。他用的食材都是信手拈來的，可是完成的作品卻讓味蕾心悅誠服。
漸漸的他也教會我一些實用的處理食物的方法，我向他坦言，之前總是我爸爸在做飯，我只負責收集燃料和捕獵。他的睫毛半垂著，嘴角若有笑意，說他早就猜到了。
他和我的交談，話題範圍也越來越廣，不再只是限於關於我的問題，有時他也會主動說起自己的經歷，和旅團一起去過什麽的地方之類的事情。聽得我悠然神往時，他常會狡黠一笑。
我把這種反應理解為他在下誘餌，所以總是會故意大聲冷笑著說「別做夢了，我才不會加入你們」或者是「切，這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還去過比這更好玩的地方呢」之類的話。
他理所當然的會追問我去過什麽地方，我也學著他的樣子狡黠一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大多數時候，他微笑著不再說話。偶爾他會站起來做些別的事情，沈默起來，但卻不是生氣。
就這樣沿著山脈的走了十幾天之後，庫洛洛指著地圖上一個骷髏頭的標志，問我想不想去看一個人工形成的高山湖泊。
那個湖的名字，叫「帕蒂娜」。
「帕蒂娜」在當地土語的意思是「憤怒」。這憤怒不是源於自然，而是人為的。
這裏是聯軍和正規軍進行最後一場大規模戰役的地方。樹林裏至今有很多沒有爆炸的地雷，無人收拾的骸骨散落在林間，在夜晚有跳動的熒熒鬼火，仿佛無數綠幽幽的眼睛。
庫洛洛在這把摩托車丟在一顆大樹下面，和我跳上樹梢，像猿猴一樣借助披拂在樹枝間的藤蔓在樹頂跳躍前進。偶爾我會看到殘肢斷骨垂掛在其間，屍骨上的衣服已經辨不清顏色或是式樣，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軍人，可是他們的白骨看起來全是一個樣子。
這樣走了將近一天，我們在半山腰露營。
他告訴我，十幾年前的內戰尾聲，聯軍孤註一擲，打算把進行圍剿的正規軍引到群山環抱的山谷之間，炸開上遊的水庫，上千萬噸的水順著山勢呼嘯而來，淹沒了所有矮一點的小山，最終形成這個湖泊。
「那麽，聯軍成功了？」
「沒有。」他用一根樹枝撥撥篝火，「水庫炸了，可是正規軍根本沒有進入山谷。出了叛徒，聯軍在山腳下被殲滅了。」
我沒有再問這一役死了多少人。
天還沒有亮我就醒了，再也睡不著。我又做了關於那美和她男友的噩夢。我轉過臉看看還在沈睡的庫洛洛，想到他跟我說的「不會忘記只會習慣」。
唉。不知道要多久之後我才能習慣。
他很快感覺到我在看他，睜開眼睛。沈默了一會兒，他說既然醒了，那麽不如提前上山吧。
於是我們吃了點東西，繼續在十幾年沒有人來過的叢林裏跋涉。
這片密林也許曾經有很多小道，可是卻在十幾年中被徹底的掩沒了，需要不停用刀砍斷藤蔓來開路，我們行進的速度相當慢。到了中午，我們還沒到山頂，卻下起了大雨，於是只好支起帳篷休息，吃午飯。
傍晚雨才停。庫洛洛砍了一顆大樹，讓我從中劈開，做成獨木舟。
我雖然見過原住民做的獨木舟，但完全不知道那是怎麽做成的，他只好畫了圖樣解釋，同時又指點我什麽時候應該把念力貫註在刀刃上，什麽時候應該是在刀尖上。
我按照他說的去做，硬實的木頭很快被切割出形狀，像是用一把熱刀切黃油那麽容易，兩只船漿也做好了。
庫洛洛煮了些野菜湯，烤了些肉幹撕碎後放進湯裏，香氣四溢。他用鐵杯盛了一些給我，又從湯鍋下面的炭火堆裏撥出兩粒馬鈴薯。
這個時候我已經對他烹飪的技術佩服到了極點。
96 聽說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
第二天，還未拂曉，我們已經帶著獨木舟和背包向山上走了。這裏的山脈從地圖上看，和我們曾經去過的城市法特處於同一緯度，但是由於海拔高，所以似乎現在還是初夏的天氣，不過，已經十月初了，南半球的天氣漸漸炎熱，我走了一會兒，把外套脫下來捆在腰間。
從繁密枝葉間看到幾顆星子，一閃一閃的，像是被隨手丟棄在深藍色絲絨上的幾粒鉆石。
又走了一會兒，樹木間的空隙越來越小，庫洛洛建議把木船倒扣著把背包捆在上面，我們兩個用手托著它走。木船並不沈，新鮮的切面上還有點濕濕的，散發著木頭特有的淡淡香味。
樹林裏有各種來不及回巢的夜行動物發出聲響，伴隨著我們踩在幹枯樹枝和草叢上的腳步聲。偶爾會有伏在草尖或是灌木枝葉上的昆蟲被驚動，撲扇著翅膀或是蹦跳著逃開。
除此之外，林間一片寂靜，庫洛洛也似乎有什麽心事，默默的走著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走了半個小時，第一縷黎明的微光慢慢的從庫洛洛的肩膀和小船之間透過來，照在我的臉上。
我看到他的襯衫被汗水貼在背脊上，形成一個V字，忽然間覺得有點熱。
停了一下，他說，「就快到了。」可能是察覺到我的失神。
像是有一個氣泡從胸口「卟」的湧上來，輕輕碎裂，我趕快低下頭，加快腳步。
走到山頂的那一刻，我衷心的覺得，為了來到這裏，即使再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這湖泊美得好像一位還未睡醒的美女。
湖面上還籠罩著一層霧氣，湖邊全是高大的樹木，把陽光隔離在樹葉之間，沒有通常湖泊岸邊會有的長莖水草。在朦朧的霧氣之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許多黑色的影子在湖的中心，好像巨大的黑色珊瑚。
這地方本不該出現的巨大湖泊讓我覺得自己置身於一個漫長而奇異的夢之中，只敢壓低聲音說話，因為擔心太大的聲音會驚碎這美妙的夢境。
庫洛洛遞給我水壺，我喝了幾口，催他把船放進湖裏。
他翻出地圖，在骷髏頭的標識旁邊註解，問我要不要在湖邊住一兩天。我急忙點頭。
把帳篷支好了之後，我們終於把船放進湖裏。
我換上短褲，把船推向湖心，跳上船。
這大概是從這湖泊形成之後第一次有人在湖上劃船。
今天有可能是陰天，因為雖然天已經亮了，可是看不到太陽，湖面上的霧氣猶如輕紗一樣籠在那些黑色影子周圍。
庫洛洛和我面對面坐著，一人一支槳。劃了幾下，小船在水裏轉了幾個圈，又向岸邊漂回去。他笑了笑，讓我小點力。
我很快掌握到要領，用和他相當的力氣撥動船漿，小船在湖面上劃出兩條水線向湖心劃去。像是要把湖水裁開。
越到湖中心，白霧越濃，我終於看清那些黑色的影子原來是從湖底露出的高大樹木的樹枝。
四周只有我們劃船時木漿激蕩起水波的聲音，連一只早起的飛禽或是昆蟲都沒有。這些聲音在山谷間回蕩，讓我不想也不敢說話。湖面上沒有通常湖邊常有的水腥氣，而是樹林裏才有的樹木香味，令人迷惑。
庫洛洛身邊也有薄薄的霧氣，他仿若坐在雲端，顯得很不真切，讓我想要努力看清他的臉。
他似乎也想努力看清我。他彎下腰，把木漿放進船裏，低聲問我，「停在這裏？」
我輕輕答應，也把木漿放好。
這湖面上靜謐無比，太陽漸漸升起，白霧緩緩消散，湖水的顏色透了出來，是深綠色。露出湖面的樹枝，上面的葉子早就掉了，樹皮也已經剝落，白得好像象牙或是麋鹿新換的角。
我們默默在湖心坐著，太陽終於升上中天，這時，幾縷陽光仿佛利劍一樣刺透雲層，直射在湖面上，霧氣在這一霎那迅速消散，好像漁夫收回的網。
我這才發現自己坐在鏡面一樣的湖水上，船舷下是一眼能夠看到底的數十米碧綠通透的水，十幾年前在地面上讓人需要仰視的參天大樹，如今沈入水中，那些在若幹年前被淹沒的樹林纖毫可見，樹幹上的斑紋凸起，如同巨大的珊瑚。
這些珊瑚一直延伸到湖面，露出來，像迷失在水中的鹿角。曾經有山林中的猛禽在它們上面做過巢。
有成群的魚在水下的森林間遊弋，我猜在這裏沒有被突然淹沒之前，林間的飛鳥一定也是這樣成群結隊的飛過樹叢。
陽光更強烈了一點，每一條魚的顏色都可以看清，它們遊動的時候鱗片在光線下反射出點點銀光。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和爸爸參觀珠寶展覽見過一種罕見的綠寶石，叫做「嘉丹」，意思是花園。濃艷到肆意狂放的綠色下面包裹著各種花卉形狀的礦物雜質。
這個湖泊就是一顆巨大的「嘉丹」綠寶石。
我伸出手指，輕輕點在湖面上，水暈一圈圈蕩漾出去。我站起來，小船晃了晃，搖出更大的水暈。我在庫洛洛疑惑的目光中俯身跳入湖中，一路下潛。
各種魚類驚慌的避讓我，躲在樹梢間，好像枝頭綻開的花朵，膽怯的偷看它們從未見過的巨大生物。
湖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清涼，我展開雙臂向湖底遊去，在水中翻身，魚群從我頭頂遊過，一些大膽的魚開始向小船靠攏，好奇的繞著船緩緩遊動，我擡起頭，看到庫洛洛俯在船舷邊上，趴得很低，臉都快要貼在水面上了。巨大的水暈一圈圈散開，他的臉孔停駐在水暈中央，他的黑色眸子隔著幾米湖水，看起來有種濕潤的溫柔意味。
這一定是錯覺。他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表情？我想著，用力蹬腿，向後劃動雙臂。穿過陽光射在水裏不斷晃動的光柱向湖面靠近，我握住離我最近的象牙色樹枝擡起頭看他。
松開樹枝，我輕輕浮起一點，更加接近他。
他離水面那麽近——不僅是他的眼睛，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的睫毛，一根一根，守護在那對漆黑的眸子周圍，他也在隔著水凝視我，他眼裏的光輝隨著被水波反射的陽光一起輕微晃動，捉摸不定。
忽然，他伸出一根食指，極輕極輕的點在湖面上，在我眼前漾出水紋，此刻的他，眼裏再也沒有那種時常會讓我不安焦灼的尖銳小刺，反而有點迷惑，他也因此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可愛。
我對他微笑，他也對我微笑，在他猝然不防的時候，我對著他吐出一串氣泡，迅速向下沈。氣泡還沒有到水面就相繼破裂，我轉過身，看到庫洛洛像是要抓住迸裂的氣泡一樣把手伸進水裏，他臉上有很驚訝的表情。
我浮出水面換氣，又在樹叢間追著魚群遊了一會兒。
從船底遊過去，我扒著船舷爬上船，擰著濕頭發，「為什麽你不下去遊泳？」
他轉過頭，側對著我不知道在看什麽，沒有回答。
我頭發和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滴在船板上，庫洛洛始終沈默著。
他怎麽了？低頭審視了一會兒，我確認自己並沒有什麽失禮的地方。擰擰灰色緊身背心上的水，我歪著腦袋看他。
他這時終於轉過來，擡頭看了看天空，「要回去還是繼續劃船？」
「當然是繼續劃船！」我嘻嘻笑著抓起木漿。
我們在湖面上消磨了整整一天。
水庫裏的水灌進來的時候淹沒了這周圍大大小小數十座山峰。
湖面上露出的樹枝只是原先廣袤森林的一小部分。那些密林，全都被埋在深深的湖底，偶爾有被泡斷樹根的樹木帶著氣泡從水裏升起來，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什麽怪獸，嚇人一跳。
我看著庫洛洛在地圖冊上記錄湖水的大致情況，忽然間有點惆悵，「不知道十幾年後這裏又是什麽樣子。」
他沒有擡頭，看看船舷邊的湖水，聲音又輕又軟，「沒有什麽是永久的。」
晚飯當然是烤魚。中午的時候我也抓到幾條魚，不過船太小，不能生火，所以只好剝開灑上一點調料生吃。意外的是，這些魚雖然不是海魚，可是卻不腥，相當甘甜。
在湖面上看落日本應該是很寫意的一件事，可惜我們的船開始滲水，倉促之間做出的獨木舟看來質量不大好，所以在船上發呆了一整天的庫洛洛也只好跳進湖裏，跟我合力踩著水把木船推回岸邊。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實，總是做著稀奇古怪的夢。夢中我是一條大大的魚，率領魚群在叢林間爭地盤，對方的魚首領是一條藍色的鯛魚，戴著一頂插滿鮮艷羽毛的神氣帽子。
快要黎明時我醒了，立刻發覺庫洛洛不在帳篷裏。等了一會兒，他沒有回來。
他去幹什麽了？
我疑惑著披上衣服，鉆出帳篷，沿著湖邊的叢林找他。
很快，我看到他在林間整理出的一塊空地上。
地上鋪了幾根樹枝勉強搭成「床」，他睡在上面。幾縷月光照在他的臉龐上，他側身躺著，枕著自己的右臂，披了件外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驚醒了卻仍然裝作睡著，看了他一會兒只好轉身離開。
坐在帳篷裏，我突然嘆口氣，剛才又差點出醜。我險些就說出「為什麽你睡在這裏？」或者，更蠢的，「你怎麽不在帳篷裏睡了？」
我好像，很久之前就應該意識到，和一個年輕男人睡在同一間房間，或是一頂小帳篷裏是件非常不合適的事情。
抱著雙腿，把額頭放在膝蓋上，我摸出手機，拇指在「開機」鍵上摩挲了一會兒，又把它放回去。
頹然倒下，我伸出食指放出一點氣，又在它能形成任何形狀之前握緊拳頭把毛毯團成一團緊緊抱在懷裏。
從那天起，庫洛洛就自己睡了。
在路上經過一個小城的時候他買了一個睡袋。
我反覆回憶那天發生的事情，除了他在我下水遊泳又回到船上那段氣氛奇特的沈默之外，沒有找到任何異常。
盡管覺得他的舉動突兀的近乎奇怪，可是……我又不能問他為什麽。
——你怎麽突然不和我一起睡了？
咳咳，這算是什麽問題？
於是我又把這歸結於他是一個「怪人」。我大概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奇妙生物之一。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明顯的變化。
只是，他在我每日練習的時候會以前更悉心指點我，告訴我用氣的訣竅。
對於我不能熟練有效的把氣在攻防中運轉的問題，他在地上用樹枝畫出幾條彎彎曲曲的線路，所有的線都從一個點發出。
「如果從這裏源源不斷的註進水，哪一條線會被先註滿？」他問。
我凝神思考一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運轉氣的時候當然是最先把氣運到最需要的地方，就是說，要讓氣最有效率的流動。如果把氣想象成水來運轉，水自然會去最需要的地方。
可是……
「我要多久之後才能運轉自如呢？」
「也許再經歷幾十場殊死搏鬥？」
「再殺多少人？」
我這麽想的時候，庫洛洛像是看出我的想法，他的下唇輕輕一動，黑眼睛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最終垂下睫毛，什麽話也沒說。
我們沿著山脈，走過郁郁蔥蔥的密林，幽深靜謐的峽谷，繼續南下。
風景隨著緯度的變化逐漸變高，樹葉漸漸不再是闊葉，而是針狀。樹木上不再有絲帶般飄拂的綠蘿，而是緊緊貼著樹皮的淺灰色蒼苔。仰望時看到的不一定是更高更綠的山峰，有時會是高聳入雲如同沈睡巨人般的灰色巖石，和散落在上面千年未化的皚皚白雪。
就連天空和湖水的顏色，也不再是清澄活潑的藍色，漸漸變成了一種冰冷沈郁的，寧靜的幾乎有點肅穆的深藍。
對於這種普通背包客一樣的探險旅遊，庫洛洛顯得比我還要樂在其中。每去一處之前都會積極籌劃。有時他也會讓我決定下一站去哪裏，而我總是憑著書上看來的信息的模糊印象，甚至是地名的古怪發音而定下下一個目的地。
十月下旬的時候我們基本上走完了那條幾乎沒人走過的路線，萊爾大叔那本手冊裏的註解夾得滿滿的，庫洛洛不得不把更多的紙片夾進他自己買的那本手冊裏。
越來越靠近帕勒莫了。庫洛洛和我這近一個月的旅行在我看來是和我們要去找阿裏斯蘭的目的沒有太大關系的。
從地圖上看，我們僅僅從卡米特聯邦的北部又回到南部而已。
這段時間，唯一達成的對尋找阿裏斯蘭有點幫助的，大概就是使那批為了六十億戒尼而瘋狂搜尋我們的賞金獵人徹底失去了關於我們行蹤的線索。
