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5-4-7 11:37
《(紅樓)紅樓幻夢之天上人間》作者:月色闌珊【完結+番外】
文案:
說什麼天意如刀,不過是幾個糊塗傢伙的一場爭鬥…
那神仙一般的人兒,怎忍心讓她淚盡夭亡。縱有那天命難違,我也要逆天改命…
她,林黛玉,萬年寂寞裡唯一伴我的一抹綠色,我保定了,那怕為她顛覆了這三十三層天,殺盡滿天神佛…
他,天界最神秘的仙人,為救我,不惜傾盡熱血,為護我,不惜與天為敵,這份深情,又豈是滴水恩之比。
為他,我願捨棄一切,只為跟他並肩,天下地上永不分開…
[[i]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4-7 20:12 編輯 [/i]]
悠于 2015-4-7 11:38
楔子(上)
天氣蒙鴻,萌芽茲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啟陰感陽,分佈元氣,乃孕中和,是為人也。/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
話說當日盤古開天闢地,使清氣上升為天,濁氣下降為地;盤古氣化為雲,聲做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化做四極五嶽,血液化為江河,筋脈為地裡,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化為黎氓。獨最後一點精氣,化成一團混沌,浮於天地之間,終日漂蕩,不知所終。
不知何時起,天地人神之間便開始流傳這樣一個傳說,如有人能到盤古大神的最後一點精氣,便可統領三界,永生為王。於是便有無數的人神在天地之間追尋這一點精氣,只是幾萬年過去,卻無人能尋得到。
這點精氣不知何日漂到三十三天外的無名山上,只見那光禿禿的一座山上竟有一株嫩綠的小草隨風搖曳,這團混沌雖歷經萬年,閱盡萬物,卻也不由心生歡喜,便飄到那小草身旁,靜靜相守……不知又過去了幾千年,忽一日三十三天齊齊震盪不已,有大神通的神仙們掐指一算,不由大驚失色,他們竟然無人能算出這是何徵兆,不由一齊拜上天外天,求教於鴻鈞老祖。豈料鴻鈞老祖但笑不語,只讓眾仙各回洞府,不需在意這三十三天的震盪。眾仙散後鴻鈞老祖看似無意的淡淡說道:「精氣化祖龍,大善!」
這話被躲在一旁的侍奉的白鶴仙童聽在心中,又將這話添油加醋的傳了出去,不久之後,仙間便又流傳開一個傳言:盤古精氣化祖龍,得之者得主三界。這話傳到闡教,截教,人教三大教主耳中,他們便訂了一個賭約,約定以收服祖龍者為尊,自此有心的神仙們踏遍三山五嶽,誓要得到祖龍,一時間多少明爭暗鬥,天上人間亂個不休。
且不論這些是是非非,只那盤古精氣所化的祖龍只終日看著那株數萬年不曾變過的嫩綠小草,心中有無限歡喜,每日不辭辛苦的汲來天河靈泉,細心澆灌。只是這小草卻也怪,數萬年也不曾生長一分。祖龍心中極為驚訝,忽的想起一個法子來,竟然刺破自己的眉心,以眉心一點殷紅血珠滴到小草上,血珠落到草尖,立刻與小草溶成一體,嫩綠草尖上一點殷紅,讓祖龍見了越發歡喜。一陣風過,這小竟似迎風招展,長大了許多。日後祖龍便日日以三滴眉心血澆灌,時時在這小草旁邊說話,將這萬萬年來的所見所聞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這小草自得了祖龍眉心血,便已通靈,每每隨風輕舞,細嫩的草葉時不時輕觸祖龍,極為依戀。而草色也由嫩綠變得青綠,再變為碧綠,終有一日,變得如晶瑩通透,祖龍心中大喜,知道這小草將要變幻為人,便不錯眼珠的盯緊了她,更不惜引心頭之血助小劃一臂之力。
就在小草化人的緊要時刻,祖龍忽覺身後一股大力傳來,這股力道極大極粘,祖龍又因日日以眉心血澆灌小草,且又引出心頭之血,他的功力損耗極大,一時不察,竟被吸了過去。祖龍大怒,盤古大神的精氣豈容宵小偷襲,當下拼盡一身功力,只見天外天一聲劇響,一團極炫目的白光將天地照得一片虛空,在這虛空中,一點金色流光忽的墜入天河,自此不知所終。而小草失了祖龍之氣,忽又回到當初那普通的嫩綠,只是草尖一點殷仍如泣血一般,在風中低泣。
「噫……」一聲沉悶的歎息悠悠響起,白光散去之後,一個面色臘黃嘴角帶一抹暗金血液的黃衣中年男子落到祖龍看護小草之處,他見那小草,眉頭一鎖,略一思索之後便大袖一揮,將小草連根拔起,身化流光,向三十三天飛去。
那人將這小草栽在靈河畔三生石邊,特特的囑咐了身邊的仙侍細心照顧,若是任何異常,要立刻回報於他。不料天界最讓眾仙頭大的警幻仙子剛好經過此處,一見這小草,不由驚道:「好靈秀的草兒!這位仙友,我送一樣仙家至寶換你這草兒如何?」這警幻仙子大有來頭,便是這人也得讓她幾分,何況如今他又變幻成一個普通無名仙人的模樣,也怕時間長了被警幻仙子識破,這人只得說道:「就依仙子,小仙不敢要仙子之物,只是若有一日這草兒化靈,仙子告訴小仙一聲也就是了。」
警幻接了草兒,顧不得理這仙人,漫不經心的問道:「不知仙友仙居何處?」
那人笑道:「仙子只打發人到大荒山無稽崖下便是。」警幻仙子略一點頭,那人帶著仙侍便乘風而去,一刻也不多留。
警幻仙子手拂草尖一點殷紅,輕歎道:「可算是沒來晚,你生得如些纖弱可人,不如我便喚你絳珠吧,你且安心在此,我必會護著你候他歸來尋你。」自此警幻仙子日日親自照看絳珠草。三千年過去,眼見絳珠草將要化形,此時警幻仙子卻收到女媧娘娘傳信,不得不赴女媧宮共商要事,臨行之際,特特的命赤瑕宮的神瑛侍者代她好生照顧絳珠草。
這神瑛侍者生性喜愛花草,平日裡對天界的花花草草都極為盡心,每自詡為天界護花第一人。見絳珠如此可愛,那有不盡心之理。他日日清晨汲來靈河甘泉澆灌絳珠,說來也怪,但凡神瑛侍者澆灌絳珠之時,那靈河甘泉總顯得分外清冽純淨,同樣的水,澆到其他花草時又變得普通。這神瑛侍者忙於澆灌眾多花草,也無暇在意這一異像,只是每天忙碌奔走個不停,他不能如那祖龍一般,一心一意只守著絳珠草一個。絳珠草在靈河畔三生石邊,未免有幾份寂寞。
絳珠草得靈河甘泉之水中與平日不同的靈氣,復又變得通體透明,從根部慢慢浮起淡淡白霧不久便週身白雲圍繞,只是神瑛侍者忙於在眾花之間奔走,並不曾留意。天邊隱隱響起仙樂,一陣淡淡清香瀰漫於靈河邊,白霧中隱約現出一個纖弱女體,雖是朦朦朧朧的面目不甚清晰,可化形成人的絳珠已開靈智,看著遠去的神瑛侍者,絳珠欲謝不能,自此便心中便糾纏了一段無法了卻的心事。每思之無法報恩,不禁黯然神傷。
楔子(下)
絳珠之靈終日遊蕩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與仙花為朋友靈草為友,時時呵護刻刻用心,一眾仙花靈草深感絳珠愛護之心,每見絳珠必迎風而舞歡快異常。不知過去多少年,絳珠之靈終修成人,身量裊娜如柳,面目靈秀如畫,一雙似蹙非蹙的黛眉讓人望之生憐;一對似喜非喜的含情目讓人一見便迷失不可自拔;如玉的肌膚透著淡淡奇香,讓人聞之忘憂……
日日與仙花靈草為伴,絳珠仙子雖有無法報恩之憾,卻也過得逍遙自在。一日正在調弄蘭草,半空中忽掉下一隻紫色的鳥兒,正落在絳珠懷中,絳珠尚未仔細察看,便聽空中傳來一陣鷹鳴,抬頭看時,只見一隻金睛紫鷹在空中盤旋嘯叫,一對凌厲的金睛直盯絳珠懷中的紫色鳥兒。
絳珠雖是先天靈體卻無法術,一雙微帶恐懼的含情目看向那對金睛,紫鷹心中沒由來的一顫,眼神不覺柔和下來。一陣旋風過後,一個紫衣金睛的男子忽然出現在絳珠面前。
「仙子,你懷中鳥兒是本王之物,還請還給本王。」那男子聲音極是乾硬,如萬年寒冰一般。
絳珠不由打了個哆嗦,這這讓紫衣男子心中一顫,他再開口時,聲音裡竟多了一絲溫度。「仙子莫怕,本王絕不傷你。只請你歸還本王的藥鳥。」
絳珠捧起懷中的紫色鳥兒,只見那鳥兒極小,一雙靈秀的眼睛裡滿是恐懼,一支翅膀傷了,正滴著鮮血,它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絳珠,似是在說:「求求你救我!」
絳珠素來心善,又見那鳥兒可憐,盈盈拜倒放大膽子柔聲道:「上仙,這鳥兒好不可憐,求上仙饒它一命。絳珠願採集百花仙露供奉上仙。」
絳珠一開口,紫衣金睛男子身子又是一震,這般的聲音,好熟悉,正是千年來夜夜夢裡纏繞不去的聲音,原來她便是夢中那個總也看不清的身影。
「絳珠仙子,非是小王不允,只是這雀兒關係本王的性命,本王與人決鬥,受了重傷,只有將這雀兒入藥,方得痊癒,若非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又怎肯傷它性命。」鷹王放柔了聲音,似是生怕嚇著絳珠一般。
絳珠不由為難起來,她想救小小的紫色鳥兒,可聽到鷹王有性命之憂,天性的善良讓她心中好生難過,可那紫色鳥兒在絳珠手中越發瑟縮顫抖起來,好不可憐,讓人如何忍心不救?
絳珠為難的問道:「上仙,難道沒有他法可行?必要取這鳥兒的性命麼?」
鷹王歎口氣,無奈的說道:「卻也另有一法,只是要三十三天外至純至陰的先天……唉……仙子既然要護這鳥兒,也是它的造化,本王饒它就是,仙子珍重,本王告辭。」一雙看透萬物的鷹目掃視絳珠,鷹王心中一歎,暗道,「罷了,原是我當有此劫,又何必多傷性命。」想罷鷹王雙臂一張,復又化成紫色金睛的雄鷹,展翅而飛。絳珠抬頭看時,只見紫鷹心口毛色深紫發黑,忽覺額頭一涼,用手去拭時,只見手背上一片暗紅。
紫鷹搖搖而去,絳珠急忙看視手中紫色鳥兒,只見鳥兒眼中透著感激,掙扎著想站起來。絳珠見它可憐,不由落下兩滴淚來。一滴淚正落在紫色鳥兒的傷處,一滴淚落在鳥兒的頭頂。忽只見一圈柔和的白光瀰漫開來,絳珠心中驚奇,再細看時只見那紫色鳥兒忽然沒了影蹤,捧於雙手之上的卻是一隻指頭大小的玉色雀卵,透著粉嫩淡紫的光,看上去極是可愛。絳珠立時愛不釋手,忙用天絲草編成柔軟的曖袋,將雀卵放在其中,又恐雀卵冷著,便將雀卵貼身放著,一放便是許多時日。
且說那紫鷹搖搖而去,不過幾十里,便再也不支,一頭栽倒在地,紫鷹雙目緊閉,心中歎道:「想我金睛鷹王英雄一世,縱橫三十三天,不想今日卻死於此處……」
金睛鷹王昏死後,他身邊忽然閃過一道五彩霞光,一名身著百鳥仙衣百花玉冠的女子輕歎一聲:「鷹王果然有情有義,寧肯捨了自己性命也不取絳珠一滴血,豈不知絳珠必得施恩於你,方能讓你順理成章的護她下界,這前世的因果又豈是你可知的……」一歎息逸出仙子之口。這金睛鷹王無人知其來歷,因其相貌清奇,身材偉俊,且又神通廣大,是天界眾仙女傾慕的第一男仙,便是這仙子見了她,也不禁神心暗動。仙子歎罷,大袖一揮,一團白霧罩住鷹王,鷹王慢慢浮起,跟在仙子身後往天河飛去。
絳珠日夜與雀卵為伴,忽一日覺得懷中有異動,取出看出,只見一隻幼小的通身小泛著紫色光華的鳥兒拚命掙扎,從殼中鑽了出來。絳珠用手托起鳥兒,以手指逗弄,笑道:「小傢伙,你真漂亮,我叫你紫兒可好?」
幼鳥如聽懂了一般,連連點頭,並輕啄絳珠玉一般的手指,絳珠素來怕癢,不由輕笑起來,紫兒在絳珠手中掙扎幾下便能站穩,幾陣微風吹過,它便能隨風飛舞,繞著絳珠忽前忽後,如一帶紫練。
絳珠正於紫兒嬉戲,忽聽前方不遠處砰的一聲,好似有重物落地。絳珠與紫兒尋聲而去,在靈河畔發現了雙眉緊鎖雙目緊閉的金睛鷹王。
鷹王心口處一個偌大的傷口,暗黑的鮮血汨汨流出,絳珠見此情景,心口大慟,紫兒看到金睛鷹王,嗖地一下便鑽回那天絲暖袋之中。後來覺得絳珠渾身顫抖,才小心翼翼的探出小腦袋偷偷的看。絳珠仙子忙汲來天河水,為鷹王清洗傷處,紫兒見絳珠如此,也飛了出來,在天河裡打個滾兒,再飛到鷹王傷口上抖落,如此數次,鷹王的傷處總算是清洗乾淨了。只是那裡仍在流血,絳珠自化人之後便未見過流血,不由驚慌異常,忙用兩手去捂,只是又如何捂的住。
隱在半空的綵衣仙子見了心中暗自歎息,化身成一位老婆婆,走到絳珠身旁道:「姑娘,你這樣救不了他的。」
絳珠雙眼泛淚,泣道:「請問老婆婆,我要如何救他?」
老婆婆淡淡道:「這原也不難,只要割破手碗,滴三滴血在傷處,這傷口自會癒合。」
絳珠聽了走到劍刺草旁,對劍刺草道:「劍弟弟,煩你劃破我的手腕,劍刺草聞言嗖的一聲將所以有葉片收起,堅決不肯割破絳珠草。絳珠再三請求,劍刺草才不情不願的輕輕劃上一道,只是劃出淺淺一道傷口,卻不見有鮮血滲出。那仙子心中暗歎道:「果然是先天靈體,這血又豈是這麼容易放出的。」
絳珠救人心切,當下急道:「劍弟弟,我要救人,你用力劃,姐姐不疼的。」劍刺草無奈,只得小心的用力劃上一道深些的傷口,見到些微紅意,絳珠忙走到鷹王旁邊,皺著眉用力擠出三滴蘊著青意的鮮血,滴到傷口之上。
血立刻滲入鷹王身體,化做一團青氣籠罩鷹王全身,鷹王的傷立時消失無蹤,新生的紫金鷹毛飛速長出,看到這些,絳珠心中一鬆,身子一軟,便昏倒在地上。原來這絳珠草不比別的先天靈物,只因際遇奇特,所以她身體裡統共也不過十數滴鮮血,這一下便卻了三滴,絳珠的身體自此便越發柔弱起來。紫兒見了急得不行,落在絳珠唇上去啄那蒼白的唇,又飛到絳珠手腕處用小小的身體去堵那傷口,忙個不停。
空中的仙子見狀便掐指一算,不由笑道:「原來如此,這小東西卻也有一番造化。」說罷大袖一捲,鷹王立刻消失不見,又曲指一彈,一枚黛色玉環飛到絳珠胸口,柔和的青色寶光堪堪護住絳珠的心脈。紫兒雖不知那是何物,可也明白是救命的仙家寶貝,於是便乖巧的飛到絳珠身側,一對黑豆似的眼睛緊緊盯著絳珠,靜靜等著絳珠醒來。豈知那團青色寶光越來越盛,盛至極處,天地無色,只有一團青團飛速旋轉成一條青色通道。
一股大力襲來,紫兒只覺得一股極強的吸力捲來,將它吸入天絲暖袋之中,連同絳珠一起不知往何方而去。
忘愁宮中,醒來的金睛鷹王看著那綵衣仙子,一雙冷目中不帶半分感情,冷然道:「那個要你多事!」
仙子且笑且言道:「鷹王與那絳珠仙子自有一段淵源,異日你們的恩怨還得由這絳珠瞭解,本仙不過順天而行罷了,今日何必惱我?」
鷹王腦中轟的一聲,不由驚道:「是他!」
仙子但笑不語,看鷹王面色越來越陰,方笑道:「鷹王,當年那段公案,也是了卻之時,娘娘早已算過,你三人都須下界去走上一遭,待護得百花歸位,你三人方得重回仙境。時辰已到,鷹王且去罷。」鷹王默然不語,良久方說:「那絳珠可還識得我?」
綵衣仙子聞言一笑,明艷的眉目間卻藏了一絲狡黠,她只說道:「識得如何,識不得又如何,鷹王下界便可一切自明。」
鷹王聞言,恨恨的瞪這綵衣仙子一眼,他自然知道,滿天界數這仙子最難以捉摸,她若高興,什麼都會告訴你,渾不怕洩漏天機,若她不肯說時,任你如何也別想從她口中多知道一個字。偏這仙子又有大來歷,諸天神佛對她皆是無可奈何。思及此處,鷹王起身對仙子深深一禮,放緩聲音懇求道:「絳珠下界必有一番磨難,若小王尚未尋得她,還請仙子照拂一二。」
那仙子見鷹王至誠,便也笑道:「絳珠靈秀可愛,本仙子也愛得很,鷹王放心,在你尋到她之前,本仙當保絳珠無虞。鷹王,早些去罷。」鷹王得了這承諾,心中稍定,化身一道流光,逕向輪台飛去……
此時靈河中頓起濤天巨浪,河水翻湧不息,那仙子見了,又是一歎,向靈河稽首為禮道:「上神且去,小仙盡力掩卻二十日,盼上神早日回歸。」
三十三天外,一個聲音奇道:「噫,竟有此事,大亂將起,天界無寧日矣!」
第一章 :初臨世花朝節百花迎主
下界姑蘇城內有一六代簪纓的鐘鼎之家詩書之族,林家先祖曾代帝承天之難,以一已之力扭轉水氏皇族之運,林家自此人丁不旺。皇家感此深恩,特在林府前設了下馬石攔轎碑,便是皇族親貴,至此也要下馬落轎步行而過。
林家傳至五代,合族只得一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這如海自小便聰慧過人,十七八歲上便高中探花,後娶了榮國公府的小姐賈敏,夫妻二人琴瑟相和,當真如神仙眷侶一般,羨煞時人。
太子早夭,如海以弱冠之年便為皇太孫師,十年後太孫登基如海便功成身退,辭帝出京返回姑蘇,夫妻二人同歸山林,盡享四時之樂。然美中不足,這賈氏夫人一直不曾有孕,如海自知先祖代帝承難,若無子嗣亦是注定,故而並不在意,只賈氏夫人總於心中不安,時時憂心,總是一段心事鬱結於中不得解脫。
賈氏夫人一夜偶得一夢,夢中信步行至一個百草齊集百花競艷的所在,在一塊異樣的大石頭前有一株青嫩仙草搖搖隨風,纖弱的葉子飄拂過賈氏夫人裙邊,似如孩童以手相拽,賈氏夫人喜愛之極,忍不住蹲下以手拂弄,不想那纖弱青草中竟有一顆血紅如玉的渾圓珠子跳到手上,轉瞬便化入掌中再無蹤跡可尋。賈氏心中一跳,驚醒過來,只覺滿室異香如蘭似馨,如海醒來亦覺驚奇,細尋之下,那香氣竟是出於賈氏夫人之身,此後,賈氏夫人日見慵懶,請醫一診,竟是懷了身孕。如海大喜若狂,對待賈氏夫更加如珠似寶,世間之物,只要是賈氏夫人想要的,如海莫不想盡法子弄了來。便是遠在都中的賈家老岳母得這一喜訊,也將一應孕婦所需用之物裝了數車數船,命與賈夫人最親厚的賈政親自送了來。
轉眼十月便過,已是花朝之節,說來也奇,往年花朝節時百花雖不曾競艷卻也有爭春之意,偏今年與往昔不同,桃李杏梅諸乃至芍葯牡丹茉薔薇茉莉,不論當不當季的,全都只打了花骨朵兒,卻一朵也不曾開得。時人皆以為怪異,一時之間眾說紛紜。唯有那有見識的積古老人家只說必是有貴人降臨,才會有此異象。
百花雖然未開,但賞紅游春是舊俗,自不可免,便是林府內,也都用紅綢裹上花枝,於東北方去祭花神,正忙著,賈氏夫人忽然腹痛不止,一時府中下人來往如梭,早就接進府中待命的接生婆老嬤嬤們如臨大敵,全都緊張的忙碌著。
如海只聽說過「兒奔生娘奔死」,深知夫人這是閻王殿前走一回,又是緊張又是害怕,一時之間百感焦灼,每聽夫人一聲壓抑的嘶喊,如海的心中便慌得猛跳,焦灼之下,如海猛得跪倒在院中,不停的向蒼天誠心禱告,祈求母子平安……
隨著賈夫人一聲嘶心裂肺的喊叫,接生婆歡喜的大叫出來:「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您生了位極漂亮的千金……」
如海聞聲再顧不得什麼忌諱,一陣風似的衝進產房,叫道:「夫人,你可還好?」
就在如海衝入產房之際,外面花園之中原是含苞待放的各色花骨朵兒頓時齊放,花與葉在風中起舞,似是在慶賀一般;天空中驀地飄起了桃花雪,微風過處,清香四散,又隱約聽到空中傳來似有時無的仙樂聲。只是這一切,如海都沒有心思去注意。
賈夫人虛弱的對丈夫微笑道:「相公,妾身沒事,快來看看我們的女兒。」
如海自產婆手中接過女兒,細細端詳,這名嬰兒果然與眾不同,甫一出生便是膚白勝玉,唇紅如點,細細的眉間一點殷紅如血的百花痣,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睛極為靈秀,如海抱著新出生的女兒,歡喜的手足無措,一顆心都要跳將出來,小嬰兒忽然咧嘴對他甜甜一笑,這一笑直沁入如海心底深處,如海立時湧出無限的柔情,情不自禁輕吻著小嬰兒柔嫩的臉頰,直不知要如何疼愛才好。
賈氏夫人疲倦的臥於榻上,欣慰的看著夫君,雖然這不是個男孩,可她心中的歡喜也不曾少了半點。如海抱著孩子坐到榻旁,心疼的看著蒼白的妻子,深情說道:「敏兒,你辛苦了。」
賈敏笑著搖頭,輕聲道:「這孩子是個知道心疼人的,並未讓為妻受苦。如海,讓我抱抱她。」
如海將孩子放到妻子懷中,賈敏愛憐的看著孩子,輕聲道:「這孩子生得真好,只是單薄了些,相公,讓敏兒親自養她吧。」
雖然大家子規矩,孩子生下來便由奶媽嬤嬤們照顧,可如海愛妻情深,才不在意這些陳規陋俗,當下笑道:「你我的女兒,自然要我們親自教養。」
「老爺,有人過府來訪。」夫妻二人正商議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之時,忽聽下人來報,如海不捨的離開妻兒,接過拜貼一看,不由笑道:「他卻是來得巧。」又回頭對妻子說道:「老爺子來了。我且去迎他,敏兒你好生歇息。」
如海迎出大門,只見一名布衣白鬚的老者手牽一名面色冷冷的四五歲小童站在門前,如海笑著長揖到地,笑道:「老爺子安好,如海不曾遠迎,老爺子恕罪。」
老者訝異的看著如海,心中暗道:數年不見,這如海竟轉了性子,他素來沉靜,接人待客從來都只淡淡的,何曾見他如此開懷,莫不是有什麼天大的喜事,難到這花朝異象竟是應在他家不成。因笑道:「多年不見,如海風姿不減當年,可不像我,老嘍……喏,這是你師兄的沐兒,沐兒快去見過林世叔。」
小童仰起頭來看向如海,如海一看那眉目便知他是父親曾教過的三皇子的兒子。
「沐兒拜見林世叔。」小童雖只有四五歲,可禮數極周全,一絲不拘的行大禮拜見,只是那聲音雖是稚嫩,卻天生帶了一股凌然的冷意。
如海偏過一邊,急忙用手扶起沐兒,笑道:「可不必多禮,快快起來。」「老爺子,沐兒,請裡面說話。」
老頭兒見如海受了沐兒大禮參拜卻無不妥之處,不由心中暗奇:「看來如海的造化不凡,竟能生受沐兒這一拜。」原來這沐兒生來便有一般奇處,便是生養他的爹娘,都受不住他的跪拜,但凡沐兒要跪下去,被拜之人無不頭疼難當,如坐針氈,渾身上下都不舒坦,直到他起來了才能感覺好一些。所以老爺子早有特旨,沐兒見任何人都不必下跪,那怕是九五至尊也不例外。如今見沐兒竟然大禮拜見如海,而如海竟然絲毫無礙,這讓老爺子如何不大感驚詫。
一路行來,見府中張燈結綵,老爺子便笑問道:「如海,可有一杯喜酒吃?」
如海笑道:「正是有喜酒請老爺子吃,內子方才為如海生下一個女兒,可不是大喜。」
老者聞言大喜,不禁落下點點喜淚,當年如海之祖以一已之身承受降在皇家的詛咒,自些人丁日漸單薄,他水氏一族一直抱愧於心,雖然給了林家無上的榮華,可林家之人偏生又不以榮華富貴為念,林家的後繼香煙是水氏皇族的一樁大心病,如今聽了如海得女,老爺子的歡喜更甚如海,他忙一疊聲的叫道:「大喜大喜,如海,快把孩子抱出來讓我瞧瞧。」
如海知道老爺子的心思,便笑著親進房內去抱孩子。少頃,小丫鬟挑起門上的軟簾,如海抱著一個翠綠錯金滿地錦的襁褓甫一探身,便見園外百花齊舞,一陣微風,將各色花瓣吹送過來,星星點點的落在襁褓之上,平添了幾分仙靈之韻。老爺子見此異象,不由奇道:「這孩子必有大來歷,如海,快給我看看。」
接過小嬰兒,老爺子細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可愛,粉嫩的小臉蛋上掛著甜甜的笑,黑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老爺子,一絲懼意都沒有,眉間小小一顆百花痣越發襯得小嬰兒嬌嫩可愛。這樣可人疼的初生嬰兒老爺子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得愛不釋手,真想就此抱走自己養著。正胡思亂想著,那水沐忽然扯著老爺子的衣服嚷道:「給我看。」
老爺子老臉一紅,心中暗自不恥自己的想法,俯低身子抱著那小小嬰兒給沐兒看,水沐一眼望入小嬰兒的眼中,便覺得神魂飛蕩,一幅幅圖像如閃電般從他腦中掠過,快得讓沐兒無法捕捉,他不禁怔住了。
見水沐忽然怔怔的發呆,老爺子訝然奇道:「沐兒,你怎麼了?」
沐兒一驚,回過神來,想也不想便拉出自己自出生便貼身帶的一方黛青美玉,放到小嬰兒露在襁褓外邊的手中,那小嬰兒一觸到這玉,竟然開心咧嘴笑了起來,一手牢牢抓住黛青美玉,再也不肯放開。沐兒見了不由破天荒的笑出聲來,他仰著頭霸道的對老爺子和如海說道:「這個妹妹是我的。」
老爺子一楞,如海因不瞭解沐兒的性子,只是當他說小孩子話,並不在意,只笑道:「沐兒,這玉好生貴重,你快收起來。」
沐兒搖一搖頭,一本正經的說道:「世叔,這玉我也不知從何而來,只是覺得天生應該是妹妹的。」
如海失笑,想從女兒手中取下玉來,不料這初生的孩子竟然死死抓住這方黛青美玉,怎麼都不肯鬆手。如海拽的急了,小嬰兒小嘴一撇,滾圓的淚珠便落了下來,雖然不是大聲哭泣,可這麼小的孩子這樣委屈的哭著,任誰看了都會心疼的要死。見小妹子哭了,沐兒臉色一沉,伸手握住小嬰兒的手,輕聲道:「妹妹不哭,這玉就是妹妹的。」說來也奇,只這一句話,小嬰兒真的不哭了,粉嫩的小臉上猶掛珠淚,可小嘴已經笑開了。
老爺子見了便笑道:「沐兒性子最冷,今兒真真難得,看樣子小丫頭極愛這玉,如海,你便收下吧,沐兒這玉也是有來歷的,我瞧咱們小妞妞生得弱,用這玉滋養了卻也自有好處。」
小嬰兒只緊握了那玉,忽然小鼻子一揪,秀氣的打了個哈欠,合上眼睛便呼呼大睡,看得大家不由又是一陣會心的笑。
將孩子送回房,如海自與老爺子攀談,正談著,忽聞低下人來報,「老爺,方才咱們城裡所有的花都開了,比那一年開得都齊,城裡各家士紳打聽得咱們府上添了小姐,都齊說小姐是貴人降世,全來給老爺您道喜來了!」
如海雖不喜這些俗事,可少不得也要應酬一番,只得將老爺子和沐兒請進內書房,他自去應酬來客。
悠于 2015-4-7 11:38
第二章 :思社稷帝王親賀滿月酒
老爺子帶著沐兒在林府住了下來,沐兒寸步不離的陪在小嬰兒身邊。:他雖不足五歲,可卻像個大人一般呵護著小嬰兒。及至商議名字時,沐兒一口說道:「妹妹就叫黛玉。」看他那執拗堅持的樣子,大家不由笑了起來,黛玉這名字到也清靈秀氣,便依了他,自此,這林府小千金便名叫黛玉了。
沐兒陪著黛玉,整天和她說一些誰都聽不懂的話,老爺子最疼這個小孫子,況見他自見了黛玉,幾日說的話竟比以前一年說的都多,便也由著他高興。黛玉得沐兒陪伴久了,也很粘沐兒,一時不見沐兒便大哭不止,如海賈敏夫妻二人便是用盡千般法子也哄不好她,無奈之下,只得讓沐兒與黛玉同睡一床,因賈敏緊持親自照看黛玉,所以二人便跟著賈敏同住。倒把如海攆到書房裡去了。
賈敏見小黛玉每每睡著時還要用小手揪著沐兒的衣服,好像生怕誰把沐兒抱走一般。而沐兒也總是握著小黛玉的手時,心中便總有種異樣的感覺,好似這個女兒是特特為沐兒而生的,而沐兒也是為了小黛玉,才會出生在這世上。
不覺一月過去,已是黛玉滿月之期。林府正熱熱鬧鬧的辦滿月酒,忽然門外鼓樂大作,門房上的家人飛快奔進來,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北靜王爺來了!」
老爺子聽說北靜王爺來了,不由笑道:「他卻也會趕,偏偏今天趕了來。如海,你去迎他一迎,可莫告訴他我帶著沐兒在此。」
如海素來告訴這老爺子的個性,便笑著應了自去迎接北靜王爺。
只見一個眉目與沐兒一般的中年男子滿臉帶笑的走進來,他一見如海要便笑道:「師弟大喜。皇上聽說您得了千金,歡喜的什麼似的,親為他的小師妹選了禮物催著小王送來。」
如海笑道:「多謝皇上美意。」言罷,忽覺得北靜王爺身邊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太監好生眼熟,細一看,不由心裡一驚,那小太監竟然是皇上假扮的。想來他到底是少年性子,必是偷偷混到宣旨隊伍裡,北靜王爺無法,只得帶了他來。
如海趕緊將北靜王爺迎到書房,屏退了所有下人,才跪下來板著臉對那小太監說道:「皇上,您萬金之軀,怎能擅離京城?」
那小太監嘿嘿一笑,趕緊拉起如海,略有幾分理虧的辯解道:「恩師得了小師妹,做學生的怎麼能不親自來,恩師放心,宮裡朕都安排好了,絕對不會出什麼亂子的。」看如海猶自沉著臉,皇上忽然像了憊懶頑童似的,扯著如海的袖子叫道:「恩師,學生肚子好餓,皇叔生了一路的氣,都不好好給學生飯吃。」看他眨巴著可憐兮兮的眼睛,眼睛裡還泛著可疑的貌似眼淚的東西,如海雖然知道這是他慣用的手段,也還是忍不住有些心痛,便起身緩和了語氣,輕撫著小皇帝的頭說道:「也是為難你了,罷了,只這一次,以後再不許這樣做了。」
小皇上一聽,立刻搗錐似的使勁兒點頭稱是,看他那個樣子,那兒像個皇帝,簡直就是個小賴皮。
如海正要去張羅吃食,便聽夫人在書房外柔聲喚道:「夫君,妾身送些點心來。」
小皇帝一聽到點心二字,立刻雙眼放光,情不自禁叫道:「師母快請進來。」
賈敏聽得這個聲音,先是一驚,後又一笑,心道:「就知道他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一定是偷偷跟了來。怕是才挨過罵了呢。」
北靜王爺悶哼了一聲,掃了小皇帝一眼,小皇帝吐吐舌頭,也不去管他,只親自跑去開門。先接過賈敏手中的托盤,抓起一塊桃花香糕塞到嘴裡,還覺得不滿意,又抓了一塊雪蓮餅,眼睛還不捨得瞄著盤中的其他各色點心。北靜王爺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副餓死鬼的樣子,拿著小皇帝的肩將他拉到身旁,冷聲道:「皇上,成何體統?」
小皇帝也不多說話,只將手中的雪蓮餅塞進北靜王爺口中,只見北靜王爺情不自禁的嚼了一下,一雙睜圓的眼睛頓時瞇了起來,嚥下口裡的點心,北靜王爺挑指讚道:「弟妹的手藝越發好了,這樣尋常的點心都做得這般美味,唉……吃了弟妹的點心,日後便再吃不下別人的了。自從弟妹離京,師兄我便沒有口福嘍……」說罷便不顧形象的伸手到盤中抓點心。
小皇帝滿嘴糕點,忙得沒有工夫說話,只得拚命點頭表示絕對同意北靜王爺的意見。一雙靈動的大眼意猶未足的盯著賈敏手中的點心盤,又要偷眼看著皇叔吃點心的進度,別讓他把好吃的搶光了。還得時不時給如海夫妻一個他好可憐的眼神去搏同情,一時之間這雙眼睛都不夠用了。如海夫妻早見慣了這種戲碼,只是笑著看他們吃,反正只一小盤點心,這叔侄倆又是一通狼吞虎嚥,根本吃不多久的。
原來這水氏皇族之人還有一大特點,每個人都是饕餮之徒,一見到珍饈美味,便什麼都忘了。水氏皇族子弟最愛說的一句話便是:「急什麼,先吃了再說!」當年賈敏在京中之時,只是一道落瑛繽紛便收服當時所有皇子的心,皇子們為了爭得賈敏,鬧得沸反盈天不可開交,老皇帝頭疼之下,一道旨意發出,竟是令賈敏自擇夫婿,任何人不得干涉。自賈敏嫁於如海,不知碎了多少水家兒郎的心,可他們沒人敢做背地裡做些小動作,只因賈敏曾經說過,做美食,要有好心情。他們可不敢讓賈敏心情不好。一眾皇子王孫忍不住對美食的渴望,一個個厚著面皮不惜自降身份的在林府混吃混喝,這可讓當年的如海沒少捧醋狂飲,最終忍不可忍,上一道表章 辭官歸鄉,遠遠的離開京城,在姑蘇城中隱姓埋名,這才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
看著空空如也的點心盤,北靜王臉上紅了紅,這些年沒吃到賈敏親手做的點心,有點兒忘形了。忙一扯身邊的皇帝,說道:「如海,快把小丫頭抱了來,皇帝要親宣旨意。」
如海聞言不由苦笑,心道:「我女兒都被你兒子霸著了,我那裡抱的來,老爺子也是,老小老小的,竟和個孩子一般,偏讓沐兒帶了玉兒躲到一旁,這不是為難我麼!」
見如海沒有反應,皇帝急道:「太傅,小師妹在哪裡?我是特特的來看小師妹的。」
見如海為難,賈敏笑道:「皇上,你的小師妹被人抱著在後園子裡,那裡清靜的很,你且自己去找找。」小皇帝聽了便笑道:「師母,我去找小妹子,過會兒我要吃兩儀玉漿哦!」說著便開開心心的跑了出去,全然不在乎自己沒有絲毫皇帝的樣子。
見皇帝跑了出去,北靜王爺不由長歎一聲,說道:「真難為他了,皇上這幾年也極不易的,他才多大,可憐皇兄去的早,偏生父皇又丟下這千斤重擔給他,這幾年在京裡,他何曾有一日的快活,後宮的勾心鬥角,前朝的爾虞我詐,邊境上又有胡人屢屢來犯……他也只有在你們夫妻面前才能像他自己。」
如海和賈敏聽了,也是心中暗歎,當年在京城之時,因賈敏尚無子女,每常把太孫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而太孫的親娘早逝,他是在太子正妃名下長大,太子正妃對他不過是面子情,並不十分親熱,甚至隱隱暗含了幾分敵意,所以太孫也只在在心中把賈敏當成親娘一般。數年不見,賈敏倒比如海想太孫還多些。今日見了他,心中自然歡喜的很。
「皇上去年大婚了,這皇后可還中他的意?」賈敏心中惦念小皇帝,不由開口問道。
北靜王爺微微搖頭,只低聲說道:「當今皇后出自忠順王府,當日裡你們也見過的,就是先前的凌霜郡主。」忠順王府裡有三位郡主,其中以凌霜郡主性子最為蠻橫。
如海一聽,驚道:「當日詔告天下,選的不是忠順府裡的傲霜郡主,怎麼?」北靜王爺長歎一聲,低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其中內情複雜,我查了近一年,也只查到少許眉目……師弟,此次我來姑蘇,一來為賀小侄女兒滿月之喜,二來,便是有事請師弟相助。」
如海聞言心中不由有些愧意,當年他執意要走,卻讓小皇帝多受了不少委屈,讓師兄多受了許多累。賈敏聽得小皇帝在宮中極不順心,大為心疼,眼圈兒不禁紅了……
北靜王爺見如海夫妻都黯然不語,不由笑道:「咳,說這些做什麼,他總是要長大的,趕了幾千里路,可不是來說這些的,我的好師弟,你當真不捨得讓師兄看看你家小妞妞?」
賈敏輕輕一笑,說道:「師兄也不想想今兒這情形,還能是誰霸著玉兒?」
北靜王爺恍然大悟,面上不由帶了幾份惱意,悶聲道:「我家那個老頭子在這裡?」
如海心中暗笑,面上卻是眼觀鼻鼻觀心,並不言語。北靜王爺明白了,挑開門簾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那個老頭子,一聲不響丟下一道詔書拋了皇位,拐了他最鍾愛的小兒子一跑便是三年,直想得他的王妃茶飯不思,這筆帳可得好好算一算。
剛近後園,便聽小皇帝驚喜的尖叫:「啊……小沐兒,想死哥哥我了!」然後又得撲通一聲悶響,好似有什麼重物摔在地上,接著又聽得一聲:「呀,小沐兒好生厲害!」
北靜王爺急忙快步走入後園,只見一個白髮白鬚的布衣老者閒坐在涼亭之中,一個俊美的小男孩雙手抱一個襁褓,看那微微擺動的下擺,顯然剛剛才出過一腳,而小皇帝正不雅的以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坐在地上,只是他臉上滿是驚喜,不見絲毫怒氣。
北靜王爺怔住了,雖然他這三年來心心唸唸的想著兒子,可一但見著了,又站在那裡,認也不敢認,生怕他這動,眼前的一切就會化為烏有。
沐兒誰也不理,只是低頭輕輕看視小黛玉,見小黛玉睡夢正酣,並不曾被打擾,才抬起頭來,看著北靜王爺。雖然三年不見,但父子的天性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沐兒輕聲喚道:「爹爹。」
一聲輕喚讓北靜王爺虎目生澀,他睜睜眼睛,飛步上前將沐兒連同小黛玉一齊抱到懷中,聲音斷續的叫道:「沐兒……我的沐兒,爹娘想死你了!」
沐兒顯然不習慣這麼熱情的擁抱,不自在的扭動著身子,揚聲道:「爹爹,你擠著妹妹了。」
北靜王爺在手中調了調沐兒的位置,並不放他下來。小皇帝此時也站起來了,歡喜的圍著北靜王爺,興奮的叫道:「皇叔,讓我抱抱小妹子。」
豈知沐兒聞言雙目一冷,瞪著皇帝說道:「妹妹是我的,不許你碰她!」
小皇帝摸摸鼻子,悶悶的說道:「憑什麼妹妹是你的,朕是皇帝,有什麼不是朕的,朕偏說小妹子是朕的,朕現在就下旨,帶小妹子回宮去養著。」
沐兒小臉漲的通紅,恨恨的瞪著小皇帝,大聲叫道:「我不許!」
老爺子和北靜王爺可都沒想到這堂兄弟倆一見面竟然是這般情形,兩人同時出聲喝道:「沐兒,不得無禮!」
沐兒哼了一聲,扭著身子從北靜王懷中掙出,緊緊抱著小黛玉,毫不畏懼的瞪著小皇帝,那凌厲的目光竟是絲毫不讓。
老爺子不得不打圓場道:「靖兒,見了皇爺爺也不叫一聲!」
一聽這話,小皇帝水靖不由怒從心頭起,都是這個為老不尊的老頭,把皇位甩給自己便跑和沒影沒蹤,這幾年煎熬都是拜他所賜,想到這裡,不由恨聲道:「現任皇帝水靖,拜見太太上皇!」說著撩袍跪倒在地,可是俊臉卻拉得老長,滿臉的不情願。
老爺了見了孫兒這般模樣,也是暗自傷心,當年他得窺天機,也是不得已才如此行事。老了老了,還不都是為了兒孫好麼,如今他的壽數已盡,苦掙苦熬也不過三月的光景,所以他特特來到林府,為了就是安排好身後之事,不想卻逢著林府喜事,是以這一個月他隻字未提,原想著給小黛玉過完滿月他便留書一封悄然離去的,不想老天垂憐,還讓他再見到兒孫一面。
緩步上前,雙手拉起小皇帝水靖,沉聲道:「好孩子,皇爺爺委屈你了,莫怪你皇爺爺。」
水靖眼圈一紅,眼淚險些兒落了下來,心中縱有再多的怨氣,也都消散無形了。他抬起頭來,看著老爺子悲聲道:「皇爺爺,您的頭髮都白了……」
北靜王爺見三年未的父親老成這樣,心中淒然,也顧不上算什麼後帳,忙上前說道:「父皇,這幾年您去哪裡了,讓我們好生掛念。」
老爺子一手握住兒子,一手拉著孫子,笑道:「今天是如海家的好日子,爺兒幾個可不能這樣。走,我們給小黛玉過滿月去。」
水靖聞言不由悶聲道:「沐兒霸著小師妹都不許我們看。」
老爺子便叫道:「沐兒,你小妹子還能一輩子不見人麼,不像話,快讓你父王和皇上哥哥看一看。」
沐兒聽了這話,不情願的抱著小黛玉一步三挪的蹭了過來,悶悶的說道:「就這樣看吧,可不許你們抱她。」
水靖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這一路上吃盡了皇叔的冷臉,好不容易今天才有了些笑臉,又輪到受他兒子的氣,天底下有那個皇帝像他這麼窩火的。思及此處,水靖忽然大聲道:「朕親封林氏黛玉為蘭若公主,著令帶回宮中教養。」
此言一出,老爺子,北靜王爺,沐兒,和剛剛趕過來的如海夫妻都楞住了
第三章 :憂天下如海北靜承重任
「不行!」賈敏激動的自沐兒手中搶過小黛玉,緊緊摟住,瞪著水靖大聲喝道,小黛玉似乎是感受到這非同尋常的氣氛,驀的睜大清澈明淨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
「皇上,玉兒福薄,當不起這公主稱號,也不敢去宮中,臣妾求皇上收回成命。」賈敏抱著女兒緩緩跪倒在水靖面前,堅決而懇切的求道。
水靖一楞,賈敏不是沒跪過他,可是從沒這樣和他說話過,那語氣謙卑而疏離,不再是那個他記憶中最疼愛自己的師母,而只是一個臣子的妻子。如海也跪了下來,沉聲道:「皇上,臣半世只得這一女,斷不願骨肉分離,求皇上成全。」
老爺子和北靜王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見水沐上前一步一手拉著如海一手拉著賈敏冷聲道:「世叔,嬸嬸快請起來,妹妹不會進宮的。」
水靖心中正暗悔不已想說什麼圓了這個場面,可聽了水沐的話,心頭火起,冷哼道:「你說了算麼?朕是皇帝,朕要怎樣便怎樣。」
老爺子見此情景,微微搖了搖頭,走到水靖身旁輕撫著他的肩,問道:「靖兒,你幼時最恨的是什麼事?」
水靖一愣,低聲道:「靖兒最恨沒有親娘的疼愛。」
老爺子接著說道:「你這小妹子這樣可愛,你忍心讓她甫一出世便離開親娘麼?」
水靖紅了眼睛,低下頭,垂手抓住腰間的絲絛不住的搓揉,賈敏跪在地上見水靖這個小動作,心底一軟,當年那個一犯錯就躲在角落裡搓揉腰間絲絛的小男孩又跳到她的腦海中,思及方才北靜王爺說的話,賈敏柔聲道:「皇上,你這小妹子生得弱,怕不禁不起宮裡的規矩,還是讓她留在我們身邊,自由自在的生長才好,你若是真喜愛她,等她長大了我們再讓她去京城看你可好?」
水靖本只是和水沐賭氣,聽賈敏這樣說,便立刻跳到賈敏面前雙手拉著她著道:「師母,靖兒錯了,靖兒不應該這樣亂發脾氣。您讓我看看小妹子可好,我到現在都沒看到她呢。」說到後來,水靖聲音中竟泛起了委屈。
賈敏順勢站了起來,將懷中的小黛玉遞給水靖,笑道:「看,小妹子對你笑呢。」
水靖立刻被小黛玉吸引了,他一手抱著黛玉,將手指送入小黛玉手中,小黛玉微瞇了眼,笑瞇瞇的抓著水靖的手指頭,竟要往嘴裡送。水靖驚喜的叫道:「小妹子好可愛!」說著便俯下身子在小黛玉臉上親了一下,無限歡喜的喊道:「小妹子好香好軟!師母,靖兒好喜歡小妹子!」殊不知他的這一行為讓站在一旁的水沐頓時黑了臉,他恨恨的大叫道:「男女授受不親,皇帝哥哥,身為皇帝,你實在太失禮了。」
眾人一聽這話,皆是先一怔,然後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老爺子直笑得身子歪斜,咳個不停,只得靠在北靜王身上不停的喘粗氣,北靜王爺一面暴笑,一面要扶住父親,為父親順氣,一時竟很是忙亂,賈敏笑得倚在如海懷中,如嬌花輕顫,粉色面頰泛起兩抹桃花,如海自制力算好的,只扶著妻子,欲笑未笑,可一雙眼中滿含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水靖則抱著小黛玉笑得前仰後合,差點兒笑岔了氣。
沐兒一向清冷的臉再也掛不住了,他氣呼呼的衝到水靖面前,跳起搶過小黛玉,大聲嚷道:「你笑得好難聽,別嚇著妹妹。」
水靖笑得雙肩都垮了下來,垂頭無力的歎道:「小沐兒呀,我這做皇兄的今兒是真的服你了,小沐兒你實在是太有才了!她只是個小嬰兒,我……我失禮……哈哈哈哈……」
水沐又氣又惱,再也呆不住了,抱著小黛玉飛快的跑開去。身後落下一串串笑聲。賈敏終是放心不下,緊跟了上去,後園中只剩下四個男人。歡快的氣氛隨著賈敏的離開全散去了。如海正色道:「兩江稅銀乃國庫之本,這幾年來他們把江南禍害的不成樣子,看來是啟動天機閣的時候了。我知道皇上和師兄此次來姑蘇定然另有要事,如今我林家有後,如海也對得起先祖了,皇上,如有用如海之處,如海萬死不辭。」
北靜王爺和皇帝聞言都是面色一凜,小皇帝拉著如海的手,感激的說道:「恩師,二皇叔要鎮守邊陲,三皇叔更得坐鎮京城,,如今滿朝文武,十之六七都被忠順王收買了,學生實不敢輕易信人,思來想去,唯有請恩師出山,才能鎮得住兩江之地。如今恩師願意出山,學生便能放下心頭大石,在京中與他們慢慢周旋。恩師,只要給學生十年時間,學生必能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老爺子聽了沉聲道:「靖兒,皇爺爺三年前偶合際遇,窺了一線天機,當日皇爺爺若不讓位,我水家皇朝便要面臨來國之禍,所以才不得已讓皇位傳給你,皇爺爺假死脫身,這三年為難你了。」這是老爺子頭一次解釋當年自己為何做出決定,當即聽呆了水靖,北靜王爺和如海三人。他們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
「天機閣本是水林兩家共建,自推翻前朝暴政後,由水家先祖坐了龍庭,林家便執掌天機閣,天機閣雖百年不出,但一直在暗裡支持著水氏皇朝,每遇外族入侵或是天災降臨,從民間發起獻給朝庭的捐款都是由天機閣所為。天機閣是我水氏皇朝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只有林家嫡系傳人和水氏的皇帝才能知道。」老爺子緩緩道來,卻讓北靜王爺聽得背上出了汗。他可既不是皇帝又不是林家後人,怎麼能聽這樣的天大機密。
看到北靜王爺不安的神色,老爺子淡淡一笑,說道:「皇兒不必不安,既讓你知道,便有讓你知道的理由。為父壽不久矣。這三年裡為父走遍大江南北,尋訪能人異士,在塞外建立了嘯龍堡,為父本來想要如海去接掌嘯龍堡,可如今靖兒要他去坐鎮兩江,為父只有讓你隱姓埋名,接掌嘯龍堡。日後嘯龍堡要和天機閣緊密聯繫,所以你必須知道天機閣之事。」
水靖聞言急忙說道:「皇爺爺,孫兒年輕,三皇叔一走,只怕孫兒壓不住那些有狼子野心之人。」
老爺子聽了笑道:「傻孩子,你放心吧,皇爺爺再還你一個北靜王就是了。至於京城之中,你卻不用擔心,就是要他們欺你君臣年幼,才能盡數跳出來,你且忍耐幾年,時機一到便要一網打盡。憑他怎麼鬧,天機閣和嘯龍堡都能保你安全。」
北靜王一聽,忙道:「父皇,沐兒是皇兒嫡子,若是兒臣假死脫身,只有他才有資格承繼爵位,可他還不到五歲,這……」
老爺子眉頭一挑,說道:「你當為父為何帶走沐兒?沐兒的天資卓然,絕非等閒孩童,若是留在你府中,他現在最多只是個聰明的孩子,白白浪費了他的天份,可為父帶他歷練三年,沐兒便如脫胎換骨一般,你莫看他年紀小,便是你那幾個大些的兒子綁在一起,不論才學武功,甚至是心機,他們都不是沐兒的對手。只有沐兒接了你的王位,才能更好的相助靖兒。何況沐兒在外人眼裡只是稚齡孩童,才更易行事。」
聽了這話,北靜王爺低下頭沉思片刻,忽又猛的抬起頭,瞪圓眼睛問道:「父皇,你……」
老爺子釋然的笑道:「生死有命,這有什麼,為爺還有兩個月的壽數,這兩個月,讓我們父子祖孫好好聚聚吧。」
水靖聞言,哭著撲到老爺子身上,泣道:「皇爺爺,不要……」
「傻孩子,皇爺爺已經多活了許多年,也該還給老天了。」老爺子說著水靖如海聽不懂的話,卻讓北靜王爺面色一變。那個隱秘的傳說難道是真的?真的是天意麼?
看到眾人神情黯淡,老爺爽朗一笑道:「這都是怎麼了,咱們是為小妞妞賀滿月的,怎麼都垂頭喪氣,當心敏兒惱了不給你們東西吃。」
聽著老爺子打趣的話,如海北靜王和水靖都止不住一陣心酸,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正沉默著,忽見管家林忠跑過來,氣喘吁吁的說道:「老爺,老爺,京裡又來人了……」
見管家如此,如海不由暗自驚訝,想來是來者不善,否則向來沉穩的管家不會如此。清咳一聲,如海淡定的問道:「莫慌,來的是什麼人?」
管家急道:「來人拿的是忠順王府的貼子。說是忠順王世子左昊代父來賀小姐滿月。」林家一向與忠順王府沒有來往,況且當日在京城之時因政見不同,兩府頗有水火不容之勢,加之忠順王府素來驕橫,而林家現在不過是平頭百姓,林忠當然心中不安,深恐有什麼禍事臨頭。
如海聞言眉頭微鎖,問道:「夫人小姐現在何處?」
林忠忙回道:「夫人帶著小姐和沐公子在內堂休息。老奴恐他們來意不善,並不曾回夫人,先來請老爺的示下。」
如海微微點頭道:「做得好。林忠莫慌,北靜王爺在此,他們料也不敢肆意妄為。」
林忠一想也是,放定下心來,老臉泛紅,跪下請罪道:「老奴知罪。」
如海笑笑,只讓林忠站到一旁,這幾年林家一向沒有權貴登門,如今一天之內兩王到府,其中又有林家的對頭,也難怪林忠有些慌亂。
北靜王爺聽如海如此說,便也笑道:「即是如此,那師兄我便去見見那個忠順王世子,這孩子和他父親姐姐卻有些不同,若是能為我們所用,卻也極有益處。
如海卻攔到前頭說道:「他不過是個世子,何勞師兄親去見他,既是來了林府,如海自然要盡地主之宜。如只是來道賀,我們自不能慢待了他,若是尋釁生事,有師兄在,師弟我自是不用擔心的。」
北靜王笑道:「也好,你且去前面備好香案,本王先宣了聖旨,便是忠順王府有什麼想法,也得先給我收回去。」
因林忠並不知老爺子的真正身法,所以老爺子只是含笑看著,一言不發。等林忠下去,他方說道:「你們且去忙著,晚上咱們爺兒幾個再細細商談。我看小妞妞去,這一會沒見著,還真想的慌。」
如海與北靜王爺笑著應了,躬身行過禮才退了出去。
如海迎至門外,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昂然獨立,神情與沐兒倒有幾份相似,只是那雙眼睛更狠厲一些。如海如今雖是平民,可到底帝師的身份在那裡,他也不必對左昊行大禮,只是拱手淡然道:「未知世子前來,草民不曾遠迎,世子恕罪。」
那少年面上冷冷的,好似萬年堅冰一般,不過嘴上回的也還算客氣,還過一禮,少年道:「父王聞得林公喜得千金,本欲親來致賀,只是政務繁忙,加之偶感風寒,不宜長途奔波,因而特命小侄前來恭賀林公千金滿月之喜。」說罷一揮手,身後走出一名管家,雙手奉上一份泥金禮單,如海抬眼一看,只見數十名家人抬了份量十足的十二抬禮物。如海將禮單遞給管家,對左昊笑道:「多謝王爺世子盛情。」然後微一頷首,管家便上前引著那些抬禮物的王府下人安置去了。
左昊見如海痛快收下禮物,心中鬆了一口氣,可又覺得有些失望。他原以為清高如林海,必是不屑收下這禮物的。現在看來,這林如海也不過是個俗人。左昊在心中不由低看了如海幾分,甚至覺得這次自己主動請命前來是個錯誤的決定。於是面上越發冷峻了。
如海將這少年的細微變化盡數看在眼中,雖然心中暗笑,可面上絲毫不露痕跡,只淡淡笑道:「世子,請。」
一路行來,少年看似無意的走著,實際上卻處處留心,只見林府各處雖然張燈結綵,可並不見俗麗,處處皆是喜氣之中帶著幾分澹泊寧靜,不愧是詩書傳家的清貴之門。少年想起自家的富麗豪華,不由微皺了眉頭,他最不喜那些髹金飾銀的堆砌,沒有一點天然之氣,俗氣的很。怎奈家中還是他父親說了算,父親偏好那般艷麗俗氣的裝飾,真真讓人氣悶。又想到剛才如海那樣痛快的收下禮物,便又覺得如海不配住這樣清雅的房子,
行至中堂,見來賀喜的人還不少,從衣著上看,這些人多為當地的士紳名士,並無官府之人。少年心中暗動,忖道:「難道這林海並不似父親所說,暗中在江南網羅官員,為皇帝效力。」心裡這麼想著,雙眼冷冷掃過大堂中的每一個人,他目光所及之處,士紳們無不冷汗暗流,這少年身上毫不掩飾的凌厲讓人心生寒意。
原本熱鬧的大堂生生被忠順王世子看的寂靜下來,如海眉頭微皺,正要開口說話,忽聽林忠在堂外回稟道:「老爺,香案設好,請老爺接旨。」
忠順王世子眉一挑,雙眼射向如海,如海淡然而笑,輕道:「世子少待,容如海接了聖旨再來相陪。」
忠順王世子微一欠身,言道:「林公請。」
如海率家人在香案前跪下,只見北靜王爺展開一卷五色提花綾錦犀角軸聖旨,高聲宣道:「制曰:著林公海晉蘭台寺大夫,加兩江巡鹽御史,總督兩江鹽務,有密折專奏之權。欽此。」
如海謝恩接旨,正欲起身,北靜王爺卻又從袖中取出一道七色緙絲綾錦玉軸聖旨,笑道:「林公莫急,還有一道聖旨頒給貴府千金的,林公代接吧。」
如海聞言眉頭微皺,只是大廳廣眾之下,也不能說些什麼,只好重新跪好聽宣。不料北靜王爺神秘的一笑,說道:「這是皇上的親筆密旨,不必宣讀,林公接了日後交給小侄女兒便是。」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這算什麼是,當朝皇帝給一個剛剛滿月的小嬰兒頒下密旨,這也太詭異了,果然是皇帝行事,神鬼莫測。而忠順王世子眼見得兩份聖旨的規格,心中也暗暗吃驚,給林海的不過是普通二品官員的聖旨,給林府小千金的竟是一品規格,這卻是為何?忠順王世子百思不得其解,看向林海一家的眼神中更多了幾分探究……
第四章 :再相逢三生石畔舊相識
接罷聖旨,林府上的賀客團團圍住如海,一時奉承阿諛之聲不絕於耳,如海雖不喜這些,少不得也得應付一二。:那忠順王世子只在一旁冷眼看著,心中飛快的盤算,江南鹽稅一直是由忠順王府明裡暗裡的操控,上繳的鹽稅有四成都進了忠順王府的私庫,如今皇帝驀然把林海調去江南,看來是對自家起了疑心,是要對王府下手了麼?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才好。
好容易擺脫了賀喜的人群,如海低聲對北靜王埋怨道:「師兄,既是密旨,你又何必喊得盡人皆知,這豈不是把玉兒推到風口浪尖上去,玉兒只是個剛滿月的嬰兒,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北靜王爺略帶一絲歉意,壓低聲音說道:「你放心,玉兒不會出什麼事,如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兩江鹽務是朝中最大的弊病,可兩江巡鹽御史的位子不夠份量,因而你必須有讓人知道卻又弄不清楚的密旨,方能有更大鎮懾之力,而林家人丁單薄,這密旨也只能算到玉兒頭上了。」
如海聽了這話,雖然心知必得如此,可心中總覺不安,他們夫妻半世才得了這一個寶貝女兒,愛的如眼珠子一般,如若有個什麼閃失,豈不讓他們夫妻痛徹肺腑。北靜王瞭解如海的心思,只輕輕拍拍他的肩,低聲道:「師弟,放心吧。玉兒必會福壽綿延,平安一生的。」
如海強笑了笑,也不好再說什麼。忠順王世子一直在暗暗觀察著,見北靜王爺與如海低語,他越發覺得他們就是要對忠順王府下手,當下便決定上前一探究竟。
「北靜王叔,小侄有禮了。」左昊上前扯動面皮,也算是露了個笑臉
「嗯,你父親可好些了?」北靜王爺收了笑容打起官腔問道。
左昊恭敬的回了北靜王爺的話,然後有意說道:「林公威望極高,由您督管江南鹽政,國庫充盈有望,當真可喜可賀。」
如海淡淡笑道:「世子過譽了,王爺為國事操勞以至積勞成疾,皇上不忍王爺操勞,才讓如海為王爺分憂,這也是皇上關愛老臣之意。這鹽政本是王爺掌管之下的戶部之職,萬事皆井然有序,如海此去江南,不過照王爺的譜子做事就是了。」
聽著如海這般明顯示好的話,左昊有些得意又有些迷惑,他並沒有真正與如海接觸過,他所知的都是聽別人說的,至於如海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他心裡沒有底。只是好話人人愛聽,如海這般上道,想來自家有時間暗中操縱江南鹽稅,況且如今各部力量都還沒有到位,還要給小皇帝幾分面子,所以對於如海,左昊決定了,暫時不動他。
「消災解厄……」只聽門外傳來一個悠遠的聲音,那聲音直傳到內堂去。緊接著,幾名家人攔著一個癩頭和尚,那和尚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讓幾名家人連連後退,不知不覺中便把他引到如海面前。
這癩頭和尚鼻似懸膽目如寒星,相貌很是清奇,身披一襲破爛袈裟,斜斜背著個破爛布袋,但見他到如海面前合什揖首道:「貴府小姐非是凡人,與我佛有緣,在凡俗世間養她不活,若要她一生平安,必得捨了她方可。」
如海聞言大怒,喝道:「那裡來的和尚竟敢如此胡言亂語,來人,打了出去。」
那和尚也不怒,垂下手說道:「施主莫不信,且聽這哭聲便是。」
隨著和尚放下手,後堂便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嬰兒哭聲,如海聽得心都揪了起來,左昊聽了這哭聲,沒由來心口一緊,便是一陣鑽心的疼,好似有人在他心上猛刺一刀一般。
北靜王爺一把揪起癩頭和尚,喝道:「妖僧,敢施妖法害人,本王必將挫骨揚灰。」
那和尚身子一振,將北靜王爺震開,徐徐說道:「林府千金與貧僧本有師徒之緣,貧僧才特特來一趟,愚蠢俗人怎知天意如刀。若是小姐未見外人,或可逃得一劫。」說著癩頭和尚看了看北靜王爺左昊等人,又說道:「可惜,可歎,小姐被若許俗人見了,若不捨於貧僧,必活不過百日……」
「臭和尚,你胡說!」一聲稚氣略帶清冷怒喝從如海身後傳來,左昊回頭一看,見一個莫約五歲的小童滿面漲紅,一雙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正惡狠狠的瞪著癩頭和尚,但見他手捏拳決,正極力忍著不撲上去暴打和尚一頓。北靜王爺一見沐兒出來了,便走到他身邊,輕壓沐兒的肩,沉聲道:「沐兒,有爹爹在。」
左昊一見這小童,心中便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敵意,心中總有種衝動,要立刻殺了小童方得痛快。又聽得北靜王爺自稱爹爹,當下想到他便是三年前失蹤的北靜王爺小公子,一個不過五歲的毛孩子,只是心中那股莫名的恨意怎麼也壓不住,一時之間,看小童的眼神裡竟盈滿了殺意。
感受到這濃烈的殺機,沐兒眼光一掃,才注意到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凶狠的盯著自己,只一眼,沐兒便覺得熱血自心底湧起,狂熱的戰意由然而生,他毫不畏懼的緊盯左昊,眼中滿是挑戰。
癩頭和尚抬眼一看,心中暗自一驚。這小童相貌俊美,可雙目之間隱著極大的煞氣,而且他週身環繞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混沌之氣,這混沌之氣極為精純,比那些三十三天的道尊們絲毫不差。和尚暗自掐指一算,卻怎麼都算不出這小童的出身來歷,強要再算下去,和尚只覺心頭一震,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了上來,和尚忙運起內力,方將這口血壓了下去。不敢再看小童,癩頭和尚的目光又落到左昊身上,又是一驚,和尚再一算,不由心中暗自歎息,看來今日必是不能如願了,若想弄到這林府小姐,還要另尋他法。
想了想,癩頭和尚對如海說道:「林老爺既捨不得女兒,當讓她一生一世不見外姓旁人,不聞啼哭之聲,唯如此才能保平安無事。林老爺莫要不信,七年後貧僧當再來拜訪,到時便知真假。」說完便見他大袖一掃,整個人立刻憑空消失無蹤。
原本是歡喜的為小黛玉慶祝滿月,誰成想憑空出了這麼個癩頭和尚來攪局,如海心頭不由籠起一層陰雲。也顧不得北靜王爺和忠順王世子,匆匆告個罪,便急忙趕到後堂去探視小黛玉。
前面廳堂上,客人們見氣氛不對也都紛紛告辭,不多會兒,偌大廳堂裡竟只剩下北靜王父子和忠順王世子左昊。
水沐和左昊還在互相瞪視,兩人誰都寸步不讓,四隻眼睛之間幾乎要並出火花來。北靜王見了極為納悶,心想:這兩從今日是第一次見面,怎麼會這樣相互仇視?北靜王爺自然不知道,水沐與左昊二人是宿世的仇怨,天生的對頭,這一見面自然是水火不容。
「你是左昊?」水沐冷冷問道。
「是,你是誰?」左昊亦是冷冷回問。
「水沐。」沐兒以一種與五歲孩童極不相符的口氣說出自己的名字,然後與左昊又是一輪眼光大戰。
「我沒見過你,但我很討厭你。」左昊咬牙說道。
沐兒眉一挑,冷言道:「你也不是討人喜歡的傢伙。」
左昊又道:「你習武不曾?」
沐兒將袍子撩起掖在腰間,背起手揚聲道:「過上兩招便見分曉。」
左昊將外袍除下綁起自己的右臂,大聲道:「看在你比我小的份上,讓你一隻手。」
沐兒聞言大怒,輕身躍起,一腳飛便直攻左昊下盤,左昊身形一扭,錯身躲過這一腳,喝道:「好。」言罷兩人便在大堂之上纏鬥到一處。
北靜王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見兒子和左昊打將起來,不由沉聲怒道:「住手!」
左昊躲過沐兒的一拳,閃身抽空答道:「王叔放心,小侄決不會傷著水沐弟弟。」
沐兒聞言更怒,高聲道:「爹爹放心,沐兒手下有分寸,傷不著他。」手上卻是一拳緊似一拳,腳下連環踢出六六三十六腳落魂腿,直逼得左昊沒有還手之力。「左昊,你再不用雙手,必敗無疑。」沐兒不願佔這便宜,大聲喝道。
左昊見沐兒雖然人小,武功卻極刁鑽狠辣,也不敢大意,收起先前的輕慢之心,抽出右臂,腳下也變得慢了起來,沐兒細一看,見左昊正走起八卦游龍步,沐兒嘴角一撇,不屑的掃一眼左昊,雙手齊胸推出,去勢似緩實急,穩穩的印向左昊的胸膛,左昊暗道不好,只是已無處可躲,只得運起全部內力單手劈出,想要和沐兒拚個魚死網破……
北靜王爺也是習武之人,怎麼看不出其實的凶險,忙飛身來至沐兒和左昊之間,雙掌分別迎向左昊和沐兒,想要架開兩人,免得他們相互傷著對方。只是沐兒和左昊見北靜王插了過來,兩人同時將身一扭一轉,閃到北靜王背後,硬生生的對了一掌。
登登登,左昊和沐兒各退三步,兩人同時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四目相視,眼中都有著不服氣和……仇恨。
北靜王爺回身一看,見兩個人都掛了彩,心中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因左昊是客,只得先抓起左昊的手腕去探他的脈象,聽得左昊的脈象平穩有力,並沒有什麼內傷,北靜王爺才放下心來。若是左昊在林府受了傷,而且是被北靜王府之人打傷的,只是京城之中立刻就要大亂了。
又拉過沐兒,看著他嘴角那點腥紅,北靜王只覺得要心疼死了,這是他最疼愛的小兒子,今天剛剛團聚就掛了彩,讓他這做父親的如何受得了。「沐兒,你感覺如何?」北靜王爺關切的柔聲問道。
「父王放心,不礙的。」調息過的沐兒聲音中氣十足,北靜王聽了才略放心些,又為沐兒診過脈,北靜王爺不由的心中暗喜,沐兒的脈象沉實有力,內力洪大順暢,顯然是內功已成,再加上他的身手,如今便是三五個大漢,只怕也傷不著他絲毫。
「哇……哇……」一陣嘶心裂肺的哭聲由遠及近,沐兒一回頭,只見賈敏抱著哇哇大哭的小黛玉快步走了出來,原來剛才不知道為什麼,小黛玉突然大哭起來,且一邊哭小腦袋一邊向外轉,賈敏以為又是沒見著沐兒的原因,所以急忙把著黛玉來找沐兒,誰知一見沐兒,他的嘴角竟然殘存著幾絲血跡,賈敏緊張的問道:「沐兒,你怎麼了,是誰傷了你?」
抬頭看向北靜王爺,賈敏的眼中含了幾分責怪,在她心中沐兒就像她親生的孩子一般,如今孩子受了傷,當然要責怪在場的大人。
北靜王爺正要解釋,沐兒卻搖搖頭道:「嬸嬸放心,沐兒並沒有事。妹妹怎麼了?可是那裡不舒服?」自沐兒與黛玉相處以來,她就沒這麼哭過,是以沐兒很是擔心。他自賈敏懷中接過小黛玉,低聲哄道:「玉兒不哭……」說來也怪,黛玉一到沐兒手中,便立刻停了哭聲,只是臉上掛滿了淚珠,小鼻子還在委屈的抽搐著。
左昊自見到賈敏手中的襁褓,心中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那裡有什麼在吸引著他,左昊不情不自禁的走到沐兒身邊,伸手便要去抱黛玉。
沐兒身子一縮向後一退,用比方纔還狠厲的目光瞪著左昊,低聲喝道:「不許碰我小妹妹。」
沐兒身子一晃,小黛玉感到身子一震,便張開眼睛,剛好對上左昊那雙漂亮的鳳眼,小黛玉嘴角突然翹起,竟然給了左昊一個甜甜的笑容。那純淨無瑕的笑容讓左昊心中「咚」的一下猛跳,好似被什麼撞到了一般。
看著這樣的笑顏,左昊忽然感受到一種血脈相通的親近,這種感覺便是他父母姐妹身上,都不曾體會到。感受著這樣玄妙的感覺,左昊的面部線條柔和下來,唇角勾起,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微笑來。小黛玉看著這笑容,眼睛眨呀眨的,那可愛的樣子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想抱一抱。左昊自然更是如此,他心中有個聲音大聲叫道:「我要抱她,我要抱她……「
沐兒警惕的瞪著左昊,好似防賊一般,雙手更是把小黛玉抱得緊緊的,生怕左昊出手來搶。
見沐兒如此,左昊知道自己搶不來小黛玉的,於是彎起那對好看的鳳眼,柔聲低語道:「小妹子,我是左昊哥哥。你一定要記住我哦。」小黛玉好似聽懂了一般,輕靈的眨眨眼睛,左昊見這副表情,嘴角裂開,綻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沐兒一見這種情形,氣呼呼的抱著小黛玉扭身便走,再也不肯讓左昊多看一眼。左昊也不生氣,直走到賈敏面前深深施禮道:「林夫人安好。小侄左昊特來為小妹子慶賀滿月。」說著便解下腰間一枚紫晶螭紋同心環,鄭重的雙手奉上道:「這是小侄送給小妹子的賀禮,這紫晶環可以寧神養氣避邪,最適合小孩子貼身佩帶,請林夫人一定收下。」
賈敏見左昊眼中滿是堅持,又想起現在還得穩著忠順王府,便淺笑道:「多謝世子美意,妾身代女兒收下了。世子,方才……」
左昊見賈敏收下紫晶環,很是開心,於是微笑答道:「夫人放心,小侄生性好武,因知沐兒賢弟身手極佳,才忍不住和他切磋切磋。小侄自知行事魯莽,請夫人原諒。」左昊又轉身對北靜王爺深深施禮,略帶歉意的說道:「王叔,方才小侄收手不住,誤傷了沐兒弟弟,請王叔降罪。」
北靜王擺擺手道:「你二人互傷對方,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只是今是是玉兒的好日子,你二人實不該如此。」
賈敏見北靜王和左昊如此說,倒不好再說什麼的,只好讓下人上來收重新收拾過了。左昊見堂上被自已和沐兒掌風腿風掃得亂七八糟,不禁有些自責,同時也暗自奇怪,為何一見那水沐,自已便如此失態?
