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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晶 2015-2-19 01:27

《冬日下的莫洛斯》作者:佚名【完結】

  莫洛斯靠在背風的牆角,探出頭來,呆呆地望著冬夜的天空。夜色越來越沉重,幾乎看不到星星,只有一塊一塊深深淺淺的黑斑,那是裹挾這雪片或冰雹的雲,像幽靈一般,在暗夜裡緩緩地遊蕩著。
  
  凜冽的北風,從光禿禿的樹椏上,從地上的每一個孔隙間,持續發出尖利的聲音。莫洛斯明顯感覺到鼻尖發冷,他不得不把腦袋縮回牆角,可是,這樣一來,他什麼也看不到了。不看也罷,儘量讓身體少受寒冷的侵襲,那才是最重要的。
  
  這裡是一個難得的好地方,莫洛斯花費好長時間才找到的——兩面是堅實的磚牆,上面是一座陽臺的底板。如果是夏天,這裡完全可以避雨,甚至能嗅著清新的空氣,美美地睡上一覺。然而,莫洛斯不願意多想,現在是冬天,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是多餘的,能有這樣一個棲身之所,已經是上帝的恩賜了。
  
  中午,在垃圾桶裡尋到的殘羹剩飯,已經在莫洛斯的肚子裡消化精光。饑餓的感覺也許很不妙,但對於莫洛斯來說,這實在算不了什麼。饑餓就像是他的老朋友,長久而熟悉地存在著。如果用時間來計算的話,這位“老朋友”已經伴隨他整整一年了。
  
  莫洛斯多麼懷念格裡高利老爹!想念那佈滿老繭的大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親切地稱呼他的名字。
  
  “嗨,莫洛斯。你知道嗎?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狗。你是我的驕傲。”老爹每次說完同樣的話,都會發出爽朗的笑聲。那笑聲在石頭房子裡回蕩著,聽起來像音樂一樣悅耳。
  
  那是多麼溫馨的畫面——格裡高利老爹坐在靠近火爐的樺木椅上,一邊抽著劣等的黑雪茄煙,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著關於古代戰爭的書籍。爐火映紅了老爹慈祥的臉,那臉上掛著愜意而滿足的微笑。莫洛斯喜歡趴在老爹的腳下,同時享受爐火的溫暖和肚裡飽脹的感覺。
  
  格裡高利老爹是大山村裡最有名氣的獵手,經驗豐富,槍法精准,每次進山打獵,都是滿載而歸。當然,莫洛斯也是功不可沒,追捕受傷的獵物,他毫不含糊,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好樣的,我的孩子!”當老爹從莫洛斯的嘴裡接過野兔,總會拍拍他的頭褒揚一番。
  
  莫洛斯驕傲地站在雪地裡,保持高度的機警。只要老爹的槍聲一響,他就要像出膛的炮彈,飛速地射出去。也許下一個目標是鹿、麅子,或者是更加兇猛的野豬。
  
  晚餐是一天中最值得期盼的,小屋的空氣裡彌漫著燉肉的香味。老爹總是把食盆裝得滿滿的,放在莫洛斯的面前,然後才坐到桌前,一邊喝著烈性的白酒,一邊津津有味地嚼著肉。老爹每喝一口酒,都會習慣性地摸一摸濃密的白鬍子。偶爾,他也會扭頭,眯起眼睛看看莫洛斯,是不是吃得很香?
  
  毫無疑問,莫洛斯對這樣的生活無比滿足,如果日子就這樣繼續下去,他會堅定地陪伴老爹一生。可是,恐怖的一幕,還是在一天早上發生了。
  
  像往常一樣,格裡高利老爹擦好獵槍,準備妥當,喊上莫洛斯準備出門打獵。誰知,老爹的腳剛剛邁出門檻,便一頭栽在雪地裡,像一座沉重的鐵塔,轟然倒下。莫洛斯嚇壞了,這次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驚恐。他曾為保護老爹,與兇悍的野熊勇敢地對峙過,毫不膽怯。然而,這一次他張惶失措,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油亮的皮毛悚然抽搐,喉嚨裡發出低回淒慘的哀嚎。
  
  這究竟是怎麼了?健壯的老爹為什麼突然不省人事?莫洛斯圍著老爹的身體轉了幾圈,伸出溫濕的舌頭,去舔那張醬紫色的臉,期望老爹能夠睜開眼,以笑聲來結束這場玩笑。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老爹的身體漸漸地僵硬了。
  