盡管在最初，是我懷有一點惡意的建議庫洛洛繞個大圈返回原地再去卡塔尼亞，在漫無目的遊山玩水似的走了這麽久之後，我開始焦躁了。
有時情緒會無端的突然變壞。
在一個叫戴路冷的小鎮上，爭吵終於爆發了。
起因我記不清了，不外乎是他嫌棄我因為張冠李戴的信息而決定接下來要去什麽地方，或者是我堅持要買多一瓶護發素之類的小事。
那天早上吵架之後，我收到黛美太太的短信，告訴我學校開學了。我抱著旅館的棉被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樣默默流了幾秒鐘眼淚，然後擦幹臉換上制服短裙和白色短袖衫。
庫洛洛在樓下看到我這身打扮的時候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皺了皺眉問我是不是沒別的衣服可穿了。
我在他微微側首看我的時候突然對他產生一種無法壓抑的惡意，心臟在胸腔裏怦怦亂跳，手指尖微微發抖，有種想要掐住他的脖子或者是狠狠的咬一口，或者……把他怎麽樣的沖動。
可這種類似惡意的情緒不穩定，它很快轉化成深深的失落和頹喪。
我戴上頭盔，坐上車，把他腰邊的衣服輕輕捏在手裏。
很想把頭靠上去，可是不可以。
他也沒再說什麽，發動車子揚塵而去。
在路上的加油站裏，他停下來，去便利店買東西。
我坐在路邊的護欄上等他，用鞋尖無聊的劃著地上的小石子。
正在百無聊賴的時候，他走到我面前。我繼續皺著眉毛垂著頭和他賭氣，他輕嘆一聲把一本封面花花綠綠的雜志貼著我的鼻尖放在我腦袋前面。
我氣惱的抓過那本書，看了一眼，驚奇的盯著他，「周刊少年？」
「嗯。」他平淡的點點頭，喝罐裝的咖啡，看向公路遠方的某個點，「剛好看到有。」
翻了幾頁，我又擡起頭看他。
「什麽？」
「……」我沈默著凝視他，弄不明白。終於，我猜測，「你是在討好我。」
他轉過頭看我，笑了一下，「是啊。」
「你在騙我。」
「是啊。」
不管什麽的樣的判斷，他總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我把漫畫放進背包，他這才有點驚訝，「為什麽你不看？」
我沒回答。
因為我最喜歡的故事這周休刊。
「不是還有其他的故事麽？」他繼續追問，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我垂著頭，悶悶不樂，「就像你說的，其它的故事都大同小異。」
他嘆口氣，「走吧。」
在一間路邊的小餐館吃晚飯的時候，他忽然放下叉子，「你今天開學？」
我看著他的餐盤，點了點頭，「這是我的秋季制服。」
「和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他說到這裏，突然停下來，沈默幾秒鐘，拿起水杯喝水。
我沒有心思去推斷那後半句是什麽，用叉子卷起幾根面條。
結帳之前，庫洛洛拿出地圖冊畫出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計算路線，說今天晚上在K60公路盡頭加油，買點東西，然後在路邊的樹林裏露營，第二天去爬山，找傳說中會哭泣的巖洞。
我托著下巴看看地圖，會哭泣的巖洞，有可能是因為風蝕和特殊的地貌形成的，也可能是因為巖洞裏住著大群的蝙蝠。
庫洛洛說，總之希望是我們沒有想到的東西。我咬著下唇對他笑了，這一點他倒是和我想的很一致。
悠于 2015-1-21 17:17
97 在人生岔路口做出的選擇，逐漸形成了我們的人格。
吃完晚飯我們繼續趕路，到達那個加油站之後，已經是七點多了，但是南半球的太陽還斜斜的掛在天邊，一直不肯沈下去。進入十月以後白天逐漸越來越長，夜晚越來越短。如果天氣晴朗的話，在八九點鐘天才會黑，倒是非常適合旅遊。
庫洛洛加了油之後去付款，順便到便利店買些接下來要用東西，我就坐在路邊的石台階上翻開漫畫。
正看的起勁的時候，書上映出個大大圓圓的影子。我擡起頭，一個爆炸頭大叔站在我背後的石階上津津有味的盯著我的漫畫，他發覺我在看他，咧開嘴笑了笑，「可以翻頁了麽？」
餵——正常人這時候不是應該說「抱歉」的麽？
這個自來熟的大叔顯然不是正常人，他大大方方的坐在我身邊，「阿銀怎麽樣了？我錯過了好幾期啊！真想知道他的‘那個’到底有沒有事啊，上次我看到的時候聽他說腫得很厲害啊！」
大叔！你是「銀黑」吧？為什麽在意那種事情啊？那句話根本都不是用黑體顯示的啊！我看第三次的時候才發現那句話啊！難道你和阿銀有了同樣的狀況？
我目瞪口呆了幾秒，對他說，「那個……呃，‘那個’是沒問題了，可是又有了新的危機，上一話裏好像給外星人改造了！」
「什麽！」大叔的頭發好像又爆炸了一點，他一把奪過我手裏的書快速翻動了一遍，「怎麽找不到啊？」
「別翻了！空星老師這周休刊！」心疼的把書奪回來撫平，我的書啊，都快給翻爛了，討厭的大叔，就算同樣是阿銀的fans也不原諒你！
「什麽！！」大叔的頭發再次爆炸了一點，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目視前方，失魂落魄，「難道說傳聞是真的？！」
「什麽傳聞？」我沒好氣的跟他拉開一點距離。
「空星老師要和大學同學天裏娘結婚了啊！」大叔鄙視的瞄我一眼，「作為阿銀的後衛團，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努力想了想，「不可能。空星老師絕對不會和那種偽裝成熱血少年漫畫其實旨在表達美少年之間的美麗友情的後宮漫畫作者結合的。」
大叔向後仰著身體，一臉憤怒，「你說什麽？天裏娘的漫畫根本就是熱血少年漫，走的也是傳統路線！」
我也生氣了，「我絕對不承認那種讓本來應該去拯救世界的刺猬頭少年去學習做黑手黨老大的漫畫！天裏娘肯定是被友客鑫黑幫讚助的！就算要結婚的話，空星老師還是和荒三老師在一起的好！」
我等著大叔激烈的反抗，可是……他抓抓胡子拉碴的下巴，「唔……給你這麽一說，吶，也對啊。還是荒三老師更般配。可是，」他突然難過起來，「如果作者結婚的話，漫畫很快也會停刊了。」
「什麽！」我大吃一驚，「為什麽？」
「男人結婚之後很快就會因為給孩子換尿布熱奶瓶消磨掉雄性荷爾蒙，然後就會在沒有靈感的時候拿和妻子旅行，帶著孩子去抓螞蚱之類的事情拖稿，再然後就會宣布無限期休刊了。」大叔一本正經的說。
我眨了眨眼睛，結結巴巴，「是、是真的麽？」
「啊哈哈哈哈∼」他拍著自己的膝蓋大笑，「騙你的啦！空星老師絕對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會挖著鼻孔躺在家中的地板上揉紙團。」
我也哈哈哈笑起來。
笑了一會兒，我把背包打開，「大叔，我有上兩期的漫畫，送給你吧。我家裏還有一套……」
他沒有像我預期的那樣歡天喜地的奪過漫畫，反而一言不發的突然站了起來。我擡頭一看，庫洛洛站在便利店的門外，神情嚴肅而平靜，和大叔對視著。
我疑惑的轉轉眼珠，怎麽？又遇到熟人了？這個瘋瘋癲癲的大叔和庫洛洛認識？
夕陽下，庫洛洛和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大叔沈默的對視著。
「哈，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你。」大叔搔搔爆炸頭，咧開嘴笑了，「嘖嘖，我們有整整四年沒見面了吧？」
「的確是啊。」庫洛洛簡單的回答。
大叔繼續絮絮叨叨的，「自從在妮娜歐遺址分別之後，我都沒想到還會活著看到你呢！」
「是啊，我也沒想到。」庫洛洛也在感嘆。
「我有點新東西要給你看看——」大叔說到這裏，突然間氣量猛漲，右手一揮發出一個銀環。
那銀環迅速飛向庫洛洛的右手手腕，我根本沒想到大叔正敘舊的時候竟會突然偷襲，想也不想一手發出氣柱粘在粘在環上，另一只手的氣柱粘在大叔背後想把他拉開。
之前我從沒試過用氣柱粘上具現化的東西，這麽做完全是不假思索的直接反應，沒想到居然奏效了！可是銀環只是稍微被我拉得偏了一點，勢頭稍微緩了一點繼續向庫洛洛高速飛去——因為它上面所附的力道十分大，我所發出的氣強度根本不能拉住它！
我楞一下，趕快松開粘在大叔背後的氣柱向後跳去！
爆炸頭大叔已經轉過身瞪著我，很驚訝的樣子，他身上的氣強大的出奇，我全力支撐還是覺得像是站在風谷還是深淵旁邊，臉頰上的寒毛直立，連頭發都有被風吹動的感覺，當然，這些都是錯覺，因為對手的異常強大而出現的錯覺。
大叔有點難以置信的看看我，又看看庫洛洛，他收起那幅吊兒郎當的樣子，嚴肅的問我，「你和他是一起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庫洛洛大聲說，「她根本不知道我是誰。」
這下輪到我難以置信的轉過頭，「庫洛洛……」
他沒有看我，下唇抿緊，對爆炸頭大叔又說了一次，「她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麽人。就像你看到的，她只是個無知的小女孩，剛好被我碰上。」
我的心臟裏像是關著什麽東西，它在瘋狂的錘打一扇門，我睜大雙眼，向庫洛洛跑過去。
「站住！」他從來沒有那麽兇狠的對我喊過，庫洛洛轉過臉，用眼角斜睨著我，「走開。別再跟著我。」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
即使是當他一臉陰郁的走進那間教堂，居高臨下的審視我時，他也不曾在我面前露出這種樣子！
盡管有時候會說出冷酷無情的話，或是讓我害怕的瘋狂舉動，他一向的表情是和煦的，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展露這樣的自己！這樣可怕……人類根本不會有這樣可怕的表情，他像是，像是什麽嗜血而殘暴的野獸……不，不，就算是野獸會也沒有這樣可怕的，只有地獄裏的惡魔才會是這樣！
我被他嚇得呆了，嘴唇輕輕顫抖，僵在那裏動不了，只能急促的呼吸。
「餵——」爆炸頭大叔叫我，「你走吧。我不殺你。他其實是個無惡不作的S級通緝犯，我今天和他要做個了斷。」
我沒有理會大叔，握緊拳頭，擡起頭看庫洛洛，「你……」
他忽然身影一晃，像鬼魅一樣欺近，左手向我臉前一揮，倉猝之間我連用氣防禦都沒有想到，本能的擡手抵擋，手心猛的一涼。
我驚呼一聲，看到他那把鋒利的匕首刀尖插在我的手心，在夕陽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刀刃上一滴血都沒有——「啊？」
又驚又氣，我來不及做任何動作，他已經收刀，「疼麽？」
刀鋒離開我的手，那種冰涼的疼痛一瞬間變得火熱，他的刀那麽快，快到他這麽問我的時候，傷口才由一條細細的白線驟然變紅，鮮血像是憑空出現一樣突然從手心綻出。
我憋著眼淚，握緊手心，睜大眼睛看他。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知道疼還不快走？」他手腕轉動一下，沒有像往常那樣甩掉刀刃上的血珠，而是反轉刀柄，冷淡的看著我，「看到了吧，你有什麽資格以為自己能和他對戰？你在這裏只會礙手礙腳。走開。」這時我的血才順著刀鋒流下來，有幾滴粘在他的手指上。他說完看都不再看我，全神戒備的盯著大叔。
我退後兩步，捂著手急促的呼吸，看看他又看看大叔，心裏疑惑而混亂。庫洛洛他要幹什麽？
爆炸頭大叔這時動真格了，他的眼睛平靜中透出點興奮，念力強大的令我恐懼，他朝我走來，每走一步，我全身的每個細胞，每根神經都在大叫「快逃」「快逃」，這股氣讓我確信，我完全沒有勝算，別說打贏他，一旦打起來一定會死……腦子裏面一霎那全是這個念頭，腿像是被釘在地面上動都動不了。
「走——」庫洛洛猛的沖過來狠狠推了我一下，我順著這股力道，踉蹌了幾步，然後飛快向公路另一邊的樹林跑去，頭都沒有回，像是甩脫一個有生以來最可怕的惡夢一樣跑進林子裏。
我握緊左手的傷口在林間慌不擇路的飛跑，腳下磕磕碰碰，手臂和小腿被尖利的灌木、雜草劃破，我一點也不覺得疼，手心的傷口裏像是長出了一顆小小的心臟，一跳一跳的。
我留在那裏一定會礙手礙腳，我留在那裏也沒有什麽用，我留在那裏也不過是看著他被打敗，我……我只能像一只喪家犬一樣，就像現在這樣，不停奔跑，跑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我始終還是一只敗犬……庫洛洛並沒有看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看錯 ……
庫洛洛……
關於他的各種畫面在我眼前紛亂無序的播放，好像一部被剪接壞了的無聲電影——他坐在燈下看書的側影，他把左手插在口袋裏微微皺眉毛的樣子，他所做的甜得要命又稀得像水的白粥，終於在月夜登上空曠的山頂之後，石壁上映出一高一矮的兩個影子，隔著清冽的湖水那種困惑又驚訝的表情，還有……
騎著墨美德鳥逃生之後，我擦臉時發現自己的左耳背後有細小的傷口，而他的襯衫從右肩到左腹裂開一個鮮血染紅的口子……
在那把藍色的大雨傘下面，有汗水沿著他耳邊的鬢發流向頸窩，而他，他的左肩上沒有背包的帶子……
還有亂七八糟的、當時根本沒在意的種種情景。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想起這些無關緊要的，甚至是繁瑣無聊的細節。當時完全沒有註意到的細節，現在想起來有什麽意義？！
突然間我的腳背一疼，「啪」的一下向前倒去。灌木叢尖利的小刺驟然在我眼前放大，身體在這一刻自然的反應，輕輕轉動，我仰面朝天重重的摔在地上。
此時的天空像是被火燒過一樣，上面布滿半透明的橙紅色雲朵。那些鱗片狀的雲，像是擱淺在岸邊的錦鯉，它們美麗的皮被剝掉了，用來裝點這場盛大的祭典。
我的心這時突然奇怪的平靜下來，仿佛剛才那些不規則的狂跳從未發生過。我的腦海裏一片空白，眼淚慢慢流了出來。
從地上坐起來，把臉放在手臂上胡亂蹭了一下，深呼吸幾下，我擡頭四顧，辨明方向。
現在還來得及。
一定還來得及。
必須還來得及。
我站起來，又飛快奔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把那美那個戒指從右手的拇指上一把拉下來。
這樣做是否能奏效，我完全沒有把握，不過，就算是沒有用，也要試一試吧？
停住腳步，我張開左手，庫洛洛留下的傷口還在不停流血，我一松開手，鮮血就順著掌紋流到手腕上再沿著手臂向肘部流去。
他刺得很準。他的匕首刺穿了我的手掌，可是卻完全避開了所有的骨骼、神經、大的血管。
隨手從身邊的灌木上折了一段小樹枝咬在嘴裏，我吸了口氣，舉起那枚戒指，對著光線轉動一下，又翻過手掌看了看，如果從手背放進去當然可以避免麻醉針刺出的時候刺傷自己，可是傷口會更顯眼，也許計劃就會失敗，那還是從手心來吧。
慢慢呼氣，我猛的用力把那枚戒指從手心的傷口賽進去。
翻過手背，抓起襯衫的衣角擦掉手背上滲出的血，隱隱可以看到戒指上連接鋼針的地方。
我用右手抹掉鼻尖額頭的汗，自信調整戒指的位置。不能有半點差錯，機會可能轉瞬即逝。
終於達到自己滿意的角度之後，我呼了一口氣，吐出口中的小樹枝，它早就已經被我咬成了幾截，弄得我嘴裏都是樹皮。呸呸呸，希望這樹枝的汁液裏不會有毒。
擡頭看看血紅的天空，我深吸一口氣再次握緊拳頭飛跑。
我跑回加油站的公路邊之前設想過很多情形，庫洛洛倒在血泊之中翻著白眼已經死得透透的啦，或者是地上到處是鮮血肉塊無辜路人的呻吟之類的，可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庫洛洛和大叔都不見了！
我的大腦拒絕接受眼前的景象，像是個飛速轉動的風車突然被一陣颶風吹斷了，轟然倒地。