悠于 2015-4-7 11:39
第五章 :歎歲月流光容易把人拋(上)
黛玉過了百日,如海便攜妻帶女離了姑蘇來到揚州任上。*賈敏只因路上受了暑氣,大病了一場,之後身子骨一直不好,半數以上的時間都要臥床休養,就連親自養育小黛玉都力不從心。而林海下車伊始,便要面對兩淮鹽商和官府給她明裡暗裡下的絆子,一時之間也無法顧及家中諸般事務。幸而林家的下人個個忠心不二,特別是管家林忠,他自幼跟隨如海,後來成了家,便做了林府的管家,將裡裡外外的事情料理的妥妥貼貼,倒也讓如海夫妻少操了很多心。
「娘,您看玉兒給您繡的荷包好不好看?」一聲稚嫩的童音讓靠在引枕上讀書的賈敏轉過頭來,看著可愛的女兒,她的臉上浮起寵溺的笑容。接過小黛玉捧著的荷包,乾瘦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荷包上空靈嫵媚的嫩綠小草,輕聲笑道:「娘的玉兒心靈手巧,做出的活計是最漂亮的,這草兒和娘懷玉兒時夢的那株一模一樣,玉兒,莫不是你便是那草兒托生的。」
小黛玉偎著娘親,將臉貼在娘親懷裡,小聲的肯求道:「娘親,您別再看書了,爹爹說這樣很傷神,玉兒要娘親快些好起來。」賈敏聽了淺笑道:「我的玉兒都管起娘親來了。只這繡活兒玉兒會做就行了,可不用太費心力,玉兒你生來身子便弱,不必在這上面耗費心思。」
黛玉乖巧的點頭道:「玉兒聽娘親的,娘親也要答應玉兒,要快些好起來。」說著小黛玉一拍額頭,忙道:「呀,金絲血燕差不多燉好了,玉兒去給娘親端來。」說完便跳下床,邁開小短腿飛快的跑出去了。
賈敏只得急急說一句:「玉兒慢些,別磕著了。」可小黛玉已一陣風似的衝出房去了。如今的賈敏已沒了五年前黛玉滿月宴上的風姿,她整個人乾瘦的如一把枯柴。到底是高齡生產,讓她那原本就不很健康的身體越發虛弱。何況林家人丁雖然不旺,可家業卻極其豐厚,只每個月各處田莊鋪子交上來的帳本冊子,賈敏便要花上六七天的工夫才能看完。賈敏又是心思極細的人,總是思慮過多,長期操勞之下,她的健康每況愈下,這一年多來幾乎全是躺在床上休養著。
如海遍請名醫,可是沒有一個大夫能說得清賈敏到底得了什麼病,都只說她失於調養虧了氣血,只要好生將養,放寬心思便能痊癒。只是賈敏喝了幾年的苦汁子,也不見有多大的起色,總是好三天歹兩天的,如海為這事不知愁白多少青絲,而小黛玉自懂事以來,為了娘親的病,暗地裡不知抹了多少眼淚,所以每日一有閒暇,小黛玉總躲在父親的書房中,抱著醫書讀個不停,每每變著法子讓人做了藥膳來給娘親補身子。
小黛玉天姿極高,五個月上便會說話,一歲多時便已識得幾千個字,兩歲多便能安安靜靜的坐在賈敏身旁,看她料理家務,三歲多便能作出象模像樣的詩來,四歲上,小黛玉就能跟著娘親學習料理家務,等小黛玉長到五歲,賈敏身體越來越差,家務便全由小黛玉來料理了。每每看著聰明伶俐的小黛玉,如海夫妻又是歡喜又是心酸。這麼小的孩子,在別的府裡還正在娘親懷裡撒嬌,而小黛玉已經像個大人似的照料家事,伺候久病的娘親。
「敏兒,岳母遣珠兒來看你了。」一日午後,如海手拿一封書信快步走到臥房中,對賈敏說道。
賈敏聞言,淺淺一笑,慢慢由如海扶著坐了起來,靠在青金提花緞子引枕上,低聲說道:「是珠兒麼,我有好多年沒見過他了,當年我出閣時他還是個小嬰兒,如今都成家立業了。」
如海看賈敏今日氣色尚好,便也笑道:「可不是,當時去迎娶你,珠兒還把我的喜服尿濕了,如今也是娶了親的人了。」
賈敏聽了這話,心中一陣淒然。赫赫榮國府裡,只剩下老母親和珠兒與自己才是真正的血脈之親了。想起早夭的大哥哥,賈敏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淚來。
如海忙用絹子拭去妻子臉上的淚,輕聲撫慰道:「敏兒,珠兒來看你是好事,怎麼又落淚了,回頭讓玉兒知道了,又得說我這個爹爹欺負你。」
賈敏含淚笑道:「看你,就會拿玉兒說事,我們玉兒乖巧可人,才不會這麼說。」
如海親自服侍妻子梳洗打扮了,才讓賈珠進來。賈珠進得房中,快步上前跪倒在地,重重磕頭道:「侄兒賈珠給姑姑請安。」
賈敏忙道:「好珠兒,跪著做什麼,快起來,當心冰著膝蓋。」
賈珠又磕了兩個頭,才站起來垂手站在一旁,細細瞧著賈敏的氣血。見賈敏已經瘦得皮包骨頭,臉上一絲肉都沒了,賈珠眼中一酸,眼淚險些兒落了下來。
賈敏反而笑道:「珠兒,你成了親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像個孩子似的。」
賈珠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雙手奉給賈敏道:「姑母,這是祖母給您的信。」
賈敏接過信,打開看過之後,神色有些黯然,她將信遞給如海,又問道:「母親身體可好?」
賈珠恭敬的回道:「祖母身體健朗,孫男孫女們每日承歡膝下,只是每每想起姑母自于歸之後便不曾歸寧,心中便萬分掛念。祖母得知姑母抱恙在身,特地命侄兒帶來她老人家珍藏多年的雪參,讓姑母好好補補身子。」
賈敏了心中亦是酸楚,當年不顧兄嫂一心讓自己嫁入皇家的意願,執意嫁與如海,讓母親夾在中間很是為難。所以這些年來她只是每年遣人送上極豐厚的禮物,從未歸寧,屈指算來,已經有二十年沒有見過母親,當年出嫁時,母親還是滿頭青絲,想來如今已是兩鬢成霜了。
如海看過信,面色有些難看,賈珠只是奉命送信來,並不知道信裡寫的是何事,見如海眉頭鎖起,而賈敏也是滿面疲色,他不敢耽誤賈敏休息,忙告退了出來。
「夫人,這事萬萬不可應允。」賈珠一出門,如海便急急的說道。他知道妻子對都中的老岳母一直懷著一份歉意。只是,無論有怎樣的歉意,他都不能用女兒一生的幸福來抵償。
賈敏長歎一聲,淒然道:「相公,我怎麼捨得送玉兒去那虎狼之地,只是母親……」
如海摟過妻子,輕聲安慰道:「敏兒,這些年你總是為這事暗自傷神,當年是皇上下的旨意,讓你自擇夫婿,內兄自是無權干涉,你那嫂子滿眼只是錢權,何嘗有一絲兒想過你的幸福,對這樣的人,又何必一直心存內疚,我們年年送上極厚的禮物錢財,也算對得起他們了,如今竟然算計我們的獨生女兒,我說什麼都不能答應。」
「爹爹,誰要算計女兒?」小黛玉正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紫檀托盤,一步一步慢慢的走進來,剛好聽到如海的話尾,不由詫異的問道。
如海忙接過托盤,嗔道:「玉兒,做什麼自己端,讓丫環們來做這些事就行了,若一個不小心燙著了,爹爹娘親可要心疼死了。」
小黛玉長呼一口氣,方纔她也是提心掉膽呢。「爹爹,玉兒前日看書上說,但凡煎藥,製藥膳,一份虔誠的心力最為緊要,玉兒親手給娘親煮的,必定比丫環們做的更有效用,娘親吃了就會好起來啦。」
賈敏聞言,眼淚奪眶而出,且喜且泣道:「好玉兒……」
黛玉急忙手腳並用的爬上床,用嫩嫩的小手去擦母親臉上的淚,飛快的說道:「娘親不許哭,書上說了,總哭對身體最不好的。」
賈敏摟著女兒,帶淚笑道:「好娘親聽玉兒的,娘親不哭。」如海將金絲血燕羹吹涼些,送到賈敏手中道:「敏兒,這可是玉兒的一番心意,你可要吃盡了才是。」
賈敏接過白玉碗,小口小口的慢慢吃,不多時,便將一整碗都吃下去了。如海和黛玉見了心中很是驚喜,賈敏因身子不好,每頓飯總是吃個兩三口便不吃了,如今能吃下一整碗金絲血燕羹,可見是身體恢復有望了。
服侍賈敏漱過口,小黛玉才偎到父親懷中,揚起臉問道:「爹爹,是誰要算計玉兒?」
如海輕咳一聲,看看賈敏,見賈敏點點頭,才說道:「玉兒,你知道你外祖母家麼?」
小黛玉點點頭,輕聲說道:「玉兒知道,上年玉兒還給外祖母做了一個三星荷包,和爹娘送外祖母家的禮物一起捎去的。」
如海微一點頭,說道:「你外祖母家有個二舅舅,二舅舅家裡有個哥兒名叫寶玉,他比你大一歲。你外祖母來信說要將你聘給寶玉。」
黛玉一楞,她到底還小,並不知道聘給寶玉是什麼意思,只是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疑惑的看著如海。
如海見了那純淨似水的眼神,心中一疼。抱緊女兒說道:「你外祖母想要你給她做孫子媳婦。就像娘親嫁給爹爹一樣。」
黛玉小眉頭一皺,不高興的說道:「外祖母家一定不好,況我又不認識這個寶玉,為什麼要嫁給他,玉兒只要陪著爹爹娘親,哪裡都不要去。」說著掙開如海的懷抱,拉著賈敏的手道:「娘親,玉兒不要啦!」
如海笑道:「玉兒,憑什麼說外祖母家不好?」
小黛玉挑起秀氣的小眉頭,有條不紊的說道:「第一,爹爹娘親雖然每年給外祖母家送厚厚的禮物,可是卻從不曾帶玉兒去過,若是與外祖母家極親厚,如何玉兒都五歲了還不曾見過外祖母;第二,每每外祖母家回禮,總是一前一後兩份,前一份不過是粗俗東西,最多也只能賞賜給下人,後一份雖然量少,可樣樣精緻貴重,是外祖母暗裡遣人送的,顯見得外祖母在家中很是不易,舅舅舅母們未必是真正的孝順。這樣的家,玉兒才不要去。」
如海抱起女兒,心中極為寬慰,有這樣聰慧靈秀的女兒,他知足了。賈敏亦含笑看著女兒,心想倘有一日自己去了,也是能含笑九泉的。
如海逗弄女兒道:「乖玉兒,給爹爹說說,你想嫁給誰呀?」
小黛玉想也不想,立即說道:「玉兒要嫁給沐哥哥。」
如海笑道:「你還記得沐兒長什麼樣麼?」當日給黛玉過完滿月,老爺子便和水靖,北靜王爺水沐一起悄悄返京了。兩月之後,便傳來北靜王爺水溶薨逝,北靜王嫡子水沐襲爵的消息。因知道內情,所以如海和賈敏並不傷心,這幾年來水溶掌管嘯龍堡,與如海暗裡時常聯繫,便是小黛玉,也記得那位極疼愛她的水伯伯。
只是水沐自襲了爵,便再也沒出京過,與小黛玉一分別就是五年。不過這五年裡,水沐不但每十天便寫一封信來,而且一年之中總有十數次遣人給小黛玉送來些稀罕玩意兒,是以小黛玉雖然五年不見水沐,可水沐於她並不陌生,在黛玉心裡,水沐是除了爹娘之外,最為疼愛她的人。所以如海一問,黛玉便有此一答。想必在京中的水沐若是知道這個消息,定要樂翻天了。
如海這五年來掌管鹽政,看似平淡無為,實則在不知不覺中將鹽盡數收歸國庫,只是他行事謹慎,忠順王府頭三年上竟然一絲一毫都沒察覺,直到忠順王府一年前更換帳房核查總帳,才發現從江南來的鹽稅一年比一年少。忠順王爺左常大怒,立刻派人到江南暗殺如海。只是每每派出人來,總是盡數折了,兩年下來,忠順王爺派的殺手死在江南的,不下百人。忠順王爺暴跳如雷,花了重金請江湖之人,無奈不論他出多少錢,都沒有人肯接。原因無他,只因江湖中極神秘的嘯龍堡發出嘯龍玉令,若有人敢對如海一家不利,嘯龍堡的金甲騎士必滅其滿門。
左常也想過讓兒子左昊到江南行刺林海,只是這個兒子向來牛心左性,他若不肯做的事,便是刀架脖子上,也決改變主意。左常被這個唯一的兒子氣得七竅生煙,可又拿他沒轍,畢竟,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兒子。左昊也如水沐一般,三五不時的給小黛玉送些禮物,寄些信件,只不過這些事情他是瞞著父親做的,忠順王爺起初並不知情,後來知道兒子與林海一家過往甚密,氣得大病一場,足足將養了一個多月才好了起來。
一日忠順王爺見兒子又鬼鬼崇崇袖著些東西悄悄出門,他知道這必是給江南林家捎東西,左常心中一動,換了青衣小帽,悄悄綴了上去,直跟著左昊來到西城,進了威遠鏢局……
第六章 :歎歲月流光容易把人拋(下)
「玉兒,左昊又派人送東西來了。」如海手拿一隻不大的錦盒,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走入書房對正埋頭苦讀醫書的小黛玉說。這左昊實在執著,每逢如海賈敏黛玉三人的生日及各種節令,他都遣人送來禮物,一連五年不曾間斷過。初時如海也曾退過禮物,可左昊必然再加厚數倍送回來,如此數次,倒讓如海很是為難,退禮好似成了要禮物,無奈之下,只得造了單子盡數收好,以期將來有合適的時機再還給他。
黛玉抬起頭來,眨眨有些酸澀的水漾雙眸,逸出低低的一聲歎息,輕道:「爹爹,左昊哥哥做什麼總是送東西來?」
如海不知要怎麼對女兒說,只得轉開話題說道:「這裡還有一封信,玉兒,先看看信吧。」
黛玉聞言接過信,悶悶的打開看了,誰知看完卻高興的跳了起來,摟著如海的脖子道:「左昊哥哥得了一株千年天山玉蓮,說是給娘親吃了娘親就會好起來。」
如海聞言也不禁動容,因忠順王的關係,他對左昊一直比較冷淡,可左昊卻對自己這一家人處處用心。那千年天山玉蓮他也聽說過,說它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有醫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自打賈敏生病以來,如海出動了天機閣和嘯龍堡的力量尋訪天山玉蓮,足足找了四年都不曾找到。如今這天山玉蓮竟然就在自己手中的錦盒之中,如海頓時心潮澎湃,想著賈敏服下玉蓮身體便能康復,如海激動的手都抖了起來。
如海小心翼翼的將錦盒輕輕放到紫檀書案上,屏住呼吸,手顫抖的幾乎打不開盒蓋。黛玉見父親激動異常,也跟著緊張起來,小小的身子緊緊貼著父親,大氣不敢出,兩隻眼睛定定的瞪著盒子。
深吸一口氣,如海終於打開盒蓋,只見錦盒裡端端正正放著一隻墨玉匣子,匣子上放著一紙短箋,寫的是如何取出玉蓮及服務之法。如海的手指觸及墨玉匣子,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墨玉匣子冷如寒冰,雖然正是夏日,如海也禁打了個寒顫。
黛玉感到爹爹身子一抖,忙揚起頭問道:「爹爹,你怎麼了?」
如海平復一下心情,輕聲道:「爹爹沒事,這匣子好冰,玉兒,你身子弱,快去椅上坐著,別在這裡,回頭受了寒氣可不好。」
黛玉乖巧的爬上椅子,趴在書案上,不錯眼珠的盯著墨玉匣子,心中極為好奇。
如海轉身取出一盞白玉海,從錦盒裡取出一個墨玉瓶,用力拔下塞子,將瓶中的乳白的天池玉漿傾入海中,只見一股氤氳白煙裊裊升起,一股徹骨的寒氣立刻充滿整間書房。小黛玉驚呼一聲,「好冷」便跳下椅子跑去拿衣服穿。如海雖然身子健實,也不禁打了寒顫。小心的移開墨玉匣子的蓋,只見一株透明如玉的碗大蓮花靜靜躺在匣中,哪海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這便是千年天山玉蓮。」
用玉簪挑起玉蓮放入白玉海中,玉蓮一接觸到白玉海中的天池玉漿,便立刻散發出眩目的七彩流光,小黛玉穿好衣服過來一看,眼睛都看呆了,好半晌才小聲道:「天啊,好美!」
就在說話間,千年天山玉蓮在慢慢變小,漸漸的,盡數溶到天池玉漿中,七彩流光散去,只剩一海清澈如碧的玉蓮凍。
如海喜道:「好了,好了。玉兒,去取玉托盤和玉勺來,我們送給娘親吃,娘親吃了它病就會全好了。」
黛玉歡喜的取過玉盤玉勺,跟著如海端了千年天山玉蓮凍送去賈敏房中。賈敏聽得自己恢復有望,心中極高興,在榻上斜倚著引枕,將一海玉蓮凍全都吃了下去。
如海緊張的盯著妻子,見賈敏吃完,臉上浮起笑容,柔聲問道:「敏兒,你覺得怎麼樣?」
賈敏深深吸口氣,感到胸口彷彿不那麼悶了,眼睛也清爽許多,再輕輕活動一下,只覺得不像平日裡那般渾身無力,賈敏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輕快的說道:「果然是神藥,妾身覺得好多了。」
如海聞言,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落回腹中,他笑道:「有效就好,有效就好。」
黛玉聽到這話,開心的跳上床,兩隻小手緊緊摟著母親的脖子,臉貼著臉,撒嬌道:「娘親好了,娘親好了!玉兒要娘陪著放風箏打鞦韆,還要娘帶玉兒去逛廟會,去看燈……」小黛玉一下子把自己想要娘親陪著做的事情統統倒了出來。
如海笑道:「玉兒,急什麼,過幾日你娘親就會全好了,到時讓你娘親一件一件陪你做。」
賈敏聽了黛玉這真情流露的話,心中不由一酸,眼睛一澀,淚珠兒便從面上滾落下來,這幾年因她身子不好,小黛玉被迫學得像個小大人,從來沒有過一日快樂玩耍的過。自己這個娘親做得太不稱職了。
如海與賈敏心意相通,自是知道她為何落淚,便笑著安慰道:「日子還長著呢,敏兒。」
賈敏點點頭,擦去淚,抱緊黛玉的身子,疼愛的說道:「玉兒想要娘做什麼娘就做什麼。」
黛玉忽然叫道:「啊,想起來了,娘啊,玉兒要一個小弟弟。」
賈敏聞言臉上一紅,如海更是尷尬的乾咳一聲,說道:「玉兒,不許胡說。」
黛玉抬起頭,不解的看著面紅耳赤的爹娘,奇道:「玉兒聽嬤嬤們說的,一定要有個弟弟,我們家才有後繼香煙,不對麼?」
如海賈敏聽了這話俱是心中一慟,命中注定的事情,又怎麼強求?有了玉兒已是天大的驚喜,難道上天真的會再賜林家一個男孩麼?
如海低斥道:「玉兒,不許胡說。」見賈敏摟著黛玉神色黯然,如海又道:「我們玉兒聰明伶俐,比兒子強多了,有玉兒,我便知足了。」
「如海,如海,快出來,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這一家三口正說著話,忽聽外有個壓抑的興奮聲音響起,黛玉一聽這聲音,開心的跳下床,飛跑出去,一面跑一面叫道:「伯伯來了,伯伯來了。」
如海大笑,快步迎出門,喊道:「師兄,你怎麼來了。」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詐死脫身的前北靜王,如今的嘯龍堡主水水溶。只見他身上斜背著個包袱,面色蒼白蹲在門口,正好接住飛撲出來的小黛玉。小黛玉因今日娘親服了天山玉蓮身體好的原因,也不嫌水溶身上髒,撲到他的懷中便在水溶鬍子拉碴的臉上重重親了一下,叫道:「伯伯,玉兒好想你!」
水溶大感驚訝,來林府多少次了,玉兒可沒一次對他這麼熱情過,便是自己乾乾淨淨的,玉兒都說自己是臭伯伯,別說是親了,就是抱一抱,也得要玉兒心情好才行。
如海緊跟著出來,一把攥住水溶,高聲道:「師兄,你來的正好,愚弟正有一樁喜事要慶賀,咱們兄弟要好好喝幾杯……」
水溶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中暗道:「難道這父女倆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我尋得天山玉蓮,敏兒的病有救了?」水溶正想著,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柔柔的女聲:「師兄。」
水溶抬眼一看,只見本應臥病在床的賈敏正扶門站著,笑吟吟的喚著他。水溶奇道:「敏兒,你身子好了?」
如海忙道:「才得了千年天山玉蓮,敏兒吃了身子大為好轉,可不是大喜麼?」
水溶用手一摸自己的包袱,奇道:「這千年天山玉蓮還在我的包袱裡,敏兒怎麼就吃到了?」
如海聽了笑道:「方纔左昊遣人送來的天山玉蓮,敏兒剛剛吃下去。」
水溶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他。」
天山玉蓮並蒂雙生,當日嘯龍堡的第一高手柳湘蓮在天山之顛找了三個月,才找到一株並蒂雙生的千年天山玉蓮,又花了六個月的時間等它開花,為了採下千年天山玉蓮,柳湘蓮和守護天山玉蓮的神獸紫電虯龍拚死搏鬥,終於從龍口裡奪出這兩朵千年天山玉蓮,湘蓮幾乎送了性命。當他帶著兩朵千年天山玉蓮回到岸上,便再也體力不支昏死過去。等到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傷痕纍纍的身體被人包紮的嚴嚴實實,身旁還升了一堆火,只是兩朵天山玉蓮卻變成一朵和一封信,信中只說求一朵天山玉蓮救命,她久下湘蓮的大恩,日後必報。現在看來,那人便是左昊派出的。
不管怎麼樣,只要賈敏服了千年天山玉蓮,身子好起來便行,是誰送的無所謂。水溶想到這裡,便笑道:「只要敏兒身子好了就行,敏兒啊,你好了就好!」
賈敏盈盈拜下,輕聲道:「多謝師兄為敏兒千里奔波。」
水溶朗聲笑道:「敏兒說那裡話來,只要是你能好起來,師兄再辛苦也值得……不說了,如海,今天我們得好好喝一場!」
如海亦朗聲應道:「好,我們不醉無歸!」
賈敏扶著門站著,看著午後的陽光給如海,水溶,黛玉身上鑲了一圈柔柔的金邊,美得如畫境一般,她的眼睛微微瞇起來,正想說什麼,忽然覺得喉頭腥甜,噴出一口紫黑的血,賈敏眼睛一黑,身子一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如海正和水溶說話,聽得身後一聲悶響,猛一回頭,見賈敏正躺在地上,面色蒼白幾近透明,唇邊滿是紫黑的血。哪海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妻子抱在懷中,嘶聲喚道:「敏兒,敏兒……你醒醒!」
水溶放下小黛玉,飛身到近前,也不顧男女之防,扶起賈敏的手腕便給她診脈,一診之下水溶面色大變,冷汗刷得湧了出來,他驚道:「敏兒中毒了!」
如海聞言頓時面無人色,顫抖著雙唇問道:「什麼毒?可有解藥?」
水溶歎了口氣,說道:「先將敏兒放到床上去,讓我細細診治。」
如海抱著妻子踉蹌著走到床邊,小小翼翼的放好,凝視著妻子蒼白的臉容,如海只覺得心頭似被重錘敲擊,痛得無法呼吸。
水溶仔細查看了賈敏的面容,見她神情平靜,唇角帶笑,眼瞼發青,面色浮著隱隱的黑氣,再看指甲根部有一絲細細的黑線,取來銀針試賈敏吐出的那口血,卻見銀針毫無變化。如海見銀針不曾發黑,緊張的問道:「銀針沒有發黑,不是中毒吧!」
水溶重重歎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顆渾圓的珠子,珠子發出異樣的光華,越接近賈敏吐的血,珠子發出的光便越盛,炫目的如正午的陽光一般。看到這種情形,水溶的心涼了半截。這是他特意尋來可驗百毒的珠子,本想送給如海讓他防身,沒想到竟先給賈敏用上了。當這珠子發出刺目的光華時,那毒便是無藥可解的,賈敏中的這毒,便是大羅金仙前來,也無可奈何了。
再探探賈敏的脈息,水溶心底一涼,艱難的對如海說道「這毒無藥可解,敏兒已經去了,如海,你節哀順變吧,」如海呆住了,好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定定的看著躺在床上的賈敏,只見她笑容猶在,就像睡著了一般。如海一動不動,就這麼癡癡的望著……
小黛玉一直抱著桌腿,屏聲靜氣的在一旁看著,聽到水溶宣佈了賈敏的死亡,小黛玉衝上前來,一腳踢到水溶小腿上,尖叫道:「你胡說,你是壞伯伯,娘親沒有事……」水溶心中極痛,他抱緊小黛玉,哽咽道:「玉兒,你娘親……真的……去了」
「沒有,敏兒沒有去,她只是睡著了……」如海喃喃著,緩緩走到賈敏身邊,輕柔的展開薄被為她蓋好,慢慢蹲了下來,端詳著賈敏含笑的臉,低聲耳語道:「敏兒,你睡吧,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好了……」如海輕聲說著,淚水卻滑落下來,打濕了覆著賈敏的錦被。
「你騙人,你是大騙子,我不要理你……你放開我……爹爹,救命呀……」黛玉在水溶懷中大聲尖叫,拚命的掙扎,對著水溶又抓又咬,水溶一言不發,只是把黛玉牢牢抱在懷中。
如海蹲在床前,只癡癡的看著賈敏,對黛玉的哭鬧充耳不聞,黛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脹得通紅,水溶長歎一聲,一手放在黛玉背上,為她理順氣息,黛玉哭得累了,才抽泣著說道:「伯伯,你放玉兒下來好不好,玉兒要爹娘……」
水溶心中一酸,忍了許久的淚刷的落了下來。他把黛玉把到如海身邊,喚道:「如海,你還有玉兒!」
黛玉跪在父親身邊,拉著如海的衣襟泣道:「爹爹,娘親真的只是睡著了麼?」
如海摟住黛玉,瘖啞著聲音說道:「玉兒別吵,讓娘親好好睡覺。」
第七章 憐孤獨雙王賈府齊奔喪
兩匹快馬一前一後箭也似的急馳在京城通往淮揚的官道上,前面馬上的人正是現任北靜王水沐,他得了父親的飛鷹傳書,當下什麼都不顧,只和北靜太妃說了一聲便打馬出京,一心只想著早日到江南,去見疼愛他的賈敏最後一面,去支撐那可憐的小玉兒妹妹。他回頭一看,見從後面追來的竟是忠順王世子左昊,水沐冷哼一聲,也不理他,越加打馬如飛,他座下的是嘯龍堡從天山草場誘捕到的汗血寶馬,非是一般駿馬可比,不多時便將左昊遠遠甩在後面。左昊知道自己的馬匹無論如何都趕不上汗血寶馬,直恨得咬牙切齒,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這五年來,左昊處處與水沐別著來,滿京城有誰人不知,小北靜王爺和忠順王世子是天生的對頭,兩人只要一見面,輕則唇槍舌箭,重則大打出手,便是在金鑾殿上也不例外,曾在一月之中三次在金殿外動起手來,打壞宮中建築飾物無數。為這事,皇帝水靖都要頭疼死了,無論他怎麼調解,這二人就是不買賬,依然我行我素,無奈之下,皇帝只得以北靜王爺年幼,需要用心讀書為名,讓他無事不必上朝,這才省下大筆的皇宮維修費用。
北靜太妃聽到賈敏突然辭世,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和賈敏本是手帕交,未出閣之前最是親密的,後來賈敏跟著如海回了姑蘇,才來往的少了些。原說著過幾年江南穩定了,如海便會舉家入家,北靜太妃一直盼著這一天,也曾四處為林家看房子,選到一處離北靜王府最近的宅子,北靜太妃作主買了下來,本想給賈敏一個驚喜,可是如今宅子雖在,人卻永遠住不進去了。也無心裝扮自己,北靜太妃忙忙的乘了轎子遞牌子進宮求見皇帝。水靖一聽賈敏辭世,心頭大慟,吐出一口鮮血來,北靜王妃不曾想到皇帝會這麼大的反應,慌的要傳太醫,水靖慘白著臉搖手低聲道:「不妨事,只是血不歸經,不必驚動太醫。」
緩過這口氣來,水靖眼圈通紅,拉著北靜太妃道:「王嬸,沐兒是不是已經去江南了?」
北靜太妃抹著眼淚說道:「他一得了信就去了,也顧不得來向皇上請旨,請皇上看在他一片至誠,不要降罪於他。」
水靖歎了口氣跌坐御榻之上,悶聲道:「朕也想去送師母最後一程,只是現在朕不能出京。唉……到何時朕才能隨心所為,不用顧忌這個提防那個的。」
北靜太妃聞言只得垂頭不語,京中各方勢力糾結,此時皇帝的確不宜出京。皇帝重重歎口氣,說道:「算起來恩師的折子這幾日也應該到了,罷了,朕命都太監總管齊勝追上沐兒,讓沐兒代朕祭奠師母吧。」
北靜太妃進宮來一是為了通知水靖賈敏去世的消息,二便是替水沐請罪,畢竟親王無旨出京是大罪,若被有心人利用了,便是水靖有心保水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聽了這話,北靜太妃跪下道:「謝皇上不罪之恩。」
水靖歎口氣,雙手扶起北靜太妃,黯然道:「王嬸,無人時就不必行這些虛禮了,如今朕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了,王嬸,您只當我是以前那個靖兒吧!」
賈府得了林府送來的喪報,老祖宗史老太君當時就背過氣去,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抹鼻煙的,很費了一番周折才把老太君救醒過來。史老太君一醒來便哭道:「快備車船,我要去見敏兒!」
賈赦賈政都跪下求道:「老祖宗,您禁不起這長途奔波,還是讓兒子們去吧。」
老太君說什麼也不肯答應,一疊聲的叫管家的二兒媳婦王氏打點行裝,她恨不能立時飛到江南去。
王氏也跪著求道:「老太太已有了春秋,這路遠迢迢的,若是有個什麼,叫兒媳如何擔當,求老太太不要去了。」
老太君心中痛極,啐道:「我是知道的,你一向恨敏兒,她去了可稱了你的心,我可憐的敏兒呀,你怎麼拋下為娘就去了……」
王氏原本對賈敏就極為不滿,如今見老太太因著賈敏當眾給自己沒臉,心中越發恨了,暗道:「狐媚子,死了還要連累我,死的好,怎生不早些死。」可面上卻越發的恭敬,連連磕頭道:「媳婦不敢,求老太太明鑒。」
一番哭鬧過後,老太太終因上了年紀奔波不得,只好留在都中,由賈赦賈政前往揚州弔喪。
淮揚城裡滿天皆素,滿城的百姓都換了青衣素服,絡繹不絕的前往林府。這五年來,淮揚城裡的的老弱病殘鰥寡孤獨有誰不曾得過林府那仙人般的夫人的接濟。雖然賈敏身子一直不好,可從沒停止過接濟窮苦百姓,至於修橋鋪路之一類的事情,更是做了不知多少。況且林海坐鎮江南鎮懾著那起大小貪官,讓他們不得不收斂些,因而江南百姓的生活都比先前要好上許多。如今聽說林府夫人病逝,老百姓們自發的前去林府弔唁,去送林夫人最後一程。
林府正堂之內,賈敏正躺在那具冰冷的金絲楠木棺材裡,黛玉渾身素白,披麻戴孝的跪在靈前,無聲哀哭不止,原本纖瘦的身子更加虛弱,如池中一枝清荷被狂風暴雨打過一般。水沐衝進靈堂,看到便是這樣一幅場景。水沐雖然五年未見過黛玉,可對黛玉一點都不陌生,他一陣風似的衝到黛玉身邊,撲通跪倒,一把將黛玉摟入懷中,緊緊的抱著黛玉道:「玉兒,沐哥哥來了。」
黛玉身子一鬆,原本她是應該感到很陌生的,可奇怪的是,黛玉在水沐懷中竟然找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好似千萬年來就是和他如此相依相偎。
「沐哥哥,娘親不要玉兒了!」黛玉軟軟的帶著哭意的聲音在水沐耳邊響起,水沐聽了心中大慟,收緊胳膊,直想把黛玉勒到自己身體中,柔聲哄他道:「好玉兒,不哭,一切有沐哥哥,沐哥哥會永遠陪著玉兒。」
黛玉聽了這話,繃了這些日子的心情鬆了下來,緊摟著水沐放聲大哭起來。聽到黛玉哀絕的哭聲,林府中人全都落下淚來,這倔強的小姐呀,終於放聲哭出來了,可憐的小姐,從小就那般乖巧那般善良,對所有人都那麼的善解人意,老天怎麼這麼狠心,讓這麼好的小姐這小麼就沒了親娘……靈堂之外,盛開的百花聽到黛玉哀痛至絕的哭聲,花枝一陣搖動,頓時滿地落紅,枝頭再無一朵綻放的花兒。
水沐陪著黛玉跪著,由著黛玉將所有的哀傷哭出來。前來弔唁的人們在靈堂前一看,見一個少年正抱著小姐,小姐一反常態,摟著少年的脖子放聲大哭,那份哀傷便是不相干的人聽了,也忍不住要落下淚來。再看那少年竟是穿著一身素白的王服,當今的少年親王只有一位,就是北靜王水沐,看到北靜王親來弔唁,而且和林府小姐這般親近,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當下打定主意,要好生巴結如海,以求能得提攜,有個好前程。
黛玉的哭聲驚動了正幫著如海料理喪事的水溶,他知道這必是兒子到了。看一眼形如槁木的如海,水溶心中長歎,搖搖頭走出門,前去靈堂。
「放開林姑娘!」水溶還沒走到靈堂,便聽到一聲憤怒的大喝。這聲音水溶並不熟悉,當下快走幾步,邁入靈堂,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少年男子手執馬鞭直指跪在地上抱著黛玉的水沐。水沐頭也不回,只是緊緊抱著黛玉哄著,理也不理那少年。
黛玉聽得這聲音,抬起頭來,映入朦朧淚眼的是一個未及弱冠的英俊少年,黛玉略一思忖,輕輕推開水沐,想要站起來,誰知跪得太久,腿早已木了,一個踉蹌便跌倒在水沐身上。水沐急轉身,將黛玉抱了個滿懷。黛玉小臉慘白,低聲而堅定的說道:「沐哥哥,你扶我起來。」
水沐扶起黛玉,黛玉緩緩的走到那少年面前,抬起頭冷冷問道:「你是左昊?」
左昊心裡一喜,忙點頭道:「是,我是左昊。」
黛玉一聽這話,也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力氣,一下子甩開水沐,一頭撞向左昊,口中大叫道:「你滾……」
左昊一個不防,被黛玉撞退一步,黛玉自己也因力盡向一旁跌去,水沐手疾眼快,一個閃身接住黛玉倒下來的身子,摟了她輕聲說道:「玉兒,一切交給沐哥哥,他惹你生氣,沐哥哥幫你教訓他。」
黛玉已經滿面珠淚,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哭道:「沐哥哥……是他……害死娘親……」
黛玉輕輕的一句,卻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水沐和左昊的耳邊,水沐滿臉憤怒,左昊卻一臉驚愕。扶著黛玉到一旁坐下,水沐指著左昊喝道:「左昊,納命來!」說著他運足內力一拳打過去,左昊架住水沐這一拳,扭頭衝著黛玉喊道:「林姑娘,如何說是我害死林夫人?」
水溶見他們就要打靈堂打起來,怒喝道:「都住手!你們要鬧得林夫人在天之靈不安麼!」
水沐左昊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與如海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身著銀白素袍站在門口,黛玉見水溶出現在靈堂前,跑過去拉著水溶的手泣道:「大伯伯,是他害死娘親的。」水溶借死脫身後,特意請了江湖名匠做了一具與如海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具,假稱是如海的遠房大哥林嘯海,與林家往來。水沐自是知道內情,左昊放在江南的探子只知道如海到淮揚後與失散已久的遠房大哥相認,是以左昊也知道林嘯海這個人。
水溶抱起黛玉,一雙厲眼掃過左昊,左昊忽然覺得這眼神好熟悉,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只是一時他想不起來。「玉兒,去看看你爹爹吧,這裡有大伯伯。」水溶輕拍黛玉,柔聲對她說道。
黛玉乖巧的點點頭,從林嘯海身上滑下來,走到金絲楠木棺旁,小聲說道:「娘親,玉兒去陪一會爹爹,玉兒會好好照顧爹爹的,娘親放心。」這話讓靈堂上三個男子聽了都是一陣心酸,這麼懂事的玉兒,上天何其忍心,讓他幼年喪母。
看著黛玉轉入後堂,左昊對林嘯海深深一躬到地,問道:「適才林姑娘說是小侄害死林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嘯海見左昊初時神情震驚,既而疑惑,看上去不似假裝,他心中也有些疑慮,只冷冷說道:「弟妹服了千年天山玉蓮之後,立刻毒發身亡。」
左昊「啊」的一聲,身子猛然一震,抬起頭驚道:「怎麼可能,千年天山玉蓮是神藥,可醫死人肉白骨,林夫人怎麼可能被它毒死!」
水沐在一旁也瞪大眼睛,驚詫的看著父親,他也知道千年天山玉蓮可以治賈敏的病,可是賈敏怎麼反而被千年天山玉蓮毒死?
林嘯海冷冷說道:「千年天山玉蓮自然可以治病,可加了料了天山玉蓮便是追魂索命的毒藥。」
左昊聽了這話,啊的大叫一聲,拔腿便往外跑,水沐喝道:「站住!」只是左昊理也不理,飛一般掠出林府,在府門還撞到兩個中年男子。
「算了,沐兒,讓他去吧,先料理好你林嬸嬸的事情再說。」水溶長歎一聲,按住正要飛身追出的水沐,歎道。
「大老爺,宮裡的都太監總管和都中的舅老爺們來了。」林忠急匆匆走進來回稟,他真的以為林嘯海是林如海的遠房堂兄,況且平日裡如海也對他們說過,林嘯海可以作主家中的一切事情,故而他回稟過如海,見如海沒有任何反應,便直接來回林嘯海。
林嘯海聽了這話,看一眼水沐,說道:「王爺,那都太監總管必是為你來的,你且從後堂出去,會他會合,我去接二位舅老爺。」
水沐無言的點點頭,由如海的書僮林硯引著從後堂繞出,自去尋都太監總管齊勝。
林嘯海吩咐大開中門,迎接舅老爺。中門剛開,便聽一個略顯蒼老聲音哭道:「可憐的敏妹呀,你怎麼就去了……」
林嘯海定睛一看,見哭的人是大舅老爺賈赦,他抖動著半白的鬍子,眼睛通紅,看上去很是傷心,在他身後半步,跟著的是二舅老爺賈政,賈政雖然並沒哭出聲來,只那黯然的神情倒比賈赦顯得更真實些。
林嘯海深深一躬,說道:「二位舅老爺遠來,一路辛苦了。在下是如海的堂兄林嘯海,如海傷心已極病倒在床,嘯海受堂弟之托,料理弟妹的後事。
賈赦聞言明顯的一怔,抬起眼來,眼中頗有幾分責難,沉聲說道:「我那敏兒妹妹雖然身子弱些,可怎麼死了?」
林嘯海何等心思細密,一聽這話便知道了,這一位敢情不是來弔喪,而是來鬧事的。於是冷眉一挑,正要回話,那知賈政聽賈赦這話的意思不對,忙上前一步還禮道:「家母聞得小妹去世,痛斷肝腸,命我兄弟前來送敏妹一程,請林親家引我們去小妹靈前上柱香吧。」賈赦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說話,只是暗自打起小算盤來。
林嘯海點點頭,心道:「這賈政還算個明白人。」便命人引了賈赦賈政到靈前上香,賈赦一路走來,見往來穿梭的丫環個個氣質不凡,雖然只穿普通的白布孝衣,可行動舉止間都帶了幾分賈敏的品格,不由心中大動,暗想著必要生點什麼事,好從這林家弄幾個丫環到手不可。賈禍政一路目不斜視,自然沒發現自家哥哥的齷齪心思。
行至靈堂,見一具金絲楠木棺放在正中,賈赦不由想道:「這金絲楠木貴重無比,便是京裡老王爺們去了,也有用不起的,看來這林家底子厚實,這一趟若不弄個十幾萬兩銀子,也枉費跑這一趟。
賈政一見棺材,眼淚嘩的湧了出來,接過香敬上,賈政撫棺哭道:「敏妹,二哥來看你了……」一語未盡,便已泣不成聲。賈赦見了,少不得也要一起哭上幾聲,只是他一面哭,一面拉著袖子遮了面,從袖底偷偷看靈堂上伺候的環們。
一時哭畢,黛玉已出來答禮,賈赦見黛玉長得極似賈敏,雖然小小年紀,卻已露絕代風華之姿,他的身子早已酥了。賈政見了黛玉,如同見到賈敏一般,扶起跪倒在地的黛玉,好言說道:「外甥女兒,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才是。」
黛玉這是第一次見到兩位舅舅,見大舅舅看自己的眼神中透著一些讓人極不舒服的東西,聽到二舅舅和緩的聲音,抬起頭看到到二舅舅眼中痛苦憐惜的眼神,黛玉柔柔的泣道:「多謝二位舅舅。」
聽到黛玉軟軟糯糯甜美的聲音,賈赦昏花的老眼一亮,這樣的聲音,和敏妹小時的一模一樣,真可惜啊,自從敏兒出嫁,就再也聽不到這樣的**的聲音了。如果……賈赦心中因那見不得人的心法而激動起來。
悠于 2015-4-7 11:40
第八章 :實無奈黛玉別父入京城(上)
「林親家,聽說北靜王爺前來弔喪,不知王駕現在何處?我兄弟二人禮當前去拜見才是。:」賈赦在林府丫環們身上動完心思,才想起剛才聽都太監總管齊勝說北靜王爺奉旨弔喪,先行一步已經進了林府,他滿以為這是皇家看在他賈家的面子上才給的這份榮耀,所以大大咧咧的問道。
水溶心中對這位赦老爺煩透了,只因這是賈敏的喪事,賈赦又是娘家來人,他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淡淡說道:「北靜王爺何等金尊玉貴,他去哪裡又豈是我林府可以安排的,少時便要接恩旨,到時大舅老爺自可拜見。」
賈赦心念又一動,問道:「我那妹婿何在,如何我們來了他也不迎?這林府的禮數還真是與眾不同。」
水溶心知這是賈赦開始要生事了,便不卑不亢的攏著手淡淡說道:「堂北傷心過度,已病得臥床不起了,他有心來接二位舅老爺,只是心有餘卻力不足。」
賈政聽了忙說道:「如海病重在床,我們理當去看他,林親家,煩您引我們過去。」
賈赦聽到如海病重,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絲喜色,見了林府的擺設無一不雅致貴重,一看便知價值不斐,他便在盤算林家到底有多少家產,如果林海病死了,這些家產必然全由小黛玉繼承,而小黛玉除了賈府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親戚,如此一來,只要把小黛玉接到賈府,這林家的一切就自然歸了賈府,想到這裡,賈赦不禁興奮起來,看向小黛玉的眼神是又多了幾分熱切。
水溶冷眼看著,心中自然有一番計算,莫說如海現在只是傷心過度並無性命之憂,便是如海真有三長兩短,他也絕不會讓賈家算計黛玉去。
來到至如海床前,賈政見如海形如槁木,哪裡還有當年那翩翩探花郎的風姿,心酸的說道:「妹婿,節哀順變,你要好生保重身子。」
如海眼中一片死寂,一句話都不說,賈政知他悲痛欲絕,並不怪罪,哪知一向看不起如海的賈赦冷冷說道:「姑老爺好大架子,敏妹死得不明不白,今兒我們既來了,說什麼也得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妹子如花似玉一般的人,她嫁到林家一天福也沒享到,好容易你做了官,我妹子反死了……」
水溶聽了這話勃然大怒,喝道:「大舅老爺太過份了,我堂弟伉麗情深,如今弟妹病逝,堂弟傷痛欲絕,你不說安慰於他,反而冷言相向,這便是堂堂榮國府的規矩麼!你若是真心實意來弔喪,我林家自以貴賓待你,若是前來鬧事,也休怪林某不客氣。」水溶身處上位,自然有一番王者之氣,幾句擲地有聲的話一說,再配上那凌厲的眼神,倒嚇得賈赦不由退了一步,顫著手指著他道:「你……你……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爺面前指手劃腳。」
「大老爺……」賈政眼中滿是不贊同,沉聲叫道,賈赦知道府裡的老太君還是偏心賈政的,若他回去對老太君說些什麼,只怕自己要落不是,便重重哼一聲,忿恨的瞪了水溶一眼,別過頭去不理這二人,只算計前面案上擺著的和田玉薰爐能值多少銀子。
賈政很是尷尬,有心與如海再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又礙著賈赦和林嘯海在場,他一句也說不出來,看著林如海的樣子,他心裡一陣難過,搖搖頭拉著賈赦出房去了。
下人來報,說是北靜王爺要傳聖旨,水溶親自扶了如海起來,架著他來到靈堂之外,一眼看到那烏沉沉的金絲楠木棺材,如海心如刀割,痛得喘不過氣來,顫抖的手緊緊攥住水溶,空洞的眼神飄忽不定,瘦得皮包骨頭的身子無力的靠在水溶身上。站在香案前的水沐一見如海這般情形,忙道:「皇上口喻,林大人不必跪接聖旨。只請坐著聽吧。」
水溶扶如海在靈前坐下,如海呆呆的望著賈敏的靈位,好似已經神遊天外,去追尋賈敏一般。黛玉跪在如海膝下,望著憔悴已極的父親,頓時淚飛如雨。
水沐見黛玉如此,心疼的眉頭緊鎖,忙道:「制曰:朕驚聞林門賈氏病逝,不勝哀痛,舊年朕從太傅讀書,夫人亦常指點於朕,與朕有半師之誼,朕每念及此,心中極痛,今特追賜林門賈氏為正一品奉國夫人,謚慈懿。欽此。」
在後堂迴避的賈赦賈政兩兄弟聽到這樣的旨意,同時驚呆了,他們都沒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破格封賜賈敏。賈政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賈赦則眼珠子亂轉,思量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旨意。
頒罷旨意,水沐快步走到如海面前,深深一躬到地,言道:「世叔,請節哀順變。為了玉兒妹妹,您也要打起精神來,玉兒妹妹她離不開您,您不能不管她。」
黛玉聽到這話,不由哀痛更甚,單薄的肩膀一聳一聳,哭得越發傷心。水沐見了心如刀絞,扶起黛玉柔聲道:「玉兒,別哭了,這些日子你一定沒好好歇息過,聽沐哥哥的話,去吃點東西,睡一覺,世叔會好起來的。」
黛玉此時最信任的人便是水沐,聽了他這話,紅著眼睛點點頭。水沐便喚道:「雪雁,你扶小姐回房,服侍她進些雪參粥。」
雪雁屈膝行了個禮,上前扶著黛玉,慢慢的從側門出去,回到黛玉的繡樓之中。王嬤嬤早已端來水沐特意吩咐她熬的雪參粥,輕聲哄著黛玉道:「小姐,你好歹吃一口,這是王爺命老奴為您準備的。」
黛玉勉強吃了兩口,便推開碗搖頭道:「嬤嬤,玉兒不想吃。」
王嬤嬤心疼的看著黛玉瘦脫形的小臉,憐惜的說道:「小姐,你不吃可怎麼行?老爺現在不吃不喝,誰都不理,您若是再不吃把身子弄垮了,可讓誰來照料夫人的後事?夫人生前最擔心的就是小姐,若是夫人在天之靈知道小姐這樣,如何能安心?」
黛玉聽了這話,抬起朦朧的淚眼望著半空,喃喃道:「娘親,玉兒是聽話的好孩子,玉兒不要娘不安心。玉兒吃……」
聽了這話,王嬤嬤和雪雁都背過身去,偷偷擦去湧出的眼淚,再回過頭來,見黛玉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雪參粥,淚水卻不斷的落中粥中。雪雁再也忍不住,轉身跑出去,灑下一路哭聲。
王嬤嬤等黛玉吃完,服侍她漱過口,便將黛玉抱在懷中,一邊輕輕晃著一邊哼起了賈敏生前常唱給黛玉聽的曲子。守了幾天的靈,黛玉早已倦極了,聽著這熟悉的曲子,黛玉噙著淚進入了夢鄉。
靈堂上,水沐跪在賈敏靈前,望著靈位暗自起誓:嬸嬸,您請放心,沐兒會一生一世照顧玉兒,照顧世叔,為您報仇。起過誓,水沐又暗自祝禱道:嬸嬸,若您在天有靈,請給世叔托個夢,他如今什麼都不管,玉兒妹妹好生可憐。
水沐正想著,忽見如海站起來伸手大叫道:「敏兒?是你麼,敏兒……敏兒,你別走……」
水家兩爺子趕緊來到如海身邊,同時拉著如海的手道:「如海(世叔)你怎麼了?」
如海黯淡無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抓緊水溶的手道:「大哥,我見到敏兒了,我見到敏兒了。」
水沐心裡咯登一下,暗道:「不會這麼靈吧?」忙問道:「世叔,嬸嬸和您說什麼了?」
水溶看了一眼兒子,眼神中略帶責備之意,這個孩子,怎麼可以這麼問。
如海長出一口氣,頹然坐回椅子,歎道:「敏兒在怪我,她怪我沒有好好照顧玉兒……她說,她明白我的心思,只是我若不好生照顧玉兒,她再也不會見我。」
水溶歎了口氣,這些天他如何看不出如海是一心求死,如今有了賈敏的話,想來如海能振作一些了。
「玉兒……玉兒呢?」如海如夢初醒,拉著水溶的手焦急的問道。
水溶這才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安撫道:「玉兒去歇著了,這些天她一直在守靈,累壞了。」
如海自責的低頭說道:「都是我沒用,對不起她們母女倆個。大哥,敏兒……」見如海好似要說敏兒死的事情,水溶忙攔住話頭說道:「如海,你的二位舅爺就在後堂。」
如海本是聰明絕頂之人,這些日子只因一心求死迷了心竅才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如今醒悟過來,自然能明白水溶話中之意,賈府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再清楚不過了,此次前來只恐不僅僅是弔喪這麼單純。
如海站起身,轉身入後堂,與賈赦賈政廝見過了,賈赦見如海又好轉起來,眼中掠過一絲失望,而賈政見如海好起來,則心中歡喜,親熱的拉著如海的手道:「妹婿,敏兒已是去了,你再傷心也是無用,如今外甥女兒還小,你還要好好照看她。」
如海低聲道:「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敏兒。」
賈赦打蛇隨棍上,立即接口道:「是了,敏妹在家時身子一向很好,怎麼嫁與你便身子不好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又做了官,敏妹偏死了,誰知道敏妹是怎麼死的,林老爺,莫不是你看上什麼人,我敏妹擋了你們的道,你是不是要給我們賈家一個說法。」
不等如海說話,賈赦緊接著說道:「玉兒是敏妹唯一的骨血,如今敏妹去了,我們賈家可不放心玉兒,誰知會有什麼人來虐待玉兒,這次我們定要接了玉兒回京,由老太太親自教養,省得玉兒再有什麼事。」
聽到這樣冷血的話,如海怒極,當下冷著臉說道:「原來舅老爺是來興師問罪的,依舅老爺的意思,是我害死敏兒,還要害死我唯一的親生女兒?舅老爺,你當如海是什麼人,當今帝師也是你能譭謗的。」
賈政聽了這話,直氣得眼睛發黑,再再想不到自己這大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海與賈敏夫妻情深,當年在京中,如海迎娶賈敏時曾主動跪在老國公爺靈前發誓,終生不納二妾,定與賈敏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不知羨煞多少名門閨秀,而如海也做到自己的承諾,縱然賈敏多年無出,也始終對她不離不棄,如今自己這個大小老婆一堆,房裡略有頭臉的丫頭都不放的的大哥居然指責如海對賈敏不忠,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賈政急忙說道:「大哥,你傷心糊塗了不成,如海敏兒夫妻情深,怎會如此,大哥……」賈政拉拉賈赦的袖子,示意他給如海賠個罪,如今如海聖眷正隆,可不能得罪於他。
賈赦哼一聲,並不買賈政的帳,而如海思量起賈敏正是吃了那碗自已親手調的千年天山玉蓮凍才中毒死的,不由心頭劇痛,「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正吐到站在他對面的賈赦身上,賈赦慌得忙用帕子去擦,口裡不住的含糊罵著,賈政實在看不下去,忙扶起如海道:「妹婿,我先送你去歇著,大哥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他也是心疼敏妹心疼的糊塗了。」
如海這一口血吐出,人反而清爽許多,自賈敏死後,一一股鬱結之氣堵在他心頭,如今隨著這口血吐了出來,這股氣便也散開了。如海搖搖頭道:「我不礙的。」說完喚人進來領碰上賈赦去換衣服,他實在也不想再見到賈赦那醜惡的嘴臉,便告了個罪出來,看黛玉去了。
等服侍賈赦換衣服的人走了,賈政才責怪道:「大哥,你怎麼這樣說話,如海本來就很傷心,你何必如此。」
賈赦瞥了賈政一眼,心想,真是個書獃子,難怪到現在還是個工部員外郎,又想著兄弟兩個不曾分家,少不得還要綁在一起,便壓低聲音說道:「二弟,你看林家現在如何?」
賈政被他問得一楞,奇道:「什麼如何?」
賈赦搖搖頭,乾脆和盤托出道:「妹婿正當壯年,咱們妹子沒了,他必是要續絃的,到時他林府便和咱們賈家沒關係了,你想,敏兒在時,那一年不送上萬兩銀子的禮來,以後可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也知道咱們府裡出的多進的少,這幾年若不是敏妹送的禮來,只怕都維持不下去,所以為兄想,將玉兒帶回府中,一則可慰老太太思念之情,二則,有了玉兒在賈府,如海少不得每年送來幾萬兩銀子,那時府裡的日子便好過了。」
賈政聞言臉漲得通紅,好半晌,歎口氣道:「這如何好,這如何好……」
賈赦聽了這話,知道賈政心裡是答應了,便道:「二弟,為兄也不讓你為難,這事你不用管,只我去和如海說,敏兒最是孝順老太太,我就不信搬出老太太來,他還能死扛著不答應。」
賈赦這裡想得正美,卻不知這話被如海的書僮林硯聽得真真切切。林硯大驚,不敢驚動房中的二賈,悄悄兒走到靈堂之上,將水溶請至一旁,把才纔聽來的話學了一遍。
水溶聞言大怒,啪的一聲將手中的五彩汝窯蓋碗捏得粉碎,低聲怒道:「想得美!」
林硯跪下道:「我們老爺正傷心,奴才不敢去說這話,奴才知道大爺本事大,求大爺想個法子,千萬不能讓他們帶了小姐去。」
水溶扶起林硯,讚道:「你是個忠義的,放心,任誰想打玉兒主意,都要先掂掂自己夠不夠份量。你好生伺候老爺,這事我來料理,不必告訴你家老爺。免得給他添堵。」林硯磕過頭退了出去,水溶坐在椅上細細思量起來。正想著,忽然林忠走了進來,輕聲道:「大爺,老爺請您到書房去。」
「大哥,我想讓沐兒帶玉兒進京去。」一進書房,水溶便聽如海對他這樣說道。
「什麼?讓沐兒帶玉兒進京?」水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一遍問道。
如海點點頭,水溶奇道:「如海,這是為何?」
第九章 :實無奈黛玉別父入京城(下)
「這幾日我只顧著自己傷心,沒有看影部送來報告,剛才到書房中才發現有影部送來急件,影部已然查了出來,敏兒所服千年天山玉蓮是忠順王左常下的毒。敏兒之死讓愚弟痛斷肝腸,如今愚弟其他的什麼都不想,只想扳倒忠順王,要他給我敏兒償命。玉兒在我身邊,我要記掛著她的安全,不能全心和忠順王在江南的勢力周旋。我絕不能讓敏兒的事情再發生在玉兒身上。林家在京城原有一處舊宅,我已傳書京中總執事林風,命他收拾好房子迎接玉兒。」如海心情激動,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不由有些氣喘,停下來調息一下,又看著水溶的眼睛說道:「大哥,我相信沐兒能保護好玉兒。本想著等玉兒大一些再說的,只是……如今敏兒已經不在了,我……我想把玉兒托付給沐兒,你可願意?」
水溶聽了這話,已經明白如海是什麼意思了,忙鄭重的說道:「如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的,我一向把玉兒當自己的親女兒一般,你嫂子雖然沒見過玉兒,可心裡也是疼愛萬分的,沐兒更不用說,在他心裡,玉兒怕是比我們這生他的爹娘都要重些,他定能將玉兒照顧的妥妥貼貼。如海,你放心,玉兒我們會好好照顧。只不過,我們再怎麼照顧,都不能取代她親生的爹娘,如今敏兒不幸辭世,你卻要將玉兒遠送京城,這讓玉兒如何受得住?」
如海長歎一聲,臉上卻浮現出絕決的表情,他拉著水溶的手,深深說道:「玉兒,拜託大哥一家了,大哥,如海代敏兒先行謝過。」
水溶知道如海的性子,一但他決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改變,於是便說道:「如海,我答應你。可你也得答應我,要好好活著。否則,我無法對敏兒的在天之靈交待。」
如海黯然點點頭,緊緊握住水溶的手,說道:「大哥……」
二人正商議著,忽聽林硯在外面大聲說道:「大舅老爺,您等一下,容林硯通稟一聲。
「通什麼稟,我妹夫的書房我還進不得麼?」賈赦那一向驕橫的聲音傳入書房,水溶臉色頓時一暗,壓低聲音怒道:「如海,你先歇著,我去打發他。」
如海拉住水溶,搖搖頭道:「不必了,該來的總是要來,他不與我說了定不會死心。」
說話間,賈赦已闖進書房,見書房中只有如海和林嘯海二人,他的眼光飛快的在書房中一掃,沒有看到什麼絕色的女子,眼中不禁有一絲失望。以已度人,賈赦總以為,是個男人都如他那般好色,如海生得如此皮相,焉能不養幾個美妾。加上賈敏死的突然,他便從心底裡讓定了,賈敏是被如海害死,而害賈敏的原因便是如海另有新歡。
「不知大舅老爺找如海何事?」如海看到賈赦那賊溜溜的目光,冷聲問道。
賈赦尷尬的一搔頭,眼珠子一轉,說道:「老太太聽到敏妹去世的消息,痛不欲生,直說要隨了敏妹去,我們好不容易勸住了,答應老太太將敏妹的骨血帶回去由老太太親自教養,老太太才略止了些傷心,如今正日日翹首盼望敏妹的骨血早日到京,也好略解老太太思女之苦。我來是想和妹夫商議商議,等發送完敏妹,便由我們帶玉兒回京去,玉兒所用之物,請妹夫早日為她安排打點才是。」
如海聞言氣得雙拳緊握身子直顫,這算什麼事?這便要來搶人麼?他林如海還活著呢。
水溶聽得賈赦說出這般無恥的話,怒喝道:「胡說,玉兒是我林家的女兒,弟妹雖然辭世,玉兒還有父親,憑什麼要去賈府寄人籬下。」
賈赦聞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紫檀書案上,震得他手掌通紅,不住的倒吸涼氣,「玉兒是老太太的外孫女兒,敏妹的唯一骨血,我賈家自然權帶她回去。你算什麼東西,林家看得起你,稱你一聲大爺,我呸,不過是打抽豐的破落戶兒,也敢在爺面前大喊大叫。」
水溶雙目如電,冰冷的目光箭一般鎖住賈赦,賈赦被這目光盯得直冒冷汗,此時他才意識道:「這個林家大爺不是那麼好惹的。」只是此時他自持舅爺身份,又一心想從林家得到好處,利慾熏心之下,卻也顧不上其他的了。悄悄向門的方向移動,賈赦色厲內荏的叫道:「你要做什麼?」
如海怒極,他向來敬重水溶,見賈赦對水溶如此無禮,當下上前一步,冷冷說道:「想來我林家在大舅老爺眼裡不過是破落戶兒,我們不敢高攀,玉兒之事不勞貴府操心。」
賈赦沒想到一向溫文的如海會如此強硬,心中極為震驚。多少年來,林家對賈府都是恭順的,年年都會送了大把的銀子過去,沒想到賈敏剛死,這如海就變了一個性情,此時,賈赦越發斷定了,如海必是另有了新歡,要甩掉賈府這門親戚,於是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念頭,一定要把小黛玉弄到賈府去,好歹扣個人質在手中,看如海敢不送銀子來。
「玉兒是敏妹的唯一的骨血,敏妹事老太太至孝,怎忍心老太太受這喪女之痛,如今接了玉兒去,也可略解太太思親之心,也全了敏妹的孝心,如何妹夫執意不肯,莫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賈赦心思一轉,語氣放緩了下來,可內裡的骨頭卻是極硬。
水溶怒極反而平淡,淡淡說道:「有道是出嫁從夫,弟妹既嫁入林家,便不再是賈家之人,如何要賈家來說長道短,玉兒是我林家血脈,上有親父在堂,首需遵從父命,難不成還要越上幾層聽旁人的安排?」
賈赦一時無言,這三從四德一壓下來,他還真的無話可說。只是沒得了好處,這心裡無論如何也安生不下來。
如海自然知道這貪婪成性的大舅爺想的是什麼,便冷冷道:「原想著老太太失女之痛,如海命管家給老太太備了厚禮安慰於她,想著由兩位舅老爺帶回去,如今看來,大舅老爺心不此,那便罷了。」
賈赦一聽這話,忙滿臉堆笑道:「妹夫說這什麼話,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好說的,我們把老太太的禮帶回去,很是便宜。」
如海輕哼一聲,臉色沉重,賈赦也不是沒眼力勁兒的,如今立刻能得一注錢財,不比等著日後再得強些,立刻陪笑道:「妹夫還有事忙,我就不打擾了。」說著便自走出書房,心中竊喜這一趟江南沒有白來。
水溶搖頭道:「有這樣的外家,只怕玉兒去了京城也不得寧靜。」
如海低歎道:「玉兒總要長大,我無法護著她一輩子,我林家只得她這一女,日後天機閣和林家的生意都是要交給她的,她若不學著應對,日後可怎生是好。況且我們在家中也有舊宅,玉兒並不會住到賈家去,只是偶爾去去罷了,如若這樣玉兒都不能應付,那麼……」微微搖搖頭,如海又道:「沐兒對玉兒這般上心,想來也不會讓人欺負了玉兒。」
水溶點頭道:「不然讓玉兒住到北靜王府去,看誰敢到王府裡去尋玉兒的麻煩。」
如海卻搖頭道:「不可,萬事越不過個『理』字,玉兒住進林家在京中的舊宅,任誰都說不出什麼來,若是住到北靜王府,那賈家必然多生事端,只一句有外祖母家不住,偏去住不相干的外人家這一句,玉兒便受不起,玉兒一個女孩兒家,清名最是緊要,那賈府最是愛在這些事情上做文章,玉兒不能落人口實。」
水溶眼中微有怒意,沉聲道:「遲早滅了這賈家。」
如海點頭道:「四大家族驕奢淫逸,族中子弟多不成才,且又相互勾結盤根錯節,實是我朝一大禍患,只是如今當務之急卻不是除去他們,而忠順王府。這些年忠順王府廣聚錢財,招納了不少江湖人士,雖然我在江南可鉗制於他,只是為了不打草驚蛇,這幾年仍是以暗裡緩行為主,如今再不必如此,等送走玉兒,我便行風雷之舉,將忠順府在江南的勢力連根拔起,沒了錢財的支持,看他忠順王如何謀反。」
水溶點頭道:「如此甚好,只是要委屈玉兒了。」
如海歎道:「大丈夫必有所取捨,十年前我捨大取小,結果沒能助皇上一臂之力,如今敏兒已去,玉兒有沐兒照看,我也能放下心來,是時候為國效命了。」
水溶心底一沉,攥住如海的手腕道:「如海,我不許你拿命去拼,我立刻去調嘯龍堡最好的護衛來,讓他們貼身保護你,你絕不能離開他的視線。」
如海心頭一熱,輕輕推開水溶的手,黯然道:「敏兒因我而死,我豈能一人獨活,待了了江南之事,我便尋敏兒請罪去。大哥,你不必多說,如海心意已決,玉兒就拜託大哥了。」
水溶知道如海正傷心,他多說也無益,只是想著任時光流去,如海心中的自責與傷痛或可少幾分,到時再以玉兒對他動之以情,想必能有更好的效果。於是水溶轉開話題道:「既是要玉兒進京,很應該好好交待交待沐兒,如海,這事需得你親自與他說。」
如海點頭,水溶對書房外的林硯高聲說道:「林硯,去請北靜王爺到書房來。」
林硯應聲去了,不多時便在黛玉的繡樓底下找到水沐,水沐正坐在繡樓外小花園中的假山上,手執一管玉簫,正吹著安神寧心的清心普善咒。林硯不敢打擾水沐,只在下方垂手立著,等水沐一曲吹罷,方跪下低聲回道:「王爺,大爺請您到書房去有要事相商。」
水沐冷冷的點點頭,拔身躍下假山,昂然前往書房。林硯在跟在後面,看著水沐的卓然的身影,心道:「也這只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我們小姐。」
聽得如海讓黛玉隨自己進京,水沐難以自制的露出笑容。天知道,這幾年在京城中見不到玉兒妹妹,他心有裡多難過多思念。水溶見兒子臉上竟然露出笑容,忙輕咳一聲,水沐方醒過來,此時正處於賈敏的喪中,實在不應該笑出來。
如海知道水沐真性真情,便也不在意,只繼續說道:「林家在京中原有一所舊宅,已經命人去打掃收拾了,等你們到了京城,玉兒便能直接入住。」
一聽這話,水沐的臉刷的陰的下來,滿眼的不贊成,水沐銳利的眼光只瞪著如海,大聲道:「為何讓妹妹獨居,住到北靜王府來母妃和我也好時時照應於她。」
水溶如海都知道水沐會有這樣的反應,水溶按住水沐繃緊的身體,說道:「傻孩子,你想玉兒一輩子都做你妹妹麼,若是不想,就得讓她住到自已家裡。她若是住進我們府裡,那流言蜚語便足以逼死她。」
水沐最聽不得黛玉會受委屈,立刻雙拳緊握,重重說道:「誰敢說三道四,我殺了他!」
如海搖搖頭,素來知道沐兒極護著玉兒,可沒想到會護到這份兒上,便是有人說幾句閒話,他就要人家的性命,怎生有這樣重的煞氣。輕歎一聲,如海道:「沐兒,悠悠天下之口,你殺得盡麼?」
水沐一怔,雖然他聰明過人,可於人情世故上歷練到底不夠,聽了如海之言,水沐低下頭,俄傾,他復又抬起頭來,一雙墨般的眼眸竟然射出點點金光,他冷然說道:「殺得盡,那怕與天下人為敵,我也不要妹妹受一點委屈。」水沐話音方落,只聽半空裡響起一聲震天的巨雷,一道水桶粗細的閃電直劈書房前的老槐樹,生生將一株三人合抱尚且圍不過來的老槐樹劈做兩半。
水沐沒由來的心中大怒,衝出書房指天罵道:「來呀,有本事劈死我!」只見天上烏雲翻滾著向下壓,好似天神正在發著極大脾氣,只是這任這烏雲如何翻滾,卻總也壓不下來,水沐直指蒼天的身形好似被鍍了一層金邊,隱約可見一帶幻影如神龍一般,將水沐的身子牢牢護住……
過了一會兒,滿天烏雲忽然消散的無影無蹤,若不是倒在地上的老槐樹,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剛才憑空裡打了一個巨雷,劈下一道閃電。
「沐哥哥……」一陣驚叫伴著一陣急促的哭聲忽然自黛玉繡樓裡傳出,直送入水沐耳中,水沐聽了立刻拔腿便飛奔向黛玉的繡樓,等水溶如海反應過來時,水沐已到了黛玉繡樓之上。
「玉兒,不怕,沐哥哥在這裡。」水沐見黛玉小小的身子正在床上翻滾,雙目緊閉,臉上全是驚懼的神情,他忙抱起黛玉,柔聲哄了起來。
王嬤嬤見水沐做的如此自然,且黛玉一入了水沐的懷中,臉上的神色立刻和緩下來,她自然而然的往水沐懷中偎去,低低喚一聲沐哥哥,竟又睡去了。
等如海水溶趕到時,只看到水沐倚床坐著,黛玉正偎在他懷中沉沉睡著,彷彿不曾被驚嚇過一般。水沐低著頭,柔柔的目光籠著黛玉,好似那目光形成一個光罩,將黛玉嚴嚴實實的護著,為她擋去一切風雨。
見到這般景象,如海徹底放心了,他釋然一笑,心是暗道:「敏兒,你放心吧,沐兒能照顧好玉兒,你等著我,等我為你報了仇,便去見去你。」
第十章 :甫入京引動各方意紛紛(上)
「玉兒,爹爹說的你都記住了麼?」靈堂之上,如海抱著黛玉,看著那雙哭得通紅的大眼睛,心如刀絞,這是他唯一的女兒呀,他和敏兒的命根子,如今不得已只能將她遠送京城,心中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捨不得。:
黛玉一聽父親說要將自己送走,便抓著父親的衣襟哭個不停,如海說了些什麼她其實並不曾聽進去,小小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要和爹爹分開。
「爹爹,你也不要玉兒了麼?」黛玉仰起頭,看著如海,眼中充滿了不安和驚懼,如海心疼的摟緊她,幾乎動搖了送走她的念頭。目光移開,那赫然驚心的棺材進入視線,如海心中一緊,如果……,如海不敢再想下去,當既逼自己狠下心來,對黛玉說道:「玉兒,你聽爹爹的話,如果你留在爹爹身邊,爹爹就不能安心做事,不能早日為你娘親報仇,你娘親在天有知,也會不開心的。」
黛玉抽泣著點點頭,滿眼的依戀不捨,小手緊緊摟著如海的脖子,臉貼在如海臉上,抽泣道:「爹爹,玉兒聽話,你要答應玉兒,早點到京城和玉兒團圓,不要丟下玉兒一個人。」
水溶上前抱過黛玉,柔聲哄她道:「玉兒不用怕,進了京城沐哥哥和水伯母都會好好照顧你的,水伯母最喜歡可愛的小姑娘,我們玉兒這乖,水伯母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你。」
黛玉含著淚點點頭,一雙迷濛的大眼透著無助和淒涼,水沐在一旁見了,只覺得五內俱焚,一顆心如針扎一般疼痛,他自父親手中抱過黛玉,頂著她的額頭,輕道:「玉兒不怕,沐哥哥會一直陪著你,永遠永遠……」
黛玉抬起臉來,帶著淚珠的臉上第一次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她看著水沐的眼睛,忽然認真的說道:「沐哥哥,玉兒知道。」
水沐放下黛玉,忽然雙膝跪倒在如海面前,也不說話,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如海也不曾有任何不適,只是專注的看著水沐。
「水沐求林世伯收水沐為徒。」水沐朗聲說道。
如海看著水沐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水溶立刻猜到了兒子的心思,也不禁為兒子的深情動容。
認真的行過拜師禮,水沐站起身來,拉過黛玉說道:「玉兒,現在你是我師妹了。」
黛玉因哭得久了,聲音有些含混不清,她猶帶哭意的說道:「玉兒才不管這些,玉兒只知道你是沐哥哥。」
水沐臉上微帶笑意,摟了黛玉入懷,輕聲道:「對,我只是玉兒的沐哥哥。」
到了出殯的日子,黛玉奉靈摔盆,一路哀哭著將賈敏的靈柩送至天寧寺。一切安置妥當後,賈赦賈政便來向如海辭行。賈政看上去神情極為哀痛,而賈赦心中只惦記著如海說過要給老太太的重禮,神情上未免露出幾分著急,臉上並無多少哀傷之意,反而在眼中透著幾分迫切的貪婪。
看到站在如海身旁的黛玉渾身素白,如一枝帶雨白茶般清新動人,賈赦不由起了那齷齪的心思,看向黛玉的眼光裡竟然有了幾分慾念。黛玉本就靈慧敏感,受到這樣不堪的目光注視,她慌得扯著如海的衣襟,悄悄兒向如海身後躲去。
水沐一直緊緊關注著黛玉,見黛玉忽然縮了縮身子向如海身後躲去,水沐心中一緊,一雙凌厲的眼睛立刻掃向如海前方之人。見那賈赦用一種令他極為不舒服的眼光看向黛玉,水沐心中大怒,對著賈赦冷冷一哼,這一哼中水沐用了幾分內力,只見賈赦沒由來的覺得胸口發悶,不由發了一身冷汗,他悶哼一聲,雙膝一軟,竟軟綿綿的跪倒在地上,恰似對如海大禮參拜一般。
水溶自是知道這是兒子搞的鬼,也不禁驚詫於兒子深厚的內力,可如海賈政只是文人,並不知這其中的緣由,賈政只道是大哥終日眠花宿柳,被掏空了身子,心中雖然不齒,可還得上前去扶他。
如海見了賈赦方才瞧黛玉的眼神,心中恨極,只想殺之而後快,見賈赦忽然跪倒在地,他冷冷道:「大舅老爺可要多保重,莫要看那不該看的,做那不該做的。」
賈赦幾時吃過這種虧,正欲說話,不料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動腿卻發現腳有千斤重,實在爬不起來。他急的拉著賈政直比劃,可賈政只看他指著喉嚨,也不明白這是何意,兼又覺得賈赦在眾人面前露出此等醜態,實在是丟盡了賈家的臉面,當下沉著臉,命兩名長隨將賈赦抬到車上,自己去向如海道別。
如海指著旁邊下人抬的兩隻大箱子對賈政說道:「二內兄,這是敏兒生前給老太太備的禮,原打算中秋節前送去的,如今……罷了,二內兄一併帶回吧。」
賈政一聽是妹妹生前備下的禮,不由淚盈眼眶,撫著箱子低低說道:「敏妹,你……痛煞為兄了。」
打發走賈赦賈政二人,如海又為黛玉細細收拾了一應行裝,便送水沐黛玉到了碼頭上。水沐牽著黛玉的手,對如海說道:「恩師,學生這就帶著玉兒走了,恩師放心,沐兒會好好護著玉兒,不教她受半分委屈。」
如海點頭,正要打發他們上船,忽然有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一騎飛騎裹脅著滿天煙塵,正急速的往碼頭奔來。
未完等續,下午回來發)
「林大人……林姑娘……」聲間由遠及近,水沐眼尖,一眼認出來,那友上身披重孝的人正是忠順王世子左昊。水沐眉頭緊鎖,雙目之中射出憤怒的火焰,他大喝一聲:「你還敢來!」便將黛玉抱起向如海懷中一塞,便如飛鷹一般掠出,直撲向左昊。
左昊不躲不閃,只拚命打馬,轉瞬便衝到如海的面前,水沐一腳踢出,左昊躍起,這一腳正踹在左昊的坐騎身上,只聽那馬兒悲嘶一聲,撲通摔倒在地,身子抽了抽,便口吐白沫一命歸死。
因御史大人要用碼頭,所以早有官兵前來清場,是以碼頭之上儘是林家之人,那些下人見水沐一腳便將一匹犍馬踢死,俱是大驚,心道:「這個小王爺好生厲害。」
左昊躍起,跪倒在如海面前,如海見他披麻戴孝,又想到影部的報告,除了恨自己外,也不能怪左昊。他原是一份好意,用了無數的人力物力去尋找治賈敏的良藥,這一份心如海無論如何都不能不領情。
「林大人,東西是我托威遠鏢局的人送來的,本想回京查探,不料押鏢的鏢頭和趟子手全都被人滅門,讓我無法查出真相。林夫人之死,左昊萬死難辭其疚,如今情願投身林家終生為奴,以贖左昊罪過。」
如海看著左昊,無法恨也無法不恨,良久,漠然道:「世子言重了。內子命苦,林某認了,世子不必如此。」
左昊急的雙手奉上一張薄薄的契紙,急道:「林大人,左昊真心贖罪,求您給左昊這個機會,這是左昊的奴契,請林大人收下。」
如海見了那紙奴契,不禁為之動容,以他小王爺之尊,為贖罪寧願為奴為僕,比他那個一心謀逆的老子,可是強上太多了。
黛玉從如海懷中滑下來,搶過左昊手中的奴契,三兩下便撕的粉粉碎,她冷冷的瞪著左昊咬牙道:「左世子,我們林家永不收那不忠不義的卑鄙小人。」
左昊原也想到黛玉不會原諒自己,可總抹不去心中的一絲絲企盼,如今見黛玉這樣決絕,左昊心中大慟,好似有人生生將他的心挖掉一般,他撲通一個頭磕到地上,低聲下氣的祈求道:「林姑娘,求你給左昊一個機會。」
黛玉蒼白的臉上全是忿恨,小手輕顫著指著左昊道:「你,滾!」
左昊膝行一步,跪在黛玉腳邊,以頭觸地,不斷說道:「林姑娘,我知道你恨我,若是殺了我能解你心中的恨,左昊決不苟活,求你了林姑娘,只要你一句話,左昊做什麼都願意。」