  莫洛斯向不遠處的鄰居家跑去,一邊跑,一邊拼命地狂吠。終於,鄰居們陸續趕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可憐的格裡高利老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我的上帝啊,這麼好的人,怎麼突然就……”
  
  “愚蠢的婦女,閉上你的臭嘴。不要胡說,老爹是被上帝請走的,去天堂裡享福了。你看他,走得多安詳。如果是你,恐怕還沒有這樣的福分呢。”
  
  “好了,好了,你們兩口子不要吵了。現在要馬上通知老爹的兒子,趕快來這裡料理後事。”一個中年男人摘下皮帽,持在胸前,面色凝重地說。
  
  莫洛斯的腦袋不停地轉來轉去,期待從人們不同的表情上,不同的聲音裡,得到某種答案。莫洛斯認識這個男人,他叫安德列,是老爹的好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下象棋。
  
  “是啊,老爹的兒子是鎮上的公務員,一定會把葬禮弄得風風光光。沒錯,一定會很體面。”肥胖的村長聳了聳肩,無奈地說,“可是,大雪封了出山的路,誰能把消息傳到鎮上?”
  
  “我去!”安德列扣上皮帽,頭也不回地向山外走去。
  
  莫洛斯趴在老爹的屍體旁,目送著安德列的背影,消失在白色之中。
  
  三天后,格裡高利老爹的兒子伊凡來了。他的模樣極像父親,體格一樣健碩,只是穿著講究體面,頭髮油亮,一副領導者的氣派,完全不像他的獵人父親。他的身邊跟著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個子高挑,套著一件名貴的貂皮,身上散發出陣陣的法國香水的氣味。
  
  “噢,親愛的萬尼亞,你可是這裡的稀客。聽說你在鎮上榮升副鎮長,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我多麼盼望能有一個機會,與你共進晚餐,好好聊一聊。我已經二十年沒看見過你了。”肥村長的臉上堆滿了笑意,碩大的酒糟鼻,漲得更紅,就像熟透的辣椒。他張開雙臂,想跟副鎮長來一個結實的擁抱。
  
  可是,伊凡的表情冷若冰霜,甚至有些不耐煩,似乎父親的死,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他沒有心思對任何人示好,僅以握手的方式回應了肥村長的熱情。
  
  “你知道我有多忙?每天鎮上的事,一樁接著一樁,都等著我處理,真教人頭疼!我必須馬上動身,把父親送回鎮上安葬。那裡有一片好墓地。”伊凡朝司機和兩個隨行的工人擺手,示意他們去石屋搬出老爹的屍體,“我真是太忙了,必須馬上動身。我離開鎮子一天,恐怕就要出亂子。”
  
  “親愛的萬尼亞,你總要留下吃一頓飯吧?我還有事要拜託你。我的侄子在鎮上當差,年輕人不懂事,希望你能夠照顧一下。”肥村長畢恭畢敬地說。
  
  “這件事嘛,等回頭再說。我現在確實太忙了。”伊凡帶著女人向石屋走去。
  
  莫洛斯懨懨地趴在老爹的床邊,突然聽見雜遝的腳步聲,他警覺地豎起耳朵,猛地站起身來。這時,門開了,人們已經闖進石屋,七手八腳地去抬格裡高利老爹。
  
  莫洛斯火了,目露凶光,呲著白森森的利齒,以低吼警告莽撞的人們。他決不允許陌生人靠近老爹,保護主人是他生命中最高的職責。然而,最前面的兩個工人壓根沒把一條狗放在眼裡,仍然用力拖拽老爹的屍體。這下徹底激怒了莫洛斯,他瘋狂地叫囂,隨即死死咬住工人的皮靴子,擺出以命相搏的架勢。
  
  伊凡身邊的女人被嚇壞了,捂住臉一聲尖叫,狼狽地逃出了石屋。伊凡也著實害怕了,臉上的血色消失,真沒有想到,一條其貌不揚的狗,居然如此兇悍。工人和司機不得不退到門口,誰都不想被“瘋狗”咬斷了喉嚨或者動脈。
  
  石屋裡的空氣驟然緊張,沒有人再敢輕舉妄動。肥村長鼓著圓溜溜的大眼珠,朝左右看了看,然後輕輕挪動肥胖的身軀,擋在伊凡的前面。
  
  “親愛的萬尼亞,不要擔心,有我在,這畜生不敢胡來!我看它是瘋掉了,看我怎麼對付它!”肥村長扭過頭,沖著門外大喊,“老婆子,快回家,把我的獵槍拿來。”接著對伊凡點頭哈腰地說,“我要親手崩了這該死的畜生!”
  