98 有的時候，如果選擇離開，你就不再是你。
「大黑」還在，我的背包還在，丟在台階上的兩本漫畫還在，在晚風中呼啦呼啦的翻動書頁——可是他們卻不見了！
這一刻我兩眼發黑，腿也頓時軟了，幾乎癱倒。我一生中從來沒有像這個時候這麽仿徨無助，眼淚汗水一起冒出來，呼吸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抽泣，喉嚨裏又幹又緊，心臟咚咚跳著嘶喊著要沖破喉管。
不行，咪路，快鎮定下來！快點，時間很寶貴。冷靜，冷靜。
我深呼吸幾下，強迫自己鎮靜，凝神傾聽，便利店的店員還在裏面，電視節目播的是天氣預告，商店後面的更遠一點的樹林裏有響動。
那一定是他們！
用「絕」隱蔽自己，我迅速朝那片樹林靠近。在叢林中隱藏自己的聲息快速移動是爸爸教給我的所有東西中我最拿手的，這個時候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靈活，感官敏銳，頭腦清晰，心跳雖然很快可是不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最奇怪的是，我剛才那麽害怕，可是現在竟然不可思議的充滿自信。
很快我看到他們兩人向我預計的那樣在林子中的一片空地殊死搏鬥。庫洛洛比我想象中堅持的時間還久，換了是我，如果不能用念攻擊，面對爆炸頭大叔這樣的對手很可能在五分鐘之內重傷倒地。
這片空地上橫七豎八的倒著粗細不一的樹幹，切口卻一致的平滑。我猜測庫洛洛把大叔引到樹林裏想要利用密林中的地形躲閃伺機進攻而對手卻幹脆砍倒所有的樹木，把樹幹切成一段一段的設置障礙，同時牽制庫洛洛走出自己的有效攻擊範圍，這樣一來，庫洛洛騰挪閃躲的時候又要註意腳下，速度就會慢很多。
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一小片樹林中的所有樹木切成一段一段的爆炸頭大叔的確很厲害，但是他一定不知道庫洛洛的大腦有看過一遍就完成立體導航地圖的功能，在土裏安夫婦那間漆黑的密室裏他都可以迅速記住所有散落在地上物品的位置，更不用說現在太陽還沒下山呢。庫洛洛轉弊為利，現在要時時註意不被絆倒的反而是大叔。
大叔怒吼一聲，向庫洛洛踢起一段樹樁，雙手發出具現化的銀環。樹樁落地時激起一片砂石樹皮，像一顆炮彈，上面連著的枝葉晃動不止，簌簌發響。
我暗暗心驚。這個大叔一定就是庫洛洛曾經對我說的那種最可怕的念能力者：同時擁有強化系令人恐懼的破壞力，以及強大的具現化想象力。他發出的銀環，速度、力度都很驚人，而且，很可能還帶有對敵手極為不利的制約，比如說被擊中就會喪失戰鬥力之類的。
庫洛洛只能利用對地形的熟悉程度盡量躲開大叔踢飛的樹樁同時還要防備他的銀環，明顯處於弱勢。他的襯衫破破爛爛的，臉頰上有別小樹枝劃破的血絲。盡管動作還靈敏，表情也很冷靜，可是落敗已經是遲早的事情。我越看越心焦，可是苦於找不到任何機會，左手手心握得發麻。
快點，快點，只要一瞬間就好，一秒鐘，不，不，甚至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就可以。
我在這場空前激烈的戰場旁邊焦灼的窺視，同時默默祈禱，祈禱的對象究竟是誰我完全不知道，可能是漫天神佛也可能是惡魔厲鬼。
這時，大叔踢起一段比我的腰還要粗的木樁，它朝我的方向飛來——不管回答我的禱告的究竟是誰，謝謝你了！
我在木樁飛到足以擋住我身型的高度時跳起來，在空中踩住它借力加速向大叔飛過去。
大叔看到我的時候一楞神，我立即用右手發出的氣柱用力拉他，他左手一揮，如我所料的馬上準確的抓住我的氣柱使勁一甩。我尖叫著被他拉過去，在這一刻把全身幾乎所有的念力集中起來放在右肋下面和擡起來擋在臉前的左手上。
「嘭」的一聲，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打中右肋，向後飛去，五臟六腑好像被倒轉了一樣。
幸好庫洛洛接住了我，不然我帶著這股驚人的力量和可怕的速度摔在地上一定會被散落一地的樹枝紮透身體，像只刺猬。就是這樣，庫洛洛也被那股可怕的力量推倒，他抱著我在地上向後滑行了一段。
狼狽的躺在他身上，我喘了幾口氣轉過臉，想問問他有沒有受什麽重傷，卻看到這家夥臉上一點都沒有類似感動的表情！他皺著眉毛，好像在說「笨蛋！你為什麽又跑回來？」我立刻也沒力氣跟他說話了，掙紮著用手肘撐地爬起來擡頭看著爆炸頭大叔。
他正用右手的虎口緊緊握住左手的手腕，又憤怒又震驚。我放心了一點，總算刺中他了。
心口裏撲撲亂跳的喜悅一下子又變成不安，我被那美刺中的時候大概挺了最少五分鐘才昏迷，而且還被她刺了不止一次。剛才偷襲的那一擊雖然貫註了我幾乎一半的念力，可是這大叔的力量似乎深不可測，他到底會不會昏倒？就算麻藥對他有用，要多久才能起效？他在昏倒之前會不會幹脆把我們都殺了？
笨蛋咪路啊！你在跑過來的路上怎麽不想想這些？！
現在怎麽辦？
我的呼吸又急促起來，這大叔真狠，我的肋骨一定是裂了，每次呼吸都像有鋼銼在肋下磨著骨頭。
短暫的仿徨失措被庫洛洛的輕笑聲打斷，我看著他的臉，忽然間又冷靜下來。
想辦法拖延時間！
最好是拖到麻藥起作用，大叔昏倒我們就可以逃之夭夭了。就算這大叔的追蹤能力和他的念力一樣強，以庫洛洛的狡猾，我們未必不能在他昏迷的時候藏起來。
「大叔——」我舉起左手，「我們來談談吧！」
他低哼一聲，「你還是看看自己吧！」
給他這麽一提醒，我用「凝」看看雙手，唔，一手帶著一只大概是加了「隱」的銀環，銀光一閃一閃，越來越小，仿佛正在滲入我的皮膚。
「這東西有毒？」我說話的時候要十分努力才能壓住胸腔裏那種又疼又癢要咳嗽的感覺，那美的麻醉藥對這大叔到底有沒有效果啊？
大叔冷笑著朝我走近一步，「你試試發動自己的能力啊。」
我搖搖頭，「不用了。我打不過你。我們趕快談吧，不然等你昏倒還沒談好條件我就虧了。我可不想再跟你打了。」
「你——」大叔暴躁了！他又走了一步，我晃晃左手，「為你好，大叔，別動，也別用念力，不然昏迷得很快，而且還會失禁。」
「什麽？你這混蛋！為什麽麻藥會讓人失禁！」大叔沖我大喊，卻老實的在地上坐下。
我也想盤腿坐下，可是我怕我坐下就再也沒力氣站起來。剛才那一擊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念力，就算現在對那美的麻藥有抵抗力了，我也隨時可能昏厥，只希望維持「絕」的狀態能夠快點恢覆些體力。
「放我們走，保證不追蹤我們。我把解毒藥給你。 」我誠懇的看著大叔。
「我可以放你走，」他指指庫洛洛，「但是他不行。」
「解毒藥在他那裏。」我的心怦怦亂跳，生怕自己會出現聲音顫抖、臉紅之類的穿幫舉動。不過，很奇怪，我的聲音很平靜，臉頰耳朵也沒有發熱發燙。
「嘿嘿，如果你的麻藥真的很厲害，你現在一定會抓緊時間逃走或者盡量跟我拉開距離防備我反撲……可是你既然站在這裏跟我談條件，就說明那麻藥的藥力有限，而且，」大叔仰頭笑了笑，「你還沒搞清楚狀況麽？你不能用念能力，他也一樣，現在你們倆都受了重傷，我只要抓住你們其中一個折磨一會兒……嘿嘿！」他說著，身體周圍散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殺氣。
我驚恐的向後退，挨到庫洛洛的手臂，我仰頭看他，他臉色蒼白，但是一雙眼睛還是平靜無波。
「你不會的。」他的聲音有點啞，唇角帶著笑意，「再僵持下去只會對雙方都不利。你最多只能在昏倒之前殺掉我們其中一個，但是你沒有把握保證能殺掉的那個是我，所以你不會出手。」
爆炸頭大叔冷哼一聲，「你還真是了解我的為人。那麽……」他瞥我一眼，「我怎麽知道你們不會給我假的藥，然後在麻藥發作之後回來殺我呢？」
「唉，如果我真的有這種打算，剛才在她跟你說話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庫洛洛好像是有點無奈的看我一眼，「……就算是你現在昏迷了，她也不會讓我殺你。」
我點點頭。沒錯。這麽卑鄙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
「而且，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如果你死了，我從你那裏偷的那個能力就不能再使用，我不會殺你……」
難怪大叔說什麽有「新東西」要給他看！原來他吃過庫洛洛這麽個大虧！
「哈哈，你說起來這個，」大叔搔搔腦袋，「如果把你殺了，我的能力就會回來吧？」他說著，又瞇起眼睛在我們身上掃視了一會兒仿佛頗為心動。
我心裏大急，庫洛洛這笨蛋！為什麽要提這個！
那笨蛋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他指指我，「你該看出來了吧，這家夥心裏完全藏不住一點事情……」
「餵——」我咳嗽一聲，這是什麽話！我們才是一夥的啊！
庫洛洛完全無視我不滿，繼續對大叔說，「如果我們答應了給你解藥，可是我拿出的藥是假的，你從她的反應馬上就能看出來。」
大叔譏諷的笑了一下，「我只是在奇怪剛才你為什麽沒有丟下她逃走。」
庫洛洛停頓兩秒鐘，緩緩說，「我有非跟著她不可的理由。」
「是和恢覆你的能力有關的？」
「不完全是。」
大叔沈默幾秒鐘，「好吧。把解藥給我，你們離開。我保證在四十八小時之內不追蹤你們。」 這大叔白白長了一副老實人的長相啊！對一個念能力者來說，不管是什麽再厲害的麻藥哪怕沒有解藥四十八小時之後也會失效了。
「好的。我相信你的保證。」庫洛洛說著，從口袋裏拿出我給他那瓶藥膏，拋給大叔。
藥瓶在夕陽下劃了一條短暫的淺綠色弧線落入大叔厚墩墩的手掌裏。他低著頭，沒有馬上打開瓶口，審視了一會兒。
我緊張起來，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趕快用心控制呼吸，擔心他會從我的呼吸聲中發現我們在撒謊。
我們哪有麻藥的解藥啊！
我擡頭看看庫洛洛，他居然對我淺淺的笑了一下！這個時候你還能笑得出來？！
好在大叔終於舉起瓶子，拔開雕成螞蚱樣子的瓶塞。
我的心咚咚咚咚的急速跳動，腦海裏有個細小的聲音不停說著快點，快點拿出來用……
爸爸說過他的秘方藥膏從來沒給別人使用過，而且那藥的確有生肌收斂止血消炎的靈效，希望爆炸頭大叔不會看出那是假貨……
他把瓶子對著光線照了照，又把瓶口湊近鼻子……臉上突然出現極疑惑的表情。
壞了，有什麽不對勁了。
我無意識的動了動手，想要抓住些什麽，手心忽然劇痛，冷汗一下子從全身的毛孔冒出來，疼得讓我皺起眉毛。庫洛洛伸出手，把我的左手握在他的手掌裏面。
正在這時，大叔「呼」的一聲從地上站起來，他盯著我，上下打量，嘿嘿低笑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目光犀利的看了庫洛洛幾眼。
糟了，穿幫了！到底是什麽地方出錯了？
「你！」大叔指著庫洛洛，「你這小子……你有沒有對她做過什麽？」
啊！果然穿幫了！
啊？等一下！
我目瞪口呆。本以為他會狂笑著朝我們發動進攻呢，這是怎麽回事？
庫洛洛也楞了一下，他看看我，松開手，「你走吧。」
混蛋啊！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這麽說！
我還沒來得及對他喊什麽，大叔暴躁了，他踢起一塊木頭，樹幹上還帶著樹枝葉子，挾著風聲飛過來，「我在問你話呢！你這個喜歡誘拐小女孩的禽獸！你到底有沒有對她出手啊！混蛋小子！還有，你也不許走！」
最後一句是對著我說的。
啊、啊？我又呆掉了……大叔你怎麽了？不是本來說是討伐S級罪犯的代表正義和和平的勇者麽？怎麽突然變成這種女兒被人搞大了肚子對著跪在自己面前喊著「岳父大人請讓我和A子結婚吧」的年輕人奮力踢打的失敗父親了啊？
「……」庫洛洛沈默著，他和我對視一眼，顯然也摸不著頭腦。
「大、大叔，」我結結巴巴的，還想試圖挽救一下敗局，「你……你趕快用藥吧，不然等一下真的會失禁啊，還是大小便一起‘噗’的一下飈出來哦 ——」
大叔兇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嚇得趕快閉嘴。
他哼了一聲把藥瓶丟過來，「把你手上的傷包好！我要跟你打一場！你們再搞花樣的話我真的就不客氣了！」
啊？
我抓著藥瓶眨眨眼，「大叔……」
「住口！」他抱著雙臂，氣哼哼的，「給你十分鐘時間休息。」
這大叔瘋了。
我看看庫洛洛，「他是說真的？」
他點點頭，拉我走到一邊，掰開我的手心查看我的傷勢。
大叔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一點，在一段木樁上坐下，把左手手腕放在嘴邊吸，吸一下，吐一口口水，一邊還在自言自語，「這麻藥是能夠讓人四肢麻痹，可是如果及時用氣包裹傷口周圍不讓藥力擴散，再把藥吸出來吐掉很快就會沒事，嘿嘿，除非是遇到對藍斑偽裝章魚的毒素過敏的倒黴蛋，那就要吃點苦頭了……」
把藥吸出來吐掉很快就會沒事了麽？呃，我就是那個倒黴蛋。而且我受傷的時候，除了手臂，胸口上也被那美紮了好幾下，我怎麽吸啊？
看來大叔不僅看出解藥是假的，還知道怎麽處理麻藥，唉。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發現不對勁的呢？難為我說謊說得這麽好，還以為要成功了呢……
等等，好像有什麽事情……唔，庫洛洛為什麽沒告訴我這麻藥的處理方法呢？
「哎喲——」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手心猛的一痛，他已經把我嵌在手心傷口裏的那枚戒指取了出來 ，好在鋼針在刺進大叔手腕的時候被他的氣震斷了，我沒有再中那可怕的麻藥。
庫洛洛和我並肩坐在一段樹樁上，把藥瓶裏所剩無幾的藥膏厚厚的在我手心手背上塗了一層，用繃帶包好。
「疼麽？」他把我的手翻過來，端詳一下，小聲問我。
「嗯。」當然疼了，要不是大敵當前我剛才差一點就疼得要哭出來了。
「對不起。」他說著松開我的手，隨即又重新握住我的手腕。
我低著頭沒看他，所以不知道他這麽說的時候是什麽樣的表情，可是，這一次，他的道歉聽起來比以往都有誠意。
我原諒你了。我在心裏悶悶的說，還是不擡頭看他。
這時太陽已經沈到林子的另外一邊了，空氣隨著夜幕的降臨變得濕潤，我們身邊縈繞著新鮮砍伐的樹木特有的帶點甘甜的香氣。
「好了！十分鐘了！」大叔站起來，「不要磨磨蹭蹭的，快過來！」
庫洛洛把我的手腕抓得很緊，他嘴唇動了動，瞳仁裏像是有什麽從來沒有過的東西突然憑空出現，讓我有點迷惑。
然後，他輕輕松開我的手，擡頭跟大叔說，「她只在自衛的時候殺過一次人。就在不久之前。」
大叔的眼睛瞇了一下，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站起來，走過去，庫洛洛的影子投在我身前，我看到他的左臂輕輕動了一下，然後凝固在地上。
「你的能力應該不只剛才那一種。」大叔盯著我，眼神很鋒利，「現在跟我打一場！什麽招數都能用。你要用武器麽？」
我搖搖頭，拉開架勢，「來吧。我也想跟你光明正大的打一次呢。」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為榮譽而戰」，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這麽做是不是對的，可是，要讓我丟下那混蛋不管，我以後恐怕會一直討厭自己。
「真是個不怕死的家夥。」大叔臉色冷峻，雙臂一展，手中出現具現化的銀環，同時散出驚人殺氣，「我的鐵環在打到你的肉體之前會一直保持一點五公斤左右的重量……」