水沐躍至黛玉身邊,將黛玉抱起轉身送到如海手中,轉過頭對左昊說道;「左昊,我不欺你,如今你遠來疲憊,我若殺了你也勝之不武。三天後,你我在校場立生死局,不死不休。」
如海聞言急道:「不可!」
水沐回過頭,重重叫道:「恩師!」
如海急道:「沐兒,你若認我這個師傅,便不許和左昊決鬥。」
水沐以為是如海擔心自己,怕自己有什麼閃失,忙道:「恩師放心,他不是我的對手。」
如海怒道:「沐兒,你不聽為師的話?」
如海從來沒對水沐說過重話,陡然如此,倒讓水沐極為鎮驚,他瞪大眼睛看著如海,彷彿不認識他一般。
水溶在一旁歎了口氣,走上前低低在水沐耳旁說了幾句話,只見水沐臉色先是一變,繼而又堅定起來,他看看如海,咬牙恨恨的對左昊說道:「你走。」
左昊不知那林嘯海對水沐說了什麼,只是他對於賈敏的死十分內疚,只想著能做些什麼來減輕自己心裡的愧疚,見如海不收自己,他便不住的磕頭。如海心中既恨又不忍,與水溶對視一眼,水溶點點頭,走到左昊身旁,一記手刀便將他砍暈,然後喚了兩名下人來抬著左昊,送到揚州府台衙門去了。那揚州知府是忠順門的親信,將左昊送到他那裡,是最合適不過的。
拜別父親,黛玉上了船,含著淚對碼頭上父親的身影遙遙揮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及至再也看不見了,黛玉才哭著撲倒在甲板上,喊道:「爹爹……」
水沐坐在一旁,牢牢摟著黛玉,憐惜的說道:「玉兒,都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黛玉抱著水沐,不顧一切的號淘大哭,直哭得日月無光天地無色,隨著黛玉的哭聲越來越大,天上竟然落起雨絲,雨越來越大,密密麻麻的雨珠打在水面上,砸出一片片白霧。水沐用身子緊緊護住黛玉,第一次和黛玉一起哭了出來。他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當年在林府雖然只短短一個月,賈敏卻給了他深深的母愛,讓久別母親的他感受的濃的化不開的親情,當年,賈敏拍著他和小黛玉,哼著溫柔的歌兒,那是他心底最深處無法觸及的溫柔。那麼愛他的人,如今再也不在了。
王嬤嬤帶著雪雁春纖兩名丫環聽到下雨了,急忙衝上甲板,卻見水沐和黛玉抱做一團,哭得正傷心。王嬤嬤忙上前勸道:「王爺,小姐,咱們回倉裡吧,這若是受了寒,可怎生是好。」
水沐黛玉都不理她,只是抱頭大哭,王嬤嬤勸不了,又不敢上前去拉,只得命人拿了傘,在水沐黛玉頭上密密的遮了,又開了箱子取出冬日裡才用的大毛斗篷將兩人圍住,然後後命人熬薑湯,燒熱水……
哭得累了,黛玉躺在水沐懷中竟睡著了,水沐抹掉臉上的雨水淚水,瞪著通紅的眼睛看著周圍的人道:「你們誰都不許說。」
家見了水沐這樣子,不由在心裡偷笑,這樣的他,還像個十歲的孩子,平日裡總是一本正經的扮大人,也著實為難他了。
家強自繃著臉答應下來,轉過身卻都偷偷的笑了。這樣的小王爺,還真是讓人喜歡。
淋了一場雨,水沐和黛玉兩個都病倒了,水沐因為平日裡練功,身體底子好,所以只喝了兩次藥,再運起內功在體裡循行幾個周天,便什麼事都都沒了。只可憐黛玉自小便身子弱,,又乍離親人,再加上淋雨,著實的病重了。
水沐恨得用頭直撞倉板,慌得一眾僕從急忙上來抱住他,生恐他再出什麼事。
黛玉躺在船艙裡,見水沐這樣著急,反而寬慰他道:「沐哥哥,玉兒不過是小風寒,沒什麼的,只要喝上幾日藥就會好起來,你若是撞破了頭,玉兒可不理你了。」
水沐一臉的內疚,走過來半跪在黛玉床頭,摸著黛玉燒得通紅的小臉,心裡直恨死自己了,明知道這些日子玉兒身子不好,偏還和她一起在雨中大哭,若是恩師知道了,還不知要怎樣心疼。其實說來也不能怪水沐,他自己從小身子便結實,幾乎沒生過病,這些年他雖然與黛玉書信往來頻繁,可黛玉從來不曾說過自己生病,所以水沐一直以為,黛玉和自己一樣,是很健康的孩子。
因黛玉病了,水沐便命船就近靠岸,尋了醫生來診治,醫生開了方子,水溶親自看著煎了藥,一勺一勺親手喂黛玉吃了,看著她渥了汗,燒也退了,才讓雪雁春纖進來為黛玉換衣衫,王嬤嬤自然知道老爺已將小姐許給水王爺了,兼之黛玉又小,所以也不去管什麼男女大防,只由著水沐黛玉高興。水沐不放心黛玉,倒底在岸上住了十來日,直到黛玉的小臉有了紅潤,他這才命人開船,重新上路……
悠于 2015-4-7 11:42
第十一章 :甫入京引動各方意紛紛(下)
京城之中,水靖得都太監總管齊勝回報,北靜王爺將帶著黛玉入京,便再也安穩不下來,一會兒便要問上一遍,「他們幾時到京?」「他們現在到那裡了?」「有信來沒有……」「你說玉兒妹妹還會不會認得我……」只煩得老齊勝頭大如斗,只恨不能立刻隱了形,讓這難纏的主子看不見自己才好。
水靖一面叨叨個沒完,一面一頭扎進他的私庫,開始大肆給黛玉挑選禮物,但凡那精美的,雅致的,稀罕的,水靖都指著對齊勝說道,這個給玉兒妹妹玩再合適不過,那個玉兒妹妹一定喜歡,那個給玉兒妹妹做擺設……數日下來,齊勝耳中灌滿了「玉兒妹妹」四個字,以至於他現在只要聽到「玉」這個字,都要神經了。
皇后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順安見皇帝這幾日行跡詭異,總是只帶了齊勝一個人去了私庫,然後便見齊勝今天帶一小箱明天一大箱的從私庫裡往外帶東西。便忙忙的去回皇后,皇后一聽這話,最先想到的便是皇帝必是又寵上什麼女人了,立刻傳來起居注,細一查看,見連著六七天皇帝都沒有召人侍寢,便又以為皇帝在宮外弄了什麼不三不四的女人,傳了安插在禁衛中的侍衛頭領來細細問了,也是說皇帝最近不曾出宮。皇后心中大異,咬著唇思索一會兒,又問道:「齊勝可是帶了那些箱籠出宮去過?」
順安忙回道:「回皇后娘娘,齊總管也不曾出宮,只是將大小箱籠從私庫裡帶出來,送到勤政殿西暖閣去,奴才不知何意,特來回娘娘,求娘娘的示下。」
皇后淡淡道:「很好,侍柳,看賞。你且回去,不要驚動任何人,只瞪大眼睛盯著,一但皇上或是齊勝動了那些箱籠,你速速來回本宮。」
順安得了賞賜,樂不顛兒的回去了。皇后遣退了所有的奴僕,在坤寧宮裡的寢殿裡煩燥的走來走去,想不明白皇上唱的是那一出。
當今皇后,忠順王爺的次女凌霜郡主,自從十年前在皇家宴會上見到尚為太孫的水靖,便不可自拔的愛上了他。當日選了忠順王長女傲霜郡主為後,凌霜郡主恨得五內俱焚,後來不知怎麼的,傲霜郡主便出了些事故,為了保全皇家的臉面,才改納凌霜郡主為後。
凌霜郡主入主中宮後,一直不得水靖歡心,這些年來除卻按制初一十五歇在中宮,其他時間水靖從不踏入坤寧宮一步,平日對皇后也是沒個好臉,皇后一懷心緒無從寄托,原本驕橫的脾氣越發大了,但凡有宮女妃嬪和皇上說上一句話,她便又恨又妒,偶有嬪妃傳出有喜的消息,皇后便恨得不能自已,總要生出法子除了那懷孕的妃嬪才行。以至於皇帝大婚近十年,卻一無所出。若不是忠順府勢大,水靖早就想以善妒無子的罪名廢後另立。
順安悄悄回到勤政殿,便聽當值的小太監說皇上正召見北靜太妃。順安尋了個由頭打發那小太監去做其他的事,自己接過茶盤托著,輕輕巧巧的便進了西暖閣。
「王嬸,沐兒和玉兒就要一起回來了。」水靖一臉的興奮,高興的對北靜太妃說道。
北靜太妃自從得了賈敏病故的消息,便一直鬱鬱寡歡,如今聽說兒子和未來兒媳要一同回來,立刻興奮起來,猛的站起身瞪大眼睛問道:「真的,沐兒和玉兒就要回來了?」
水靖笑道:「現在已經在路上了,只怕用不了幾日就能到京。王嬸,玉兒來了朕接她到宮裡可好?」
北靜太妃想也不想便說道:「那怎麼行,玉兒來了自然是要住在我們北府裡。」
水靖如小時候和北靜太妃撒嬌一般,扯著她的袖子不依的說道:「不行,王嬸你不知道,玉兒最得朕心意了,說什麼也要讓她住到宮裡來,我們好親近親近。」
順安聽了這幾句話,趕緊奉上茶,出了西暖閣便撒丫子往皇后的坤寧宮跑。一頭闖進坤寧宮,順安拉過一個小宮女便急促的問道:「皇后娘娘在哪裡?我有要緊事要回娘娘。」
皇后正在寢殿裡坐立不安,聽到順安的聲間便高聲喊道:「進來回話。」
順安急忙衝進寢殿,氣喘吁吁的說道:「回娘娘,奴才打聽得了,水王爺就要帶著林大人的千金進京了,皇上說要接她入宮。」
「什麼?」皇后心裡一緊,手中的茶杯「啪」的一聲跌的粉碎。
順安湊上前低聲說道:「娘娘,只怕這些日子皇上收拾的那些寶貝都是給這林姑娘準備的。」
皇后的臉色頓時變的煞白,她小時候見過賈敏,那是何等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而林如海,少年探花郎,帝師,六世簪纓的清貴世家之後,他那翩翩的風度,儒雅的言談舉止,俊逸出塵的風姿,任誰見了都不會忘記。這樣兩個人生出來的女兒,怕是連仙子都比不上。皇后想到那林府千金必是生的傾國傾城,入京之後必會威脅到她的後位,眼中不由流過一絲狠厲,林黛玉,好,放著人間天堂你不呆,偏要來趟這一潭深水,那就休怪本宮無情了,只要有絲毫威脅到本宮的可能,本宮都要除之而後快。
水靖不曾想到自己不在意的行為給黛玉帶來多大的麻煩,只一味和北靜太妃爭著黛玉住到哪裡的問題。北靜太妃因是在宮中,有些話不好說,只得隱諱的說道:「皇上,玉兒還小,她那受得了宮裡的規矩,可憐這孩子這樣小就沒了親娘,皇上還是讓她自在些吧。」
水靖歎口氣,這皇宮,他亦是一天都不想呆,大圈圈套著小圈圈,小圈圈套著皇圈圈,這帝位看上去無限風光,實際上卻是人間最苦的牢籠。
賈府中,老祖宗史老太君正歪在榻上,聽兩個兒子回稟這一趟江南之行。聽得大兒子言談中對女婿很是不滿,老太太自是瞭解大兒子的為人,只當是他因為不曾得到好處才如此,卻不知道賈赦早就在路上偷偷查看過如海送給老太太的禮物箱子,早把裡面最值錢的偷了出來,又悄悄的改了禮單,單那件老坑三星如意,便值三千兩銀子,
又將一些小巧的金玉玩器偷了出來,最後偷的箱子裡只剩下賈敏給老太太親手做的四套衣服,一些送給其他內眷的胭脂首飾和一些衣裳料子,賈赦看著再拿實在不像,才罷了手。
禮單送到老太太手中,只看上面寫著有賈敏親手做的秋衣四套,老太太便大哭不止,也沒有心思再看其他的東西,只讓丫環們按簽子分到各房裡去。如此一來,賈赦便輕輕巧巧的落了近一萬兩銀子。
到了晚間,史太君遣退其他人,身邊只留下一個鴛鴦,從內插好門,老太太撫著賈敏親手做的衣服哭道:「敏兒呀,你怎麼走在娘前頭了,可讓娘怎麼活下去呀……」
鴛鴦拿著帕子給老太太拭淚,自己也忍不住低低的哭泣。兩人的淚水落到賈敏做的衣服上,打濕了一片。老太太心疼的直要鴛鴦拿熨斗來熨乾,不防鴛鴦一捏那淚濕之處,覺得有些硬,再細一摸,只覺得裡面好似夾了些什麼。
忙讓老太太看,老太太一摸就知道了,裡面硬硬的是銀票。鴛鴦取過小銀剪子仔細的挑開線頭,見裡面果然夾著一張銀票和一紙短信。信是如海寫的,老太太默默的看完,不禁老淚縱橫,只抱著衣服哭斷肝腸,鴛鴦也在一旁陪著不住落淚。哭了許久,老太太才對鴛鴦道:「好孩子,如今滿府裡我也只信你一個,你好生把這衣服收著,到我老的那一天,必得打發我穿著這身衣服上路。這銀票連同以前敏兒送來的那些,你都收好了,若是兩個玉兒能成親,你便悄悄給她們,若是……你便分做兩份,兩個玉兒一人一份吧。」鴛鴦哭著答應了,自去將衣服銀票好生鎖起來,那鑰匙鴛鴦貼身收著,從不敢讓別人看見。
忠順王府內正大擺宴席,因得了賈敏病故的消息,忠順王面上不露聲色,心裡卻狂喜難耐。當年他也曾看上賈敏,想要納了回來做側妃,怎知皇上一道旨意讓賈敏自擇夫婿,賈敏便理也不理忠順王府的求親,逕自嫁與林海,為了此事,忠順王很被人笑話了一段時間。因此忠順王左常心內極恨賈敏與如海。賈敏如海離京多年,這仇恨原本淡了許多,怎知如海又做了巡鹽御史,在江南不動聲色的便掐斷了忠順王府大半的經濟來源,如此一來,新仇加上舊恨,忠順王自難放過賈敏夫妻二人。
藉著兒子的手,送出致命的毒藥,果不其然,那對夫妻果然是不防著自己兒子的,那賈敏就死了,賈敏一死,林如海便也活不長了,如此一來,江南鹽稅仍要回到自己手中,想到這些,左常便打心眼裡痛快,因此便以他第十一房姨娘過生為由,請了與他交好之日,在府中大開宴席,大肆慶祝。
正在酒酣之時,忽然一個青衣小帽下人打扮的人走近忠順王,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忠順王臉色一變,忙起身轉進了內堂。那青衣小帽之人也緊跟了進去。
「娘娘怎麼個意思?」忠順王壓低聲音問道。
「娘娘說,江上浪大,備不住出個什麼事,老天爺要如此,凡人又怎麼與天相抗。」那人低低的說完便悄悄地從後門溜出去,不知去了何方。
忠順王爺坐在椅上想了一會兒,便叫來管家吩咐幾句,管家去帳房支了三千兩銀子,去馬房牽了匹快馬,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
忠順府管家自後門悄悄出去,自以為無人察覺,卻不知自他一出後門,忠順府後門斜對面的藥鋪裡便有人也牽了馬出來,遠遠的綴上了他。
忠順府管家一路急馳,來到運河旁的一家酒樓,他背著包袱逕自上了三樓,推開一扇房門進去,不多時,便空著手哼著小曲晃了出來,看樣子事情辦得很順利,忠順府管家並不急著走,反而要了一壺酒幾個菜自斟自飲起來。
尾隨忠順府管家而來之人,從後樓潛上去,在窗紙上戳個洞,只見一個男子正數著銀元寶,口中還念叨著道:「這麼容易的事便有三千兩銀子,若是日日有這種主意,我混江龍可發大了。」
那人不知這自稱混江龍的到底應了忠順府管家何事,又怕打草驚蛇,便也要了酒菜,在這酒樓裡坐了下來,一面吃酒一面等著那混江龍行動。
天漸漸暗了下來,運河上烏沉沉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見混江龍從樓上下來,從櫃上拿了一壺燒刀子,緊緊身上的衣服,便快步出門,向運河走去。岸邊泊著一隻小舢板,混江龍跳上去,解開纜繩,劃著舢板向運河中行去。
遠遠的,河面上閃爍起點點微光,漸漸的,那光近了,原來是一艘三層樓船,再一看船上挑起的燈籠,卻原來是北靜王爺的官船。混江龍看得清楚,便脫下身上的外衣,只著一身烏黑油亮的魚皮水靠,輕輕向水中一倒,便如箭一般在水面開了個小洞,從運河底向北靜王爺的官船游去……
盯著混江龍之人見混江龍跳入運河,便知他要做什麼勾當,忙到開闊處放了一支紅色響箭,響箭的尾煙尚未散盡,運河面上自北向南開來一隻快船,船上高高挑起燈籠,燈籠下站著兩排十數個赤著上身的精壯漢子,兩排大漢中間,站著個穿著長袍的男子,他低低喝道:「快,全速前進。」
夜已深了,北靜王爺的官船上,除了守衛的衛士和值夜的船工,其他人都已睡下。水沐因黛玉這幾日總是睡不安生,便將自己的鋪蓋拿到黛玉的船艙,將外艙的值夜的春纖趕到其他的艙中,他要親自照看著黛玉。
聽到船艙下有異動,水沐雙眉一跳,猛然翻身坐起,衝進內艙將黛玉連被子一起抱起,才喝道:「來人。」
船艙外的衛士忙進來單膝跪倒在地,低頭道:「聽王爺吩咐。」
水沐壓低聲音喝道:「有人鑿船,速派人到艙底查看,派兩個水性好的下去將鑿船之人抓上來。」
衛士聽了這話,忙各自行動,只是不等有人下水,河水便漫到甲板上來,眼見著官船慢慢向河中墜去。那混江龍自小在運河裡長大,最知水性,也最知如何在最短時間裡讓一艘大船沉沒。
水沐一見如此,大聲道:「來人,砍斷桅桿,劈開甲板,每名衛士帶一個丫環嬤嬤,抓著甲板桅桿向河岸漂,天亮之後,本王要這船上一個人都不少。」
眾衛士匍然答應,驚醒了水沐懷中的黛玉。黛玉揉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大半夜的,吵什麼呢?」
水沐抱緊黛玉,柔聲道:「沒有事,沐哥哥在這裡,玉兒只管放心睡。」
黛玉極是信任水沐,聽了這話,竟然調調身子,在水沐懷中找個舒服的姿勢,又開始睡了。
水沐感受著黛玉的信任,嘴角勾起,仔細為黛玉掖掖被角,拔身躍起,跳至衛士丟到運河中最大的一方甲板上。水沐抱著黛玉迎風而立,江風吹過,一陣涼意襲來,黛玉縮了縮身子,向水沐懷裡躲了躲。水沐知道黛玉怕冷,忙運起內力把自己變成天然暖爐,黛玉舒服的輕嗯一聲,睡得越發沉了。
甲板下一陣水波催動,一隻拿著烏沉沉水刺的身悄悄自甲板低下伸出來,猛然刺向水沐……
第十二章 遇舊僕水沐黛玉俱無傷
水沐憑空躍起,避過這猛的一刺,雙手摟緊黛玉,雙腳連環踢出十數下,只踢得水花四濺,卻不見有人被踢中。水沐力道用盡,只得再落到甲板之上。見水沐遇襲,四圍的衛士們都圍了過來,紛紛用手中的兵器向水中或劈或刺,只是那混江龍油滑的如魚一般,衛士們劈刺了半天,都不曾傷著他一根寒毛。
混江龍在水底下,抽了個冷子,又潛到水沐的甲板之下,正想故計重施,再行刺水沐,只是他剛剛舉起手中的分水刺,便覺得腿上一陣劇痛,混江龍扭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見烏沉沉的水中,一對綠瑩瑩燈籠大小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而自己的腿,正被那怪物咬在口中,混江龍嚇得幾乎要昏了過去,求生的本能讓他將手中的分水刺拋向那綠瑩瑩的眼睛。
那怪物也不躲,只是張口咬住分水刺,只聽「卡嚓」一聲,並不很響的動靜卻嚇得混江龍雙腿齊齊抽筋,直挺挺的撅了過去。那怪物口一鬆,混江龍直直的向河底墜去,在運河上橫向了一世的混江龍,到底在這水中葬送了自己性命。
那怪物慢慢浮了上來,身子足有水沐的官船那麼長,細看一看,原來是一條巨型烏魚。他對著水沐點點頭,雖然口不能言,可那對綠瑩瑩的眼睛好似會說話一般,向水沐傳達著善意的信息。
水沐看了看,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抱著黛玉從殘破的甲板上躍起,跳至烏魚背上,烏魚背上極是寬敞平坦,便是坐上滿船的人,也綽綽有餘。
水沐笑道:「魚兄,可否讓我的手下也上來?」
烏魚馴服的點點頭,水沐便對四周驚得不知所措的下人衛士們喊道:「你們都上來。」
王爺有令,那些衛士們自然一人帶著一個林府下人跳上魚背,見了這樣巨型的烏魚,有那膽小的已經被嚇暈了過去。
王嬤嬤雪雁春纖等幾個貼身服侍黛玉的人一上來,便擁到水沐身邊,原想著黛玉必然被嚇得不輕,要好生安撫於她,卻沒想到黛玉睡夢猶酣,根本就沒有醒過。王嬤嬤鬆一口氣,拍著胸口低聲道:「這是個什麼怪物,好生嚇人。」
水沐聽了淡淡道:「不過是一條生得大些的烏魚,嬤嬤有什麼可怕的。」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遇上傳說中的烏魚精了。
那烏魚游得極快,不一會兒便遇上先前那只快船。船上的人見對面有什麼東西飛速行來,便高聲喊道:「對面的可是水王爺?」
水沐命衛士上前答話,那烏魚極是通靈,自然而然的停了下來,等著快船靠近。水沐的一個衛士跳上船,與船上著長袍的人說了幾句,那人便跟著衛士跳到烏魚背上,直走到水沐面前,躬身問道:「小人是林家外執事林風,敢問王爺,這位可是我家小姐?」
水沐已聽如海說了會派林風接應,便點點頭。王嬤嬤與林風是舊識,便上前行禮道:「見過林管事。」
林風見了王嬤嬤等人都無事,一顆提起的心才落回肚中。自得了黛玉要入京的消息,林風便加派人手盯著忠順王府,且又日日算著行程,算著日子差不多了,便親自帶了船在運河上巡行,隨時準備接應黛玉一行。方才發出信號的便是他派去監視忠順王府的人。紅色響箭代表的是情況緊急,忠順王府要對黛玉一行下黑手。是以原本緩慢巡行在運河上的林風一行全力加速,如箭一般的趕了過來。
眾人都上了林風的船,水沐將黛玉送到艙中,細心的給她蓋好被子,坐在一旁看著黛玉睡。許是水沐的懷抱讓黛玉安心,這一晚上如此大的動靜都沒有讓黛玉醒過來。
坐了一會兒,水沐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情沒有做,便轉身出艙,見那烏魚精正慢慢的跟著快船游動,一雙綠瑩瑩的眼睛正戀戀不捨的看著自己。水沐走了過去,看著那對綠瑩瑩的眼睛,烏魚的眼睛突然亮起極燦爛的光芒,迎著這光芒,水沐的眼睛慢慢泛起一片暗金,他伸出手按向烏魚兩眼之間,烏魚的身子一陣巨顫,一個暗金游龍紋便烙在烏魚額上。水沐鬆了一口氣,拿開手,見烏魚眼中泛著驚喜的光,身子仍不停的抽搐著……
水沐並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麼做,只是冥冥中彷彿有一種感覺在促使…他這樣做,他也不知道,為何這一伸手便能打出一個龍紋。
過了一柱香的工夫,那烏魚才停止抽搐,它的身體陡然縮小了數倍,變得小巧靈活,並且通體籠上了一層暗金色,它歡喜的對著水沐連連點頭,一甩魚尾,柔和的波層層推出,將水沐座下的快船向前送去。
船行的遠了,水沐腦中卻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上神救命之恩小烏尚未報答,今日又蒙上神渡化成龍,小烏願拜上神為主,主人回歸之時,小烏必來效命。」
水沐甩甩頭,甩去這奇怪的聲音,前世的記憶尚未恢復,是以他並不知道小烏是誰,它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一夜急行,天未大亮黛玉一行便棄舟登岸,上了天機閣風堂早就候在碼頭的車轎。
黛玉上車不久便醒了,坐在溫暖舒適的車中,黛玉掀起窗簾,好奇的向外看去。北方的秋天來得早,一陣透著寒意的風吹過,將泛黃的樹葉從枝頭卷下,隨意飄落。黛玉生在江南,從沒領略過北國的秋,她驚奇的叫道:「呀,這便是秋風掃落葉,真是好看。」
水沐與黛玉同坐在車中,聽她這麼驚奇的叫著,不由將黛玉攬回來笑道:「玉兒,等再過些日子,沐哥哥帶你去紅葉,那滿山的紅葉紅得像火一般,比這個好看多了,你剛到北方,可不知道這北方的風有多厲害,他細吹著了頭疼。」
黛玉素來怕冷,便是在江南,夏日裡也要披一件薄紗披風,這北方的風既冷且硬,黛玉一時必是適應不了。果不其然,只那麼趴在窗前看了一小會子,黛玉便搓搓手,呵著氣說道:「真的呢,這風比我們江南的風硬多了也冷多了。」黛玉說到江南,便立刻想到爹爹正孤身一人,眼圈頓時紅了起來,輕輕偎到水沐懷中,低低的說道:「沐哥哥,玉兒想爹爹。」
水沐最看不得黛玉傷心,忙抱緊她道:「玉兒,過上一年半載的,沐哥哥去求皇上把恩師調回京來,到時你們父女便能長長久久的團聚了。」
黛玉聽了這話,破涕為笑道:「是了,讓爹爹告老還鄉,就能日日陪著玉兒啦。」
水沐輕刮了黛玉的小鼻子一下,取笑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黛玉聽了不依的搓揉著水沐的衣服,直把那平整的前襟搓的如皺巴巴的抹布一般,才放開手,揚著頭瞪著水沐,那一副不可一世的小模樣逗得水沐不由笑了起來,黛玉看著那皺皺的衣服,也不由的笑了。
聽著車中細碎的笑聲,王嬤嬤情不自禁的擦了擦淚,自夫人去世,小姐便再也沒笑過,如今總算是又聽到這熟悉的笑聲了,又想到一向冰冷的水沐不惜放下身段,情願扮小丑也要逗黛玉開心,王嬤嬤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傷感,一時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了。
行了足足有兩個時辰,才到了林家在京中的舊宅。林風來到車前躬身道:「小姐,到家了。」
水沐聽了,便挑起簾子跳下車,再轉身將黛玉抱下車。黛玉仰著頭看著林風,眨著眼睛想了一會兒,指著林風說道:「啊,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送玉兒好吃的糖葫蘆的風叔叔。」原來三年前林風到江南見如海,曾特意給黛玉捎了幾串京城玉樓居的冰糖葫蘆,黛玉最愛吃酸酸甜甜的東西,只是賈敏說黛玉身子不好,不肯給她多吃,一次只許吃一顆,還惹得兩歲的小黛玉很哭了一場。
林風一笑,言道:「小姐好記性,如今到了京城,小姐想吃什麼樣的糖葫蘆屬下都能立刻給您送來。」黛玉小臉一紅,不好意思的說道:「風叔叔,玉兒現在才不會為吃糖葫蘆哭啦。」
林風呵呵一笑,那渾厚的聲音卻有幾分像如海,黛玉聽著這樣的笑聲,淚珠立刻湧了出來,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拉著林風的衣襟,也不說話,只是哭。
林風嚇了一跳,忙跪下道:「小姐。」王嬤嬤慌的上前摟住黛玉,柔聲哄道:「小姐,您可怎麼了?您可別哭呀……」
水沐歎了口氣,上前拉起林風,低低的說道:「風叔,你的聲音與恩師的好像。」
林風恍然大悟,當下尷尬不已,再說話又怕黛玉聽了傷心,不說又不行,這一應事情,他都要向黛玉回稟一番才成。
黛玉擦了擦淚,帶著鼻音說道:「風叔叔,不關您的事,是玉兒任性了。」
這處林府的舊宅並是不林家的祖宅,而當年如海在京城之時置下的,因林家人口少,便只買了帶著一個小花園的三進宅子。進了黑漆大門,迎面便是一方歲寒三友的照壁,黛玉走到照壁前,細細的看著照壁上的歲寒三友,好一陣子才悶聲說道:「這是爹爹畫的。」
水沐不想黛玉傷心,便拉著她道:「玉兒,如今你是這裡的主人呢,還不帶沐哥哥參觀參觀?」
林風引著黛玉一行繞過照壁,行過穿堂,經過二門,便看到三間高大寬闊的瓦房聳立在正中,兩側由抄手遊廊連起東西兩廂,林風引著黛玉一路走一路說道:「這裡就是當年老爺的正房。」
黛玉聽了忙跑進去,只見堂上窗明几淨,擺著一色的雞翅木桌椅,因久未有人使用,故而沒有擺設任何陳設,這正堂顯得乾淨空曠。黛玉撫著乾淨的桌椅道:「若是爹爹能在這裡該多好。」
林風聽黛玉如此說,知道她又在思親,忙說道:「小姐的閨房在第二進,是照著小姐的繡樓佈置的,小姐可想看看?」
黛玉點點頭,從正堂穿出,經過一道小小的垂花門,便進了第二進。黛玉一進來便呆住了,這第二進佈置的和她在淮揚的家一模一樣,同樣小小的池塘,池塘邊上是同樣的假山,假山旁有著同樣的小亭,便是亭上的字,都是同樣的爹爹的手跡,同樣的茵茵綠草蒼依依垂柳,樹上吊著同樣的一架鞦韆,就連鞦韆上鋪的狐狸皮坐褥,都與家裡的一模一樣……
黛玉拔腿便往繡樓上跑,喘息著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再熟悉不過的一架藏書,走近那方黃花梨木書桌,見上面擺著的是黛玉用慣的蘭花箋,半方價比黃金的李墨,雕著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端硯,幾枝玉管湖筆正懸在紫竹筆架上……
黛玉跑出門,對林風屈身行禮道:「多謝風叔叔費心了,這裡和家裡一模一樣。」
林風卻笑道:「可不敢承小姐的謝,林風是個粗人,也弄不來這些,這全是小王爺寫了信來,仔仔細細的說了小姐院子的佈置,屬下才照著佈置了出來。要謝,應該當水王爺。」
黛玉聞言撲到水沐懷中,感激的叫道:「謝謝你沐哥哥。」
水沐接住黛玉,無限寵溺的說道:「玉兒又說傻話,沐哥哥答應過要好好照顧玉兒的,那要你謝我呢。」
水沐自知道黛玉會和他一起入京,便飛鴿傳書給林風,讓他照著黛玉的繡樓佈置林家舊宅,好讓黛玉住進去不會有任何的不習慣。
見黛玉有淡淡的黑眼圈,水沐便道:「玉兒,你累了一路,快去歇一歇,等你歇過來,沐哥哥帶你出去玩兒。」
黛玉的確是倦了,點點頭,用手掩著嘴秀氣的打了個哈欠,王嬤嬤見了,忙帶著雪雁春纖伺候黛玉睡下。看著黛玉安置好了,水沐才離開繡樓,和林風一同回到第一進的正堂中,有些事情他還得和林風好好商議才行。
第十三章 聞玉至帝喜後怒賈府驚(上)
「風叔,回頭我會派四個丫環十名禁衛過來,你安排一下。:」水沐早就想好了,黛玉進了京之後要安排什麼人照顧保護她,便直截了當的對林風說了出來。
林風遲疑一下方說道:「王爺,這宅子裡服侍的人都是風堂的下屬,因是照顧小姐,所以特特選的全是女人家。丫環王爺自管送來,只是禁衛……左邊的宅子已由風堂出面買下來了,裡面安置著風堂身手最好的六名高手,他們會日夜輪換著監視這棟宅子,若是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裡過去保護小姐。只右邊的宅子剛剛被別人買下了,我們情願加價買下來,只那買主怎麼都不肯賣。」
水沐聽了點頭道:「原是我思慮不周,那十名禁衛便不打發來林府了,右邊的房子是我打發人買下的,玉兒此次進京,必然會面對許多危險,我不能讓玉兒一個人面對,她會害怕,我必須陪著她。」
林風聽了極為動容,素來聽說北靜王爺清冷無情,如今看來,他不是無情,而是太深情,他為小姐安排的一切都周到的不能再周到,便是小姐不曾說出來的心底的擔憂,他都能想到。有這樣的人,難怪老爺會放心的把小姐一個人送到京城來。莫看這北靜王爺只十來歲,竟比那二三十歲的大人都強上百倍。
「風叔,在這兩處宅子之間的牆上做一道門,也好方便玉兒行走。」行至兩所宅子相夾的山牆處,水沐轉身對林風說道。
林風本得了如海的指示,讓他一切都聽水沐的吩咐,當下便點頭答應了,令身邊的長隨立刻召集風堂屬下的工匠前來造門。
水沐的話剛說完,便聽牆對面傳過一個驚喜的聲音:「王爺,果真是您回來了麼?」
水沐聽到這聲音,眉微微一皺,只淡淡嗯了一聲,便聽嗖的一聲,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便跳過牆來,落到水沐身前,跪倒納頭便拜:「奴才馮紫英,請王爺金安。」
水沐好似變了一個人,冷冷應了一聲道:「起。」
馮紫英利落的站起身來,笑嘻嘻的說道:「怪道今兒一早起來府裡的喜鵲就喳喳叫個不停,原來是應在王爺您回來了,太妃她老人家可是想您想的緊,每日都不停的問您何時到京呢,這此日子您不在京裡……」
水沐皺皺眉頭,對於馮紫英的多話,他很是不喜歡。不過馮紫英除卻碎嘴以外,其他的什麼都好,水沐也曾嫌過他話多,馮紫英也有意去憋著不說,結果只是一天不怎麼說話,馮紫英便憋出病來,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所以水沐極為無奈之下,只好由他去了,最多在馮紫英說話時,自動過濾掉廢話也就是了。
馮紫英叨叨了半天,終於在水沐面色發青幾欲暴走之前,說出了他翻牆過來的目的,「太妃說了茲您一進京,便要立刻帶著林姑娘到府裡去,否則太妃就要回娘家去。」
水沐撓撓頭,悶聲道:「知道了,不許告訴母妃本王今天回來,玉兒累了,明天再回府。」
馮紫英笑嘻嘻的應了,湊到水沐身邊小聲道:「王爺您放心,便是奴才今兒也不回去了,只說在這裡給您看房子。太妃見不著奴才,自然也不處可問去,王爺您放心,那邊奴才都佈置好了,一應照著您的心意來……」馮紫英絮絮叨叨個沒完,水沐也不理他,只是同林風便走便低聲說著些什麼。等馮紫英說了一車的話,停下來喘口氣時,才發現他家主子早把他閃在一旁,走出好遠了。
林風在京中多年,自是知道馮紫英的,他淡笑道:「不成想成日家威風凜凜的馮少將軍竟是這樣的健談。」水沐微微一笑,並不多說什麼。
「王爺……王爺……」見水沐走得遠了,馮紫英忙快跑幾步追了上去,水沐也不回頭,只是說道:「一會有人要鑿山牆開門,你過去照應著。」
馮紫英答應一聲,又嗖的一下翻過牆去,看得林風皺眉道:「王爺,這樣到底不好。」
水沐聽了淡淡道:「不會有下一次。」
林風點點頭,既是小姐千里迢迢來到京城,他便要盡一切力量保護小姐,雖然北靜王位高權重,可到底年輕,他還不太明白名節對於一個姑娘家來說,比生命都重要。若是由著這些人跳來跳去的,于小姐的名聲可不好。「王爺,這門自是要修的,只修好之後,只請王爺一個人用,其他的人最好不要過來。」
一時又說了些其他的事情,林風才將水沐送了出去。水沐轉身便進隔壁的宅子,沉著臉對迎上來的馮紫英道:「以後再不許翻牆。」
馮紫英摸摸鼻子答應下來,心中卻對那久聞大名卻不曾謀面的林家小姐產生了極大的好奇,那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能讓他家王爺這麼的上心?
水沐經過這一路的奔波,也是累得狠了,馮紫英引他到了臥房,水沐往床上一倒,不過一柱香的工夫,便打起了呼嚕。馮紫英見水沐睡得這樣沉,便輕手輕腳的放下幔子,關好門,自去外面守著了。
足足歇了一整日,第二天水沐才帶著緩過勁兒的黛玉上了馬車,向北靜王府行去。一路上,黛玉趴在窗前,看那與江南不一樣的街市,聽著硬硬的北地之音,很是覺得新奇。水沐也不去管她,由著她高興。林家舊宅離北靜王府不算很遠,在黛玉還沒對街上的景象感到厭煩之前,馬車便停了下來。水沐笑道:「玉兒,到沐哥哥家了。」
黛玉眨著晶亮的眼睛遺憾的說道:「這麼快呀,玉兒還沒看夠呢。」
水沐一笑,抱起小黛玉道:「等過幾日你適應了京城的氣候,沐哥哥帶你好好逛逛。」北地乾燥,黛玉這生在江南水鄉的嬌貴人兒那能一到京城就適應的,總是過上幾日才行。
早有人報給北靜太妃,說是小王爺回府了。喜得北靜太妃一陣風似的衝了出來,一路高聲叫著:「沐兒,玉兒,你們可算來了,快讓母妃看看,瘦了沒有……」
水沐剛把黛玉放到地上,黛玉便被一陣旋風裹了去,一股和娘親極像的溫暖立刻包圍了黛玉,黛玉貪婪的感受著這種溫暖,情不自禁的輕聲叫道:「娘親……」北靜太妃幾乎是用搶的,把黛玉抱到懷中,聽了那一聲嬌嬌柔柔的「娘親」,北靜太妃又悲又喜,不禁又是哭又是笑的說道:「好玉兒,以後就讓娘親來疼你。」
黛玉這才反應過來,不由的紅了眼圈,從北靜太妃懷中滑了下來,雙膝跪倒在地,柔聲說道:「林氏黛玉拜見太妃娘娘。」
北靜太妃又是一陣風似的將黛玉刮到懷中,揉著她的小膝蓋心疼的說道:「瞧你這孩子,還跪什麼,地上又硬又涼,沒得冰著了。這裡不比江南,生生凍死個人哦……」太妃眼睛一轉,見身後的小太監六子正要往外走,忙喝止道:「小六子,你今天敢去回皇上,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六子忙苦著臉跪倒在地,求道:「求太妃可憐,皇上特意打發奴才送您回府,可不就是要第一時間知道林姑娘來沒來,如今奴才不去回稟,皇上便要要了奴才的腦袋,奴才求太妃的恩典,就饒了奴才這顆狗頭吧。」
北靜太妃撲哧一笑,罵道:「你這小猴崽子,去吧,只是告訴他,下午方許他過來,還有,不許接玉兒入宮。」
六子歡喜的應了一聲,屁顛屁顛兒的跑去回稟皇上去了。
黛玉一時被北靜太妃弄得糊里糊塗,一雙眼睛直看向水沐,水沐見了便上前笑道:「母親可是見了妹妹就不要兒子了。」
北靜太妃佯怒的輕打了水沐一下,自己撐不住又笑了,一張手臂便將水沐和黛玉一起摟入懷中,笑道:「你這孩子,果然是有了玉兒人也開朗起來,往日裡也不見你和娘開個玩笑的。」
水沐抱著黛玉在北靜王府門前下了馬車,便被忠順王派來監視北靜王府的人看見了,他飛快的回去稟報,忠順王一聽黛玉和水沐都沒死,當時便氣得摔了他最喜歡的成窯五彩小蓋盅。暴跳如雷的大叫:「來人,找管家來。」
管家還在運河邊上傻等混江龍的消息,那裡是一時便找的回來的。過了兩柱香的時間,忠順王爺冷靜下來,他坐下凝神思考,不一會兒,便站起身喊道:「來人,更衣,本王要入宮見娘娘。」忠順王話音未落,便見兒子陰沉著臉從門外走了進來。左常一向拿這唯一的兒子沒轍,見他臉色陰沉,忠順王也不多問其他的,只說道:「昊兒,你可算回家了。」
左昊哼了一聲,因黛玉的事情,左昊心情很糟糕,他誰也不想答理,只是一個人借酒澆愁喝個一醉方休,也許醉了,心裡會好受一些……
水靖剛下朝,便見六子跑了過來,他的眼睛一亮,招手讓小六子上前回話,六子低聲說了幾句,水靖立刻眉開眼笑道:「好,太好了,走,回去拿東西,這就去北靜王府。」
六子愁眉苦臉的說道:「太妃說了,皇上您就算是要去,也得下午才行,還有,太妃說不許您接林姑娘入宮。」
水靖聳聳肩,太妃會這麼說太正常了,只不過他是皇帝,可用不著聽太妃的。五年沒見過那個小娃娃了,也不知她出落成什麼樣兒。想到這裡,水靖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人喊來齊勝,要他帶上早就準備好的禮物,換下龍袍,只穿了一身尋常的暗藍蜀錦素面長袍,躲到齊勝的馬車裡,便偷偷溜出宮門。宮衛守衛見是皇上身邊最紅的都太監總管的馬車,也不敢深查,只裝模做樣的簡單看一看,便放行了。
齊勝的馬車出宮不久,忠順王左常便坐著轎子到了宮門前,遞了牌子進去,不多時,內庭便有一個太監出來將忠順王接了進去。
「什麼,失手了?」皇后的聲音陡然拔高幾度,一對眼睛瞪著忠順王爺,面上滿是怒氣。「怎麼這麼沒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不就是一個毛丫頭麼,父親,你素日裡的手段都哪裡去了?」
忠順王心中極怒,這個女兒其實並不得他的心意,她驕橫跋扈,不如大女兒那樣溫順好操縱,只是當初不得不將她送進宮來,圓了皇家和忠順府兩處的面子。這些年來非但一無所出,還時不時的打發人到忠順府裡要這要那,從江南弄回的銀子,到有三四分不得不給了她。可不管怎麼樣,皇后出自忠順府,左常便得維護著她,何況原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卻不成想失手了,左常自己都氣得要死,皇后生氣也是理所當然。
「娘娘息怒,只是那林黛玉已然進了京,再暗殺起來就不方便了,臣想著,不妨明面上去籠絡於她,娘娘母儀天下,很應該撫恤一下這林黛玉,或是送她些東西,或是召進宮,到時找人隨便捏她個錯處,怎麼都能除了她去。」
「胡說,那林黛玉必是生得天姿國色,本宮豈能讓這樣的人進宮來礙了本宮的眼,這宮裡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本宮,隨時要捏本宮的錯處,本宮豈能輕易行事。那林黛玉萬萬不能在宮裡出事。」皇后想到林黛玉必是生得花容月貌,心裡便如被螞蟻噬咬一般難受。推開窗子,涼涼的風吹來,皇后盛怒的腦子冷靜了些,又看到遠處御花園中,一抹娉婷的淡粉身影正搖搖向坤寧宮走來,皇后輕哼一聲,倒是想出了主意。
「那賈府不是托了父親的路子才將元答應送進宮的麼,這人情他們豈可不還,只把這林黛玉進京的消息透給賈府,命那府裡之人除了她不是更好。」皇后一想起妖妖嬈嬈的賈元春,便銀牙暗咬,心裡直恨父親怎麼把這樣的人送入宮來,這怎麼不讓她心裡添堵。
忠順王府聽了這話,不由笑道:「還是娘娘有計謀,老臣這就去辦。那王氏也是有心狠手辣的,讓她辦這事再合適不過了。不如這樣,找人把林黛玉入京的消息透給元答應,只說皇上看上林黛玉,要宣她入宮封個主位,然後娘娘開個恩,允那賈王氏入宮覲見,元答應必會說出此事,那賈王氏原就和賈敏有隙,如今怎麼肯讓賈敏的女兒奪了她女兒的寵,到時咱們什麼都不用做,便只看著他們除了林黛玉就行。日後便是林黛玉死了,便是查將起來,也與娘娘和咱們府裡無關。老臣知道那元答應自進宮很很是媚惑皇上,若是能借這個事一舉連她也除掉,也能讓娘娘心裡好過些。」
皇后冷哼一聲:「不過是個奴才秧子,算個什麼阿物兒。」左常聽了這話,知道皇后心裡已極恨元答應,忙辯解道:「原想著她是個懂事的,能為娘娘分憂,不成想進了宮便就那樣狐媚,娘娘放心,老臣不會便宜了她。」
皇后點點頭道:「既是如此,父親便用起在宮裡的眼線吧,只找個不相干的人把話透給元答應。等除了那林黛玉,再把元答應與賈王氏密議之事告知皇上,到時咱們只等著看熱鬧就好。」
悠于 2015-4-7 11:43
第十四章 聞玉至帝喜後怒賈府驚(下)
「老太太,兒子今兒得了一個消息。」賈赦一路急匆匆走進史太君的房間,一路嚷嚷道。
史老太君正合著眼歪在榻上,鴛鴦拿著個美人拳,側著身子微垂了頭,正輕輕捶著。賈赦一見鴛鴦那雪白的頸子,身子不由酥了半邊……
史老太君微抬起眼皮,嗯了一聲,問道:「什麼事?」
賈赦忙收回心神,上前一步道:「兒子今兒聽說敏妹的女兒到京裡了。」
「什麼?」史老太君雙眼陡然爭大,立刻坐直的身子,一手指著賈赦道:「你再說一遍,是誰到京城了?」
賈赦哈著腰笑道:「是敏妹的女兒黛玉進京了。」他哈出的熱氣含著酒味噴到鴛鴦頸上面上,害得鴛鴦身上一激靈,忙垂頭站起身來,指著一事忙離這房間,出門之後,鴛鴦使勁搓著自己的脖子,恨恨的在心裡暗罵:「老不死的色鬼。」
「真的,是玉兒進京了?」賈母顧不上想其他的,歡喜的問道。
賈赦忙道:「千真萬確,兒子今天去赴宴,聽忠順府裡的長史說的,他說的真真的,說外甥女兒已到的京城,是跟著北靜王爺一起來的。老太太也知道,皇上是派王爺去江南祭奠敏妹的,想來妹夫是為了圓老太太思念之情,特意讓外甥女兒搭了王爺的便船進京。外甥女兒謝了過王爺很應該來咱們府上的。」
賈母忙道:「怎麼好讓玉兒自己來,快快快,打發人去北王府去接玉兒,要備上等的禮物,便是打賞下人,也要最上等的封兒。」又一疊聲說道:「璉兒媳婦在那裡?」
賈赦在一旁扶著賈母坐好身子,又道:「老太太,你可是沒見那玉兒,簡直和敏妹生得一模一樣,那風流婉轉,兒子看還勝敏妹幾分……」
「呸,這也是你當舅舅應說的話,你給我滾出去。」賈母一聽賈赦這話說得不像樣子,立刻大怒的指著他罵道。
賈赦心知自己說漏了嘴,忙灰溜溜打起簾子出門去,離了賈母的房子,賈赦也不忘伸手摸了一把挑簾子的小丫頭,那小丫頭不過**歲,被賈赦這麼一摸,嚇得眼淚都滾了下來,忙偷偷的擦了,不敢讓人看見。
「老祖宗,孫子媳婦來啦……」一聲清脆利落的聲音老遠的傳了來,賈母聽了這聲音便眉頭一展,很是高興的呵呵笑了起來。
三四個媳婦子簇擁著一個頭戴五鳳掛珠釵,胸掛金燦燦八寶項圈,身著大紅雲錦纏枝牡丹長褙子,繫著石榴紅撒花滿地錦八幅宮裙,身量苗條的年輕媳婦。但見她足下生風,飛快的走到賈母面前,蹲下身子行了禮,便起身問道:「老祖宗,只這一小會子沒見孫子媳婦,您便想得不行啦,非得火急火燎的把人拘了來……」來的不是別人,正賈赦之媳,二夫人王氏的內侄女,如今榮國府裡的管家,賈璉的媳婦王熙鳳。
賈母笑罵道:「你這個猴兒,今我給你個巧宗兒,也讓你去長長見識,你不說來謝我,還要派我的不是,罷了,這巧宗兒便派給別人吧。」
王熙鳳拉著賈母的衣袖,撒嬌賣癡的叫道:「好老祖宗,親老祖宗,孫媳婦知道您最疼我啦,是什麼巧宗兒,您可快點告訴著。」
賈母笑道:「你公公聽人說你林姑姑家的玉兒到了京城,現在北王府裡,想來是你林姑夫想給我一個驚喜,可咱們不能等著北王府裡送玉兒過來,那就太失禮了,所以我想著讓你去接了你妹妹過來。你原是管家媳婦,又是嫂子,去接再合適不過的。」
五熙鳳道:「早就聽到姑姑風華絕代,可憐我福薄,竟是不曾見上一面,」說著用帕子擦擦眼,忙又換了一笑臉道:「我真是該打,竟惹老祖宗傷心,如今妹妹既是到了京裡,很應該接了家來,沒得讓妹妹在外人家裡。」
賈母紅著眼睛點頭道:「你說的很是,今兒就去接吧,記住要備上厚厚的禮,這一路北來,玉兒必是受了人家不少照顧。」
正說著,便聽有人來回:「二太太來了。」
王熙鳳忙迎上前去,親熱的扶起二太太王氏的手,笑道:「姑媽身子可好些了?」
二太太看上去很是慈眉善目,她捻一串佛珠道:「好多了。」走到老太太跟前請了安,賈母念她正病著,便賜了座。王夫人坐定之後,開口便道:「老太太,聽說姑奶奶家的大姑娘到了京城?」
賈母歎道:「你也聽說了?我正要打發璉兒媳婦去接她來家裡住,可憐玉兒小小年紀沒了親娘,不知要怎生傷心。」
王夫人一聽這話極是刺耳,原因無他,只因老太太也時不時的管她生的寶玉叫玉兒,如今這麼一說,不是咒著她死麼,又想著老太太總是把寶玉留在自己身邊,她這個做娘的便是想親近兒子,都不能夠,當下心裡更恨了。何況當年為了賈敏的婚事,她幾乎是和賈敏撕破了臉,只差把賈敏綁起來送到那個皇子的床上去,如今眼中釘的女兒要來,她心裡如何樂意。
「老太太,大姑娘進京姑老爺也不曾通知我們,可見是不想大姑娘蹬咱們家的門,何必又巴巴的去請。」王夫人心中極恨,聲音裡便多了幾分掩不住的怨恨。
「胡說!」賈母重重拍一下榻邊的扶手,氣得顫微微的指著王夫人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玉兒是我嫡親的外孫女兒,這裡就是她的家,她如何不能來,你當舅母的不說憐惜外甥女,反指著這些事說話,好一個賢淑的二太太,罷了,我用不動你們,我自己去接我的玉兒回家。」說著便扶著鴛鴦要站起身來,唬得二太太,王熙鳳並丫環下人跪了一地,求道:「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
王熙鳳忙打圓場道:「二太太只是想著姑老爺沒有通知咱們,怕是另有安排,咱們貿然去北王府裡接人,只怕不太妥當。不過說到底,妹妹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兒,任誰也不擋了這血脈親情去。老太太惦著妹妹是情,二太太說的也有理,老祖宗,您說呢?」
賈母已在一屋子的媳婦丫環面前不給王夫人面子,見她跪在那裡,臉也漲的通紅,倒也不好再多怪她,便道:「是了,原是我老了,想的不周全,你起來吧,既是你來當家,這事自是交由你辦,只一條,我的玉兒是一定要接回來的。」
王夫人含愧合羞的應了,心裡卻更恨上那一面都沒見過的林黛玉幾分。
離了賈母的上房,王熙鳳跟著王夫人來到她的房間,屏退了下人,王夫人恨恨的說道:「人還沒來就這樣給我沒臉,若是來了,還不定生出什麼事端,當日那個賈敏就是狐媚的,她女兒能好的了?鳳兒,你管著家,我不好讓你為難,只是這個林黛玉姑媽實在不想見她,你看可有法子既應了老太太的話又不讓她進府?」
王熙鳳想了一下方說道:「若說是拖上幾日,那倒不難,只是遲早要接了來,若是不接,老太太必是不依的。」
王夫人恨得咬牙道:「這我也知道,不過是不想見那狐媚子罷了,算了,能拖上幾日便拖幾日吧。」
王熙鳳答應著,又回了些其他的事,方辭了王夫人回自己房裡去了。她一路走著一路在想:這賈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聽璉兒說的好像神仙天人一般,可怎麼姑媽就這麼恨她?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子,王熙鳳便起身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她笑嘻嘻的回道:「老祖宗,才我下去想了想,竟是晚幾日再去接妹妹比較好。」
老太太聽了這話臉一沉,不悅道:「怎麼,你也嫌棄我的玉兒?」
王熙鳳忙道:「看老祖宗說道,孫子媳婦雖說不識字,可也是知道禮的,妹妹是小姑子,侍奉還來不及,那裡能嫌棄了。只是孫子媳婦想著,還沒備下妹妹住的房子,用的物品,就接了妹妹來,豈不是要委屈了妹妹,所以想著把這些都備齊了再去接妹妹,方不負老太太的心意。」
老太太聽了這話,轉怒為喜道:「你是個醒事的,原說我老了,總想的不周全,你能這樣想很好。玉兒還小,她來了只跟著我住在暖閣裡就行,就在暖閣裡給你妹妹收拾床鋪。鴛鴦,你林姑娘正在孝中,只把那頂藕荷南珠七寶帳給她,撿那上用玉色緞子並甄家今年才送來的蠶絲被套拿給二奶奶,讓她看著給玉兒做幾床被子,蠶絲要絮的厚一些,你林姑娘久住江南,必是受不了咱們北方的寒氣,別凍著她。還有那上用的淺色緞子也拿幾個下來,好準備著給玉兒做衣裳。讓睛雯這幾日停了手上其他的活計,只專心給玉兒做衣裳被褥……」
聽老太太這麼說,王熙鳳假意抹著眼睛說道:「果然是有了外孫女兒就不要孫子媳婦了,可憐見我天天仔細伺候著,也不見老太太給我這些好東西用,就知道使喚我出力氣。唉,真是沒地兒說理哦……」
這話逗笑了一屋子的人,有那積年的老嬤嬤笑道:「真真是二奶奶,最是詼諧的。」
老太太指著她笑罵道:「什麼詼諧,不過就是個潑皮破落戶兒,整日家就知道惦記我這點東西。」一時說說笑,老太太也不逼著鳳姐立刻去接黛玉了。只讓她好生用心收拾了,趕早接了回來就是。
左昊正在房裡喝悶酒,忽聽外面有僕人小聲嘀咕。「這幾日可小心些,宮裡來人找王爺了,王爺臉色很不好,可千萬別去觸王爺的霉頭,我聽王爺身邊的小安公公說這幾日萬萬不可提江南,北靜王還有什麼玉之類的話,要不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左昊原本無意,可一聽到個「玉」字,瞇著的雙眼頓時睜了開來,忽的站起身子,推開窗子喝道:「狗奴才,給爺滾進來。」
那幾個僕人離左昊的房間足有數十步遠,他們原以為安全的很,不會被主子聽到,如今見左昊一聲大喝,頓時嚇的兩股戰戰,溜著邊來到左昊窗根下,齊刷刷的跪了一排。因忠順王府規矩大,這幾個人也不敢求饒,只是不停的磕著頭,將頭皮都磕破了。
左昊冷冷的看著他們道:「你們只把剛才的話細細說了,我便不罰你們。」
剛才說話那人忙說道:「回小王爺,奴才也只是聽小安公公說的,他只說是王爺於什麼事上失了手,所以很生氣,他怕我們不小心惹王爺生氣,才告誡我們什麼不能說。若說是為什麼,奴才們也不知道,求小王爺明鑒。」
左昊聽了這話,沉思起來,能有什麼事不能提江南,玉?難道是林姑娘?左昊心裡一驚,身子便從窗戶掠出,直向忠順王的書房奔去。那知書房裡並沒有人,左昊折回身子,不妨和剛剛趕回來的管家撞到一處。
左昊心中憤悶,看也不看便一腳踢出,聽到一個淒厲的「哎喲」,管家的身子便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到花園中的草地上。那管家看清了是小王爺,也不管生氣,忙爬起身來不顧疼痛,上前請安道:「奴才請小王爺金安。」
左昊哼了一聲,問道:「你這奴才有何事,要忽匆匆往裡撞?」
管家一楞,他不知道這事能不能告訴小王爺。左昊原只是隨口一問,可見他遲疑,便心生疑竇,上前揪了管家的衣領道:「快說,到底是何事?」
管家被勒得喘不上氣,一張臉變了青紫,他忙劃著著左昊的衣服,艱難道:「奴……才……說……」
左昊這才鬆了手,管家跪到一旁,將忠順王命他花錢請人在運河上刺殺北靜王之事全說了出來。左昊一聽要在運河上生事,那黛玉正和北靜王在一起,豈不是要受連累,忙一腳踢飛管家,拔身便往府外奔去,正奔到一半,卻和從宮中回來的左常撞到一處。
左常原本和女兒商議好了,心情大好,如今兒子又這麼撞上來,他不禁又有些不悅,沉聲道:「昊兒,你也不小了,怎還如此毛燥?」
左昊一見是左常,也沒心思請安問好,把著父親的手臂質問道:「你派人去刺殺林姑娘?」
左常知道兒子對那林黛玉極為上心,自然不會承認,只說道:「為父並刺派人殺那林姑娘,她如今已好好的進了北靜王府。」
聽了這話,左昊陰沉著的臉頓時笑開了,他笑道:「沒刺殺就好,沒刺殺就好,林姑娘來了,我要去見她……」說著便往府外跑去。
第十五章 思外孫賈府一接林黛玉
北靜王府大門裡的照壁前,水靖見水沐像個黑臉門神似的瞪著自己,便笑道:「沐兒,好歹朕是皇帝,你總不能讓朕站在院子裡吧。*」
水沐立刻抓住水靖的話柄,忙道:「自古君不入臣府,臣惶恐,不敢迎駕。」
水靖垮了臉,因只帶了齊勝一個人,他也不在乎面子不面子的,上前一把摟住水沐的肩頭,言道:「沐兒,你這一趟去江南可辛苦了,恩師可還好?可惜我去不了江南,也不能給師母上柱香。」
水沐答道:「恩師很不好,師母去了,好似把他的魂也帶走了一般。」一邊說著話,水沐一時不察,竟然被水靖帶著,自然而然的走進堂屋裡去。等他醒過神來,水靖正挑著眉毛看著他,好似在說,「總算讓我扳回一局。」
進了大堂,水靖便高聲喊道:「王嬸,玉兒妹妹,你們在哪裡?」
聽著這大聲小吆喝,北靜太妃忙從後面快步走了進來,笑道:「就知道小六子攔不住你,你必是一下了朝就來的。玉兒正用早點,你可別吵了她。」
水靖忙問道:「王嬸,玉兒妹妹還好麼?可憐她還這麼小就沒有親娘,我和玉兒真是同命相憐,王嬸,玉兒在哪裡,我等不及要見見她,可憐的小妹子,我們都好命苦。」
水靖嗓門不小,黛玉就在一旁的廂房中,自然是聽到水靖的這一番話,的到水靖說與她同命相憐,黛玉再也吃不下東西了,只將略用了兩口的建蓮紅棗粥推開,漱了口便輕輕走了進來。
水靖正說著話,忽然見一個靈氣逼人的小姑娘一身素白,如片雲兒一般飄了進來,一雙含淚的眼睛正定定看著自己。水靖一下子失了聲,傻呆呆的看著,半天,才問道:「你是玉兒妹妹?」
黛玉見眼前這人與水沐長得有幾分相似,他雖穿了一身暗藍的素色袍子,可袍子底下卻微露出一點明黃色繡龍紋軟緞中衣,黛玉盈盈跪下軟軟的說道:「林氏黛玉拜見皇上。」
水靖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在直楞楞的盯著黛玉看。水沐不樂意了,趕緊上前抱著黛玉,心疼的揉著她的膝蓋道:「怎麼又跪,仔細膝蓋冰著了。又不是在宮裡,跪他做什麼。」說著便剜了水靖一眼,氣他不及時免了黛玉的跪拜。
北靜王妃重重的咳了一聲,水靖方回過神來,歎道:「你真是玉兒妹妹,怎麼竟像個仙子一般。」
齊勝因在林府見過黛玉幾面,便不像水靖那般驚奇,上前提醒道:「皇上,您特意給林姑娘準備的禮物,這會子還不送給她?」
水靖「啊」了一聲,上前便想拉黛玉的手,那知水沐早就防著他,抱起黛玉一個閃身便讓到一旁,卻讓水靖撲了個空。
北靜太妃見兒子護黛玉護成了這樣,不由喜的眉開眼笑,這下子兒媳婦跑不掉嘍,想著過個幾年黛玉水沐長大了,給他們成了親,再過上一年半載,就能抱上孫子,北靜太妃越想越美,不由得笑出聲來。
水靖沒的拉到黛玉的手,不由悶悶的說道:「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師妹,如何我就不能拉她的手?」
水沐看一眼水靖,冷冷道:「要拉手你回宮去,這裡沒人給你拉。」
水靖手一擺,皺眉道:「好好的提那些掃興的做什麼。」
齊勝忙上前打開一隻小箱子,捧著給黛玉看道:「這是皇上特特從私庫裡挑出來給姑娘玩的。」
黛玉一看,見裡面是些白玉九連環之類玩具,做得極細緻精美,一看便知價值不斐,便從水沐懷中滑下來,走到水靖面前道:「黛玉知道皇上憐惜黛玉失母,只是這些東西黛玉不能要,一則國庫並不充實,二則黛玉無功受賞,對群臣不公。」
水靖聽黛玉這樣一說,心中暗暗稱奇,看著眼前上小小的身子,水靖心中一熱,衝口而出道:「玉兒,你進宮來陪朕可好?」
這話一出口,水沐的臉刷的黑了下來,他躥上前一把將黛玉抱在懷中,冷冷的瞪著水靖,怒道:「皇上國事繁忙,臣不敢耽誤皇上的時間,請皇上回宮。」
水靖話一出口才驚覺說錯了,只是天子金口玉言,一時也不好改,大堂之上立刻靜了下來,大家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正在這時,黛玉卻嬌嬌柔柔的開口了:「皇上,黛玉年紀還小,也不曾習得宮中禮儀,況家母新喪,黛玉有孝在身,奉父命守孝讀書,故而不敢進宮,恐衝撞了宮裡的貴人。」
齊勝聽了心中暗歎,莫看這小姑娘年紀小,說話卻是又在情又在理,不愧是太傅的女兒,果然是世代詩書的清貴之家才能出這樣聰慧明事理的孩子。
水靖得了個台階下,臉色自然好多了,忙道:「原是我疏忽了,玉兒,你也不必一口一個皇上,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況且當日師母與我情同母子,你叫我一聲師兄或是哥哥都行。」
黛玉聽了眨眨眼睛,又滑下水沐的身子,走到水靖面前,雙手握拳疊放在腰間,緩緩蹲低身子行了個萬福禮,稱道:「黛玉見過師兄。」
水靖心裡一喜一歎,喜的黛玉認了他這個師兄,歎得是黛玉終不肯叫他一聲哥哥。
水靖隨意的坐了,先是與黛玉說些閒話兒,無非是江南的風土人情之類,慢慢的,竟將話題引到朝政上來。如海自小把黛玉當男孩養,便是在書房裡與清客幕友們談論時政,也總將黛玉帶在身邊。是以黛玉從小便聽多了時政,自是有一番見解。
一番談論下來,越發覺得黛玉聰穎異常,看她說得平平淡淡,卻總能一針見血切中要害。水靖心中對黛玉的那份欣賞更濃了。
水沐見黛玉雖然侃侃而談,可眉間一抹疲倦卻怎麼也掩不住。便陰著臉道:「皇上,玉兒剛進京城,很是水土不服,您讓她說這些話,豈不是要累著她。」
水靖自來也沒有人可以傾心談天,如今與黛玉說得投機不由把黛玉身子弱這一點給忽略了。抬眼見黛玉眼底淡淡的青色,水靖不捨的說道:「是師兄的不是,玉兒妹妹你且好好歇著,師兄過幾日再來看你。」
黛玉與水靖談了一會兒,也熟悉起來,便起身淡淡笑道:「多謝師兄關心。」
水靖又囑咐黛玉幾句,才不捨的與齊勝回宮裡去了。
黛玉起身向太妃辭行,說是要回自己家去。唬的太妃以為黛玉要回江南,忙摟著她一番好言安慰,只說不讓她想家,安心在北王府裡住下。
黛玉淺淺笑道:「玉兒不是要回江南,爹爹已給玉兒安排下宅子,讓玉兒好生守制讀書。」
北靜太妃聞言怒道:「什麼,讓你一個小人家獨自住在外頭,你那個糊塗爹爹怎能如此行事,玉兒,咱們不管他,你只跟著娘親住著。」自太妃聽了黛玉那一聲柔柔的「娘親」便說什麼也不肯黛玉改口叫別的,黛玉無奈,又因太妃身上確有娘親的味道,便也依了太妃,只叫她「娘」。倒是水沐卻總是叫她「母妃」。
水沐見太妃不放人,便在一旁說道:「母妃,恩師讓玉兒住到林家舊宅去,本想給玉兒一個安靜的環境,並不想將她捲到這些是非紛擾中,玉兒若是住到我們府裡,只怕那起子小人又要生出許多事端,玉兒豈不是不得寧靜。」
太妃紅了眼睛不依的說道:「可怎麼能讓玉兒一個人住到外頭去,誰去照應著她,可憐她還這麼小,又沒了娘,這可怎麼行?」
黛玉一聽這話,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苦,撲到太妃懷中嗚嗚的痛哭起來。水沐見了一雙眉頭簡直都要擰成麻花,太妃自知失言,抱著黛玉輕輕拍著,好生安撫於她。哭了好久,黛玉才慢慢的停了下來,抬起滿是淚珠的面,紅紅的眼睛直看著太妃,軟軟說道:「爹爹必是有爹爹的道理,玉兒得聽爹爹的。」
太妃再不捨得黛玉掉眼淚的,只好違心的答應了。只是她心中奇怪,依著兒子的性子,怎麼可能這麼便宜的答應黛玉獨自住在外面,說不得兒子又背著她弄了什麼鬼明堂。
黛玉與水靖說了一上午的話,又哭了一場,這會兒早乏了,在馬車裡便沉沉。水沐抱著黛玉送到繡樓中,看著黛玉睡得安穩了,才下了樓來到一進的院子中,將林家下人全都召了來,恩威並施的訓了一番話。
原本這些下人都是林風從風堂裡特特選出來的,皆是敦厚樸實忠心之人。何況她們的夫子皆為風堂之人,自然會對黛玉極為用心。又得了林風的指示,說這小王爺也是主子,自是對水沐的話百依百從。水沐訓過話散了眾人,又在府裡巡視一番。他見風堂辦事果然利落,兩宅之間的山牆上已做好了一道暗門。平日裡並不能看出來,只有知道機關的人才能打開這道門,自由通行。水沐極是滿意,從暗門進到隔壁,再從隔壁的大門出去,不多時便到了街面之上。他離京數日,也該聽一聽屬下們的匯報了。
一日,北靜太妃正張羅著要去看黛玉,忽聽門子來報,說是賈府的管事媳婦璉二奶奶帶著重禮前來致謝並接他們府裡的表小姐林黛玉。
北靜太妃臉一沉,玉兒進京並沒有知會賈府,他們是如何知道的,還光明正大的上門來接,莫不是不把北靜王府放在眼裡。這北靜太妃原是將門出身,一手梨花槍也曾橫掃京城,未遇上水溶之前也是未嘗一敗的。她後來做了北靜王妃,雖說收斂了些,可若是遇上什麼不順心的,那火氣也是大的嚇人。
「叫那媳婦子進來,本太妃倒要看看,她們如何就想著到我北靜王裡接人。」太妃沉臉著吩咐了,門上見太妃臉色不好,都嚇得心裡撲通亂跳,忙跑回門房,將鳳姐剛給的一個足有十兩的紅包退了回去,只說是太妃請她進去,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的。
鳳姐雖說掌家不久,卻也明白這裡的道道,心裡立刻知道北靜太妃必是不樂意了。只是她想不明白,如何只是來接妹妹,怎就讓太妃生氣了?
鳳姐行動利落,快步走上前,老遠看見太妃便跪下拜道:「奴才榮國府孫媳賈王氏拜見太妃娘娘,祝娘萬福康順。」鳳姐聲音清脆響亮,倒與那扭扭捏捏的媳婦子不同,太妃原就是個乾脆性子,聽了鳳姐的聲音,不由面上的怒色減了幾分,便道:「起來吧,過來說話。」
王熙鳳站起來身來,快步走到太妃身邊,垂手道:「回娘娘的話,奴才的祖母聽說姑姑家的妹妹隨王爺進了京,特地收拾了房子,命奴才來接妹妹。」
太妃故意奇道:「什麼,有這等事?如何那日王兒只是一人回來,並未見著那林家姑娘。可不知你們府裡的老太太從哪裡得的消息?偏到我們王府裡來要人?」
王熙鳳心裡一沉,暗道:「糟糕,難道這消息竟是假的不成?這可如何是好。」縱是她心思靈敏,一時背上也驚出一層白毛汗。忙跪下道:「回太妃娘娘的話,原是奴才的公公聽人說的,既是林妹妹並不在王府裡,想是奴才的公公聽左了也是有的,求太妃看老祖母思念外孫女的份上,饒了奴才貿然打擾之罪。」
太妃輕哼了一聲,淡淡道:「嗯,罷了,看在你們家老太太的面子上,便饒你一回。你回去吧。」
王熙鳳本是興沖沖的帶著車轎丫環僕婦來接黛玉,卻不曾想被北靜太妃一個釘子碰回來,鳳姐坐在車裡一路走一路想,想來想去只覺得是自己那著三不著兩的公公弄錯了,不由心中有些生氣,這事情都沒打聽清楚便忙忙的回了老太太,偏讓她來丟這個人。
車轎行至寧榮街上,忽然遇上從宮中回來的王夫人,王夫人一聽說是鳳姐的車轎在前面,忙命人喚了她過來。鳳姐一進王夫人的車子,王夫人便緊著問道:「可接了那林丫頭來?」
鳳姐因是自己的姑媽,說話也是隨意,不由怨道:「也不知公公從那裡聽來不著邊的消息,林妹妹根本就沒在北王府裡,方才貿然去接人,害得太妃好生給侄女沒臉。」
王夫人聽了這話,不由疑惑道:「不可能啊,剛才咱們娘娘還說那林丫頭已經進了京城,還讓我們接她進府,好生待她。怎的會不在北王府呢?」想著沒接來林黛玉,就不能順利實現元春的計劃,到時元春非但進不了份位,只怕保住現在的答應份位都是問題。王夫人心裡便如貓抓似的難受。只是這事得做得嚴密,便是鳳姐也不能透露分毫的。
鳳姐去回賈母,只說林妹妹壓根不在北王府裡,賈母大失所望,正要叫來賈赦訓斥,王夫人突然站出來說道:「回老太太,媳婦今日進宮,咱們大姑娘特意吩咐了,說是林家表妹隨著北王爺的車船進了京,要我們接她到府裡來好好照顧著。可見大老爺聽來的消息是真的,這林家在京城也別無親眷,林丫頭不過是個五六歲的孩子,又能去哪裡?莫不是北王府裡把人扣下了?」
賈母聽了這話,斥道:「胡說,北王府何等尊貴,當日老王爺和林姑爺還有師兄弟的情份,他們扣著林丫頭做什麼?你也是當家主事的夫人,怎生如此說話。」
因著賈敏的事情,王夫人素來不招賈母待見,在她生的大女兒入宮之前,賈母幾乎沒給過她好臉色,後來元春入了宮,因看著元春的面子,才對她稍好了些。只是積年的怨恨在那裡,早已化不開了。王夫人心堆積滿滿的,便是對這個婆婆的怨恨。她只唯唯諾諾的垂手站在一旁,也不敢多語,只是在心裡把所有的恨全加到素未謀面的黛玉身上去了。
想了想,賈母問熙鳳道:「鳳丫頭,太妃可曾說過玉兒並非到京城?」
鳳姐想了想方道:「卻也沒有直說,太妃只說王爺產曾帶林妹妹回府,可沒說是否帶了林妹妹時京。」
賈母沉吟片刻道:「我彷彿記得林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若是玉兒來了,莫是住到老宅子裡去了?」
王夫人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忙道:「到底是老太太,這林家宅子在哪裡,鳳丫頭快找了去接林丫頭回來。」
王夫人如此急切,卻讓賈母心裡暗暗一驚,這個兒媳婦當初便與女兒不和,嫌敏兒擋了府裡的青雲路,怎麼今日裡卻對玉兒如此上心?這裡必有蹊蹺。賈母正想著,忽然聽到門外的丫環們喊道:「寶二爺回來了,寶二爺回來了……」她心中一喜,也顧不上去想王夫人這反常行為的原因了。
第十六章 :遇寶玉賈府二尋林黛玉
「請老太太安。」一個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足蹬青緞粉底小朝靴的小男孩正打著千兒,抬頭笑嘻嘻的看著賈母。但見他面如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似墨好,端地一副好相貌。
「寶玉,快過來。」賈母的臉笑的如一朵盛開的菊花,歡喜之情溢於情表。
寶玉跑上前,直鑽到賈母的懷中,扭著身子叫道:「好老祖宗,孫兒今天看到一個神仙似的妹妹,老祖宗接也家來同寶玉一起住可好。」
王熙鳳聽了這話,心中很是不屑,好歹也是大家子的公子,怎麼能說出這種不識禮數的話來,只是這寶玉一向是府裡的鳳凰蛋,誰敢說他的不是。王夫人一慣溺愛寶玉,可從不覺得寶玉這話有何失禮之處,反而笑著問道:「寶玉,又混說了,你可到哪裡去看見神仙似的妹妹?若果是有的,請來就是。」
賈母摩挲著寶玉光滑白嫩的面頰,縱容的說道:「可是呢,是誰家的小姐,玉兒你在哪裡看到的。」
寶玉興奮的指手劃腳,高興的說開了。
這一日寶玉因覺得在府裡沒得可好生悶的慌,又聽說今天城隍廟那裡有廟會,便帶著奶哥兒李貴小廝茗煙和丫環襲人去了城隍廟。寶玉因出來的少,看著什麼都新鮮,便在城隍廟前四處亂竄,嚇得李貴等人不停的追著他跑,生恐一個不小心摔了寶玉,他們吃罪不起。
寶玉拿個糖人撒著歡,不成想一頭便撞著人,自己摔了個倒仰,寶玉在家裡嬌慣極了,這一摔如何受得了,當即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他這一哭,嚇得李貴等人忙上前來扶,又是簞灰塵又是哄他不哭。只是那個小丫環襲人見寶玉摔著了,也不敢是誰的不是,便雙手叉腰,指著寶玉撞倒之人罵道:「你是誰家的野丫頭,走路不長眼睛呀,撞了我們二爺,小心你的賤命。」
寶玉撞倒之人正是黛玉。水沐見黛玉這幾日總是背地裡掉眼淚,知道她想家,特特抽了時間陪黛玉來逛廟會,也好消解消解。水沐本是牢牢牽著黛玉的手,將她護得好好的,那知黛玉眼尖,忽然看到不遠有個攤子在賣大阿福。在北地見到江南的物事兒,黛玉自然是激動了,撒開水沐的手便向賣大阿福的攤子跑,水沐正要追,便見黛玉被一個小男孩狠狠撞倒在地,水沐大驚,也顧不得會不會驚世駭俗,當即運起輕功嗖地飛到黛玉身邊,將她抱起來,心慌慌的問道:「玉兒,可摔著到那裡沒有?」
黛玉顯見著是摔著了,她痛的眼淚刷刷直流,因水沐抱她時碰到傷處,不禁疼的直吸涼氣。水沐心疼的直顫,忙隔了衣服檢查了黛玉的身體四肢,幸好沒有傷及骨頭,水沐才稍稍心安些。正想抱黛玉回府打發人請太醫,忽聽一個驕橫的丫環指著黛玉大罵,氣得水沐雙眸籠上一層暗金,他冷冷一哼,破了不打女人小孩的例,劈手便是一掌,將那襲人扇出去足有一丈多遠,直撞倒一個瓷器攤子才停了下來,直摔得襲人爬不起來,滿臉是淚,連哭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貴見襲人挨打,少得上前大聲叫道:「大膽,榮國府的人你也敢動。」水沐只穿著尋常衣服,李貴又不認識他,只當他是京城裡的有錢人家的公子。
水沐雙眼如電,抬手一彈便將李貴彈開,他抱著黛玉走到坐在地上的寶玉面情,神情陰森的瞪著寶玉,手緩緩的抬了起來,黛玉一見,忍了淚拉住水沐的手,搖頭輕聲道:「沐哥哥,不要。」
水沐自然是對黛玉百依百順,只好放下手,狠狠的瞪了寶玉一眼,抱著黛玉便轉身要走。
正這時,寶玉聽到那軟軟糯糯的聲音,再抬眼一看,登時傻了,口中喃喃道:「天啊,竟然有這樣神仙似的妹妹。」見水沐抱著黛玉要走,他不由飛快爬起來上前扯住水沐的衣服,大聲嚷道:「你是誰,這麼美的妹妹豈你配抱的,快快放她下來……」
水沐大怒,便想抬腳去踢寶玉,黛玉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道:「沐哥哥,莫要驚了那府裡。」
水沐只得暫時忍下這口氣,頭也不回,冷然道:「看好你們少爺,若再多話,小心他的狗命。」
李貴剛剛看到黛玉的樣子,不由心裡暗驚,他比寶玉大上不少,是曾經見過賈敏的,見黛玉無論容貌神情都與賈敏有八分相似,李貴心中不由起疑。又見水沐雖然年紀小,穿得也只是尋常衣服,不過那份尊貴的氣質和陡然暴發出的威壓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李貴想道:京中貴人多,許是什麼世家公子也說不定,便沒了方纔的氣焰,垂手道:「是,奴才會好好照看主子。」
李貴話剛說完,便聽到呼啦啦的響動,茗煙高喊著帶了一群榮國府的家丁跑了來,原來茗煙自襲人被扇倒在地之後,便悄悄的溜回府去,糾結了一群家丁來找回場子。
水沐聽得這動靜,真的火大了,大喝一聲道:「紫英,全給爺送進去。」
馮紫英如同從天上掉下來一般憑空出現,大聲應道:「爺放心,全交給奴才來辦。」
水沐抱起黛玉大步走了,路過被襲人撞倒的瓷器攤子,見擺攤的老人家正苦著臉看著一地的碎瓷片,眼神裡含著一絲絕望。黛玉心細,便扯了水沐一下,輕聲道:「沐哥哥。」
水沐一看黛玉的神情,便知道她的意思,便解下荷包給了黛玉,黛玉拿著荷包滑下來,走到老人家的面前,輕聲道:「對不起老爺爺,我哥哥壞了你的瓷器,你看這些銀子可夠?」
老人家正低著頭難過,忽聽天籟似的聲音,抬起頭一看,只見一個清靈靈的小姑娘含著淚捧著大大的一錠金子,正看著他。
再想不到還會有這樣的好事,老人家忙搖頭道:「好心的小姐,我這攤瓷器可值不了這麼多錢。」
水沐心掛黛玉的傷,拿過黛玉手上的金子往老人家手裡一塞,言道:「給你就拿著。」說完便抱起黛玉飛奔而去。
老人家捧著金子,感覺如做夢一般,好半晌,使勁擰了自己一下,才知道不是做夢,不由的喜極而泣,抱著金子嗚嗚的哭了起來。旁邊與他相熟的攤販又羨慕又是為他高興,都道:「張老兒,這下子你家女兒有救了,還不快去抓藥。」老頭應了一聲,也顧不上攤子,抱著金子便往藥鋪裡去了。
馮紫英向來是京城四霸之一,他投到北靜王府門下的事情是個秘密,並沒什麼人知道。李貴也是認識馮紫英的,忙上前道:「馮大爺,您在就好了,您看他們也沒犯著事,求您高抬貴手饒了他們吧,小的給您磕頭了。
馮紫英一臉憊懶的笑,乜斜著李貴道:「你們今天惹了絕對不該惹的人,不是馮大爺不幫你們,只是馮大爺今日若饒了你們,日後馮大爺的人頭都不保。」此話一出,李貴徹底嚇呆了,老天,這是惹上那一路的煞星了,這個寶二爺,實在是能生事。
寶玉可不管這些,猶自叫著李貴道:「李貴,快把那個神仙似的妹妹接了來……」
馮紫英見主子都沒對寶玉下手,知道必是有內情,便也不理他的叫喚,只讓李貴帶著寶玉盡快回府,然後便將茗煙等人盡數送到衙門裡關了起來。也不知馮紫英給京兆尹看了什麼東西,慌得京兆尹親自將這十來個人送到重刑犯的牢中,並且不許人來探望。
寶玉可不敢說在廟會上發生的事情,只是說看到一個神仙似的妹妹,立逼著老太太去接了來陪他。
老太太叫過李貴,想問清楚是那家的小姐,李貴早被寶玉逼著幫他圓謊,也不敢說實話,只是說道:「是遇上一位小姐,這小姐好生面善,生得與咱們府裡的姑奶奶很有幾分相像。」
一聽這話,老太太眼睛圓瞪,離了坐榻盯著李貴道:「你說什麼?」
李貴忙磕了個頭,言道:「那小姐看上去五六歲光景,不僅長的像我們府裡的姑奶奶,便是氣度,也是極像的。」
老太太往榻上一坐,喃喃道:「莫非真是玉兒?」復又眼睛一瞪,問道:「她跟什麼人在一起,往哪裡去了?」
李貴只得回道:「那小姐跟在一個十來歲的少爺身邊,那少年看著眼生,與我們府裡沒有來往來。不過奴才看到,馮紫英馮大爺很是敬畏他。」
馮紫英的無賴肆意妄為在世家裡是有名的,聽得馮紫英都怕的人,那必是個王侯公子,算起來,除了北靜王爺外,還有忠順王世子,南安王世子,東平王世子和西寧王世子,他們的年紀也都在十來歲上,會是那一個呢?