  門外沒有婦女的應答聲,過了幾秒種,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算了吧。莫洛斯不是瘋狗,他是老爹最好的夥伴。這麼多年,他盡職盡責,無可挑剔。老爹死了,他比誰都傷心。”
  
  大家回頭一看,原來是安德列出現在門口,手裡拎著拴狗的鐵鍊子,“你們先出去,讓我來勸一勸莫洛斯,他是個懂事的孩子。”
  
  伊凡沒有辦法,只好讓大家都退出石屋。大約過了十分鐘,安德列牽著莫洛斯走了出來,很顯然,莫洛斯暴躁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眾人非常詫異,不知安德列說了什麼“鬼話”,竟然讓一條“瘋狗”變乖。
  
  “你們的動作最好麻利一點,也許莫洛斯還會有過激的行為,這一點我不敢保證。”安德列說完,向石屋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牽著莫洛斯向白樺林走去。
  
  伊凡終於運走了父親的屍體,大山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不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人們沒有看見雪地裡莫洛斯矯健的身影。肥村長以為莫洛斯失蹤了,或者是死掉了。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安德列帶著一條瘦得皮包骨的狗,他才知道莫洛斯還活著。
  
  “我說安德列,你打算怎麼處置這條狗?如果他真的瘋掉了,你最好看住他,不要讓他傷人,否則你要全部負責。”肥村長擰著眉頭,似乎對莫洛斯那天的表現仍然心有餘悸。
  
  安德列輕輕地哼了一聲,兩股白氣從鼻孔噴了出來,細碎的冰淩掛在胡茬上。他沒有做任何回答,而是蹲下身,親昵地摩挲莫洛斯的額頭。莫洛斯則伸出舌頭,溫順地舔著安德列的鼻尖。
  
  肥村長一撇嘴,無趣地走開了。看來安德列死心塌地要收留這條瘋狗。肥村長打定主意,只要莫洛斯闖禍,就把賬統統算在安德列的身上。這個狂妄的傢伙,居然對一村之長如此輕慢,早晚有他好果子吃。
  
  安德列趁著冬日明媚的時候,帶著莫洛斯在外面轉了轉。中午,天氣突變,一場暴風雪正在醞釀之中。他們只好回到了小木屋。
  
  安德列把食盆端到莫洛斯的身前,“我想,你應該吃點東西。如果老爹在天堂裡知道你絕食,他一定非常難過。有時候,人要面對現實,狗也一樣,只要是生命,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災難。苦難總會過去的,生活還會繼續。不是嗎?老爹生前就是樂天派,他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安德列模仿格裡高利老爹的嗓音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接著,他又發出老爹獨特的爽朗的笑聲。
  
  莫洛斯聽到熟悉的笑聲,立刻豎起了耳朵,眼睛裡出現了神采,奇跡般地嗅了嗅食盆裡的肉,慢慢地吃了起來。安德列興奮異常,舉起酒瓶,一仰脖子,咕咚咚咽下一大口酒。
  
  漸漸地,莫洛斯變得像以往一樣健壯。他每天跟隨安德列進山打獵,以優異的表現來回報新主人。他期待主人的誇獎和笑聲,就像格裡高利老爹一樣。
  
  轉眼間,暑往寒來,又一個漫長的冬天來到了。莫洛斯已經長成名副其實的壯小夥,按照安德列的說法,莫洛斯的驍勇善戰足可抗禦一個狼群。
  
  也許安德列自己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他真的闖進了狼群的領地,而且身陷重圍。兇殘饑餓的狼群,不斷縮小包圍圈,一場殊死搏鬥無法避免。
  
  安德列打光了最後一顆子彈,已經沒有了退路,他提著槍桿,微笑地看著莫洛斯,好像要與親密的夥伴,進行一場有趣的遊戲。儘管他知道,死神已發出召喚。
  
  “莫洛斯,親愛的孩子,像男人一樣去戰鬥!”安德列揮舞著空槍桿,傾盡全力沖向狼群。
  
  莫洛斯急如閃電,左突右沖,拼命撕咬,幾隻狼被他活活咬死。就在他與頭狼一決雌雄,並成功將其擊敗時,莫洛斯發現,安德列已然倒在血泊之中,殘暴的惡狼們正在搶食他的肉體。莫洛斯怒不可遏,死死守護安德列的屍體,擊退狼群一波又一波的進攻。
  
