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黑帝王 2015-4-2 17:27
登台互聯網盛會的小城漫畫家
漫畫《王牌禦史》的作者佟遙，終於在北京這座大城裏“發聲”了，以他渴望的職業漫畫家身份。佟遙的命運，可謂這是1500名職業漫畫家的縮影。
2015年3月30日，北京國家會議中心，佟遙作為國漫作者代表亮相“UP2015騰訊互動娛樂年度發布會”。他的作品《王牌禦史》短短8個月在騰訊動漫平台獲得過億點擊量。
在發布會舞台上，他著一身襯衣牛仔褲，對著數百位觀眾談起難得的滿足感：“如今中國大約有1500名職業漫畫作者，能夠和他們一起，為中國動漫崛起貢獻哪怕一千五百分之一的力量，我已經覺得很幸福。”
他微笑的面部動作裏帶有少許羞澀，3分鐘演說沒有出何差錯。眼下這一切經歷，對佟遙來說，嶄新而珍貴。為了做好這次演講，他一遍又一遍地背誦台詞。
14年前，當他抱著兩部作品60張漫畫趕到《北京卡通》雜志時，等待他的不是欣喜，而是近乎絕望的打擊。他滿懷信心地從安徽亳州坐火車趕到北京，向編輯推銷自己的創作，但40分鐘後，他的畫稿全都被斃。編輯告訴他：構圖和人物結構都有問題，不能發表。
從《北京卡通》雜志社出來後，佟遙在門口的那座立交橋站了半天。在那個諾大的城市裏，他看著來來去去的車輛，喃喃自語：“為什麽這麽多年還是不行，我感覺我已經進步很多了。”他開始自責，“是不是自己沒這個天賦，自己到底行不行”。那一刻，他甚至想到死，“幾次沖動想跳下去”，但最後理智戰勝了失望。第二天，他返程回家，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醒來過後，他告訴自己：太陽還是照常升起。
1991年，念小學4年級的佟遙，有一天突然看到班上同學在翻《七龍珠》，他被封面設計吸引到了，隨即搶來翻了翻。“還有這種東西，太適合我了。”佟遙現在回憶起還難掩當初的興奮感。他從3歲起就愛上了畫畫，但不喜歡一張一張的畫，而是喜歡一組一組的畫，《七龍珠》有情節有故事的分鏡畫法正切合佟遙的胃口。
上個世紀90年代初，正是中國漫畫的初盛時期，日本人氣動漫《七龍珠》和《聖鬥士》等被引進中國，國內吹刮起一股動漫風，本土年輕人躍躍欲試開始創作漫畫，姚非拉、顏開、陳翔、鄭旭升等國漫作者隨之湧出。
但很長一段時間，國家對動漫出版行業控制嚴格，“中國兒童動畫出版工程”的5家雜志才有出版漫畫雜志的刊號，漫畫雜志數量極為有限，一些民間資本企圖進入這個市場但不被允許。這個市場的受眾以青少年為主，讀者數亦有限。
絕大多數漫畫作者僅憑熱情留在這個行業，往往采取手工作坊式的生產方式宅在家創作，收入微薄，即便最頂尖的一批漫畫作者，稿費也不過每頁百余元。
佟遙直到上初二時才接觸到國內的漫畫雜志。當他準備給第一家初識的《漫畫大王》雜志投稿時，稿子還沒投出去，雜志便倒閉了。當時，無論是故事還是畫風，國漫遠不如日漫那般受讀者喜愛，國內動漫雜志的空間日漸萎縮。即便如此，佟遙沒有放棄過投遞，他一心想要做中國第一漫畫家，“這家不行，還有另外一家”。
1997年11月，正在讀藝校二年級的佟遙等到了幸運的一刻。《北京卡通》雜志來信說，《風中的紅絲巾》下期將被采用。信被宿舍的下鋪兄弟先截收了下來。這位淘氣的兄弟隨後擬了一封假信，大致內容是說《風中的紅絲巾》被拒絕發表。佟遙信以為真，他早已習慣了壞消息，在此之前，他曾經向不同的雜志社投遞了不下20部漫畫作品。下鋪那位兄弟在惡作劇之後把真信拿了出來分享。得知作品可以發表時，佟遙抱著兄弟痛哭，“這麽多年努力，終於有人肯定了啊”。
欣喜過後，他邀兄弟們聚餐吃飯，吃了好幾頓，提前把500元稿費都吃光了，當時他每月的生活費不過400元。