見賈母沉思,寶玉只當賈母不給他接那神仙似的妹妹,頓時蹬著腿哭鬧道:「我不管啦,就要神仙妹妹,沒有神仙妹妹我就不吃飯了……」一行哭一行扯著身上的衣服,不妨一把扯掉胸前掛著的那方胎裡帶出來的美玉,只光啷一聲脆響,嚇得眾人都以為寶玉又摔玉了,慌忙撿玉的撿玉,安撫的安撫,直鬧的是沸反盈天。逼得賈母一連聲的答應他,一定去給他接那神仙似的妹妹。
打發寶玉睡了,王夫上才上前說道:「方纔聽老太太說林姑爺在京裡有舊宅,只不知在那一處,請老太太的示下,媳婦也好打發人去接。」
賈母敲敲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起來,方道:「自敏兒離京,到現在都十五年了,我也記不得是在哪裡。」
鳳姐在一旁道:「媳婦雖則沒有去過姑媽家,可咱們家裡管車馬的人足有二十年沒換過了,他們必是知道的,只問問他們也就有了。」
賈母笑道:「可不是這話,還是你年輕,心眼子活泛。如此,接你林妹妹的事還是你去辦,接來了,我重重賞你。」
鳳姐湊上前笑道:「那裡就圖老太太的賞了,只老太太心情好,多吃上碗飯,便是孫子媳婦的孝心誠了。」這話說得賈母越發的高興,指著鳳姐笑道:「好猴兒,就你嘴乖。」
鳳姐自去打發人問清林府舊宅的所在,因天已黑了,便張羅著次日一早便去接人。
水沐抱著黛玉回到林府,王嬤嬤雪雁春纖見黛玉眼淚汪汪的回來了,俱是大驚,忙圍了上來。水沐拉高黛玉的衣袖,見玉一般的胳膊上有大大的一處擦傷,正滲著細細的血點子,水沐的怒氣不可遏止,「啪」的一掌將身旁的雞翅木小几打的粉碎,黛玉可憐巴巴的望著他道:「沐哥哥,好疼,玉兒要吹一吹。」
水沐聽了這話,蹲下身子輕輕捧起黛玉的胳膊,柔柔的呼了口氣,痛惜的問道:「玉兒,疼的厲害麼?」
玉花眼中泛著淚花,可頭卻拚命的搖,「沐哥哥一吹就不疼了。」
王嬤嬤又檢查了其他的地方,見只是腿上青了一片,其他並沒有傷,這才放下心來,摟著黛玉哭道:「可憐的小姐,你這是怎麼摔的,若是老爺太太知道了,豈不要心疼死,都是奴才們不好,沒照顧好小姐。」
黛玉縮在王嬤嬤懷中,輕輕柔柔的說道:「不怪嬤嬤,都是黛玉淘氣,非要出去玩,是玉兒的錯。」
水沐可聽不下去了,大聲道:「玉兒,都是沐哥哥的錯,沐哥哥沒有保護好你。」
黛玉臉上還掛著淚珠,小嘴卻微微彎起,笑道:「可不怪沐哥哥,在大街上難免有個碰撞呢,沐哥哥,不許再生氣嘍,再生氣玉兒就不理你啦。」
見到黛玉如此懂事,大家卻越發的心酸。早有人報給林風,林風正在談生意,聽到自家小姐受傷,當即丟下客戶飛也似的跑了回來。一進門便跪在黛玉面前道:「屬下失職,令小姐受傷,特來向小姐請罪。」
黛玉急忙抖落衣袖褲管,在雪雁的攙扶下走到林風面前,軟軟的說道:「風叔叔,怎麼就怪到你的頭上來了,明明是黛玉自己不小心,您快起來。」
林風不起來,只是對黛玉道:「今天是林清林明保護小姐,他們保護不力,屬下已罰了他們一月錢米,並發到倉庫做三個月的苦力,屬下有失察之責,自革錢米三月,降職一級。」
黛玉忙道:「這怎生使得,風叔叔,這不關你們的事呀。可不能罰。」
林風磕了個頭道:「風堂得老爺器重,為第一堂,便要有第一堂規矩,有錯不罰,不能服眾。」
聽林風如此說,黛玉口中逸出一聲低低的歎息,輕道:「爹爹說過在京城裡必是比在家裡安全,想來就是因為有風叔叔在。可是風叔叔,今日之事並不怪林清林明,那賈寶玉猛然撞上來,是誰都不曾預料到的,便是沐哥哥在黛玉身邊,都不曾防了去,您自罰和罰林清林明都太重了。京城一應事宜皆有風叔掌管,您若自降一級,如何管下面的人?爹爹也和黛玉說過閣裡的規矩,依黛玉看,風叔叔罰一月錢米,不必降級,林清林明只罰十天苦力,不罰錢米,您看可好?」
林風聽了這話,心裡暗驚,這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孩子能說出的話麼,有理有據有情,處置的極為妥貼。有這樣的小主子,什麼事辦不成呢。當下磕了個頭,心悅誠服的說道:「謝小姐。」
悠于 2015-4-7 11:44
第十七章 因受驚玉病揪起眾人心
左昊自聽說黛玉已到了京城,便日日在北靜王府轉悠,一連十數日,都不曾見過黛玉出現。左昊安捺不住,一日夜間換了夜行衣,悄悄的潛進了北靜王府。
找遍北靜王府每一間房子,左昊非但沒有發現黛玉的蹤影,便北靜王水沐,也沒在府中。左昊心極感不解,便悄悄潛回北靜太妃的房頂上,本想聽聽看能不能得著什麼消息,那知剛揭開一片瓦,便聽北靜太妃大聲喝道:「何方屑小,膽敢夜窺北靜王府。」
左昊一驚,他也聽說過北靜太妃身手不凡,正想趕緊逃走,北靜太妃手提三尺青鋒,提氣一躍,已輕飄飄的落到房頂。劍尖直指左昊,太妃喝道:「你是誰?」
左昊不欲生事,拔腿便跑。太妃一聲清叱,劍吐寒光便攔下左昊與他纏鬥到一處。太妃招招緊逼,左昊步步退讓,太妃心道:「這人是誰,如何只守試不攻?」
左昊一招逼退太妃,閃身飄遠,躬身為禮道:「在下並無惡意,只是前來尋找故人,請太妃恕罪。」
太妃斥道:「找人你便光明正來找,何心鬼鬼崇崇做夜探之舉,敢是欺我北靜王府無人麼!」
左昊心中暗暗叫苦,他已試出這太妃的身手來。若是認真打起來,太妃固然勝不了他,只是他若想放倒太妃,也得很付出些代價。當下左昊忙道:「小子知罪,請太妃原諒,明日小子必備上厚禮來請罪。」
太妃此時也猜出他是誰了,便收了劍,淡淡道:「你們小人家的事我不管,只有一條,你要找的人本太妃護定了,若是不信,便來問問這三尺青鋒。」左昊苦笑一下,掉頭便去了。
左昊走得遠了,太妃方笑道:「若不是看在你和那老子不是一路人,才不這麼便宜的放了你。那臭小子有了媳婦就不要娘,狠應該教訓教訓,就讓這左小子給他添點堵也是好的。」
回到房中,關好門,太妃說道:「好了,那個左小子打發走了,溶哥,如何給敏兒報仇,可有了計劃?」
水溶正坐在紅木圓桌前,正慢悠悠的品著茶,只笑著向太妃,太妃臉上紅,嗔道:「都老夫老妻了,還這麼看著人家做甚。」
水溶輕笑道:「倩兒,你還和當年一樣美。」
太妃紅了臉走到水溶身邊,輕撫著水溶的肩道:「溶哥,何時倩兒能和你一起遠離朝庭,浪跡江湖。」
水溶拍拍了太妃的手,歉意的說道:「倩兒,再忍幾年,一旦拔了忠順府這個顆毒瘤,咱們便能在一起了。」夫妻二人久未相見,自有一番恩愛,不必細表。
且說林府中,三更時分,黛玉的繡房忽然亮起燈來。只見人影來回晃去原來黛玉到底身子弱,白日裡受了驚,夜裡又走了困,兼之北地夜寒,三處一湊,天快亮時便發起燒來。聽到黛玉輕輕的呻0吟,上夜的春纖忙撩開帳子,一見黛玉滿臉通紅,再一摸,身上火燙火燙,唬得春纖忙跑到外間,叫醒王嬤嬤道:「嬤嬤快醒醒,小姐病了。」
王嬤嬤一激靈,忙揭被下床,也顧不上穿上外衣,急匆匆跑進內間,伸手一試黛玉的頭,王嬤嬤嚇得臉色都變了,驚道:「天爺,怎麼這樣燙。」黛玉自小雖然身體弱,也從來也沒發過這麼高的燒。嚇得她一疊聲道:「快去請大夫,春纖,雪雁,你們倆輪著給小姐敷冷帕子,柳依,你說給外面上夜的人,打發她們去請林堂主,就說小姐病了,快快請大夫來。雪霏,你到廚下去,煮濃濃的薑湯來給小姐發汗。」
柳依出門還不到一柱香的工夫,黛玉的房門便「光」的一聲被人大力推開,秋夜寒風夾著幾片落葉捲了進來,黛玉身子越發縮的緊了,王嬤嬤也顧不上去看是誰,忙用身子擋了黛玉背向著門道:「死丫頭,驚著小姐我要你們的命。」王嬤嬤對丫環們一向和氣,這會兒也是急火攻心,脾氣也大了起來。
「嬤嬤,是我,好端端的玉兒怎麼病了?可要緊不?」水沐焦急的聲音自王嬤嬤背後響起,驚得王嬤嬤忙跪在床上回道:「奴婢不知是王爺……」
水沐手一舉,打斷王嬤嬤的話,探身上前便將黛玉抱到懷中,黛玉這會已燒的迷糊了,直緊閉著眼哭著喊「娘」,心疼的王嬤嬤淚珠辟里啪啦往下掉。水沐一摸那火燙火燙的小臉,急得大叫:「大夫,大夫在哪裡?這可怎麼好,玉兒,求求你別嚇沐哥哥,你快醒醒……」
少時林風便帶著一個年青大夫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大夫忙上前給黛玉搭脈,細細診過之後便回道:「小姐白日裡受驚嚇,夜裡睡得不安穩方受了寒,此症雖急卻不險,不妨事,只開兩副發汗解表的藥喝了便可。再配點安神定驚的藥粥,小姐年紀尚小,喝多了藥汁子也不好。」
水沐聽到黛玉的病不礙事,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只覺得腿一軟,便跌坐在床上,抱著黛玉輕聲道:「玉兒,不礙事的,喝點藥就會好起來。」
黛玉燒的迷迷糊糊,還只是不停的叫「娘」,臉上的淚痕點點,讓水沐看了極為心疼,在心裡記下賈寶玉這筆帳,遲早要和他好好算一算。
這大夫葉名紫,原是林如海當年救下的一個孤兒,因他於醫學上極有天賦,便送他拜了一位異人為師,苦習醫術十年,日前才得了師傅之命,許他出師。當日黛玉前腳離開揚州,葉紫後腳便到了揚州。如海記掛著黛玉,便打發他也到京城來,他是今日晚間才到的京城。
王嬤嬤摸著黛玉的手,還是滾燙滾燙,急道:「可是小姐總這麼燒著也不行。」葉紫笑道:「不妨事,我這剛好有新配的丸藥,拿去用溫水化開了給小姐擦拭四肢額頭便可,只消擦上四五次,這燒便能退一些,再喝下藥,小姐好生睡一覺,明兒一早便能好起來。」說著葉紫從貼身的白色絲袋裡取出一丸蜜合色帶淡淡草香拇指大小的丸藥,遞給王嬤嬤。
一眾男子都避出房去,王嬤嬤親去化了水,給黛玉擦拭,水沐不放心別人煎藥,只命葉紫細細講了藥的煎法,親自去煎。葉紫對其他人都淡定而疏離,唯獨對水沐,總有一種敬畏之感,水沐說什麼他便做什麼,這卻讓林風感到很意外。此時的葉紫並不知道水沐的身份,如何會對他如此恭敬?
果如葉紫所說,擦過之後黛玉的燒便退了許多,再喝下甜津津的湯藥,黛玉果然安穩了許多,沒過多會兒便沉沉睡著了。
水沐試過藥,只覺得甜絲絲的,不像藥倒像是糖汁子,不由奇道:「這藥如何是甜的?」
葉紫垂手低頭道:「小姐年紀小,必是吃不來苦汁子,總是讓小姐順利的喝下藥才是。」
水沐讚賞的看一眼葉紫,此時方覺這葉紫生得好俊俏,小巧的瓜子臉生著一雙晶亮的杏眼,若是那眉再細一些,再換一身女子的衣服,只怕是黛玉身邊的四個丫環都比不上他。水沐心中覺得奇怪,他從沒有過這種感覺,總覺得這個葉紫是個姑娘家。
葉紫見水沐用一種研究的眼神打量自己,忙低下頭不敢看水沐。水沐聽得房間裡黛玉的呼吸平穩了,才鬆了一口氣,只是無論葉紫怎麼向他保證黛玉不會再有事,水沐也不肯回府,只在黛玉繡樓下的書房裡胡亂歇了。
到了日上三桿,黛玉才睡醒了,懶洋洋伸個懶腰,黛玉只覺得身上有些酸痛,便拉著王嬤嬤道:「嬤嬤,玉兒身上好生酸痛。」
王嬤嬤見黛玉已是神清氣爽,不由摟著她哭了起來:「我的小姐呀,昨晚可嚇死老奴了……」
黛玉眨著眼睛奇道:「我昨晚怎麼了?」
水沐聽得黛玉起床,已到外間,聽黛玉這麼問,便笑道:「你還說,昨晚幾乎不曾被你活活嚇死。半夜裡你發起高燒,連夜請了大夫來才治好了你。」
黛玉雙手捧著臉歪著頭看著王嬤嬤,一雙神彩飛揚的眼晴裡打著問號,好似在問「嬤嬤,是真的麼?」
雪雁春纖服侍黛玉梳洗罷了,扶著她走出房門,水沐一見黛玉本就不大的小臉生生瘦了一圈,心疼得都揪了起來,忙上前抱起她道:「玉兒,燒了一個晚上,你人都瘦了好多,沐哥哥帶你去吃早點,要多吃些補回來才行。」
下了樓,黛玉便聞到一陣清清爽爽的香氣,她的肚子不由咕咕響了起來,水沐聽了笑道:「可是餓了。」
黛玉從水沐身上滑下來,跑到桌前一看,驚訝的叫道:「呀,冰清玉潔,這是誰做的?」又有一陣香氣飄過來,黛玉輕輕吸了一下,立刻看向門口,只見一個眉目清俊的布衣少年捧著一隻白玉荷花碗走了進來。黛玉又聞了聞,嬌聲問道:「鴛鴦膾?」
這少年正是葉紫,他笑道:「小姐真聰明,可不就是鴛鴦膾。」
黛玉奇道:「鴛鴦膾只有娘親會做,你是和誰學的?」
葉紫笑道:「當年葉紫有幸嘗過夫人做的鴛鴦膾和冰清玉潔,想起來這現樣最適合小姐現在吃,便去做了來,小姐請嘗嘗。」
黛玉並不急著去吃,看著葉紫問道:「你是誰?」
葉紫將白玉荷花碗放到桌上,走到黛玉面前摘下頭上的布巾,一道瀑布的烏髮傾洩下來,她笑著回道:「奴婢林紫葉,日前才學成醫術,奉老爺之命前來伺候小姐。」
水沐這才明白自己昨晚上的感覺沒有錯,這葉紫果然是個女子。
黛玉見了林紫葉,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熟悉和親近,她拉起林紫葉親熱的叫道:「紫葉姐姐,你快快起來。」
林紫葉看向黛玉的眼神很怪,那明明含著一種孺慕之情,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用這種眼神看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孩子,真是怪異的很。林紫葉起身,黛玉不小心碰到了她腰間的白絲袋,一種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黛玉不由道:「這個袋子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林紫葉聽了,眸色轉紫,急切的望著黛玉,好似很渴望她能想起來一般,只是黛玉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有想出來。水沐擔心黛玉初癒,怕她傷著神,便道:「不過是個袋子,許是在那裡看到過,想不起來就算了。」
黛玉嗯了一聲,開心的坐到桌前,舀一勺鴛鴦膾送入口中,滿足的彎起眼睛,輕輕道:「和娘親做的一樣。」又拈起一塊冰清玉潔送入口中,細細品了,輕輕「咦」了一聲,說道:「這個不太一樣,比娘親的冰清玉潔多了些什麼。」
紫葉在一旁笑道:「小姐真是行家,奴婢多加了竹露和南珠粉。」
黛玉聽了點頭道:「竹露清熱南珠定驚,紫葉姐姐,你好細心哦。」
紫葉看著黛玉,想說什麼,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說出來。她得師父開了天目,記起了一些往事,可師父再三告誡於她,天機不可洩漏,否則必遭天譴。
黛玉開心的吃了大半碗鴛鴦膾,三四塊冰清玉潔,直撐的小肚子溜圓,滿足的瞇起眼睛,如一隻慵懶的貓兒一般。
黛玉心情正好,忽聽門房來報,說是榮國府裡的璉二奶奶來了。水沐一聽這話,怒從心起,喝道:「趕了出去。」
黛玉皺著眉,拉了拉水沐,輕輕說道:「那終是外祖母家的人。」然後又對王嬤嬤說道:「且去將她接了到花廳,嬤嬤,您去應付她,只說我病著,不便見外客。」如今林府裡王嬤嬤便相當於管家,一切事情都由她來操持。
王嬤嬤迎上前,鳳姐見一個管家媳婦模樣的人迎上來,心中難免有些不高興,論理,她是嫂子,又是第一次上門,黛玉說什麼都應該請自來接才是。
王嬤嬤上前道個萬福,不卑不亢的說道:「奴婢林王氏見過璉二奶奶。」鳳姐細看王嬤嬤的衣著,見她穿的是極好的青蓮色軟緞斜襟褂子,腰間繫著素白雙環如意絛,頭上雖然只簪一隻玉釵,可那玉色瑩潤,一看便知不是俗品。又見王嬤嬤生的和善端莊,眼目之間滿是江南的溫婉,鳳姐心道,這必是林家的管事奶奶,果然這姑老爺家是不凡的,一個小小管事奶奶都有這等氣度。
鳳姐笑道:「原來是王奶奶,有禮了。」說著淺淺還了個禮,便道:「我們老太太聽了林妹妹來了京城,特特備下房舍,我今兒便是來接林妹妹家去的。不知林妹妹在哪裡?素聞妹妹是個天仙似的玉人兒,我這做嫂子的還一次都沒見過,煩王奶奶引路,見見林妹妹才是。」
王嬤嬤聽出鳳姐話隱隱有幾份責備,便淡淡道:「論理,我們小姐原該去拜見老太太,只是初到京城,小姐水土不服,正病著,原想著好生將養幾日再去拜見,也免得過了病氣給府裡的太太小姐們。才剛服了藥,躺下歇著了。」
鳳姐一聽這話,關切之情溢於情表,忙道:「這可是怎麼回事,如何就病了?」
王嬤嬤淡淡道:「小姐日夜思念夫人,又受了寒,便病了。」
鳳姐聽了忙道:「可請了大夫?要不我打發人去請位太醫來給林妹妹看一看?」
王嬤嬤搖頭道:「這也不必,已請了江南名醫葉先生看過了,小姐自小便吃他的藥,已好多了,只再靜養些日子便也好了。」
鳳姐起身要去看望黛玉,王嬤嬤便也引了她前去,只見一個瘦瘦小小的身體正躺在大大的床鋪之間,鳳姐探身看去,只見一個小姑娘正雙眼緊閉,她面色臘黃,身體瘦得似乎一陣風便能吹走。鳳姐也不敢叫她,只看了看,也不好再提接黛玉之事,只得留下禮物無功而返。
鳳姐一走,黛玉便自床上跳起身來,跑到鏡子前看著自己的樣子,咯咯笑道:「真好玩,紫葉姐姐,你手真巧。」原來這是紫葉給她化的妝,看上好似病的不行了一般。
馮紫英聽到黛玉病了,一大早上便跑回北靜王府,太妃一聽黛玉病了,急得連聲叫道:「備轎,我要去看玉兒。」然後人參燕窩的包了一大包,慌慌張張的便要往林府去。
還沒出府門,便聽門上來報,都總管太監齊勝來了。北靜太妃心煩意亂,不等齊勝開口,便急急道:「沒時間聽你拽文,我玉兒病了,這就得去看她。」
齊勝嚇了一大跳,忙道:「林姑娘沒住在府裡?她可怎麼就病了呢……」北靜太妃也沒心思管他,只忙忙的上了轎,飛快的往林府趕去。
齊勝楞了片刻,心道:這林姑娘可是皇上的心尖子,得趕緊回稟皇上,可不能耽誤了。想到這裡,齊勝急忙忙趕回宮,瞅了個空子低聲告訴了水靖。水靖一聽黛玉病了,忙道:「你去傳孫醫正,命他宮外候駕,朕得親自去看看玉兒才行。」
黛玉正在府裡和水沐紫葉等人說笑,可不曾想到,北靜太妃和皇上已急匆匆的殺了過來……
第十八章 為虛驚三王齊會林家門
林府舊宅,水靖原是跑順腿的,馬車出了宮門不遠,齊勝便看見太醫院的孫醫正坐在道旁的茶棚中。*他忙招手喊過孫醫正,拉著他上了車便飛快的往林家舊宅而去。不多時便到了林府門口,齊勝先下了車,只對門房上說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特來瞧林姑娘的。
門房忙去回稟黛玉。此時黛玉正被北靜太妃摟在懷中,心肝兒肉的叫著,直說不該由著黛玉自己住在外面,都沒人好好照應。說著還狠狠瞪了水沐一眼,故意幽怨的歎道:「唉,老了,都沒人愛搭理了,養個兒子翅膀也硬了,什麼都不跟我這做娘的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呀,還不如跟了老王爺去……」
在座之人,除了太妃黛玉和水沐,其他人都只知道老王爺真的過世了,聽太妃這話,唬得他們跪了一地,忙忙的勸慰。水沐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只好跪下請罪道:「都是兒子不好,請母妃責罰。」
黛玉窩在太妃懷中,見太妃皺起眉鼓起嘴裝出生氣的樣子,不由撲哧一笑,用細嫩的小手輕輕揉著太妃的眉頭,柔聲細語的說道:「娘,不能生氣哦,娘這麼好看,像天仙似的,一生氣就不好看啦。」
太妃被黛玉的小手摸的癢癢的,再也繃不住,笑了出來。看一眼水沐道:「罷了,今兒看在玉兒的面子上,不跟你這臭小子生氣了。起來吧。」
水沐除了面對黛玉,對其他人向來是冷著一張臉,便是自己的親娘老子也不例外,便冷著著站起身來。剛剛起身,便聽門房來報:「小姐,宮裡的齊公公領著太醫院的孫醫正來給您瞧病了。」
水沐一聽,拔腿便向外走。太妃摟著黛玉笑道:「皇上必也來了,玉兒,你信不信,娘的卦是再也沒錯的。」
黛玉只窩在太妃懷中,盡情的感受那和母親一樣的溫暖氣息,聽了這話,乖巧的點頭道:「玉兒相信娘。」喜得太妃捧著黛玉的臉便是一通猛親,羞得黛玉小臉紅撲撲的好似紅蘋果一般。
少時水沐便陪著水靖,齊勝和孫醫正走了進來。太妃黛玉站了起來正見禮,水靖手一擺道:「又不是宮裡,這些子虛禮便免了罷。」他細細打量黛玉,見小臉上泛著粉粉的紅暈,比平時還有精神些,那裡像個病人的樣子,便瞪了一眼齊勝,問道:「玉兒妹妹,我怎麼聽說你病了?」
聽到皇帝和眼前的小姑娘說話竟然不稱朕,而且不讓見禮,孫醫正心裡琢磨開了,這小姑娘到底是誰?住在林家舊宅,必是與林家有舊之人。再細細看看黛玉的相貌,孫醫正驚道:「你是……你是如海的女兒!」
如海在京城時,與孫醫正關係相當好,那時他也是林家座上的常客。水靖笑道:「孫老頭兒,這個驚喜如何?」孫醫正從水靖出生開始便擔任他的專屬大夫,是以兩人之間早就有了一份親情,所以水靖和他說話也極是隨意。
黛玉雖然不知眼前這人是誰,可聽他的語氣也能猜出幾分,便走到孫醫正面前盈盈萬福道;「伯伯萬福。」
孫醫正喜的一把長鬍子都要飄了起來,他忙扯下腰間一隻精巧的小玉葫蘆,滿面堆笑的說道:「好侄女兒,快不用多禮,伯伯來的急,也不曾備下表禮,這隻小葫蘆侄女兒拿著玩吧。」
黛玉雙手接了過來,那玉葫蘆是極罕見的墨玉,長約寸許,通體瑩潤油亮,一小截葫蘆籐作成葫蘆蓋,兩段圓鼓鼓的葫蘆身上鏤雕著如意雲紋,葫蘆裡還有兩一紅一綠兩隻玲瓏玉珠,輕輕一搖便可聽到悅耳的聲音。
太妃見了笑道:「玉兒,快謝謝你孫伯伯,他可是把傳家寶都送給你了。」
黛玉聽了忙雙手托著奉到孫醫正面前,細聲細氣的說道:「多謝伯伯,這麼貴重的禮物,玉兒不敢要。」
孫醫正瞪了太妃一眼,嗔道:「真是人老嘴碎。」又蹲下身子看著黛玉笑瞇瞇的說道:「玉兒,孫伯伯全家就一個人,說什麼傳不傳家的,這三星葫蘆與你有緣,很應該是你的。」孫醫正貼近黛玉的耳旁,低低的說道:「你的皇帝師兄想要這葫蘆好多年了,我都沒給他,這葫蘆有靈,你皇帝師兄鎮不住他。我年過葫蘆很是喜歡你,你只好好收著就是。我和你爹爹相交甚深,你可不能不要。」
黛玉抬頭一看水靖,果然從他眼中看到一絲羨慕,黛玉不懂,這隻玉葫蘆是有來歷的,它能擇主,若不是有緣人擁有他,這葫蘆是便能讓那人頭疼欲裂,可黛玉拿了那葫蘆一點事都沒有,所以孫醫正才說黛玉是這葫蘆的有緣人。
孫醫正細心看著黛玉的氣色,見她雖然面色紅潤,可紅潤底下還是透著蒼白,拉過黛玉的手,見黛玉手掌內側根部有幾條微微高起的青筋,再一把脈,孫醫正心裡歎了口氣。賈敏高齡產女,黛玉到底胎裡便弱了,生下來又沒能夠好生調理,以至黛玉現在的心肺都很弱,若是平日裡能放開心懷,再加上精心調理,花上十年的時間,黛玉的身子或許也能像正常人一樣健康,若是不好生調養,只怕黛玉日後熬不過產育這一關。只是這件事孫醫正不想讓黛玉知道,便穩了心神,笑瞇瞇的說道:「侄女兒,昨兒可是受了驚嚇,夜裡發燒了?吃的哪位大夫的藥,今兒好多了。」
黛玉向紫葉招招手,紫葉走上前,黛玉拉著她的手道:「是紫葉姐姐開的藥,一點都不苦,甜絲絲的可好喝了。」
孫醫正看向紫葉,一眼便看到紫葉腰間的白絲袋,便笑道:「原來你是他的徒弟,怪不得有這樣好的醫術。」然後對對水靖微躬身子回道:「皇上,這位紫葉姑娘的醫術極好,不在老臣之下,有她照顧著,皇上盡可以放心了。」
水靖聽了這話,點點頭,又問道:「可是怪了,玉兒也不是沒有人服侍著,怎生就受了驚嚇?」
水沐聽了這話,心裡又惱又愧,當下冷聲道:「還不是那榮國府的賈寶玉衝撞了玉兒。昨日帶玉兒去逛廟會,偏被那賈寶玉撞倒了,玉兒才受了驚。」水沐說的極快,未等黛玉來得及攔他,他便將所有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水靖一聽便沉下臉來,恨聲道:「那榮國府連著薛王史三家,又和忠順王府夾纏不清,不過一個小小的國公府,用度排場竟比王府還大,便是家下之人,也狗仗人勢橫行無忌。唉……偏現在又不能動他們,朕這個皇帝,作也實在是憋氣死了。」
見水靖如此,太妃淡淡道:「靖兒,切不可亂了分寸,打蛇不死反受害,我們必有萬全的把握,方可行動。」
水靖本是心中煩燥,聽了太妃淡淡的話,心中頓時平靜許多,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到底年輕,總有忍不住的時候。點了點頭,水靖道:「王嬸說的是,靖兒記下了。」
家談笑正歡,忽聽大門外有吵鬧之聲,黛玉皺起眉頭聽了聽,頓時氣呼呼的說道:「他還有臉來,雪雁做的好。」
座上多是習武之人,耳力自是不弱,水沐雙眉擰起,對黛玉說道:「玉兒別擔心,沐哥哥去打發了他。」
原來雪雁正經過大門口,見左昊正要門房為他通傳。雪雁自小貼身服侍黛玉,當日賈敏服了左昊送來的天山玉蓮而死,這事情她是知道的。見了左昊,雪雁如何能有好臉色,她上前搶過貼子,往門外一丟,便讓門房關門,還恨恨對門房道:「絕不許放這個人進來。」
門房上的人上前關門,左昊心急之下,一手撐住門,不讓關,雪雁見了大怒,夾槍帶棒的說道:「素聞京城最是守禮之地,可不曾想到還有人會奪門而入,可真是長見識呀,原來在京城裡,只要有權有勢,便那裡都去得。我們原是小地方來的,可不懂這種規矩。」
左昊被雪雁臊得玉臉通紅,一隻腳踩在門裡,對雪雁打躬作揖道:「雪雁姑娘,原是在下失禮,只是在下聽說林姑娘病了,說什麼也要探望探望,否則在下心中實在難安。」
雪雁聽了這話,心中雖驚面上卻冷,「呸,我們小姐好好的,你平白咒她,莫不是要我們小姐和太太一樣你才稱心。」
左昊心中對賈敏之死本就有極重的負罪感,聽雪雁這樣說,臉上一片灰白,無力的垂下手,收回腳,沉痛的說道:「原是我的錯,並不敢奢求林姑娘原諒我,只求讓我見林姑娘一面,林姑娘初來京城,人地兩生,若真是病了,我可以給也請位好大夫……」
雪雁「呸呸呸」連著呸了三聲,怒道:「都說我們小姐身子好得很,你還如此夾纏不清,成心咒我們小姐麼?我們林家那裡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害我們?」
左昊聽了一言不發,只在大門旁撩袍跪倒在地,也不說話,只那麼跪著。
水沐出來時便見左昊穿著一身粗布素服,雙膝跪地,好似在懺悔一般。他冷冷道:「左世子,你在這裡跪著,是想壞玉兒的名聲麼?」
左昊聽到水沐的聲音,猛的抬起頭來,眼中滿是倔強分毫不讓的光,他亦冷聲道:「林夫人因我而死,我自當向林姑娘請罪,如何就壞了姑娘的名聲。」
水沐氣極,揪著左昊的衣領道:「是男子漢的,校場上一見高低,這般死皮賴臉的跪在人家門前,算什麼英雄好漢。」
左昊使出千斤墜的功夫,仍跪那裡紋絲不動,冷冷道:「你要動手便動手,若是打死我可以出林姑娘心中的氣,左昊在所不惜。」
水沐一時倒有些為難,他總不能就在林家大門口去毆打一個王府世子,何況如今時局很是敏感,精心布下的網不能由他一時意氣便撕開。正在水沐無法之時,齊勝從房中走了過來,他站在左昊面前,低聲道:「左昊子,林姑娘讓你進去。」
左昊聞言大喜,忙站起身來道了謝,便跟著齊勝走進門去,此時他也顧不上去想,如何宮中最有權勢的都太監總管齊勝會在這裡。
走進門,左昊抬眼看去,見黛玉側坐在一旁,臉上蒙著一方面紗,清冷的雙眼正盯著他,眼中滿是恨。抬頭向上看,見當今皇帝正端坐正中。左昊忙跪下請安,水靖看著他,無喜無怒,只淡淡問道:「左世子,朕的師妹不願見你,你如何還這般有失體統?」
左昊一滯,半晌方澀聲說道:「啟稟萬歲,臣來向林姑娘請罪。」
因水靖與賈敏感情極深,如海和水溶恐水靖按捺不住,便沒有告訴水靖賈敏死去的詳情,是以他現在並不清楚賈敏竟是吃了左昊送的天山玉蓮而死。
北靜太妃昨夜已得了水溶的告知,也知道事情的輕重,便插言道:「左世子,這事原也不能怪你,唉,只是我敏妹命苦罷了,誰能想到救命的良藥竟成了他索命的無常……林大人有書信與我,讓我開解於你,你不必為此事自責,也不要再來打擾玉兒,她本就生得弱,又在守制讀書,你且讓她清靜些吧。」
左昊也是心思縝密之人,聽了北靜太妃這話,心中起疑,明明是自己送的藥,林如海卻說不怪他,難道……他已經知道是什麼人下的毒?
水靖聽了話,心裡憋了滿滿的疑惑,只是現在不是問的時候,便順著北靜太妃的話說道:「既是不怪你,你便回去罷,師妹好靜,休要再來吵鬧。」
左昊無言,與水靖磕了頭,轉頭看向黛玉,心中極盼望黛玉能與他說上兩句話。
黛玉的目光極冷,好一會兒,她一字一字的重重說道:「左世子,爹爹說不怪你,我必得聽爹爹的話。可是我不想再見到你,請你永遠不要來打擾我。若是再來,便是要逼我有家不能歸,天下之大,必有一處你左世子找不到的。」
左昊聽了這話,如被巨石擊中胸口,他看著黛玉,眼中滿是祈求,黛玉知道自己素來心軟,便閉上眼睛道:「言盡於此,送客。」
左昊知道已無法心改變黛玉的決定,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來,也顧上應該退著出去,踉踉蹌蹌的轉身走出門,不知是如何走出的林府大門,只是漫無目的的一直走著,走著……
第十九章 :探玉病寶玉無禮種禍因
聽了鳳姐的回稟,賈母的淚珠子一串串的往下掉,緊緊抓著鴛鴦的手哭道:「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住著,怎麼能不生病。璉兒媳婦,快快的備車,我要去瞧你林妹妹,打發人拿了我的貼子去請王太醫,請到家裡來,我要把玉兒接回來,放在我身邊才能放心。」
鳳姐忙答應著,趕緊張羅起來。賈母也沒心思換拜客的衣服,卻特意讓鴛鴦把她壓箱底的一件鷹羽拈銀絲織的月華色連風帽斗篷找出來,用包袱皮包好了,要帶給黛玉。
王夫人見鷹羽斗篷又輕又軟,便是那樣疼寶玉,都沒捨得給了他,心中又妒又恨,言語上不妨就帶了出來。「可見老太太是最疼外孫女的,這樣貴重的斗篷可是稀罕的緊。」
賈母瞥了王夫人一眼,言道:「玉兒初來乍到,自是不適應都中的氣候,比不得我們早就慣了的。她小人家身體弱,原就應該用這些輕軟暖和之物。」
王夫人一滯,自知失言,便指一事走開了。鴛鴦正收拾著,寶玉忽然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頭鑽到賈母懷中,撒著嬌道:「老祖宗,聽說您要去瞧姑媽家的妹妹,玉兒也去。」
賈母摩娑著寶玉的頭,慈愛的笑道:「玉兒想去便一起跟著去吧,你們表兄妹兩個很應該親近親近。可有一點,妹妹正病著,你不許鬧妹妹。」
寶玉聽了這話,喜的一蹦三尺高,搖著賈母的連珠炮似的問道:「老祖宗,妹妹生得有大姐姐好看麼?她喜歡玩什麼吃什麼?若是接了來,讓妹妹同寶玉一起住可好?」
賈母見寶玉對黛玉如此有心,喜得連聲道:「好,好,我的兩個玉兒能和和睦睦的,也算我沒白操心。」
王夫人在外間聽了這話,心中一緊,她得了元春之命,是必得結果了黛玉性命的,可聽老太太這意思,卻是想聘了那林家丫頭給寶玉,這如何使得,那賈敏便是他狐媚子,她生的女兒能好的了?賈母和寶玉都不知道,她們這段對話更加堅定了王夫人要將黛玉置於死地的心。
賈母牽著寶玉,王夫人在身後跟著,剛走到門口,卻見大兒媳婦刑夫人帶著賈赦的兩個小妾走了過來。一聽說是要去接林姑娘,刑夫人立刻積極的說道:「媳婦陪老太太一起去吧,一直也沒見過外甥婦女兒,倒叫人心裡怪惦記的。」
刑夫人這話讓賈母很是驚訝,這個大兒媳婦向來是一味奉承賈赦,何時竟如此明理了?賈母自然是不知道,那賈赦自從知道了黛玉入京後,便三五不時的對刑夫人說起,林家家底子極厚實,要她務必攏絡好黛玉,好多落些好處。刑夫人最是貪財,聽了這話那有不依的,故而這幾日來賈母房中也頻繁了許多。
賈府的車轎浩浩蕩蕩的行至林府,車駕行至落轎碑下馬石之前,趕車之人猶豫了一下,來到王夫人的車前問道:「太太,還下車麼?」
王夫人自是知道落轎碑下馬石之事,只是如今林如海並不在京城,那林家不過只一個小姑娘,憑什麼要她這貴人的娘下車步行,這說什麼也不能夠的。便哼了一聲道:「繼續走。」
賈母一路上都在想心事,又上了年紀,便將這事給忽略了。到了林府正門前,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上前拍著大門叫道:「快些開門,我們榮國府的老太太來瞧你們家姑娘了。」
拍了半天大門一點動靜都沒有,倒是旁邊的側門吱丫一聲打開了,一個眉目清秀的門子走了出來,問周瑞家和道:「這位大娘為何拍我們林府正門。」
周瑞家的昂著頭,乜斜著眼睛瞧著門房,不可一世的說道:「我們榮國府的老太太來看林姑娘,還不快打開中門迎接。」
那門子看著周瑞家的,輕哼一聲,言道:「原來是榮國府,我道是那一家呢,只是歷代先皇皆有旨意,林家正門只為皇子親王而開,便是一品大員來了,也得走這偏門進去,如何能壞了規矩。」
周瑞家的如何知道這個,只是覺得林家門子給自己下不來台,讓好些賈府跟車的下車看了笑話,一時惱羞成怒,舉起手掌便向那門子打去,那門子本是青壯小伙子,如何會被周瑞家的打到,他只輕輕一閃,周瑞家的撲了個空,因用力太大,反而向前摔了個跟頭。
王夫人聽了這動靜,心中惱急了,便喝令跟車子的小丫環,「還不去把周瑞家的扶起來,要在這裡丟人現眼麼。」
寶玉本在賈母的車中,因車停了下來,他不耐煩在車裡候著,便下了車,跑以林府正門前,見周瑞家的吃了虧,寶玉一腳踢上林府正門,指著門子叫道:「這裡主人是我妹妹,如何我們走不得正門。」
門子見寶玉踢了正門,臉色頓時陰了下來,沉聲道:「這位小爺,我們林府的門也是隨意踢的。」
寶玉嬌縱慣了,別著頭氣呼呼的說道:「憑是誰家的門,我都能踢得。」
此時早有人通傳了進去,黛玉一聽又是榮國府來人,不由苦著一張臉道:「怎麼又來了?」
太妃拍拍黛玉的小臉笑道:「必是那府裡的老太太惦記著,說起來,她也就你娘親這一點嫡親的血脈,你那兩人舅舅原都是過繼來的。她聽說你病著,焉有不來瞧你的。」
黛玉聽了點點頭,對水靖說道:「皇帝師兄,您可得先避一避,若是讓她瞧著您,可不好。」
水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便對太妃和水沐道:「王嬸,您上次哄走那賈家媳婦,今日裡可不能在這兒讓她們見著,沐兒也是,若是讓那府裡知道這層關係,只怕又要算計個沒完。」
太妃點點頭,水沐卻搖頭道:「不行,不能讓玉兒一個人見她們,那賈府裡的人有幾個是好相與的,玉兒還這麼小,我不放心。」
太妃一拉水沐,笑道:「傻子,咱們又不走遠,只在中堂後的夾道裡看著就是了,這是玉兒的家,她們還能吃了玉兒不成。」太妃又對紫葉道:「紫丫頭,你還得給玉兒抹上臉兒,就像剛才那樣就行。」紫葉笑著點點頭。水靖太妃水沐和孫醫正四一全都擠到正堂的夾道裡去,要看要賈府為何而來,也要看黛玉如何應對。
紫葉飛快的給黛玉抹上臉,又取了一領雪緞面一斗珠的斗篷將黛玉嚴嚴實實的圍好,再命人抬來一張鋪著玄狐皮的躺椅,黛玉坐了上去,兩個健壯婦人抬了黛玉,自往那偏門而去。
林府門外,賈母聽得前面起了爭執,便命丫環鸚哥去查看。聽鸚哥說林府門子不肯開正門,偏二太太要走正門,賈母立刻沉下臉來說道:「鴛鴦,去傳我的話,就說林府正門輕易不開的,以咱們的身份,原就應該走偏門,叫她好生約束了周瑞家的。」
鴛鴦答應一聲,跑上前附耳對王夫人說了,王夫人心裡雖然又氣又恨,可也不敢違背老太太的話,只得命周瑞家的回來。
少時偏門大開,林府裡出來一行人將賈母等人接了進去,周瑞家的抬眼一看,見四個丫環簇擁著一個抬紅木躺椅正候在院中,見車轎進府,兩個丫環扶著一個披著雪緞斗篷的小姐下了躺椅,只是那斗篷極大,周瑞家的根本看不到黛玉的模樣。
賈母下得車來,黛玉在四個丫環攙扶下盈盈跪倒,細聲細氣的叫道:「拜見外祖母。」
黛玉一言未畢,賈母早撲上前來摟著黛玉放聲大哭道:「我可憐的敏兒呀,怎就拋下為娘去了……」
黛玉自放京之後,未嘗有一日不思親,只是自水沐以下,閤府裡的大小僕婦丫環,無一不是想著法子哄著黛玉開心,總是要她暫時忘了喪母之痛才是。是以黛玉素日裡被水沐帶著,丫環纏著,竟也沒有多少時間去想那些,如今聽賈母一說,黛玉悲上心頭,也撲到賈母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其他的人還好,只在夾道裡的水沐,聽到黛玉搜肝挖肺的哭聲,又氣又急,手上一用力,竟將扶著的黃花梨椅子把手捏了個粉碎。太妃忙拍著水沐的手背低聲道:「沐兒,總要哭過這一場的。」
水沐恨恨的說道:「總不該讓玉兒見她們,除了算計,他們能有幾分真心。」
太妃失笑道:「傻孩子,那是玉兒的外祖母家,你不能不讓玉兒和他們來往。」
水沐氣鼓鼓的言道:「玉兒根本不喜歡他們家。」
水靖聽了便道:「今日且罷了,玉兒進了京,不與他們見一面與與理不合,只日後少搭理他們就是了。」
孫醫正撇嘴道:「那府裡的人,不見倒還乾淨,當日弟妹若不是為他們所害,也不能沒了哥兒,調養了這些年,才得了一個玉兒。」
水靖水沐一齊瞪向孫醫正,齊聲問道:「你說什麼?」水靖自是知道當年賈敏曾經小產過,只是如海告訴他那林家的宿命,當時他還小,也不懂這些,便也沒有細問。
水沐則是頭一次聽說,頓時雙目立起,抓著孫醫正道:「是誰害了玉兒的哥哥?」
孫醫正歎了口氣,輕輕拂開水沐的手,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得日後再細細說一你聽,只是現在。王爺,你最好悄悄出去,再從正門進來,只怕玉兒太小,應付不了那心存鬼胎的一家子。」
水沐對於賈府並不甚瞭解,一聽孫醫正這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了後門,從山牆上的暗門出去,換了一身銀白的團龍王服,戴得一頂素白鑲珠銀冠,命人到路口擺起王駕,他上了轎,便往林府裡去。
行至落轎石,水沐親自下了轎,步行著走到林府大門前,身前的小廝雙手捧著貼子,走到正門前躬身高聲道:「北靜王爺求見貴主人。」
賈母摟著黛玉大哭不止,鳳姐忙上前道:「老祖宗,妹妹正病著,可不能讓她再哭傷了身子。」
賈母聞言方收了淚,這才顧得上細細打量黛玉。只見清瘦的小臉臘黃臘黃的,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裡盈滿了珠淚,一點櫻唇上沒有一絲血色,站都站不太穩,全靠著身邊的丫環扶著。王夫人站在後面,只看那雪緞一斗珠的斗篷,就移不開眼睛了。她王家也算是富貴的,雪緞是見過不少,可從沒見過這樣子的雪緞,不像一般的雪緞厚實,輕柔的如紗一般,素白裡閃著銀光,淚珠落上去便飛快的滑落,連一絲水痕都不留,王夫人忽然想起以前聽說過,江南織造曾貢上一種天絲雪緞,這雪緞用的冰山上的雪蠶絲織就,三年才成一匹,這雪緞水火不侵,做成單衣,則夏日裡暑氣不侵,做成棉衣便是寒氣不入。因費人力,是以只貢了一次,聽說只有兩匹,便是貴如皇后娘娘,都沒有這種雪緞,如何這林丫頭就有了?難道說皇帝已經……想到這裡,王夫人狠狠的咬了咬牙,心下決定,說什麼也要把這個丫頭弄回家去搓磨死才能為娘娘除了禍患。
賈母牽著黛玉的手,領著她道:「這是你大舅母,那是你二舅母。」
黛玉一一見過禮,那刑夫人上前拉著黛玉的手,抹下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套上去,親熱的說道:「大姑娘,舅母也沒有什麼好東西,這鐲子你就留著玩吧。」說著又命跟著的小丫環捧上一隻小巧的匣子,笑道:「大姑娘別見笑,不過是些珠花釵環,留著大姑娘賞人也好。」
黛玉淺淺笑著應了,又萬福下去道是謝過大舅母厚賜。賈母見刑夫人一反常態,做得還像個大家子媳婦的樣子,便點頭笑道:「好,好。」
王夫人眸中一暗,她可是什麼都沒備著,不成想刑夫人來了這一手,立刻讓她很沒面子。便高聲叫道:「璉兒媳婦,我命你給大姑娘準備的禮物可帶來了,還不送上來。」
鳳姐心裡一滯,王夫人何曾有過這樣的吩咐,這分明是讓自己背黑鍋,可又不能說穿了,只得上前陪笑道:「回太太,都是媳婦不好,竟一時忙忘了。」又轉向黛玉,輕輕打著自己的陪笑道:「好妹妹,都是做嫂子的不是,竟把妹妹的禮物忘記了,實在該打。」
黛玉卻輕笑道:「這必是璉二嫂子吧,妹妹這廂有禮了。嫂子這麼說,倒像是妹妹只惦記著二舅母的禮了。」
鳳姐自打見了黛玉,就打心眼裡喜歡她,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鳳姐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賈母指著鳳姐笑道:「你這猴兒,平日裡只當自己年巧嘴,可比我的玉兒差遠了。」
鳳姐亦笑道:「可是呢,也就配給妹妹提個鞋子罷了。」
正說笑著,寶玉從王夫人身後跑了出來,跑到黛玉面前上下一打量,便指著黛玉叫道:「老祖宗,就是這個妹妹。」
賈母不解其意,問道:「玉兒,你可曾見過你林妹妹?」
寶玉揚起臉,一派天真的叫道:「見過見過,老祖宗,前日玉兒說的就是這個妹妹,好老祖宗,把這個妹妹帶回家去吧。」說著就要伸手去拉黛玉的手。
黛玉見寶玉穿著大紅衣裳,心中極惱,娘親過世時日不久,便是寶玉不穿孝服,好歹也要穿得素淨些才是正理,如何就穿了一身大紅衣裳跑了來。又見寶玉伸手來拉自己,黛玉閃身退後,生氣的說道:「男女授受不親,請二表哥自重。」
寶玉從小就喜紅衣,若要給他換上素淨衣服,他必是大哭大鬧個不休,賈府自賈母以下,又都極溺愛他,便由著他去。原想著黛玉不過是個小姑娘,能懂個什麼,是以就讓寶玉一襲大紅衣服的跟了過來。寶玉在家裡和姐妹丫環們都是拉扯慣了的,見黛玉雖然是在病中,可那種婉約的風姿卻更加動人,寶玉只當她和自家的姑娘們一般,便上來要動手動腳。
賈母本就存著讓二玉結親的念頭,見寶玉喜歡黛玉,高興還來不及,那會生氣。王夫人因一慣溺愛寶玉,聽了黛玉說寶玉不是,反而又恨了黛玉一層。
寶玉也是一楞,家裡的姐妹丫環們可沒人敢拒絕他,當下發了少爺脾氣,非但要去拉黛玉的手,還要去摸黛玉的臉。
黛玉氣極,打掉寶玉的手,轉臉撲到紫葉的懷中哭了起來,柳依原是站在後面,見寶玉如此行徑,上前護住黛玉,一把抓住寶玉的胳膊,怒道:「寶二爺自重,我們小姐千金貴體,豈容你輕慢。」寶玉一見上來一個秀色無雙的丫環姐姐,興奮的叫道:「這個姐姐也好漂亮,老祖宗,玉兒也要這個姐姐。」
柳依自小習武,是天機閣為了黛玉特意精心栽培的。她本是個暴炭脾氣,可不如名字那樣溫婉嫻靜,聽了寶玉的話,也不說話,手上用了暗勁,立刻把寶玉疼的跳著腳的哭鬧。
王夫人那容得寶玉被欺負了,舉起手一巴掌便扇了過去,口中罵道:「一個奴才秧子,也敢對主子不敬。」
柳依並不躲避,硬硬的受了王夫人一耳光,王夫人用力極大,柳依的嘴角掛著一絲血絲,她看向王夫人,眼中有幾分冷冷的笑意。雪霏見柳信受了一掌,便明白柳依的用意,於是將她拉到一旁,向老太太行了個禮,淡淡笑道:「林家奴才雪霏回老太太,夫人去之前有遺命,便我們四個丫頭服侍小姐,若有人對小姐不利,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得小姐周全,方才寶二爺輕慢小姐,若是傳了出去損了小姐清名,奴才四人雖死也不能贖護主不利之罪。」
賈母聽得柳依咬著極重的林家奴才這四個字,心下一緊,原想著黛玉隻身來京,便能由著她來做主,不想原來女婿早就安排下了,看著四個丫頭雖然是丫環身份,可那份骨子裡的氣勢便是自家的女孩兒也是不及的。何況即使是林家奴才犯了,也自有林家主人來懲罰,王夫人一個賈家媳婦,憑什麼動手。如今竟讓一個丫環子拿住了錯處,她還如何說得出接黛玉回府的話。
王夫人一時惱羞成怒,喝道:「你林家的人我就打不得麼?」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在帝師府上打人。」一個冷到骨子裡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銀白團龍王服,頭戴素冠的冷俊少年緩緩走了進來。
水沐素日裡很少與達官顯貴們走動,只除了皇族近枝和那些正五品以上有資格上朝的人見過他,那些內眷們都只是聽過北靜王的名,卻沒見過他的人。
見了那身素白的四海騰雲六團王服,賈府中人如何不知這是位王爺,賈母略一想,便知這人就是北靜王爺,忙領著賈家之人上前跪拜見禮。
水沐伸手攔住賈母道:「老太太不必多禮。」又對偎在紫葉懷裡抽泣的黛玉道:「師妹,是你惹了你,告訴師兄,憑他是說,師兄給你出氣。」
黛玉搖搖頭,輕道:「並沒有誰衝撞了師妹。」
水沐又道:「聽說昨兒你受了驚嚇,病了,如今可好些了。師妹放心,師兄總不會饒了衝撞你的人。」
黛玉咬著唇不說話,水沐走到黛玉面前自然而然的牽起黛玉的手,輕道:「不怕哦,一切有師兄呢。」
刑王二位夫人和鳳姐寶玉還跪在地上,見北靜王理都不理她們,只是柔聲和黛玉說話,王夫人妒恨的偷偷看著黛玉,心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病著還能勾三搭四。」
寶玉幾時跪過這麼久,見北靜王不理她們,又拉著黛玉的手,氣得忽的站起身來,衝到黛玉身旁,劈手便去水沐手裡搶黛玉,水沐的小廝立刻大喝道:「混帳東西,膽敢衝撞北靜王爺,你有幾頭夠砍的。」
寶玉不理,指著北靜王爺罵道:「憑你是誰,也不能拉著我的妹妹。」
水沐眉一挑,冷冷道:「你是林家的誰,帝師千金也是你能拉的。」
賈母一見寶玉衝撞北靜王爺,慌得忙跪下磕頭道:「寶玉小孩子家不懂事,求王爺饒恕。」
水沐哼一聲,黛玉在一旁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服,水沐本想著就著這個台階下了便也罷了,不料王夫人愛子心切,見寶玉竟被一個無名小廝喝斥,立時心頭火起,便也顧不得水沐的身份,衝上前護住寶玉道:「寶玉是宮裡娘娘的親弟弟,憑是誰也得給三分面子,況林丫頭也算是寶玉的表妹,如何偏拉不得。」
水沐聞言怒極,冷冷道:「好啊,原來是娘娘的親弟弟,好尊貴的身份,難怪可以橫行無忌,玉兒原是被人驚嚇著才病了的,底下人來報說那人就是貴府的寶玉寶二爺,原我還不信,今日一見,還不由得不信。貴喜,本王記不清了,衝撞了親貴要如何論罪?」
貴喜正是跟著水沐的小廝,最是淘氣不過的,聽了這話,忙回道:「回王爺,輕則扛枷帶鎖,在大理寺的青石子院裡跪上一日,重麼,偶是殺頭之罪。」貴喜掃了王氏並寶玉一眼,淡淡說道。
王氏摟著寶玉,瞪著眼道:「寶玉從來不出門,如何能衝撞著林丫頭,再說了,便是偶不小心碰了,林丫頭也不是什麼親貴之人,如何就算是衝撞親貴。」
水沐轉過身來衝著賈母冷冷笑道:「好一張利嘴,老太太好福氣呀,如此能言善辯的媳婦,可是難找的。」
賈母這會兒唬的魂都快飛了,她弄不清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原只是來瞧黛玉的病,怎麼就惹了這個煞星王爺。聽得北靜王如此說,賈母不敢分辯,只得連連磕頭道:「都是奴才沒有管教好,求王爺寬恕。」
寶玉幾時受過這個,他抬起腳便踢向北靜王,水沐明明可心閃過的,可偏偏一動不動,由著寶玉踢了正著。賈母嚇得魂飛魄散,一把抓過寶玉,劈手便是一巴掌,怒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還不跪下請罪。」
寶玉被嚇呆了,從小就沒有敢動他一個手指頭,如今猛了吃了一耳光,反應過來後便往地上一坐,號淘大哭起來,一行哭一行蹬著地……
賈母打了這一掌,原也是極心疼的。可若不打,讓北靜王治寶玉個以下犯上之罪,寶玉那小嫩身子骨如何吃的消。
王夫人見寶玉挨打,惡狠狠的瞪著黛玉,口裡雖不敢言,可心裡已恨黛玉入骨。
黛玉見寶玉這樣大哭大鬧,皺起眉頭道:「師兄,請外祖母起來吧。表哥還小,請師兄饒了他這一次。」
寶玉聽得黛玉軟軟糯糯的聲音,立刻不哭了,爬起來跑到黛玉身邊,扯著黛玉的披風道:「好妹妹,咱們原是一家人,還是你對寶玉最好。」
黛玉輕哼了一聲,一扯披風轉過頭去,不悅道:「表哥,放尊重些。」
寶玉不管不顧,只涎著臉去粘著黛玉,黛玉怒極,低喝道:「寶二爺,你太……」一言未盡,黛玉便直直的向後倒了下來,正倒在紫葉懷中。紫葉一把握住黛玉的手腕,暗暗一試,心裡便有數了,黛玉分明是厭了這一夥人,裝暈來著。
水沐一見黛玉暈倒,嚇得搶步上前抱住黛玉,正要叫她,紫葉卻暗地裡輕輕拉了水沐一下,水沐抬頭一看,見紫葉眼裡藏著笑意,便放了心,立刻配合的說道:「快送小姐回房。」
賈母等人還未及靠近黛玉,黛玉便被抱上躺椅送回繡樓了。
看著黛玉去遠了,水沐轉過身年看著賈母道:「老太太,師妹乃是帝師千金,先帝有言,林家得男,封王,得女,位比公主,您府上的寶二爺有沒有衝撞親貴,今兒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賈母伏地泣道:「老身知罪,但求王爺看在寶玉年幼,饒了他這一回,老身定會對他嚴加管教。」
水沐一句話炸得王夫人目瞪口呆,什麼,位比公主,憑什麼?就那個半死不活的狐媚子,居然比自己的女兒份位還尊貴,這怎麼可以。她大叫道:「不可能,那林丫頭不過就是個黃毛丫頭,憑什麼就位比公主……」
水沐的目光箭一般的射向王氏,淡淡道:「賈夫人是在說本王假傳先皇之旨麼?