  莫洛斯漸漸體力不支,身上留下累累傷痕,鮮血濺紅了皮毛,左大腿被咬得血肉模糊,斷了筋骨,但他依然堅持著,以頑強不屈的氣勢,與群狼對峙著,抗爭著。
  
  也許是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徹底震懾征服了頭狼。頭狼下達了撤退的命令。群狼迅速消失了。莫洛斯稍作喘息,用牙齒叼住安德列的腰帶,竟一瘸一拐地將安德列拖回了村子。
  
  一天一夜的時間,耗盡了莫洛斯所有的體力,他的嘴裡流著血,嘴巴幾乎沒有任何感覺,當看到村頭那條大路時,莫洛斯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莫洛斯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圍著很多人。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什麼,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駭。肥村長端著獵槍,烏黑的槍管正對著莫洛斯的腦袋。
  
  “我說的沒錯吧?這是一條瘋狗,他居然咬死自己的主人!可憐的安德列,死得太冤枉了!我真懷疑,格裡高利老爹也是被這條瘋狗害死的。”肥村長手指扣著扳機,做起瞄準狀,“我一定要擊斃他,否則,大家都會倒楣的。”
  
  莫洛斯預感不妙,忍著左腿的劇痛,不顧一切地逃跑。突然一聲槍響,地上的雪被蹦起老高。幸好這一槍打偏了,莫洛斯死裡逃生。在野外轉悠了一天,莫洛斯又冷又餓,他悄悄潛回村子,目睹村民為安德列下葬的過程。
  
  莫洛斯站在小山包上,久久凝望雪中的大山村,一座新墳同時埋葬了他對這裡最後的眷戀。淒厲的寒風,一陣緊過一陣。他慢慢轉過身,茫然地行走在雪地上。未來的路在哪裡,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命運,他也不知道。他只想離開這裡,也許格裡高利老爹就在不遠處等候著他。
  
  冬日像一顆小小的晶瑩的珍珠,遠遠地掛在天上,雖然它的熱量是那樣的微薄,但對於迷失方向的生命來說,卻是一種指引與撫慰。莫洛斯朝著冬日的方向,艱難地跋涉著,不知不覺,他來到了喧鬧的鎮上。
  
  相比靜謐閉塞的大山村,這裡簡直是炫目迷離的花花世界。夜幕低垂的時候,這裡燈火通明,平展的街道上,跑著高頭大馬,後面拉著帶軲轆的小房子。街道旁的一家酒吧,飄來陣陣烤香腸的氣味。莫洛斯隔著玻璃窗,看見裡面有許多男人,端著啤酒杯,一邊大口地喝著酒,一邊粗鄙地談笑著。突然,他看到靠窗座位上的一個醉漢死死地盯著他,故意誇張兇惡的表情,捏緊兩個鐵拳頭,似乎是在恐嚇和威脅。莫洛斯知趣地走開了。流浪的經驗告訴他,欺善淩弱的人,絕不會施捨給他一片黑麵包。
  
  莫洛斯低頭走著,走進一條小巷,前面傳來孩子開心的笑聲。一個年輕的母親,正帶著女兒邊走邊聊。小女孩手裡拿著一個夾著香腸的麵包,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小女孩想要把它撿起來,卻發現莫洛斯就站在不遠處。年輕的母親一把扯過女兒,驚恐地說:“算了,不要了。趕快走,千萬別讓這流浪狗盯上,該死的傢伙!”說完,兩人匆匆跑掉了。
  
  莫洛斯無心騷擾、驚嚇任何人,他靜靜地蹲在遠處,等待麵包的小主人回來。可是,小巷裡一片沉寂,不見人影。莫洛斯餓壞了,再也抵不住美食的誘惑,他一口叼起麵包,像做了虧心事的竊賊一樣,落荒而逃。
  
  一晃兒,莫洛斯來到鎮上已經一年了。如果不認識瓦洛佳,他也許認為那塊夾著香腸的麵包,就是流浪生涯裡吃過的最好的食物了。瓦洛佳是個八歲的男孩子,有一卷金色的短髮,碧藍的眼睛像海水一般清澈,充滿稚氣的臉上長著雀斑,一笑起來腮上泛起兩個小酒窩。
  
  在莫洛斯的心裡,瓦洛佳就是格裡高利老爹派來的小天使,他的心是那麼善良,經常從家裡拿出美味與其分享。莫洛斯把他當作真正的朋友,而瓦洛佳也沒把對方當做流浪狗。一個月前,他們在小公園結識,此後就常常在小公園的長椅旁見面。
  
  可是,最近幾天,莫洛斯接連去了小公園,卻一直沒見到瓦洛佳。莫洛斯有些失落,不知瓦洛佳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肯來見面,難道他後悔與一條流浪狗做朋友?
  