此後，佟遙卻遲遲沒有等來第二篇作品的發表機會。當時雜志極少，一本雜志一年只能承載二三十部作品。
進入1998年後，漫畫家的日子過得越發艱難。在接受《魯豫有約》采訪時，當時圈內知名的漫畫家姚非拉回憶說，自己在那一陣曾有過沒米下鍋的時刻，兜裏窮得只剩下5元錢，那一段時間，他目睹身邊一個又一個漫畫家朋友紛紛轉行。
這個期間，正是佟遙從藝校畢業擇業的時期。出於現實生存考慮，佟遙選擇在亳州電視台做頻道包裝工作，迫不得已只把漫畫當成日常愛好。
由於畫畫狀態不好，再加上生存壓力，2002年佟遙停筆作畫，再沒畫過連串的故事。“姚非拉等的生存境遇，對我造成很大沖擊，感覺這個行業沒有希望了”。
六年後，佟遙感知到漫畫產業開始有了好轉，網漫慢慢流行起來，能發表的平台變得多了，他於是重拾畫筆，“再不畫，這輩子可能就回不了頭了”。
由於網絡的出現，他可以第一時間讀到用戶的反饋，漫畫貼吧和論壇成了他的學習園地，他告別了小城那種只能自我琢磨的學習模式。
剛開始，網上罵聲一片，“這種垃圾，這種東西也能發出來”。佟遙最初也不服氣，但從不回罵，慢慢地，他學著放下不服。隨著畫技的進步，這幾年網上的罵聲慢慢在變少，到後來，如果有人誇讚他的作品畫風等不錯時，佟遙竟暗自嘲問：“你看漫畫嗎？你有品味嗎？”
恢覆作畫的那一年，他得了第五屆金龍獎“年度最佳少年漫畫”提名獎，這是他漫畫生涯的一大鼓勵。但由於工作忙碌，佟遙在一個季度通常只能畫幾張草稿。對於9歲就有著漫畫家夢的佟遙來說，這種狀態讓他深感憂傷。“現在的狀態沒法畫畫”，他悶悶不樂。在向左走還是向右走的糾結時刻，佟遙的妻子推了他一把，妻子用堅定的語氣告訴佟遙：“請假吧，別想那麽多了。”
2008年4月，當他向他所在的毫州電視台提出辭職時，幾位領導都顯得意外：升職加薪的機會就在眼前，馬上要當上部門副主任卻偏偏選擇放棄。他一直是“領導”喜歡的那種骨幹員工，能幹又聽話。
在世俗的眼光裏，一份電視台工作對一個小城青年來說，可謂得體而安穩，放棄這份熟悉的工作，意味著將選擇一種冒險生活。
但佟遙已無所顧忌，用非常真誠的語氣告訴領導們：“我想專心畫漫畫。”他知道自己一旦升職，工作時間勢必會擠占畫漫畫的時間。他愛畫漫畫的聲名一直在電視台流傳，但領導們仍然不答應辭職，給出了一個折中方案——批準佟遙請一年假安心畫畫，不行再回來工作。
在這一年後，佟遙著實回去電視台工作過一陣，直到2014年3月，他正式作別電視台生活。如今，佟遙終於可以靠漫畫謀生，在他的老家安徽亳州過著至少年入10萬元的小城生活。網絡欄目《中國人的一天》曾以《小城漫畫家》為主題，展示過佟遙的生活，辛苦而平靜：除了漫畫，就是家庭。
2014年下半年，佟遙感覺自己的漫友，80%都轉到網漫陣地了，紙媒在日漸縮減。作為一個商業漫畫家，他努力貼近網友，在自我與順從之間找尋平衡術。“如果有一個角色網友特別喜歡，我可能會給這個角色加戲，但有一些東西我是很避諱的，比如說他們希望男女主角的感情戲要快點，但我絕不順從。”
有些人執意把愛好和工作分開，有些人卻想方設法把愛好變成工作。佟遙屬於後者。即便一天常常要工作12小時，他也沒再想過要轉行。
如今，他最大的願望，是期盼自己的創作速度可以更快。和大多數的國漫作者一樣，他期望未來的年輕人甚至更廣泛的人群，能從自己的動漫作品中欣賞和學習更多本國文化。
他每天努力對抗孤獨，極限工作，這將是佟遙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後的人生常態。“能做到職業漫畫家，付出都超常人”，他對當下的生活儼然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