悠于 2015-4-7 11:44
第二十章 慶佳節太后忽宣林黛玉
「妾身不敢。:」在水沐眼光的威壓下,王夫人縮了縮身子,這會兒她才想起來,這水沐是皇上的堂弟,權勢極大,便是皇后也要讓他幾分,何況元春在宮裡只是個小小的答應,如何能得罪他。
賈母此時心中痛極,怎麼就給兒子娶了這樣一個不曉事理的媳婦。可憐她一把年紀,還得跪在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面前苦苦的哀求,求北靜王爺放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子們。
水沐到底看在賈敏的份上,沒有為難老太太,命貴喜將老太太扶站至一旁,然後對王氏和寶玉淡淡道:「剛聽門房上講了,賈夫人立逼著開正門,寶二爺還踢了先皇御筆親提的大門,再加上剛才對師妹的不敬,算起來……貴喜,當判個什麼罪名合適呢?」
貴喜最是機靈不過,立刻答道:「回王爺,按律,便是斬了都不為過,只是林大小姐如今正病著,奴才以為,為了給林大姐積福,當不必用此重刑,只是戴枷罰跪在大理寺也就是了。」
王夫人聽了大驚,尖叫道:「你們不能對我們用刑……」
賈母衝著王夫人大怒喝道:「住口!」轉身顫微微的又給水沐跪下了,泣道:「王爺,千不念萬不念,好歹看著當年老國公也曾在老王爺麾下出力的份上,給賈家留點面子吧。她們娘母子若真是去了大理寺戴枷罰跪,賈家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求王爺開恩,只罰她們母子到賈家祠堂跪一天一夜,如何?」
水沐見老太太白髮蒼蒼老態龍鍾的樣子,心中卻也有一絲不忍,原本也不必罰得那麼重,再者將賈家逼得太急反而壞事,便順水推舟應道:「如此也行,不過本王要派監刑之人,老太太可答應。」
賈母忙點頭應道:「多謝王爺開恩,全憑王爺做主。」
刑夫人素來被王夫人欺壓,見王夫吃癟,心裡高興,嘴角不由掛起一絲淡淡的笑容,鳳姐一直跪著,冷眼看著自己的姑媽很是吃了虧,心中竟有一絲快意,自嫁過來這兩年,這姑媽非但沒護著她,反而藉著讓她管家的名頭,明裡暗裡讓她吃不了少的虧。
賈家一干人等謝了恩,灰頭土臉的離了林府,貴喜作為監刑之人,自是跟著去,出門了側門王夫人偏要上車,不料貴喜卻道:「我家王爺到此尚要步行,若是賈夫人比王爺還尊貴?」
王氏心裡一驚,賈母心中一跳,才想起剛才來的時候也不曾下車,若是讓人告發了,賈家必又有一場禍事。眾人走上一程,直過了落轎碑下馬石才上了車,回賈府去了。
貴喜自是看著王夫人和寶玉在祠堂裡罰跪,賈赦聽了這消息,樂得拉著刑夫人在屋裡擺開小酒,美不顛兒的喝著。賈政回府聽了這消息,氣得拔下牆上懸著的寶劍,怒沖沖的喝道:「我去殺了那無知蠢婦和逆子,再去向王爺請罪。」
寶玉只跪了一刻鐘不到,便嚷著膝蓋痛,要襲人來給他揉揉,貴喜板著臉,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旁,由著寶玉嚷嚷,也不說話,好似入定了一般。王夫人偷眼看看貴喜,小聲求道:「公公,求您通容通容,玉兒小,身子又弱,如何禁的住跪上一天一夜。」
貴喜只不說話,王夫人當他答應了,便將寶玉抱起來,豈知寶玉還未站穩,啪的一板子便落到寶玉身上。貴喜的乾爹原是宮裡的掌刑太監,這用刑的門道貴喜是太門清不過了,這一板子下去,讓寶玉疼到骨子裡,身上卻見不著一點兒傷痕,便是王夫人說出去貴喜濫用私刑,都沒人相信,因為驗不出傷來。
王夫人怒瞪著貴喜,喝道:「看得起本夫人叫你一聲公公,不過是個閹人,也敢在我面前懲威風。我們府裡可有娘娘撐著。」
貴喜哧的一笑,言道:「是哦,好尊貴的答應『娘娘』我說賈夫人,咱家自小在宮裡,可怎麼就沒聽說過那個小答應敢稱娘娘的?」
王夫人被貴喜堵的又羞又怒,氣得說不出話來,心裡竟然怨開了元春,怨她不爭氣,爭不上個好份位,害得娘家說話都硬不起來。若元春是貴妃,看那北靜王還敢如此放肆。王夫人只這麼想著,卻不知道水沐便是將皇后的親弟弟打了,也是無事的。這幾年水沐每於左昊打架,多半都是左昊吃了暗虧,這麼些年,也沒見皇后如何得了水沐,何況是一個王夫人相信當中的貴妃。
寶玉只得又跪著,不一會兒寶玉受不了這份苦,便大哭了起來,貴喜也不管他,只好他好好的跪著,哭死也不關他的事。
「逆子,還有臉哭。」賈政提著劍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王夫人一見賈政手中的劍,忙將寶玉摟到懷中,泣道:「老爺,我們母子被人欺負了,你不說為我們出氣,還拿著劍來做甚。」
賈政喝道:「住口,你個賤婦,都是你養的逆子,今日竟敢衝撞王爺,他日竟是要弒父弒君不成,索性今天我先殺了他,也省得日後帶累祖宗。」說著就舉劍刺向寶玉,王夫人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前死死抱住賈政的身體,大叫道:「寶玉,快去找老祖宗。」
寶玉嚇得雙腿哆嗦,那裡還邁的開步,賈政被王夫人死死抱著,一時也脫不開身。貴喜見寶玉顫抖著動不了,又見門外人影兒一閃,便冷笑一下,紋絲不動的坐在椅子上,端過茶盞,輕輕撇開浮茶,慢慢綴了一口,神情很是自在,彷彿身處安靜的茶室裡一般。
貴喜還沒喝完一杯茶,賈母便被人扶著匆匆趕了過來,貴喜可是北靜王府裡頭一號的人尖子,焉能不知這都是做好的套,只等著他來上。於是仍只品茶,彷彿世上再沒什麼比他手上的這杯茶更重要了。
「你先打死我……」賈母哭著撲到賈政身上,聲嘶力竭的喊道。
賈政慌忙扔了劍,雙膝跪倒哭道:「母親有話,叫孩兒過去就是,如何大晚上的還親自前來。」
賈母且泣且哭道:「你管兒子我原不該說話,可憐我的珠兒偏早早去了,你若殺了寶玉,又有誰來後繼香煙啊……」
貴喜見賈母提到珠兒時,王夫人臉上掠過一絲驚懼與慶幸,而賈政面上也沒有多少傷心之色,他出身內宮,見多了殘害皇家子嗣之事,因而對這些也特別敏感,暗暗在心裡記了下來,明日定要說與王爺知道。
賈母拭了淚,又說道:「王爺已罰了她們母子,也命貴喜公公臨刑,你又何必這麼狠心要殺了她們。」
貴喜聽了這裡,方慢慢站起身來,簞了簞衣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著賈政躬身言道:「賈大人,奴才奉王爺的命來此監刑,奴才求賈大人成全,好讓奴才順順當當的交了這差事。方才奴才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沒看到,這天兒也不早了,老太太賈大人早些安置了吧。」
賈母賈政一聽這話,心知今兒是救不下王夫人和寶玉了,北靜王爺分明是鐵了心要讓她們受些苦楚。賈母和賈政只得離開宗祠,王夫人恨恨的和寶玉跪好在賈門先祖的牌位前,雖然穿著棉綾裙子,可跪久了那寒氣直侵入體,也凍得她直哆嗦。寶玉更不必提,襲人特意給他的褲子裡縫了兩片厚厚的狼皮墊子,可寶玉仍是吃不消這樣的苦,直扯著王夫人哭鬧不休。只要寶玉跪好了,哭,貴喜不不管他的,可一旦寶玉垮下身子歪到王夫人身上,貴喜的板子便招呼上了,前半夜滿賈府裡都能聽到寶玉的鬼哭狼嚎,後半夜想是累極了,只靠著王氏打著磕睡跪著。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王氏的一張臉凍的青紫青紫,寶玉也是神情前所未有的委頓,一見到賈母,便爬過去大哭起來。賈母聽到寶玉的嗓子都哭啞了,心疼得無以復加,不由也恨上了北靜王爺,恨他不通人情,卻不曾想過,這原是她自己提出來的,否則,這母子兩個要跪的地方便不是賈家祠堂,而是大理寺的青石子院子。
貴喜拱拱手,直說自己任務完成,要現王爺覆命,便揚長而去。賈家上下都圍了來問候這受罰的母子兩,也沒有人去送他一送。
賈母因這次的事,不僅恨了北靜王,就連黛玉也怨上了,若不是為她出氣,北靜王爺何至於和賈府過不去。是以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賈母不過一兩個月派個下人去看一下黛玉,再也沒提接黛玉入府之事。倒是賈赦急得不行,逼著刑夫人去了林府幾次,刑夫人笨嘴拙舌的,如何是黛玉身邊最靈牙利齒的雪霏的對手,每每是說不上幾句話就被擠兌的再也呆不下去,連黛玉也顧不上見,灰頭土臉的就回了賈府。
皇后得知賈府非但沒害成黛玉,就連人都沒能接了家去,而且自黛玉入京後,皇上更是三五不時的溜出宮去,在宮外一呆就是大半天。命忠順王府裡暗地裡跟蹤皇上,果然發現皇上是進了林府。皇后就此認定,皇上定是迷上了林黛玉,只怕等她長大了,這皇后的位子也得讓給她去坐。
「姑媽,您今兒睡得好麼?」皇后一大早便收拾停當,帶著人去了太后的安壽宮見太后正在梳妝,便上前笑著問道。
當今太后與忠順王府有那麼點子親戚關係,若細論起來,太后也算是忠順王左常的表妹,是以沒有外人在時,皇后總是叫太后姑媽,顯得更親熱一些。
「是凌霜呀,今兒來得好早,好孩子,過來幫姑媽看看,這頭梳得如何?」太后聽到皇后的聲音,笑瞇瞇的問道。
「安姑姑手藝最好了,這鳳凰展翅的髮型最適合姑媽了,既高貴富麗又不失大方典雅,姑媽,兒臣都想把安姑姑搶走呢。」皇后從後面擁著太后的身子,撒著嬌道。
安雅福了福,淡淡笑著回道:「多謝皇后娘娘誇獎。」
太后笑道:「安雅,你先下去歇著吧。」安雅知道這是太后皇后有話要說,便答應一聲帶著人退了出去,並小心的把門關好。
「凌霜,你入宮時日也不短了,怎麼還沒有個身孕,皇家後嗣可是頭等大事,你總是無出,這後位難穩呀。」太后轉過身來,精心保養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滿。
皇后聽了委屈的哭道:「我有什麼法子,他總不去我宮裡,如何懷得上?」
太后沉聲道:「皇上是守規矩的,他初一十五都是歇在你宮裡,偏你的肚皮不爭氣。」
皇后一肚子的委屈,又不好和太后明說,皇上雖然是初一十五歇在中宮,可都是合衣而臥,從來都沒碰過她一個指頭。除卻大婚那一夜,皇后至今過的都是守活寡的日子。這樣的話,讓極好面子的她如何說的出口。
「你沒懷上也就罷了,如何後宮嬪妃們也沒懷上?」太后疑道。
皇后心裡一驚,這些年,她暗害了多少有身孕的嬪妃,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只得咬著牙道:「如今皇上的心也不在宮裡,我聽說皇上這幾月時常出宮,對宮裡的妃子們都淡了不少。」
太后一挑眉,問道:「皇上為何總是出宮?莫不是置了外宅?」
皇后忙跪下哭訴道:「娘娘聖明,皇上正是迷上了林家的狐媚子。」
「林家,哪個林家?」太后皺起眉,實在想不起這京城裡有那一個林家能有絕色女子可以迷住皇帝。
「不就是那個巡鹽御史林如海。」皇后氣哼哼的說道。
太后聽得林如海三個字,眼光驀的一跳,輕聲自語道:「原來是他。」緊接著又用凌厲的眼光瞪著皇后,緊跟著問道:「是賈敏的女兒?」
皇后道:「正是,聽說當年那個賈敏便狐媚的不行,如今她的女兒更是青出藍勝於藍。」
太后皺眉道:「林家的女兒,她應該只有六七歲吧,如何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就能迷了皇帝。皇后,哀家知道你一心都在皇帝身上,可這醋吃的也太過了。」
皇后急得連連磕頭道:「姑媽,這事千真萬確,皇上這些日子總是出宮,一進了林家沒有大半日是不會出來的,侄女聽說那林家除了門子,全是女子,便是護院的家丁,都是不知從哪裡請來的會武功的女子。太后您想,若非那府裡有人迷住皇上,皇上如何會冷淡後宮?」
聽皇后這話說得篤定,太后也起了疑心,細細思量一下,便說道:「既是如此,那就宣那林家的女孩兒來瞧瞧。剛好快過年了,宮裡要宴請內外命婦,以那林家千金的身份,也當得起入宮赴宴。哀家便下道懿旨,宣她入宮就是了。
皇后聽了這話,心中才高興起來,她原本來安壽宮,打得就是這個主意。那林府不知被什麼人護得如鐵桶一般,忠順府裡幾次派了殺手,都沒能進了林家院子,更別說行刺林黛玉了。如今將林黛玉調到宮裡來,便能由著自己心意,說什麼也不能再讓她逃過去……
第二十一章 入宮闈黛玉應對有進退
清早上,黛玉苦著小臉縮在大毛披風裡,可憐巴巴的對一身勁裝的水沐哀求道:「沐哥哥,玉兒不要出去,外面好冷。:」
自打聽了紫葉的說,說黛玉平日只是靜靜的看書,身子才會這麼弱,如果可以每天多活動活動,黛玉的身體就能健康一些,水沐便每天一大早陪著黛玉做運動。無奈黛玉一來沒有運動細胞,二來又極怕冷,北地的深秋足以將黛玉凍的直想整日窩在暖炕上。所以每天早上黛玉都要與水沐來上一場長長的拉據戰,其結果,各有勝負,未分高下。
水沐皺著眉頭,看著黛玉那副我就要耍賴皮的樣子,還真拿她沒轍,這些日子為了讓黛玉乖乖的做運動,水沐都記不清許下了多少不平等的條約。「好玉兒,聽話,如果你今天好好圍著院子跑一圈,沐哥哥就帶你去買糖葫蘆。冬天雖說正是吃糖葫蘆的時候,可水沐總說糖葫蘆太冰,不許黛玉吃。
黛玉撅起小嘴,氣乎乎的叫道:「臭木頭,一點都不疼玉兒。」
水沐倒是喜歡看黛玉這真性情的小模樣,也不惱,只牽著黛玉的小手一路走一路哄,領著黛玉在院子中先是快走,然後便慢慢跑了起來。
黛玉的繡樓下,春纖張著手伸到雪雁柳依雪霏的面前,得意的叫道:「我贏了,雪雁姐姐的荷包柳依姐姐的匕首雪霏姐姐新做的那身衣服,全都拿來吧!」那三人氣乎乎的將東西放春纖手上一放,恨恨的說道:「咱們的小姐又給王爺騙了,真是的,說了多少次,小姐最後總得讓王爺繞進去。」自打黛玉不高興鍛煉以來,這四個丫頭總是賭,結果總是春纖贏,以至於春纖現在可是個不小的小富婆。
黛玉還沒跑幾步,便聽門房來報,說宮裡來人傳旨,請小姐去接旨。黛玉奇道:「皇帝師兄有話來說就是了,還傳勞什子旨意,也不嫌麻煩。」
水沐卻是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瞭解水靖,水靖保護黛玉的心和他是一樣的,不應該呀。正想讓黛玉回房歇著,他去接旨,黛玉卻拉住他,搖頭道:「旨是傳給玉兒的,沐哥哥去了不合適呢。我就去看看,皇帝師兄在玩什麼花樣。」
水沐點頭道:「不急,我先去看看是那個執事太監,這些太監最是貪心,一個打點不到就會給人下絆子。」說罷便悄悄去了正堂,見來人是太后宮裡的管事太監,水沐心裡沉了一下,如何太后忽然派人來傳旨意?水沐回到後院,只悄悄和雪霏說了一聲,雪霏點點頭,去庫房取了一樣東西來,方和柳依陪著黛玉前去接旨。
黛玉來到正堂,見一個面生的老太監正打量著屋內的擺設。咋見黛玉,便是歷經兩代後宮的他,也不由得暗自震驚。這個女孩雖然生得並不是最美,可自然流露的那份高貴清雅,卻是他從沒見過的,便是公主們,也沒有那種氣度,這女孩似乎不應該生在這個世間,她應該是仙子。
「不知公公貴姓?」黛玉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輕聲問道。
「是林姑娘?不敢當姑娘的『貴』字,老奴姓李。不知姑娘可準備好了,老奴這便要宣旨了。」李公公打心眼裡喜歡黛玉的氣度,是以語氣分外的和氣。
香案已備下,黛玉盈盈走到案前跪下,言道:「請李公公宣旨。」
李公公宣道:「太后懿旨:宣江南道鹽御史林如海之千金林氏黛玉正月十五入宮領宴,欽此。」
接罷聖旨,柳依扶起黛玉,雪霏將一小方羊脂白玉雕的吉祥如意送到李公公手上,笑道:「大冷天的,有勞公公辛苦。」
李公公不好金銀,偏好玉器,見了這樣潤澤的美玉,自是萬分心喜,忙道:「多謝林姑娘,姑娘雖說是在孝中,可進宮赴宴畢竟是喜事,還請姑娘不可穿的太素,免得主子們不樂意。」
黛玉曲膝萬福道:「多謝公公指點。」
李公公笑了,方摩挲著新得的吉祥如意回宮交旨去了。
李公公一走,黛玉便垮下小臉看著水沐道:「沐哥哥,好好的偏要我去赴勞什子宴,真是沒意思極了。」
水沐不比黛玉,他要處處想的周全,方能保護好黛玉。只是先得安慰黛玉才是,便道:「這原也不怪,畢竟玉兒的身份在哪裡,宮中賜宴也是應當的。玉兒不用擔心,到那一日母妃會陪著玉兒一起去,有母妃在,沒人敢欺負玉兒。」
黛玉揪著水沐的衣服揉來揉去,扭著身子道:「就是不想去麼。沐哥哥,玉兒能不能不去呀?」
水沐刮了黛玉的小鼻子一下,笑道:「萬事都有沐哥哥,玉兒不用怕,只管放心去吃好了,吃不窮你皇帝師兄的。」
黛玉一轉身子,氣呼呼的說道:「玉兒又不是小豬,什麼就只管吃呀。」
水沐見好不容易哄了黛玉轉了心思,便叫過柳依,命她繼續教黛玉一些吐納之術,自己則趕緊出去,安排人打探上元賜宴的虛實。
不幾日便是除夕,賈母遣了僕婦來接黛玉,黛玉知道這不過是面子情,便辭道:「外祖母愛惜,原不該辭的。只是黛玉尚在孝中,實在應該在家守孝,日後黛玉除了孝,才去侍奉外祖母。」
賈母聽了這話,只抹了一回淚,便也丟開了。黛玉雖然是她嫡親的骨血,可畢竟一日都沒在她身邊過,況且上次去得林府,反惹了一家子生氣,特別是王氏,簡直是恨黛玉入骨,便是連面子情都不做了,每每賈母提到黛玉,王氏便冷著臉一言不發,如今元春入了宮,賈母總要抬舉王氏幾分,是以雖然心裡還惦著黛玉,也只能先丟開手了。倒是寶玉,被狠狠的罰了一場,還念念不忘那天仙一般的妹妹,時不時的纏著賈母去接,王夫人對此是又氣又恨,可又捨不得罵自己的兒子,便將一切都記到黛玉身上。賈母被寶玉纏的不行,只得給了寶玉一個容貌極俏麗的小丫頭,方讓寶玉安生了些。
北靜太妃來接黛玉過除夕亦被黛玉推辭了,過節了,北靜王府上人來人往的亂得很,黛玉又不愛見外人,倒是安安靜靜的待在自己家裡更自在些。
除夕夜,團圓的日子,黛玉將丫頭嬤嬤們全都哄出房門,自己一個人坐在床上抹眼淚,她好想爹娘,好想溫暖的江南,好想以前快樂的日子……
「玉兒,爹爹也不能進來麼?」一道溫潤的聲音傳到黛玉耳中,黛玉聞言一怔,繼而忽的跳下床,飛也似的奔到門口,慌慌的拉開門栓,一頭扎入滿身風塵的林如海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林如海將黛玉緊緊摟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背,聲音哽咽著笑道:「好玉兒,今兒過年,咱們不哭。」
黛玉在如海懷中哭了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抬起小臉仔仔細細的看著如海,那神情如此專注,如海被看得好生心酸,良久,黛玉輕輕道:「爹爹瘦了。」
黛玉離家近半年了,這半年來如海每日只是拚命工作,一改往日的溫和作風,一連拔了忠順府門下好幾個貪官,今年的鹽稅左常得到的不足半成。左常為此將如海恨到骨子裡去了,不到半年的時間,派了幾十批殺手去殺如海,什麼刺殺下毒的法子都用盡了,幸得有天機閣和嘯龍堡的雙重保護,如海方平安的活了下來。
只是半年來的刻骨相思和自責,讓如海無時不在自我懲罰。看著如海一日比一日消瘦,林嘯海萬分心急,想了許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剛好水沐此時傳信來,說太后下了旨意,命黛玉入宮赴上元宮宴。將這事告訴如海,如海的眼中果然顯出不一樣的神彩來。後來幾日,如海有意好好吃飯,也好好休息,等得衙門裡一封筆,如海便跨上千里駒,一路打馬如飛,日夜兼程的趕往京城,終於在除夕夜裡趕到了黛玉身邊。
「玉兒,爹爹沒事。」如海抱起黛玉,只覺得比先前從揚州離開時重了些,心裡很是安慰,笑著打趣黛玉道:「爹的玉兒一向最懂事的,怎麼今兒把嬤嬤丫環全趕了出去,一個人在屋子裡抹眼淚?」
黛玉不好意思的低了頭,輕聲道:「玉兒想爹爹了。」
如海笑道:「想爹爹,爹爹不就來了麼。玉兒,不只是爹爹,大伯伯也來了,還有太妃,沐兒,他們都在前面花廳等著玉兒一起吃團年飯。」
黛玉紅著小臉低低的說道:「玉兒不知道……」
如海抱著黛玉到了花廳,靜王一家果然都坐在桌前等著黛玉。見了黛玉雙眼通紅,北靜太妃極是憐惜,招手道:「玉兒快到娘這裡,年下裡事情多,娘可是跑到玉兒這裡來躲懶了。」北靜太妃一早便吩咐下來,請吃年酒的一律由老王爺兩個已成家的庶出兒子去應付,各府之間的節禮都由管家辦理,至於她自己,只說要為老王爺念幾天經,外人一概不見。
「玉兒呀,娘可是在府裡吩咐過了,十五之前不見客,所以玉兒要收留娘哦。」北靜太妃做出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逗得黛玉撲哧一笑,跑到太妃身邊偎著她道:「玉兒巴不得整天和娘在一起呢。」
如海見女兒和太妃如此親近,心底很是寬慰,太妃是賈敏的閨中蜜友,身上有幾分賈敏的影子,玉兒和她在一起,總能彌補些失親之痛,他這個作爹爹的,心裡也好過些。
雖然是過節,可因黛玉的脾胃弱,桌上仍是以清淡菜品為主,黛玉自小也不愛好生吃飯,只是撿些果子點心吃。如海見水沐皺著眉給黛玉夾了滿滿一碗菜,黛玉雖然撅著小嘴,可也吃上幾口,便笑道:「沐兒可比我這個做爹爹的強,竟能讓玉兒好生吃幾口飯。」
黛玉不依的扭著如海的衣服撒著嬌,也到也讓大家開懷一笑。
黛玉熬不得夜,早早兒便打起了哈欠,太妃忙送她上床,看著黛玉睡沉了,方輕輕了下了繡樓,自去與水沐父子並如海守歲。堂上的燈,整整亮了一夜,四人直說到天光大亮,才收拾了草草歇息去了。
如海未曾奉命是不能入京的,是以只悄悄的住了兩日,初三便得回揚州,黛玉自是不捨得,又好生哭了一場,如海雖然心中不忍,可大局為重,只得硬下心拋下弱女,隻身回去了。
正月十五,天色尚未擦黑,宮裡派出車來接黛玉赴宴,水沐坐在自家的樓上,剛好能看見林府大門,見只是一輛雙轅烏篷油車,不過是是略有頭面的宮女出行用的。如今玉兒是正二品大員的女兒,怎麼能降了身份去坐這種車子,這分明是要讓玉兒在眾多官家內眷面前丟臉。
水沐正想命人去解決此事,便見黛玉被王嬤嬤雪雁等人簇擁著,已到了門前,黛玉見只一輛又小又舊的烏篷油車,旁邊站著兩個粗鄙的婆子,還大著嗓門叫喚:「林姑娘,快些上車,來不急了!」
黛玉眼中掠過薄怒,雪霏上前一步道:「你們是哪裡打發來的,如此沒有規矩,一輛破烏篷車便要接二品大員的千金,真真沒有規矩。」
那婆子被雪霏頂得說不出話來,只死撐著道:「今兒宮裡車緊,貴人極多的,林姑娘能有這車坐就不錯了。」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極怒,轉身低低吩咐了兩句,不多時六名乾淨利落的僕婦引著一輛青綢翠蓋四寶香車走了過來,雪霏對那兩個婆子道:「既是大娘們忙,很不敢勞煩大娘,我們小姐自會乘著合身份的車入宮赴宴。」
黛玉看也不看那兩個婆子,只扶著柳依雪雁的手上了自家備的車,兩匹玄色健馬拉著車,飛快的向皇宮駛去。水沐在樓上看了,微笑著點點頭,他的玉兒又豈是讓人隨意欺負的。
兩個婆子被晾在林家大門口,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再不想這林姑娘居然敢得罪宮裡出的來的人,雖然她們本是浣衣處打雜的,可好歹也是宮裡的人呀。再者這林家小姐偏不不上這車,她們又要怎麼跟皇后娘娘交待。
到了宮門,已經有不少官員眷屬候在這裡,她們多是穿紅著綠,塗脂抹粉的,看上去好不熱鬧。黛玉搭著柳依的手,款款的下了車,原本熱鬧的宮門口頓時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響起一陣吸氣聲。
「這是誰家的小姑娘,生得天仙兒似的……」一個穿著正三品誥命服的夫人嘖嘖歎道。
「你呀,學學人家那氣度,看看你,畏畏縮縮的那裡像個大家閨秀。」某夫人見黛玉氣度非凡,立刻來了個現場教學,訓戒身邊的女兒。
「這小姑娘是誰?大年下的如何偏穿了一身素色衣服?」又有某位年輕夫人心裡妒忌黛玉吸引了所有人的關注,忙挺挺胸,狀似無意的扶一扶原就端端正正的攢珠八寶金鳳釵,高聲叫道。
黛玉聽了這些聲音,並不在意,臉上只是帶著淺淺的合宜的笑,搭起柳依的手,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裡等候傳宴。
「你就是林家的丫頭?」一個十來歲身穿桃紅繡金翻毛棉袍的女子走了過來,看黛玉的眼神中藏著妒忌與不屑,大聲喝道。
第二十二章 針鋒對帝后交惡太后怒(上)
「家父是姓林,未知這位姐姐是哪一家的丫頭?」黛玉略揚頭,臉上雖有淡淡的笑,眼中卻極清冷的回問道。
那女子一滯,繼而怒道:「好沒規矩的鄉下野丫頭,來人,掌嘴。」
黛玉目光一沉,揚聲道:「小女愚鈍,原是鄉下來的,未知姐姐說的規矩是什麼,不過白說了方才姐姐說的話,莫不是姐姐說得別人就說不得了。」
那女子氣得以足頓地,罵身邊的丫環道:「死丫頭,還不動手。」
那小丫環見黛玉氣度不凡,又是坐了巡鹽御史家的車子來的,心裡有些畏懼,畢巡鹽御史是正二品大員,而她們家的老爺不過是個從二品的閒散侯爺,而且自家的老爺還沒人家的權勢大。如今不過是仗著太后狐假虎威罷了。見小丫環不動手,那女子揚手便是一個耳光,然後對著黛玉狠狠道:「今天本小姐就教你這鄉下丫頭一點規矩。」說著便要扇黛玉的耳光。
知道今日必是宴無好宴,是以水沐特意吩咐了,讓柳依和雪霏兩個寸步不離的陪著黛玉。柳依見那女子手掌扇來,垂著的左手中指輕彈,彈出一粒金瓜子,正打在那女子的曲池穴上,一陣無法忍受的酸麻疼痛忽然襲來,那女子幾時受過這個,難受的眼淚嘩的湧了出來。
旁人只看著這女子揚手要打林家千金,林家千金紋絲不動,她卻忽然停了下來捂著胳膊直流眼淚。因這女子是太后的侄女,生性霸道,所以眾人都是近而遠之,見她當眾出醜,只是心中暗笑,卻沒有人上來與她解圍。
這女子惱羞成怒,如瘋了一般就要撲向黛玉,黛玉向側後退了一步,柳依雪霏上前,黛玉揚聲道:「這位姐姐可是哪裡不適?」那聲音真誠的讓人挑不出刺來。
那女子再也受不住,捂著臉大哭道:「太后姑媽……她欺負我……」
這話引起一片細細的笑聲,眾人都道:林御史家的千金連話都沒說幾句,更是動也不曾動她一個指頭,如何就欺負她了。
一場鬧劇過了,宮門大開,小黃門出來尖聲叫道:「太后有旨,宣諸位內眷入清福殿領宴。」
一眾內眷各按自家老爺父兄的官位依次進了清福殿,坐定之後,黛玉環視四周,見北靜太妃坐於左側上首客座第一位,身後跪坐著一個年青媳婦打扮的女子,黛玉也曾聽水沐說過,家裡兩個庶出的哥哥都已娶親,這必是兩個媳婦中的一個。
依次下來隔了幾桌,黛玉忽然看到賈母坐在那裡,身後跪坐著王夫人。黛玉起身,遙遙對賈母行了個萬福禮,賈母也是才看到黛玉,眼中不禁流露出一絲驚訝,雖說以黛玉的身份足以來赴宮宴,可是素來宮裡也不會請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女孩來赴宴的,怎麼偏就請了黛玉來。賈母對黛玉慈愛的笑笑,有心說上幾句話,又因隔的遠,也不好大聲喧嘩,只得做罷。
王夫人抬頭,亦看到黛玉,眼中頓時流露出忿恨的神情來,她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夜被罰跪,寶玉被一個小太監責打。這全都是林黛玉害的,王氏從來不想自己有沒有錯,總是將錯記在別人頭上。
少時太后皇后上殿,在主位上坐定,太后掃了一眼眾人,眼光在黛玉身上略停了一下,便轉開了。皇后上殿之後便用眼光尋找黛玉,找到之後便狠狠的剜了黛玉一眼才轉開視線。
「元答應,林御史家的千金年紀小,你去小心伺侯著,且莫失了禮數。」皇后對身旁的元春忽然這樣吩咐著,元春眼神一暗,面上卻帶著笑,曲膝行了禮,款款走下來,到了黛玉面前,笑道:「林妹妹,不是姐姐說你,今兒大喜的日子,如何能穿了這般素淨的衣服趕宴,這可不合規矩。」
黛玉盈盈起身,雪霏上前為她除了身上的雪緞大毛披風,露出一身淺黃繡青竹的雲錦棉褙子,下身繫著淡綠棉綾裙子,這一身衣服雖然不是大紅大綠,可也不能算是素服,一來合了宮中的禮,二來全了黛玉的孝心,任誰都看了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黛玉和緩的回道:「宮中賜宴自是喜事,雖則黛玉要為母守孝,亦不敢著素衝撞貴人,大姐姐請細看,黛玉的穿著可有不合規矩?」
元春實在沒想到黛玉如此靈慧,本只想著她在孝中,又小,家裡也沒有長輩為她打理這些事情,這個刺必是能挑著的,豈知自己反弄了個沒臉。只好強笑道:「妹妹好細心。」說完只能斜跪到一旁,為黛玉奉酒布菜,小心的侍宴。王氏見自己的親生女兒,宮裡的貴人竟然還得給黛玉侍宴,不由恨得牙關緊咬,直想用自己的眼光殺死黛玉。賈母見黛玉並不推辭,心中也覺得不快,畢竟元春是賈氏一門的希望,是貴人,可這貴人還得小心的侍奉一個小丫頭,賈門中人怎麼可能高興的起來。
太后高坐御座,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心裡也暗自讚許黛玉應對得體。皇后見沒找成茬,心裡暗恨道:果然是個狐媚子,看那小小年紀就一副風流相,難怪皇上會被迷住,今天晚上說什麼也得想法子除了她以絕後患。北靜王妃面上含笑,她早就知道,黛玉雖然年紀小,可不是個不曉事的,想算計她可沒那麼容易。見黛玉應對自如,太妃便不動聲色,只靜靜看著,倘若一切順利也就罷了,若是皇后她們有歹意,她北靜太妃可不是吃素的。
酒過幾輪,太后叫黛玉上前道:「御史千金生得風流裊娜,大有乃母之風,哀家看了也是怪歡喜的。」太后這話說得熱,可語氣卻冷,在座有了點歲數的人誰不知道,當年太子也是迷戀賈敏的,也曾為了賈敏鬧出不少事來。後來賈敏擇了林海嫁與她,太子縱是不捨也無法可想,到底納了個長相有幾分像賈敏的女子為側妃,如今的皇上便是這位側妃所出。這讓太后如何能不恨賈敏。
黛玉不知道這些往事,只是太后提到自己的娘親,黛玉心裡很是傷心,可面上還不能露出來,只得拜謝道:「黛玉不過莆柳之姿,太后謬讚,黛玉惶恐。」
太后卻又道:「果然是個靈牙利齒的,不遜乃母絲毫。」北靜太妃又聽得太后提起賈敏,心中很是惱怒,這分明是硬戳黛玉的心窩子。她一個小人兒家,本就承受著喪母之痛,還得在這裡強作笑臉,偏太后一口一個「乃母」,讓黛玉怎麼禁的住。
太妃正要開口說上幾句,不妨皇后在一旁笑道:「可不是,真真是母后,眼光最好的,本宮看這林姑娘生的極好,便是宮裡所有的姐妹們加起來,也及不上她一個呢。元答應,去將前兒北胡進貢的那一隻碧眼貂兒拿來,賞給林姑娘,林姑娘聰明伶俐,與那貂兒倒是很配。」
北靜太妃面色一沉,這皇后欺人太甚,竟將玉兒和一隻貂相提並論,正要發作,卻見元春拎著一隻鋼絲籠子走了過來,那籠裡有一隻通體雪白雙眼如碧的貂兒。元春還沒走到黛玉身邊,黛玉腰的三星葫蘆便自動搖晃起來,那貂兒本是神氣活現,忽聽了葫蘆響,頓時蔫了下來,無精打采的趴了下來,元春見了大異,這碧眼貂平日最是凶悍,而且毒性極強,若是被他咬上一口,則必死無疑。方纔還神氣活現的,若是不是自己身上佩了專克制碧眼貂的香袋,是連靠近籠子都不能的。
水靖正在祈年殿宴請百官,忽聽齊勝來報,說是皇后命人賞賜黛玉碧眼貂,水靖神情一凜,招手便將水沐叫到面前來,低低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水沐點了點頭,回道:「皇上放心,玉兒身上有三星葫蘆,不礙的。」水靖聽了這話,才放下心來,臉色稍好了些,繼續與群臣飲酒。
黛玉雙手接過籠子,那碧眼貂很是乖巧的趴在籠子裡,一雙凝碧般的眼珠子直盯著黛玉看,眼中透著親近。黛玉看了看碧眼貂,又抬頭看看皇后,淺淺笑道:「多謝皇后娘娘,這貂兒看著極乖巧可愛,所是比個人還有靈性。」
皇后不成想黛玉如此機敏,言語中對她竟然絲毫不讓,又偏讓人不好挑她的刺,只得端起酒杯,藉著飲酒遮去眼中的忿恨。
將籠子放到案子旁,元春繼續為黛玉侍宴,黛玉明明不愛吃那些大魚大肉,元春偏偏將一道蟹粉獅子頭不停的布給黛玉,那碧眼貂聞了蟹粉獅子頭的味道,不安的在籠子裡團團亂轉,撞得籠子嘩啦做響,黛玉將手放到籠子上,柔聲說道:「乖貂兒,不要鬧哦,等回去了給你吃好吃的。」
黛玉只輕輕柔柔的一句話,那貂兒便停了下來,只是看它的神色,好似在強忍著一般。可惜黛玉這會不能將心思全放在它的身上,不然定能察覺碧眼貂的異常。
元春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一橫,再次布菜時,她微微彈了彈小指甲,點細細的白色粉末飛快的落入湯羹中,元春將碗呈到黛玉面前,笑道:「林妹妹,這是宮中御廚最拿手的百鳥歸巢,在外面可吃不到,你快嘗一嘗。」
黛玉正舉手去接,柳依卻在身後悄悄的拽了她一下,黛玉知道這道湯羹必是有問題,便含笑道:「多謝元答應好意,只是黛玉人小脾胃弱,方纔已經很吃了一些,這會子什麼都吃不下了。」
元春卻是不依,只端著那盞百鳥歸巢,一動不動,完全一副黛玉不接她絕不答應的架勢。
賈母王氏在對面看了,賈母便道:「既難道一見的,玉兒自當嘗嘗才是。」
黛玉抬眼看向賈母,見她眼中蘊著薄怒,心下瞭然。是了,這元春如今也是宮裡的貴人,至少在賈家人眼裡是的,卻來伺候她這一個小小御史家的丫頭,這已是很沒臉的事,何況自己還不接這元答應呈上的菜,這無疑給不給賈府面子。
北靜太妃放下酒杯,淡淡道:「這卻奇了,素來只聽說奴才們侍宴,主子吃或不吃全憑自己的心意,如何卻能由著奴才還逼主子吃,真是老了,連如今的規矩都不清楚了。」
元春面色一僵,是了,她不過是個宮裡的奴才,黛玉這會子就太后的客人,可不就是主子。賈母臉色亦是不好,王氏更是鐵青了臉,這算什麼事,自己的女兒好歹也是承了幸的,如何就被人奴才奴才的叫著。可北靜太妃素來貴重,自己是不敢反駁她的,只得悶自生氣。
黛玉軟軟笑道:「大姐,黛玉實在吃不下,辜負大姐姐好意了。」
元春只得放下手,心中好似滾油澆過,若說在此之前,她並不恨黛玉,只是想除了黛玉以保自己的榮華,那麼從此以後,這個仇便結下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今日的羞辱,她也不許黛玉再活在世上。
宮宴散了,太后皇后心裡各有算計,北靜太妃卻上前拉了黛玉道:「好孩子,我和你娘親是至交好友,見了你,我極是喜歡,今兒就跟我回王府裡,咱們娘倆好好親香親香。」說完便攜著黛玉的手,也不給賈母王氏上來說話的機會,直把黛玉帶上自己的七寶鸞車,打道回北靜王府去了。
賈母王氏看著那絕塵而去的香車,心中百感交集。
水靖自得了皇后將碧眼貂賞給黛玉的消息,便一直心不在焉,草草了結束了宴會,水靖便氣沖沖的來到中宮,衝著皇后怒道:「你存了什麼心思,竟將把那毒物賞賜給林姑娘。」
皇后挑眉看著怒氣衝天的皇上,漫不經心的說道:「皇上,臣妾想著林姑娘年紀小,必是喜歡這些小東西,才賞了她,難道臣妾做錯了不成?」
水靖怒道:「這碧眼貂朕另有用處,不可賞給林姑娘。」
皇后見水靖如此不給自己面子,亦怒道:「不過是一隻貂,臣妾忝居後位,莫不是連這點主都做不成。」
水靖亦道:「是,你是皇后,可朕是皇帝,難道朕還要先盡著你不成。」
皇后冷聲道:「林姑娘?哼,不過就是個奴才,本宮便是殺了她,誰又敢說什麼。」
水靖大怒,喝道:「誰說她是奴才,她是朕的師妹,那個奴才敢動她一個指頭,朕滅了他九族。」
皇后氣得雙眼通紅,顫聲道:「皇上,您為了她竟然可以這樣……你……你怎麼對得起我。」
水靖逼近皇后,直直瞪著她,看得皇后心中生出又怕又歡喜的感覺,她的臉上竟然浮起一層紅暈,羞澀的低下頭,柔聲道:「皇上,臣妾知道錯了,皇上若喜歡那貂兒,明兒臣妾打發人要回來就是。」
水靖眼中浮起潮弄的神色,一個手指挑起皇后的下巴,看著那對充滿飢渴的眼睛,淡淡道:「這麼想男人?熬不住了……」反手將皇后的衣服猛的盡數撕下,露出一身欺霜賽雪的玉肌。水靖摟住皇后的腰,在那點嫣紅上重重一彈,皇后「嚶」的一聲,臉上的羞意與渴望也越發強烈……
皇后閉上眼睛,正期待著,水靖卻將她往床上重重一丟,轉身大步出門,大聲喝道:「傳元答應今夜侍寢。」
皇后難以置信的張大雙眼,只見一地破碎的皇后服,皇帝早沒了身影,而自己,若不身無片縷,簡直不能相信剛才皇帝來過。皇后氣得雙眼欲裂,在寢殿中將能砸的東西全都砸得粉粉碎,良久,頹然的坐在破碎的皇后服中,昂起頭,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嘶吼:「啊……」
悠于 2015-4-7 11:45
第二十三章 針鋒對帝后交惡太后怒(下)
「老太太,您看大姑娘也太過份了,咱們娘娘好心給她布菜,她竟然不接著,這不是成心給咱們娘娘難看麼!」一回到府中,王氏便氣沖沖的對賈母說道。
賈母皺著眉道:「她不過是個小孩子家,吃飽了自然就什麼都不想吃了,這亦是正常的,沒什麼給誰難看不難看。」不管怎麼說,黛玉還是她嫡親的骨血,總是要向著幾分的,何況這個媳婦自自打元春進了宮後,很是有些氣焰,要壓一壓才是。
王氏心中暗恨,可臉上不管露出分毫,轉念一想,又道:「大姑娘也從沒來過咱們府上,跟咱們總是不親,媳婦想著,大姑娘在京裡也就一個人住著,沒個親爹熱娘的照應,不如將她接到家裡來,一則大姑娘不孤單,二則與咱們也培養些感情來,免得總是生分著,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
賈母聽了這話,點頭道:「你說的很是,大正月裡的,你們這些管家媳婦都忙的沒腳蟹似的,便等過了正月再去接她來。」
王氏恨不得立刻就將黛玉弄到府裡,生個什麼法子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整死才痛快,可又不能不應著老太太的話,便回道:「是,出了正月媳婦就打發璉兒媳婦去接大姑娘。」
賈母見王氏一反常態的熱心,反有些吃不準,不知道她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不過想到自己畢竟是這個家的老祖宗,將黛玉接來之後便讓兩個玉兒朝夕相處,處久了自然親近,女婿也是個疼女兒的人,只要玉兒願意,這親事就有了著落。等玉兒生下孩子,這賈府便又能回到嫡嫡親的賈氏血脈手中了。想到這些,賈母眉頭舒展,彷彿已經看到那個可愛的,有著老國公爺嫡系血脈的胖娃娃。
北靜太妃攜了黛玉徑直回了北靜王府,水沐也難得的回了王府,平日裡他一直住在林府隔壁的宅子中,北靜王府的人幾乎難得見上他一面。
一個高鼻深目皮膚雪白的年青女子笑著迎上前來,對著太妃雙手交叉於胸前,躬身行禮道:「媳婦拜見婆婆。」她的腔調聽上去怪怪的,很不像中原人士。
太妃笑道:「斯麗兒,你的漢話說得好多了,來,見見你玉兒妹妹。」
斯麗兒走上前,拉著黛玉的手驚歎道:「真神呀,她真是太可愛了,婆婆,斯麗兒太喜歡她了,您讓她跟著我好不好。」說著便將黛玉擁到懷中,在黛玉粉粉的小臉上叭的親了一口。斯麗兒還想多親幾下,只覺得懷中一空,黛玉憑空不見了。
「不好!」一個憤憤的聲音傳到斯麗兒耳中,斯麗兒大叫道:「小沐沐。」說著便要撲過去,只不過她剛張開手,便覺得腰上一緊,被一雙熟悉的大手牢牢釘住了。
「麗兒,你明知道三弟最討厭人碰他,偏要去惹他,回頭惹惱了他,我可不管。」」水沐的大哥,水清,牢牢的握住妻子的纖腰,在她鬢旁親了一下,寵溺的說道。
斯麗兒不依的扭著身子叫道:「清,放開我。」
水沐皺著眉頭道:「大哥大嫂,你們鬧夠了沒有。」
水清取笑道:「三弟,難得今天捨得回來啦,哦……原來是母親把你的小姑娘帶回來了。」
斯麗兒瞪大眼睛看著水沐抱著的黛玉,叫道:「啊……原來你就是玉兒,小沐沐的心上人。」說著又拍了水清一下,撅起嘴道:「都是不你好,害我沒早點看到玉兒。」然後衝著黛玉大張雙手,熱情的叫道:「玉兒,來,快讓姐姐抱抱你。」
黛玉從沒見過沒麼有趣的女子,撲哧一聲笑了,讓水沐把她放到地上,對斯麗兒行了個萬福禮,斯麗兒將黛玉接到身邊,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方歎道:「清,玉兒好像個小仙子似的,我真喜歡她。」
水清摟了斯麗兒的腰笑道:「等咱們的小傢伙出世了,也會這麼可愛的。」
太妃一聽這話,頓時兩眼放光,上前拉住斯麗兒,雙眼直盯著那平坦的小腹,輕聲問道:「有了?」
斯麗兒還不太明白這精練的「有了」是什麼意思,反問道:「有什麼呀?」
水清卻笑著對太妃點頭道:「母親,麗兒有了,快兩個月了。這才急急回來安胎待產的。
太妃喜得連聲道:「好好好,麗兒,可不許再跳來跳去,你要做娘的,得小心穩重……不行,你小孩子家沒經驗……秀竹,快去請大夫,嬤嬤,產婆……哦,還要找四個**……」見太妃激動的語無倫次,水清笑道:「母親,哪裡就這麼急了,我們這次回來,要住到孩子生下來的,您不用急。」
太妃歡喜的拉著黛玉道:「玉兒,你真是我們家的福星,你一來便讓娘聽到這麼好的消息,真是太好了。」
水沐翻翻白眼,心道,大嫂有身孕關玉兒什麼事,真是歡喜糊塗了。從太妃手中牽過黛玉的手,水沐對黛玉柔聲道:「玉兒,今兒天晚了,你在這裡歇一夜,明天咱們就回去。」
黛玉一向睡得早,這會兒早就過了她睡覺的時間,見黛玉臉上有淡淡的倦意,水沐便帶著黛玉悄悄離開中堂,送黛玉去睡了。等太妃從興奮中回過神來,看不到黛玉,問起來時,水清才大笑著說道:「三弟怕您一時回不過神來,先送小姑娘去睡覺了。」太妃聽了頓足道:「這個臭小子,剛剛和玉兒說好的,今天跟著我睡,不行,我得去找玉兒。」說著便要出門。剛好和水沐撞了個對頭。水沐知道太妃必是要去找黛玉,忙阻攔道:「母妃,玉兒覺輕,您一去準會驚醒了她,這會兒就別過去了,還是好好想想怎麼給大嫂安胎才是正事。」
太妃點點頭,又道:「沐兒,我瞧著皇后和元答應很不是個意思,不要讓玉兒碰那碧眼貂,誰知那起黑心的窩了什麼壞水。」
水沐點頭道:「那碧眼貂毒性極烈,若被他咬傷便無藥可救。幸好玉兒有三星葫蘆,可以收服天下所有的飛禽走獸,解百毒。只是我想不通,皇后與玉兒無仇無怨,為何要害玉兒?」
太妃也想不出個頭緒來,畢竟誰又能想到,堂堂皇后會吃一個六歲小姑娘的醋。
皇后坐在一地破衣之中足有兩個多時辰,才平靜下來,這些年皇上雖然不待見自己,可面子還是給足了的,如今因那林黛玉居然與自己發難,可見真真的對林黛玉上了心,那個丫頭雖說還小,可天然的高貴氣質卻已顯露,又生得極好,難怪皇帝如此維護她。說什麼都不能讓她再活下去了,皇后恨恨的想,今日皇上給自己的恥辱,必要加倍還在那個丫頭身上才能稱心。
皇后想到這些,便從地上起來,自去尋一襲鳳袍披了,憑欄遠望,四處皆是黑沉沉的,沒有一絲光亮,就如她的心一般。驀地,兩行紅紅的燈光跳入她的眼睛,皇后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個宮女扶著一個窈窕女子從皇上寢宮裡走出來,影影綽綽的看著那女子幾乎不能行走,又想到剛才皇上說的傳元答應侍寢,恨得皇后牙緊緊咬住,怒道:「好個賤婢,膽敢媚惑皇上,欺負到我的頭上來,不給你點顏色看你還狂得不知道誰是後宮之主了。」
小徑上之人正是元春,她本正生著悶氣,忽聽太監傳旨讓她侍寢,不由喜出望外,忙忙的用香湯沐浴,然後光滑溜溜的被太監裹到一床錦被中送到了皇帝寢宮。按規矩,元春小心的從皇上腳邊爬進被子裡,剛柔媚的喚了一聲「皇上」一個強壯的男人身體便壓了下來,還不等她使出從春意兒上學的手段,那男人便狠狠撕裂了她的身體,如同發洩仇恨一般惡狠狠的撞擊著她,恨不能將她撞得粉碎。
元春雖然進宮有些日子,可今天是第一次承寵,她原也是個嬌嬌弱弱的姑娘家,如何受得了這個,直疼的眼淚汪汪,又不敢哭出聲來,只能死命的咬著牙忍住,也不知過了多久,身上那個男人好似不知疲倦一般,元春熬不住,昏死了過去。不料那男人啪啪便是兩個重重的耳光,打醒元春後便對她又掐又咬又擰,直折騰的元春死去活來。奇怪的是,都一個多時辰了,也聽不見外面有太監叫起,元春只能咬牙死死撐著,還得逼著自己做出種種嬌媚的姿態,用甜的膩人的聲音一聲聲喚著皇上,發出令人**的叫聲……
那男人終於停了下來,一腳將元春踹下地,只聽呼的一聲響,元春疼的忍不住叫了出來。門外的太監這才推門進來,其中一個走近龍床,低聲問道:「皇上,留不留?」
龍床上之人一擺手,那太監會意,便命兩個太監架起元春來到寢宮後院一間陰暗的小屋子裡,將元春綁上木架,一陣折騰之後,看著那些白白的東西流了下來,才將元春解下來,讓她的丫環將她送回自己的院子。身體上的疼痛,心靈上的恥辱,讓元春幾乎無法支撐下去,如果承寵都是這樣,她寧願皇上永遠不再寵幸自己,這簡直是一場惡夢……元春不知道的是,這只是一場惡夢的開始,更多的折磨還在後面等著她。
一線清光從天際散開,皇后發現天快亮了,傳人一問,原來已是寅時二刻了,這元春竟然在龍床上呆近一夜,憤怒再度席捲了皇后,她咬著牙,命人給自己梳妝打扮,然後便早早的去了安壽宮。宮裡的規矩,自皇后以下,所有的妃嬪們都必須在卯正初刻到安壽宮給太后請安。直到伺候著太后用過早膳,方可回自己的宮院。
皇后來到安壽宮時,卯時剛過,見已有不少妃嬪在耳房裡候著,皇點頭道:「你們都是好的,如此誠心來向太后請安。」
眾妃嬪忙道不敢,又給皇后道辛苦,皇后假意掃了眾人一眼,奇道:「素來元答應是最早來的,如何這會子還不見人?」
這後宮之中豈有好相與的,聽了皇后這話便紛紛告起元春的狀來,無非是說她妖媚惑主,憑一個小小答應竟敢在龍床上呆了一夜,簡直是僭越了皇后的份位,如今還恃寵而驕,連太后也不放在眼裡了。一時之間囔成一片。
皇后聽這動靜越來越大,嘴角勾起一絲笑意,這正是她的目的。果不其然,太后搭著安雅的手緩步走進耳房,沉聲道:「吵吵囔囔的,成何體統。」立刻有妃子上前來,將元答應惑主,竟然在皇上寢宮裡呆了一整夜,就變得目無尊上,連給太后請安這種大事也屑於做了。
太后聽了這話,臉色微沉,轉身便回了安壽宮正殿。眾妃嬪魚貫而隨,到正殿跪下,正式請安。少時皇帝也來了,水靖神清氣爽,上前躬身道:「兒皇請母后安,母后夜裡睡得可好?」
太后慢慢答道:「皇帝不必多禮,哀家歇得很好,眾妃嬪們也都很孝順,一早便來請安了。」
皇上聽了這話,用眼一掃,便問道:「如何元答應不來給太后請安?」
一個妃子酸溜溜的說道:「想是元答應昨夜太累了,起不來身。」
水靖沉下臉道:「胡說。元答應是知禮之人,焉有不來請安的。」轉身又對太后陪笑道:「母后,元答應素來是守規矩的,今兒許是有什麼狀況,想來她就應該到了的。」
太后點點頭道:「昨兒你既幸了她,那便讓人好生照看著,若是坐了胎,也是皇家的福氣。」聽了這話,皇后恨得心如油澆,直想抓破元春那張狐媚的臉,看她還有什麼本事都誘惑皇上。
不多時,元春果然在兩個小丫環的攙扶下艱難的走了進來,眾妃嬪看到元春那副皺著眉吃力行走的樣子,個個都恨的眼睛裡要噴出火來。而元春的那誇張的走法看在她們眼中,便如示威一般。安壽宮正殿上頓時瀰漫了一股濃濃的酸氣,太后將這一切都看到眼裡,心底自是瞭然。便對拜倒在地的燈元春道:「元答應昨夜辛苦了,今兒就免跪了。」
元春心中不是個滋味,都已經跪下了才這麼說,這是做給誰看?忙惶恐道:「奴婢起晚了,求太后責罰。」
太后笑笑道:「如何就要責罰了,快扶了起來,好生養著,能做了胎才是正事。」
皇后被妒恨沖昏了頭,竟然大聲道:「回稟母后,昨兒記檔上記了,皇上命不留。」
「什麼?皇帝,你……如何能這樣做!」太后聞言大怒,顫聲責問皇帝道。
水靖蠻不在乎的回道:「母后,兒皇很愛這元答應的風情,若是做了胎,兒皇豈不沒了樂趣。」
太后被氣得渾身直抖,指著皇帝說不出話來,半晌,怒道:「來人,把這個狐媚子拖出去亂棍打死,哀家看誰還敢媚惑後宮。」
第二十四章 夢青雲寶釵別鄉入京城
皇后滿意的看到元春嚇得抖如篩糠,款步走到太后身邊,輕聲道:「母后,保重鳳體要緊,不值得為個奴才動怒,兒臣以為,如今大節下的,打死她也不吉利,不如將她貶為宮女,罰她在安壽宮外跪上一天,然後兒臣將她領回宮去,好生管教著。:」看了一眼皇上,皇后附到太后耳旁,耳語道:「姑媽,別為了個奴才傷了母子的情份。」
皇后原也不笨,剛才只是一時妒恨,如今回過味兒來,心裡又有了新的主意,皇上不是喜歡元春麼,那她就將元春貶為宮女,再拘在自己宮裡,你水靖想要美人,容易,來坤寧宮就是了。只要皇上進了坤寧宮,還怕沒法子將他弄上床麼,說什麼也要有了身孕,才能真正在後宮站穩腳跟。
太后只是一時氣急,皇帝不是她親生的,和她也不親近,原想著得個孫子放在身邊養了,一則親近,二則可備不時之需,那知皇帝這些年都有一個孩子能平安生下來,讓她如何不心焦。又聽說皇上刻意不要,自然是火氣更大。可聽了皇后的話,她又覺得有幾分道理,便就坡下驢道:「既是皇后為這賤婢求情,哀家便饒你不死,領了罰便去皇后宮中學規矩吧。皇帝,皇后一心為你,你當感念皇后的一片心意,好好對她,早日給哀家生個皇孫才是。」
水靖擺出一副風流皇帝的表情,輕佻的拉起皇后的手道:「皇后如此體貼朕,朕怎能不好好對皇后呢,母后放心,您的皇孫當然得由皇后來生才是。」
太后點點頭道:「皇帝記住這話才是。罷了,折騰一早上,哀家也累了,你們都回去吧。」
元春跪在地上,心中百味雜陳。這宮裡真是見不得人的去處,好端端的怎麼就變成這樣了?皇上剛才不是說喜歡自己的,怎麼卻不救我?哦……是了,皇上必是顧忌太后皇后,他心裡定是有我的。
雖然身體還疼痛難當,可水靖一句「兒皇很愛元答應的風情」便讓元春將昨夜的種種折磨全都拋諸腦後,也許皇上就愛這個調調,她那看上去極端莊的娘私下曾對她說過,有種男人就是喜歡折磨女人,他越折磨的利害,就說明他越喜歡你,莫非皇上就是這種人。雖然很痛苦,可只要得了寵,以後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等真的討了皇上歡心,許能得了恩准做上胎,以後便……
元春的心思來回翻轉,忽喜忽憂。一時想得癡了,臉上竟然浮起了笑容,兩個老嬤嬤站在她面前,她卻視若不見,嬤嬤們對視一眼,齊齊動手將她拖了出去,按倒在安壽宮外的鵝卵石小路上,罰起跪來。元春只想著皇上是喜歡她的,竟也憑著一口氣撐著,堅持了下去。
北靜王府裡,太妃一大清早便張羅著給大兒媳婦燉補品請大夫找接生婆奶媽子,一時忙得不亦樂乎。黛玉素來喜靜,又覺得自己會分了太妃的心反而添亂,便悄悄對水沐道:「沐哥哥,玉兒想回家了。」
水沐對於黛玉那裡還有不依的,牽著她的手走到太妃房中,對太妃道:「母妃,府裡亂烘烘的,很不適合玉兒休養,兒子這就送玉兒回去了。」
太妃那裡能肯依,拉著黛玉道:「好玉兒,他們亂他們的,你只安安心心的住著就是,娘不會讓那些人吵著你。」
黛玉柔柔笑道:「娘,大嫂子有小娃娃了,您得用心照顧她,玉兒在這裡難免讓您分心,不如讓玉兒家去,等大嫂子的小娃娃出生了,玉兒再來煩娘。」
太妃見水沐陰沉著臉站在一旁,知道若是自己不放人,這個倔頭兒子一准不高興,便道:「也罷,娘這會子真還顧不過來,玉兒就先家去,可是不能等你大嫂子生了孩子才過來,必是要隔幾日就來一趟的,也免得讓娘惦記你。」
黛玉含笑應了,太妃又張羅了一車的補品衣物賞玩器具等等,方讓水沐送黛玉回了林家。黛玉自去做著如海走前給她留下的功課。水沐卻被林風叫住,對他說了黛玉在宮門被人刁難之事。水沐點頭道:「那個穿桃紅衣服的女子是太后親弟沈國公的女兒,她素性驕橫,只是玉兒與她從未見過面,如何她要還刁難玉兒?」
水沐雖然聰慧機智,可年紀畢竟在那裡,於一些情事上並不瞭解,對於黛玉,那是一種先天的本能,心裡就是想要好好照顧她,可水沐還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林風是過來人,也曾年少癡狂過,他將收集來的資料略一整理,便得出了答案。
沈國公女兒沈湘,從小喜歡她的遠房表哥左昊,無奈左昊自六年前去了一趟姑蘇,便對她極為冷淡,豈知左昊越冷淡,沈湘便越是癡迷,早已放話出來,非忠順王世子左昊不嫁,並且再三的央求太后,求太后賜婚。
太后極疼這個侄女兒,可心裡另有盤算,如今皇帝不喜皇后,她心裡清楚的很,若是讓湘兒進了宮,生得一男半女,再尋皇后個錯處,扶了湘兒做皇后,這天下不就全掌在她的手中了麼。是以總以沈湘年紀小,過幾年再說來搪塞。實際上是想拖到三年後的選秀,將沈湘選到宮中來。
黛玉入京後,左昊跪到林家大門前,這些事情被密切關注左昊的沈湘知道了,她如何能忍受心上人去給一個小丫頭片子下跪,等親眼看到黛玉,又妒恨她那清貴的氣度,不凡的容顏,自然是要找黛玉的麻煩。
「昊哥,你怎麼又在喝酒。」沈湘見左昊醉熏熏的趴在桌上,房中橫七豎八丟了一地的酒瓶,不禁捏著鼻子跺著腳叫嬌聲叫道。
左昊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只繼續趴大桌上,沈湘也拉不動他,只好坐在一旁道:「昊哥,那個林丫頭……」
左昊聽得一個「林」字,猛得坐起身來,抓住沈湘的手腕緊張的問道:「林姑娘怎麼了?」
沈湘氣得哭了起來,泣道:「那個乾癟丫頭有什麼好,她那裡比得上我,昊哥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偏對那個丫頭如此上心,早知道我就劃花的她的臉,看她來……」
「啪」的一聲脆響,沈湘捂著臉,瞪大眼睛盯著左昊,難以置信的說道:「你打我……你為一個鄉下土丫頭打我!」
左昊雙眸如冰,盯著沈湘道:「你算個什麼東西,連給林姑娘提鞋都不配,沈湘,我警告你,你再敢打林姑娘的主意,我要你的命。」
沈湘被左昊陰寒的話嚇住了,她顫抖著指著左昊道:「你……你……」你了半天什麼都沒說出來,只是捂著臉號淘大哭。左昊聽得心煩,怒喝道:「要嚎滾出去嚎。」
沈湘捂著臉跑了出去,還未跑出院子,剛好與忠順王妃撞了個正著,她見沈湘大哭,忙問道:「湘兒,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昊兒欺負你?」
沈湘搖搖頭,雖然左昊扇了她一記耳光,可她還是死心踏地的喜歡左昊,忙掩飾道:「昊哥沒有欺負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撞著了,不妨事的,嬸嬸不用擔心。」
忠順王妃如何能不擔心,她生的兒子她瞭解,雖然兒子不曾說過,可她就是知道,兒子喜歡上了死對頭林如海的女兒林黛玉,喜歡的死心踏地。此時忠順王妃並不知道賈敏是被忠順王害死的,還在心裡想著,等過幾年那林家小姐長大些,便去求親,若是結了親家,自然是化干戈為玉帛,到時還能為王爺起事添些助力,那豈不是兩全齊美。這個沈湘雖然也是好的,可兒子偏不喜歡她,不過她身的力量也不容小覷,不行到時給也娶進門來,做個平妃也行。沈湘一心撲在兒子身上,必是會願意的。
「湘兒,昊兒最近心情不好,難免暴燥些,你別和他一般見識,過陣子我打發他給你賠禮去。」忠順王妃筆著攬了沈湘,邊走邊說,不多時便將沈湘帶出左昊的院子,一通安撫之後,沈湘得了忠順王妃的承諾,含羞笑著離開了忠順王府。
賈府之中,這一日王氏忽然收到了一封來自金陵薛家的信。看罷信,王夫人一臉滿意的笑容,自言自語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原來這王夫人有一胞妹,嫁與金陵皇商薛家長子為妻,如今丈夫去了,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薛蟠生得只一般,因薛氏溺愛,所以從小橫行無忌,人稱呆霸王。女兒薛寶釵生得可不一般,不僅生得珠圓玉潤,且又聰明過人,素來是個有心計有見地的。薛家大爺死後,明面上是呆霸王薛蟠掌管家業,實際上帳冊全是由這薛姑娘打理的,薛家上下,誰不把這位薛姑娘奉若神明一般,便是那呆霸王,到了這薛姑娘面前,也老實得很。
薛家原也是巨富,那民謠裡的「珠珠如土金如鐵」便說的是這薛家。只可惜自那薛家大爺死後,呆霸王薛蟠便日日走雞逗狗,流連青樓,不僅不好好做生意,還總是從鋪子裡隨意拿錢,他是爺,哪個掌櫃的敢得罪他,只由著他支用。不到一年的工夫,薛家在金陵的鋪子便被薛蟠敗得差不多了。因想著京城裡還有幾家鋪子,又能到戶部支些銀錢,況薛蟠聽人說京城裡處處都是溫柔鄉銷館,便吵鬧不休非要上京不可。
恰在此時薛王氏收到賈王氏的信,信裡只說是讓她帶著女兒進京,好成就當年訂下的金玉良緣。可那薛寶釵卻另有想法,她還惦著三年一期的選秀,因平日裡每每被家下人等奉承著,寶釵便覺得自己如那牡丹花王一般,是絕頂的天香國色,必是能引得帝王青眼有加,自此青雲直上的。因此順水推舟,答應了薛蟠的要求,變賣了金陵所剩無幾的鋪子產業,一家大小收拾齊整了便動身上京去。
一路之上,薛蟠總是惹事生非,行至順天府,因看上一個別人買下的丫頭,生把那個買主活活打死了。薛蟠霸道慣了,並不把這當成一回事,薛王氏也只求了姐姐,賈王氏便打發了府裡的清客相公以賈政的名義給順天府尹寫了封信,許了他些好處,那府尹便胡亂判了些燒埋銀子與苦主,讓薛蟠輕輕巧巧的逃了殺頭的罪過。
薛寶釵經此一事,越發感到權勢的好處,想著自己是個絕色的,娘也常說姨媽家的大姐姐都沒有自己生得好,大姐姐都能選進宮去,那自己更是沒有問題了。於是那份青雲直上的心,更加熾烈了。只盼著早些到了京城,討好了姨媽,讓大姐姐在宮裡幫襯著,好選進宮去,作那人上人。
可惜薛寶釵不過是個商家之女,於宮中的消息並不靈通,她那裡知道,她那讓人羨慕的大姐姐原也只是個小答應,如今更是被貶為宮女,日日在皇后宮中苦苦煎熬著,還不知道何日才有出頭之日。她那個姨媽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想借她的力去圓那青雲直上的夢,談何容易。
薛家一行人走了大半個月,終於在二月初四這日到了京城。賈府裡王氏自是喜氣洋洋,她張羅著又是灑掃庭院又是開大中門的,興得不行。賈母冷眼看著王氏忙得沒腳蟹似的,心裡很有些不滿,不過是個皇商親戚罷了,也值得榮國府大開中門。只是看在宮裡元春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也就是了。
「二太太,薛家姨太太已到了寧榮街。」周瑞家的跑上前回稟,王氏喜氣洋洋的對賈母道:「老太太,媳婦的妹子一家到了,咱們去迎一迎吧。」
賈母眼色一暗,這個媳婦如今越發沒理了,竟然讓自己這個寶塔尖上的老祖宗去親迎小小的皇商,真真是豈有此理。不想那王氏飛快的轉過頭,對周瑞家的說道:「打發人去林府了沒有,只說是咱們府上來了親戚,請林姑娘來見見。」
賈母聽了這話,再也壓不住火,指著王氏怒道:「你如今也分不清大小貴賤了,我的玉兒身份貴重,是堂堂正二品御史家的千金小姐,你那妹子家不過是個小小皇商,偏要我的玉兒屈尊降貴來見她們,真真是不知尊卑。」
王氏被賈母指責的滿面羞紅,低頭吶吶道:「媳婦知錯,求老太太原諒。」可心裡卻恨得要死,越發堅定了要把大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信念。
賈母哼了一聲,緩言道:「你去迎你妹子吧,只說我老了,歪在這裡等姨太太進來就是了。」
王氏不敢再多說點頭應了,自出門去迎接薛王氏一行。出得門,她到底是打發了兩個婆子,命她們去林府接人,還要她們一定要把人接來。那兩個婆子也是沒個眉眼高低的,只應了一聲,便趾高氣揚的套了車,往林府裡去了。
第二十五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上)
林府的家人正大門外灑掃,忽見兩個婆子趕著一輛青緞大車直喇喇的從路口衝過來,林府家人喝道:「什麼人,膽敢對帝師府不敬。:」
婆子勒住馬,大聲叫道:「我們是榮國府裡的,來接你們府裡的姑娘。快快進去通傳。」
林府家人聞言怒道:「縱是王公親貴,到了這裡也得下馬落轎,你們兩個婆子倒是好膽,竟敢直衝了來。」
那兩個婆子平日裡也是極少出門的,自是不懂規矩,直囔道:「我們二太太的親妹子來了,打發奴才們來接表小姐過去迎一迎。你們快去請表小姐出來,若是耽誤了時辰,二太太必要怪罪的。」
那婆子聲音甚大,剛好讓經過大門前的柳依雪霏聽了個正著。柳依本就是個暴炭脾氣,聽了這話如何忍得住,飛身出門啪啪便是兩記耳光,打得那婆子面頰腫起老高,牙齒亦被打落兩顆。
另一個婆子見了,指著柳依罵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打我榮國府之人,簡直沒王法了。」
雪霏冷笑一聲,上前喝道:「王法,你們還知道有王法,你們到此不下車步行,便是犯了王法,我們家姑娘乃是帝師千金,身份貴重,憑你兩個婆子也配來接。林安,將一個婆子送到京兆尹衙門去,只說她違了先皇的旨意。將另一個趕回去,稟她們的二太太。」
林安答應一聲便要行動,兩個婆子嚇得魂都快沒了,誰不知這一進去,便沒有可能活著出來,慌得忙跪下磕頭求饒道:「奴婢知罪了,求姑娘饒命呀……」
「柳依雪霏,你們這兩個小蹄子又亂發脾氣。」一聲嬌嗔從門傳出來,紫葉盈盈走到門前,笑罵道。
兩個婆子抬頭一看,先是一驚,忙齊聲叫道:「鸚哥兒姑娘,救命呀!」
紫葉皺皺眉,也不管那婆子渾叫什麼,只淡淡道:「既是來接我們小姐,也當依了禮數才是,素來也沒聽說過打發兩個婆子來接人的,榮國府也是百年大族,如何連這點規矩都沒了。如此讓我們小姐失了身份,是何道理?莫非堂堂帝師千金在你榮國府眼裡,竟不算什麼。看在親戚的分上,也不為難你們,你們只回去稟了那二太太,如此無禮之事,我林家斷不為之。」說完便打發幾個小廝連人帶車一齊趕了出去。
紫葉是黛玉丫環中年紀最大的一個,雖然她來的最晚,可是卻最得黛玉的心。因紫葉處事公正,又處處為著黛玉著想,是以府裡上上下下都很服她,平日裡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是由她和王嬤嬤兩個做主,等閒不去煩著黛玉。
「紫葉姐姐,你何必放了她們,那榮國府裡這般無禮,很應該教訓教訓才是。」柳依跺著嘴撅著嘴說道,心中很是不平。
紫葉一手拉著柳依一手拉著雪霏邊往回走邊說道:「好歹那府裡還是咱們小姐的外祖母家。小姐雖然不喜她們,也不可做得太過,若是傳出什麼流言來,說咱們林府仗勢欺人,連親戚都不認,于小姐又有什麼好處。老爺也吩咐了,只與那賈府處個面子情,咱們萬事要以小姐為重。」
柳依心中還是不痛快,可想想紫葉說的也有道理,便悶悶的不作聲,由著紫葉將她拉回房去。
「紫葉姐姐,人可打發走了?」黛玉穿著一件淺綠狐皮小襖,繫著月白棉綾裙子,斜斜靠在引枕上,手中拿著一卷琴譜,柔聲問道。
「打發走了,小姐,她們這樣對咱們,咱們為什麼還要再三忍讓?」柳依心直口快,到底沒忍住,問了出來。
黛玉將琴譜放下,坐起身來歪著頭看著柳依,笑著打趣道:「可是沒讓柳依姐姐做成俠女,難怪氣成這個樣子。」
柳依一跺腳,惱道:「小姐就是取笑我。」
雪雁拿過一領紫貂披風披在黛玉肩上,笑道:「姑娘歪了大半天,也當出去活動活動身子骨了,外頭還涼,姑娘多穿些。」
黛玉站起身由著雪雁為她繫好披風,又接過錯金粉彩小手爐,點頭道:「也好,歪了這許久,身子也有些乏了,便出去走走吧。」
幾個丫頭簇擁著黛玉下了繡樓,一路散步,黛玉一路慢慢說道:「那府裡個個都是一雙勢利眼睛,如今二太太的女兒在宮中,自然氣焰高漲,闔府上下的奴才,誰不去巴結著。外祖母雖說是坐在那寶塔尖上,可有多少事又能說了算的,不過是對她陽奉陰違罷了。我一直不願意去那府裡,只是念著她是我的外祖母,不想讓她為難罷了。前次二太太寶玉因我被罰,心裡豈有不恨的。今日裡打發婆子來接我,還要我去迎她的妹子,不過想折辱與我罷了。想來這事是瞞著外祖母的,這面子上的事情,外祖母是不會錯一絲一毫的。說起來,我們到了京城也有半年多,卻一次都不曾去了那府裡拜見,我們也有讓人挑理之處。如今天也暖和些了,也當找個日子去正式拜見外祖母,好歹看著娘親的面子吧。」
柳依氣乎乎的不樂意,紫葉卻笑道:「姑娘說的是,不過就是過府拜見一下,她們還能生吃了我們不成,若是一直避著不去,倒顯得咱們怕了她們似的。」
柳依攥著拳頭,嘟著嘴道:「誰怕她們,來一個我打一個來兩個我打一雙。」
逗得黛玉笑彎了腰,直靠在紫葉身上囔著肚子疼,雪霏白了柳依一眼,嗔道:「那個要你去打把勢賣藝呢,偏在姑娘面前說這種粗話。」
柳依原就是丫環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只比黛玉大了一歲,正是淘氣的時候,聽了雪霏這麼說她,扯著雪霏便去咯吱她,雪霏又生性最怕癢,兩個人在庭院裡嘻嘻哈哈扭成一團,直鬧得雪霏面紅耳赤的求了饒,柳依才算做罷。
黛玉經這一番嬉笑,臉上的蒼白卻也退了不少,淡淡的紅暈浮起在她的臉上,看上去平添了幾分嬌俏。
「玉兒,笑什麼呢?」水沐寵溺的聲音響,黛玉跑到他面前,仰起頭道:「看柳依和雪霏打架呢。」
水沐捏捏黛玉的小鼻子,笑道:「她們幾個就知道帶著你淘氣。」
柳依聽了這話,跳過來搖著頭道:「才沒有,姑娘看了一早晨的書,我們這會正引著姑娘舒展筋骨,偏王爺又歪派我們。」因水沐平日裡對黛玉總是百般寵著,便是對這幾個丫頭,也很少冷著臉,是以柳依她們幾個壓根兒就不怕水沐,時不時的還會取笑他幾句。水沐全看在黛玉的面子上,從不與她們計較,只當她們是小妹妹罷了。
黛玉輕拍了柳依一下,不高興的說道:「沐哥哥才說了你一句,你倒說了一車的話。」
柳依做了個鬼臉,笑著叫道:「姑娘自然是向著王爺啦!」惱得黛玉要打她,柳依一個縱身,如活猴兒一般翻身躍出,輕輕巧巧的落到雪霏身邊,又扒著雪霏的肩笑鬧開了。
水沐牽起黛玉的小手,邊走邊細細的問起這一夜睡得如何,早飯吃得可好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黛玉一一答了,又說道:「沐哥哥,玉兒想過幾日便去拜見外祖母。」
水沐臉色微沉,說道:「玉兒,你不用想得太多,去不去的有什麼打緊。」
黛玉搖頭道:「玉兒知道沐哥哥憐惜玉兒,可是玉兒到京城都半年多了,卻一次都沒有去拜見過,這卻顯得玉兒不懂禮了。好歹也是我的外祖母。而且我也想見見珠大哥哥家的嫂子和小侄兒,娘說,也只外祖母和珠大哥哥和玉兒是血親,可憐珠大哥哥這麼年青,怎麼也去了。」
水沐聽著黛玉軟軟的話,雖然一心的不情願,卻說不出拒絕她的理由,便道:「玉兒想去就去,只是把丫環們都帶上,但凡不經她們手的東西都不許吃,還有,只早早去早早回,可不許在那裡住,沐哥哥會不放心的。」
黛玉笑瞇瞇的一一答應著,末了卻皺起小眉頭看著水沐,說了一句:「沐哥哥,你好囉嗦,像王嬤嬤一樣。」黛玉說完提起裙子便跑,恨得水沐飛身上前一把抱起黛玉,將她高高舉起拋向天空,嚇得黛玉驚聲尖叫,柳依正欲飛身過來接住黛玉,卻被紫葉和雪霏一起拉住,兩人一點都不驚慌,笑道:「又有你什麼事,王爺麼那疼愛小姐,會讓她傷著麼。」
果然,水沐穩穩的接住黛玉,一張面孔放大在黛玉眼中,黛玉死死抓住水沐的衣服,氣呼呼的叫道:「臭木頭,玉兒不理你了。」
水沐笑道:「真的,那沐哥哥要鬆手嘍。」黛玉還被他舉在半空中,當下尖叫道:「啊……不要,沐哥哥你最好了!」水沐將黛玉抱到懷中,親親她的頭髮,輕聲道:「傻玉兒,沐哥哥怎麼捨得放手。」
賈府之中,王夫人到底開了中門接了薛家三口進來,引著她們到正房拜見了老太太。賈母見那薛王氏生得與二太太差不多,只是眼中精光點點,看上去要比二太太精明許多。再看那久已聞名的薛寶釵,但見她披著件大紅團花繡牡丹的灰鼠皮披風,一把青絲高挽,端端正正簪著明晃晃光燦燦一枝鳳頭三翅軟須嵌寶點翠金釵。果然好一副皇商家的氣派。
除了大披風,寶釵伏在拜墊上,口稱拜見老太太,給賈母磕了三個頭。賈母叫小丫頭珍珠去扶起寶釵,笑道:「素日裡聽說姨太太家的寶姑娘生得極標緻,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咱們家幾個丫頭全給她比下去了。」又對一旁的鳳姐道:「今日裡來了外客,叫姑娘們不用上學,都來見見。」
王夫人聽賈母咬了個「外」字,心中不悅,可又不敢表露出來,只能在心裡生悶氣。不多時三個一般釵環裙襖的姑娘魚貫而入,先給賈母二太太請了安,才在一旁站下,等著王夫人給介紹外客。王夫人指著三人一一介紹了,原來是迎探惜三春,寶釵細細看去,沉靜秀麗的是迎春,神彩飛揚的是探春,身量尚小神情清冷的是惜春,三春皆是相貌出眾,寶釵心道:「難怪人說賈府便是美人窩,果然這三位姑娘都是絕色的,且又氣質不俗,只怕日後選秀時都是極有威脅的對手。且要好生籠絡了她們才是。
寶釵忙命貼身丫環鶯兒取來一隻箱子,打看來眾人一看,只見明晃晃的全是釵環首飾金玉玩器之類。寶釵親自捧了一隻紅木匣子打開送到賈母面前,笑道:「這是百年的老山參,哥哥特意尋了來孝敬老太太的。」
賈母看看,見裡面是一枝手指粗細,已初具人形的山參,看成色也還算好,便點頭笑道:「多謝費心惦記著,珍珠,將這老山參收好了。」
寶釵又笑著將刑王二位夫人並鳳姐的禮一一送到了。刑夫人見寶釵送自己的是兩匹上用宮緞,一副珊瑚珠頭面首飾,而送王夫人卻是兩匹貢緞,一副點翠嵌紅寶的頭面首飾,心下便有些不悅。這大小眼也太明顯了,好歹她還是這個家的長媳,因此心下便不喜寶釵,也只面子上淡淡謝過了,將那禮品隨手交給身邊的丫環,再不多看一眼。
寶釵何等人物,眼波一轉便知刑夫人有意見,只是她素來是對有用的人才討好,無關的人才不會問上一句,那刑夫人不過是個填房,出身又差,她如何能看得起。
又捧了三隻小匣子送到三春面前,笑道:「早就聽說過三位妹妹,今天一見果然令寶釵自慚形穢,些許釵環三位妹妹留著戴或賞人都行,請三位妹妹不要嫌棄。
三春接了過來,也只交給丫環,並不打面打開,寶釵心裡有點兒失落,這原是她精心挑選的,只想給眾人留下一個賢慧大方的好印象,不想這三春竟連打開都不打開,她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卻沒法往下說了。
賈母飽經世事,自然看得出來,卻也不說破,只笑道:「姨太太剛到京裡,想必房舍尚未收拾停當,不如先在家裡住幾日,你們姐兒倆也好好聚一聚。」
薛王氏一聽這話,心裡一沉,這趟上京,她們姐倆已經說好了的,要住到賈府裡來,可聽這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請她們暫住,還是要讓她們出去的。於是便笑道:「多謝老太太了。不瞞老太太說,京裡雖還有幾處房舍,卻都沒有收拾出來,原想著去哥哥家住,可那知哥哥放了差,既日便要去外省,家裡也是亂成一團,如此一來,還真是要討擾老太太幾日了。」
賈母笑道:「姨太太客氣了,原是親戚,哪裡說得上討擾不討擾,只姨太太不嫌簡陋也就是了。」
賈王氏上前道:「請老太太的示下,我這妹子一家往哪一處安置?」她心裡想著,賈母院子與她的院子之間有一所五六間房子的小院,是當年老國公靜修的院子,名曰靜已齋,這些年一直都收拾的乾乾淨淨,讓薛家住到哪裡最便宜不過了。
賈母如何能不明白王氏的心思,只是那靜思齋是她專為黛玉留著的,如何能讓這薛家住進去,因說道:「東北角門上的梨香院還空著,那裡進出也方便,便讓姨太太安置在那裡吧。」
王氏只得應了,自帶著人幫著薛王氏安置。三春也退了下去,只餘下鳳姐在賈母身邊伺候。鳳姐見人都走了,方上前道:「老祖宗,方才下人來回,說二太太遣了兩個婆子去接林妹妹,被林府的人打了回來。」
賈母一聽擰眉怒道:「越發沒有規矩了,我的玉兒身份貴重,豈能受這種氣,真真豈有此理。鳳丫頭,你去命人套車,我得親自去林府接玉兒,這孩子心性高,若再氣出個好歹來,我如何對得起我的敏兒。」
鳳姐答應一聲,親自去張羅車轎,賈母極惱王氏對黛玉無禮,也不知會一聲,自帶著鳳姐和一群丫環僕婦,再次親自上門去接黛玉。
悠于 2015-4-7 11:46
第二十六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中)
賈母此番來接黛玉,做足了禮數,該下車的下車,該走偏門的走偏門,並無絲毫的不悅。*一見到黛玉,賈母便將她摟到懷中安慰道:「你那二舅母不曉事,玉兒莫與她一般見識,白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黛玉笑道:「不過是家下人打發了她們,並不曾氣到玉兒,外祖母可別這麼說,玉兒受不住呢。」
賈母只摟著黛玉道:「玉兒,你來了京城也大半年了,總沒到外祖母家去過,讓外人看了還道咱們祖孫有什麼,不如今天就跟外祖母一起家去可好?」
看著賈母眼中的期盼,黛玉心裡一酸,那雙眼睛裡殷殷的希望讓她不忍拒絕,再說自己原就打算去拜見外祖母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關係,便笑道:「這卻是玉兒的不是,原早該去拜見外祖母的。反勞外祖母車馬勞頓,玉兒真是不孝。今兒正在收拾禮物,原想著收拾好了再去的,如今跟了外祖母過去,倒也便宜。」
賈母聽了這話,喜的老臉如笑開的菊花,直摟著黛玉道:「我的好孩子,外祖母知道玉兒是最懂事的。」
鳳姐在一旁聽了,歡喜的拍著手道:「可好了,總算把這天仙兒似的妹妹盼到家裡去了,老祖宗,咱們可說好了,到時別怪孫子媳婦和您搶妹妹。」
賈母樂呵呵的摟著黛玉,笑罵道:「就你個猴兒會買乖,玉兒去了自是跟著我住,誰都不許來搶。」
鳳姐佯裝哭臉,拉著黛玉的手道:「好妹妹,好歹可憐可憐我這做嫂子的,賞個臉兒讓嫂子好生請你一請。」
黛玉見鳳姐潑辣幹練,人又極爽利,一雙吊梢三角眼裡也不似王夫人那般,滿是算計和怨恨,反而有著真切的喜歡和關心,便笑道:「好嫂子,只要你不嫌玉兒煩,玉兒總要好好吃上嫂子一頓的。」
鳳姐喜得捧了黛玉的手道:「真真是好妹妹,老祖宗,您可聽到了,再再不許來搶的。」
賈母見鳳姐是真心對黛玉,自是歡喜非常,指著鳳姐對黛玉道:「你這個嫂子是極好的。」
黛玉笑著拉了鳳姐的手,聲音既軟且甜,柔柔的說道:「好嫂子,日後可要多疼玉兒些。」
喜得鳳姐連連點頭,直把黛玉放到心尖上,反將她那親表妹薛寶釵丟到一邊去了。
不多時,王嬤嬤便上來回道:「小姐,禮物都打點好了。」
賈母聽了攜了黛玉的手道:「玉兒,咱們家去吧。」
黛玉笑笑,由著賈母拉了,上了賈母來時坐的車,紫葉王嬤嬤她們上了林府自備的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榮國府行去。
不多時便到了寧榮街,鳳姐早打發人家去報信,不多榮國府那朱紅的大門便緩緩打開,迎接老國公留下的唯一骨血。
王夫人正在房中和薛姨媽說話,忽聽周瑞家的來報,說是老太太親自去接了林姑娘,如今已到了正門口了。王夫人臉色一暗,待要說什麼又嚥了下去,只與妹妹說道:「妹妹且去歇著,我去迎老太太。」薛姨媽笑道:「妹妹也不是外人,姐姐請自便,我正要家去。」
王夫人皺皺眉道:「只怕少時老太太還要打發人請你們去。唉,過幾日我再與你細說這林丫頭的事,少不得還要你幫襯著才是。」
薛姨媽笑道:「姐姐但凡有用的上妹妹的,只管說話,咱們姐倆不相互扶持著,又指著誰呢。」
王夫人拍著薛姨媽的手笑道:「可不是這話,妹妹先歇著,我這就過去了。」
王夫人趕到大門口,賈母正攜了黛玉下車,王夫人一見黛玉身上披著雪緞披風,便妒從中來,那般名貴的料子這丫頭竟然做了兩件披風,上次那件是繡淡青竹葉,這件繡的是綠萼梅花,也不怕糟蹋了料子,這個狐媚子好不曉事,這般的好料子理當先送了過來進給元春才是,竟然敢隨便裁了衣棠穿著,也不怕折了壽數。
心裡如此怨恨著,王夫人臉上還得堆起笑容,迎上前道:「可見得大姑娘是極難請的,還得老太太請自去請才能請得動。」
黛玉淺淺笑著行了個萬福禮,淡淡道:「不知二舅母這話從何說起,黛玉雖小卻也是幼承庭訓,無禮之事必不敢行,聖人云非禮勿行,黛玉自當謹守聖人教誨。未知二舅母覺得黛玉說得可對?」
王夫人被黛玉淡淡的話頂的說不出話來,她原想著黛玉人小,又是第一次登門,必是不敢回她的話,那裡知道黛玉自小便是充做男孩兒養的,可不像一般的閨閣女子那樣羞羞答答的張不開口,再者自如海以下,無論是水靖,水沐還是北靜太妃,都把黛玉寵上天去,素來是他們讓著黛玉,黛玉幾時受過一丁點兒的氣。如今王夫人拿話來噎黛玉,黛玉如何能由著她。
賈母見兒媳婦被外孫女淡淡幾句話頂的啞口無言,心中暗笑著讚道:不愧是敏兒的女兒,如何能吃了這個愚婦的虧。
刑夫人得了信,忙忙的帶著幾個丫環婆子趕了來,上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親熱的說道:「可是把大姑娘盼來了,大姑娘這些日子身體可好?」
黛玉甜甜笑道:「多謝大舅母關心,黛玉很好。」
賈母見刑夫人對黛玉如此親熱,倒覺得有些奇怪,這個大兒媳婦一向是眼裡只有錢,怎麼突然轉了性。
鳳姐見場面有點兒尷尬,便打圓場道:「咱們總不能讓林妹妹站在院子裡說話呀,外頭風大,還是快些到屋子裡去吧,仔細妹妹吹了風頭疼。」
賈母將黛玉摟入自己懷中,用她那石青猞猁皮大斗篷將黛玉裹起道:「鳳丫頭說的對,到屋裡頭說話才是正經。玉兒身子弱,可禁不得咱們北地的風。」
賈母懷中暖暖的,黛玉偎著賈母,心裡也覺得暖暖的,畢竟,這是娘親的親娘,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賈母攜著黛玉向前行了不多遠,經過垂花門,轉過放著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的穿堂,偏見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賈母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間上房,皆雕樑畫棟描金繪銀,兩邊穿山遊廊廂房,掛著各色鸚鵡、畫眉等鳥雀,便是那鳥雀架子,亦皆是紫檀所制,黛玉留心看了,心中暗歎外祖母家果然不凡。
入房歸了座,賈母坐在正中黃花梨暖榻上,摟著黛玉,對鳳姐笑道:「鳳丫頭,還不去把三個丫頭叫來見見玉兒。」然後又低頭對黛玉笑道:「玉兒,迎丫頭比你大些,是你大舅舅所出,探丫頭惜丫頭都比你小,探丫頭是二舅舅家的,惜丫頭是寧府裡的。」