  此時的莫洛斯趴在背風的牆角,把身體蜷得更緊。他已經想好了,明天還要去小公園,說不定瓦洛佳正拿著一塊胡椒牛排,翹首盼望朋友的到來。瓦洛佳甜甜的微笑進入了莫洛斯的夢鄉。
  
  冬夜沒有完全散盡,莫洛斯被沉重的腳步聲驚醒。他看見一雙黑皮靴朝著他的位置走來。他急忙站起身躥出牆角,突然傳出男人的咒駡聲:“混蛋,哪來的該死的狗,嚇我一大跳!”
  
  莫洛斯拖著殘疾的左大腿,灰溜溜地跑出十幾米,轉頭一看,借著晨曦,依稀可辨男人的容貌。原來是他?在石屋裡被肥村長稱作“萬尼亞”的人。安德列曾說,伊凡就是格裡高利老爹的兒子,一個自私自利的毫無親情的政客,據說,他巴結上級的表現,比哈巴狗還哈巴狗。安德列說得對,有時候,虛偽的人活著還不如一條狗。
  
  “滾開,混蛋,再讓我看見你,非宰了你不可!”伊凡大聲地呵斥,兩條粗壯的胳膊在空中揮舞著。
  
  莫洛斯百思不解,像格裡高利老爹那麼善良和藹的人,怎麼會有一個這樣暴戾無情,而又趨炎附勢的兒子?如果不是看在老爹的份上,莫洛斯真想沖上去,用牙齒教訓一下這個狂妄的傢伙。
  
  一個原本美好的早晨,被意想不到的插曲攪亂了。莫洛斯的情緒一落千丈,在垃圾桶裡尋找早餐,結果一無所獲。莫非這又是一個倒楣的一天?莫洛斯開始懷疑,恐怕今天又見不到瓦洛佳。
  
  不過,莫洛斯還是準備試試運氣,便趁著中午的好天氣,趕往小公園。途中,他遇到兩條小型寵物狗,圍著他轉來轉去,主動表示友好。莫洛斯打心眼裡瞧不起這種養尊處優的寵物狗,除了向主人獻媚,討吃討喝以外,一點本事也沒有。
  
  莫洛斯站在原地,目視前方,就像一個充滿自尊的驕傲的紳士,任憑寵物狗怎樣討好,他一概不予理睬。這時,寵物狗的女主人趕過來,喚走了她的兩個小寶貝,並警告她們,不許跟流浪狗打交道,否則就會被逐出家門。
  
  來到小公園,莫洛斯遠遠看見瓦洛佳坐在長椅上,他無比興奮,飛快地跑到跟前,愉快地搖著尾巴。瓦洛佳摟著他的脖子,開心地笑起來。
  
  “大個子,你終於來了。”
  
  瓦洛佳並不知道莫洛斯的名字,所以才根據他的體型來稱呼他。
  
  “實在對不起,前幾天,我去姨媽家做客,因為走得匆忙,沒來得及告訴你,你不生我的氣吧?”瓦洛佳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包牛肉,“姨媽家住在城裡,來回要一天的時間。那裡的人真多,好玩的地方也多。但是,我不想多住,因為我很想你,你想我嗎?”
  
  莫洛斯嚼著牛肉,傾聽瓦洛佳喋喋不休地說著。不一會,莫洛斯把牛肉吞個一乾二淨。
  
  瓦洛佳笑著說:“你一定是餓壞了?還想吃?明天我多給你帶一些。不過,你要陪我去樹林裡玩一會。”說完,瓦洛佳向一隻歡快的小鳥,小公園深處的樹林裡跑去。莫洛斯雖然瘸了,但跑起來並不慢,很快就追上了瓦洛佳。地上留下他們相互追逐的腳印,樹枝間回蕩著清朗的犬吠和天真的笑聲。
  
  莫洛斯仿佛回到了從前的快樂時光,他盡情地在雪地裡打滾,一次又一次叼回瓦洛佳扔出的樹杈。他多麼希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讓他忘掉所有的煩惱,忘掉被歧視的屈辱,忘掉生存的艱辛,忘掉身上的殘疾……
  
