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90101 2015-3-7 19:20
《生命中的瑣碎時光》作者:吳淡如【完結】
人總期待著發生一些不尋常的事,像貓眼,永遠在等待捕抓獵物的那一刻;我們的心中,不知從哪兒學來一種慣性,彷彿,一定得把平靜的空氣搞得沸沸揚揚才有意思。
有時我覺得,我的心好像古代大宅院裡住著的一些怕閒著沒事幹的妯娌,由於天下太平無事,深宅大院陰森森的空氣閒得人發霉,於是想盡了辦法要生風波,東打探西挑撥,讓自己感到活著還有事做。
忙得直喘氣的時候,才會想起,生命中有一些平靜的瑣碎時光,像濁水上的浮萍,點點青綠,使停滯的水澤多了點呼吸。
瑣碎時光,像字字句句中的逗號。
從小我習於一種定律:無所事事是不道德的。使我們無法體會無所事事,或者做點瑣碎小事的美感;不做正經事使我有罪惡感。
我想很多人都有類似的經驗,不想做什麼事,卻無法坦坦然然面對寧靜,於是扭開電視,讓聲光影畫無意識地佔據。你不想看,也不想關。
「有聲音總比沒聲音好。」一些保持著單身、獨居生活的朋友這麼解釋回家後隨手開電視的行為。
怕沒聲音,又害怕太會牽扯自己真實情緒的聲音;老公吆喝老婆吵,孩子哭鬧,對他們而言是會殺死美好人生的高分貝噪音。
怕七情六慾的橫流,卻又不能制服七情六慾。
滔滔說著國家大事、人生大計、工作宏圖,卻不知道,在某個沒有應酬太早回家的夜裡如何面對一室清幽;在某個太陽狠毒的週日醒後,獨自一人如何規劃。
這也是我曾經面臨的難題。心遠志大,卻為瑣碎生活而愁容滿面。
我曾經是一個工作狂。診斷工作狂最好的方法,就是看他是否害怕週末週日,是否在面對下班時,有「不知所之」的徬徨。
不只是單身一族有這般苦惱,許多成了家的人,也染上了「恐懼週末症候群」和「下班憂鬱症」。
很久以來我並未覺察自己得了這種「病」。我認真工作,從不以加班為苦;即使回到家中,我也一樣兢兢業業坐在電腦桌前,想要完成些什麼;我會用忙碌的工作表來度過難以消化的情緒打擊,用「我很忙」來推卻某些「鴻門宴」式的飯局,以「沒有時間啊對不起,改天吧」來推延某些結果必定會使我不悅的應酬。為什麼我不敢說不?用「忙」才有紮實的理由說不!
我曾用忙碌作障蔽物遮掩各種真正的癥結。可是,這就好像一個懷疑自己得了糖尿病的人,在走進醫療檢驗室的時候,還企圖用自來水沖進檢驗杯,希望不要驗出真實的結果—我會舉這個例子,是一位醫生告訴我的真人實事。
「忙忙忙,忙是為了自己的理想還是不讓別人失望?」有首歌這麼唱進很多城市人的心裡,我大概可以為它多加一個問句:忙忙忙,忙是為了遮掩痛苦的真相還是不讓自己發慌?
從小我學過很多種技能,企圖變得多才多藝,但並沒有學過如何在獨處時面對自己。
我們這一代幾乎每個人不是在「食指浩繁」的家中長大,就是從小哭了有人哄,做錯事了有人罵,很少人學到獨處時不做什麼該怎麼辦。有些人活了幾十年尚未「真正獨處」過五分鐘——獨自看電視、錄像帶、打電腦玩、看雜誌或書打發時間不算。做以上事情時,人們的心多半匆匆忙忙,不過是想做些事打發時間、填補空虛而已,沒辦法享受瑣碎時光中的美麗。
關於如何與自己相處,我還在學習。如果把它當一門課,我大概是資質最駑鈍的學生。
我太急、太怕浪費時光、怕一事無成,於是好一大段時間,我用「忙」來浪費時光。
我開始學習享受寧靜的時光、瑣碎的小事。因為奧修說的一段話:活著,就是如此美妙的禮物,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你要對存在感謝,相反的,每一個人都不高興,都在抱怨。
原來我被制約了。我總覺得現在的樣子是不夠好,有某些東西欠缺了,我應該到某個地方去,成為某種人……
奧修說:我們自然的本能因此被轉向,導入歧途。一朵金盞花急著想開出玫瑰花,除了挫折外只有緊張,稍微做少了點,就有自卑感。
我感到「五雷轟頂」一般,這麼多年來,我如此努力,卻不知自己是誰,我匆忙生活,正如喝咖啡時只想把咖啡喝完,並未享受過它的滋味;我走路時只想達到目的地,但我並不覺知於:我在走路。
我慢慢學習獨處的奧秘。
當我發現「一個人的我依然會微笑」時,我才開始領會,生活是如此美妙的禮物。
喝一杯咖啡是享受,看一本書是享受,無事可做也是享受,生活本身就是享受,生命中的瑣碎時光都是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