賈母話沒說完,便見十數個丫環奶媽子擁著三位姑娘款款走了進來。黛玉放眼看去,見打頭的那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然眉間眼角那淡淡的清冷倒讓黛玉心中暗奇。
黛玉下地向著三春福下身子,輕聲道:「黛玉見過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
迎探惜三春忙還禮道:「見過林妹妹(姐姐)。」
黛玉回身對春纖道說:「春纖,快把給老太太太太和姐妹的禮呈上來。」
春纖雪雁雪霏奉著三隻盒子走上前,黛玉自站在中間的雪雁手中接過玉盒,上前盈盈拜倒對賈母道:「這是爹爹特意為外祖母選的藥材,願外祖母康健長壽。」
賈母笑呵呵的伸手接了過來,鳳姐湊趣的伸頭看道:「好老祖宗,快打開來看看,也讓我們長長見識。」
王夫人見鳳姐如此討好賈母和黛玉,心裡的氣不打一處來,聲音微沉的說道:「鳳丫頭,何以如此沒有規矩,你也是管家媳婦,這藥材還能少見了。」
鳳姐一滯,沒想到王夫人竟然當面給她沒臉,不由的臉一紅。賈母見了並不說話,只是打開玉盒的蓋子,一股清香頓時瀰散於整間房中。眾人聞了這股香氣,都覺得精神一振,好似吃了大補之藥一般。
惜春忙上前,就著賈母手中一看,驚道:「呀,這是什麼?」只見那玉盒裡用大紅緞帶繫著一隻一尺來長,形如胖娃娃,通體透明的人參。
賈母看了好一會,才說道:「玉兒,這莫不是參娃娃?」
黛玉笑道:「外祖母真真見多識廣,正是三百年的玉參精,最適合外祖母用的。用金刀每日切一片服了,可祝外祖母延年益壽。這玉參娃娃必得養在玉盒中,切時用盒子裡附的金刀就行。」
王夫人聽說是玉參精,兩眼瞪的滾圓,心道:這樣珍稀的東西,林丫頭眼都不眨便拿出來,可見林家必是極有錢的,如何能想個法子把這些錢弄了來才是,這個狐媚子和那個酸書生,如何配有那樣的家業,怎的想個法子除了他們,接手這厚實實的家業才是正事。王夫人貪婪成性,見了好東西便想據為已有,也不想她是不是有那個命去消受。賈府能立身百年不倒,很是有些根基的,不想就因為賈政娶錯了一房媳婦,生生把個百年大族拖得家散人亡,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賈母歎道:「竟然是玉參娃娃,玉兒,這太珍貴了。你身子弱,很該自己留著用才是。外祖母雖然上了年紀,可身子骨還算硬朗,不用吃這個的。」
王夫人聽了這話忙道:「老太太,既是大姑娘的一番心意,您便收下吧。您不吃,等日後咱們娘娘做了胎,剛好給她補身子用。」
黛玉聽了這話,小臉沉了下來,冷冷道:「這是送於外祖母補身子的,二舅母如何這樣說。莫不是我的外祖母還不配吃這玉參精麼?」
王夫人被黛玉噎得一楞,忙道:「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娘娘是咱們家裡的依靠,自然要先盡著娘娘。」
黛玉心裡越發看不起王夫人,冷冷的看著王夫人,正欲反唇相激,卻聽一個小丫環在門外回稟道「老太太,薛大姑娘給您請安來了。」黛玉便沒在說話,坐到賈母身邊,看也不想看王夫人一眼。
賈母嗯了一聲道:「請薛家姑娘進來吧。」
丫環打起棉簾子,黛玉見一個頭戴金鳳銜珠釵,身著密合色暗花宮緞翻毛掐腰小襖,繫著玫紅閃緞裙子的豐潤姑娘款步走進房中。黛玉心中度道:這便是那二舅母的外甥女兒吧,看上去倒也是個美人,可惜偏穿了這樣一身衣服,越發顯得豐滿厚實,這樣搭配真是不合適。寶釵自不知黛玉如何想她,站在地下朝上福了福,脆聲道:「寶釵請老太太安,請姨媽安,請大太太安。」
賈母摟著黛玉受了寶釵的禮,方道:「寶姑娘快請起,大冷天的,難為你還特特的跑一趟。」
寶釵抬起頭來,一眼看到賈母身旁坐著個眉目如畫肌膚勝雪翩翩若仙的姑娘,只是不知什麼,寶釵一看到這姑娘心底便油然生出一股子恨意,恨不能立刻將她置之死地心裡才得痛快。
王夫人見黛玉居然也受了寶釵的拜,心中極為惱怒。只拉著寶釵的手親熱的說道:「寶丫頭,你是個知禮的,這大冷天的也不說在家裡暖和著,還一絲兒不錯的來行禮問安,真是為難你了。」
寶釵也是個聰明的,便答道:「自古來長幼有序,寶釵理當給諸位長輩問安的。豈能做那不知高低貴賤之人。」說罷眼波瞟向黛玉,轉瞬又飛了回來,含笑問道:「未知這位妹妹是哪府裡的千金?瞧著面生的很。」寶釵見黛玉身上只穿著素淨的淡藍色軟緞對襟褙子,繫著同色的棉綾裙子,頭上也只簪了一隻渾圓的獨粒珠釵,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飾物,便以為她是賈府裡的寒薄親戚,是來賈府打抽風的,於是故意問道。
第二十七章 生妒意寶釵初會林黛玉(下)
賈母高坐在上,將寶釵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便摟著黛玉淡淡道:「我這嫡嫡親的外孫女兒是正二品御史家的女孩兒。:玉兒,那是你二舅母的外甥女兒,皇商薛家的千金,比你大上兩歲,你叫她一聲姐姐也就是了。」
黛玉點點頭,原來只是個皇商家的姑娘,難怪如此不通禮數。只起身微微一福,言道:「見過薛家姐姐。」再不多說一句。
寶釵聽了這話,心裡咯蹬一下,在金妹陵時,人人都捧著她皇商薛家,她也總以為自家的皇商身份是極富貴不過的,那知到了京城,一個小小皇商任誰都看不起。
超走近黛玉,寶釵不錯眼珠的細細打量著,原來那身並不起眼的衣服竟然是用今年江南新進上的貢緞所製,頭上那粒渾圓白珍珠,細看上去也不似普通珍珠,那顆珠子約拇指大小,通體光滑瑩潤,隱隱散著淡淡香氣,倒是極似傳聞中的沉香珠。
再細看這林黛玉的形容,但見她身量婀娜如弱柳扶風,肌膚嬌嫩白皙如羊脂白玉,微蹙的兩彎罥煙眉下籠著一雙清凌凌的含情目。寶釵看了心中頓生寒意。她總以為自己是絕色的,生得如花王牡丹一般天下無雙,若去參選必能被選中。那知這御史家的千金不僅身份高貴,生得也極靈秀動人,那通身仙子一般的氣度便是自己拍馬也追不上的。有這樣的對手,豈不是要礙了自己的青雲路。不行,一定要想法子除了這個後患才是。
寶釵心裡如是想著,臉上卻堆起了笑容,上前拉著黛玉的手,自來熟的笑道:「原來是林姑父家的妹妹,快別多禮了。鶯兒,快去回太太,請太太照著三位姑娘的例備上一份,送與林妹妹。」鶯兒自是答應一聲便去了。黛玉最不喜外人碰自己,心中又厭寶釵的自來熟,她是誰,也配叫爹爹姑父。便抽出手淡淡道:「不敢高攀,請薛姐姐寬座。」寶釵臉上的笑容一滯,再不想這林姑娘會當面給自己這樣的難看。賈母見寶釵只是臉色微變,轉瞬便平靜如常,心下歎道:「這個寶釵小小年紀便如此沉穩,倒不可小看了她。」
黛玉說完便轉身走到捧著禮物的春纖雪霏面前,接過春纖手中的禮物,親手捧到刑夫人面前,輕聲道:「大舅母,這是外甥女兒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刑夫人忙接了過去,那禮物是一匹玫瑰紫灑金妝花宮緞,一柄白玉如意,一幅雙面蘇繡,一副純金嵌石榴石的頭面首飾。比之薛府送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刑夫人喜的直向賈母道:「到底是老太太的嫡親外孫女兒,行事就是周到妥貼,其他人再再比不上的。」
賈母雖不喜刑夫人,可聽了這話,心裡也是高興的,只笑道:「她小人兒家家的,能想到這些,已是難得了。」
黛玉又回頭送上王夫人的禮物,看著煙霞紅的妝花宮緞,龍眼大的綠檀佛珠串,雙面蘇繡和純金嵌紅珊瑚的頭面首飾,王夫人只覺得礙眼,心裡更加不痛快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比刑夫人高貴,如今黛玉非但先送上刑夫人的禮物,而且給自己的又和刑夫人的一樣,如何讓她受得了。也不親手去接,只使喚丫環金釧兒接了過來,冷冷道一聲大姑娘有心了,便不再說話。
黛玉並不在意王夫人的態度,只拿著一副黑白水晶制的圍棋送到迎春手中,淺笑道:「聽說二姐姐棋藝精深,這副水晶圍棋送二姐姐再合適不過了。」
迎春沒想到黛玉會送這麼合她心意又如此貴重的禮物,忙謝道:「多謝林妹妹,不成想妹妹也知道我好下棋,想來妹妹也是個中好手,不如找一日我們手談幾局。」
黛玉笑著應了,又拿過一封玉管湖筆和一方澄泥硯送到探春手中,探春極好書法,接了這樣的禮物自是喜不自勝,對黛玉也越發親熱起來。
惜春歪著頭笑著看向黛玉,嬌聲道:「林姐姐,你送我什麼呢?」
黛玉手一伸,柳依便將一隻卷軸送到她的手上,黛玉對惜春笑道:「惜春妹妹,你看看可喜歡?」
惜春展卷一看,不由瞪大眼睛張開嘴驚得說不出話來。寶釵見惜春如此,大感奇怪,上前一看,不禁失聲叫道:「芙蓉錦雞圖……這……是真跡。四妹妹,這幅圖至少能值五千兩銀子。」
寶釵在一旁看了黛玉送出的各色禮物,暗自心驚,這林家好生富貴,縱是以她家的皇商之富,也不能輕易送出如此貴重的禮物,這些禮物加起來,怕是要幾萬兩銀子。看那林黛玉完全不當一回事的樣子,寶釵心中又妒又恨。憑什麼她林黛玉就有這麼好的命,有清貴的家世,殷實的家底,絕世的容貌,非凡的氣度……原以為自己生得美麗,家裡又是皇商,素有金陵才女的美稱,那知與這林黛玉一比,自己什麼都不是,有這樣的人擋在前頭,自己如何還有出頭之日?寶釵越想越恨,眸色變深,開始想著如何才能除掉這林黛玉。
黛玉並不知寶釵正在想如何害她,只聽了寶釵的話,便淡淡說道:「薛家姐姐這說的是什麼話?素來聽說四妹妹最愛畫的,這圖我也是白放著,送給四妹妹到是給它找了個好主人。閨閣之中,在意的不過是姐姐情份,又何必扯上銀子。」
惜春捧著畫,喜道:「就是就是,惜春多謝林姐姐,這是我收到最好的禮物。林姐姐,你真好。」
寶釵面色一僵,她可是記得真真的,昨天三春姐妹收了她送的禮,只是禮節性的淡淡道了謝便交給丫環,哪裡像現在這樣,個個面帶喜色,捧在手上當寶貝一般。寶釵心的妒恨可想而知。
鳳姐見寶釵極尷尬,王夫人也是面色沉沉,便上前挽著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怎麼就把嫂子給忘了,難不成是我這做嫂子的沒伺候好妹妹,妹妹惱了?」
黛玉撲哧一笑,如嬌花初綻,看得三春姐妹並鳳姐眼都直了,半晌,鳳姐嘖嘖歎道:「今兒可是見識了,老祖宗,這那裡是您的外孫女兒,分明是天仙下凡呀。」
黛玉微紅了臉,拉著鳳姐的手道:「好嫂子,不許打趣人家,柳依雪雁,把珠大嫂子和璉二嫂子的禮拿來。」
賈珠媳婦李紈原只站在王夫人身後垂手伺候著,聽得黛玉提到自己,抬頭一看,正對上黛玉清澈的目光,那目光裡有柔柔的關心,李紈心中一暖,眼淚險些兒落了下來。自打賈珠去了,這府裡還有誰真心惦記著她們娘兒倆。
除了宮緞和整套頭面首飾,李紈比鳳姐還多出四隻純金嵌寶的項圈,一箱極精緻的小孩兒玩器。李紈拉著黛玉的手,眼圈微紅,可不敢落下淚來,鳳姐與李紈感情極好,因打趣道:「可見得妹妹是偏著大嫂子的。咱們只靠後站嘍。」
賈母聽了笑罵道:「你這個潑皮破落戶兒,得了你妹妹的禮不說道謝,虧你還是做嫂子的。」
鳳姐輕輕打了自己的臉頰一下,俏聲道:「好好好,我可是知道的,老祖宗是有了外孫女兒就不要孫子媳婦,我認罰還不成麼,明兒我備下整整齊齊的上好席面,給林妹妹賠不是。」
賈母原就愛鳳姐這潑辣詼諧的性子,自是笑著替黛玉應了。
家正說笑著,外面的小丫頭一連串喊起:「寶二爺來了,寶二爺來了……」
賈母忙笑道:「快叫寶玉進來。」
兩個丫環擁著寶玉走了進來,寶玉依舊是一件大紅箭袖,項上的金螭瓔珞上有五色絲絛繫著一方美玉。寶玉一見黛玉,立刻跑上前來,伸手去拉黛玉的手,開心的叫道:「好妹妹,你總算是來了。」
黛玉眉頭一蹙,向後退一步,袖子往外一簞,微微福道:「見過表哥。」
寶玉忙深躬還禮,抬起頭便對黛玉笑道:「好妹妹,你總算是來了,我好想你。」
黛玉面色泛紅,沉著臉惱道:「表哥說的什麼話,黛玉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豈容你這般輕浮。」
柳依聽到寶玉如此輕薄無禮,氣得銀牙緊咬,就想出手教訓寶玉。那知紫時先一步按住她的手,低低耳語道:「不可造次。」
寶玉見黛玉惱的面紅耳赤,卻更有一番風姿,不由癡了,喃喃道:「妹妹生得好美。」說著便摘下自己的玉拉過黛玉的手塞了過去。黛玉最不喜外人碰自己,氣得將玉往寶玉懷中一丟,轉身撲到紫葉懷中哭了起來。
寶玉一楞,也發了癡病,將那玉狠狠往地上一摔,哭道:「什麼破勞什子,妹妹都不稀罕,我也不要了。」
寶玉這一摔玉,慌得賈母哭著罵道:「孽障,你生氣,要打罵人容易,何苦去摔那命根子」;氣得王夫人雙目噴火,狠狠的瞪著黛玉,恨不得用眼光殺死她;樂得刑夫人心中暗喜,面上卻做出吃驚的表情;嚇得寶釵和一屋子的丫環婆子撲到地上去撿那方美玉,李紈見寶玉可以如此任性,心中酸楚,她的蘭兒如今雖小,可也是一點規矩不敢錯的,懂事的如同一個小大人一般,那裡能像寶玉這樣由著性子。鳳姐見了只是微微撇嘴,這寶玉實在是被慣壞了。三春姐妹則是面上表示關心,眼底卻存了一絲笑意,顯見得,寶玉這招是用老了的。
寶釵拾起玉,細細察看了,見並無一絲損傷,才捧著送到賈母面前,輕聲道:「老太太您看,真真是方寶玉,竟一絲兒都沒傷著。」
賈母捧了玉,再三的端詳了,才說道:「還好還好。寶玉你過來。」寶玉早哭的淚水飛濺,聽了賈母的話,上前撲到她的懷中,哭著叫道:「老祖宗,家的姐姐妹妹都不要,如今來了個神仙似的妹妹也不要,獨寶玉有這塊破石頭,太沒趣了,我也不要它。」
賈母親手為寶玉繫好玉,輕拍著他的臉說道:「傻孩子,你這玉是胎裡帶來的,別人怎麼敢要,況你妹妹自己也有玉,要你的做什麼。」
寶玉一聽這話,忙扭著賈母道:「那我要和妹妹換玉,我要妹妹的玉。」賈母不曾想寶玉又想起這麼一出,又得好言相勸。
寶釵在一旁見了眼中流過一絲喜色,這林黛玉好沒眼力勁兒,竟然將這府裡的命根子得罪了。不過,這樣對自己卻是極有利的。便笑著拉著寶玉的手道:「寶兄弟,林妹妹有玉,可聽說姑媽去了時把玉帶了去,只當是林妹妹的一片孝心。你如何能要的?」寶玉被寶釵柔嫩的手一拉,那柔軟的觸感比襲人好多了,便不再想黛玉之事,將心思放到寶釵身在來,只拉著寶釵的手不鬆開,寶釵淡淡笑著,眼底有一絲得意,自己這般善解人意,勸解了寶玉,想必姨媽和宮裡的娘娘會很開心,到時再請她們幫忙,選透就更有把握了。
自寶玉摔玉起,就沒有一個人在意黛玉被寶玉氣哭了,紫葉輕拍著黛玉,眸色暗了下來,這就是賈府的人,永遠將寶玉當鳳凰蛋似的捧著,也不管他做的對不對。其他人在賈府眾人眼中,任你是誰都不值一提的。
惜春輕輕走到黛玉身旁,小手輕拍黛玉的背,細聲說道:「林姐姐你莫與他一般見識,為這個哭,不值得。」
黛玉抬起頭來,擦了擦淚,輕輕點頭嗯了一聲。她只覺得這賈家呆著實氣悶,真想立刻回家去。
哄寶玉哄得差不多了,賈母才想起黛玉來,見黛玉面有淚痕,一副怯弱不勝的樣子,忙道:「玉兒快過來,寶玉讓你受委屈了,我讓他給你陪不是。」
黛玉看到賈母眼中有一絲愧意,一絲不安,若是依著她素日的性子,必是不會理賈母的,只是這裡不是自己的家,不能由著性子來。便款步走上前,在賈母面前盈盈拜倒,輕聲道:「原是黛玉的不是,讓外祖母受驚,黛玉給外祖母賠不是了。」
賈母低歎一聲,剛剛才讓黛玉和自己有些親近,寶玉這一鬧,又生分了。黛玉總是不愛答理寶玉,這做親的事情,可是有些難辦了。「玉兒,都是外祖母老糊塗了,讓寶玉衝撞了你,你可別惱他,這孩子也是一片至誠。」賈母無力的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話,只希望黛玉能聽進一兩句。
寶玉聽了黛玉軟糯的聲音,便立刻將寶釵丟到腦後,因黛玉面色微沉,他也不敢造次,只丟開寶釵的手,對黛玉深深一躬道:「林妹妹,寶玉知錯了。」
黛玉無法,只得還了一禮。鳳姐因笑道:「這兩個玉兒對拜,倒是有意思。」
黛玉聽了這話,惱得瞪了鳳姐一眼,李紈上前拉著黛玉的手,輕聲道:「寶玉也是一片真性情,妹妹別再惱了。」李紈口中如此說,手上卻用了暗勁,輕輕拽拽黛玉。黛玉會意,微一點頭,李紈便將她送回賈母身邊,和寶玉一左一右坐下。賈母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兩個玉兒能陪伴左右,如今正是如此,不禁喜上眉梢,剛才的不快便一掃而光了。
王夫人見了此種情形,已知了賈母的心意,心中暗自打起了小算盤。這個林黛玉,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第二十八章 各心機眾人強留林黛玉
擺了宴,鳳姐將黛玉按在賈母左下首第一的位子上,王夫人見了,心中很是不快,狠狠的瞪了鳳姐一眼,鳳姐也是為難,她若不主動讓黛玉坐到左上首第一位,賈母必是不依的。*唉,這大家子裡的媳婦著實難為。姑媽自是想讓表妹寶釵坐了那個位子,可也不想想,今兒的主客是黛玉,如何能讓她越過黛玉去。
寶釵倒是自覺,挨著黛玉便要坐下,那知寶玉跑過來搖著寶釵的胳膊道:「寶姐姐,讓我做這裡。」
寶釵心中歎了口氣,只得起身讓座,寶玉歡天喜地的坐了下來,卻不知站在對面的王夫人被他這一舉動氣得不行。這算什麼,自己的娘家外甥女兒連一點地位都沒有麼。
寶釵在寶玉下首坐了,三春坐在賈母右下首,三人依次排開。黛玉見了便向賈母道:「外祖母,舅母未坐,黛玉如何能坐?」
賈母笑道:「她們原是不在這裡吃的,你不用管她們,只好好吃就是了。」
黛玉方坐了回來。寶玉又湊上前來想和黛玉粘糊粘糊,,黛玉微皺了眉,向一旁閃了閃,紫葉見了便上前一步,擋住寶玉的視線,只對黛玉低聲道:「姑娘,當吃藥了。」
黛玉心中發怔,從來在家裡也沒有飯前吃藥的說法,只是見紫葉擋著寶玉,便知其意,點點頭,春纖奉上自帶的一隻小巧玉壺,紫葉用極小巧的高腳羊脂白玉盞盛了淡粉的藥汁子送到黛玉口邊,黛玉就著紫葉的手吃了。雪霏忙送上滾白水漱口,雪雁捧著小巧的白銅痰盒候著,柳依拿著帕子給黛玉擦嘴。黛玉吃完藥漱必口,方對賈母淺淺笑道:「外祖母,她們幾個是爹爹特意安排來看著黛玉吃藥的。一點兒鐘點都不肯錯的。請外祖母見諒。」
賈母笑道:「傻玉兒,吃藥原是大事,自然不能錯了時辰,這裡也是你的家,可不必這樣小心。」
席上諸人見黛玉這通氣派,各人心中各有不同的滋味。三春見黛玉舉止優雅,滿心都是羨慕,寶釵見黛玉吃個藥都要由五個一等大丫頭伺候著,而自己出來進去的統共只有一個鶯兒,心裡又妒又恨,那顆攀求富貴的心自此愈加強烈。刑氏見黛玉用具無一不精,極是眼紅,暗想著賈赦的話果然不錯,攏絡好這個丫頭,自家必能落下不少好處。王氏夫見這種場景,心裡恨恨道:「看那輕狂樣子,真真是狐媚子。」寶玉聞著那藥極清香,沒有一絲的苦味,便嚷道:「好妹妹,這藥真好聞,也給我吃些。」
寶釵聽了這話,卻是端莊的笑道:「寶兄弟,你這話可就差了,那藥是治病的,如何能混吃,再吃出個好歹來,可怎麼好。」
賈母聽了這話,眉頭一皺,這個薛寶釵竟然當著大人便這樣咒寶玉,著實可恨。
王夫人卻覺得寶釵果然是大家閨秀,說話再是有理不過了。
寶玉卻是不理,只拉著紫葉涎著臉道:「好姐姐,給我一口吃。」
紫葉一回頭,寶玉看到她,便叫道:「原來是鸚哥兒姐姐,你幾時跟了林妹妹,好姐姐,快給我吃一口。」說著便去搶紫葉手中的玉盞。紫葉手一舉,躲過寶玉的手,淡淡說道:「奴婢紫葉,並不是什麼鸚哥。寶少爺認錯了。」
家聽寶玉這麼一叫,全把眼光投向紫葉,鳳姐不由叫了出來,「正是呢,鸚哥兒你如何會在這裡?」
鸚哥是賈母房中的一個二等丫頭,平日裡負責賈母房裡的掃灑等事,很少上來的服侍的。賈母聽了對紫葉招手道:「丫頭,過來讓我瞧瞧。」
紫葉款步走到賈母面前,賈母細細看了,方歎道:「生得卻是一模一樣,只不是鸚哥兒,鸚哥沒有這通身的氣度。看這孩子倒不像個丫環,便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過如此。」說完又叫道:「鴛鴦,去叫鸚哥過來,她們兩個還真像一個模子脫出來的。」
少時一個穿著水紅掐牙比甲束著粉藍絲絛的丫環低著頭走了過來,低眉順眼的很是和順,她細聲道:「奴婢聽老太太的吩咐。」
賈母笑道:「鸚哥兒,你站到那裡去。」
鸚哥兒走到紫葉面前,抬頭一看,不由楞住了,眼前這人與自己生得一模一樣,就好似照鏡子一般。紫葉一見鸚哥,也楞住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那是一種血脈相通的親近。
眾人見鸚哥和紫葉果然生的一般無二,皆是嘖嘖稱奇。賈母心念一動,便笑道:「玉兒,我這鸚哥也是個極好的丫頭,她與你這丫頭生得又如此相像,不如就把她給了你,再按那三個丫頭的例,給你四個嬤嬤四個粗使小丫頭子並六個雜使婆子,也好服侍你的起居。」
黛玉聽了這話,欠身淡淡道:「外祖母賜下,黛玉不敢辭,多謝外祖母關心。」鸚哥兒心過來給磕了頭,黛玉只淺笑著讓她起來,鸚哥便乖巧的站雪雁等人身後,仍舊低眉順眼的並不做聲。
賈母聽得黛玉並不推辭,心裡很是高興,因笑道:「好,好。來,玉兒嘗嘗我們府裡的菜色。」
鳳姐夾了一筷子茄鯗,紫葉接了過來,小碟子打面前一過,紫葉只微微一聞,便知這菜有沒有動過手腳,能不能吃。這茄鯗才從那瓷罈子裡取出來,倒是乾淨的很,很可以嘗一嘗。
黛玉略嘗了嘗,到底不喜這失了天然本味的東西,便不用了。見鳳姐只圍著黛玉轉,寶釵卻被冷落一旁,王夫人冷冷道:「鳳丫頭,別只顧著大姑娘,也照看你寶妹妹一些。」
寶釵忙起身道:「姨媽很不用客氣,寶釵是晚輩,不必勞動鳳姐姐。」
王夫人故意歎道:「到底是寶丫頭,最懂事不過的。寶玉,你可要好好跟你寶姐姐學著。」
寶玉正歪著頭看黛玉進餐,心裡直歎,妹妹吃東西都吃得這麼好看。卻猛聽王夫人提到自己,抬起頭錯愕道:「太太說什麼?」
賈母便笑道:「寶姑娘想是怕麻煩,怎生只帶了一個小丫頭子,琥珀,去和鶯兒一道服侍寶姑娘,大家子小姐,可不能怠慢了。」
寶釵粉面微紅,心底暗恨,這個老太太明裡暗的敲打自己,分明是說自己身份低下,比不得公侯家的小姐。只是面上絲毫不露,反笑道:「多謝老太太。」
賈府的席面向來以大魚大肉為主,看著滿滿一大桌子,可能入黛玉口的實在沒有幾樣。黛玉只略略動了些便不吃了。自紫葉以下,又是忙了一通,忙著讓黛玉斟茶漱口淨手,當日賈敏幼時,也是這般金尊玉貴,賈母看了這般排場,只覺得眼神恍忽,她眼中的黛玉不覺變成了賈敏,不禁伸手道:「敏兒,快到娘這裡來,娘好想你。」
黛玉聽了這話,眼圈一紅,淚珠便落了下來。寶玉在一旁看了,偏又搖頭晃腦道:「古人說梨花帶雨,想來就是妹妹這般風致,果真是極動人。」
黛玉本就傷心,聽了寶玉這輕薄之話,氣得雙頰通紅,起身正色道:「表哥,黛玉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這般輕薄,把黛玉當成什麼了?」
寶釵聽了黛玉這話,便道:「林妹妹,寶兄弟不過是誇讚於你,並不曾有什麼輕薄之意,何以如此生氣。」
黛玉怒極,冷笑道:「原來這是誇讚,想必薛姐姐是日日聽慣了這種誇讚的,只是黛玉小門小戶,從不曾聽過這個,只道這是輕薄。」
寶釵被黛玉噎得臉上一紅,寶玉也自知失言,早一溜煙跑到王夫人那裡,鑽到王夫人懷中躲起來了。王夫人拍著寶玉,緩聲道:「大姑娘何必生氣,原也是表兄表妹,說笑幾句又當什麼?」
黛玉聽了這話,反而靜了下來,不說話只看著賈母。賈母被那清澈的眼神望著,頓覺無法遁形,只好笑道:「寶玉,你林姑父家最是有規矩的,還不快給你林妹妹陪罪。」
寶玉聽了這話,扭著身子走到黛玉面前,深深一躬道:「寶玉知錯了,好妹妹可千萬別生氣。」
一時撤了酒宴,有婆子上來請示:「請老太太的示下,林姑娘安置在哪裡?」
黛玉起身道:「外祖母,不用給黛玉準備住處了,晚些時候黛玉便要回家去的。」
賈母沉下臉道:「這如何使得?玉兒,你爹爹又不在京中,也沒個照應,你只搬了來跟著外祖母,三個丫頭雖然粗笨,可也是好性子的,姐妹們一起不是更好。」
寶玉亦是眼巴巴的盯著黛玉,生怕她不肯留下來。
黛玉臉上籠著一層淡淡的哀愁,低聲道:「外祖母愛護之心,黛玉明白。只是黛玉要為娘親守制,理當在自己家中才是。」
賈母聽黛玉提到賈敏,歎了口氣,說道:「玉兒,外祖母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可憐我最疼的便是敏兒,如今她去了,竟不能再見一面,如今見了你,就好似見到我苦命的敏兒一般,玉兒你好歹陪陪外祖母,也算是全了外祖母的一片心。」
刑夫人在一旁亦說道:「大姑娘,總是自己舅舅家,住下自是應當的,沒的生分了讓人看了笑話不是。」
王夫人雖然不喜黛玉,可是為了自己的小算盤,也不能讓黛玉回了自己的家,便也說道:「大太太說的是,可見是咱們慢待了大姑娘,才讓大姑娘急著回家去,大姑娘只說是誰得罪了你,舅母自當為你出氣。」
鳳姐心裡極喜黛玉,也上前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原說好了嫂子明兒置上席面請你的,如何就要家去,可是嫂子服侍的不周到,妹妹千萬別委屈著,只管對嫂子說出來。」
三春姐妹亦跟著說道:「是呀,林姐姐,請住下吧,我們一處談笑玩樂,不是很開心麼。」
黛玉低頭無言,是了,便是她再不想住在這賈府裡,聽了這些話,也不能再堅持著硬要回家,這些人個個說得占理,她若是強要回去,反顯得不通情理,白讓人看不起,墜了林家的名聲。何況老太太那樣說了,自己若是不聽,便有一頂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這卻讓天上的娘親如何安心。黛玉到底還小,有些事情她並不知道,更不知道賈敏若還在世,是絕不會讓她到賈府裡來的。
見黛玉面有為難之色,賈母心底暗道:這孩子自小也沒跟自己過,到底是不親。可是說什麼也得把她留下來,她是自己嫡親的骨血,只有讓她跟了寶玉,才能真正維持榮國府血脈的正統。雖然眼前玉兒為難,可只要讓她和寶玉處得久了,寶玉生得極好,性子也好,必是讓玉兒轉過心來。想到這裡,賈母拭了拭淚,拍著黛玉的手道:「玉兒,外祖母知道你在家裡金尊玉貴,心裡害怕在咱們府裡受了委屈。你儘管放心,有外祖母在,誰都不敢給你委屈的。你兩個舅母兩個嫂子和姐妹們都是極好相處之人,你處久了就知道了。寶玉雖說是衝撞了你,可是他待你也一片至誠至真,家裡大小丫環婆子們若敢對你不敬,外祖母立刻將她打出去。」
話說到這種地步,黛玉實在無法推脫了,至少今天晚上,她必得在這賈府上住一夜。春纖見到賈府上下合起來逼自家小姐,好似小姐自己沒有家一般,心中生氣,咬著牙轉著眼珠想轍。紫葉在悄悄拉過春纖的手,暗暗寫了「太妃」二字,春纖眼睛一亮,點了點頭,心中有了主意。
黛玉無奈,只得點頭道:「如此黛玉便打擾外祖母了。」
賈母見黛玉應了,這才笑開臉,安排道:「將寶玉挪出來同我住,把碧紗櫥收拾了給玉兒住。」鳳姐答應一聲,親自帶著丫環去收拾。
寶玉一聽說要把他移出來,頓時不依,扯著賈母的衣服道:「好老祖宗,玉兒在碧紗櫥外間住著就很好,何必非要攪得老祖宗不得安寧。」
黛玉聽了這話,皺起眉頭沉下臉說道:「表哥,親兄妹尚不同席,何況你我只是表兄妹。」
賈母原想答應寶玉的,聽了黛玉如此說,知道若是答應了寶玉,黛玉必是不依,若又鬧著要回家,反而不好。便對寶玉道:「玉兒,你還是做哥哥的,怎生如此不聽話,再衝撞了你妹妹,可沒人為你講情。」
王夫人見黛玉處處與寶玉頂著來,心中不悅,只是為了讓黛玉留下來好方便她行事,也只得沉聲對寶玉道:「寶玉,你再胡鬧,必要告訴老爺去。」
這個家裡,寶玉最怕賈政,那怕是遠遠的看見賈政的影子,他也嚇得直哆嗦,聽到這種威脅,寶玉嚇得縮到賈母懷中自是不敢再鬧。
到了晚間,鸚哥見黛玉空了,才上來重新給黛玉見禮,黛玉受了她的禮,給她改了名字,叫做紫鵑,算也接受了她。雪雁等人對紫鵑心存戒備,可紫葉卻對紫鵑極好,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渾不似平時淡定平靜的樣子。那紫鵑也打心眼裡覺得紫葉親近,與她極是投契。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兩個便好的如同一個人似的。
夜深了,黛玉因有擇席的毛病,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無奈坐起身來,苦著臉道:「紫葉姐姐,我睡不著。」
紫葉和紫鵑在外床為黛玉守夜,聽得黛玉喚她,忙起身披衣進到裡間,攬著黛玉輕輕哼起好聽的曲子,那曲子是黛玉自小聽熟了的,過了許久,黛玉不覺睡著了。
夜半時分,柳依身如飛燕,掠出榮國府,回到林府。見水沐和林風果然還在大堂,柳依便將黛玉今日在賈府所經歷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直氣得水沐拍著桌子叫道:「好個史老太君,竟敢拿親情拘著玉兒,當真以為本王不敢動她麼!」
柳依又道:「王爺,有一事奴婢不明。」
水沐沉聲道:「何事,你且說來。」
悠于 2015-4-7 11:46
第二十九章 單相思左昊賈府探黛玉
「那王氏明明是極不喜咱們姑娘的,她看姑娘的眼神中總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東西,好像極恨姑娘,又好像是極忌憚,可是今兒她偏又苦留姑娘,真真想不明白。」柳依晃著腦袋道。
水沐看向林風,問道:「林叔,當年恩師師母與這王氏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林風想了想,歎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當時有皇子欲求娶還是賈家小姐的夫人,而夫人因有皇上自主婚事的恩旨,執意不肯嫁入皇家,毅然決然的嫁與老爺,王家當時勢大,王氏因而做了賈家的管家媳婦,夫人出嫁前,她沒少為難夫人,後來夫人出嫁,立誓再不登賈家的門。這一晃便是二十年。其中內情,也只有老爺才清楚。」其實林風並不是不清楚,至少他知道的比他說的要多,只是事關尊者逝者,他身為下屬,實在不能多說。
水沐皺起眉頭,疑道:「只有這些?」
林風無言,只重重點點頭。
水沐冷然道:「既是那王氏曾經為難過師母,那本王便要為師母討回這個公道。那賈家虎狼窩一般,玉兒怎麼受得住,柳依,你先回去,明兒母妃便會去賈家接人,看哪個還敢再為難玉兒!」柳依聽了這話,才笑著應道:「是,王爺,奴婢告退。」
早春二月的夜,是極寒冷的。黑沉沉的皇宮中,獨坤寧宮寢殿外側的迴廊上,有一燈如豆,一個宮裝女子席地而跪,瑟縮著在彈一張古琴。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貶為宮女的元春。她自到了皇后宮中,便如同墜入地獄一般。皇帝若是不來中宮,,去臨幸了其他的宮妃,皇后便對元春打罵折辱來出氣,倘皇上來了中宮,皇后必又在皇上走後罵元春狐媚子,不知羞恥,只會勾引男人,但凡皇帝多看出元春一眼,待他走後元春便要加倍受罰。皇后那花樣百出的懲罰方法每讓元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偏偏最近皇帝時常來中宮過夜,一月之中幾乎有十天都在中宮。可是卻從不與皇后行魚水之歡,總是屏退了其他宮女太監,只留元春一人伺候,雖然皇上派去聽壁腳的人聽不到什麼暖昧的動靜,可皇上總是與元春在一起消磨上大半夜才放元春出來,而元春出來時總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皇后的心如同夜夜在火上煎熬,因此對元春的責罰也越來越狠厲,只是她還不敢就那麼害了元春的性命,對外還要裝出一副賢慧大度的模樣來,只是私底下在坤寧宮裡,必是生出無數的法子來折磨元春。
這一夜,北風正勁天正寒,皇后卻突然說想聽元春彈琴,又說必要隔了門遠遠的傳來才好聽,元春只得抱著琴,來到迴廊上,為皇后彈奏起來。直彈了三個更次,皇后早已熟睡了,還命四個太監輪流看著元春,不許停下來。元春彈得十指流血,凍得渾身顫抖,疲憊的無法支撐,終於昏倒在迴廊之上。
看著元春的那四名太監原也得過元春不少好處,見她彈得雙手鮮血直流,又凍暈了過去,況且如今皇上極寵幸她,至少面上是如此,便將元春抬到耳房去,讓她緩上一緩。
溫暖的房間讓元春很快醒了過來,她那憔悴的臉上隱著濃濃的恨意與希冀。皇后如此對她,此仇不報妄為人。元春的手輕撫上撫上小腹,雖說那一夜皇上命不留種,可是她的月事已經過了四五天還沒有來,會不會是有了身孕。如果……元春心頭浮起一絲熱望,如果自己真的做了胎,到那時,看你皇后還敢動我一個手指頭!到得那時,有太后皇上給自己撐腰,就算你是皇后,又奈我何。想到這裡,元春咬咬牙,對自己說道:「你是賈家的大小姐,你是最美的,你一定會懷上龍子,一定會把皇后踩在腳下……」
左昊一大早便出門買醉,剛出府門,就見賈赦急慌慌的上門來,左昊素來討厭賈赦,見他上前請安,只用鼻子哼一聲,袖子一甩,理都不理的徑直大步走開。走出不過兩三步,便聽到賈赦對門子道:「煩去通稟王爺,下官有林家的消息。」
左昊對於「林」字極其敏感,聽了這話,回身掠至賈赦面前,抓著他問道:「可是林御史家?」
賈赦忙道:「回世子,正是那林家。」
左昊手上加了幾分力度,喝道:「林家有什麼事?」
賈赦可不知道左昊對黛玉自有一番心思,還只當他與忠順王有同樣的心思,便貼上前諂的低聲道:「世子,那林家獨女如今正在下官家中,下官特來回王爺,聽王爺的吩咐。」
左昊聞言,心中的猜測又印證了幾分,只攥緊賈赦的衣領冷聲道:「本世子知道了,你且回去,再不許對任何人說起此事,否則……」
賈赦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一張老臉憋得紫脹,忙忙的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左昊放開手,忽然道:「聽聞赦公家園子裡的風景是極好的。」
賈赦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得一楞,馬上就反應過來,立刻躬身道:「若是世子不嫌下官家裡寒薄,今日便請世子到下官家裡逛逛園子,不知世子可否賞臉?」
左昊痛快的答道:「好,本世子這就同你一起去。」
賈赦不想左昊如此著急,只得陪了他一起回到賈府。一路上,賈赦忙著討好左昊,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又聽出來左昊對黛玉極感興趣,便將他所知的有關黛玉的事情搜腸刮肚的翻了出來,細細說了一遍。左昊雖然對黛玉有心,可是在林家和水沐的保護之下,他幾乎得不到什麼有關黛玉的消息,因此聽賈赦說了極多的關於黛玉之事,左昊那萬年常冰的臉上也露出了些微的笑意,賈赦偷眼瞧了,心知這位世子爺是對黛玉上了心,便只撿黛玉的事情來說,左昊見賈赦如此乖覺,對他的語氣也和緩了不少。
少時到了賈府,賈赦忙命人叫來刑氏,命她無論如何都要把黛玉請到園子裡,好讓左昊見上一面。刑氏領命去了,賈赦陪著左昊在自家園子裡轉悠,左昊見賈府園子雖然不大,卻也富貴精緻,只隨意的看了,心思卻早飛到黛玉的身上。半年不見,不知她現在是什麼樣子了,可還深恨著自己?
左昊正想著,忽聽一陣鶯聲燕語,抬眼一看,只見一大群丫環僕婦簇擁著賈府的內眷正說笑著走來。左昊一眼便看到黛玉那淡米白色的身影。她長高了不少,可為何是那般的消瘦,那纖纖眉眼間總蘊著揮不去的哀傷,「玉兒,你可還恨我,林夫人不是我害死的。」左昊在心裡默默說道。
黛玉平日在家裡是自在慣了的,她想做什麼大家都由著她,可這賈府不行,她要顧忌著規矩,又要小心提防著寶玉,那寶玉總是有事沒事的湊上前來,著實令她生厭。好好一個大家子公子,偏要混在女兒堆裡,整日裡倚紅偎翠,沒有一點的剛骨。身邊的丫環們雖然全力護著自己,可這畢竟是在賈府,她們也不能無所顧忌。真不想在這裡住了,黛玉好想回自己的家。
感受到兩道熾熱的目光緊盯著自己,黛玉抬頭一望,見左昊赦然站在假山高處,正癡癡的盯著自己。黛玉面色一沉,這才明白為何剛才刑氏極力鼓動賈母帶自己逛園子。原來是拿自己來討好左昊。黛玉又氣又怒,真好寶玉折了一枝梅花巴巴的來討好,黛玉一扯衣袖,將那權梅花拂到一旁,冷聲道:「寶二爺請自重,黛玉不是你家下的小丫頭子,由你隨意拉扯。」
賈母正高興著,又聽到黛玉生氣的說寶玉,不由皺起眉頭,心道:「這個丫頭好不曉事,一再的給寶玉沒臉,這可怎麼做親?」想到這裡,賈母便道:「玉兒,你寶玉哥哥原是一片好意,可莫拂了他的心意。」
黛玉心中一沉,知道賈母萬事還是先盡著寶玉的,只悶悶的胡亂應了一聲,心中卻想著,「臭木頭,還不來接我回家。」不知不覺間,黛玉已把水沐當成了家人。
賈赦引著左昊往賈母這邊走來,飛快的與她們撞了個正著,賈母是識得左昊的,忙領著媳婦孫女們給左昊見禮。獨黛玉昂然不拜,一雙清凌凌的眼晴直瞪著左昊,沒有一絲的畏懼。
王夫人見了忙誇張的叫道:「大姑娘素日裡最是守禮,如何見了世子卻不拜,這也太不像了。」
黛玉清清冷冷的脆聲道:「黛玉不拜擅闖內院的登徒子。」
王夫人心下大喜,素來聽說忠順王世子脾氣最壞,如今黛玉得罪了他,還有黛玉的好果子吃。
寶釵跪在一旁,微揚起臉,呈完美的四十五度角,含羞淺淺飛了左昊一眼,柔聲道:「林妹妹這話說差了,世子是主子,能有幸見著主子原是我們做奴才的福分,林妹妹如何這樣對世子無禮。」
黛玉揚起頭,大聲道:「薛姑娘願意做奴才是你薛家的事,只莫扯上我林家,林家世代以詩書傳家,所重者唯氣節,不行那奴顏卑膝之舉。」
薛寶釵被黛玉臊的滿面羞紅,強自道:「真真是林妹妹的一張嘴,再刁鑽不過的。」
左昊聽了寶釵這話,勃然大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對林姑娘這般說話。」
寶釵抬頭,將自己那雪樣白的面龐展現在左昊眼前,柔柔道:「奴婢薛寶釵,拜見世子爺。」
左昊冷聲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要林姑娘的強。林姑娘出身清貴,她想怎樣便怎樣,你個奴才多什麼嘴。」
寶釵被左昊喝斥的雙眼含淚,顫聲嬌語道:「是,奴才知錯,求世子海量包涵。」
左昊哪裡肯依,冷聲道:「既是知錯,如何還不給林姑娘賠罪。」
話說至此,那賈府中人也看明白了,這左昊分明是對黛玉有意,不分黑白的一心護著她。賈母瞇起眼睛,心下飛快的盤算起來,到底要如何做才是對賈家最有利的。是順手推舟?還是成就雙玉姻緣。
寶釵被逼得無法,只得起身對黛玉深深一福道:「林妹妹,原是姐姐錯了,請你不要見怪。」
黛玉因在賈府,還要給王夫人幾分面子,便對柳依道,「去把薛姑娘扶起來。」算是接受了薛寶釵賠禮。
寶釵見黛玉如此托大,只讓個丫環來扶自己,心裡恨得五內俱焚,又有了顧忌著左昊,只得垂手站到一旁,任低垂的眼皮遮去濃濃的恨意。
左昊賠笑著地黛玉道:「再不想在這裡遇見姑娘,姑娘這一向可好,怎麼比上次清減了許多,可是誰讓姑娘受了委屈?」
黛玉冷冷道:「干卿底事?」說罷對賈母屈身一福,淡淡道:「外祖母,黛玉累了,容外孫女兒先行告退。」
賈母此時也不好說什麼,只得吩咐道:「既了累了就快歇著去,紫鵑,好好伺候著姑娘。」紫鵑低頭答應了,黛玉自回身便走。寶玉見了忙忙追上道:「好妹妹,等我一等,我同你一起走。」
左昊聽了這話,臉色一沉,冷聲道:「素來聽說貴府銜玉而生的公子最是風流婉轉,極能討姑娘們的喜歡,今日一見,果然如是。」
賈母聞言忙喝道:「寶玉站住。」
寶玉仗著賈母素來疼他,扭著身子一派天真的說道:「好老祖宗,這園子逛著也沒意思,還不如去找林妹妹玩兒。」
左昊冷笑一聲,賈母等人不由出了一身白毛汗,誰不知道這忠順王世子最是喜怒無常,若是得罪了他,再再沒有好果子吃的。鳳姐忙拉著寶玉小聲道:「寶玉聽話,仔細讓老爺知道了生氣。」這話卻是比什麼都靈,寶玉果然苦著臉站在一旁,滿心的不情願。
王夫人聽得左昊諷刺寶玉,心中忿忿卻又不敢多言,只將這一腔的怨忿全記到了黛玉身上。
左昊本為見黛玉而來,如今黛玉雖然不理他,卻也得償了心願,再不想與賈家之人周旋,便道:「如今園子亦逛過了,本世子告辭。說罷便揚長而去,只閃下賈家之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一大早上的,到底唱的是那一出。
第三十章 巧藉機黛玉智出榮國府(上)
「我的兒,這可是怎麼了?」薛王氏見寶釵房裡一地狼藉,所有能砸的全都被砸的粉碎,寶釵雙眼早哭得通紅,雖是在早春裡,卻也鬧了個滿頭大汗。/
寶釵撲到薛王氏懷中,哭道:「娘,女兒今日所受的羞辱,他日必要那林黛玉百倍償還。」
薛王氏慌著摟了寶釵,一邊幫她擦淚一邊問道:「釵兒,可是出了什麼事?你不是去陪著你姨媽逛園子麼,也不曾得罪那個林丫頭,她為何羞辱你?」
寶釵一行哭一行將左昊之事說了一遍,薛王氏聽罷,氣得雙眉倒豎,摟了寶釵道:「好孩子,咱不哭,不過是個沒有娘的狐媚子,瞧那輕薄的樣子,問不是個有壽的,咱們只討好了你姨媽和你大姐姐,等選了秀入了宮,你做了主子,還不是想怎麼收拾那個狐媚子都行。快不哭了,回頭哭壞了眼睛可怎麼好。」
寶釵收了淚,同薛王氏在床邊坐下,寶釵面上忽然有了憂色,言道:「娘,那左世子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若是他對皇后娘娘說了什麼或是動了什麼手腳,只怕女兒再好也不能入選的。」
薛王氏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說道:「也不知你大姐姐在宮裡怎麼樣,你姨媽只說你大姐姐極得寵的,可也不見皇上給賈家什麼特別的賞賜,素日我聽說皇后娘娘極厲害的,到底你大姐姐是個什麼情形,總得想法子打聽清楚才是。」
寶釵點頭道:「正是這話,這幾日我在一旁看著,姨媽在這府裡好似不很得老太太的心意,若是大姐姐得寵,如何老太太還會給姨媽沒臉?」
薛王氏沉吟片刻,無奈的說道:「你舅舅升了九省點檢,才出京了,咱們在京裡也沒有其他什麼親眷可以打聽打聽。少不得只能讓你那不爭氣的哥哥多使費些銀子結交宮裡的人,或可打聽一二。」
寶釵歎了口氣道:「如今也只能這麼著,媽和我都不能出面,只有靠哥哥了。只是怕哥哥得了銀子又去胡花,反誤了正事。」薛王氏和寶釵確實也被薛蟠的胡天海地嚇著了,好好一份家業,薛蟠接手不到三年的工夫,便敗了大半。
母女倆正說著,薛蟠從外面歪歪斜斜的走了進來,但見他斜戴著一頂青灰軟翅帽子,簇新的粉綠軟緞袍子上沾了一大塊油污,袍子下擺胡亂掖在腰間,露出繫著大紅血點子汗巾的松花色褲子來,臉上也不知是從哪個粉頭處蹭的胭脂,紅紅的一團,讓人看忍不住發笑。
薛王氏氣得拉著薛蟠道:「你這個孽障,整日家就知道吃酒玩樂,也不想想家裡的日子要怎麼過,也不幫襯著你妹妹。」
薛蟠喝的醉眼迷糊,涎著臉湊到寶釵面前,嘻皮笑臉的說道:「我妹子生得如花似玉,有誰能比得上,媽也太多心,等妹子選上秀,您就擎等著沾光享福吧,這會子又來囉唆我做什麼。」
薛王氏氣得用手打了薛蟠一下,說道:「正是這事,你愛喝酒聽戲媽也不攔著你,只是你莫只與賈府裡那個人吃酒,要想法子結交些宮裡的人,悄悄打聽打聽你大姐姐的情形。」
薛蟠一擺手,將薛王氏推到一旁,不高興的說道:「這也要我去打聽,你去問問姨媽不就行了。」
寶釵見薛蟠醉的太深,便拉著薛王氏道:「媽,哥哥這會子正醉著,什麼都聽不進去,先讓香菱伺候他歇著,等他酒醒了再與他說。」
薛王氏喊了一聲香菱,一個眉心生著一點嫣紅百花痣的小丫頭惶惶的跑了出來,吃力的扶著薛蟠那肥碩的身子進房去了。不多時房裡便響起香菱壓抑的哭聲,薛王氏聽了歎口氣,薄怒道:「費了那些事才買了她,偏一點都不會伺候,就只會惹蟠兒生氣。」
寶釵那有心思管香菱如何,想著黛玉竟然是那般的富貴,又是那樣的靈秀不凡,只恨得心裡如同有一隻小蟲在不停的啃咬,一種名叫嫉妒的情緒讓她的面孔都扭曲起來。
「姨太太,寶姑娘?可在家裡麼?」一聲清脆的喊聲從門外傳來,寶釵聽著這聲音像是王夫人房裡的金釧兒,忙對鏡整妝,收拾好了才答道,「是金釧兒麼,媽和我都在家。」
金釧兒抿著嘴笑著走了進來,給兩人見過禮,方道:「太太命奴婢來請姨太太和寶姑娘去說話。」
薛王氏聽了,忙收拾好同寶釵一同去了王夫人的房中。
黛玉坐窗下,手拿一卷毛詩,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心裡直氣水沐不管自己,都這會子了還不來接她。
春纖見黛玉不開心,正學了相生兒想要逗黛玉一笑,黛玉偏板著小臉,誰都不愛搭理。紫鵑見黛玉不高興,嚇得大氣不敢出,只縮在角落裡偷偷看著黛玉,一句話都不敢說。
紫葉見了紫鵑樣子好生可憐,便拉著她的手道:「紫鵑你莫怕,姑娘對我們極好的,只是今兒心情有些不好,過會子就好了。」
紫鵑點點頭,怯生生的說道:「老太太既把我給了姑娘,姑娘就是我的主子,紫鵑自是什麼都聽姑娘的,可是姐姐們已經將姑娘伺候的很周到妥貼,姑娘也不曾吩咐什麼,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只這樣閒待著,很不是個事。」
紫葉笑道:「咱們姑娘最是省事的,原就沒有多少事。你閒著便只管玩兒去,姑娘再不會怪你的。」
紫鵑忙道:「這可怎麼行,若是讓老太太知道,說我怠慢姑娘,怕不是要活活打死我的。」
紫葉皺了皺眉頭,拉著紫鵑的手道:「妹妹不用怕,既是將你給了咱們姑娘,你就是林家的人了,她們再不能動你一個手指頭的。」
紫鵑張了張嘴,猶豫了半天方遲疑的說道:「可我是家生子兒,奴契還在這府裡。」
雪雁聽了這話,撇撇嘴道:「真真是小氣,送個人還要把奴契攥在自己手裡。」
紫葉瞪了雪雁一眼,又向外看看,雪雁會意,只吐了吐舌頭做了鬼臉,也不再多說了。
黛玉心裡越發煩燥,將書往桌上一丟,便道:「紫葉姐姐,好沒意思呀!」
紫葉笑著安撫黛玉道:「姑娘且靜靜心,原也不用顧忌太多,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老太太那般疼愛你,還會拘著你不成?」
黛玉極聰明的,聽到紫葉如此說,便知有人在偷聽,便嬌嬌的拉著紫葉道:「紫葉姐姐,外祖母家好沒意思,都沒有人陪我玩兒。」
黛玉這話說完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聽有人在碧紗櫥外喚道:「林姐姐,可還歇著?」聽聲音正是賈府三小姐探春。
黛玉了然一笑,揚聲道:「是三妹妹吧,我並沒有歇著,請進來吧。」
探春穿著件水紅繡折枝玫瑰的交領宮緞褙子,繫著米黃的棉綾裙子,手裡捧著一隻小木匣,面帶笑容的走了進來。將小木匣子放到黛玉面前,探春笑道:「林姐姐,太太怕你悶得慌,特意讓我送給玩器給你解悶兒。」
黛玉淺淺笑道:「多謝太太的三妹妹的好意。」探春打開盒子,裡面放的一隻白玉九連環。黛玉三歲便能飛快的解開九連環,早就玩膩了,如今見她們巴巴的拿這個來哄自己,黛玉只暗自覺得好笑。輕輕拿了起來,三下五除二便解開了九連環,看得探春張大眼睛叫道:「林姐姐,你好厲害,這麼快就解開了。」
黛玉淡淡一笑,並不說自己是玩慣了的,只說道:「哪裡有什麼,不過是運氣好碰巧了。對了,三妹妹,昨兒還沒把姨娘和環兄弟的禮送去,今兒剛巧你來了,便帶回去給姨娘吧。」
探春聞言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強笑道:「姨娘和環兒是上不得高台盤的人,林姐姐很不用惦記著。」
黛玉沒想到探春會這樣說,微楞了一下。在林家,從來都沒有過什麼姨娘,她其實也不很清楚姨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聽說探春是趙姨娘生的,便覺得讓探春順便帶過去再正常不過,那知探春竟會如此說。碧紗櫥裡一時尷尬的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陣子,探春才道:「林姐姐,聽說你自來了京城,身子便一直不好,如今可還吃著什麼丸藥?咱們家裡剛好這兩日在配藥,不如林姐姐告訴了我們也好多配一味。」
黛玉言道:「不過是吃著人參養榮丸調養著,也沒多大用處,若不是她們幾個看著我,我也懶得再吃。」
探春忙道:「許是人參不夠好的緣故,太太哪裡有上好的人參,合了藥必是極好的,回頭我便回了太太,請她給姐姐多配些,。」
黛玉笑道:「這卻不必,素來我吃的藥都是紫葉姐姐親手配的,倒不用勞煩太太費心。」
探春言道:「林姐姐何必如此客氣,說起來,你是老太太嫡嫡親的外孫女,也是這裡的主子小姐,吃點子藥算什麼。」
紫葉雪雁她們聽了探春這話,不約而同的搖搖頭,自家姑娘是什麼身份,沒有上好的人參,簡直是笑話,只要自家姑娘高興,想用什麼上的參沒有,昨兒才送了老太太一枝三百年的玉參精,今兒她們偏拿人參說起事來,真真好笑。
探春又與黛玉閒聊幾句,話題無非是在黛玉的身體和用什麼藥上打轉轉,黛玉真是有些乏了,只有一搭沒一搭胡亂應付著,探春見黛玉面有倦色,便告辭去了,走時到底也沒帶上黛玉送給趙姨娘和賈禮的禮物。
等探春走了,黛玉輕輕歎了口氣,低低道:「原也是清凌凌的女兒家,怎麼偏這樣,自己的親娘都不認。」失去母親是黛玉心中最大的痛,見探春有親娘卻不珍惜,黛玉很是不理解。
探春走了不到一個時辰,王夫人便打發周瑞家的送來一大盒子的參養榮丸。周瑞家的一臉討好的笑道:「林姑娘,咱們太太聽說姑娘身子骨不好,特意選了最上等的野山參給姑娘配了藥,姑娘只吃了這藥,什麼病都會好的。」
黛玉眉頭淺淺皺起,這家人還真有趣,偏生當面一再的說自己的身子不好,真是怪了,自己的身子好與不好關她們什麼事,偏一個個都表現的那樣關心。紫葉將藥盒子接過來,微笑道:「多謝周嬤嬤跑這一趟。這藥我替姑娘收著。」
周瑞家的一聽這話,忙道:「好姑娘喂,你先打發林姑娘吃上一丸才是。」
紫葉挑眉似笑非笑的奇道:「可真真是有趣,姑娘才吃過藥沒多會,如何能再吃?」
周瑞家的一滯,強道:「想是林姑娘的藥不好,吃了也沒用,何不試試太太的藥,必是管用的。」
柳依聽了這話,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周瑞家的,心道,周瑞家的真是可憐,居然敢在紫葉面前說她配的藥不好,這下可有好戲看嘍。
身為一名醫者,最恨的就是別人懷疑自己的能力,周瑞家的還不知道自己惹了一個最不能惹的人,還喋喋不休說著讓黛玉立刻吃上一丸她送來的人參養榮丸。
紫葉看著周瑞家囉唆起來沒完,便打斷她的話道:「周嬤嬤說了這一車子的話同,必是要口渴的,先喝杯茶潤潤嗓子再接著說可好?」說著便遞過一盞茶來。
周瑞家的確也渴了,接了過來一口灌了下去,抹抹嘴道:「太太特意用了她珍藏了好些年的老山參,藥效極好……」話沒說完,周瑞家的便覺得腹中奇痛難忍,也顧不上回一聲,夾著腿捂著肚子便飛快的奔了出去。
紫葉看著周瑞家的背影,涼涼的說道:「既是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便好好清一清吧。」
黛玉見周瑞家的慌忙跑開的狼狽樣子,不由笑倒在紫葉身上,直巴著她的道:「好紫葉姐姐,你用的是什麼,快給我看看。」
黛玉正同紫葉柳依她們笑鬧,不防寶玉一頭闖了進來,他見黛玉笑的如春花初綻,那種風情遠勝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便涎著臉湊上前道:「好妹妹,可是在笑什麼?也告訴我,讓我也高興高興。」
黛玉一見寶玉,便覺得心裡煩眼發酸,聽了這話,便氣乎乎的說道:「我給你寶二爺說笑話解悶的麼。寶二爺想聽笑話,自去找相生兒說去。」說著便不覺落下淚來。
寶玉見黛玉說哭就哭,急得打躬作揖陪不是,就差也陪著抹眼淚了,奈何黛玉的淚水竟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辟里啪啦落個不停。紫葉她們見了心中也覺得奇怪,姑娘從來也不是這樣愛哭的人,如何一遇見這寶二爺,有事沒事便得哭上一場呢?
第三十一章 巧藉機黛玉智出榮國府(下)
寶釵款步走進碧紗櫥,見黛玉正伏在紫葉懷裡哭,雪雁春纖柳依雪霏瞪著寶玉,寶玉慌得手忙腳亂,不住的陪不是,便撲哧一聲笑道:「可真真是有趣,寶兄弟莫不是前世欠了林妹妹的,如何總是在給林妹妹陪不是,好妹妹,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就饒了寶兄弟這一次吧。」說著便上前來拉黛玉。
雪霏上前擋住寶釵,正色道:「寶姑娘此言差亦,我們姑娘冰清玉潔,你如何竟這樣敗壞姑娘的名聲,莫不是看著我們姑娘性子好,好欺負。我們伺候主子,便不能讓主子受這樣的委屈,寶姑娘,請你收回你的話,給我們主子賠不是才是正理。」
寶釵原就沒存著好心,聽雪霏這樣頂嘴,便擺出小姐的款兒,輕蔑的說道:「主子們說話,有你一個奴才什麼事。不過是姐妹之間開個玩笑,也值得你這樣大驚小怪。你算什麼,也敢與我頂嘴。」
黛玉聽了這話,抬起頭來看著寶釵:「原來這便是皇商家規矩,真是受教了。只是寶姑娘自去那些皇商家的小姐開這種玩笑,莫扯到我這裡來。雪霏雖是個丫頭,卻也是最知禮的,不知寶姑娘憑什麼斥責我的丫頭,莫不是這也是皇商家的規矩。」
聽得黛玉重重的咬著「皇商家的」四字,寶釵心底極惱,因說道:「我們雖然寒微,可也總是與宮裡打交道的人家,這規矩上總不會錯一絲一毫的,上下尊卑最是分的清楚明白,從來沒曾有過奴才頂撞主子的事。妹妹的丫頭看起來很是不懂上下尊卑,倒是要好好教教才會不辱沒了御史府的清名。」
寶玉見寶釵黛玉一來一往,口齒俱是極鋒利的。不由退了一步,小聲嘀咕道:「大家都是好姐妹,何必為個奴才吵起來。」
偏黛玉耳朵尖,冷著臉對寶玉道:「娘親只生得我一個,並沒有什麼外四路的姐姐,寶二爺喜歡喊姐姐妹妹儘管喊,可莫扯上我。」
寶玉被黛玉清冷的話噎得直頓足歎氣,臉漲的通紅,頭上也冒出汗來。寶釵見了忙道:「寶兄弟,林妹妹年紀小,她說的話你可不要往心裡去,快擦擦,別閃著風,看回頭吹著頭疼。」
寶玉的丫環襲人找了來,見寶玉臉通紅,額上又有汗,慌得上前摸著寶玉額頭急道:「天老爺,我只一會子沒在,小祖宗你怎麼就這樣了,回頭讓老太太瞧著了,必要罵我們下人不會伺候,又是一場好氣。」
柳依見寶釵襲人那副慇勤小心的樣子便打心裡看不慣,涼涼道:「可是咱們這裡廟小,襲人姑娘快快把你們的寶二爺請回去,可千萬看好了,別讓寶二爺再亂跑,也免得老太太太太們責罰你們。」
襲人只當是聽不見,扶著寶玉就要往外走,那知寶玉一把推開她,囔道:「不要你管,我要陪林妹妹玩兒。」
紫葉雪雁等丫環不約而同的歎了口氣,可還真沒見過這樣沒眼力勁兒的人,明擺著不受待見,偏死皮賴臉的賴著不走,真真是煩人到家。
寶釵見黛玉明明不愛理寶玉,寶玉還偏上趕著粘著黛玉,而自己處處小心,對寶玉也是極遷就,可寶玉一見了黛玉,便將自己丟到九霄雲外,如何這黛玉就是自己命裡的剋星,只要有她在,自己永遠都不會被注意。因此上酸溜溜的說道:「可見得是表兄表妹,自是比別人親近的。」
黛玉再不想與這一對寶少爺寶小姐多說什麼,只側身向床內側臥著,將一方輕紗覆到面上,不再理會寶釵寶玉。
寶釵見黛玉這樣粗疏無禮,心中暗喜。只拉著寶玉道:「林妹妹身子素來弱,想是累了,寶兄弟,咱們走吧,可別吵著林妹妹休息。」
寶玉還不想走,寶釵便道:「寶兄弟,媽才糟了好鵝掌鴨信,前兒還得了壇極好的玉泉酒,你來嘗嘗吧。」寶玉聽了這話,才不情不願的被寶釵拉著去了梨香院。
水沐一大早便回了北靜王府,急火火的跑去找太妃,那知太妃一大早便帶著水清的媳婦去廟裡還願,這會子還沒回來。急著水沐跺腳道:「早不去晚不去,偏生今天要去。」
水清見水沐一反常態的煩燥,奇道:「沐兒,可是出了什麼事情?大哥能幫得上忙麼?」
水清比水沐大上不少,想問題自然也周全許多,水沐平日裡也很尊敬這位大哥,在他面前有時也流露出幾分少年的情態來,只抓著頭悶悶說道:「大哥,玉兒被那賈老太太接回府去了。她們硬是留住玉兒,我正想請母妃去把玉兒接回來。」
水清聽了笑道:「原來是這事,母妃不在亦無妨的,請雲姨去接也是一樣。雲姨的品級在那賈家老太太之上,亦不會低了玉兒的身份。她親自去接玉兒,賈府之人必不敢強留我的小弟妹。不過沐兒呀,你既有心讓玉兒做你的王妃,便不能像護小雞雛似的護著玉兒,她日後總要與那些貴戚命婦們周旋,也當從小學學如何應對。那賈府裡人心深得很,卻也是極好的歷練之地。」
水沐聽了悶聲道:「玉兒還小呢,哪裡就要學這些,沒得讓她心裡不高興。」
水清笑著拍拍水沐的肩頭,輕道:「我看玉兒是個極聰慧的,她那幾個丫頭又有本事又極忠心,放心吧,玉兒吃不了虧的。」見水沐仍是悶悶的,水清笑道:「從來也不見你這般著急,到底是關心則亂,走吧,大哥陪你去找雲姨。」這二人口中的雲姨名叫雲初,亦是與皇家極有淵源之人。
北靜王府後園裡有一座小小的庵堂,水清水沐兄弟來了這裡亦不敢高聲,只低低在庵堂外道:「水清(沐)求見雲姨。」
門吱丫一聲開了,一個形容清瘦的中年道裝女子手扶著門,淡淡問道:「你們兄弟找我何事?」
水清水沐躬身打著千兒道:「給雲姨請安。」
雲初微微點頭道:「你們素來也不打擾我的清靜,今日必是有什麼要事,進來說吧。」
水沐急急的說了,雲初聽說是賈敏的女兒,便道:「既是敏姐姐的女兒,我便很應該走上這一趟。」
賈府之中,寶玉中午在薛姨媽處吃了酒,吃得半醉方回來。給賈母請了安,寶玉便要去尋黛玉,賈母忙攔了他,只道黛玉正歇著,讓他不要去攪了黛玉的清靜,討不自在。
寶玉鑽到賈母懷中,扭著身子道:「好老祖宗,我不去鬧林妹妹,只是靜靜坐著。林妹妹神仙似的,玉兒才捨不得去鬧她呢。」
賈母只摟著寶玉道:「玉兒,你可是真喜歡你林妹妹?」
寶玉自然是搗椎似的點頭,只攀著賈母的脖子道:「好老祖宗,讓林妹妹一輩子住在咱們家,一直陪著玉兒才好呢。」
賈母喜得笑逐顏開,一連聲的叫好。寶玉在賈母這裡玩了一會兒,心裡終是想去找黛玉,便說自己累了要歇著,哄得賈母忙讓襲人等丫環好生伺候著,並沒想到寶玉還是要去找黛玉。
碧紗櫥內,紫葉正在檢視周瑞家的送來的人參養榮丸,越看眉頭皺得越緊。這王夫人好毒,竟然生出這種法子來害姑娘。若不是她醫術精深,只怕還查不出問題來。那人參養榮丸確也是用了極上好的藥材,只是合藥用的蜜卻不是尋常的白蜜,竟然是罌粟花蜜。如若不是她查的仔細,險些兒就查不出來。倘是吃了這種加了料的人參養榮丸,必會上癮,日子久了,就能讓姑娘身體日見衰弱,不知不覺便丟了性命,。
黛玉見紫葉神色忿忿,淺淺問道:「可是這藥有問題?」她的眉間並無一絲的驚異。黛玉最是敏銳之人,早就覺察出王氏對她有極濃的恨意,她若下藥來害自己,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紫葉點點頭,輕聲道:「好狠的心,姑娘也不曾礙著她們什麼事,竟然用如此手段來害姑娘。姑娘,咱們不可輕饒了她們。」
黛玉眉間籠上一層憂鬱,輕道:「原我還念著是外祖母家,如今她們既要害我,毫無情份可言,那我也很不必留在這裡讓她們害。原就不想住在這裡,偏外祖母強留,只不過不想傷了她的心,可也不能用我的性命來孝順她,以後也如娘親一般,逢年過節的多送些東西與外祖母也就是了。」
春纖聽到藥有問題,惱得跳起來道:「真真是黑心爛肝的,姑娘礙著她們什麼,偏下這樣的毒手,姑娘,咱們可不能輕饒了她們,必要好好討個說法才是。」
黛玉淺淺笑道:「如何討說法,也不曾人贓並獲,隨意找個人頂罪,我們又能說什麼,外祖母自是要維護賈家的臉面,就算是心裡生氣,也是要偏著二太太的。」
紫葉聽了這話,卻道:「姑娘放心,這藥她們必是要再制的,只命人盯緊了,必能人贓並獲,看這府裡還有什麼話說。」
黛玉淺淺笑了,輕道:「我卻不愛理這些事情。有紫葉姐姐在,我也不怕她們來害我,反正也害不成的。咱們今天就家去,以後再不愛來的。」
雪霏皺眉說道:「只怕老太太又不放咱們走。她偏拿著一個孝字來壓姑娘。」
黛玉笑道:「外祖母自是不放,只是有了這藥,她不放也得放。」說著又對紫葉道:「紫葉姐姐,把這藥分出一半裝好了,我自有話與外祖母說。」
正說著話,便聽寶玉在外面對紫鵑囔道:「你放我進去,我要見林妹妹。」
紫鵑把住門,不許寶玉進,口中卻柔柔道:「二爺,姑娘昨晚走了困,如今正歇著,二爺素來最是憐惜女兒家,如何偏來鬧我們姑娘。」
寶玉因吃了酒,這會兒酒勁上來,只覺得心裡心燒一般,只想去親近那神仙似的林妹妹。只一把推開紫鵑,大步跨進碧紗櫥內,口中囔道:「林妹妹,我來陪你啦。」
黛玉面色一沉,怒道:「柳依,把寶二爺請出去。」
柳依高興的應了一聲,她早請看著這個鳳凰蛋兒似的寶玉不順眼了,若不是黛玉拘著,只怕寶玉兒會兒早就被她好好收拾了一通。
柳依上前一步,剛好擋住寶玉的去路,指風一掃,寶玉腳下一軟,一個倒仰向後摔了出去,所幸碧紗櫥裡鋪著極厚的波斯長毛毯子,寶玉腦袋上才不曾摔出個大包來。
只是這一下跌的也不輕,寶玉吃疼,坐在地上又哭又囔,叫道:「疼死我啦。」
黛玉見寶玉跌得四腳朝天,樣子極其好笑,忍不住抿嘴一笑,輕道:「表哥想是吃醉了,走路都走不穩,紫鵑,還不請表哥的丫環們來接了表哥回去好生伺候著。「
寶玉見黛玉淺笑,白玉般的臉上現出一點粉紅,比平日裡竟多了一份嬌媚,那裡還肯離開,涎著臉爬起來便要往黛玉身邊湊。柳依又是指風一掃,寶**一軟便又跌坐在地上。剛巧紫鵑把襲人叫了來,襲人一見寶玉跌倒,立刻誇張的叫道:「哎呀我的二爺,你怎麼就摔著了,可是摔傷了沒有,這地上涼,可別冰著……」
襲人上前小心翼翼扶起寶玉,寶玉猶叫道:「襲人,扶我到林妹妹那裡去。」襲人知道王夫人極不喜黛玉,況她也有私心,便道:「二爺,你吃醉了,快回去歇著,回頭著了風又要囔頭疼。」說著也不管寶玉的意願,一陣風似的將寶玉扶了走。
柳依等寶玉走了,方捂著肚子笑道:「還真是夠傻的,這樣摔都摔不醒他。」
黛玉笑笑,讓雪雁帶著人將自己的東西一一收拾著,她自己帶了紫葉和柳依兩個人出了碧紗櫥,往賈母房中去。
賈母見黛玉來了,自是滿臉帶笑,慈愛的說道:「玉兒,可歇好了?」
黛玉淺淺笑著,拿過那盒人參養榮丸道:「外祖母,這是二舅母送給玉兒的人參養榮丸,說是用極好的山參所制。」
賈母點點頭道:「你二舅母也是有心的,她看著你身子弱,自是要多照顧你一些,這原也是應當的。」
黛玉輕輕道:「正是呢,二舅母要管家,原是極忙的,怎可為了黛玉之事給二舅母多添麻煩。這次煩二舅母配了藥,已是不敢當了,日後萬不可讓二舅母如此費心。」
賈母笑著道:「玉兒說這話就見外了,這裡是你的家,你二舅母照看你也就應當應份的。」
黛玉的手壓在那盒子人參養榮丸上,輕聲道:「可是黛玉不敢當,讓二舅母如此費心,黛玉很不安,也不敢再住下去,爹爹送黛玉來京,原是讓黛玉守制讀書,盡人女之職,黛玉不敢不遵父命,就在這兒向外祖辭行,這就要家去了。」
賈母一楞,眼神落到那盒人參養榮丸上,目光陡然一跳,轉瞬便換了哀傷的表情,哀哀道:「玉兒,你就是不願多陪陪外祖母麼?」
黛玉正要說話,便聽鳳姐急匆匆的走進來,對賈母道:「老祖宗,奉國夫人過府拜訪。」
悠于 2015-4-7 11:47
第三十二章 護弱女雲初一言驚賈府
「奉國夫人?」賈母心裡咯登一下,榮寧兩府與奉國夫人皆未曾有過往來,如今她驀然至此,所為何事?只是這會兒已經沒時間去細想這些,賈母只得急忙說道:「快迎!」
賈母帶著刑王夫人鳳姐親自迎至中門,只見一個眉目極冷神情寒俊的緇衣女子站在門前,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尼姑隨侍左右。*
奉國夫人一向深居簡出,除過賈母早年間曾見過她一面,其他賈府之人都不識得她。見只是個尋常的緇衣女子,也無鸞駕僕從相隨,刑王等人心中不免有了幾分輕忽,心中將這奉國夫人看低許多。
賈母上前拜道:「老身賈史氏率闔府女眷拜見奉國夫人。」賈母只是三品的誥命,而奉國夫人是正一品的身份,賈母對她理當大禮參拜。奉國夫人云初只是淡淡道一句:「賈太夫人不必多禮。」便一句也不再多說。
一眾人將奉國夫人迎至中堂,賈母側身坐在下方相陪,因聽說過這奉國夫人最不喜與人客套,便直接笑著問道:「不知夫人光臨寒舍所為何來?」
奉國夫人神情極淡的說道:「我來不為別事,只為來接林御史家的千金,請賈太夫人請林姑娘出來。」
賈府眾人不由得一楞,她竟然是來接林黛玉,真真奇怪。王夫人在一旁道:「夫人這話可說得奇了,如何就來接我們府裡的外甥女兒,讓人聽了還道我們委屈了外甥女兒,還得要外人來替她出頭。」
奉國夫人掃了王夫人一眼,便看向賈母。賈母老臉一紅,這個兒媳婦原來還是個曉事的,自打她的女兒進了宮,便氣焰高漲,只當自己真是就成了皇上丈母娘,完全沒了規矩禮數。這奉國夫人原是皇上的奶娘,當今皇上幼時屢被奸人設計,都是靠了這奉國夫人機智才能化險為夷。皇上登基後便封她為奉國夫人,只是不知為了何事,這奉國夫人竟然帶髮修行,遠遠的避開朝廷,從來不與任何親貴們交接。
「住嘴,夫人願意見玉兒,原是我們的福份,你多什麼嘴,還不快給夫人陪罪。」賈母厲聲喝斥著,卻讓王夫人吃了一驚,老臉漲的通紅,再不想賈母居然當著外人,當著刑夫人鳳姐婆媳及一眾下人僕婦給自己沒臉。只是此時就算她心裡再有怨恨,也得依著賈母的話給奉國夫人賠罪,否則一頂不敬翁姑的帽子扣下來,她便是犯了七出之條,縱是賈母命賈政休了她,也是活該。
奉國夫人也不愛看這婆媳倆個惺惺作態,只冷冷道:「請賈太夫人請林姑娘出來一見。」
賈母只得讓鴛鴦去自己的內房請黛玉出來。黛玉因正說著要回家,卻被奉國夫人請來打斷了,心裡正不高興,嘟著嘴和紫葉發著小脾氣。聽鴛鴦一說奉國夫人要見她,心中越發覺得沒意思,懶懶的在紫葉柳依的陪伴下,款款走到正堂來。
奉國夫人見以黛玉,神情有些激動,嘴唇輕顫著,想是要說什麼。黛玉上請見禮,卻被奉國夫人一把拉到懷中,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著她,奉國夫人的眼中落下了點點淚水。
黛玉嚇了一跳,不知這和善的夫人為何如此激動。只是天性的善良讓黛玉輕聲道:「夫人,不要傷心。」
奉國夫人拉著黛玉,對賈母道:「賈太夫人,請借靜室一間。」
賈母覺得奇怪,黛玉與奉國夫人兩個人應該是不認識的,如何又般親近?只是奉國夫的份位在那裡,她不得不聽。只好命鳳姐將自己平日禮佛的小佛堂收拾了,讓奉國夫人和黛玉去那裡說話。
奉國夫人緊緊拉著黛玉的手,好似生怕她不見一般,二人進了佛堂,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聽到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過了一會兒,奉國夫人牽著黛玉的手走了出來,兩個人的眼睛都是紅紅的。
黛玉上請俯身拜倒,對賈母道:「多謝外祖母關心黛玉,特意接了來,只是黛玉當遵父命為母守制,況夫人也要去我們家為娘親念往生咒,黛玉身為主人,自不能不在家。今天便辭了外祖母家去,請外祖母多多保重。」
賈母知道此時她再也不能留下黛玉了,只得長歎一聲,哀哀的說道:「玉兒,原想著你小,你父親又不在身邊,讓你住到外祖母身邊也能多些照應,如今既是奉國夫人要為我苦命的敏兒超度,自是再好不過,外祖母也不能攔著你的一片孝心。只是玉兒,日後還當常常來看看外祖母,多陪伴於我才是。外祖母年紀大了,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去見敏兒,到時見了她,外祖母也好有個交待。」
紫葉柳依聽到賈母口口聲聲的說著敏兒,心裡極為不屑,哪裡有這樣的外祖母,不說多疼外孫女兒一些,反還處處惹她傷心。可見這賈府裡是沒有一絲真情的,還是趁早離了這裡才好。
黛玉眼中蓄淚,只是強忍著不讓淚水滾落下來,好一陣子,她抬起頭,眼神清亮,看著賈母輕輕道:「外祖母,請不要說娘親苦命,娘親一生得了爹爹的敬重愛護,雖然黛玉沒有兄弟,可爹爹從不曾想過納妾,娘親身子不好,爹爹想盡一切辦法,不惜花重金四處尋求靈藥,娘在時,每日都是笑著的,從來都沒有過一絲哀愁,娘親不苦。」
賈母沒想到黛玉竟然說出這一番話來,她的心被狠狠的撞擊著,敏兒竟然覺得不苦,她本可以做娘娘,甚至是做皇后,卻只嫁了個小小的探花郎,她居然覺得自己不苦,這怎麼可以,她怎麼能夠覺得自己不苦。賈母一生精於算計,窮畢生之心力,求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富貴,當年二兒媳暗地裡做下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裝糊塗,並且也暗暗希望二兒媳婦能成事,讓敏兒嫁到宮裡去娘娘。只是這個兒媳實在太沒用,竟然沒能成事。賈母心裡,是一直都遺憾的。雖然以後許多年中,敏兒給她送來不少財物,只是那份她最渴望的富貴,敏兒卻一直不肯給她。
王夫人聽了黛玉這番話,心中越發著惱。是了,她賈敏不苦,任著自己的性子,不知羞恥,不聽尊長之話,竟然自作主張要嫁什麼探花郎。枉費她用了那些心機,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別人坐享那份無極的富貴,而自己卻只能做一個小小的工部員外郎的妻子,連個拿得出手的誥命都沒得到。她是不苦,她該死,早就該死,當年就該死!王夫人恨恨的想著,面色也顯得猙獰起來。她的眼前恍忽,黛玉在她眼中變幻成賈敏的樣子,王夫人衝上前捉著黛玉的雙肩,搖著她喊道:「你為什麼不聽我的,為什麼不聽我的,那潑天的富貴你也敢不要,你憑什麼,不就是生得狐媚麼,你算個什麼東西……」
黛玉被王夫人的猙獰嚇住了,柳依見王夫人困住黛玉,也不管是不是犯上,衝上前劈手將王夫人震開,直將她震得後退十數步,一屁股摔到地上,哎喲叫著爬不起身來。
賈母面色鐵青,再不想這個兒媳婦竟然在這種當口發狂,讓奉國夫人看了個正著,若是奉國夫人去告上一狀,賈府可是得吃不了兜著走。黛玉被嚇得面色煞白,心疼的奉國夫人忙上前摟住她,輕輕拍著,柔聲撫慰著,等黛玉平靜下來,才抬頭看著賈母沉聲道:「賈太夫人,此事府上必得給我一個交待,玉兒娘親雖然不在,可也容不得別人這樣欺負,她是堂堂帝師千金,論身份你們誰也高不過她,辱罵親貴是個什麼罪名,你們自己看著辦,自到有司去領罰也就罷了。若是執意偏坦,少不得本夫人要進宮見一趟皇上請道旨意。」
賈母心中暗暗叫苦,可王氏畢竟還是她的兒媳婦,為了賈家的面子,她還得求奉國夫人放過王氏這一回。剛顫微微的跪倒,便聽王氏忽然大叫道:「見皇上就見皇上,誰還怕了,我們家出了位娘娘,她如今最得皇上的寵愛,一但坐了胎,必是一宮主位……」
奉國夫人聞言冷笑一聲,淡淡道:「元答應觸怒太后,已被貶為坤寧宮的宮女,賈王氏,不要再做那春秋大夢。」
此言一出,如驚雷炸響在賈府上空,賈母頓時驚得跌倒在地,王氏更上驚心,大喊一聲:「不可能」便一個倒仰厥了過去。刑夫人還好些,王夫人素來藉著元春在宮之勢,對她處處排擠打壓,如今聽了這個消息,她心中竟有種難以名狀的暢快的感覺。鳳姐見賈母和王夫人雙雙跌倒,正忙著救她們,一進顧不上去想什麼。一個靠後站著的小丫頭子聽了這些話,趁人不注意,悄悄了退了出去,飛快的向梨香院跑去。
賈母被扶到榻上,鴛鴦給她撫著前胸後背,幫著她順氣,好一陣子,賈母才緩過氣來,顫聲問道:「我的元春真的被降了位份?」
奉國夫人冷冷一笑道:「若是賈太夫人覺得答應也是一種高貴的位份,那麼就是的,元答應被降了位份,如今只是坤寧宮裡的一名最底等的宮女。」
賈母聞言心頭大慟,大哭道:「我可憐的元春呀……」
刑夫人拔下髮簪狠狠紮了王夫人的人中,劇烈的疼痛和濃烈的頭油味將王夫人折騰醒了,她一醒過來就撲到賈母面前,大哭道:「老太太,這可如何是好,您要想法子幫幫元春呀!」
賈母老淚縱橫,一時什麼都想不到。奉國夫人冷眼看著她們,黛玉雖小,卻也沒被剛才的陣仗嚇著,只靜靜站著,一言不發。正月十五赴過宮宴之後,紫葉將元春下藥加害黛玉之事對黛玉細細說了。黛玉本就對這個大姐姐沒有絲毫感情,又聽得她要害自己,自然是再不會認她是自己的大姐姐。如今聽了她被罰,也只在心裡歎一聲,天理昭昭為惡的必有惡報罷了。
奉國夫人牽著黛玉的手,對賈母道:「賈太夫人府上有事,本夫人便不再打擾了,告辭。」說著便和黛玉昂然離去。
賈府正堂上如今亂成一團,鳳姐又要照看賈母,又得顧著王夫人,一時竟是手忙腳亂,只偷空草草送了奉國夫人出門,便打發人去請老爺們來,速速商量對策。
「雲姨,您怎麼知道我在賈府?」黛玉與奉國夫人同乘一輛車,窩在她的懷中輕聲問道。方才雲初只是給她看了賈敏的一件信物,並且賈敏當日也和黛玉提到過雲初,所以黛玉才會放心的跟著雲初離開賈府。
雲初對別人冷,對黛玉可溫柔的多,她淡淡笑道:「是北靜小王爺水沐求我來接你的。太妃今日帶了斯麗兒去廟裡還願,一時回不來,沐兒又擔心你,所以特意央了我來接你。」
黛玉聽了這話,撅起小嘴道:「原來臭木頭還想著要接玉兒,玉兒還以為他不管玉兒了呢。」
雲初失笑道:「臭木頭?玉兒呀,天下大概也就你敢這麼叫。你可知道,沐兒是滿朝親貴裡脾氣最壞的一個。若是別人敢這麼叫他,早被他發配三千里了。」
黛玉才不在意,只拉著雲初道:「雲姨,我們這裡去哪裡?是送玉兒回家麼?」黛玉坐在車裡,眨著眼睛問道。雲初卻只笑著,並不回答她。
車身一震,黛玉往後一聳,緊接著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道:「玉兒,又說沐哥哥壞話,枉費沐哥哥擔心你,還特意去求了雲姨。」
水沐的聲音自車外響起,黛玉驚呼一聲,便向那個聲音撲去,水沐抱著撲出來的黛玉,嚇得臉都發了白,忙道:「玉兒,怎生這麼淘氣,回頭摔著可怎麼好!」
黛玉甜甜一笑道:「沐哥哥才不會讓玉兒摔著。」那滿心的信任讓水沐心頭一暖,緊緊抱著黛玉,水沐憐惜的問道:「玉兒,可是委屈了?」
黛玉緊緊扒著水沐,像一個小無尾猴似的粘在他的身上,也不說話,只是閉著眼睛用心感受水沐的體溫和心跳,在賈家,她處處小心,雖然不到兩天,黛玉卻覺得像過了兩年。
「姑娘在那賈家可是受了委屈,老太太一直用親情拘著姑娘,二太太明裡暗的刺著姑娘,還有她那個外甥女,一副目中無人的輕狂樣子,還問要教訓我們姑娘,還有那個寶玉,簡直是沒皮沒臉,姑娘明明討厭他討厭的要命,偏他還覺得自己是個香棒棒,總往姑娘這裡湊。害得姑娘很哭了幾場。」
雪霏的口齒極其利落,不得別人反應過來,便已嘰嘰呱呱說了一大通。水沐聽了這些話,面色陰沉如寒冰,黛玉窩在他的懷中,明顯感受到這種情緒,不由抬起頭嘟著嘴抱怨道:「沐哥哥,不要變成大冰塊啦。」水沐嘴角牽動,微微一笑,也只有在他的面前,黛玉才能完全不必設防,做回一個與她年齡相符的天真小女孩。
第三十三章 攀富貴榮國府裡算計深
「老太太,這信兒可是真的,咱們家大小姐真的被貶為宮女?」賈赦既喜又憂,喜得是王氏再不能仗著元春的勢欺壓於他,憂的是沒了宮裡的靠山,以後日子就難過了。
賈母點了點頭,剛才她已命賈璉托了門路找了宮裡的太監,許了他好些銀子,那太監才透露了些消息。元春的確是被貶為宮女,只是這遭貶的原因卻又使得賈母心中存了一絲的希望,畢竟元春是因為得了皇上的寵愛遭妒忌才被貶的,只要聖眷不衰,元春便能有翻身之日,這可比犯了什麼錯被貶要強上許多。
賈赦心中一涼,攤手道:「完了完了,原說家裡數大小姐生得最好,入了宮是必得聖寵的,如今竟然如此不小心謹慎,偏被貶了。這下完了,不指著大小姐能拉拔家裡,只要能不被她連累,便謝天謝地了。」
王氏聽了這話,恨得咬牙道:「當日送元丫頭進宮,大老爺比誰都緊著上心,還特特找了忠順王爺,如今元春被發到皇后宮中當差,大老爺不說再去找王爺求情,求皇后娘娘復了元春的位份,反而說這種風涼話,元春被降了份位,於一大家子有何好處。」
賈政愁眉苦臉,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當日裡他並不想送女兒入宮,無奈自老太太以下,賈赦,王夫人皆是一雙眼睛只盯著宮裡的富貴,由不得他不同意。如今元春被貶,他不過是個恩賞的四品員外郎,又能有什麼法子幫了去。
賈母見了兩個兒子的情形,心中發涼,這樣的兩個人,如何頂得起國公府的生計。若要長長遠遠的保著這一份榮華富貴,少不得要想其他的法子。眼前最重要的是讓元春升了份位。於是緩緩開口道:「元丫頭被貶,並不是犯了什麼錯,原是因為得了皇上的寵幸,在宮裡遭了妒才會致此。」
此言一出,賈赦臉上立刻愁色頓去,忙道:「原來如此,只要大姑娘坐了胎,還怕升不得位份麼,既是如此,咱們也不必太擔心,總歸是時日到了便行。」
王夫人聽了這話,亦是一片歡喜替了滿天愁雲,忙忙的說道:「既是承了寵,那便好了。咱們娘娘素來靈巧可人,必是得了皇上的歡心才礙了後宮的眼,說起來,後宮的貴主兒那一個是好相與的,娘娘手裡又不寬綽,可得想個法子給娘娘送些銀錢進去,也好上下打點,若果是坐了胎,可不能再累著了。」
賈母點頭道:「你說的很是。」
賈赦一聽忙搶著道:「大小姐進宮,原給她帶了十萬兩銀子,家裡如今也不富裕,如何還拿得能那一大注銀子。」
王夫人急道:「如何能不給,這宮裡上上下下那一處打點不到都不行,便是皇后娘娘那裡,多送上一些,也能讓咱們娘娘日子好過一些。娘娘好了,咱們這一大家子也有了靠山,素來大老爺也是以貴戚自居,如何能捨不得這一點子銀子。」
賈赦被王夫人堵得說不出來,他在外面仗著元春在宮裡,也沒少做欺男霸女之事。因賈赦在場,刑夫人平素是不敢說話的,可見賈赦被王夫了堵了回來,心裡實在是捨不得銀子,便道:「二太太這話說原也在理,只是前年大姑娘進宮,家裡四下裡湊出十萬兩銀子,如今還拉著幾處虧空,那裡還有銀子給大姑娘使費。」刑夫人實在看不上王夫人一口一個「咱們娘娘」,不過就是個被皇上睡了的小宮女,也敢自稱娘娘,真真是可笑。後宮嬪妃為數不少,也沒見那個就懷了龍胎,偏就這元春就能坐上?