「為什麽說是鐵環啊，明明是銀色的！」我裝出鄙視的樣子小聲嘟囔，心臟卻在幾秒鐘內跳得像奔跑追擊獵物的獵豹，我完全沒有任何把握能夠接住他的銀環，沒受傷之前就是，更何況現在我的右臂只要一動，右半邊的身體就疼得麻木，必須要想出一個在短時間內擊中他的對策……
「我說是鐵環就是鐵環！是銀色那是因為經過美化了！」大叔臉紅耳赤的大聲嚷嚷。
「吶，好了，好了，一點五公斤，然後呢，還有什麽？」我嘴裏還慢吞吞的說著，身子卻已經「嗖」一聲朝他沖過去，「啪啪」兩腳踢過去，在他屈膝躲閃的時候，用足尖點地轉動身體揮拳朝他喉頭打去。
大叔用手臂擋住我的拳頭，哇哇叫著，「你這家夥！怎麽一點都不可愛了？剛才在加油站門口明明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啊！怎麽現在又不聽話又愛跟人打別，還犟得像頭驢子！」
「大叔你也一樣啊，」我還是保持慢悠悠的語速，拳腳的速度卻越來越快，我的體力和剩下的念力不多，必須要在短時間內給他狠狠的一擊才行，「你剛才還像個正義和光明的使者似的，現在倒好像個啰嗦的老頭，而且還是因為連續便秘了一周而變得非常暴躁的那種。」
「你這孩子！便秘之類的話怎麽能從女孩子嘴裏隨便說出來？！」他的速度也不慢，充沛的念力布滿全身，我用「凝」觀察，發現他的念運轉速度相當快，比我之前的其他對手，包括西索，都還要快！
「……這種話都是坐在那邊那個混蛋教給你的麽？」又打了五分鐘，大叔還繼續糾結在「便秘」這問題上。
我知道自己無論是念的總量，還是流動的速度都遠遠比不上大叔，我現在全身所有的念力聚集在一起也只比他用來防守時纏在全身各個地方的氣稍微多一點點。
剛才拼死偷襲的時候，大叔用左拳打在我的右肋上，別說休息十分鐘了，休息十個小時恐怕也很難恢覆到平時的靈活程度。只要我跳躍、奔跑、揮動雙臂，就會覺得有幾根鐵椎從肋下刺進身體不停戳著內臟。
這種情況，我只有一個辦法——再次孤註一擲。
又打了一會兒，大叔終於丟掉「便秘」這個話題了，他對我用氣的方式搖頭，「消耗氣的速度太快。」
「……搬運中還流失了不少。」
「……你要更有效率的搬運氣。」
我「嗯嗯嗯」的應聲，手上的動作繼續加快，引得大叔也不得不加快進攻和防守的速度。只有這樣我才能有機會……
就在我覺得他快要上當了，可是——
大叔猛的向後跳了一步，雙拳空握，在空中交擊，手中具現化出一根兩頭鋒利的棍子揮舞開。
抖了抖手腕，我才驚慌的想起來自己不能用西索的能力了！用武器的話近身搏鬥就不可能了，我的計劃也無法奏效。
狼狽的向後連退幾步，我猛的一踩腳下的一段樹幹，一根樹枝從樹幹上斷掉跳起來，我隨手抓住它把氣纏在上面當作武器和大叔對打。
大叔的氣勢更加驚人了，他的棍子上有紅色紫色的花紋，揮舞起來讓人目眩神迷，仿佛有種詭異的力量，我有種想要窒息的感覺，覺得他的身形越來越高大，像座小小的山峰，讓我只能仰望。
再遲疑下去就完蛋了！怎麽也要在被徹底打倒之前擊出像樣的一拳吧！否則太丟人了！
我在大叔的棍子攻過來的時候向後傾倒，雙手用力一撐地向後跳去，棍子鋒利的尖端如影隨行的跟著刺過來，我猛的蹲低，把幾乎全部的念力集中在右拳，狠狠打向大叔的腹部。
「嘭」的一聲，大叔向後退了幾步，手裏的棍子消失了，他又震驚又憤怒又有點好笑的看著我，「你這個家夥！」
我想站起來，晃了晃撲倒在地上，這下完了，氣都用完了。徹底完了。不知道大叔會怎麽發落我和庫洛洛。
聽庫洛洛的口氣，這大叔似乎不喜歡亂殺人，可是……
用手臂撐著地，我灰頭土臉的爬起來，想要站起來，可是努力了幾下完全沒用，我只好向左傾倒，坐在地上。
「你可真是大膽！」大叔一手捂著自己的腹部，一手擊出一拳打斷身旁一棵直徑十幾公分的小樹，他「嘿嘿」的笑了兩聲，不知道是在諷刺我還是在嘉許，「假設這樣一拳是100點來計算的話，你全部的念力大概是三萬多。偷襲我的時候應該已經消耗了差不多一半，剛才和我打的時候你一共進攻了96次，平均每次攻擊的力度是100上下，最後那一擊大概用了5000，哈哈，你算算你還剩下多少念力？你知道以你的情況，全身的氣少於1500的話會怎麽樣？你——」
「大叔，」我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我的算術很差。連二乘二連乘三次是十二還是十六都要算半天，你又不是數學老師，直接告訴我，剛才那一拳打傷你了麽？」
大叔呆了幾秒鐘，「……打傷了。我本來放在那裏用來防禦的氣是500左右，你發動進攻那一霎我調轉過來的氣大概是2500……」
「Yes！」我向空中高舉雙臂，頹然躺倒。打中就行了。
天空這時的顏色很奇怪，是紫色的。像是把血紅的晚霞和深藍色的夜色混在了一起，那些魚鱗形狀的雲還若隱若現，最北邊有一顆很亮很亮的星星。
我的心在此刻是平靜而快樂的。我終於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只敗犬。雖然沒打贏。
可是我沒有逃。
庫洛洛走到我身後把我扶起來，我左手的繃帶已經被從迸裂的傷口流出的鮮血染紅了。
大叔的臉看起來相當陰沈。
他一步步走過來，指著庫洛洛問我，「你知道他是誰麽？」
我點點頭。
他痛心的搖頭，「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做過些什麽。」
我繼續點頭。除了搶劫了友客鑫黑幫的拍賣會，還有他告訴我的那些探寶盜墓的事情，我的確不知道庫洛洛他們還做過什麽。胡作非為是麽？
大叔楞住了，大概是覺得我被打傻了。他發出一個黑色的光環套在我右手上，「這個環裏是大約2000的念力。把它運轉開，恢覆力氣。」
「唔。」我運運氣，果然，立刻精神了很多，「謝謝大叔。打完了，現在能放我們走了吧？」
他氣得跺腳，爆炸頭好像變得更大了！「這種男人根本不適合你！你這個笨孩子！」
我有氣無力的揉了下鼻子，「你的爆炸頭是電的吧？用的藥水不錯吧？燙這頭花了最少三個小時吧，可是也一點都不適合你。」
大叔楞楞的看了我幾秒鐘，半張著嘴，然後又皺著眉毛撇嘴，「你的審美觀壞掉了。聽我說，離開這裏，回家去。別再和這種人混在一起。」
「不行。」
「為什麽？」
我看看身邊的庫洛洛，他也正在看著我。
為什麽？
因為我不能就這樣把他扔在這裏啊。
就算是他抱有什麽一直對我隱瞞的目的，可是他救了我好幾次。他讓我選擇要離開還是要繼續。如果這時候我因為害怕逃走，那麽他永遠都會看不起我了。我也一樣。永遠會看不起自己。所以我不能走。
站在我對面的大叔又醞釀起陰沈的臉，他抱著雙臂，散發著讓我極力忍住才不會打冷顫的念力，「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就離開。」
「不行。」我說著，身體卻在這空前強大的威脅下終於禁不住輕輕顫抖，庫洛洛這時伸過手，把我的手握在手心。
他的手很大，能夠把我的手完全包在手掌裏，他的拇指挨著我食指的指尖，他的眼睛幽黑深遠，瞳仁清亮，「走吧。」他小聲說，「你能做的都做了。」
我搖搖頭。
不能走。走了，之後的我就不再是我了。
大叔這時不耐煩了，他右腳跟在地上頓了頓，「告訴我理由。」
「告訴你了，就放我們走？」
「不可能！」
「那誰要跟你說。」我咕噥一句把頭偏一邊。
「你這個——」他握緊雙拳，咬牙切齒，「怎麽一點都不可愛了啊！？你、你——」他說著，轉過身子瞪著庫洛洛，像是恨不得沖過來抓住他狠狠扇幾個耳光，「一定都是你！你到底都對她做了什麽？」
「別跟他說。」我瞥大叔一眼，「除非他答應說了就讓我們走。」
「啊啊啊——」大叔握著拳頭跨著大步轉了三圈，爆炸頭像顆大蘑菇一樣搖搖晃晃的，「你，」他轉過身，指著我，「說了我就讓你們走！」
「真的？」
「哼。最好別是什麽‘他是我的俘虜就是我的財產’之類的狗屁理由！」大叔惡狠狠的瞪著庫洛洛，看也不看我。
呃……我語塞了。這就是我想要說的呀！這大叔很厲害嘛，連這樣的話都能想到。
「怎麽？你這可惡的家夥，你本來是打算這麽糊弄我的？」大叔臉都氣紅了。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激動。
「嗯……」我擡頭看看庫洛洛，又看看我們兩個人的影子，它們被最後一點陽光拉長，投在我們身前，像是並攏的兩根手指，一高一低，「其實我是個職業獵人……」
大叔不耐煩的揮手，「這和你跟他在一起有什麽關系？」
「是這樣，」我斟酌詞句，「我……我答應和他去一個地方，所以我們現在是同伴了。不管以後怎麽樣，只要我們還是同伴，我就不能把他丟下。因為他之前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也沒有丟下我。」
大叔沈重的呼吸了兩下，低著頭沈思一會兒，「你說完了？」
我點頭。
他又拋了一個黑色的光圈砸在我身上，「休息十分鐘，我們再打。我要打到讓你明白究竟什麽是同伴。」他說著，看著庫洛洛輕蔑的笑了，「這種家夥根本不知道同伴這個詞的意思，我要打醒你，打到你轉過身向他求助才發現他已經趁你用生命搏鬥的時候逃走了……」
我仰起頭和大叔對視，身體微微顫抖，我真的很怕這大叔，他的行為舉動非常不合常理，打醒我是什麽意思？打到內臟掉在地上麽？
可是我覺得有必要辯解，「你說的不對。我見過他們其他人。他們一起行動的時候就像一個機體。身體的一部分斷了，拋掉殘肢斷手跑掉對他們而言是正常的，他們不會為了失去一只手而跪在地上拿著那只手大哭，他們會去找新的手，更有力的手，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斷了手的時候不會疼。有時候還會疼很久。」
我知道的。不管是信長叔，還是那個總喜歡笑我的討厭鬼芬克斯，或者是庫洛洛，他們其實都會為失去同伴難過，雖然緬懷的時間可能很短暫，但是那種難過的感情卻不絲毫不會打折。
庫洛洛本來松開一點的手，又慢慢握緊，我傷口裏的血早已經透過繃帶滲出來，粘在他手上，和他手臂上受傷的地方流出的鮮血混在一起。
我想了一想，擡起頭看著他毫無表情的臉。
現在我隱約的知道了，他受傷的那次，並不是因為防備我而故意不在山谷裏告訴我他的狀況，在夜裏驚醒也不是因為對我有戒心。如果是的話，他根本不會和我睡在一個房間，也不會比我醒來的晚。他只是習慣了。
就像我受傷的時候習慣有溫暖的擁抱和溫柔的安慰。
大叔這時給我氣得直搖頭，脖子都粗了。他幾次又憤恨又無奈的看看我，喘著粗氣。
過了一會兒，他退後幾步，眉頭緊鎖，「來吧，繼續打！我要看看你當斷手的時候會不會改變想法。」
我撅撅嘴，「打就打。我還有好多招數沒用呢。」
剛想往前走，庫洛洛拉著我不松手，「別打了。」
我甩他的手，「松手！我就要和他打。是你說讓我積極挑戰比我強的對手的。」我這一生可能只有這一個機會證明自己不是只可憐的敗犬了。
他皺著眉毛看我一會兒，轉過頭對大叔平靜而溫和的說，「不能再打了，她可能懷孕了！」
「什麽？」
「你才懷孕了呢！」
我和大叔不約而同的哆嗦著瞪他。
庫洛洛，庫洛洛，怎麽過了這麽久你還記著這個啊！
我猛力摔開他的手，想要喊些什麽，大叔已經先我一步沖過來把我推在一邊一把揪住庫洛洛的衣領。
那雙胖墩墩的手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後一點被偷走的希望一樣搖晃著，大叔沒有庫洛洛高，所以他仰視著，面孔扭曲，「是你麽？你這混蛋！你剛才怎麽不說！？」
那個猥瑣的、一心想要用盲腸懷孕的家夥垂著睫毛，不否認也不承認，「我會照顧她的。」
「胡說！」我急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說這種話已經夠過分了，怎麽能在別人面前也這麽說？！你看不起我麽？就算跟大叔打打打打到死你也不能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啊！還說我是敗犬呢，你這根本是癩皮狗了啊！
我推開大叔，揪住庫洛洛胸口的衣服亂晃，「別再猥瑣下去了啊！信長叔他們會瞧不起你的！」
我企圖用最後一絲作為粉紅色銀河店長的驕傲喚醒他，失敗了。
他擡起眼皮，用正直而清澈的目光看著我，輕聲說，「從九月初一直到今天，已經兩個多月了。你都沒有……」
「啊啊啊——」我放開他捂住自己的耳朵，「不許再說了！」楞了一下，我又撲過去抓住他亂晃，「你怎麽知道？你都在偷偷觀察記錄些什麽啊？你太猥瑣了太猥瑣了太猥瑣了……」
「都住口！」大叔怒吼一聲，然後他的臉皺起來，像是遇到了無比苦惱的傷心事，他坐在一個有很多圈年輪的樹墩上，「……咪那微愛路•麥格尼，你給我安靜。」
悠于 2015-1-21 17:29
99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東西總是有超乎尋常的美好。
「……咪那微愛路•麥格尼，你給我安靜!」
哎——
「大叔你認識我？」這大叔是我在天空競技場的粉絲？光顧過「蘿莉的時間」？他是誰？怎麽會認識我？不，不對，他應該沒見過我才對啊！怎麽回事？我松開庫洛洛的衣服，咬牙切齒的瞪了他幾眼，氣咻咻的坐下。
大叔傷心的擡頭看我一眼，又充滿仇恨的看看庫洛洛，再次傷心的垂下腦袋，用兩只手比了個二十公分的距離。
我疑惑極了，用眼睛詢問庫洛洛，這是什麽意思？
「別再看那混賬小子了！」大叔又吼了一聲，接著，他再次垂下頭，幾乎是帶點哭腔的說，「你——我上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麽大點兒。小臉蛋像只蘋果，睡著的時候就含著左手拇指。艾恩抱著你，好像抱著全世界的寶貝，我說要抱你一下他怎麽都不肯……」
「你認識我爸爸！」我興奮的跳起來，指著大叔，「你認識我爸爸！」
「你給我坐下！」大叔吼完又頹喪起來，「我當然認識艾恩。你以為我是怎麽識破你們那個拙劣的謊言的？我是怎麽認出你的？那個藥瓶……」
他說到這裏忽然傷感起來，「……他說這世界上只有一只那樣的藥瓶，瓶身是用整塊的緹妮水晶琢出來，瓶塞是罕有的特林綠寶石，寶石和水晶的波長共同作用所以那藥膏才會比別的藥膏有效得多……」
「……有一次我受了傷，他把整瓶藥膏都倒在我傷口上。那氣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大叔說著說著，眼裏漸漸有淚光，「他是怎麽回事？他跑到哪裏了？怎麽讓你跟這種……這小子在一起？還，還懷孕了。你才十四歲吧？」
「大叔，大叔，餵，」他滿懷感情敘述時我不停想要打斷他，「庫洛洛騙你的，我真的沒有……沒有懷孕。我……」我急得臉都熱起來了，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好。
「真的？」大叔抽抽鼻子，「你跟他……」他說著，用看色狼的鄙視加厭惡的眼神看向庫洛洛。
我的臉更熱了，連耳朵都開始發燙的，庫洛洛……
這種情況下我只能拼命搖頭，不知為什麽腦海裏有一連串畫面閃過。
庫洛洛最初出現在我家露台時那個樣子，他在那間被遺棄的教堂裏問出了個猥瑣的問題之後用唇型說「對不起」，還有……還有他擡著木船走在我前面，後背上被汗水打濕的V型，他脖子後面那片桃子形的發尖，還有……
「是這樣麽？」大叔嚴肅的問庫洛洛。
「是的。但是我也說過，我會照顧她。」庫洛洛稍微垂下一點頭，用嚴肅而略帶憂傷的語氣慢吞吞的回答。
他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不僅再次汙蔑了我，而且似乎包含了一些什麽我不太理解的、故意展示給大叔的卑劣暗示。
果然！
老實的大叔上當了，他看庫洛洛的眼神有了微妙的變化，遲疑了一刻，他問，「那麽……是那個，變化系的人的？」
