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90101 2015-3-31 22:02
《如果沒有那個人》作者:劉墉【完結】
小時候,夏天的傍晚,母親常會做花椒油。先把麻油燒熱了,再撒下一把花椒,拿鍋鏟用力壓,噼噼啪啪地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香味。聞到那香味,我就知道,爸爸要下班了。
「醋熘冬瓜」是爸爸最愛吃的——清清淡淡的冬瓜湯,上面浮著一片花椒油,據說有消暑的功用。一直到現在,我都記得,淡黃色的花椒油在燈光下反射出的圖案,還有那黑色的花椒,不小心被咬到時的麻麻的味道。
父親在我九歲那年過世,不知為什麼,母親就再也不做「醋熘冬瓜」了。
只是,每到夏天的傍晚,我總想起那道菜,想了三十多年。有一天,我忍不住問她:「做一碗醋熘冬瓜好不好?」八十七歲的老母一怔:「什麼醋熘冬瓜?」「就是你以前給爸爸常做的那種湯啊!」「那有什麼好吃?」她把臉轉過去,「早忘了!」
多年前,住在灣邊,屋後是樹林,林間有一條小徑,鄰居老夫婦常在其中散步。
「別往樹林裡扔東西,小心打到老人家!」我總是叮囑兒子,因為很少有人去林子,兒子常拿樹幹當目標,往裡面擲石子。
「現在不會打到!」兒子照扔不誤,還不服氣地說,「誰不知道,他們五點才出來!」
秋天的黃昏,尤其是下雨的日子,樹幹都濕透了,一根根黑黑的;黃葉淋了雨,就愈黃得發豔了。兩位老人緩緩走過,一雙傴僂的身軀、兩團銀白的頭髮,還有那把花傘,給我一種特殊的感動。
有一天,半夜聽到救護車響,兩位老人就只剩下老太太了。
老太太還是自己開車出去買菜,呼朋喚友地開派對。只是總見她在門前走來走去,卻再也見不到她在樹林裡出現。 /
有一天,我問她:「好久不到後面散步了?」「散步?」她搖搖頭,「沒意思!」
有個五十多歲的女學生,比年輕人還用功,規定畫兩張畫,她能畫十張。每次看她把畫從厚厚的夾子裡拿出來,都嚇我一跳。她的夾子特別大,也特別講究,裡面是三夾板,外麵糊上佈料,還有個背帶和拉鏈。
許多學生見到都問:「哪裡買的夾子啊?好漂亮!」
「我先生為我做的。」
她的丈夫是個木匠,除了為她釘一張特別的畫桌,還把房子向外加大,蓋了一間有透明屋頂的畫室。
「那是我先生和我兩個人蓋的!」她得意地形容,他們怎樣先在地面釘好木框,再合力推起來,成為一面牆。
後來,她丈夫患心臟病去世了。她還是來上課,還背那個大夾子,只是夾子打開時,常只有薄薄一張草率的畫。然後,她直挺挺地坐著,看我為她修改。有一天,她突然蒙起臉,衝進廁所。
接下來的日子,我沒再見到她,聽說她過得很好,只是,不畫了。
自妻退休,就常在書房陪我。我寫文章的時候,喜歡安靜,她只好默默地整理賬單、資料。怕她無聊,上次離家前,我特別拿了一本《鴻,三代中國的女人》交給她:「這本書寫得不錯,我走了,你可以看看。」
她接過書,就開始讀。
我離家前不過兩天,她一邊陪我,一邊看,居然已經看了三分之一,還發表評論,說:「寫得很冷,但是感人,非常好看。」
兩個月之後,我回到紐約,走進書房,看到那本書。
「覺得怎樣?」我問她。
「噢!還沒看完。」
「看了多少?」我翻了翻,翻到一個折角。
「就看到那兒,大概三分之一吧!」她抬起頭,「不陪你,書有什麼好看呢?」
一碗可口的醋熘冬瓜、一條幽幽的小徑、一幅美麗的圖畫、一本好看的書,如果沒了那個人,就不再可口、不再可走、不再美麗、不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