王夫人急著看向賈母,軟著聲音問道:「老太太,咱們娘娘可是為了這一大家子才進的宮,您可得給她做主。」
賈母四下掃視一周,見賈赦一心只想著錢,賈政一副漠然的樣子,刑夫人眼裡藏著妒忌與不甘,王夫人倒是真情流露,眼巴巴的盯著自己,彷彿自己就一座金人。再看鳳姐李紈,一個垂手肅立不語,全不似平時那般插科打混,一個形如槁木,不過是裹了一層綺羅。這偌大一家子,竟然沒有一個能主事的。
賈母歎道:「元丫頭的事情是大事,我這裡能給元丫頭三萬銀子,大太太,你只出一萬罷了,二太太你出兩萬,湊六萬兩銀子給元丫頭遞進去。也好讓她打點。」
王夫人一聽這話,立刻笑道:「可是老太太最疼咱們娘娘的。兒媳這就去辦。」
賈赦聽不樂意了,上一次從官中出了十萬兩銀子,還不是從他的口袋裡掏出去的,他已是肉疼的直吸涼氣,如今要他拿出自己的私房,還不如一刀殺了他來得痛快。「老太太,兒子如何有這些銀子,兒子的俸銀有多少您也知道,她也比不得二太太,有豐厚的嫁妝和殷實的娘家,我們如何能拿得出這麼多來。」
王夫人急道:「大哥往日裡買個丫頭都是八千一萬的花,如今有了正事,如何偏捨不得了,娘娘好了,還怕沒有銀錢進項。」
賈政不耐煩的說道:「吵什麼,那是為了你的女兒,偏還如此斤斤計較,你若是有的,便送給元春,若是沒有便也罷了,偏在這裡吵的一家不得安生。」
王氏被搶白的沒臉,只能狠狠的剜了一眼侍立在賈政身後的趙姨娘,強道:「咱們娘娘原是為了這一大家子……」
賈赦搶過話頭道:「銀子我們卻是拿不出,不過我與王爺還有幾分交情,不如我這裡去求王爺,走走皇后娘娘的路子,保準比送銀子還管用。」
王夫人還要再說話,賈政眼一瞪,大聲道:「好了,就依大哥。你休再多言。」賈母見兩個兒子已經達成一致,便不想再說什麼,只是讓鴛鴦去取了三萬兩銀子給了王夫人,只讓她去打點。
從賈母的上房退出來,王夫人快走兩步跟上賈政,原想著和他商議商議,不料賈政掃她一眼,沉聲道:「還不去打點,跟著我做甚。」弄得王夫人好生沒臉。又見賈政臉色柔和下來,對趙姨娘道:「翠兒,今晚我歇在你房裡。」王夫人心下妒恨不已,咬著牙擰著帕子看著趙姨娘搖搖擺擺的同賈政去了她自己的屋子。
回到自己的房中,王夫人心中憤憤難忍,隨意指了一事,將生得嬌俏媚人的金釧兒責打了一通,罵上數句狐媚子小妖婦,方才出一口惡氣。
王夫人這些年來明暗裡也也存下極大一筆銀子,只是這些體已她要留給寶玉,這會子要拿出幾萬兩銀子,也是極肉疼的。想了一會兒,王夫人便讓彩雲去請薛家姨太太,她家是皇商,素來是極有銀錢的,想來借一些來使用,妹子必不會抹了自己的臉子。
梨香院裡,薛姨媽對寶釵道:「釵兒,你宮裡的大姐姐被貶,只怕是你選秀的事她幫不上了。」
寶釵卻道:「聽說大姐姐是承了寵才被貶的,有皇上的寵幸,大姐姐遲早會升了份位,若是咱們這會子幫一幫姨媽,姨媽焉能不念咱們的好兒,到時和姨媽說,選女兒入宮還能幫襯大姐姐,總比外人去爭寵來得強,姨媽必也是願意的。」
薛姨太太歎道:「還是我的釵兒想得長遠。」
寶釵又道:「姨媽必是要給大姐姐送寶物銀錢,咱們家又是皇商,若是尋兩個稀罕物事兒主動送去,姨媽必定高興。咱們如今在這府裡住著,全指著姨媽,可不能失了姨媽的歡心。」
「釵兒說的是,只是咱們家比不得從前了,若是在以前,幾萬兩銀子只是小意思,只是如今……」
寶釵咬牙道:「媽,咱們只把那枝白玉珊瑚和榴開百子的青玉插屏送過去吧,這兩樣東西算起來亦要一萬兩銀子,姨媽那裡也說得過去了。」
薛姨太太歎了口氣道:「那原是想留給你做嫁妝的,如今也只好暫且如此,若日後你能得了富貴,也是值得的。」
娘倆正說著話,便聽彩雲在外面叫道:「姨太太在家麼?」
寶釵聞聲出門應道:「在,是彩雲姐姐麼,快請進來坐一坐。」
彩雲進了門,行了個禮便道:「太太請姨太太寶姑娘過去說話。」
寶釵心知是為元春之事,便笑道:「彩雲先去回太太,就說媽和我馬上就到。」
彩雲自去回王夫人,寶釵同薛姨太太開了箱子,將白玉珊瑚和榴開百子的插屏取出來,命兩個小廝抬了向王夫人的院子行去。
王夫人一見薛姨媽,便抹著眼淚道:「妹妹,你外甥女兒在宮裡可受苦了,她承了皇上的寵,遭了妒,竟被貶了份位。」
薛姨太太拉著王夫人的手道;「姐姐萬萬不要傷心,大姑娘得了皇上的寵,原是好事,有朝一日坐了胎,還怕升不了位份。」
寶釵上前親熱的挽了王夫人道:「姨媽,才在家裡整理箱籠,可巧找到一枝三尺高的白玉珊瑚和一座榴開百子的插屏,最是適合大姐姐用不過了。今兒特特給姨媽送來,請姨媽不要嫌棄。」
王夫人喜出望外,忙摟著寶釵道:「我的兒,可見你是個最貼心的,你大姐姐若是好了,必不能忘了你。」
寶釵粉臉微紅,點頭言道:「大姐姐原是一家子的指望,咱們不幫襯著又有誰來幫襯。只是咱們家不過是皇商,雖富卻不貴,也不能幫大姐姐更多。」
王夫人急忙道:「我的兒,你有這心就比誰都強。那起子人雖說是一家子,卻還不如你這般曉事理。」
寶釵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一事,便對王夫人道:「姨媽,聽說那林姑夫曾做過帝師,想來他說話在皇上那裡很有份量,若是他能為娘娘說上幾句話,怕不比什麼都強。」
王夫人聽了這話,恨恨道:「快別提這個人,若不是他,咱們家裡早就富貴無雙,當年若不是他橫插一桿子,賈敏早就嫁到宮裡去,依著先太子的心,如今怕是連太后都能做得。」
寶釵淺笑著對王夫人道:「姨媽,現在可不是計較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如今大姐姐的事最重要,那林姑夫遠在江南,一時也說不上話,可林妹妹在京裡呀,聽說還去了宮裡赴宴,想來是很得上面歡心的,若是她去為大姐姐求上一求,想來復個份位不是什麼難事。」
王夫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忿忿道:「那林丫頭雖小,可性子卻硬,只怕是不能聽我的話。」
薛姨太太聽這話忙道:「姐姐是這府裡的主事之人,又是那林丫頭的舅母,俗話說母舅大過天,她如何能不聽,何況她隻身一人在這裡,姐姐略用些手段,她還不就得由著姐姐拿捏。」
王夫人恨恨道:「老太太極縱著那個丫頭,如今她又被奉國夫人接了去,若是還在府裡,自然是好辦。」
寶釵接口道:「這有何難,趕明兒指著什麼事把她再接來也就是了。她原是個晚輩,長輩有事叫她,她如何敢不來。」
王夫人想了想,也沒想出能有什麼事可以做借口去接黛玉,畢竟她剛走了還不到一日。現在打發人去接,讓人瞧著也不對勁兒。
見王夫人擰眉,寶釵卻笑道:「姨媽可是忘記了,過幾日就是三妹妹的生日,只說是請她來姐妹們親香親香,想來她必是願意的。」
王夫人正恨著趙姨娘,聽了這話,沉著臉道:「只能便宜那個丫頭了。下賤奴才肚子裡出來的,能有什麼好東西。若不是釵兒這話,再不與她這個體面的。」
薛姨媽笑道:「姐姐何必生氣,不過是個妾生的,還不是由著姐姐拿捏,何況她生得又好,若是進了那家王府,亦能與姐姐帶來些好處。」
王夫人點頭道:「妹妹這話也在理,素日裡我厭著她那個娘,很是不愛搭理她,不過三丫頭倒也是個曉事的,總也遠著趙姨娘,日後對她好些也就是了。」
又說了一陣子閒話,薛家母女才辭了王夫人回梨香院去。路上,薛姨媽問道:「釵兒,你不是極看不上那個林丫頭,如何還讓給你姨媽出那種主意?
薛寶釵淺淺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輕聲道:「媽不知道,那林丫頭可是塊寶。她家既富且貴,皇上和北靜王爺是她的師兄,這樣的人,咱們一定要利用起來,若是不被利用,就一定要毀了她!」
第三十四章 喜得孕鳳姐方知險噁心
「王爺,那賈家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馮紫英一面摘下頭上的青紗面巾,一面對書房中的水沐大聲說道。
水沐知道這馮紫英素來是個話癆,便一聲不吭,只等著他自己往下說。果然,馮紫英見水沐依舊看著書,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好摸摸鼻子繼續往下說道:「她們聽說元答應被貶為宮女,正想著法子要往宮裡送錢,還要找忠順王爺去皇后那裡求情,要復了元答應的身份。」
水沐嗯了一聲,繼續看書,馮紫英小聲嘀咕道:「每次都是這樣,對我們就一句話不肯多說,偏見了玉兒姑娘就說起來沒完。」
水沐眉毛一挑,狹長的鳳眼瞟著馮紫英,嘴角牽起一絲斜斜的笑意,冷冷道:「西山大營缺人了。」
馮紫英一楞,心想,又關西山大營什麼事?忽而反應過來,忙跑到水沐面前,腆著臉陪笑道:「我的好王爺,可千萬別呀,您只吩咐下來,奴才水裡火裡萬死不辭。」西山大營是由和馮紫英最不對盤的,馮紫英的大哥馮南英統率,這馮南英最看不得馮紫英一天到晚吊兒啷當的樣子,總想把他拎回西山大營,好好磨磨他的性子,無奈馮紫英滑的如泥鰍一般,總是讓這個大哥捉不著他,不過他也最怕這個黑面神大哥,若是落到他的手裡,那不是一掉幾層皮能解決的,少不得要被操練下去半條命。如此馮紫英自然要狠狠討好水沐,免得被踢到西山大營,那馮紫英眼中的人間地獄。
水沐哼一聲,眼光移回書上。馮紫英向來喜歡耍寶,假裝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又道:「奴才還打聽到,那薛寶釵給賈王氏出主意,讓她來找玉兒姑娘,讓玉兒姑娘為賈元春向求情。」
馮紫英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見水沐那冷颼颼目光箭一般飛了過來,直讓他出了一身的白毛汗。馮紫英緊緊閉上嘴,偷眼看著水沐,見水沐太陽穴輕輕跳動,顯見得心裡很不高興。馮紫英想了想,也沒想出自己說錯了什麼,便又接著說道:「玉兒姑娘……」
水沐忍無可忍,一把揪過馮紫英,貼在他臉上吼道:「玉兒也是你叫的!」他在這邊吃了半天的醋,那個闖禍的人還渾然不覺,真真是氣死他了。
馮紫英被水沐吼得一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敢情鬧了半天,王爺竟然是在生這個氣。不怕死的咧嘴一笑,馮紫英忽然感覺這天竟是如此的月白風清,簡直讓人太舒服了。
水沐臉上騰起可疑的紅雲,吼道:「有話快說,說完快滾。」
馮紫英也不敢真的將水沐惹毛了,只得忍著笑道:「賈王氏要以給他們府裡三小姐過生日為由頭,請玉……啊不……請林姑娘過府,趁便要求林姑娘為賈元春在皇上面前求情,那薛寶釵最不是東西,居然說林姑娘既富且貴,若是林姑娘不能為她所用,她就要害了林姑娘的性命。」
「啪」的一聲,水沐手中的玉桿湖筆被他捏成兩段,一抹暴戾的神色湧上他的眼睛,水沐沉聲重複道:「她要害了玉兒?」
馮紫英自跟了水沐,就沒見過他如此暴怒過,立刻收起臉上嘻皮笑臉的神情,正色道:「是,奴才正是聽那母女二人這麼說的。」
水沐怒極,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這個賤人有什麼手段,也敢來害我的玉兒。一個小小皇商,也敢如此放肆!紫英,一個時辰後我要看到所有關於薛家的資料。」
馮紫英答應一聲,一抹身影如魚一般游入夜色,轉瞬便消失無蹤。
水沐的眼睛又顯出了暗金色,他在書房里長身而立,凝視著漆黑的夜空,忽然冷冷道:「憑你是誰,也休想動玉兒一根頭髮。」
黛玉正在自己家裡,開心的窩在雲初的懷中,聽她說著那些娘親年輕時候的事情。雲初顯見得極疼愛黛玉,只撿那些有趣的事情說與黛玉,至於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則是隻字不提。
「雲姨,如何我們在江南那麼多年,你都不去看我們?」黛玉枕著雲初的腿,雲初的纖纖十指輕柔的穿過黛玉烏黑的青絲,黛玉閉著眼睛愜意的問道。
雲初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如果不是為了黛玉,她不會出那間庵堂一步,自打她可憐的小女兒失蹤後,雲初一直陷於深深的自責之中,所以才帶髮修行,為的就是給那失蹤的女兒祈福,但願她不會有太多磨難,平平安安的過一生。
這種傷心的往事,自己一個人承受就好,沒必要讓黛玉也跟著傷心。於是雲初便輕聲道:「雲姨發了願要帶髮修行,所以」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轉了下身子,便在雲初身邊睡著了。看著黛玉恬靜的睡容,雲初好似又看到賈敏一般。黛玉生得極像賈敏,比賈敏又多了幾分仙靈之氣,眉間那一抹淡淡的哀愁更是象絕了賈敏。如何這小小的孩子竟有那麼多的心事,便是在睡夢中,亦不能展開眉頭。輕撫著黛玉柔嫩的小臉,雲初心中暗道:「玉兒,雲姨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把你奪走。」無形當中,雲初把黛玉當成了她那失蹤的小女兒。
次日一早,鳳姐被王夫人打發著早早來到林府,柳依一聽賈府又來人,不由得柳眉倒豎,怒道:「她們還有沒有個消停,姑娘才回家,她們便又來,不見不見,真真是煩死人。」
春纖拉住柳依,笑道:「你這個暴炭脾氣也得改一改,這璉二奶奶人還不錯,對咱們姑娘也是真心實意,許是有什麼事,總是見她一見才是。反正這會兒子姑娘還睡著,咱們去見她也是一樣的。」
柳依哼一聲,悶悶道:「要見你們去見,我是不愛見那賈府之人的。」
大家都知道柳依的脾氣,也沒誰強要她去,只將她留在房裡,紫葉同春纖雪霏她們幾個到前面會客。
鳳姐見黛玉並未出來,面色絲毫不變,紫葉客氣的問道:「姑娘睡得沉,還沒起來,不知二奶奶有什麼要緊的事,這樣急著來?」
鳳姐知道這幾個丫頭對自家是不滿的,雖然有老太太護著,可黛玉在賈府住得仍然很不舒心,要不也不會幾次提出要回家了。因陪笑道:「昨兒林妹妹走了,老太太很是哭了一場,說是連嫡嫡親的外孫女兒也留不住,原是最親的親人,如何就生分成這樣了。」
雪霏口齒最是伶俐,當即笑道:「說什麼生分不生分的,咱們姑娘自小也沒在老太太跟前住過一日,這話可說不著。若果老太太是心疼咱們姑娘的,如何偏由著那寶二爺來鬧我們姑娘,我們姑娘雖然年紀小,可也是我們太太親自教養的,最是懂禮守節,那寶二爺衝撞了姑娘,老太太一句話也不曾說過,反倒是樂見其成的樣子,難道咱們姑娘身份反比那寶二爺低,還得由著他不成。」
鳳姐被搶白的臉色發紅,對於寶玉總是廝混於內緯,她也是極看不慣的。如今小小的年紀,都已知道去吃漂亮丫頭嘴上的胭脂,與丫頭們拉扯夾纏不清,這若是長大了,還不真的成個色中餓鬼。老太太的心思那麼明顯,任誰都看得出來,分明是想讓兩個玉兒親上做親,好承繼榮國公的血脈。只是老太太是長輩,她只能在心裡不滿,嘴上是斷斷不能說出來的。
鳳姐苦笑道:「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原想著她們姑舅兄妹,理應更親近些才是。」
紫葉淡淡道:「二奶奶這話說著不像,古訓便有男女七歲不同席,便是親兄妹亦是不行,何況是表兄妹。也許賈府規矩與別家不同,可我們林家世代以詩書傳家,再再容不下這種事的。」
鳳姐心中發苦,她就知道,這林府不是這麼好進的,這不,來了這半天,正事一字還沒提,便被搶白了一通。而且紫葉雪霏說的字字有理,縱然她口才了得,卻也說一個字也反駁不了。
王嬤嬤從外面走了進來,淡淡笑著說道:「你們這幾個丫頭越發沒有規矩了,二奶奶是客,如何竟這樣招呼?」又道鳳姐歉意的笑道:「二奶奶別見怪,她們幾個原是太太親自為小姐調教的,心裡眼裡只有小姐,倘有冒犯二奶奶的之處,還請二奶奶多多包涵。」
鳳姐知道這王嬤嬤在林家地位極重,因而欠身笑道:「嬤嬤不必這麼說,她們原是一心護主,我只有讚的份,哪裡說得上冒犯呢。」
因見眾人絕口不提鳳姐的來意,鳳姐只得主動說道:「後日是三妹妹的生日,太太想著林妹妹和姑娘們情份上是極好的,特意命我來請林妹妹,姐妹們也好在一起熱鬧熱鬧。」
春纖嘴角勾起,嘲弄的一笑,輕道:「原來賈府果是與眾不同的,庶出的姑娘可以大張旗鼓的做生日,庶出的小爺卻連飯都吃不飽,真真是來了京城可漲了不少的見識。」
鳳姐被春纖說的滿面羞紅,在王夫人的授意下,她也沒少做打壓趙姨娘母子的事,如今被人說到面上,她自己也覺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當日在家裡做姑娘時,她原也是極有善心的,只是嫁入賈家,被捲入那些子是是非非之中,一顆清清靜靜的女兒心,也蒙上厚厚的灰塵。
王嬤嬤見鳳姐面上尷尬,便和緩的說道:「二奶奶,咱們小姐原在孝中,本不應參加這麼熱鬧的慶賀,到了三姑娘的生辰,我們小姐自當遣人送上禮物,只是參加卻不必了,沒得讓人說我們小姐不孝。」
鳳姐很知道這個禮,她來之前也同王夫人講了,奈何王夫人硬逼著她來,她也沒有法子,只得過來碰這個必碰的釘子。如今這釘子也碰過了,她也可以向王夫人交差了。鳳姐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道:「這話我是傳過來了,去與不去都隨林妹妹,其實往年也不曾給三妹妹好好做過生日,偏今年不知太太是怎麼想的,又不是什麼整生日,卻巴巴兒要做。」
紫葉是個心思極細的人,聽了鳳姐這話,便已起了警覺,知道這必是王夫人又生了什麼害姑娘的主意。心中感念鳳姐的提醒,便對鳳姐道:「多謝二奶奶,瞧著二奶奶氣色不大好,奴婢粗通醫術,可否讓奴婢給二奶奶診診脈?」
鳳姐素來要強,什麼事都不肯落在人後,因此難免虧了氣血,信期亦是不准的,如今算來,已有四十多天不曾行經,她心裡也正疑惑著,聽了紫葉如此說,便笑道:「那就有勞紫葉姑娘了。」
紫葉取過腕枕,細細一聽,先是微笑,後又皺起眉頭,鳳姐不知紫葉為何如此,一顆心緊緊提了起來。
良久,紫葉對鳳姐道:「恭喜二奶奶,您有喜了。」
鳳姐一聽這話,不由喜極而泣,她嫁入賈家快三年了,一直未有所出,為了此事,她沒少受委屈,賈璉也藉著子嗣為由,強要了她一個生得極好的陪嫁丫頭,那個丫頭原有了心上人,鳳姐也允了她年紀一到就放她嫁人的,如今被賈璉強佔了,那丫頭氣性大,一根白練便了結了自己的性命。鳳姐為了這事,重病了一場,傷心了很久,便是到如今,與賈璉之間還仍是彆扭著。賈璉總拿出她無所出來刺她的心,如今有了喜,總算能真正在賈家站住腳了。
看到紫葉的眼中有著淡淡的擔憂,鳳姐心中一緊,抓著紫葉問道:「紫葉姑娘,可是孩子有什麼不妥?」
紫葉仔細打量著鳳姐身上,見她腰間的荷包很是精緻,散發著淡淡的香氣,紫葉便道:「二奶奶,這荷包是誰送您的?」
鳳姐奇道:「如何你便知道這是別人送的?」
紫葉伸手將荷包摘了下來,用針挑開口將香料倒了出來,一一細細察看,不一會兒,便將一些細小的粉末撥到一旁,神色凝重的對鳳姐道:「這荷包二奶奶帶了多久?」
鳳姐想也不想,便道:「這原是我嫁入賈府時二太太特意送的,我愛這荷包精巧,一直帶著,上個月卻不小心丟了,到前幾日二太太說她房裡的小丫頭撿到了,才又給了我。」
紫葉長歎一聲,緩緩道:「二奶奶,看來二太太很不待見您。這此粉末是麝香末,您若不信,只隨便拿了出去到藥鋪子裡請人驗一驗。」鳳姐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氣血全無,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她怎麼能這樣害我?她是我的親姑姑呀!」
再想到自己三年不曾有身孕,只是這荷包丟了一個月,便有了身子,再不能不信的,只是她們原本是親姑侄,如何偏這樣害自己。
王嬤嬤原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看多了這種事情,便淡淡道:「二奶奶,你終究是大房的媳婦,若是大房子嗣多了,來日分家產,二房裡便要吃虧的。」
悠于 2015-4-7 11:48
第三十五章 倍小心夫妻同心保胎兒
鳳姐千恩萬謝的離了林府,路上便命人去請太醫。等回到賈府,太醫已經請了來,正在鳳姐的外房坐著喝茶,賈璉也被鳳姐打發人找了回來,在一旁坐陪。太醫伸手一試,便起身笑著恭喜賈璉道:「恭喜二爺,二奶奶這是有喜了。」
賈璉聞言大喜,抓住太醫的手道:「可是真的?」
太醫笑著拈著鬍子道:「確是有喜了,剛一個多月,這會子正是緊要的時候,二奶奶底子寒,千萬要小心保養才是。」
賈璉忙點頭道:「多謝王太醫,請您開了方子,我這就親自去抓藥。」
王太醫點點頭,坐到一旁開方子,鳳姐的丫頭平兒喜極泣道:「恭喜二爺奶奶,奶奶,總算是好了。」一語未畢,想起含恨自盡的姐妹,平兒忍不住落下淚來。
賈璉只道平兒是歡喜的哭了,反而覺得平兒忠心,又見她如一枝梨花春帶雨,極是嬌俏可人,不禁心癢難耐,大家子裡的規矩,正房奶奶有了身子不能伺候爺,納個妾是再正常不過的。這平兒倒是個美人胚子,若是得了手,嬌妻美妾左擁右抱,豈不是快活死了。
鳳姐一面命人去回老太太太太們,一面命人拿了紅綢子給房裡伺候的下人們做衣裳,賈璉滿面喜氣,自是無所不依。
聽得鳳姐回來了,王夫人便安心坐等,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見鳳姐來回稟,終是坐不住,便打發小丫頭子去鳳姐院子裡瞧瞧。小丫頭子去了不久便滿臉喜色的飛快跑回來,開心的回稟道:「回二太太,二奶奶有喜了,才請的太醫診的脈,這會子正打發人給屋子裡的下人們發紅布做衣服呢。」
王夫人目光一跳,追問道:「是真的?二奶奶有身子了?」
小丫頭子一派歡喜的回道:「真真的,老太太剛得了喜信兒,才往二奶奶房裡去了。」
王夫人心中一沉,面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亦笑道:「可是好事兒,金釧兒,去將咱們極好的藥材補品取來,去瞧瞧鳳丫頭。」
帶著一群丫環僕婦,王夫人浩浩蕩蕩來到鳳姐的院子,只見小小院子裡站滿了下人,有賈母的,有刑夫人的,就連寧府裡的尤氏和秦氏,亦帶著禮物巴巴兒趕了過來。王夫人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素日裡與寧府裡淡淡的,自己有什麼事也不見她們如此慇勤,偏這個侄女兒嫁過來時日不算長,便將上上下下的心全收攏了來,闔家上下誰不說一聲璉二奶奶能幹,自己反而退了一射之地。
鳳姐寬了大衣裳,正依著太醫的話靠在引枕上,臉上溢滿了歡喜的笑容。賈母正坐在鳳姐身邊,拉著鳳姐的手親熱的說道:「鳳丫頭,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可不許再要強,你什麼都別管,只好生養著,想吃什麼只管告訴我,我讓人給你備上,還有璉兒,再不許慪你媳婦,素日裡你總氣她,如今她是雙身子,再不許的。」又對平兒笑道,「你這孩子也是好的,你主子坐了胎,你可要好生伺候著,萬不敢馬虎大意的。她吃的用的,都要小心。等你主子生產了,我好好賞你。」平兒微笑著跪下道:「伺候奶奶原是奴婢的本份,奴婢謹遵老太太的吩咐,萬萬不敢有絲毫疏漏。」賈母點頭笑道,「好,好!」
刑夫人帶笑看著鳳姐,平日裡不喜鳳姐之心也去了大半,只親切的說道:「璉兒媳婦,你如今有了身子,也不能操勞,不如跟我過去,我也好時時照看著些。」
鳳姐自嫁過來,刑夫人就沒這麼和氣的和她說過話,手撫著平坦的小腹,鳳姐心中一時感慨萬分,賈璉聽了卻過來說道:「回太太,太醫方才說了,媳婦的胎不穩,要絕對的靜養,再不敢讓她挪動的。」
刑夫人眼中倒有幾分失望,可仍笑道:「既是這樣,那我每日裡過來也是一樣的。」在這種大家族裡,子嗣是最重要的,鳳姐有了身孕,對大房裡意義極大,所以刑夫人一改常態,對鳳姐也格外的寬容起來。
王夫人聽了這些話,心中不是滋味,可她畢竟是鳳姐的親姑姑,又是叔婆,不能露出一點點異樣的神色來,只上前笑著拉鳳姐的手,鳳姐心中一跳,本能的一縮,王夫人一怔,鳳姐卻笑道:「可是坐了胎,身子也嬌了起來,只這一點點風,便也要打個冷顫。」
王夫人的眼光在鳳姐身上溜了一圈,見她送的荷包不見了,心中頓時起疑,暗自猜測道:「莫不是這個丫頭發現了?」口中卻笑道:「可算是坐了胎,也不枉我日日裡為你誦經拜佛,剛好前兒才得了些好藥材,平兒拿去仔細做了給鳳丫頭補身子,如今可是一人吃兩人補,再再馬虎不得的。」
金釧兒遞過一大包東西,平兒接了自去收了起來,準備慢慢做給鳳姐吃。賈母笑道:「咱們家自大姑娘入宮後,這是最大的喜事,二太太,如今鳳丫頭有了身子,可不能累著她。這陣子你先管起來,等鳳丫頭出了月子之後再讓她管。」
王夫人心中雖然另有想法,可嘴上卻答應的痛快,利落的說道:「老太太說的是,如今鳳丫頭養胎是頭等大事,可不敢累著她。」
眾人正說著熱鬧,薛家母女帶著個小丫環鶯兒搖搖擺擺的走了來,一進門薛寶釵說笑道:「恭喜鳳姐姐,賀喜鳳姐姐。」鳳姐因要小心養著,說話也不敢大聲,只淺淺笑道:「多謝寶妹妹。」
薛姨媽上前仔細打量著鳳姐,看了一會兒才笑道:「鳳丫頭的氣色看著還好,剛好我們鋪子裡配了些養胎的成藥,原是要進給北靜王府的,用的都是最好的藥材,剛我打發他們送了一半過來,鳳丫頭你只管吃著,吃完了叫小丫頭子來拿就是了。」
鳳姐自知了荷包的玄機,對薛姨太太也起了戒心,只笑道虛應道:「多謝姑媽費心了。」又對坐在一旁的賈母等人道:「我不過是有了身子,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如何敢勞老太太太太們這般費心,實實讓我心裡好生過意不去。」
賈母笑道:「你這孩子怎麼也心重起來了,什麼都是別想,只好生養著,咱們每天過來瞧瞧,也只當是活動活動身子。你是雙身子,最怕思慮過多,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可不許想那些有的沒的。」
鳳姐撲哧一笑,輕道:「看老祖宗說的,活活兒我就是一隻豬了。」這話引得大家也都笑了起來。笑畢,賈母見鳳姐有些倦意,便領著眾人離開鳳姐的院子,鳳姐總算才得了片刻的安寧。
賈璉送走眾人,轉身回房道:「平兒,快將二太太送的好補品做了給你二奶奶補一補。」
鳳姐臉色一白,輕輕欠起身子,對賈璉低聲道:「二爺,你且坐一下,平兒,去外面看著,可莫讓人近前聽了咱們的話。」
平兒答應一聲,自去門口守著。鳳姐拉著賈璉的手,泣道:「二爺,你道我為何三年都不曾有身孕?」
賈璉不解何意,只說道:「想來是緣份未到吧,如今你不是有了麼?」
鳳姐搖了搖頭,擦擦淚,指著櫃子上一隻小小的木盒道:「那裡有一隻香荷包,是我素日裡一直帶著的,一個多月之前丟了,前幾天二太太才說她房裡的小丫頭子撿著了,又還了回來。今天去林妹妹家,她的丫頭極通醫理,看出我有了身子,又診出我身邊有大寒之物,我這才知道打我進門我那親姑姑就給我暗暗使了絆子,讓我做不得胎。那丫頭說了,這荷包裡放了麝香末和其他幾味香料,混在一起專讓婦人做不得胎。」
賈璉面色大變,驚道:「這怎麼可能?她是你的親姑姑。」
鳳姐冷笑一聲,輕道:「我原也不信,只是回來的路上打發興兒去了藥鋪子,藥鋪子裡的人也說這荷包會害人不能有孕。我這才不得不信。」
賈璉額上滲出冷汗,這幾年他盼孩子都要盼瘋了,為了孩子沒少和鳳姐打饑荒,原當是鳳姐不能生,那知竟是有人早就下了黑手暗害他們夫妻。「好狠,你是她的親侄女兒,我也處處幫她做事,她何致於這樣害我們?」賈璉恨聲道。
鳳姐冷笑一聲道:「她原只說我是她的內侄女,都姓王,很應該相互扶持著,我也聽進去了,處處以她為尊,卻把自己的婆婆靠後放了,那知在她心裡,我只是大房裡的兒媳婦,是將來要和她爭家產的人。怪道她既讓我管家,又處處防著我,那些鑰匙她也是把得緊緊的,從不讓我碰一下,這兩年家裡入不敷出,總是生著法子哄我拿自己的嫁妝填了進去,她自己卻一文都不出。我也傻,竟然沒看出來,還天真的以為總是一家人,嫁妝用了也就用了。現在想來,她都是成心騙我用盡嫁妝填這個坑,日後寶玉娶了親,她就能把我一腳踢開,讓寶玉媳婦輕輕鬆鬆的落個便宜。」
賈璉沉默不語,只和鳳姐拉著手,心裡一陣後怕,出了滿身的冷汗。素日裡王氏也總是指著他做那些見不得人之事,而自己又是個好機變的,總覺得能從中撈些好處,也是樂此不疲。雖然從中也落了幾兩銀子,可是如今細想起來,若那些事捅破了,她王夫人素來是吃齋念佛,從未經過手的,自在是毫無關係,輕輕巧巧的便能脫了身,可自己卻樁樁件件都能坐實,來往的書信,銀錢等物事都是鐵證如山,就那些事情,只怕是殺頭都是夠的。
鳳姐見賈璉面色慘白,忙道:「二爺,以往你我二人就是個傻子,被她指著當槍使,往後再不能夠了。如今我有了身子,咱們只好好憑良心行事,也算為這孩子積點福。二太太那裡,咱們要小心防著,再不與她出力氣。」
賈璉斜坐在鳳姐身邊,摟了她道:「你說的很是,咱們日後再不做那些子見不得人之事,你什麼都別想,只好生養著,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來才是正經。你放心,她這樣害我們,我必不能放過她,日後我明面上還是會幫她做事,只是事事我都會留上一份證據,必要將她扯了進來,將我自己撇清了,日後一總算帳的時候,我必要與你,與咱們的孩子出這口惡氣。」
夫妻二人議定,又把平兒叫了進來,與平兒細細說了,平兒是鳳姐最信任之人,她對鳳姐亦是滿腔的赤誠,再無半點二心,聽得王夫人用這種卑鄙手段加害鳳姐,平兒亦是氣得罵道:「只道二太太是個佛爺,那知竟如此惡毒,奶奶還是她的親侄女,她都能下這般黑手,怪到這些年府裡出沒見誰傳出喜信兒,趙姨娘有了三姑娘,那還是在二太太生寶二爺的月子裡。」鳳姐賈璉點點頭,鳳姐又道:「平兒,回頭你送些東西給趙姨娘,這幾年我沒少為難她,你只悄悄的去替我陪個不是,二太太這麼防著,她還能得了環哥兒,想來也是個有本事的。」
平兒答應著,自去收拾給趙姨娘的東西,在箱子裡看到王氏送來的補品,平兒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將那包藥材丟到火盆裡。
賈璉卻飛快升手搶了出來,撲滅上面的火星子,冷冷道:「這是證據,可不能一燒了事。」
鳳姐卻輕道:「明面上送來的東西,她豈敢做手腳,只是日後她若給什麼衣裳料子香包丸藥之類的,可千萬小心,萬不能拿到我的跟前來。」
平兒點頭應了,自此對鳳姐的衣食起居更是百倍上心,絕不肯假手於人,賈璉亦是找了個粗通藥理的小廝,但凡有人送東西來,總要先讓他看看聞聞有沒有摻了那些致人落胎的東西。在賈璉和平兒極小心的看護下,鳳姐總算是熬過了最危險的頭三個月,胎像穩了,她方敢在自己的小院子裡略略活動。
王氏見鳳姐一直都沒有落胎,而她身上也一直帶著自己送的荷包,不由大感奇怪,又聽太醫說鳳姐這胎是個男胎,王氏更加著急,若是這孩子生了下來,必是要分了寶玉的家產,這讓她如何能夠忍受。這一日正在房中苦思銘想,定要想出個法子讓鳳姐小產。
王氏正苦思銘想著,忽聽外面有人驚慌的叫道:「姐姐,救命呀!」
第三十六章 翻舊案薛氏兄妹齊遭殃
王夫人聽得那聲音是妹妹薛氏的,忙迎了出去,一見薛姨太太,倒著實嚇了一大跳。這薛王氏雖說是守寡之人,平日裡卻也愛穿的花俏一些,滿頭珠翠向來是一絲不錯的,可眼前的薛王氏竟只穿著件家常淺灰綠色粗綢中衣,外面胡亂套了件秋香色對襟褙子,頭上的釵環七零八落,眼淚將面上撲的脂粉直衝出一道溝來,她一臉的蒼惶驚恐,一見到王夫人便一把攥住,驚慌的叫道:「姐姐,快救救蟠兒呀!」
王夫人見院中的小丫頭們雖是垂著頭,可都偷眼看著,不由拉著薛王氏惱道:「有什麼事,偏這樣驚慌,那裡還有個大家樣子。」
薛王氏青白的臉上漲的通紅,可這會兒她實在沒心思理這些事,只抓著王夫人道:「姐姐,你可要救救蟠兒,我們一家可就指著你了……」
王夫人忙將薛姨太太拉到房中,把丫環們趕了出去,方沉著臉責問道:「出了什麼事?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誰不在看著我,你偏這樣給我沒臉。」
薛姨太太顧不上解釋,只抓著王夫人哭道:「姐姐,你外甥給人抓到刑部大牢裡去了,都說那刑部大牢是閻王殿,我的蟠兒可怎麼辦呀……」
王夫人大驚,忙問道:「妹妹,你先別哭,這可是怎麼一回事,你倒說說清楚。」
薛姨太太一行哭一行說道:「蟠兒中午請人吃酒,正吃了一半,忽然有衙門裡的公人闖了進去,只說蟠兒打死了人,苦主告到刑部,刑部差役便將他鎖到大牢去了。姐姐呀,我只有蟠兒這一條根呀,你可千萬要救他!」
「蟠兒什麼時候打死人的?這話打那兒說起,妹妹你先別急,可是差人去打聽了?不管怎麼說,先得拿銀子打點打點,那刑部大牢可不是好待的,蟠兒定是要吃些苦頭。」
薛姨太只拉著王夫人不鬆手,哭道:「哥哥也不在京裡,我只有姐姐你一個親人,姐姐,你可要幫我……」
王夫人心裡忽然覺得很煩燥,自那林黛玉入京會,她就沒有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女兒被貶,在家裡被老太太很給了幾次沒臉,鳳丫頭又懷了孩子,這一切,都是那林黛玉帶來的,真真是災星。因此上沒好氣的說道:「妹妹你就哭什麼,哭能把蟠兒哭回來?還不快收拾收拾,沒的讓人笑話。回頭我讓璉兒去打聽打聽,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蟠兒自進了京,倒也安分,許是有什麼誤會,說開了也就是了。」
薛家是皇商,經商在行,可官面上的事情她們卻是兩眼一摸黑,什麼都不懂。聽了王夫人這麼說,又想著賈家何等富貴,若只賈家出面,薛蟠再不會有事的,因而薛姨太太稍稍定下心來,這才驚覺自己蓬頭垢面,驚呼一聲,羞了個滿臉通紅。
「寶丫頭呢,她如何沒陪你一起過來。」王夫人這會兒想著寶釵來,訝異的問道。
薛姨太太歎了口氣,說道:「家裡也沒個中用的人,蟠兒一被抓,寶丫頭怕鋪子裡的夥計趁亂生事,已去了鋪子裡看著。」
王夫人聽了歎道:「可見寶丫頭是個懂事的。」
恭姨太太點頭道:「正是,這千斤的擔子可就只落在她一個人身上了。」
姐妹倆說了幾句閒話,等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小丫頭便將賈璉請了來。賈璉垂手躬身道:「不知二太太喚侄兒來有何要緊之事?」
王夫人坐正了身子,皺著眉對賈璉說道:「你薛姑媽家的表弟蟠兒不知何故被刑部的人抓了去,你去打聽打聽,問清楚是怎麼一回子事,再好好打點打點,莫讓你表弟吃了虧。」
賈璉素來是消息靈通之人,剛才已得了這個消息,他比薛姨太太知道的還要多些。只是他故意裝出吃驚的樣子,瞪大眼睛問道:「如何有這種事?薛家表弟又得罪了什麼?如何驚動了刑部,那刑部之人可是個個吃人不吐骨頭,這可如何是好。」
薛姨太太一聽這話,嚇得面無人色,忙奔過來拉著賈璉的手道:「好侄女婿,你表弟的性命可全在你手裡,你可一定要想法子救他。」
賈璉輕輕推開薛姨太太的手,將她送回原位,淡淡說道:「雖然我身上有個五品同知的銜,可您也知道的,那不過是個虛銜,並沒什麼用處。若是尋常的官司,人家或許能賣我幾分面子,只是這刑部之事卻極為難辦。等閒官司刑部是不會過問的,如今是刑部出手,便干係極大,最難往外撈人的。素來聽說表弟很不檢點,很是得罪了不少人。這京城裡丟塊石頭也能砸著幾個世家子弟,那一個是好惹的,偏他還把那霸王脾氣帶了來,絲毫不肯收斂。如今還不知道惹到那路尊神,便是燒香,尋不到廟門也是枉然。」
王夫人沉下臉怒道:「好歹他也是你媳婦的表弟,如何你竟這般說他,自家兄弟原就該相互幫襯著。不看僧面看佛面,蟠兒總還是咱們賈家的親戚。憑是誰,也不能平白無故的抓人。」
賈璉垂著頭,嘴角牽起一絲嘲弄的笑,這會子倒想起親戚來了,鳳姐還是這位二太太的親侄女呢,還不是暗下黑手。況那薛蟠是個渾人,又總是仗著賈府裡的權勢作威作福,賈璉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這會兒不落井下石已算是不錯了,還想讓自己去搭門路救那薛大傻子,再是門也沒有的。
薛姨太太聽賈璉這意思竟是想不管,忙道:「侄女婿,咱們不敢讓你白幫忙的,我雖是個婦道人家,可也知道打點官府是極不易的,我們薛家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只是銀子還有一些,回頭就打發人送一萬兩銀子過來,只求侄女婿看在鳳丫頭的面子上,幫著打點打點,等我蟠兒出來了,我命他去給你磕頭道謝去。」
王夫人聽薛姨太太一張口便是一萬銀子,心下暗道:果然是皇商家裡,再是有錢不過的,如今府里拉了不少的虧空,正沒處踅摸一注銀子,若是能得了這薛家的銀子,寶玉日後便能安安穩穩的享著這分富貴。
賈璉也不是真不想管,他還想著捏王夫人的錯處,好出一口惡氣,於是便做出一副回心轉意的樣子,飛快說道:「姑媽有所不知,這刑部的趙郎官最是清廉,從來不收禮,且他又是個死心眼子,他若認準的事情,便死咬著不放,任誰說情都沒用的。我且去打聽打聽表弟因何被抓,若是無甚大事,將表弟弄出來卻也不算很難,就怕是表弟做下什麼事情,那便再無法可想的。」
王夫人見賈璉聽到有一萬兩銀子便滿口答應下來,只當他是貪財,反而放下心來。也和緩了口氣說道:「你自去打聽著,憑他是誰,少不得也要買我們賈家幾分面子。」
賈璉答應一聲便去了,王夫人見他走出院子,才對薛姨太太道:「妹妹,你也太心急了,如何一下子便許了他一萬兩銀子。」
薛姨太太如何能不肉疼,只是事關兒子,再捨不得也要拿出來。她只得答道:「姐姐,這璉兒素來是個好機變的,你沒見他聽到有銀子便立刻換了一個人似的,滿口答應下來。如今我們娘兒幾個借住在這裡,大哥也不在京中,能靠的也只有姐姐的賈家。我們又都是婦道人家,這此外面的事情,總要有個爺來照應才是。」
王夫人點點頭,理是這個理,只是眼看著那一萬兩銀子落到賈璉手中,她好生不甘心。
正說著話,外面忽然又傳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叫聲:「太太,太太,可不得了啦,姑娘出事了……」
薛姨太太一聽這是跟寶釵的丫環鶯兒的聲音,心裡咯登一下,搶步出門,看到鶯兒嘴角流著血絲,面頰腫的老高,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幾處,一頭烏髮被扯得如亂草一般。嚇得薛姨太太魂飛魄散,身子一軟,正倒在緊隨其後的王夫人身上。
「你是……跟寶丫頭的?」王夫人看著眼前這七分像人三分像鬼的丫頭,遲疑的問道。
鶯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著嚷道:「二太太,可不得了,也不知從那裡冒出來一夥地痞流氓,生生砸了我們的鋪子,姑娘也被他們打了。」
薛姨太太一聽說寶釵被打,痛的大哭道:「我的兒呀,你好命苦……」一語未畢,薛姨太太生生撅了過去。
院子裡還有些小丫環們在,她們一面湧上前扶起薛姨太太,一面將耳朵豎的直直的,生怕露了一丁點兒消息。
掐了人中刺了手指,折騰了好半天,薛姨太太長出一口氣,才醒了過來,一醒來便抱著王夫人放聲大哭道:「姐姐,我可怎麼辦呀!」
王夫人的眉毛緊緊擰起,她本能的感覺到,這是有人在故意與薛家為難,可是這到底是誰做的,薛家進京也沒有多久,如何能惹下這樣的對頭?這會兒,王夫人有點後悔了,早知薛家會惹來如此的麻煩,倒不如不寫信讓她們進京來。
薛姨太太深一腳淺一腳趕回梨香院,見院裡院外好些僕婦都在偷偷張望,她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去管,只急匆匆進了房間,挑開門簾,便看到薛寶釵正端坐在炕上,雖然她亦是面頰高高腫起,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可頭髮已梳的整整齊齊,被扯破的衣服也都換了下來。
薛姨太太撲上前來,一把摟住寶釵,哭道:「我的兒,是什麼黑心爛肝的,竟然下這樣的黑手?」
寶釵被薛姨太太一摟,疼的驚呼,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薛姨太太趕緊鬆手,拉起寶釵的袖子,只見那雪白膀子上有觸目驚心的紫青瘀痕。
薛姨太太心疼的大哭,寶釵卻神色如常,反而勸薛姨太太道:「媽先別哭,先想法子把哥哥救出來,再細細察訪是什麼人來打到鋪子裡來搗亂,咱們不能白白吃了這個虧,總要討回來才是。」
恭姨太太哭道:「如何去查,咱們在京裡也就你舅舅和姨媽這兩門親戚,你舅舅有個有能為的,偏又外放了。你姨媽到底是個婦道人家,什麼事也不能親自出面,總得要那些賈家子侄去辦,我的兒,你也看到了,這賈家裡那一個是省油的燈。今兒央著賈璉打探你哥哥的消息,他不情不願,媽只得許他一萬兩銀子,他這才去。」
寶釵眸色深沉,低聲道:「我們得攀上更硬的靠山,這賈家,依女兒看,是靠不住的。姨媽雖然有心幫我們,可她也不能做了那個家的主。這些日子,那老太太雖然面上對我們親熱,可內裡冷得很,若是我們有什麼事,她必不會幫忙的。雖說大姐姐在宮裡,可到底身份低,只怕也幫不上什麼,總要另想個法子才是。」
薛姨太太原也不是善謀略之人,聽了寶釵這話,猶猶豫豫的說道:「可是我們又能靠誰?你舅舅也不在京裡,咱們只是皇商,也進不了那些高門大戶,便是有心也無力呀。」
寶釵卻胸有成竹的說道:「媽怎麼忘記了,那林家世代清貴,聽說皇上很是敬重林姑夫,我在一旁瞧著那林黛玉,她吃的用的無一不是貢上的精品,她一個小丫頭子,竟然有十數個丫環伺候著。若是靠上她們家,我們便能有機會見到皇上,以女兒的姿色,還怕皇上不動心麼。只要女兒能進了宮,咱們薛家就有了指望,到時看誰還敢欺負我們。」寶釵一廂情願想得很美,卻不知道今日她挨的這頓打,原因正是她想要算計林黛玉。
薛姨太太素來認為女兒是極聰明極美麗的,聽了這話,忙應和道:「我的釵兒說的很是,只是我瞧著那林丫頭可不好相與,釵兒可是有了法子?」
寶釵咬著下唇,好一會兒才道:「如今先得見著那林丫頭才行。」
薛姨太太點點頭,又皺起眉憂道:「你哥哥如今被下了大獄,可如何是好?」
薛寶釵道:「媽不是央了璉二哥哥麼,先讓他打聽著,再求求姨丈,好歹咱們是賈家的親戚,真若出了什麼事,他們家面子上也不好看。回頭我去求那林黛玉,若是她肯在皇上面前為哥哥說幾句好話,想來哥哥必能沒事的。」
薛姨太太遲疑道:「那個丫頭看著目下無塵,極清高的,她能幫咱們麼?」
寶釵卻成竹在胸的說道:「她小小年紀,能懂什麼,我們只苦苦求她,我便不信打動不了她。」
薛姨媽摩挲著寶釵,歎道:「我的兒,若你是個男兒身,媽也不用這樣苦掙苦熬。只恨你哥哥是個不爭氣的,偌大一份家業守都守住。」
薛寶釵低下頭,她心裡如何能不怨,想她自小也是養尊處優,如何吃過這樣的苦頭,被幾個地痞扯住,那髒兮兮的手將自己的臉活生生打腫起來,衣服也被扯的七零八落,可恨那些掌櫃夥計們一見情勢不對,便都躲了起來,竟沒一個人來護住自己。若不是有官差經過,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只怕是清白都會被那幾個流氓毀了。可如今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將這事壓下去,免得帶累了平素的名聲。
只是到底是什麼人來搗亂?平日裡該燒的香一處也沒落下呀?寶釵心中萬分疑惑。她再再想不到,這場禍事完全是由她的嘴惹出來的,膽敢算計林黛玉,她惹了兩個最不能惹的人卻不自知,薛蟠的入獄,她自己的挨打,全是這二人所為。
037雙護玉沐昊齊出手,救親兄寶釵跪黛玉
賈璉去了刑部大牢,找了與他相熟的朋友一打聽,這才明白是薛蟠在金陵打死人的案子被翻了出來,那苦主竟然上了京,直接告到刑部衙門趙郎官處。趙郎官是窮苦人出身,先是投軍到北靜王麾下,身經百戰,立下赫赫戰功,皇上見他耿直不阿,鐵面無私,便派他掌管刑部,以正法紀。這趙郎官平生最恨官家子弟仗勢欺人,每遇平民與官家子弟相爭,必是要偏向著窮苦百姓,所以他一接了狀子便立刻發下緝捕文書,命人將薛蟠緝拿回刑部候審。
賈璉想了想,當初薛蟠打死人,是王夫人讓府裡的清客以賈政的名義寫的信,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於是只在刑部裡虛晃了一圈,倒也使了點銀子,銀子確也是為薛蟠使的,只不過不是讓薛蟠在牢裡過的好一點,而是給了牢頭銀子,讓他吩咐人好好生教訓教訓薛蟠。在隔壁聽得薛蟠被打得哭爹喊娘,賈璉冷笑一聲,逕自回家去了。
當日薛家姨太太送鳳姐安胎的丸藥,鳳姐悄悄使人送到紫葉處驗看,驗出的結果讓賈璉恨得雙目噴火,當時便要打上梨香院,只是被鳳姐死死的攔住了。原來那安胎藥裡竟含著禁藥密羅果,這藥來自海外,孕婦久服之下,會讓腹中胎兒變癡呆,日後生下來,也只是個傻子。而且這藥無色無味,便是宮中的太醫,也不一定驗的出來。自此,賈璉便將王夫人薛姨太太視若不共戴天的仇人,有了這樣好的機會,他如何能不好好利用。
陰森慘淡的刑部大牢中,薛蟠被獄卒狠狠揍了一頓,一張臉腫得像隻豬頭,渾身上下全是鞭傷棍傷烙傷,還被鎖在牆腳邊上的馬桶把兒上,同牢的犯人知道這是牢頭成心整治薛蟠,便一個個上前,尿了薛蟠一頭一臉。那惡臭的味道熏的薛蟠不住的嘔吐,直把苦膽都吐了出來,最後乾脆兩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公子,咱們按您的吩咐,把那薛家鋪子掀了,還把那薛家姑娘拖到街面上打了一頓,讓周圍不少人看了薛家的笑話。因公子有話,也沒敢就打死她,只是看著那丫頭雖小,倒也鎮定,咱們鬧成那樣,她竟絲毫不亂,只護著臉咬牙忍著,連哭鬧都不曾有,卻是讓人驚奇。」京城東郊山下的莊子裡,一個精悍的素服男子一改平日裡的憊懶之態,垂手肅立,神色恭敬的說道。
「哦,那薛家丫頭還有這份鎮定?」一個背手而立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面上有一絲驚訝之色。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忠順王世子左昊。知道黛玉去了賈家,他怕黛玉受委屈,便命忠順府裡埋伏在賈家的細作嚴密監視賈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主子,因而薛家母女的話一個字不錯的被傳到了他的耳中。聽得她們算計黛玉,左昊如何能容忍。正命人去查薛家,他便聽說薛蟠被刑部的人鎖到了大牢裡。於是左昊便立刻派了人砸了薛家的鋪子,好出口惡氣,那知薛寶釵剛好去了鋪子裡,便連她一起順手打了。
「公子,那呆霸王被拿到刑部去了,咱們當如何做?」那素服男子問道。
「常五,這事咱們不用管了,刑部趙郎官是北王府的出身,想來北靜王亦是得了那薛家要算計林姑娘的消息,這才出的手。依他的性子,呆霸王離死也不遠了,咱們不用管了,你只看好了賈家,莫讓他們吵了林姑娘的清靜。」左昊提到黛玉,滿眼柔情,讓常五看了心中生歎,這世子什麼都好,偏這一條不好,竟是個死心眼子,除了那林御史家的千金,他再看不上任何姑娘。為著林姑娘,他甚至和老王爺反臉,直接撂下話來,說若是林姑娘有個好歹,他立刻以死相隨,直氣得老王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王爺再也不敢對林姑娘下手,生怕這牛心左性的獨子真得做下什麼事來。
水沐的書房裡,馮紫英對正在讀兵書的水沐說道:「王爺,薛蟠已被趙大人抓了起來,後日便要過堂,估計判個秋決沒有問題。」
水沐淡淡道:「這種欺男霸女之輩,原也是殺了還乾淨些。只是他現在還死不得,由他當個引子,將這四家身後的勢力引出來,這幾日你只盯緊了,看有哪些人在為薛蟠奔波,只由著他們折騰,你要做是的將所有的證據收集齊備,日後好一舉滅了四大家族。何況他們那般算計玉兒,若就讓他這麼死了,也太便宜了。」
馮紫英點頭道:「如此,便得請趙大人緩著些判那呆霸王,這樣也好,讓那呆霸王在牢裡多受些罪,算是先替那馮淵討點利息。說起來這馮淵亦是姓馮,一筆總寫不出兩個馮字,我也很應該為他出把子力氣。」
水沐知道馮紫英正事一說完就喜歡嘮叨廢話,便也不理他,由他說去,只看自己的書。果然馮紫英東扯葫蘆西扯瓢的說了一通廢話,才又一拍腦袋道:「老天,我怎麼把這事給忘記了。」
見水沐沒有反應,馮紫英大聲道:「今兒還聽了一個消息,那薛家不知又得罪了什麼人,今兒竟被人砸了鋪子,那薛家小姐丫環剛巧在鋪子裡,也被人痛打一頓。」
水沐眉一挑,抬頭看著馮紫英道:「少說廢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收了嘻皮笑臉的表情,馮紫英正色道:「小三兒告訴我,說是常五今天帶人去砸了薛家的鋪子,還把那薛姑娘拖到街面兒上打了一頓,可憐那如花似玉的姑娘,竟被他們鼻青臉腫,看著好不可憐。不過他們下手看著重,其實也都避開了要害,要不然,憑他們幾個的力氣,幾個薛姑娘也撐不住,早就打死了。」
「常五?我記得他跟了忠順王世子,如此說來,砸薛家鋪子應該是左昊指使的。可是他為何要與薛家過不去?薛家是皇商,一向巴結著各家王府,尤其是對忠順府裡,更是百般計好,只是忠順府看不上薛家,並不理會他們罷了。可這也不能是左昊命人砸薛家鋪子的理由呀。」水沐想了想,問馮紫英道。
馮紫英翻翻白眼,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左昊心裡只想著林姑娘,必會如王爺一般,在賈府裡安插些耳神心意,王爺能知道的,左世子自然也能打探到,任誰聽了那樣的算計,都不會善罷甘休的。想來左世子也如王爺一般,想慢慢玩那薛家,小火慢熬著味道才會好。只是這話他可沒膽子說,林姑娘便是王爺的逆鱗,萬萬提不得。
見馮紫英那古怪的神色,水沐自然也猜的出來,只悶聲道:「還有事麼,沒事便下去吧。」
馮紫英忙行過禮,偷笑著退了出去,出了書房,走上十數步,他才放聲大笑了出來,這王爺真真有趣,一碰到有關林姑娘的事情,那顆聰明的腦袋便要罷工了。
想起黛玉,水沐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這一整天都忙著看有關薛家的卷宗,這會兒天都快黑了,也沒來得及去看看玉兒。想到這裡,水沐急忙站起身,往黛玉那裡去。
黛玉正和紫葉趕著圍棋,春纖打外面忿忿的走了進來,氣鼓鼓的說道:「姑娘,那薛家姑娘這會兒正在門上,說要見您。」
黛玉奇道:「她來做什麼?」在賈家雖與她見過幾面,可都不怎麼愉快,黛玉打心眼裡不喜歡這精於心計的姑娘。
雪霏嘴快,搶著說道:「姑娘不知道,今兒那薛家的呆霸王薛蟠犯了命案,被刑部的人鎖了去,她們家的鋪子也被人砸了,這會子跑了來,必是想求姑娘救那薛大傻子。」
黛玉笑道:「這卻奇了,我一個女孩兒家家的,如何有那種本事去救人?放著外祖母家不求,卻來找我,真真是捨本逐末。」
紫葉笑道:「雖是姑娘說的有道理,只怕是在外人眼中,姑娘是通著天的,帝師千金,當今皇上的妹師,誰還能尊貴過姑娘?」
黛玉皺眉歎氣道:「這些子虛名又有什麼用,我情願什麼都不要,只要和爹爹娘親好好兒在一起。」提到娘親,黛玉的眼圈又紅了。
春纖白了紫葉一眼,忙摟住黛玉道:「我的好姑娘,可別再想這些了,王爺若是知道我們沒伺候好,害姑娘又哭了,指不定怎麼整我們呢,求姑娘個恩典,賞我們個笑臉吧。」
黛玉微展眉頭,輕聲道:「不管怎麼說過府是客,且將那薛姑娘請進來說清楚的好。」
柳依鼓著嘴道:「我們去告訴她也便是了,姑娘何必親自見她。」
黛玉淺淺道:「林家素以詩禮傳家,那有訪客拒之門外的道理。縱然不能幫她,也要當面和她說清楚。」
這話落在正舉步進門的水沐耳中,他笑道:「玉兒,很不用那個薛家之人,沐哥哥幫你打發了就是。」
黛玉抬頭見是水沐,輕笑道:「沐哥哥,人家可是來求我林家呢,你憑什麼出面打發她?這會子她若是在林家看到你,只不定會傳出什麼樣的話呢。」
水沐被黛玉堵的一滯,他素來以黛玉的保護者自居,什麼事都為黛玉想到妥妥貼貼,如今猛然被黛玉這麼一堵,才想起來自己實在是沒名沒份,確是不好在大晚上的出現在林府裡。
「呃……那好吧,玉兒,這個薛姑娘很是個利害角色,你可要小心應付她。那薛蟠在金陵強買一個小丫頭,將另一個買主活活打死,如今苦主告到刑部,刑部才去抓的人,玉兒你可千萬別信那薛寶釵的強辯之辭。」口上雖然說讓黛玉自己去見薛寶釵,可水沐還是不放心,忙簡單的將事情告訴黛玉,好讓黛玉心裡有數。
黛玉聞言,擰眉正色道:「沐哥哥放心,玉兒不會心軟的。」
水沐點點頭,讓雪霏和紫葉陪著黛玉出去見寶釵,他自己則悄悄跟在後面,去了偏廳後面的看黛玉如何應對。
薛寶釵在門上站了有小半個時辰,裡面才有僕婦出來道:「薛姑娘,我們小姐請你到偏廳相見。」
寶釵心恨黛玉這般晾著自己,又聽說是在偏廳見自己,心中很是忿忿不平,想她家雖說是富而不貴,可到底也是皇商出身,那些王府裡不待見她們也就罷了,這林家又不是什麼王侯之家,不過就是正二品的御史,憑什麼也這般托大。寶釵心中暗恨,可面上絲毫不露聲色,畢竟是有求於人,這會兒黛玉便是要在柴房裡見她,她也只得去的。
一路行來,雖是夜色裡看得不真切,寶釵心中亦是暗驚這林府的清雅高貴。到了偏廳,寶釵見黛玉並未等在裡面,僕婦讓了座,便有才留頭的小丫頭送上香茶,然後垂手站在一側,一句話也不多說,舉止間極有進退,比之賈府裡的小丫頭規矩太多了。
寶釵端起茶,撇開浮沫輕輕吸了一口,只覺得齒頰留香,竟是她從沒喝過的好茶。這林家竟然如此富貴,寶釵思極此處,更恨。
一盞茶飲盡,黛玉才在紫葉雪霏柳依紫鵑的陪伴下走了進來。寶釵一見黛玉,忙起身上前,哀哀的說道:「林妹妹,姐姐今兒來求你了。」說著便雙膝跪倒在地上。
黛玉不防寶釵來這一手,被她唬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正靠在紫葉身上,紫葉扶了黛玉,一手在背後輕輕給黛玉順了氣,黛玉緩了緩,才道:「薛姑娘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如何要跪在這裡?」
寶釵跪在黛玉面前,泣道:「林妹妹,姐姐家裡被惡人陷害,鋪子被人砸了,哥哥也被抓進大牢裡,我們四處求告無門,只有求到林妹妹你這裡,求林妹妹幫幫我們。」
黛玉看著寶釵跪在那裡,竟是有脅迫之意,當下冷了臉道:「柳依,把薛姑娘扶起來,沒得讓人說我們林家沒有規矩。」
柳依答應一聲上前將寶釵強拉了起來,那柳依身上功夫極好,寶釵如何擰得過她,只得被拉了起來,按倒在椅子上。
雪霏不等寶釵再度開口,便涼涼的說道:「薛姑娘,我們小姐是獨生女兒,可沒什麼姐姐妹妹,請薛姑娘不要混叫。」
寶釵眼色一跳,她原就是來拉關係的,自然是怎麼親近怎麼叫,再想不到這林家丫環都敢這麼給自己沒臉的。只得訕訕道:「是,原是我高攀了。」又側身對黛玉道:「林姑娘,素來聽說當今皇上最是敬重林姑夫,對林姑娘亦是關愛有加。求林姑娘在皇下面前為哥哥開脫幾句,我哥哥原是被人陷害的,並沒有犯事,皇上放了我哥哥。」
黛玉聽了這話,淡淡道:「薛姑娘,這頭一層,家父雖為帝師,可從不以權謀私,憑著一點子情份向皇上要求什麼,第二層,黛玉只是個姑娘家,素來清清白白的在家守孝,薛姑娘說皇上對黛玉關愛有加,豈不是有意陷皇上於不義,毀壞黛玉的名節。第三層,薛姑娘的哥哥在金陵強買奴僕,打死了另一個買主,這事情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聽說過,只不知薛姑娘的哥哥無辜在何處?」
寶釵被黛玉頂得說不出話來,撲倒黛玉面前跪地仰頭泣道:「林姑娘,求你看在姨媽的面子上,好歹幫幫我們,薛家就哥哥這一條根,大家都是親戚,林姑娘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呀!」
黛玉這會兒才看清寶釵的樣子,直被她嚇了一大跳。大晚上的本就沒有白日裡光線好,寶釵穿著一身淡青的衣服,面上又是青紫著,在燭光裡竟有幾分嚇人的猙獰。黛玉自出生以來也沒見過這種樣子,只嚇得拍著胸口對紫葉輕道:「紫葉姐姐,我心口好悶。」
紫葉忙扶過黛玉的手腕,一診便知黛玉是受了驚嚇,忙從隨身的絲袋裡取出一丸藥,用水化開了給黛玉服下。黛玉用了藥之後,臉色才和緩了些。
紫鵑到了林府數日,見黛玉對下人極和氣,渾不似賈家主子那般,高興時還好,不高興時非打即罵,挨罰亦是尋常之事。林家又是上下一心,萬事皆以為主子好為準繩,色色事情都是極周到的想到頭裡去。她原就是個忠厚之人,黛玉身邊的丫環們也不因為她是賈府送的而排擠她,反而對她極好,不幾日便處得如同親姐妹一般。因此紫鵑便一心想著黛玉,不再將賈家放在心上。
見黛玉被寶釵嚇著了,紫鵑忙上前擋住黛玉的視線,對寶釵道:「寶姑娘,我們姑娘原只是大家閨秀,素日裡只是為太太守孝,你如何拿這種事情來煩我們姑娘,論理,寶姑娘是二太太的外甥女兒,便是要求,也不當求到這裡來。何況這大晚上的,寶姑娘這樣打扮便到我們府上,驚嚇著姑娘,可算什麼事。」
寶釵聽到紫鵑這說自己,立時氣不打一處來,她站起身沉著臉道:「紫鵑,你原是賈家的丫頭,如何能這樣和主子說話。主子做什麼,也是你做奴才的可以多嘴的。」
紫鵑淡淡道:「我原是賈家的丫頭,老太太將我送給姑娘,便是林家的人,紫鵑愚笨,卻不知薛家姑娘何時成了我的主子。」
悠于 2015-4-7 11:48
038生毒計香菱頂罪苦喜有孕賈府慶賀忙
眾丫頭聽平日裡極少說話甚是沉靜的紫鵑竟有如此口才,且又不卑不亢應對有據,直堵的薛寶釵無話可說。不由對她另眼相看,只有這樣的紫鵑,才配留在她們的姑娘身邊。
寶釵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硬是忍下這口氣,繼續哀求黛玉道:「林姑娘,求你救救我哥哥,只不過是要你和皇上說句話,也費不著什麼事,你何必如此絕情。」
黛玉定了定神,淡淡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令兄有罪無罪你心裡清楚的很,薛姑娘不必強人所難。」
薛寶釵定定的看著黛玉,一字一字問道:「你果真不救?」
黛玉沉聲乾脆的說道:「不救。」
薛寶釵狠狠的瞪著黛玉,恨聲道:「好,算我看錯你了,那府裡都說姑太太為人最是善良,你又極似姑太太,看來全是騙人的鬼話。」
黛玉臉一沉,揚聲道:「先母如何由不得你一個小輩評說,黛玉行事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心,為人如何你也沒有資格品評。柳依,送客。雪雁,打水洗地。」
薛寶釵想不到黛玉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堅決,臉色頓時灰白下來,黛玉不肯幫她救人,她還能去求誰?