庫洛洛繼續沈默而哀傷的點頭。
什麽啊！這一刻我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想倒地不起昏迷過去！
那種狗血電視劇裏男女主角失散了歷盡艱苦重逢之後卻發現愛人失憶了而且愛上了別的人還準備結婚了時才有的悲傷表情是怎麽回事啊！庫洛洛你夠了！
大叔，你這種看熱血少年漫畫的燃系男人才不會被這種低級爛俗的電視劇給誤導的吧？
大叔！
……
大叔，我看錯你了！
對你這種三四十歲頭頂的毛發逐漸有比身體其他部分毛發稀疏的趨勢可是還在看少年周刊的人抱有希望我真是個傻瓜！
「餵——」我非常不愉快的喊了一聲。
沒人理我。嗚。
可惡你們兩個不要再用眼神交流了！
「你們給我停下來啊！我才沒有和西索……你在胡說什麽！大叔你別信他！」我轉過身子想要揮拳打這可惡的混蛋，手擡起來又一點一點放下去，咬著嘴唇喘了幾口氣之後我瞥著庫洛洛小聲嘀咕，「你才懷孕了呢。」
「你怎麽知道？」他還好意思問。
「我就是知道。」我氣哼哼的說。
這種情況下庫洛洛居然還能「噗嗤」一聲笑出來！
我瞪著他，用右手捶了一□邊的樹幹。
樹幹應聲折成兩段，之後是一片長久的沈默。
大叔盯著我看了一陣子，又看看庫洛洛，像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相信純真天然的我，還是演技派的庫洛洛。
躊躇了一會兒，他站起來，「你還是不能跟他一起走。如果有了孩子更不能和這種人在一起。」
「不行！」我急了，也站起來，「他要和我一起去找我爸爸。而且我才沒有——沒有那個呢！我——」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大叔打斷我，「你也能看出來，我的能力絕對不在他之下。我現在手頭有個緊急的任務，需要大約一個月去完成，你跟著我，一個月後我陪你去找艾恩。」
他瞟了庫洛洛一眼，「他一定是有什麽只有他知道的線索，所以脅迫你跟著他，對不對？不用擔心，」大叔轉過臉對庫洛洛說，「我現在就放你走，如果你把你知道的說出來並且承諾以後不再找她的話，我答應你，我，彭穆•阿萊德利，一生中都不會再追捕你庫洛洛•魯西魯。」他說這話的時候全身念力湧動，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更可怕，我明白，他是在威嚇。
「大叔！」我焦急的看著庫洛洛。爆炸頭大叔的承諾究竟對他而言有多重要？我忽然害怕起來，也盯著他看。
他對我笑了，眼皮半闔，黑色眸子被睫毛遮住一半，看不清他的眼神，「我說過，我不會先離開。你呢？他可是念能力世界前十的獵人，專長就是尋找古跡。你跟著他……」
揮一下手制止他再說下去，我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對大叔說，「大叔，謝謝你。可是就算我和你一起找到了爸爸，他問起我找到他的經過，難道你要我告訴他我為了要有更強大的夥伴，把之前的同伴給拋棄了麽？」
我看著大叔陰晴不定的臉繼續說，「你也不要威脅我什麽不跟你走就殺掉他之類的，你想把我變成一個對同伴見死不救的混蛋麽？就算你是爸爸的朋友也不能這樣啊！你剛才是想把我打暈對吧？要是我醒來發現同伴因為自己的無能死掉了，那可是會給我造成心理陰影的，尤其是我這種正處於仿徨無助青春期的時候爸爸失蹤了又從小沒有媽媽的孩子……」
大叔楞了半天，目光遊離在我和庫洛洛之間，他雙手握拳，鼻孔翕張，嘴唇繃得緊緊的，看起來又失望又傷心，可是轉眼之間他變得又憤怒又無奈，他連名帶姓的對我喝到，「你！咪那微愛路•麥格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看著大叔那幅痛心疾首的樣子，有點歉疚。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爸爸的朋友，大叔他才不會管我，而且，從他認出我那一刻，後來跟我的較量完全是在考較指點我的能力。可我剛才說的話……實在是很不厚道。
又想了一會兒，我抓抓頭發勉強笑了笑，「嗯……很想找句阿銀的拉風台詞表達我現在的心情呀，可是怎麽都找不到合適的句子呢。而且我也沒打贏你，唉，總而言之，大叔，我做好決定了。」
「你會後悔的！」大叔大喊，然後聲音忽然低下來，「你怎麽一點都不可愛了啊……」
我皺了皺眉毛，擡頭和他對視，「我也不知道我將來會不會後悔。不過，曾經有人告訴我，要是你做一件事之前總是在想自己將來會不會後悔，那麽在你臨死的時候一定會後悔自己沒去做過那些事。所以要盡量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多做將來可能會後悔可是死前卻不會後悔自己沒有去做的事。」
「這是什麽繞口令一樣的東西！這種歪理是誰教給你的？」大叔無奈的看看我，「你都認識了些什麽人啊！」
「大叔你真厲害！這就是繞口令啊！」我舉起左手拇指，咧開嘴笑，希望自己能夠看起來可愛一點，「告訴我這話的可是在友客鑫和優卡一帶很有名氣的交際花，名叫妃麗，她說經常這麽快速的說這段話能夠讓你的……」
「別說了！」大叔的聲音又低了點，他像是徹底無力了。
我撇了下嘴角，看在你是爸爸的朋友的份上才告訴你妃麗姐姐的絕招的。算了，看來你也不欣賞，而且你也不像是有親密伴侶的樣子。
「餵！那是什麽眼神？」
「啊，啊，」我趕快再次露出討好的笑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回憶著薄妮大人的教導——微微側頭，睫毛垂下一點，然後用下巴緩慢的劃一個小小的弧線擡起頭註視，同時聲音放低放輕——「是崇拜的眼神啊大叔。我剛才不是還送給你兩本漫畫麽？放我們走吧？」可惜我右肋受了傷呼吸困難，不然的話，我還可以憋住呼吸讓臉頰泛紅——薄妮大人說那個樣子的我是不會被中年大叔們拒絕的。
薄妮大人我愛你！萌少女攻擊果然奏效了！
大叔又陰沈的看了庫洛洛一會兒，終於說，「走吧。一年以內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讓人火大！一年之後麽，嘿嘿，不管你們是不是還在一起，我都會再找你較量的。」
我馬上從樹樁上跳起來，身體突然晃晃悠悠的，差點摔倒，可能是一下子放松下來了，渾身的肌肉突然酸軟無力。庫洛洛扶住我的肩，我的膝蓋還是有點發軟。
「我很期待那一天。」他不卑不亢的回答大叔，禮貌的語氣遮不住其中暗藏的殺機，庫洛洛拍拍我的肩膀，「我們走吧。」
「嗯。」我讓他牽著走了幾步，又試探性的轉過身，「我們走了？彭穆大叔？」
大叔低著頭，只是揮了揮手，「走吧。我要在這裏坐一會兒想些事情。」
我跟著庫洛洛又往前走了幾步，又站住，「大叔，你被我打到的地方受傷嚴重麽？那藥膏留給你吧？」
他坐在木樁上擺了擺手，又嘆了口氣，「我沒事。倒是你，你的兩種能力，最先被我用鐵環套住的變化系能力至少要五十天不能用。我後來給你的兩個光環，是借給你念力，一共借出了大約四千，連本帶利收回來的話，你最少要十四天不能用念。」
我懵了，「什麽？你不是說我的總念量大約是三萬麽？你借給我四千，我要還十四天？那就是還給你五十四萬啊，大叔你算錯了吧？」
他捂住額角，仿佛那裏被誰打了一下，小聲喃喃，「艾恩這財迷的女兒怎麽是個數學白癡？」
我扁起嘴，求助的看向庫洛洛，這家夥立刻把臉轉向一邊，肩膀抖了幾下。
可惡！數學好的人都很討厭！
我和庫洛洛走出樹林，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朝便利店走去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依稀看得到大叔坐在那個有巨大年輪的樹墩上面，頭頂一片銀輝。
難得能遇到認識爸爸的人，可是他好像對爸爸的下落也一無所知。
如果不是在這種情形下相遇，我一定會多問他一些關於爸爸的事情，彭穆大叔還見過嬰兒時候的我，也許他知道我爸爸和媽媽是怎麽分開的？
我把那兩本漫畫用一塊路邊撿來的石頭壓住，看到停在旁邊那輛小綿羊時快步走過去右手一甩，「嚓嚓」兩下用藏在袖子裏的鐵條把它的前後輪胎都紮破了。又想了一下，我做賊心虛的向樹林的方向看了一眼，捅開小綿羊車座的鎖，把鐵條插在坐墊下面，又把車座蓋好。大叔沒有行李，他一定不會打開車座的。
「餵，」我壓低聲音問庫洛洛，「鐵條上面的麻醉劑不是致命的對吧？」
他也壓低聲音回答，「對。但是如果彭穆坐在那裏，他就要去看肛腸科的醫生了。」
「我相信他不會坐得太用力的。」我小聲說著，跑到他身旁，「快走，我怕他等一下又會改變主意。」
「這是你跟著我學的？」他小聲咕噥著跨上車「我有這麽卑鄙麽？」
我跳上車，「開鎖是你教我的，那鐵條也是你給我的，當然是跟你學的。快走！快走！」
我插鐵條的位置和力度，只有在大叔改變主意追過來，不假思索就跳上車的情況下才會紮傷他吧？
庫洛洛發動「大黑」，這不爭氣的車半天才鏗鏗響起來。遲鈍的店員這時候才探出頭，他看到我們衣衫不整的樣子，猥瑣的笑了一下，朝庫洛洛豎起拇指。這是什麽意思？
我抓著庫洛洛的腰不斷催促他快走。從在布塔遇到庫洛洛的那一天開始，我從沒有像現在這一刻深切的感到自己是在「逃亡」。
「大黑」的車燈在公路上投出一個淺黃色的光帶，我們跟在那條帶子走，月光很亮，夜風清涼。一路沈默。
又走了一會兒我發覺路線不對。庫洛洛沒有沿著預先制定的目標向山麓走，而是從一條岔道彎進去，開向這附近一個小城。
我拉拉他右邊腰側的衣服，大聲問他，「我們不去巖洞了？」
「暫時不能去了——」他大聲回答，「你餓麽？」
「餓——」
「想吃什麽——」
「漢堡吧！」
庫洛洛沒再說話。夜色已經漸漸變濃，有雲朵遮住月亮，時不時會有一兩輛車從我們身邊經過，走了大約十五分鐘，我已經可以看到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城市在墨藍色的天穹下散發著淡淡的銀光。
在城郊我們發現一家晝夜營業的快餐店，庫洛洛買了些漢堡和我在「大黑」旁邊吃。
我這時才覺得肋骨那裏痛得要命，比剛才在樹林裏疼得多。不僅是行動時，連每次咀嚼、呼吸時都會疼得讓我從頸窩到太陽穴一陣陣抽痛。肋骨一定是斷了，也許還不只兩根。像有兩把小鋸子在鋸著。於是我吃的很慢。
庫洛洛靠在車把旁邊，他吃了幾口之後突然轉過頭看看我。
「什麽？」我沒好氣的喝了口汽水，把凝滿小水珠的紙杯放在車身上。
「疼麽？」他指指自己的右肋。
我楞了一會兒，打了個冷顫，喉頭有東西噎著，「不疼。」
他低頭沈默了一會兒，拿起我的紙杯，抹去紙杯印在車身上的那圈水跡。
我又勉強吞咽了幾口，實在沒有胃口了。雖然用了幾乎全部的念力去防護那裏，可是我的肋骨可能還是斷了，不知道內臟有沒有大問題。
「不吃了麽？」庫洛洛看我握著漢堡半天沒動，有點躊躇的問我。
我轉轉眼珠，又眨了眨眼，不讓眼淚掉出來，「嗯。不吃了。我……我想喝一杯熱熱的牛奶。」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怪，他額前的碎發投在眼睛上方的陰影，隨著夜晚的輕風微微晃動，讓我有種「庫洛洛剛才很吃驚」的感覺。
我仰起臉看他，試圖從他臉上尋找答案，他的嘴唇輕輕抿了一下，又松開。他看起來像是有點開心，還有點……難過？但是馬上又變成了短暫的迷惑，最後，所有情緒沈入湖底，平靜無波。
你在想什麽？
我仰起頭呆呆看他，這個人的思維跳躍的真快。我好像永遠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他的眼皮垂下來，「我們等下去找間旅館。」
「好。」我忽然覺得筋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這樣一個聰明的同伴也有好處，他能夠輕易揣測到我的心思。我現在根本沒精神去樹林裏搭帳篷。我想要舒適柔軟的床，燙到讓皮膚發紅的洗澡水，還有帶著洗衣粉香味被細心晾曬熨燙過的幹凈衣服，最好還能吃到像家常菜一樣的食物。
所以盡管我們現在的情況比之前所有時候都危險，庫洛洛還是找了一家好一點的家庭旅館要了間雙人間。
這是從去高山湖泊之後很久，我們第一次住在同一間房間。
聯邦南部接近海岸的地方已經在極圈附近，雖然是夏季，夜晚氣溫也在十五度以下。這一帶的民居，床的式樣都很古老，有四根木柱，上面掛有擋風的布幔。床頂倒是空的，能夠看到刷得雪白的天花板。
我打開背包拿出睡覺時要穿的衣服，又把要洗的衣物放進門口的洗衣籃裏，老板娘來了，她給我送來一杯熱牛奶，還有兩塊消化餅。
庫洛洛這時從浴室跑出來，頭發濕漉漉的，脖子上掛著毛巾，穿著件短袖的圓領衫，右臂上有一大片青紫和擦傷。不知道是和大叔打的時候弄的，還是在我被大叔打飛之後抱著我緩沖那股強大的力量時被我撞的。
他坐在我對面的床上，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看著我喝牛奶，忽然問，「是什麽餅幹？」
「普通的消化餅，你要麽？」我說著遞給他一塊。
他接過餅幹，放到嘴邊卻沒有咬，目光突然像下移動，然後他指指我的腿，「咪路，你還有別的地方受傷了？」
「沒有啊。」我咬著餅幹低頭，看到一條血痕正順著小腿內側流下來……
呃。
我握著牛奶杯子和咬了月芽形缺口的餅幹，從床上站起來，腦袋裏亂哄哄的，「那個……我……」
庫洛洛馬上明白我是在流血，可是不是受傷了。
他握著餅幹楞了一兩秒鐘，「哦。」
又過了幾秒鐘，我吭吭嗯嗯了幾聲，「我，我要去找一家便利店，想買點東西……」
他皺著眉毛，「你難道沒有準備？」
我看著自己的鞋子，「我又不知道它什麽時候要來。」
「你怎麽會不知道？」他似乎是有點無奈，「這個時候，這種地方，有還開門的便利店麽？」
「我真的不知道。上一次是六月，再上一次是十二月……」我猛的咬住嘴唇，恨不得打自己一下，怎麽會跟他說這種事！不過，這算是我的身體對他不斷汙蔑我的有力抗議麽？希望他接下來不要再提起那個猥瑣的話題了。
他沒再說話。他也沒有帶我去便利店，而是直接去找了老板娘。
沒多久老板娘又來敲我們的門，她微笑著遞給我兩個塑料袋子，「不知道你平時用什麽牌子……這是我女兒的。」
我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把袋子接住，小聲說了句「謝謝」，有點尷尬的回頭看看，庫洛洛已經放下他床上的布幔，大概是睡了。
洗了個熱水澡，我躺在床上，有依稀的星光鉆過窗簾，從床頂透進來。
早上快要醒的時候我覺得全身的骨節肌肉全都在發酸發疼，右肋下面像是有根燒紅的炭條燙著，咳嗽了幾聲，我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可是因為現在是南半球的夏天，所以我無法分辨現在到底是幾點。
把臉在枕頭上蹭了蹭，我坐起來拉開布幔，立刻嚇得往後一退，庫洛洛也被我嚇了一跳，他手裏拿了杯水，就站在我的床邊。
我楞了一下，明白了為什麽他沒發現我已經醒了，因為我自己現在也像他一樣一直處於「絕」的狀態，讓人難以感測到行動。
我先是「呵呵」笑了兩聲，他那個樣子真是少見，大叔說我有十幾天會和庫洛洛一樣不能用念力，呃——
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我抱著被子，心裏各種念頭像一鍋沸水裏的泡泡一樣多。
往後縮了縮，我小聲說，「我，我的念能力可是很快就會恢覆的。」
「嗯。」他把水遞給我，在我床邊坐下。水是溫的，他的聲音也和水杯一樣溫暖，搭配著他的招牌笑容，可是他說的話卻沒那麽溫和，他笑著說，「咪路，你又開始怕我了麽？還記得你發現我不能使用念力之後，對我所做的那些事麽？別怕……我是不會那樣對你的。」