  事實上,瓦洛佳真正忘記一件事情,那就是時間。當他玩得盡情之後,才猛然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不得不加快腳步回家,如果回家遲了,媽媽一定會大發雷霆。
  
  瓦洛佳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走著,假若沒有莫洛斯的陪伴,他一定會感到恐懼。有了大個子的保護,冬天的傍晚並不可怕。眼看小公園就在不遠處,瓦洛佳突然腳下一滑,跌進了一個雪坑裡。莫洛斯反應機敏,沒有掉下去。
  
  雪坑又大又深,瓦洛佳根本沒辦法爬出來。他拼命地喊著:“大個子,救救我!”莫洛斯站在坑邊,焦急地踱來踱去,不知該怎麼幫助瓦洛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瓦洛佳快被凍僵了,呼救聲越來越微弱。莫洛斯本想去找人幫忙,但一想到自己遭受的白眼,他猶豫了,誰會理睬一條卑賤的流浪狗?莫洛斯無計可施,在坑邊轉了兩圈,突然跳了下去。
  
  莫洛斯側臥在瓦洛佳的身邊,用胸部的體溫為他取暖,靠厚實的皮毛為他禦寒。瓦洛佳感覺舒服多了,默默祈禱明天能有人儘快發現他們。
  
  可是第二天,不管瓦洛佳怎麼呼救,莫洛斯怎樣狂吠,還是沒有人來搭救他們。瓦洛佳的嗓子破了,發不出聲音。莫洛斯仍舊堅持叫著,但聲音明顯低弱了。
  
  第三天,瓦洛佳還在莫洛斯的懷裡熟睡,坑邊出現了幾個人,緊接著傳來喊聲:“報告鎮長,這裡有一條狗。”
  
  不一會,坑上探出一個男人的臉。莫洛斯一看,竟然是揚言要宰了他的伊凡鎮長,格裡高利老爹的親兒子。
  
  “廢物,我要你們尋找我的兒子瓦洛佳,他已經失蹤兩天了。”伊凡破口大駡,“一群飯桶!難道我的兒子會是一條狗?”伊凡像個瘋子一樣,大吼著:“還不快去找。找不到瓦洛佳,我把你們統統槍斃了!”
  
  莫洛斯眼看伊凡帶領眾人準備離開,他急得大叫,可是他的嗓子壞了,那叫聲聽起來像是淒慘的狼嚎。伊凡低頭仔細一看,原來是前天撞見的瘸腿的流浪狗。伊凡氣急敗壞,以為這條可惡的流浪狗故意與他作對,不禁惱羞成怒,端起手中的獵槍,連發兩彈。
  
  隨從們都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一條狗中彈,很難立時斃命,通常都會做一番痛苦的掙扎,而這條流浪狗竟伏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是在保護著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伊凡也感覺蹊蹺。
  
  這時,從流浪狗的身下鑽出一個睡眼惺忪的男孩。
  
  “瓦洛佳,我親愛的兒子。你怎麼會在這?”伊凡驚叫起來,臉上現出喜極而泣的表情,“我的上帝,親愛的,你沒事吧?”他連忙命令隨從們:“還愣著幹什麼嗎?快把瓦洛佳拉上來。你們這些不長眼的蠢貨!”
  
  隨從們放下繩索,很快把瓦洛佳救了上來。瓦洛佳無法開口說話,看著坑裡奄奄一息的莫洛斯,他恍然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滾燙的熱淚在他的臉上奔流著。
  
  “親愛的寶貝,不要害怕!噩夢過去了,我們回家吧。”伊凡緊緊抱住瓦洛佳,狠狠地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
  
  無論瓦洛佳怎樣掙扎,怎樣以反抗來表達拯救莫洛斯的願望,都無法讓冷酷的伊凡領會。在被父親強行抱走那一刻,他的心就像被利刃刺穿了。
  
  雪坑裡剩下孤零零的莫洛斯,鮮血從兩個彈孔處汩汩而出。沒有人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他不否認自己是一條流浪狗,但卻是一條有尊嚴的流浪狗,因為他曾經是那麼的幸福。
  
  莫洛斯倒在地上,努力把腦袋伸向東方。冬日已經升起,白亮的光線照在他失去光澤的皮毛上。他用最後的一絲力氣,平靜地看了一眼這個世界,而他的眼睛裡出現了兩個冬日,那麼鮮活,那麼明亮,那麼充滿朝氣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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