嗚嗚。你這麽一說我更怕了啊。
我又往後縮了縮，後背已經快要靠在窗台邊的墻壁上了，庫洛洛挪挪腿，又靠近了一點，他用熟稔的口氣問我，「你說，我們兩個現在誰比較厲害？」
嗚。
「哈哈哈哈，」我幹笑幾聲，「當然還是我吧。我的力氣比較大。對吧？」
「哦，是啊。」他笑著看我，「可是你這裏受的傷不輕吧？」他說著手指一動輕輕戳在我的右肋下面。
「啊！」我驚叫一聲，杯子裏的水灑出來，一些努力了很久才終於不會再反覆想起的記憶像閃電一樣穿過腦海——甜得好像會上癮的藥水，像羽毛一樣的親吻，甜膩溫柔的話語，滾燙的體溫，曖昧而讓人羞怯的氣息……有股熱氣從心口那裏穿過喉嚨撲在臉上，我趕緊閉上眼睛。
「你要一直握著這杯水麽？」庫洛洛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離我更近了，他的呼吸輕輕碰在我的睫毛上，弄得它們隨著他的聲音微微發癢。
我搖搖頭，不敢睜開眼睛。
他的指尖，和我之間可能少於一毫米的距離，緩慢的掠過我的額頭，眉毛，睫毛，最後停在嘴唇前面。近到我能感覺到他手指上的溫度。
「咪路……」他輕輕叫我，「睜開眼睛……」
突然間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想哭。
已經沒有地方可以退了，我的後背貼在涼涼的墻壁上。
他從我手裏取走了那杯水，又把我的手握在他手裏，拇指蹭著我的拇指，「還疼麽？」
我繼續搖頭。
「那你睜開眼睛？」他輕輕要求我，另一只手的手指終於突破那層一毫米的隔膜，貼在我的唇上。
這時我連搖頭都不可以了。因為那麽做的話，就像是我在親吻他的指尖。
我一定是臉紅了。如果可以我想把臉貼在墻壁上去降低它的溫度。
要睜開眼睛麽？
庫洛洛會做什麽？
無論他做什麽現在的我都沒辦法反抗吧？
遲來的報覆
100 安慰不一定要用擁抱，也可能選擇使用食物。
無論他要做什麽我都反抗不了？
我被這想法嚇了一跳，喉嚨裏不受控制的「嗚」了一聲類似被關在門外的小狗才會發出的聲響。
庫洛洛笑了。他的臉頰和鬢角的頭發擦過我的臉龐，聲音輕得只有我和他能聽到，「都說了我不會像你那樣的……」他說著，唇角的熱氣輕輕撲在我頸部的血管上面，像是有只小手頑皮的撥了一下。
我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的向邊上挪去，立刻疼得直冒汗。
他唇邊是沒有退去的笑意，右手按著床支撐身體，左手擦著我的頭發把手裏的水杯放在床邊的窗台上。
靜靜的看了我一會兒，他忽然擡頭看著天花板蹙眉感嘆，「我上當了。」
「……」我楞了楞，「什麽？」
庫洛洛把左手撫在嘴唇上發了會兒呆，才又轉過頭看我，「西索。我上他的當了。」退後一點，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人體的臟器大致解剖位置相同，可是人和人之間有細微的差別。你偷襲彭穆的時候故意露出右肋下的破綻是因為你已經知道了打在那裏可以避開所有重要的器官和血管，對麽？」
我艱難的把噎在喉頭的那團沒有形質的難過咽下去，不去回答他的話。
有時候我真希望他們沒那麽聰明。
那樣的話，我就也可以傻一點。
他說的都對。偷襲時我把所有的氣放在左手還有右肋那個曾經被西索狠狠打中過的地方。
無論是右手發出的、粘在大叔身上的氣柱；還是在大叔抓住氣柱把我拉過去時擋在臉前假裝防禦的左手；還有故意露出的右肋下的破綻——這些全都是精心策劃的賭局。
我人生的第一場豪賭，賭註是我的生命。如果失敗，大叔打中的不是我的右肋那片經過試驗的地方而是其它地方，沒有念力的保護，在能夠用針紮到他之前我就死了。
嗯，最後的結果嘛，不知道算是失敗還是成功？大叔雖然被我紮中了，可是很快又看破了。
我垂下腦袋，把雙腿並攏貼近身體，再把手臂摞起來放在膝蓋上。
沈默了幾分鐘，庫洛洛突然輕聲問我，「你喜歡西索麽？」
這問題非常突兀和意外——
我不知道。我在心裏小聲回答。
在他心裏我到底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
所以，對於庫洛洛的問題，我沒法回答，隔了很久我才艱難的開口，「我……我只是他比較認真的消遣。」其實我完全沒有必要說這些，可是我又有種說出來之後會比較好的感覺。那麽，什麽是「比較好」呢？忘了那些羽毛、糖果？還是……
我不知道。我說完，把臉側著放在疊起的雙臂上，靠著我的手肘。
庫洛洛哂笑了一聲，「消遣？那還真的是很認真的消遣啊。」
我動動脖子，「他說過，要等我變強之後……」
「哈，你真是天真。」他打斷我，停頓一會兒，然後像是自言自語，「凱門島上有一種長尾猴，這種猴子不是成群活動，總是一大一小一起生活。動物學家起初以為它們是母子，後來才發現那些背著小猴在林間覓食的成年猴子無一列外的是雄性，而它們背的，是和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雌性小猴……」
「嗯？」我擡起頭，我從沒有聽說過這種猴子。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他們發現，雌性小猴是從雄猴從別的猴群的母猴那偷來的。」庫洛洛笑著看我，「雄猴養育教導的那只小猴，是它選中的配偶。」
「啊？」我皺起眉毛，這猴子跟我有什麽關系？
「嗯。動物界也有‘養成’啊，」他認真的說著，像是個科學館裏給小朋友們講解最基本常識的老師，「而你應該知道，‘養成’的最終目的……」
「下流！」我毫不猶豫的蹬了庫洛洛一腳，原來說來說去他又在講什麽「西索現在找到比跟你打架更有趣的事」了，這人真是太猥瑣了！
他也不生氣，微笑著動動被我踢中的腿，往邊上挪了一點，「你對他來說早就不是‘認真的消遣’了。就算以前是，後來也變了。人們總是對自己努力爭取過來的東西格外珍惜……」
對自己努力爭取過來的東西格外珍惜麽？西索有努力爭取過我麽？
我發了會兒呆，歪著腦袋問他，「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庫洛洛可以充當很多角色，團長、謀士、殺手、盜賊，可不是「知心夜話」主持人！難道他想轉行了，徹底拋棄粉紅色銀河了？
「唔，我也不知道。」他像我一樣抱著雙臂靠在墻上，目光聚焦在空氣中的某個點，眼睛裏光芒閃動，過了很久，他向後仰頭，把腦袋也靠在墻上，「可能是覺得這樣比較公平？可這明明沒有公平可言。這算是生物的本能和人類的才有的驕傲之間的矛盾麽……」
我沒好氣的等了一會兒，期待他說出些有意義的話，可是，和曾經無數次發生過的一樣，庫洛洛又在自己不註意的時候不知道走到了哪個我看不到的時空，坐在裏面發呆。
掀起被子往他身上一堆，我爬下床去洗漱。
旅館提供的早晨還算豐盛，可是我只吃了一個羊角面包，喝了一杯熱牛奶。我問庫洛洛接下來有什麽計劃，他無所謂的聳聳肩，說等你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我們再走。
他這麽說的時候我用手掌輕輕撫摸右肋，想到那個我已經很久沒有想到的人。
我的傷要什麽時候才能好？
回到房間之後庫洛洛讓我繼續睡一會兒。
我沒換衣服就躺下了，他幫我把布幔放下來掖好，說自己會在房間看書。
我答應了一聲，就閉上眼睛。
「咪路？」
「嗯？」
庫洛洛拉開布幔，把藥瓶給我，「還剩一點藥膏，你要塗在身上麽？」
我費力的張開眼睛，「好。」又過了幾秒鐘才蓄足力氣向他伸出左手。
他沒給我藥瓶，反而握住我的手腕，「要重新包紮麽？」
「好。」我眨動眼皮，覺得很疲倦。明明剛吃了早餐，怎麽會這樣？彭穆大叔真是太厲害了，不過，庫洛洛說他是世界排名前十的念能力者呢，我居然能和他打，哈哈，我也挺不錯的嘛。
打開繃帶，我看了一眼手心的傷口，那條本來像一片紙那麽薄的刀口被我硬塞進去戒指之後腫了起來，粉紅色的皮肉向外翻卷，好像一張小孩的嘴。
「傷口發炎了。」他說著把手背貼在我的額頭上，「你在發燒。」
「啊？」難道剛才我覺得渾身發燙、無力是因為傷口感染了麽？
「你把戒指放進去的時候……」庫洛洛說到這裏突然停下來，很認真的凝視我，「你為什麽回來？」
「不是都說了嘛∼」我有氣無力的回答，好累。肋骨那裏很疼，唉，如果我能昏迷過去就好了。
他隨手抓過床頭櫃上跟老板娘借來的急救盒子，找到幾張酒精擦紙撕開，「那是你跟彭穆說的。」
真麻煩，不一樣麽？我閉上眼不理他。
「哎喲——」我嘶嘶的咬著牙齒想把手掌抽回來，「你不能輕點麽？很疼啊！」
「啊，對不起。」他毫無誠意的道歉，坐在床邊繼續給我清理傷口，「你為什麽回來？」
為什麽為什麽，你怎麽整天這麽多問題？你改名叫布瓜好了。
我轉過腦袋不理他。
「咪路？」
繼續不理他。
「餵！松手！」我氣惱的拍他放在我右臉上的手，「你幹什麽？」
右臂稍一用力肋下就像有幾把銼刀在銼一樣疼，我一定是骨裂了。
「好像現在你的力氣也沒有我大了……」無恥的家夥微笑著用手掌和拇指握著我的臉，強迫我轉過來和他對視，「告訴我吧，你為什麽回來？」
我氣鼓鼓的盯著他的眼睛，「因為我就那樣跑了的話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尊重我了！」
他怔了一下，收回放在我臉邊的左手，隔了幾秒鐘才問我，「那對你重要麽？」
「嗯。」當然重要了！
庫洛洛又看了我一會兒，瞳仁裏光芒流轉，然後他笑了，「還有呢？還有其他理由麽？」
「唔……有的。」
「是什麽？」
「還記得上次去冰淇淋店麽？」
「嗯。在格萊斯的那次？」
「對。」 我的聲音低下去，「……我的冰淇淋球掉了一粒，你把你的給我了。」那其實完全是因為我太貪心，本來只能放三粒球的蛋筒我硬要求店員給我了四粒球，結果剛一出店門最頂上的那粒芒果味的就掉在了地上，庫洛洛嘲笑夠了就把他自己的一粒朗姆酒味的給了我。
他似乎想不起來自己曾經這麽做過，皺了皺眉毛，「我這麽做過？就因為這樣？」他回憶的時候手抓得更緊了點，「咪路，你在開玩笑麽？」
「餵，疼啊！」我晃動左手，「誰跟你開玩笑！」
他的表情，像是穿越了重重迷霧終於來到迷宮盡頭的孩子突然發現出口連接著一座更大更深遠的迷宮一樣，迷惑、猶疑，可是奇怪的是，他臉上一絲失望的意思都沒有，「真的沒開玩笑？」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你覺得呢？」
笨蛋，我才不會把那些有關你的好像明信片、風光介紹片、文藝電影胡亂剪接在一起的種種畫面告訴你呢！當然了，這樣也不算騙你，各種顏色的冰淇淋球也是其中一張明信片。
他眼睛的顏色在日光的照耀下變淺了，像是塊沈在水中的琥珀，幾乎清澈見底。這麽看著他的時候我不禁想，我的眼睛這個時候看起來也是這樣麽？好像沒有任何秘密一樣？
「庫洛洛，我真的累了。」我小聲說著閉上眼睛。身體又開始發燙，我覺得虛弱無比，別再這樣看我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松開手，過了很久，他才輕輕說，「對不起。」
我躺下就要拉上被子睡覺，這時庫洛洛反而又不肯讓我安靜。他堅持要跟我換床，理由是我的床靠近窗口容易受涼。
其實我猜他是和我一樣喜歡靠著窗口的那張床。一直以來那張床都是被默認成我的，現在我沒法用念力了，哈，忍耐了一路，他終於有了機會啦。
我怒氣沖沖的抗議被直接無視。他包著被子要把我抱起來要往另一張床上扔。
他這麽做的時候我不能克制的小聲驚呼。
這可惡的家夥竟然就站在房間中間舉著我得意的笑了，「你怕我？」
我咬著牙瞪著他不出聲。我才不是怕你，我是，我是……
我不是怕他。從今天早上意識到自己無力反抗他的那一刻，我總覺得庫洛洛身上有種什麽讓我覺得，嗯，介於害怕和害羞之間的東西，讓我很不安，不，不，也不是不安，就是，唉，我說不清。總之會心怦怦亂跳，手心出汗，可是又不是恐懼的感覺。那種感覺從我在那座被遺棄的教堂裏見到他的時候就有，直到他在布塔宣布自己沒法使用念力才悄悄隱藏起來，可是，現在，它又突然回來了。
他把我放在床上的時候我忍不住緊緊合上眼睛。
我不敢看他。如果我看著他，和他對視，也許就會有什麽兇猛的東西被放出來。我怕。我怕的是那種東西，不是他。
我昏昏沈沈的睡了幾個小時，午飯時庫洛洛叫過我幾次，我恍惚著「嗯」了幾聲，他放下布幔走了。
大概下午兩三點的時候他把我搖醒，說是借了旅館的廚房煮了我愛吃的肉片粥。
我的體溫還是沒降下去，整個人無精打采。庫洛洛有點擔心我是因為內臟受了傷所以才會一直低燒。
「也有可能是戒指上的麻藥滲進傷口裏了……」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把勺子送到我嘴邊，「啊——」
我張開嘴把粥吃了，唔，這粥熬得真不錯，又香又滑，吞下粥，我喘口氣，「嗯，你不是說，那麻藥過敏了一次之後就有抵抗力了麽？」
「所以才說是‘有可能’……」他又送過來一勺粥，「啊——」
我吃著粥，含糊不清的問他，「彭穆大叔說那是斑點藍章魚的毒？什麽章魚來著？」
「啊——」
「唔。」我把粥咽下去，庫洛洛沒有接話，反而低著頭無聲的笑，伸到我嘴邊的勺子輕輕顫了顫。
我楞了楞，他怎麽了？我說了什麽可笑的話？
「庫洛洛？」
他這才擡起頭，目光在我臉上掃了掃，又舉著勺子，嘴巴張圓，「啊——」
「啊——」哎？我恍然大悟。啊啊啊——啊你的頭啊！可惡！
這小心眼的家夥微笑著繼續看我，「我們兩個到底誰是那種吃飯的時候人家對他說‘啊——’他就真的‘啊——’然後閉著眼睛等人把食物餵到他嘴裏的家夥啊……」
「餵——你怎麽那麽記仇啊！？」我真的生氣了。你到底計劃了多久啊！這麽點小事你還記著呢！？
「我就是這麽記仇。」庫洛洛笑得很開心，「有機會的話還想讓你吃西瓜只吃中間那五厘米呢……」
`
「我生氣了！」我傷心又窘迫的滑進被子裏，把臉蒙上，怎麽會有這種人啊？怎麽會有這種人？他是二十六歲吧？是吧？這種事像是二十六歲的人幹出來的麽？
「咪路？」他拉下被子，我的臉不知道是在被子裏憋的，還是因為在發燒，燙燙的，我轉動脖子把臉埋在枕頭裏不理他。
「把粥吃完。我不笑你。」他語氣嚴肅的保證，「我是想到早餐的時候看到你拿勺子好像很疼才餵你的，不是故意要逗你。真的……」
是真的麽？我睜開眼睛，看到他正雙眼含笑的看著我。
還說不笑我了呢！
又羞又窘，前所未有的軟弱感在這一刻毫不留情的擊沈了我的自尊，忍了這麽久，我終於忍不住了，嗚嗚的哭起來。
庫洛洛這下真的不再笑了，他把碗放在一邊，抓著我的肩膀把我從床上拉起來，似乎是很意外，「你怎麽了？疼得很厲害？」
我抽噎幾下，覺得很丟人，怎麽會這樣？我怎麽會這樣？太丟人了！可是不管是情緒還是身體都無法服從理智，我沒有辦法停下來。
是疼得很厲害。我左手的傷口別說是拿工具，每次脈搏跳動的時候都會抽痛，庫洛洛那一刀本來不會讓傷勢這麽嚴重，可是我把戒指塞進去的時候好像傷到了筋絡，因為沒有縫針，所以為了不讓傷口崩開我只能盡量並攏手指半蜷起手掌。
而我的右手，只要一擡手，牽動肌肉，肋骨那裏就疼得我直冒汗。
我從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現在還不能用念力，而且兩只手都不能用了，連吃飯穿衣服洗臉這樣的小事都很費力，還……
越想越難過，我努力轉著眼球想把接連不斷湧出的眼淚轉回去，可是根本不管用，淚珠爭先恐後像賽跑一樣順著我的臉頰流向下巴和脖子。
「咪路？」他說著把我拉得更靠近他，左手伸過來，像是要查探我的傷勢，我趕快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他。
不行！不能再讓任何人在我受傷的時候碰我的傷口，那樣我就會記住那個人，難過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想起來，然後就會更難過……
放棄要讓淚水憋回去的最後掙紮，我想去擦擦眼淚，可是——庫洛洛抓著我的左手，我又不敢松開制止他的另一只手。
他像是發覺了我的困境，輕輕晃了晃左手，我松開他，他撫上我的臉龐，姆指從我的眼眶下面向下滑動，抹掉那些淚水。他的手上有一層薄繭，很溫暖。
「很快就會好的。」他這麽說的時候把手翻過來，用指背很輕很輕的反覆擦著我的臉頰，像是要擦掉什麽沒有形質可又確實存在的東西。
我悶悶的不出聲，又抽了抽氣才擡起眼簾看他。
庫洛洛的神情很專註的看著自己放在我臉上的手，像是他手上開出了一朵讓他訝異又難過的花。
有什麽東西躲在他黑亮的瞳仁後面不時跳動一下又安靜的蟄伏。
不敢和他對視，我趁他的眼睛還在觀察自己的手指時垂下腦袋，庫洛洛的右肩這時像是要支撐我一樣向我靠過來，剛好讓我可以把額頭放在上面。
「我想我爸爸了……」我趴在他肩上小聲喃喃。
「嗯。」他輕輕回答，脖子稍微轉動一點。
他的肩膀一如我上次受傷昏迷時那混亂的記憶中一樣寬厚，從他肩頸之間透過的光，讓我看到他的胸口在薄薄的襯衫下面隨著呼吸心跳起伏，他的心跳得很平穩。他身上的氣味和我相似又不同，我們用的同樣是旅館提供的香草味沐浴乳，可是，他聞起來就是和我不一樣。他……
我側頭，看到他下巴連接脖子那道帶點稚氣的倔強弧線，知道他此刻一定是正在看著窗外發呆。
心情在這一秒平覆下來，我坐起來，跟他拉開一點距離，脫離那個讓我有短暫迷惑的懷抱。
庫洛洛這才回過神，他端起碗，再次舉起勺子湊到我嘴邊，「吃吧。」
我老老實實的張嘴。
吃完粥我又睡了幾個小時。
我醒來時，天已經快要黑了，他還靠在窗台旁邊看書，可是卻沒有開燈。這麽暗，他能看清書上的字麽？
窗口投過來的昏暗的光線把他的影子投射在我的床前，庫洛洛捧著書的影子被布幔上印著的花草飛鳥圖案纏繞著，讓我有種錯覺，仿佛他也和那些花鳥一樣早就印在布上，是整個圖案的一部分。我呆呆看著他的側影，無來由的覺得這一刻整個世界如同一滴露珠那麽安靜。
悠于 2015-1-21 17:30
交換?交戰？
101 天長地久，只是古老傳說。(不是叔想偽更是又掉字了！)
到了第二天，他餵我吃東西的時候還是會時不時低聲笑一下，這種情況下，我只能裝得理直氣壯的張大嘴巴閉著眼睛等他把食物放進來，咀嚼，看也不看他。
吃完飯，他收起碗和勺子，我哼了一聲小聲嘀咕，「等著吧，還有十二天。」
庫洛洛轉過身，對我溫和的笑著，「咪路，彭穆計算的根據是推測你的念力總量是三萬多，對麽？」
「怎麽了？」
「啊，沒什麽，」他低著頭，手指撥了撥空碗裏的勺子，發出「叮叮」的清脆響聲，「你偷襲他的時候其實已經幾乎用了所有的氣，並非像他估計的留有余力，也就是說……」
他擡起頭，沖我笑了，「他的計算有誤差。你的念力總量到底是多少我比他要清楚的多，按照他的計算方法，你其實最多只有兩萬五千到八千的氣。哈哈，你算算，這樣的話，按照他說的利息率你借的四千氣要還多久？」
我坐在床上，被深沈的絕望淹沒，利息率要怎麽算啊？「……二十天？」
「我也不知道。你慢慢算吧。」他說著開門出去了。
可惡！我都說了！算術好的人最討厭了！
接下來的兩天庫洛洛餵飯的時候我都很配合。當然，這是因為他沒有像我之前想象的那樣借機嘲弄我，或者故意讓我出醜——比如把飯餵到我鼻孔裏之類的。
他餵我的時候速度拿捏得很好，不會太快，但是總是在我吃完一口之後準備好第二口。飯的溫度總是不會太燒，可是也不會冷。
為了表示公平，他各種平時讓我皺眉的要求我也都聽話的做了，比如看到一半的書不能折頁，鞋子一定要整齊的放在床下面什麽的，甚至連他堅持要我在洗澡時在左手上套個塑膠袋子防水這種事情我都照辦了。
午睡前他給我重新包紮，傷口快愈合了，我的左手心裏有一張粉紅色的小嘴巴。
庫洛洛把我的手舉在臉前仔細觀察，「神經和肌肉愈合的很好，不會有任何後遺癥，可是……」
我縮回手，「沒有關系。」
他看了我兩秒鐘沈默下來。
也許多塗一些藥膏會減淡疤痕。嗯，等我好了之後去配齊草藥再做一些藥膏……
我看看自己的手掌，突然想起來，「你那把刀一直藏在身邊麽？我從來沒看你用過。」
「是。一直在。」他說著把手伸到腰後面取出那把匕首遞給我。
這是把很漂亮的刀。
雪亮的刀刃能映出我的每根眉毛，薄得像紙一樣，可是握在手裏卻沈甸甸的。刀鞘是鯊魚皮做的，吞口是和刀刃一樣明亮的不知名合金，上面刻著一圈字，由於年代久遠只能模糊的看到「Nos Vita sine amore…… Nous Pas…… ticking」完全看不懂是什麽。
「這上面的字是什麽意思？」這匕首一看就是十分貴重的古物，一定是庫洛洛從什麽寶藏還是墓穴裏偷來的。
「沒什麽意思。」他簡單的回答，頓了頓又說，「給你了。」
什麽啊？！「給、我、了」？這種「賜予」的態度和語氣是什麽？
我嘟起嘴看他，你忘了我在布塔說的話麽？你是我的俘虜你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是我的，包括你自己都是……
哼哼哼，很好，很好，等我恢覆了念力，我會讓你知道這麽對待主人是不對的，是非常、非常不對的。你等著吧！
他無視我的不滿，故作驚奇的看我，「怎麽？連聲‘謝謝’都不說？」
「……」我上下打量他，在布塔的時候我明明搜過他啊，那時要是搜出來匕首啊、鐵條啊什麽的，早就全歸我了，那麽現在就輪到我對他一臉慈祥的說「啊，這個就給你了！不用感謝主人我了！」
唉，唉，算了，他的鐵條是藏在袖管裏，可是他還有另一把形狀奇怪的匕首，還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來的那一袋錢，都藏在哪裏呢？庫洛洛身上有個黑洞……或者他會變魔術？
有個人，他說魔術師是無所不能的……
他……他現在在哪裏？
「你在想他。」庫洛洛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樣說，就像是說，「你的眼睛是黑色的」。
從布塔出發的時候，他談論我和西索時這種像是旁觀者的語氣最初讓我憤怒，可是，現在我聽到只是微微覺得有短暫的迷茫。
我把手裏的匕首遞給他，「我不要你的東西。」
庫洛洛有點意外，他沒有去接那把刀，靜了一會兒問我，「那你想要什麽？」
我看著他身後的墻壁出了會兒神，「我想要你教我用刀。」
「好。」他只花了不到兩秒鐘的時間考慮，「刀也給你了。」
「嗯。」我沒再拒絕，拿著刀又把玩了一會兒放在枕頭下面。
庫洛洛突然低聲笑了。
「你笑什麽？」
「咳，沒什麽。」他用左手的食指輕輕碰了碰床邊的布幔，面容寧靜，嘴角還有淺淺的笑意，「我們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麽走？」
「好。」我坐正，直視著他的臉，「庫洛洛，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是為什麽要讓我和你一起去阿裏斯蘭？」
他和我對視了很久，卻沒有回答。
不管我怎麽嘗試都無法捕捉他眼睛裏有可能泄露的任何提示，有點挫敗的呼了口氣，「那麽，你和彭穆大叔是怎麽認識的？」
我沒想到這個問題也讓他沈默。
過了大約半分鐘，他的嘴唇動了動。難道他又要說什麽「可以告訴我，可是我要跟他交換」的話？唉，我根本沒什麽跟他交換的。就像他跟彭穆大叔說的，我在想什麽，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就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庫洛洛突然開口了，「我和他曾經一起合作尋找過一個遺跡。」
「啊？」我沒想到他們合作過，「後來呢？」
「我拿走了遺跡裏的東西，臨走的時候還順手偷了他一種具現化能力。」
他的眼睛裏有種什麽東西躲在瞳仁後面呼之欲出，瞳孔周圍細密的黑線像利劍一樣阻止著那東西跑出來。
「你……是一開始就這麽打算的麽？從你認識他，跟他一起去找遺跡的時候？」
「不，是更早。從我聽說他有計劃要找那個遺跡開始，我接近他，讓他對我的能力和知識感到滿意，主動要求我跟他搭檔。」
庫洛洛這麽說的時候很坦然,就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我說完了。」
我看著這個坐在我對面的年輕男人，想象著，他會以什麽樣子去接近大叔，騙取他的信任？
四年多前的庫洛洛一定比現在看起來更年輕，不，也許不是。讓庫洛洛看起來時不時有種不符合年齡的稚氣的，是一種和年齡、經歷完全無關的東西，他大概再過十年也會保持不變，還是這幅樣子。
我現在明白彭穆大叔為什麽會說出關於「同伴」那些話了。
靠在床頭，我暗暗嘆息，我必須要做出決定了。庫洛洛。
「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把他當成‘同伴’，對麽？」
「從一開始。我們利益沖突，我想要的東西和他想要的一樣。」他平靜的解釋，仿佛那是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我深深吸了口氣，用盡力氣逼自己直視著他，「那麽，你也救過他麽？在你們一起合作的時候。」
庫洛洛的眼神突然銳利起來，他默不作聲的轉過臉，目光在布幔上那些花朵飛鳥間遊離，然後他微微側頭看我，「……遇到墨美德鳥的時候我需要你的力量才能逃生；中了追蹤器之後也是。」他停頓一下又補充，「取出追蹤器以後……反正帶著你走也不怎麽麻煩。」
「反正也不怎麽麻煩……」我垂下腦袋無意義的小聲重覆他的話。好吧，對你來說只是「不麻煩」，可是對我來說，在發生山崩的時候你只要稍微遲疑、猶豫，我很可能就死了。
沈默了不知多久，我慢慢擡頭，庫洛洛正如我所料的在等待我的目光和他相觸，「你,做好決定了?」
「嗯。」
我們的利益，至少目前是不沖突的，至於以後……唉，誰會想那麽多？誰能管得了以後的事情？
我向他要了一張紙，一邊思索，一邊畫出幾條的曲線。這些線我這兩個月每天在固定的時間都會讓自己反覆去回憶，因為害怕忘記。
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阿裏斯蘭之書？」
我點點頭，「看來你也記下來了。」
他沒出聲。
「我去找阿裏斯蘭的目的就只有一個，因為我爸爸很可能去過那裏，那裏也許是…… 」說到這裏我的心「突突」跳了幾下，和我剛才畫出來的那些線條一樣不規則，我呼了口氣才接著說，「那裏也許是他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
指指我放在床頭另一邊的背包，「剩下的碎片在我背包裏。除了這個你說是路引或者地圖的圖樣，我還有四組數字，有可能是航海地圖上的坐標或者其他定位的……」
「為什麽？」庫洛洛忽然打斷我，他說話時目不轉瞬的看著我的眼睛，也許像他說的，他真的能從我的眼睛可以一下就看到我的心裏，可是我的心裏並沒有讓他滿意的答案，所以他只好付諸於語言。
我和他又對視了一會兒，才低下頭抿抿嘴唇，「我們，暫時當同伴吧，我需要你的力量，哦，我和你的利益並不抵觸。我根本不想要阿裏斯蘭的石頭，還有……」我莫名其妙的有點擔憂，「我只聽說那種石頭可以用來‘固定’念能力，不知道它能不能用來除念。」
庫洛洛似乎對這石頭能不能用來除念不怎麽關心，他小聲笑了，「咪路，那些數字、圖形，是你爸爸留下來的？」
「嗯。」我說完之後擡起頭靜靜坐著，等待他的最終決定。
庫洛洛輕輕呼了口氣，整個人忽然放松下來，「其實，我也決定要去找阿裏斯蘭，並非巧合。」
「啊？」不是巧合？
他點了點頭，「沒錯。離開天空競技場之後我著手調查你和你爸爸的來歷……」他說到這裏頓了頓，「你的姓氏，和你的名字一樣，在古特萊德語中是有涵義的，麥格尼，是‘磁鐵’的意思。」
「聯想到這一點，我想起之前曾經看到一本古老的書裏提到過的只言片語……」他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回憶那本書上的內容，「……然後我查閱了更多關於古特萊德文明的書籍，在艾珍大陸找到一個部落酋長……」
「等等，這個酋長，他也是——」
「不，他不是。」庫洛洛制止我繼續發問，「那個部落和你們似乎沒有太大的關系，但是他們代代傳頌的一個傳說卻透露出一些奇怪的信息。」
他用左手覆蓋在嘴唇上沈吟片刻，「……怯弱的勇士……為什麽是‘怯弱’的勇士？」
「餵——」庫洛洛有再次陷入不知名時空的趨勢，我果斷的阻止他。
他回過神，有點抱歉似的笑了笑，「唔，那首詩裏除了暗示了藏石頭的地方，還說只有身負磁力的怯弱勇士才能打開石門之類的話。」
「原句是什麽？」
他嘆了口氣，「……他們用的是古特萊德語和當地土語衍生的語言，我想了很久也只能理解成‘身負磁力的怯弱勇士，推開石門，他的心或是變成石頭或是一片虛空，從此無懼無憂’……」
「變成石頭？無懼無憂？這是什麽意思？」庫洛洛看來和我一樣迷惑，他也沒有答案，我皺起眉毛，「那你是從哪裏看出那種石頭能夠除念的？」
他擡頭看看天花板，「有幾句說到得到石頭就可以‘祛除纏繞他的惡念’，讓勇士‘從此不受侵擾’，還有其他明顯提到念力的詩句，毫無疑問，這種石頭對念力有某種很特別的影響。酋長說他們代代傳唱的詩歌只是在每年十一月祭祀時用的，部落中的人都會吟唱，可是沒人真的理解詩句的意思。」
「啊？」我有點失望，「那不是好像念經卻不懂經文的意思一樣？」
庫洛洛有點無奈的點點頭。
我默念著他剛才說的那幾句詩句，不得不承認庫洛洛的推斷很有道理，而且，席巴先生也確認了這一點。
他說過，爸爸是從一個土著念能力者那裏得知石頭的存在的，不過……爸爸他到底得到了那種石頭麽？讓自己的念能力維持不變的石頭……
他的心或是變成石頭或是一片虛空——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如果爸爸成功了，那麽他的念能力維持不變了麽？他的心變成石頭了？變成石頭？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把席巴先生對我說的那些話轉述給庫洛洛，他聽了之後沈思一會兒才慢慢的說，「關於祭司的傳說我也聽說過。可是告訴你父親這些事情的那個土著念能力者顯然和我遇到的那位酋長並非同一個人。」說到這裏他的目光沈靜下來，語氣中有點惆悵，像是在感喟，「許多盛極一時的文明，最後留下的，不過是幾段模棱兩可、能夠引起各種猜測的傳說……」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我們沈默了很久之後，他望著窗口忽然說，「揍敵客家。」
「嗯？」
「那時候我雇了揍敵客家的人去監視你。」
我「噗」的一聲笑出來，「揍敵客家？」奇犽家？哈。
「他們派了誰你知道麽？」
「不知道。我只是要求他們派念能力比你高的人去。」
「啊？」我皺眉，庫洛洛這家夥！
他對著我飽含怨氣的雙眼，微笑著解釋，「我一直懷疑你父親和揍敵客家有什麽聯系，但是一直沒有查到什麽。」他說著指指我胸前，「直到看到你戴的那個項鏈墜才確定……」
•
「餵！你！」我捂著胸口衣服下的項鏈墜，瞪了他半天咬著牙說，「趁人之危。卑鄙。」
「嗯嗯。還有下流。」他嘴角彎起來，微微仰頭。
我的臉一下子熱了。
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恍惚了幾秒鐘，我聽到他說，「我們回布塔吧。」
在「心」上等待
102 面對嫉妒，我們會不會轉身倉惶而逃?
於是，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繞了一個大大的圈，我們又要回到布塔。因為那裏是聯邦西南部最大的城市，擁有一間藏書豐富的圖書館，離我們現在的所在地也不遠。
離開旅館那天，庫洛洛把「大黑」送給了老板娘的女兒，一個二十出頭的帥氣女郎。她沒有白要他的車，作為交換，她把自己開了幾年的一輛小車送給我們。
那車一看就是給女孩子開的。之前也不知道轉手過多少次。估計比我的年齡還大。
它只有兩個車門。要坐在後座的話需要把駕駛座掀起來爬進去。左邊車門下角的白色油漆都掉了一塊，露出一層淺藍色的漆，藍漆下面還有一層紅漆。
我抱著雙臂靠在墻邊默不做聲的看著他們交換「信物」，腹誹庫洛洛。
老板娘的女兒也叫露特，跟在杜努收留我們的崔錫大嬸家的小女孩名字一樣。
嘿，還真是從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到七八歲的小女孩都不放過……
他們說話的時候，露特不時發出低低的笑聲，她半瞇著眼睛，斜斜的靠在門框邊上，一手扶著門，一手把垂在肩上的頭發不斷卷在食指上又松開，顯得慵懶又……沖動。如果她是只貓咪的話，她一定是只一邊裝模作樣發出「purr∼ purr∼」的呼嚕聲一邊在心裏盤算什麽時候撲出去的貓。
又過了一陣，露特把車鑰匙扔給庫洛洛讓他去試車，她在他接住鑰匙的時候又咯咯的笑了。我不明白為什麽她不直接把鑰匙遞給他就好了。
庫洛洛離開之後，她靠在門框上微笑著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說，「你哥哥真cute，是不是？」
「他一點也不可愛。」我把頭轉向另一邊。
露特又咯咯的笑了,「嫉妒的妹妹也很可愛哦。」
我「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她。
庫洛洛敏銳的察覺到我的不悅。
他開車的時候會偶爾看我一眼，但是什麽都沒說。
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他主動問我要不要開車。
我楞一下，「啊？」
他指指自己的右肋，「不然就不要系安全帶了？」
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我才不想開這種破破爛爛的小車呢。」我咕噥一句，把安全帶解開，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
這一段公路的路況比起之前我們去過的那些地方都要好的多，可是庫洛洛開得很慢。
11月3日中午，我們又回到布塔了。
上次離開的時候還是春末夏初，我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只有水跡未幹的水泥路面，還有那些外墻是由片狀石頭砌成的小房子，現在，這個城市像位轉過身對我微笑的親切美女，展露了她的一切可愛芬芳。
位於城市中心的圖書館是座南卡路德風格的建築，有高聳的紅色磚塔，房檐由四位愁眉苦臉披著長袍的思考者托著，他們也是用紅色的磚頭雕刻出來的。細細的磚縫之間長著綠色青苔，讓他們看起來有種奇怪的莊嚴感。
庫洛洛不厭其煩的回答我層出不窮的問題，向我介紹這座建築令人讚嘆之處。
原來這個地方真的像我想象的那樣，連一塊比玉米棒大的石頭的都找不到，由於特殊的地質原因，當地出產的石材只有片狀的灰黑色巖石。
圖書館、市政局、戲劇院，這些建築是用從樂基山脈南部運來的紅色粘土制成的磚頭建的，磚頭從布塔城外的運河運過來，每一船來的時候都會在船帆上用紅字寫著「免稅」字樣。
他對這些掌故趣聞非常了解，娓娓道來，十分動聽，可是再動聽的故事，要我連續不斷的在室內呆著，每天跟成堆的書作伴，我也開始覺得無聊了。
我們已經在布塔待了將近一周了，庫洛洛找了很多關於天文學的書來看。
除了知道一些星座的名字和比較大的星星的名字，我對天文學幾乎一竅不通，他找了些入門的書籍給我，自己也一頭紮進書堆。
每天下午三點，我一定會拉著他到圖書館一樓的咖啡店坐一會兒放放風。
「那麽，除了那些沒法用來建房子的石頭片，這裏還有什麽特產？」我用吸管攪著飲料問他。
「還有一種水果酒。」庫洛洛翻翻手裏的書。
「好喝麽？」
「不知道。」他心不在焉，「資料找的差不多了……」
「應該喝一點試試的，」我掀開他堆在小圓桌上的一本書——《古老的星空》，「你現在確定那組數字真的是阿裏斯蘭的坐標了？」
「嗯。」他在紙上寫下那四個數字，「是很古老可是卻很精確可靠的航海術，四個方向的數字分別代表星辰的位置、潮汐、風向……」
「所以，其實是以星星為參照物的航海術？」
「沒錯。」他嘆口氣，「雖然一千年前的星辰位置和現在可能會有細小的不同，但是，這真是很精確的航海坐標系統，不比我們今天用的差。」
「還有呢」我覺得他要宣布什麽大消息了，心撲通撲通的加快跳了幾下。
「還有，就是我現在已經確定阿裏斯蘭在哪裏了。」庫洛洛擡頭微笑，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米特聯邦的地圖，打開攤在桌上，指尖點在萊斯島和普瑞到之間的一片海域，「麻煩的是，如果坐標是可靠的，那麽阿裏斯蘭在這裏。」
「啊？不是說是座地下宮殿麽？怎麽是在海裏？」
「由於地質運動，海島可能在一天之內被淹沒，也有可能原來沒有陸地的地方會突然冒出一個孤島，更何況，阿裏斯蘭的傳說開始於一千年前。」
滄海桑田。
原來是這樣。
我怔怔的看著地圖，幾秒鐘後問他，「那我們要買些什麽工具？」
「測量星星高度的星盤還有……」庫洛洛沈思一會兒，「潛水用的東西也一起買了吧。」
「好！」終於可以到圖書館以外的地方走了！
他笑了笑，「我去把書還了，你在這裏等著我？」
我猛點頭，「快點！」
他騙了我。
比圖書館的書稍微少點的地方是哪裏？
我皺著眉毛等庫洛洛極有耐心的挑書。
站在二樓的窗口邊，可以看到書店外面的停車場。第一次來這裏時，窗外的樹葉還是嫩綠色的，現在已經是濃郁的綠色了，明亮的窗玻璃上映出庫洛洛翻書的側影，還有個忍不住在微笑的少女。她的臉好像慢慢紅了。
終於，書蟲買了一摞精挑細選之後篩下來的書，帶著我離開書店，去了布塔最大的潛水愛好者商店。
滿載而歸……不，不是歸，買了東西之後，庫洛洛直接開車離開布塔，連晚飯都沒吃就披星戴月向通往萊斯島的港口城市塞倫飛馳。
「有人在追我們？」在車裏窩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我揉著酸漲的小腿問庫洛洛，這樣子簡直就是在逃亡啊，即使是剛開始跟他一起躲避追捕的時候我們也沒有不分晝夜一路不停的開車趕路。
他喝了一口放在置物盒裏的罐裝咖啡，「沒有呀，難道你不想早點去阿裏斯蘭麽？」
我疑惑的看看他，直覺告訴我這家夥在說謊。
他從來沒有特別積極的找阿裏斯蘭。尋找，對他來說從來都不像是目的，更像是個在享受的過程。
也許找到阿裏斯蘭那一刻，他會皺皺眉毛，有點失望和無聊，「哦，原來就是這樣。」
好像是要安撫我，他沖我笑笑，「等一下到了戴特城，我們找個好點的旅館休息，記得布塔產的那種水果酒麽？其實真正著名的產地是這裏。」
「嗯。等下換我開車？」
「好。」
我們在傍晚時到了戴特城。
在家庭式旅館和帳篷住了很久之後，住進一個浴室裏有大大的白瓷浴缸的酒店不能不說是件樂事。
我把背包扔在地上，笑嘻嘻的對站在門口的庫洛洛說，一個小時以後在樓下的餐廳見。
他笑了笑，指指對面的房間，說他會在自己房間等我。
擰開浴缸的水龍頭，我哼著歌把酒店提供的浴鹽挨個打開聞了一遍，選了玫瑰花味的倒進去。
跳進熱到皮膚發紅的水裏，我吹吹像棉花團一樣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吸一口氣鉆進水裏。
憋到忍不住的時候我坐起來，激起的水花啪啪的拍在瓷磚地面上，就像帶著白色泡沫的海浪拍在沙灘上。
把頭發從臉前撥開，我靠在浴缸邊上。
啊，這世上沒有什麽比香噴噴熱乎乎的洗澡水更可愛的啦∼
哦，還有這個！
這酒店的浴室裏也放了一個橡皮鴨子。
它也有著橙色的身體，嘟嘟的橘紅色嘴巴，小黑豆一樣的眼睛上方還畫著眼睫毛。
我怔了一會兒，把它扔在水裏，它隨著水波輕輕起伏，推開水面上的泡沫。
水好像冷得很快。
我跳出來，用毛巾把自己包得緊緊的，走出去拿出手機給黛美太太打了個電話。
她跟我閑聊了幾句，說店裏的生意越來越好了，搞不好下個月要請個新夥計。
我告訴她我很好，事情有進展。
對話照樣以她囑咐我要小心壞人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能吃這類話結束的。
我換上衣服，把頭發吹幹，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走去敲庫洛洛的門。
過了大概一分鐘他才打開門，披著浴袍，頭發濕漉漉的，他看看我，說，「等我一下。」
他沒有鎖門，就這麽虛掩著，可是他也沒有讓我進去，所以我只好站在走廊上。
庫洛洛很快走出來。
他穿著件白色的襯衫，仔細看了看，我發現那襯衫其實是種很淺很淺的藍，那種藍色我好像在什麽地方看過……
「走吧，我聽說這家酒店的餐廳不錯。」他說著走在前面，去按電梯。
他後頸上的頭發因為還微微濕著，聚成幾條小小的尖，伸向領口裏面。
這家酒店的餐廳果然不錯。
無論是食物、布置、氣氛，都絕對不會讓人失望。
餐桌是鋪著白色鏤花純棉桌布的小圓桌，上面有一盞舊式的象牙色圓頭小台燈，橘黃色的燈光顯得溫暖可愛。
餐廳的一角有一個樂隊，在朦朧的光線下緩緩奏著爵士樂。
作為飯後消化酒的水果酒被侍者送來的時候，音樂聲忽然停止了幾秒鐘，在賓客們開始竊竊私語的時候又重新響起，這時，一個穿單肩黑色長裙的女郎從陰影裏走出來，在麥克風前站定。
隨著節奏，她微微搖晃，她那雙戴著長筒黑緞手套的手，一只從脖子上撫下來，滑到肩膀上，另一只從麥克風支架下緩慢的撫上來，握住舊式的麥克風筒，她仰起頭，幽幽唱道，「每天晚上……我就在這裏等著，等你點亮我……」
整個餐廳都在她唱出這一句時安靜下來，就連餐桌上長頸水晶瓶所折射出的犀利光線似乎也被她的歌聲迷惑，變得溫柔而略帶惆悵。
跟這歌女低沈而濃烈的歌聲相比，那水果酒淡得像是給小孩子喝的果汁。
她唱完一曲，矜持的頷首接受大家的掌聲，接著對樂手們點了點頭，開始唱下一首歌。
這首歌和上一首一樣，哀婉幽怨，有什麽東西藏在她的歌聲之後開始輕輕流動，從歌台上悄悄溜到每個人的身邊。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磁性？
她閉著眼睛，下巴擡起來，反覆的唱著一句，「……今晚到我這歇息好麽？今晚到我這歇息好麽？……」
這曲唱完，大家連鼓掌的聲音都小了點，大概是害怕破壞她營造出的這種比此時的燈光還要朦朧得讓人心跳的氛圍。
她伸出潔白細膩的手臂，向著鋼琴手以極嫵媚的姿勢輕輕揮了一下，鋼琴聲隨著從窗口投進來的月光流瀉一地，那女郎閉著眼睛晃了晃頭，猛的睜大眼睛，激越嘹亮的歌聲也同時發出來，幾句之後漸漸纏綿馥郁。
我從前聽說過一個詞叫「眼波欲流」，覺得奇怪，一個人的目光怎麽會流出來呢？這一刻我明白了。那艷光四射的歌手眼眸微闔，目光飄忽迷離，可是我覺得她在朝我們這裏看，她的目光隨著歌聲變得越來越低婉柔膩，有什麽東西被她的目光傳遞過來，繞著我們緩緩流動。
這歌唱到高/潮時已經聽不清歌詞，因為那歌聲已經變成低語呢喃，可是裏面有種讓人心顫的甜蜜，好像一根長發在不停撥動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渾身輕飄飄的舒適，可是又有哪裏覺得很渴，渴得喉頭發緊發幹。
庫洛洛顯然也有這種感覺，他的雙眸比平時要黑很多，嘴唇抿得很緊，喉結輕輕動了一下。
這曲結束，那歌女頷首微笑致意，扶著麥克風，「Ladies and gentlemen, enjoyyour night.」
在熱情的掌聲和偶爾冒出來的口哨聲中，她隱沒在歌台的陰影後面。
庫洛洛出了會兒神，問我，「要走了麽？」
我正在躊躇，一個侍者走了過來，他把一杯波本威士忌放在庫洛洛面前，「先生，吉娜請您的。」
「吉娜是誰？」我好奇的問那侍者。
他對我笑笑，「她是這間酒店的老板，您剛才見過她。」
「那位歌手麽？」
「是的。」他說完向我點頭致意，轉身離開。
庫洛洛把酒杯握在手裏輕輕晃了晃，碎冰塊碰在水晶杯上，金色的酒輕微波動，就像他此時的氣息。
我有點疑惑，「你認識她」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閉目喝了一口酒才說，「不認識。」
我沈默下來，他像是在等待什麽，又像是在猶豫著什麽。
他這樣子，讓我有點不安。
很快，他等待的出現了。
吉娜舉著一杯冒著泡泡的金色香檳款款走來，離近看，我猜她大概有將近三十歲了。
她笑的時候眼角有細紋，可是這絲毫沒有減低她的魅力，反而讓她有種奇怪的、讓人心跳加速，想要靠近一探究竟的神秘感。她身上有極輕淡可是極誘人的香水味，我在美達小姐的店裏見識過，叫做「午夜漫遊」。
她對我微笑，然後對庫洛洛說，「你的妹妹很可愛。」
我很想說我不是他的妹妹。
其實，她也知道我不是。
但是庫洛洛並沒有分辯。
她說話時，聲音比唱歌還要好聽，和她的年齡搭配在一起，還有她的身姿、風度，我驟然發現，這個坐在我面前的女人，其實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
我覺得自己被隔離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球裏，我不能了解他們之間的交流。他們倆說的每個字我都明白，可是我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我都沒留意到底是什麽，只聽到庫洛洛說，「我們明天就要走了。」
「哦，是麽，那真遺憾，」她說著，用包裹在黑緞子手套裏的手握住香檳杯口，食指和拇指緩慢的以一種美妙的近乎邪惡的姿勢從杯口旋轉著滑下來，「從我房間的露台可以看到這半島最美的日出……」
她說這話的時候半瞇起眼睛看著庫洛洛微笑，嘴唇比我酒杯裏的水果酒還要紅，她的鉆石耳墜在她烏黑的長卷發旁邊輕輕搖晃，鉆石反射出令人迷醉的光，灑在她的臉龐還有露在黑色半肩長裙外面的驕傲胸脯上。
庫洛洛這時突然側過頭看了我一眼。
像是腦子裏打了個雷，我沒來得及辨明他眼睛要傳達的信息就慌亂的站起來，結結巴巴的說，「我，我吃飽了。」然後扔下餐巾頭都不回的落荒而逃。
我明白了。
明白了庫洛洛在等待的是什麽。
走出餐廳，我獨自坐電梯回到房間。
電梯的不銹鋼門上映出我的樣子。
如果說吉娜是只孔雀，那我，就是只小鴿子。連只灰鴿子都不是。灰鴿子的毛在太陽下還會變成紫紅色和綠色的呢。我是只小白鴿子。樸素的只有一種顏色的，呆呆的，小鴿子。
我心裏有種從來沒體驗過的，說不清楚的感覺慢慢從胸口爬到喉嚨又爬到鼻腔裏，然後哽在胸口。
我好像……有點失望？除了失望好像還有點憤怒。好像還有別的什麽。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能夠掌握的。
我討厭這種感覺。
回到房間，我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努力想讓自己從一數到十，可是心裏各種煩亂的念頭和想象讓我根本沒法靜下來。
我打開窗口，夜風有點涼，可是我心裏燙燙的。那喝起來淡得像果汁一樣的水果酒這時開始有酒勁了麽？胃裏像是有一團火在燒著，一直燒到腦門上。
他也想吧？
一定是的。
他……
他會帶她回來？還是會到她的房間？
我要留在這裏等他帶她回來？還是等他從她那裏回來？
他們……
她會不會抱著他的脖子，然後用那雙戴著黑緞子手套的手撫摸他後頸那片像桃子尖一樣的頭發？
這半島上最美麗的日出……
忽然這房間讓我覺得是間牢房，我被關在裏面，不知道刑期何時結束，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在房間裏來回走著，時不時有想要砸些什麽的東西或者撲倒在床上用力捶打床墊的沖動。
勉強克制住自己，我走到寫字台邊，抓起筆，猶豫一下，在便箋上寫到「我在塞倫等你」。
從這裏去塞倫最多只要兩天的時間。
不能再想下去了。我必須離開這裏。馬上。現在。
再等下去我一定會忍不住要砸點什麽東西的，那會很丟人。我得趁自己幹出無法收場的事情之前離開這裏。
我幾下收拾好背包，想了想，把紙條放在床上，從窗口跳了出去。
我不想碰到他們。
落地的時候有對正在墻角擁吻的情侶像是聽到我的聲音，他們停了一下，那女孩摟緊她情人的脖子，含糊的說，「別管。是貓。」
我轉出後巷，擡頭看看夜空，很晴朗。甚至看得到幾朵雲彩。
在城市裏我從來都很難分辨方向，不過今晚有星星，所以，那裏應該是東邊吧？
拉緊背包帶，我在充斥各種聲音、氣味、燈光的街道裏快速移動。
渾渾噩噩的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的腳步慢下來。
已經在極圈裏了，雖然現在是南半球的盛夏，可是夜晚還是挺冷的，可是，盡管身上有點冷，我心裏還是燙燙的不舒服，有一小塊炭火不知道從哪裏掉進去了。一直燒一直燒，到現在還沒有燒完。
我的腦子裏亂哄哄的，閃動著各種念頭，可是卻無法把註意力集中，於是一個又一個想法呼呼啦啦的跑來跑去。像是房頂住著一群正在搬堅果的倉鼠。
……再過一個月，就會出現極晝吧？我只是在書上看過，連續二十四小時的白天，會是什麽樣子？
我想黛美太太了。
可是……跟她說話的話，我會哭出來吧？家裏現在是幾點了？黛美太太和我有兩個小時的時差。哭出來的話，會比較好吧？可是我又不想哭。
如果哭了的話，就像是證明了什麽似的。
奇犽他們在哪裏？到現在還沒有跟我連系過，是出了意外還是沈迷在遊戲裏了？
男孩子都是這麽不可靠麽？
還有一個月，就會出現極晝了吧？
我們現在所在地的緯度是多少？
不，是我。
我自己。
要怎麽去塞倫？走過去？搭順風車？偷一輛車？
庫洛洛已經知道阿裏斯蘭的具體位置了，他不再需要我了吧？
爸爸……爸爸你到底在哪裏啊？
在空蕩蕩好像沒有盡頭的路上又慢吞吞的走了很久，天邊開始微微發亮，由深藍色變成淺紫色。
摻進血液裏酒精終於燒完了，我的心不再是憤怒而紛亂的，取而代之的，是和此時的氣溫一樣的隱約涼意。這時候我發現自己一直沿著走的公路根本不可能是去塞倫的路。因為它通向一片沙漠，沙漠中間有塊小山那麽大的巖石，孤單的聳立在一片平整潔白的沙地上，仰望著天空。
我呆了一會兒，茫然四顧。
我現在到底在哪裏？
我的地圖呢？
在庫洛洛那裏。
庫洛洛在哪裏？
和這半島上最美麗的女人一起看「這半島上最美麗的日出」。
在風裏站了十幾分鐘，我朝著那塊巨石走過去。
它周圍一塊別的石頭都沒有。一棵樹也沒有。
陪著它的，只有月光給它投下的影子。
它像是給拋棄在這裏的。
我擡起頭看了它一會兒，決定要爬上去。
左手的傷口剛剛愈合，右肋的骨頭還沒長好，也沒有攀巖的工具，可是我居然就是想要爬上去。
真是見鬼了。
爬到一半的時候我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石壁上喘氣，沒法用念力，又看不清，費力的要命。我究竟在想什麽？
終於爬上那塊十幾米高的巨石之後，我渾身肌肉酸痛，右肋那裏一跳一跳的疼。左手手心也是。
嘆了口氣，我坐下來，呆呆看著星空。
天快亮了吧？太陽一出來，星星就看不見了。
從背包裏取出水喝了幾口，我從包裏拿出連帽衫穿上，我的手臂冰冰的，摸起來像橡皮一樣。
又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逐漸發白了，我眼前這片沙漠的盡頭像是海岸。能聞到鹹鹹的海鹽味兒。
這片沙漠好像是白色的，四周光禿禿的。我轉過頭看看來時的路，不由苦笑，我到底是怎麽會覺得那條路是去塞倫的路啊？
躺在石頭上，我覺得自己終於冷靜下來了。
原來那種像是有沙子掉進眼睛時又酸又著急又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感覺是嫉妒。
是嫉妒？
我為什麽會嫉妒？
星星很亮，離我很遠。
慢慢的，天空變得更亮了一點，太陽還是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接著蒙昧的光，我看清了四周的環境，原來這裏其實根本不是「沙漠」，它是一片連綿不斷的鹽田，由海岸線一直延伸到這裏，潔白的鹽粒在黎明的微光裏泛著有點冷的光。
我坐著的這塊小山一樣的巨石，是種赭紅色，像是顆心臟，暴露在軀體外面。
原來，我坐在這片大地的心臟上。
如果庫洛洛在這裏，他一定會告訴我，這塊巖石的構成年代，還有，它是因為含有哪些礦物質才會有這樣像凝涸的血液一樣的顏色。
可是他不在。
第一縷桔色的陽光刺破雲層，天的盡頭驟然出現一片緋紅的雲霞，太陽就藏在那片鮮艷的緋色後面，隨時會跳出來。
這艷麗的顏色讓我覺得刺目，我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驚奇的看到一個人從巖壁邊上冒出來，太陽像是跟他越約好了一樣，以同樣的速度一起從地平線升起來，一點一點從巖石下面，先是照在他的頭上，然後是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