柳依可不管寶釵怎麼想,半拉半架著把她拖出門,直丟到角門上薛家的車子裡,然後轉身進門,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寶釵坐在車裡,挑起簾子恨恨的看著林府,心中暗暗發誓,有朝一日她若能青雲直上,必要這林黛玉萬劫不復。
水沐自偏廳後轉了出來,笑著看著黛玉道:「玉兒,你真是長大了,再想不到你柔柔弱弱的卻有這樣的氣勢,做得好,對這種人就要乾脆利落。」
那知黛玉卻撲上前抓著水沐的衣服,全沒了剛才的鎮定自若,反而嗚嗚哭道:「她提到娘親,玉兒心裡好難過。」
水沐忙攬了黛玉,哄了好一通,讓才黛玉抽抽噎噎的停了下來,兩隻眼睛早已哭得紅了,仰著頭看向水沐,倒極似一隻小兔子。
寶釵無功而返,回到梨香院裡,薛姨太太正眼巴巴的盼著她。寶釵雙肩垮了下來,對薛姨太太無力的說道:「那林丫頭不肯幫忙。」
薛姨太太放聲大哭,左一聲我的兒右一聲我的兒,直哭得天昏地暗,寶釵在一旁陪著哭,嚇得鶯兒和香菱躲到一旁,再不敢靠前的。尤其是香菱,因薛蟠是為了強買她才打死的馮淵,更是縮在角落裡,大氣不敢出,只默默的垂淚。
薛姨太太哭了一陣子,哭乏了,一抬眼看到角落裡縮著的香菱,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香菱哭罵道:「你個喪門星,小蕩婦,狐媚子,都是你害了蟠兒,我……我……我先打死你!」說著起身如瘋子一般撲向香菱。
香菱早就嚇傻了,呆呆的一動不敢動,任薛姨太太撲上前來。又抓又咬,薛姨太太的手爪雨點似的落到香菱身上,不一會兒香菱的衣服被抓撓的破敗不堪,露出白細的皮膚來。
寶釵哭著撲上前,抓住薛姨太太道:「媽,你可別這樣,哥的命還指著她去救呀!」
薛姨太太一聽這話,立刻停了手,只狠狠的攥住香菱,幾近瘋狂的叫道:「你還我蟠兒!」
寶釵將薛姨太太扶起來,讓鶯兒給她打水重新梳洗了,冷笑著看向香菱,輕輕說道:「大爺把你買來,咱們亦是金奴銀婢的伺候著你,並沒把你當下人,如今大爺又為你吃了官司,你倒是說一說,如何把大爺救回來?」
香菱渾身顫抖,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哭。寶釵恨恨的甩了她一記耳光,喝道:「你說呀!」
香菱哪裡知道要怎麼做,只得拚命磕頭道:「奴婢聽姑娘的吩咐。」
寶釵冷笑一下,說道:「好,既是聽我的,那你明天便去刑部喊冤,只說那馮淵才是強買之人,他對你欲行非禮,大爺為了救你才與他起了爭執,而你一時錯手,將那馮淵推倒在地,不想他就摔死了。」
香菱瞪大眼睛望著寶釵,顫聲道:「不是這樣的。」
寶釵眼一橫,喝道:「我說是就是,你若不這麼說,明天我就讓人牙子把你買到青樓去。」寶釵忽而語氣一轉,緩聲道:「你是女子,又是錯手殺了馮淵,如今的刑部趙郎官最是憐惜窮苦出身的人家,必不會重判你,到時咱們再使費些銀子贖你出來,只要你肯救大爺,日後少不得與你個姨娘做。」
香菱嚇得幾欲昏倒,再不想這寶姑娘竟然這樣狠毒。平日裡看她是最和氣不過的,如今看來,那全是假象。香菱自小被人販子拐賣了數次,最怕的就是再次被賣,只得顫抖著身子應道:「奴婢聽姑娘的吩咐。」
寶釵滿意的點了點頭,虛偽的笑道:「鶯兒,你服侍香菱姑娘好好梳洗歇了,明兒一早便陪她去刑部自首,換大爺出來。」
薛姨太太聽了這話,滿面淚水的臉笑開了來,換上慈善的笑臉,走過來拍著香菱的手親熱的叫道:「我的兒,只要你救了大爺,便是做二房也是行的。」
香菱嚇得縮了縮,垂著頭不敢說話。薛家母女自以為得計,定下心來,倒是安安穩穩的睡了,可憐香菱一夜垂淚,只哭得幾次背過氣去。
坤寧宮後園角上的小破房子裡,元春撫著肚子,臉上溢滿了笑容。果真是蒼天在上,終是眷顧她的,那一夜春風數度,雖然皇上命不留種,可是自己就是有那麼好的運氣,到現在都不曾行經,已經過了一個多月,而且這幾日還有些噁心想嘔吐的感覺,這不是坐了胎,還能是什麼?只是眼下四處都是皇后的人,可如何保住這個孩子呢?元春苦思冥想,終於讓她想出一個法子來。
太后素來有晨起到御花園散步的習慣。這一日元春自告奮勇,替了給皇后折花的小宮女,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去了御花園。裝模做樣的折了幾枝,聽著彷彿是太后一行人來了,元春便誇張的捂著胸口大聲嘔吐起來。這聲音自然是驚動了太后。她身邊的小太監趕緊跑上前喝斥道:「你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驚了太后娘娘的駕,還不快上前請罪。」
元春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直起身子,一張素面上半點脂粉也無,黃黃的一張小臉,看上去倒是很招人疼。緩步來到太后面前,元春跪下柔聲說道:「奴婢賈元春拜見太后娘娘,不知太后娘娘芳駕在此,驚了太后娘娘的駕,求娘娘……呃……」元春話沒說完,便又捂起嘴,吐了起來。
這會兒誰還看不出賈元春這樣子像是有了身子,皇后陪在太后身側,兩道怨恨的目光直刺元春,暗恨自己對元春下手太輕,竟然讓她鑽了空子。太后卻是滿臉喜色,命人小心扶起元春,和氣的問道:「賈元春,你可是有了身孕?」
元春含羞低頭,輕聲道:「自那日伺候了皇上,奴婢身上的一直沒來。」
太后大喜,一疊聲的叫著宣太醫,又命人小心的伺候著元春坐到一旁,自己也不散步了,只定定看著元春的肚子,似乎那裡立刻就要跑出個小娃娃來。
不多時太醫便急匆匆跑了過來,元春一見是與自己家頗為交好的王太醫,心中頓時鬆了口氣,她一直擔心來的若是皇后的心腹,自己的命運便難測了。
王太醫跪下請了安,太后緊張的說道:「王太醫,你快與這賈元春看一看,看她可是真的有了身孕。」
王太醫上前一搭脈,便鬆開手跪下笑著對太后道:「恭喜太后賀喜太后,果然是懷了身孕。」
太后喜得雙淚直流,上前拉著元春的手道:「好孩子,你可好生將養,這可是皇上頭一個孩子。來人,傳哀家懿旨,封賈元春為元貴人,賜居鳳藻宮儀蘭殿。」
一眾宮人全都用艷羨的目光看著元春,元春亦是喜得滿臉紅暈,起身便要跪下謝恩,那知太后竟然親自伸手攔住她,無比和藹的說道:「元貴人,你是雙身子,生產之前都不必行跪拜之禮。」
皇后恨得心裡如同火在燒,可面上還要做出大方得體的神情來,款款上前拉了元春的手笑道:「元妹妹真是好福氣,再不想一夜便坐了胎,異日誕下龍兒,前程無可限量呀。」
與皇后同時進宮的周貴妃酸溜溜的說道:「果然是皇后娘娘,再賢慧不過的,早早兒將元貴人接到宮中,日後這孩子生下來,少不得要與皇后娘娘多親近親近。」聽了周貴妃這話,皇后心裡如同吃了黃連一般,有苦說不出。
而元春這些日子受盡的皇后的折磨,心裡早就恨皇后入骨,聽了這話,竟仗著腹中塊肉,抬頭嫵媚一笑,掃視著一眾妃嬪,輕道:「奴婢這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若不是皇后娘娘的福澤,奴婢如何能有了身子。說起來奴婢很應該給皇后娘行個禮……」
「可不敢當,元妹妹如今貴重著,本宮那能受你的禮。」皇后搶過話頭說道,心中卻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同樣是一夜恩寵,偏這元春就能有了身子,而自己又大意了,也不曾細察,竟讓她在太后眼前冒了出來,這會子再下手也遲了,只能另尋他法。
太后浸淫宮中多年,如何能不曉.得後宮嬪妃們的這點小心思,只是現在元春腹中的胎兒最重要,任是誰想害這孩子,她都不能輕饒了去。太后鳳眼一掃,對眾妃嬪道:「元貴人有了身子,是宮中的大喜事,你們誰若是敢動些不該動的心思,哀家必要重罰不殆。」
眾妃嬪忙跪下稱是,獨元春一人坐著,此時,元春心中志得意滿,頓覺那日便是再受些苦,也是值了。
太后命她身邊的李公公飛跑去告訴皇上,說是賈元春懷了身孕,已經封了貴人。並要皇帝通告朝臣,大肆慶祝一番。
水靖一聽說元春懷了身孕,頓時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強笑著對李公公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太后,朕晚上就過去。」李公公見皇帝並無喜悅之色,心中卻有幾分驚訝,如今皇帝也二十大多了,便在民間,也早該有了孩子,如今他膝下空虛,聽了後宮有人坐胎卻不喜,這著實古怪。只是身處皇宮之中,多看少說方是保命之道,所以李公公只告退了,並沒有將皇帝的反應告訴任何人。
李公公一走,水靖便揪起齊勝道:「這是怎麼回事?」
齊勝苦著臉道:「皇上,那是宮裡的老法子,百試百靈的,再不想竟在賈元春身上失了靈。」
水靖壓低聲音怒道:「如今太后擺明了要保賈元春,難道還由著她混淆皇家血統不成。」
齊勝重重歎了口氣,跪下道:「奴才辦事不力,請皇上責罰。」
水靖一把扯起齊勝,煩燥的說道:「罰你做什麼,這孩子還有七八個月才能生下來,朕不如去和太妃她們商量商量,總能有個萬全之策。」
齊勝點頭道:「這幾年宮裡也有人懷孕,可皇后娘娘放過哪一個了,何況這元貴人早就招了皇后的恨,只是想不到她竟然能撐下來,還把懷孕的消息捅到太后那裡去,這個女子真不可小覷。」
水靖面色陰沉,這賈元春竟然懷了孕,實在是打亂了他的計劃,如今只有相機應變,見招拆招了。
散朝之時齊勝向大臣們宣佈賈元春懷了身孕,被封為貴人的消息,恰如一滴冷不落入了滾油鍋中,朝堂上有人暗恨,有人明喜,有人眼睛滴溜溜亂轉,觀察著朝局的走向。原本站在最後面的賈政則被一眾大臣團團圍住,賀喜聲響成一片,賈政那平日平靜的臉上也掛起了興奮的笑容,那是他的女兒,果然是個爭氣的。賈赦因襲了爵,所以站得靠前些,這會正腆著肚子,一臉的趾高氣揚,彷彿那元春是他的女兒,他已然穩穩.的做了國丈,他的周圍也圍滿了人,一個個諂媚的笑著,討好著……
忠順王重重冷哼一聲,心底裡恨得不行,賈赦此時得意忘形,也不似往常那樣巴結著忠順王,只裝做聽不到,仍接受眾官恭賀,那張鬍子一大把的臉上,亦泛著興奮的油光。
忠順王怒極,正要發作,他身邊一個官員卻壓低聲音道:「王爺息怒,便是生下孩子又如何?總越不過皇后去,我朝規矩,凡四妃以下,皆不得撫養自己的孩子,這孩子便是生下來也得算在娘娘名下。如此一來,只當是她替娘娘生了個孩子。這如何可惱?」
忠順王爺聞言這才轉怒為喜,大步上前朗聲笑道:「好啊,果真是天大的喜事,賈大人,本王還要多謝你生了個好女兒,為皇后娘娘分憂。」
賈政聽了這話,面色一白,忙陪笑道:「為娘娘分憂原是做奴才的本份,不敢承王爺一個『謝』字。」
忠順王聽這話順耳,便拍拍賈政笑道:「好說好說,賈大人,得空了去本王府上坐坐,喝個酒聽個曲兒,一道樂呵樂呵。」
賈政忙躬身應了,目送忠順王離開,才發覺背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出了金殿,賈政忙叫過長隨李十兒,命他飛馬回家,向老太太太太們報喜,並讓她們按品大妝,到宮裡謝恩。
李十兒將喜訊傳回賈家,榮寧二府裡頓時歡聲一片。賈母喜極而泣,連聲叫道:「鴛鴦,快快來與我更衣,這就去宮裡謝恩。」
賈王氏志得意滿,臉上堆滿矜持的笑,腰板也比平時挺的直,看著穿梭往來的下人們,心裡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尊貴感。她自嫁到賈家,便一直做小伏低,苦掙苦熬了十幾年,今天總算是有了出頭之日,待元春一朝分娩後,她便是皇子的外祖母,那將是何等尊貴榮耀。
刑夫人心中發苦,面上還得恭維著王夫人,王夫人自此更是越發看不起刑夫人,在心裡徑把她劃到下人那一撥去了。鳳姐因有身子,不便過來,也命平兒送來重重和一份賀禮,看在這些賀禮份上,王夫人才沒有去挑鳳姐的禮,讓她得了一陣子的清靜。
探春早早的跑了過來,如穿花蝴蝶一般圍著賈母王夫人,不停的奉承著,直逗得二人哈哈大笑,王夫人喜從心生,看探春也覺得順眼了許多,竟拉著她的手親親熱熱的說了幾句話兒,喜得探春只覺得自己也是那嫡出的,從此更是死心踏地的聽王夫人的話。
趙姨娘心中發苦,只摟了賈環躲在背人處偷偷的哭,如今元春升了位份,閤家都要看王夫人的眼色行事,她的日子將越發艱難了。她自己也還無所謂,原也是個苦出身,再苦些也不怕,只是賈環是這府裡的正經主子,卻被王夫人壓制的連個有頭臉的丫環也不如,日後他可怎麼辦,怎麼還能有出頭之日。
薛家母女聞訊,飛也似的趕了過來,那奉承話如流水般倒了出來,把賈母王夫人元春直誇的天上沒有地下罕見,直灌得她們暈頭轉向,簡直找不到東南西北,不知不覺中便糊里糊塗的答應了她們的要求,同意讓寶釵陪著她們一道去宮裡謝恩。
039蓄心機寶釵奉重禮仗人勢刁僕欺逞威風
賈母王夫人等人俱是按品大妝,上了車轎往宮去謝恩道喜。王夫人坐在轎中,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如今元春坐了胎,她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再不用陪低做小,看人眼色了。老太太算什麼,她可是娘娘的親娘,皇子的外祖母,還是她的元春爭氣,很給她掙了臉面。日後自己少不得能被封個一品誥命,想到這些,王夫人得意的笑出聲來。
只是王夫人還嫌這得意之情無處抒發,便想起了黛玉,想起已經去世的賈敏。這娘兒倆一樣的狐媚子,很應該叫她們來看看自己如今的威風氣派。又想著林家極有錢,依上次那個丫頭出手的闊綽,這次必然會送更厚的財物,剛才又很搜了些體己準備送給元春,這會子想起寶玉,還真有點兒肉疼,很應該從那個丫頭身上撈上一筆補補才是。
想到了這些,王夫人掀開轎簾,叫過跟在轎旁的周瑞家的,趾高氣揚的吩咐道:「咱們家得了這天大的喜事,很應該叫那林丫頭過來瞧瞧,你隨便打發幾個人去林家接了她來。一定要記得告訴她,咱們娘懷了龍子。」
周瑞家的大聲應道:「是,奴才這就著人去請林姑娘。」王夫人點了點頭,周瑞家的一溜小跑,找了幾個三等僕婦回府套車去林家接黛玉。
此番入宮,與上次領宴自是天淵之別。一路之上所遇太監宮女,無不是施禮問好,一時間賈府眾女眷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了,一個個挺胸抬頭,眉間眼角充滿了高漲的氣焰,彷彿這皇宮竟已是賈家的了。這卻也不怪眾宮人巴結,水靖登基多年,一直膝下空虛,如今元春有孕,那怕是生個女孩,亦是當朝長公主,日後的富貴自是不可限量,宮裡又素來是捧高踩低,哪裡有不奉承的道理。
賈母當頭走了,受著一眾宮人的禮,心裡美得很;王夫人緊隨其後,心裡總有些不痛快,她才是娘娘的生母,卻不能首當其衝受這些禮遇,真真是有些氣悶。若是沒這個礙眼的老太太就好了,王夫人不禁想到。
到了鳳藻宮中,當日元春帶入宮的丫環抱琴早就站在宮門處候著,一見賈母眾人,抱琴忙上前請安。賈母見抱琴穿著六品女官的官服,便攔住她,笑著說道:「好孩子,你如今是官身,可不用行禮,娘娘身子可還好?」
抱琴笑道:「娘娘身子很好,只是極想老太太太太們。這會子正更歪在床上歇著,太醫吩咐了,娘娘這會子正是緊要時候,要好生將養才行。老太太太,請隨奴婢進來。」
一行人跟著抱琴走了進去,繞過正殿,右側的偏殿就是儀蘭殿,王夫人不滿的說道:「娘娘懷了龍子,如何才賜居偏殿,如今滿宮裡只我們娘娘有孕,便是住正殿也很是應該。」
賈母回頭瞪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不似平日那樣陪小心,反而昂著頭道:「可是委屈著娘娘了。」
賈母心裡這個氣呀,她怎麼就攤上這麼一個不曉事的兒媳婦,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到處都是各宮主子的耳神心意,這話傳出去,賈府還能有好日子麼?
進了儀蘭殿,兩個宮女正扶著元春慢慢坐起身來,賈母率眾人忙跪下請安,齊聲道:「請娘娘金安。」
元春坦然正坐受禮,刑夫人偷眼瞧了,心中暗道:「她怎生變得如此不知禮。」雖然理應行國禮,可拜下去的到底是長輩,按規矩元春自當側身受禮,以示謙遜,這也是大家子裡的規矩。當日家裡亦是都教過的,如何卻都忘了。
元春端坐正中,身體紋絲不動,嬌笑道:「老祖母,太太快請起來,一家子至親骨肉,行這些虛禮做什麼。」她口中雖如此說,可行動間卻張揚著一份高高在上的氣勢。
賈母等人起身,王夫人上前道:「今兒聽說娘娘升了位份坐了胎,真真是雙喜臨門,娘娘,您這是頭一胎,可是要小心,這宮裡那一個不是虎視眈眈的盯著您,萬萬不能馬虎大意,但凡是吃的,必要小心試毒,其他妃子們送的東西可不敢亂吃。提防著有人下黑手。」
元春拉著王夫人的手道:「母親放心,女兒自是曉得,如今太后對女兒極恩寵的,這又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會倍加小心。」
賈母聽了王夫人的話,不由皺起眉頭,這會子旁邊還有伺候的宮女太監在,如何敢這麼說。當下攔住王夫人話頭,忙道:「娘娘有了身孕,宮裡自是什麼都不缺的,可是咱們做娘家人的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剛好家裡還有些上好的藥材補品,娘娘得便吃了,也是我們為小皇子進一份心。」說著便示意鴛鴦將東西交給抱琴。
元春笑道:「多謝老太太,家裡的東西吃起來總是格外香些。」
賈母點頭笑了,大家都是聰明人,何必要象王夫人一般把話說的那樣直白。
王夫人臉上就有點兒掛不住,元春深知母親和祖母之間總有有些疙瘩的,只得從中平衡,對王夫人道:「母親,今兒怎麼沒帶了金釧兒來,那個丫頭很是伶利,我倒是很喜歡她。」
王夫人拉過身邊的小丫環對元春道:「正要與娘娘說呢,她是你薛家姨媽家的寶丫頭,因她沒有品級,只得扮成小丫環跟了來。」
元春抬起手,將寶釵招到身邊,細細打量了,見寶釵面如銀盆目似水杏,紅唇一點嬌媚自生,且又肌膚白膩豐潤,很是一副有福氣的相貌,便笑道:「果真是個美人胚子,來年長成了,必是個傾國傾城的。」
寶釵忙陪笑道:「寶釵蒲柳之姿,怎敢當娘娘如此厚贊,娘娘才是龍姿鳳貌恰如那九天仙子一般,寶釵真是三生有幸,得見娘娘鳳顏,才知道什麼是真真的美人。」
元春聞言嬌笑,只覺得心中無比暢快,直拍著寶釵的手道:「寶丫頭可真是會說話。怪道姨媽當心尖子似的疼著。」
寶釵斂眉低頭含笑,眼光卻偷偷的四下打量,心中艷羨不已。這還只是宮裡的一處偏殿,都已是陳金飾玉,縱然她是皇商出身,也見過些好東西,可這裡的陳設大半她也是叫不上名字的。一個偏殿尚且奢華至此,若是正殿,指不定得是何等的人間天堂。如果自己能被選進宮來,憑自己的姿色與心計,還怕做不到一宮主位?想到這裡,寶釵的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渴望,王夫人不曾留意,可賈母是個精細人,早把這些全都看到眼裡去。
「娘娘,皇上可還常來麼?」王夫人生怕女兒有了孕不能服侍皇上,讓其他宮妃有機可乘,也顧不得還有外人在場,便急急的問道。
元春心底掠過一絲陰影,在皇后宮中時,皇上倒是常去找她,只是每次都不曾臨幸與她,便是腹中這孩子,也是皇上不要的,只是她命好,才能有了這身孕。自打皇上知道她有孕在身,卻一直沒有來看她一眼,甚至連打發個太監來看一眼都沒有。只是這些話是萬萬不能說給人聽的。元春只笑道:「皇上日理萬機,自然是極忙的,如何能只在後宮裡呆著。」
王夫人聽了這話,只道是女兒極得寵,皇上做什麼都能一清二楚,賈母卻聽出了別的意思,看來孫女兒在皇上心中並沒有份量。如今雖說有太后護著,可不得皇上的心,皇后又是那樣一個善妒之人,終究是保不得長久的富貴,念及此,賈母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擔憂。
寶釵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巧的木匣,笑著捧上前,輕聲道:「娘娘得懷龍子,我們著實為娘娘高興,也想不出能為娘娘做什麼,這只是媽哥哥和我的一點心意,娘娘留著賞人也是便宜的。」
元春看那盒子不大,只當是什麼首飾,只讓抱琴接了過去,淡淡道了謝,也不曾很是在意。王夫人卻笑道:「你姨媽可是日日惦著你,可憐她寡婦失業的,又沒品級,也不能進來瞧瞧你,若有一日娘娘能家去,還能見上一見。元春只是淡淡點頭,她與那薛姨太太也沒見過幾次,談不上有什麼情份,況且如今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肚子裡那塊肉上,至於其他的,根本沒心思理。
抱琴試著盒子很輕,便悄悄打開一道縫,往裡一看,足見裡面全是銀票,上面一張是100兩的,看那厚厚一沓,怕是有上萬兩。便輕輕扯了扯元春,元春側目一看,心裡也是一驚,送如此的重禮,必是有求於她,這卻不能不問一問就收下來。於是笑道:「老祖母,母親,這寶妹妹我很是喜歡,不如讓她在宮裡陪我幾日。」
賈母心中不願,便道:「可是宮規森嚴,寶丫頭留下來怕是不行吧。」
元春得意的一笑,輕道:「老祖母不必擔心,如今孫女說什麼太后都是依的。不過是留個丫頭住兩日,再不會駁回的。」
王夫人自是高興,忙道:「這當然好,你們姐妹們也不常見,很應該親香親香。」
寶釵忙跪下謝恩道:「寶釵謝娘娘恩典。」
元春輕笑道:「寶妹妹快起來,這算什麼,也值得大禮來謝。」元春命人回了太后,只說想留下母親身的小丫環陪自己幾日,果然不出她之所料,太后極痛快的答應下來,還命人來說,元春今日可以破例賞飯,讓賈府中人用了宮宴再回去。
寶釵心中大喜,到京城這些日子,總算是今天趁心如意了一回。一時領了宴,又坐了說上一會兒閒話,才有太監過來說道:「時辰已到,請諸位夫人離宮。」
賈母王夫人元春等人雖然心中不捨,可也不敢不聽,賈母等人只得告辭而去。
林府正門前,賈家四個三等僕婦趾高氣揚的拍著門叫道:「快開門,我們來接林姑娘。」
門子從側門出去指著這四個三等僕婦喝道:「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在來拍林家正門。」
賈家僕婦毫不畏懼,大聲道:「我們是娘娘家裡的人,拍你正門是瞧的起你,如今咱們家娘娘坐了胎,最是尊貴不過,還走不起你林家正門麼?」她身旁一個曉事的忙拉著她低聲勸道:「王大娘,可不敢這麼說,林姑老爺是帝師,便是皇上也極尊重的。你可放尊重些,回頭辦砸了差事,咱們可吃罪不起。」
聽了這話,王大娘收斂了些,走近對門子說道:「咱們家娘娘懷了龍子,太太打發我們來接林姑娘家去,好慶賀慶賀。」
那門子皺眉道:「我們姑娘正守孝,如何能去那種熱鬧地界兒,真真是怪了,咱們姑娘在自己家裡住的好好的,偏你們三天兩頭來接,好似這裡不是姑娘的家,你們府裡才是。何況姑娘身份貴重,便要接,也不能派幾個僕婦來接,莫不是貴府裡人手不夠,什麼人都能往外派。」
王大娘一聽這話,火騰的上來了,抓著門子叫道:「你算什麼東西,膽敢要老娘的強,我呸,老娘來接林姑娘,是給你們面子,依我說,隨便派個小子套個車拉回去也就是了,偏太太心慈,還要我們親自來接,真是給臉不要臉。」
門子氣得漲紅了臉,反手一把將王大娘推倒在地,喝道:「呸,你才不是個東西。」提起拳頭便要打。那王大娘被推倒,便在地上撒潑打滾的哭鬧起來,直嚷道:「我不活了我不活……」
這吵鬧聲驚動了柳依,她飛身而去,問清了情況,立時火冒三丈,衝出門揪起王大娘便啪啪啪幾記響亮的耳光,直打得王大娘眼冒金星,一張老臉腫成豬頭。打完,柳依拍拍手道:「你們給本姑娘聽好了,把話帶給你們太太們,少來打我們姑娘的主意,若是再敢來,我見一個殺一個。憑是誰,也莫躲過我手中的三尺青鋒。」
柳依殺氣凜凜,賈家四個三等僕婦嚇得渾身亂顫,再不敢說話,只灰溜溜的逃回賈府去。
柳依叉著腰,衝著那些背影哼了一聲,才轉身回府。林府斜對門街邊的大樹上,一個青衣俊美男子雙手環抱,臉上掛著一些兒寵溺的笑意,輕道:「這小丫頭,脾氣越發大了。」
林家門前的路口,齊勝正坐在轎子裡,他來的不早不晚,剛剛好將賈府僕婦仗勢大鬧林家的情形盡數看了去。齊勝改了主意,命人起轎回宮,自去向皇上稟報剛才所見所聞。
040顛倒黑白寶釵求情王爺震怒元春遭罰
「寶妹妹,親戚里道的,如何還送這樣重的禮?」遣退了宮女太監,元春只留下寶釵一人,開口問道。
寶釵正等著元春來問,立刻雙眼一紅,豆大淚珠巴嗒巴嗒落了下來,她在元春面前雙膝跪倒,泣道:「求娘娘救救我哥哥的性命。」
元春淡淡道:「出了什麼事?」
寶釵跪著回道:「回娘娘,奴婢一家接了姨媽的信,這才舉家進京,路過金陵時,哥哥看中一個丫頭,已給了訂錢,那知當地有個惡紳也看上那個丫頭,偏來搶人,哥哥護著那個丫頭,惡紳便指使人與哥哥帶的人打了起來,他自己去搶那個丫頭,卻被丫頭趁亂推倒,那知就摔死了,後來金陵知府稟公斷了此案,判那丫頭官賣,哥哥見她可憐,就將她買了下來。我們也以為事情了結了,這才繼續趕路。豈料前個兒刑部突然把哥哥鎖了去,說是那惡紳的家人在刑部裡告下了,他們告奴婢的哥哥打死人命。那刑部趙郎官不分清紅皂白,將哥哥下了大獄,眼見著就要判了……」
寶釵一邊哭,一邊小心的偷偷觀察元春。見元春面無表情,寶釵心裡不禁打鼓,吃不準這個姨姐能不能答應幫忙。
足足吊了寶釵一盞茶的時間,元春才道:「寶妹妹,你先起來吧。你也是讀過書的,理當知道後宮不可干政。」
寶釵正往起站,聽到元春的下句,又撲通跪倒,哀求道:「娘娘,一則哥哥是被冤枉的,這本不關他的事,二則,我們好歹也是娘娘的親戚,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們總不能不顧娘娘的面子,若是傳了出去,別人不說娘娘無私,反說娘娘……」
寶釵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元春果然追問道:「反說我什麼?」
寶釵忙道:「求娘娘恕罪,這實在是那起子沒天理的人說的,他們只說娘娘位職小,連個沒犯事的親戚都保不住。只怕日後誰都不把娘娘的娘家當回事,任誰都敢去欺負欺負。」
元春聽到這裡,那還能忍下去,當即怒道:「大膽狂徒,竟然敢這樣議論本宮。寶妹妹你放心,本宮必不會讓表弟蒙受這種冤屈。」
寶釵心中得意,心道:「還以為她有什麼過人之處,看來也不過如此,就這樣的腦子也能在宮裡混下去,若是我進了宮,豈不是能呼風喚雨。」可面上充滿了感激之色,連連磕了幾個頭,說道:「多謝娘娘。」
元春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快起來吧。回頭讓看瞧了,反說我拿著架子,不把親戚當親戚了。」
寶釵站起來,自是對元春百般奉承,一時姐妹兩個倒也談笑生風,寶釵一路上京,也游了不少名勝,這會兒撿有意思的一一講來,讓元春聽了很是高興。頓覺這個姨妹又乖巧懂事又學識出眾,相貌又好,難得的是還有一片孝心,她家裡又是那樣的富有,若是聘給寶玉,再是四角俱全不過的。於是對寶釵越發親切起來,姐妹兩個都有心和對方套近乎,短短一會兒,竟好的如一個人似的。
元春這廂在儀蘭殿裡與寶釵剛說完的話,皇后那邊就知道了。皇后冷冷笑道:「好啊,這才有了身子,就敢自稱本宮,若是孩子生下來了,還不要爬到本宮的頭上去。」
來告密的是鳳藻宮裡的管事秦姑姑,素日裡鳳藻宮並沒有妃子入住,她便是鳳藻宮的頭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可元春一住到儀蘭殿,便先給她來了個下馬威,這秦姑姑也是宮裡的老人,如何甘心受這種氣,又想著元春沒甚靠山,皇上知道她有孕也不答理她,便有了主意,只悄悄偷聽了元春和別人的談話,一總報到皇后這裡來,果然讓她賭對了,皇后不僅厚賞了她,還說只是她繼續送消息過來,日後定會給她賜婚,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宮去。秦姑姑已經二十有四,早過了嫁人的年紀,就算被放出宮,也找不到好人家嫁,如今有了皇后的保證,她自然是感激涕零,對於偷聽這種事情更是越發的用心。
秦姑姑走後,皇后自言自語道:「薛寶釵,這個丫頭心機不淺,那賤人也算個有心眼兒的,竟也著了她的道,這個丫頭倒是可以利用利用,如今她年紀小,也不怕她在宮裡生出什麼妖蛾子來,還能打壓那賤人的氣焰,這兩全豈美的事情本宮焉能放過。」想了想,皇后高聲喊道:「來人,擺駕鳳藻宮儀蘭殿,本宮要去探望元貴人。」
勤政殿西暖閣裡,水靖正和水沐說話,忽見齊勝回來了,水靖奇道:「齊勝,你如何這麼快就回來了?師妹這一向可好?」
齊勝看到水沐也在,就有點兒猶豫。他知道水沐有多麼在意林家之事,若是讓他知道賈家又上門去吵黛玉的清靜,只不定會生出什麼事情來。
水沐見齊勝神色不對,便起身道:「臣弟告退。」
水靖卻拉住他道:「告什麼退,我剛打發這老東西去看玉兒,他能有什麼事,你只坐下。」
水沐聽了這話,便又坐了下來,齊勝心中暗自叫苦,也只得硬著頭皮說道:「回萬歲爺,老奴還沒進林家,便看到賈府裡四個三等僕婦在門上吵鬧。說是要接林姑娘到賈府,為元貴人慶祝有孕之喜。」
水沐白淨的臉立刻黑得如鍋底一般,拍著桌子吼道:「他們好大的膽子,還敢去林家吵鬧,當真是覺得玉兒孤身一人就好欺負麼!」說著起身便要走,卻被水靖拉住了。
水靖道:「沐兒你等一下,朕這就下冊封玉兒為清婉公主的詔書,你去宣詔,朕倒要看還有何再敢上門吵鬧。」說罷飛快的寫好旨意交給水沐,水沐拿了旨意,卻不急著走了,他看著水靖道:「皇上,那賈家很是囂張,吵了玉兒,就這麼算了?」
水靖笑了,他心情忽然愉快起來,輕鬆的說道:「朕正想著敲打敲打賈元春,那賈家便送來極好的理由,看來賈家還是很知道朕的心意。」
水沐點點頭,知道這一收拾便不會輕了去。想了想又說道:「皇上,昨兒母妃說那賈元春有了身子雖說是極意外的,對我們卻也有好處,如今太后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賈元春身上,定要讓她安安穩穩的生下孩子,皇后那裡必定也要想盡法子讓賈元春墮了胎,忠順府裡這會子也定是將注意力放到後宮,且只讓她們鬧騰去,我們剛好騰出手來收拾忠順府在各地安插的爪牙。」
水靖道:「正是這意思,所以敲打那賈元春可以,可還不能殺了她。再有兩個月便是春試之期,這一科朕有心調恩師回來主持,好好選拔賢材,以補收拾完忠順府爪牙的空缺。」
水沐點頭道:「玉兒若是知道恩師能回京,還不知有多高興。如今江南鹽政被恩師整治的極清明,那忠順府再不能從鹽稅上撈到一點好處,這大半年,他沒停了派人暗殺恩師,只都被天機閣和嘯龍堡截下了,恩師每每焚膏繼昝,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讓他進京來也好,我們也好方便照顧他。」
水靖笑道:「恩師還沒說把玉兒許給你,你就當自己是姑爺了。」
水沐臉一紅,瞪了水靖一眼,惱道:「這話不許在玉兒面前亂說。」
聽了這話,水靖放聲大笑,齊勝則是抿著嘴偷笑,水沐氣急,恨聲道:「你就知道取笑我,回頭定要讓玉兒不理你。」
一時笑過了,水靖方正色道:「齊勝,你去賈元春那裡傳朕的口諭,就說賈府惡僕仗她之勢驚擾帝師府,她有失察之罪,念在她有孕在身,故不予重罰,只罰俸三月,禁足三月,命她好生反省,如若再犯,定當重罰不饒。」
齊勝答應一聲便去了,水沐也要去給黛玉傳旨,也走了,西暖閣裡只剩下水靖一個人。無邊的冷寂再度將他包圍,水靖不由的打了個寒顫,這高處不勝寒的帝王之位,他真是不想再坐了。
齊勝來到鳳藻宮,正遇上皇后,皇后見了他,還以為是皇上要給賈元春什麼賞賜,便冷冷說道:「齊公公果然有眼力勁兒,哪兒熱鬧便往哪兒去。」
齊勝只躬身笑道:「皇后娘取笑老奴了,老奴素日裡只是伺候皇上,若不是來傳皇上口諭,老奴再不敢亂走的。」
皇后眼色一凜,急切的問道:「什麼口諭?」
反正也不密旨,齊勝也犯不上為這事讓皇后彆扭著,只恰到好處的笑道:「回皇后娘娘,賈貴人家裡很做了些錯事,皇上命老奴申斥賈貴人來了。」
皇后一聽是這事,心裡頓時舒服多了,便笑道:「原來是這事,本宮不耽誤齊公公,快些傳旨去吧。」
齊勝躬身站到一側,笑道:「請娘娘先行。」
皇后卻道:「你且先去,本宮還有他事,這會兒就不去看賈貴人了。」說著便轉身回了坤寧宮。
齊勝看著皇后的背影,微微搖了搖頭,自去儀蘭殿傳口諭。
元春正和寶釵說笑,二人極是投契。忽然有宮人來報,說皇上身邊的齊公公來了,元春大喜,心想必是皇上的賞賜到了,有心在薛寶釵面前顯擺顯擺,便對她說道:「寶妹妹,你也不必迴避了,回頭咱們接著聊。」
寶釵自然是想知道皇上會如何賞賜,便笑著回道:「是,奴婢謹遵娘娘旨意。」
齊勝走了進來,元春坐在那裡等著齊勝給自己行禮,那知齊勝板著臉,非但不行禮,反而高聲道:「皇上口諭,賈元春跪接。」
元春一楞,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抱琴忙上前說道:「回齊公公,太后娘娘有恩旨,我們娘娘分娩之前不必對任何人行跪拜禮的。」
齊勝眼皮一抬,冷冷道:「賈貴人要抗旨麼?」
元春見這意思不對,忙走下來陪笑道:「元春不敢。」抱琴扶著元春跪下,齊勝大聲道:「皇上口諭:賈貴人娘家仗勢欺人,對帝師府不敬,賈貴人有失察之責,念其有孕在身,不予重罰,只罰俸三月,禁足三月,以儆傚尤。」
元春大驚,頹然坐到地上,喃喃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齊勝也不理她,傳完口諭轉身便走,秦姑姑見元春只顧著發楞,連打賞齊勝這皇上身邊第一紅人都忘記了,不由的偷笑,心中暗道:「看來這賈元春沒多少好日子過了。」
寶釵原是微笑著聽齊勝宣口諭,可聽到那樣的旨意,心中著實吃驚。她心念一動,忙悄悄跑出去,追上齊勝,陪笑著說道:「齊公公請略站一站。」
齊勝轉身一看,見是個生得甚美的小丫環,便停了下來,看著寶釵不說話。寶釵此番進宮,原就打算有一番作為,自是準備的極充分。只見她拿著一尊極小巧的白玉佛對齊勝道:「方纔公公落了東西,元貴人命奴婢給您送過來。」
齊勝也不接玉佛,也不說話,只是神色冷冷的看著寶釵,寶釵面上一紅,忙道;「奴婢薛寶釵,是元貴人的表妹,蒙太后不棄,使奴婢進來陪陪元貴人。」
齊勝雖沒見過寶釵,可聽說過,便點頭道:「既是奉太后懿旨來陪元貴人,那便好好陪吧,元貴人如今禁足,倒是應該有個人與她做伴。」
寶釵見齊勝不接玉佛,心中有些慌亂,她只聽說過太監都是極貪財的,怎麼這個齊公公看到玉佛卻無動於衷,難道是嫌少?
齊勝是什麼樣的人精子,掃一眼便能知道寶釵的想法,沉聲道:「姑娘既是來陪元貴人的,那便請回吧,咱家還要向皇上復旨說罷轉身便走。寶釵被晾在院子裡,很是尷尬。
秦姑姑看到這一幕,暗自發笑,誰不知道男佩觀音女帶佛,這薛家姑娘拿一尊玉佛送給一個公公,還說是他落下的,這不是指著說他不是男人麼,這可是所有太監心裡最大的痛。這薛寶釵得罪了後宮裡最有權勢的太監,只怕是日後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嘍。
薛寶釵訕訕的回到儀蘭殿,抱琴已將元春扶了起來,元春抹著眼淚哭道:「這可是怎麼一回事?我不過是才封了貴人,家裡怎麼就仗勢欺人了?」
抱琴忙勸道:「娘娘千萬別著急,您懷著龍子,保重身體要緊,有小龍子在,憑是什麼事也能過得去。回頭打發人家去問一問,看是怎麼一回事,再求求太后不就行了,娘娘您可別哭了。」
薛寶釵走進來也勸道:「娘娘別傷心,許是那林丫頭做得怪。」
元春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寶釵,問道:「這話怎麼說?」
寶釵娓娓道:「那林丫頭仗著皇上師從過她的父親,目中無人,對老太太太太很是不敬,奴婢來時聽太太吩咐人去接她,說要為娘娘好好慶祝慶祝,奴婢猜想必是她語出不敬,咱們家的人自是要維護娘娘的,她定是吃了虧,才撒嬌賣癡的告到皇上那兒去了。」
元春聽了這話,猛地站起身來,恨恨的說道:「好個狐媚子,非但不念骨肉親情,還背地裡下此黑手,本宮絕不能輕饒不了她。來人,本宮要去見太后。」
寶釵見勾起元春的怒氣,心中很是得意,暗自想到:「林黛玉,你對我的羞辱,我必要百倍還你。」
抱琴忙攔住元春跪在她面前道:「娘娘,齊公公才傳了口諭,您這會兒出宮就是抗旨,抗旨可是死罪呀,奴婢求娘娘三思。皇上禁了您的足,太后必然會知道的,如今您可是太后的心尖子,她怎麼會讓您受委屈呢,求娘娘暫先忍一忍,想必太后娘娘會為您做主的。」
元春身子一震,無可奈何的坐了下來,長歎一聲,說道:「你起來吧。」抱琴磕了個頭,站起來到元春身邊伺候著。元春倦了,輕聲說道:「寶妹妹,你先去歇著吧,這幾日事情太多,本宮要好好想一想。」
寶釵見元春不提搭救薛蟠之事,心中著急,又不能違了元春之意,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小宮女去了。
寶釵一走,抱琴便遣退其他伺候在一旁的人,對元春低聲道:「娘娘,這個寶姑娘心思可不單純,您可要防著她些。」
元春擺擺手道:「不怕的,我心裡自有打算,她有心機是好事,將來嫁給寶玉,才能掌好那一大家子。」
抱琴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給元春寬了衣,放下帳幔,讓元春小睡一會兒。元春睡得熟了,抱琴便坐在腳榻上雙手環膝,把這兩日所發生的事在腦海裡細細過一遍。
太后聽說元春被罰俸禁足,很是吃驚。可是她不能一味的護著賈元春,還得平衡和皇帝皇后之間的關係,思來想去,太后便默認了這一懲罰,算是給皇上面子,同時也能安撫皇后,至於元春那裡,太后亦讓送去了她的賞賜,並好言安慰了一番,如此一來,便將這事壓了下去。
只是那賈府裡聽到元春被罰,自是又有一番風波。
悠于 2015-4-7 11:49
041名份定黛玉封公主
賈家四名三等僕婦灰頭土腦的逃回賈府,被府裡其他的下人狠狠的嘲笑了一通。四人心裡皆是忿忿不平,便商議好了,說什麼也要在王夫人面前告上一狀,狠狠的抹黑了林家才能出這口氣。
終於等到王夫人回府,四名僕婦找到周瑞家的,一把重點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我們奉了大娘的命,去那林家好言好語的請林姑娘,那知她們家的下人說什麼她們姑娘身份貴重,咱們府裡不配去接她,還將我們打了出來,您看,這衣服都扯破了。」
周瑞家的一聽勃然怒道:「這還了得,簡直沒了王法,憑是誰,也尊貴不過咱們家娘娘去,不過是個沒娘的小毛丫頭,也敢要我們賈府的強,真真是膽大包天。你們放心,我定會回了太太與你們做主。」
自打元春封了貴人,王夫人身邊的阿貓阿狗都覺得自己不是一般的阿貓阿狗,已然成了皇家的貓貓狗狗,不咬人已是極難得了,哪裡還能受人欺負。
周瑞家的扭著身子找到王夫人,剛好王夫人正要問她可否將林黛玉請來了,周瑞家的便添油加醋,狠狠的把林家下人的行為誇大一番,直聽得王夫人渾身亂顫,怒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竟然敢動手打我賈府之人,簡直反了天了。」
周瑞家的又進言道:「太太,您可不能放過那林家,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她打了我們府裡的人,就是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太太您可是她的長輩,很應該好好訓誡於她才是。否則豈不是弱了咱們娘娘的面子。」
王夫人正想在黛玉面前擺擺威風,聽了這話便道:「你說的很是。把那四個東西帶上,再選十數個青壯小廝,你們跟我去林家討個說法去。」
王夫人正說著話,寶玉打外邊走了進來。一聽王夫人說要去林家,寶玉便猴上王夫人的身子,扳著王夫人的脖子道:「太太,你可是要去接林妹妹,寶玉也要去,好久沒見到林妹妹了,我好想她呢。」
王夫人臉沉了下來,她將寶玉拉下來沉聲道:「寶玉,那個狐媚子有什麼好,家裡這麼多丫環,哪一個都能陪你玩,如何偏生對她念念不忘?如今林丫頭本事可大了,居然連咱們家的人也敢打。你可不許再理她。」
寶玉聽了不以為意,滿不在乎的說道:「不就是打了幾個下人麼,值什麼,只要林妹妹高興,愛打多少都行。咱們都是一家人,太太計較這些子做什麼。依我說,很應該將林妹妹接了來好好親香親香才是正經。」
王夫人氣的喝斥道:「胡說,你姐姐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娘娘,等小皇子生下來,你就是國舅爺,身份無比尊貴,那林丫頭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沒娘的丫頭,她算什麼咱們家的人。你想找人玩,可以去找你寶姐姐,她生得好,人又平和厚道,懂得也多,正經你多和寶丫頭在一起才是。」
寶玉那裡肯依,扯著王夫人又哭又鬧,直把老太太都驚動了。
「寶玉呀,你這是怎麼了,是誰惹你生氣,告訴我,我給你出氣。」賈母聽人來報,說寶玉哭鬧不休,忙忙趕了過來,一見寶玉淚流滿面,一張粉白的小臉漲的通紅,忙拉著寶玉心疼的說道。
「老祖宗,我要林妹妹,我就要林妹妹!」寶玉大哭著繼續鬧,賈母被他鬧的不行,只得答應道:「好好好,寶玉你快不哭了,我這就打發人去接你林妹妹。」
王夫人聽這話,忙上前道:「回老太太,媳婦想著家裡要為娘慶祝,已命人去接林姑娘的,那知那個丫頭自覺身份高貴,竟將咱們家的人打了出來,這若再去接他,豈不是抹了我們府裡的面子。若讓外人知道了,定要笑話娘娘的娘家無用,憑誰都能欺負的。」
賈母心中暗歎,只是這王氏如今是娘娘的母親,也不好再給她沒臉,只得淡淡道:「玉兒不是那種人,這裡面必是有什麼誤會,你讓珠兒媳婦親自跑一趟,把玉兒接回來,一來為娘娘慶祝,二來也能問問清楚,若真是玉兒的錯.,我自當令她給你們賠禮,倘若是我們家的人得罪了玉兒,還是要好好給她陪個罪,總不能為娘娘進了位份便不顧親戚了。」
老太太畢竟是那寶塔尖上的人物,王夫人也不敢太過份,忙道:「珠兒媳婦還有事忙,這會兒媳婦還有點空,不如就由媳婦去接吧,也算給足林丫頭面子。」
老太太點點頭,對寶玉招手道:「寶玉,你過來,讓你太太去接你林妹妹,你跟著我在家裡等著。」
寶玉還要再鬧,賈母道:「寶玉,你若再鬧,就不接你林妹妹來了。」這話一說,比什麼都管用,寶玉立刻乖乖的跟著賈母去了上房。王夫人亦帶齊了人自往林府裡去。
水沐拿了聖旨,急忙趕到林府。哪黛玉正睡午覺,水沐不想吵著她,便一個人去了書房,隨意拿了本書翻看。剛看了幾頁,紫葉便走了進來,問水沐道:「王爺,賈府的大姑娘真的進了位份?」
水沐抬起頭,看到紫葉眼中一抹擔心,便道:「是封了貴人,不過也算不了什麼。」
紫葉忙道:「只怕姑娘日後可沒有了清靜日子了,今兒那賈家惡僕便上門生事,雖說咱們能攔住他們,可總這麼來鬧,也不是個事。那賈府也真真過份。」
水沐微微點頭,沉聲道:「今天本王來就是要傳聖旨的,皇上已封了玉兒為清婉公主,從一品,那賈元春不過是個從四品,比玉兒低多了,賈家膽子再大,也當不敢再來打擾玉兒的。」
紫葉輕輕搖了搖頭說道:「王爺此言差矣。若我們姑娘被封為公主,賈家必定跑得更勤,那府裡是姑娘的外家,她們上門,我們也不好就打了出去,若他們指著姑娘的公主身份,要姑娘做這做那,姑娘便是不理他們,也是要煩不勝煩的。」
水沐笑道:「你這丫頭倒是心細,這也無妨,再有兩個月便春試之期,皇上已定了恩師為這一科主考,聖旨已發了下去,不出一個月恩師便能進京來。有恩師在,賈家再不能打玉兒的主意。」
紫葉聽水沐這麼說,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她從紫鵑那裡聽說了好多賈府之事,她知道,賈家向來如附骨之蛆,只要與他們有一丁點兒關係,也是不那麼容易擺脫的。
一時雪雁來報,說是姑娘起來了,請王爺過去。水沐袖著聖旨出了書房,沿著一帶遊廊向內院走,正走到一半,便見門子飛跑過來。他見到水沐便停下來行禮道:「王爺,賈家二太太帶人上門興師問罪來了。」
水沐聽了怒極,冷笑道:「果然是有了靠山,膽子也肥了。你去告訴她,說本王在此宣旨,讓她在門房裡候著。」
門子答應一聲,飛快跑回去傳達了北靜王的意思。王氏可沒想到北靜王爺會在此處,又聽得是來傳旨,不由心中暗算猜測起來,這旨意到底是什麼?難道是宣那個狐媚子入宮?這可不行,娘娘如今可不能伺候皇上,若讓那狐媚子鑽了空,可大事不妙。又聽說讓自己在門房裡候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門子罵道:「本夫人是娘娘的親娘,不說大禮迎進府,膽敢讓本夫人在門房裡候著,你們林家都有尊卑之分有規矩麼!」
門子不卑不亢,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淡淡道:「這是王爺親口吩咐的,二太太若有意見,回頭只管找王爺說去,小的不過是個奴才,如何敢不遵從王爺的意思。」
王夫人氣得兩頰通紅,暗想一定要去向女兒告一狀,說什麼也要狠狠打一打這林丫頭的氣焰才是。只可惜她還不知道,因著賈家的仗勢胡為,元春已經被罰了俸禁了足。若是知道了,只怕她活吃了黛玉的心都有。
過了好一陣子,從門裡跑來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大聲說道:「北靜王爺和清婉公主有命,令賈王氏晉見。」
王氏一楞,當今尚無所出,先皇亦沒有女兒,這是從那裡冒出來的一個公主?那小丫頭見王氏不動,拉下臉道:「賈王氏,你沒聽到王爺和公主的命令麼?」
周瑞家的忙拽一拽王夫人,王氏才回過神來,問道:「這清婉公主是什麼人?」
小丫頭白了王氏一眼,不耐煩的說道:「你不會自己去看,問什麼問,真煩人!」
王氏一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小小的丫頭也敢這麼對她說話,簡直沒王法了。周瑞家的搶上前喝道:「你這奴才,膽敢對太太不敬,活膩了不成!」
小丫頭懶得理她們,輕哼了一聲道:「話我傳到了,愛去不去隨便你,反正王爺公主也怪不著我。王爺在偏廳見你,林大哥,你使人領她們去吧。」說完扭頭便跑,只剩下王氏氣得渾身直打顫兒。
旁邊的門子走過來涼涼的說道:「二太太,您請吧。」
周瑞家的扶著王夫人,門子叫來一個小丫環領路,不多時便進了偏廳。王氏抬眼一看,見黛玉和北靜王爺分坐在上首左右兩側,見她進門,黛玉竟然紋絲不動,王氏心中極怒,忍著氣拜過水沐,也不等水沐發話,便起身對黛玉道:「大姑娘,如何這般目無長輩,好歹我也是大姑娘的舅母,如今連拜見也不拜見,這林家何時又新立了這種規矩。」
黛玉淡淡一笑,輕聲道:「二舅母的話原也沒錯,只是黛玉怕二舅母受不起黛玉這一拜,若是連累二舅母犯了國法,可是黛玉的不是。」
王氏冷冷一笑,言道:「這話可是怪了,就算你爹爹是御史,可你不過是個無職無份的小丫頭,如何敢這般口出狂言。王爺在此,很是應該評評這個理,我朝素以孝治天下,這林丫頭不敬長輩,王爺熟讀律法,很該清楚這是什麼樣的罪過。」
水沐冷冷一笑道:「王恭人你可知對公主不敬是什麼樣的罪名?」
王氏四下一看,見廳上除了黛玉便是幾個丫環,並沒有什麼華服盛裝的公主,便問道:「臣婦愚鈍,不知公主何在,請王爺明示。」
雪霏快嘴搶著說道:「我們姑娘便是清婉公主,二太太,快大禮參拜吧。」
「什麼?林丫頭是公主,這怎麼可能,她憑什麼被封為公主?」王氏又驚又急,這話不經大腦便飛快的溜了出來。
水沐臉一沉,怒道:「怎麼,皇上封公主還要先請求你王恭人不成,林姑娘本就是皇上的師妹,先皇亦有旨,林家後人位比王爺公主,如何她卻不能封公主?」
王氏自知失言,可心裡實在不願跪拜黛玉,只躬身道:「臣婦失言,請王爺恕罪。」
水沐冷哼一聲,侍立在一旁的貴喜尖聲叫道:「賈王氏,還不大禮參拜公主。」
聽到這個聲音,王夫人恨的直咬牙,就是這個死太監,讓她忍受了這一輩子裡最屈辱的一夜,可憐.寶玉從小金尊玉貴,卻被這個死太監狠狠的打了一頓,偏自己還能找回這個場子。王氏咬咬牙,在那薄薄的拜墊上跪了下來,忿忿的說道:「臣婦賈王氏拜見清婉公主。」
黛玉側身受了禮,輕聲道:「二舅母免禮,請起來吧。」
聽到這話,王氏越發覺得臉上掛不住,讓一個小丫頭這般戲弄,真真是忍不下去了。她起身道:「舅母今天過來一則是帶家人來賠罪,下人無知,煩勞公主教訓她們,公主受累了,二則,娘娘坐了胎,老太太命舅母我親自來接公主家去,也好熱鬧熱鬧。今兒可巧大姑娘又得封公主,我們賈家雙喜臨門,更是一定要好好慶賀才是。」
黛玉聽了,只淡淡一笑道:「二舅母言重了,賈家百年大族,有幾個不長眼不懂規矩的下人也是正常,雖說黛玉是兩姓旁人,可好歹也有老國公爺的血脈,教訓幾個下人,亦在情理之中,如何還勞二舅母親自上門賠罪。這若是讓外人聽了,反以為舅母偏坦下人,帶著家人找回場子,可是不好聽。元貴人有喜,自然是要慶祝的,舅母便是不說,黛玉也不會少了禮數,自然要備上禮物去恭喜外祖母,二舅母如今事情正多,那裡還用親自來一趟,至於黛玉有幸得封公主,那是皇上對林家的厚愛,黛玉卻不知又如何成了賈家的喜事?」
王氏聽黛玉一步不讓,言語極犀利,偏她又拙於言談,不由老臉漲紅,期期艾艾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水沐見黛玉雖然年小卻凜然有大家之風,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心中很是高興,這樣的玉兒,柔弱而堅強,讓他的心裡如何能不充滿了驕傲。
王氏憋了好一會兒,才道:「來時老太太吩咐了,一定請大姑娘家去,一家子好好熱鬧熱鬧。老太太沒有一日不惦記大姑娘的。」
黛玉聽了淡淡道:「二舅母可是忘記了,黛玉正在孝期裡,自當遠離一切熱鬧,外祖母的心意黛玉盡知,不過身為人女,首要為父母盡孝,何況黛玉極似娘親,為免外祖母傷心,黛玉還是不去的好。只得煩勞二舅母空跑一趟了。」
王夫人聽了這話,再也找不出什麼理由讓黛玉跟她回賈府,又有北靜王爺在旁,她可不敢去捋虎鬚,只得回道:「既是大姑娘娘不便,我也不敢強求,只是請大姑娘看在姑太太的面子上,別讓老太太難過也就是了。」
黛玉聽她提到娘親,心中極慟,可也不願讓王氏看了笑話去,便強自鎮靜的淡淡道:「黛玉知道了,二舅母事情忙,黛玉就不虛留了。柳依雪霏,代我送二舅母。」
柳依雪霏一左一右將王氏夾在中間,也由不得她再說什麼,一陣風似的把她撮了出去。
看到柳依,那四個三等僕婦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個姑奶奶可不好惹,她的三尺青鋒劍寒光猶在,還是離得遠遠比較安全。
離開林府,王夫人在車上回過味來,恨得直咬牙,原.是來算賬的,反讓那個丫頭消遣了,這口氣可怎麼忍得下去。可是那丫頭封了公主,份位還在元春之上,日後再想動她,可是難了。可是不管怎麼難,王氏都決定要除去黛玉。她自嫁入賈家,便把賈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如今賈敏的女兒有了這樣的造化,豈不是要活活氣死她,不行,絕對不行,她絕不允許賈家林家有人比元春的地位還高!
一路想著,不覺便到了寧榮街,王氏聽得外面很安靜,不似她走時那般熱鬧,便挑起簾子向外看。見寧榮街上果然是車馬稀少,那些來道賀的人全不知到何處去了,王氏大感奇怪,忙命人加快趕車,不多時便進了賈府。
一下車,便見鴛鴦迎過來急急的說道:「太太,您可算是回來了,宮裡傳來消息,說咱們娘娘被罰俸禁足了,老太太正等著您。」
王氏大驚失色,身子晃了幾晃,忙抓住鴛鴦問道:「這可是怎麼一回事?」
鴛鴦扶著王氏往賈母的上房走,一面說道:「具體的我們也不清楚,您還是問老太太吧!」
042聞喜訊賈府動邪念訴舊事黛玉知隱情
「你做的好事!」王夫人一進屋子,賈母劈頭便甩過一句話來,吼得王夫人不知所措,看看屋子裡的人,刑夫人板著臉眼中卻蘊著淺淺笑意,李紈垂首肅立,如平常一般的古井無波,什麼都看不出來。其他幾個有頭臉的僕婦們也都是低著頭,沒人敢給她遞個眼色。老太太雖然平日裡極和氣的,可一旦動了怒,還真沒有敢做小動作。
王夫人慌忙跪下道:「媳婦愚鈍,不知做錯了什麼事,求老太太示下。」
賈母拍著几案,臉上兩行老淚垂下,且泣且罵道:「我只說玉兒如何罰了我們府裡的下人,卻原來竟是你這位好太太罔顧聖意,命她們打上林家去。你當娘娘坐了胎便能目空一切麼,林家六世清貴,三代帝師,根基之深不是你能想得出來的,你如何敢這樣輕慢!如今娘娘受了你的連累,被皇上罰俸禁足,可憐她還懷著身孕,若是有個什麼,你這做娘可是高興了!」
王夫人嚇得哭道:「媳婦並沒有讓人打上林家,只是讓人去接大姑娘,定是她們辦事不力,媳婦這就把她們捆了送官懲辦。這可與娘娘沒有半點關係,怎麼能罰娘娘呢!」
賈母氣道:「娘娘的娘家做出這種事情,焉有不連累她的。可憐元春苦掙苦熬才有了今日,你這做娘不幫她也就算了,如何還這樣害她。娘娘才坐了胎,宮裡那一個不是正眼紅著,沒錯都要尋出錯.來,何況你還捧著理由給人家送過去。」
王夫人忙道:「可這只是與林丫頭家的事情,如何皇上就知道了。」
賈母啐了王氏一口,怒道:「呸,你這蠢婦,元春生生被你連累了,你還說這些有的沒的。我賈家百年大族,竟是要斷送在你手裡面了。」
王氏可背不起這樣的罪名,連連磕頭道:「媳婦沒有,媳婦斷斷不能去害自己的親骨肉。更不敢做出對不起賈家之事。」
刑夫人等王氏頭都快磕破了,才上前對賈母道:「老太太暫息雷霆之怒,如今再怪二太太也沒有用,想個法子解了娘娘的禁才是要緊事。娘娘可是我們一大家子的指望,總不能就這麼著。」
賈母長出一口氣道:「唉,皇上親自下的旨,太后都沒有辦法,我們又能做什麼?」
王氏忽然想起黛玉來,忙抬頭道:「老太太,您可知道大姑娘被封了公主。」
眾人聞言皆是一楞,賈母走近王氏,低頭問道:「你剛才說什麼?」
王氏大聲道:「回老太太,姑太太的女兒林黛玉被皇上封為公主,剛才媳婦去林家時,北靜王爺剛傳的旨。」
賈母聞言大喜,臉上的愁雲一掃而空,喜道:「好呀,我就知道玉兒是個有造化的。有了這公主份位,咱們可就不用愁了。」
刑夫人撇撇嘴,暗道:「人林家的女兒封了公主,又關賈家什麼事,白興興頭做什麼。」
王夫人跪在地上又磕了幾個頭,哭求道:「老太太,這事原是因大姑娘家而起,大姑娘剛封了公主,皇上必會給她面子,求老太太去和大姑娘說一說,看在素日的情份上,求皇上免了娘娘的罰,她如今正懷著身孕,可不敢受任何刺激呀。」
賈母聽這話,復又轉喜為怒,重重啐了一下,氣道:「你們做的好事,欺上林家門,如今倒讓我舍下老臉去和玉兒說。玉兒一個小人兒家獨自在京裡,你們做舅母不說多關心她多疼她,還總是甩臉子給她氣受,把她氣回家還不算,又讓人打上門去,你們到底生了什麼心肝,我不去,要去你們自己去。玉兒給你們臉,那是你們的造化,不給……你便自認倒霉!」
王夫人一聽這話,哭倒在地上,嚎道:「我可憐的春兒呀,你如何就這麼命苦,可憐你在宮裡苦掙苦熬的給家裡掙臉,如今落了難……」王夫人邊哭邊偷眼看賈母,見賈母無動於衷,嚎得更響了,哭聲直傳到了二門以外。
賈赦賈政兄弟正為了黛玉封公主元春被罰的事情趕過來,聽到王氏的哭聲,賈赦譏笑道:「二弟,你可得好好管管你屋裡的人,這般哭天喊地的,成何體統。我瞧你那個趙氏小妾都比她像大家子的太太。」趙姨娘原是小丫頭出身,賈赦這麼說,分明是諷刺王氏連個丫頭出身的姨娘也不如,怎能不讓賈政羞的面紅耳赤,他被賈赦挑得一肚子火,還沒見到王氏,便存了立威訓妻的心。
王氏跪在地上大哭,李紈也只好陪著跪在一旁,一眾僕婦見賈母沉著臉一言不發,也不敢說話,都陪著跪下,直跪得賈母房中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來了。」小丫頭在簾子外清脆的喊了一聲,賈母沉聲道:「叫他們進來。」卻仍是不提讓王氏起來的話。
賈赦賈政兄弟進了門,先給賈母問過安,賈赦便假意喝斥刑夫人道:「你也是做嫂子的,如何看著弟妹這樣也不求個情。」
刑夫人素來怕賈赦,忙低頭不敢說話,賈赦又對賈母道:「老太太,弟妹縱有大錯,可好歹看在她娘娘的生母份上,饒她一回吧。」
賈母哼一聲,道:「我並不敢罰她,是她自己跪在地上哭。」
王夫人哭喊道:「老太太求您去求求大姑娘,讓她為娘娘求個情吧!」
賈政生氣的上前,一腳踢開王氏,喝道:「蠢婦,母親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滾一邊去。」
王氏抬頭錯愕的看著賈政,自嫁了過來,近二十年了,這是賈政第一次動手打人,而且是在這麼多人面前,王氏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撞,一個後仰便直挺挺的撅了過去。刑夫人李紈等忙撲上前,猛掐一通人中才把王氏救醒過來。王氏靠在李紈身上,這會兒也倒是沒有大聲哭出來,只是盯著賈政,眼淚稀里嘩落的往下砸。賈政也沒想到她竟能撅過去,心裡也有些後怕,別過頭不看王氏,對賈母道:「母親且寬寬心,莫與這蠢婦一般計較。兒子給母親請罪了。」說著便跪了下來重重磕了幾個頭。
賈母歎了口氣,說道:「你起來吧。叫你媳婦回房歇著,再在這裡哭也是沒有用的。」
李紈忙扶了王夫人離了賈母的上房,王夫人因在眾人面前丟了臉面,心中有氣沒處撒,便指著李紈罵了無數聲喪門星,又罵她剋死賈珠,直罵得李紈心中比黃連還苦,卻只能默默忍淚。
「母親,大姑娘封了公主,可是咱們家天大的榮耀,兒子想著,總不能讓大姑娘一個人住在外頭,說什麼也要接到家裡來,上次大姑娘來,都是他們不好,生把大姑娘得罪了,如今咱們很應該再接回來,可不能讓人笑話咱們生生把公主攆走了。再說咱們把公主養在家裡,一來尊貴的很,二來咱們也能幫公主打點家業。」賈赦揮退了下人們,湊到賈母面前說道。
賈政這會子也沒心思想這些,元春到底是他頭一個孩子,心裡自是極疼的,當初他也不願送女兒進宮,可是老太太和王氏都堅持道元春入宮,元春自己也願意,故而他也沒有辦法。如今女兒好不容易懷了孩子,卻因為家裡的緣故被罰,他這做父親的心裡實在是難過。
見賈政發呆,賈母便道:「政兒,你怎麼說?」
賈政忙回過神來,躬身道:「外甥女兒小小年紀就沒了娘,咱們這做娘舅的很是應該多照應些,只是她如今在自己家裡住著,還有妹夫在,如何用得著咱們操這個心。」
賈赦心中暗罵賈政是個書獃子,賈母心裡也不喜賈政如此不知變通。賈赦道:「雖則妹夫是在的,可到底沒在京裡,外甥女兒可是一個人住在京裡,她又小,回頭讓人騙了那偌大家業可怎麼好。」
賈母點頭道:「赦兒說的很是,玉兒到底是個小孩子家,能懂什麼,沒得讓人騙了,回頭姑爺還會怪我們不照應著。就這麼著,回頭看個好日子,咱們家備大禮去接玉兒。」
賈政忙道:「母親,這樣不好吧,外甥女兒如今得封公主,不是我們想接便能接的。」
賈母輕啐賈政一口道:「胡說,我是玉兒的外祖母,我親去接我的外孫女兒,便是皇家也要念著骨肉親情,如何就不能接的。」
賈赦在一旁也道:「二弟,把外甥女兒接來家,咱們好好求求她,求得她心軟了,在皇上面前說上一句,皇上能封她為異姓公主,必是其寵她的,到時娘娘的禁也就解了,這不是兩全齊美。」
賈政聽了這話,默然無語,他如何能不心疼元春,便也答應了此事。
賈母看了看賈政,輕道:「你那媳婦自元春封了貴人,很是不像話,你回去好好約束著她,宮裡比元春份位高的人有的是,莫要再給元春惹出麻煩來。」
賈政忙答應著,正想與賈赦一同出去,哪知賈赦卻道:「二弟你先去吧,我還要與母親說幾句話。」
賈政也沒多想,便回房訓誡王氏去了。賈赦四下看看,確定沒有偷聽,才湊到賈母面前低低耳語,賈母面色陡然大變,顫聲道:「這如何使得!不行,你萬不可有這種心思。」
賈赦忙道:「母親,您不覺得敏妹死的離奇麼,敏妹病了許久,如何就能猝死,咱們這麼做,不是圖他林家的家業,而是要給敏妹出口氣,再者說,林丫頭若沒了親人,自然是和咱們府裡最親,到那時,咱們家有娘娘有公主,還怕不會富貴已極麼?兒子也知道,外甥女兒是母親嫡親的血脈,若她沒了親人,這親事上您就能做大半的主,將她養在家裡,讓幾個哥兒和她親近,她總能看上一個,到那時,您這一輩子的心願不就有了著落。」
賈母眼睛瞪起,直盯著賈赦,賈赦滿不在乎的一笑,說道:「母樣不必驚訝,兒子也不想爭什麼,只要這輩子活的快活自在,手裡不會吃緊也就行了,這世襲的爵位,兒子其實要不要都無所謂。」
賈母想了想,咬牙道:「依你也行,只是這事要做的極機密,除了你我母子,再不許有第三個人知道。」
賈赦笑道:「那時自然,母親儘管放心吧,一切交給兒子來辦。您就只等著接外孫女兒回來吧。」賈母點了點頭,賈赦目的達成,高高興興的回自己院子去了。
林府中,水沐見黛玉眼睛紅紅的,知道她心裡又不好受了。便對黛玉道:「玉兒,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黛玉蔫蔫的說道:「什麼消息?」
水沐笑道:「皇上下旨調恩師入京主持春闈,今天剛發了旨,估計再有半個月,恩師就能到京城了。」
黛玉聞言吃驚的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水沐,狂喜湧上心頭,她撲上前一把抱住水沐,喜極而泣道:「真的麼,沐哥哥,這是真的麼,爹爹就要到京城來了?」
水沐攬著黛玉,摸著那柔滑的髮絲,輕聲道:當然是真的,沐哥哥怎麼會騙玉兒。」
黛玉歡喜的跳了起來,在屋子裡打著旋兒,裙邊飛舞成一片白浪,轉到紫葉身邊,黛玉拉著紫葉叫道:「紫葉姐姐,爹爹要進京啦!」紫葉從沒見到黛玉如此開心,不禁喜淚盈盈,只笑道:「老爺來了就好了!」
黛玉壓抑不住心裡的歡喜,衝出門邊跑邊囔,「爹爹要來了,爹爹要來了……」不多時,林府上上下下每個人都知道了,老爺就要進京了,一時闔府充滿了歡喜的氣氛。
水沐追了出去,等黛玉跑得累了,才將她拉到身邊,兩個人並排坐在小亭子裡,水沐看著黛玉,正色道:「玉兒,有此事情原是該由恩師告訴你的,只是眼下恩師一時還到不了京城,而那賈家又總是來羅噪於你,她們來一次你就傷心一次,這樣可不行。」
黛玉聽了這話,低下頭道:「我也知道她們是什麼意思,只是……她到底是我的外祖母,娘親的親娘,總也不能太過駁了她的面子。」
水沐歎了口氣道:「玉兒,我就知道你是心軟的,有些事情還是讓孫醫正來告訴你吧。貴喜剛去請他,現在差不多也要到了。」
黛玉眉間籠上一層憂色,她不知道那慈眉善目的孫醫正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消息。
不多時貴喜引著孫醫正匆匆趕了來,孫醫正極喜黛玉的,一見黛玉面有淚痕,便板起臉道:「王爺,你如何還把玉兒惹哭了?」
黛玉忙道:「孫伯伯,可不關沐哥哥的事。」
孫醫正把黛玉拉到身邊,迎著光細細打量,好一陣子才道:「紫葉丫頭果然醫術大成,玉兒的身子好了許多,伯伯可是能放心了。」
水沐笑道:「咱們可別站在這裡說話,煩孫世伯將當年那件事告訴玉兒,也省得那府裡總是算計著,讓玉兒心裡不痛快。
孫醫正點了點頭,沉聲道:「也是該讓玉兒知道了。」
一行人進了屋子,孫醫正心情很是沉重,當年他救不了賈敏腹中的胎兒,為此一直自責到現在。
「玉兒,你可知道在你上面原是一個哥哥的。」孫醫正沉重的說道。
黛玉一驚,瞪大眼睛道:「怎麼從來沒聽爹娘說過?」
水沐攬過黛玉,輕聲道:「玉兒,聽孫世伯說完。」
黛玉點點頭,緊張的盯著孫醫正,生怕聽漏了一個字。
「這件事情你爹爹都不是很清楚。當年你娘親嫁入林家不久便有了身子,因林家一向子嗣艱難,所以如海特意托我仔細照顧你娘,那時我一月裡卻有十多日要住在這裡。你娘起初身子骨挺好,胎兒也很健壯,可到了四個月上,你娘卻日漸衰弱,我自負醫術精深,卻查不出是何原因。直到有一天遇到我師兄,也就是紫葉小丫頭的師傅,師兄盡得師傅真傳,尤其精於解毒,她聽了我說了你娘的症狀,臉色大變,忙讓我帶他到了你家,果然不出師兄所料,你娘是中了毒。」孫醫正說到這裡,臉上滿是痛苦之色,那樣風華絕代的佳人,受了那般苦楚,他身為名醫卻救不得,這是醫者最痛苦的事情。
「什麼,娘中了毒,後來呢?」黛玉緊張的小臉慘白,雙手不由自主的抓著水沐,卻不知長長的指甲已劃破了水沐的手。
「師兄查出你娘中了樹骨蓉之毒,這毒很是奇特,女子服下若是無孕,便不會毒發,若是有了身孕,便會連腹中胎兒一起衰弱至死。後來師兄耗費二十年修為,施展師門秘傳的鬼門奪命,也只救了你娘親,卻沒能保住那已成形的哥兒。」孫醫正想起當年賈敏在鬼門關前走的那一遭,現在還會冷汗涔涔。
黛玉素來聰慧,知道這會子孫醫正與她說這些,必是說明這毒與賈家脫不了干係,只是小小的她想不明白,如何外祖母家要下毒害娘親?眼中蓄淚,黛玉輕聲問道:「是外祖母家的人下的毒吧!」
孫醫正點了點頭,沉痛的說道:「依師兄推斷,你娘親是在出嫁之前就被人下了毒。你娘也猜到些什麼,苦苦求我們不要告訴你爹,而那時我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便將此事瞞了你爹爹,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查訪此事,已經很有了些眉目,等你爹爹進了京,便能細細說與他。玉兒,你可不能只想著那是你外祖母家,別像你娘親一樣,被她們算計了。」
043親情絕黛玉拒賈母心機深寶釵攀皇后
自打知道娘親被賈家之人下了毒,自己有一個沒有機會出世的哥哥,黛玉便一直鬱鬱不歡,眉間總籠著哀傷,水沐見黛玉如此,直恨自己竟這般殘忍,讓黛玉這麼小就去承受那殘酷的事實。他打疊起百般花樣去逗黛玉開心,奈何黛玉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這日水沐正陪著黛玉下棋,紫鵑走了過來,滿臉為難之色,黛玉回頭見了,軟軟的問道:「紫鵑姐姐,可是有什麼事情?」
紫鵑咬咬下唇,為難的說道:「公主,老太太來了。」
黛玉面色一白,當即叫道:「不見不見,我不要見賈家任何一個人。」
紫鵑低下頭,低聲道:「可那是老太太……」
水沐沉下臉說道:「紫鵑,你還想支配主子不成!」
紫鵑嚇得撲通跪倒在地,連聲道:「奴婢不敢。」
黛玉眼神清亮,看著紫鵑道:「我也知道老太太不會平白無故的送了你來。只是你進了我林府,就要守林府的規矩,紫葉姐姐一直當你是親妹妹,處處呵護著你,你平日裡對我也是極盡心的,不曾做過什麼對不起林府之事,如今可莫為了一點子小事就毀了這些。」
紫鵑跪伏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奴婢不敢,老太太把奴婢給了公主,奴婢就是公主的人,只是老太太原是舊主子,她的話奴婢不敢不聽。才奴婢不小心讓老太太見著了,她命奴婢來請,奴婢不敢不來回稟。」
紫葉從外面急匆匆跑了進來,見紫鵑跪在地上,忙跪下道:「公主,紫鵑妹妹並無二心,求公主不要怪她。她的奴契還在賈府老太太手中,她不敢傳話。」
黛玉柔聲道:「你們都起來吧。紫鵑姐姐,你既來了林家,一應事情自然有林家給你做主,你不用怕。」
紫鵑磕了頭,紫葉扶起低泣的紫鵑,柔聲細語的說道:「紫鵑妹妹你只管放心,她們再不敢打你的主意,你是公主的貼身丫環,沒人敢再欺負你的。」
水沐眉頭擰起,這賈家好生令人討厭,簡直如附骨之蛆一般,才攆了一個又來一個,真是沒完沒了。他大聲道:「玉兒,你不用理會她們,沐哥哥這就收拾她們去。」
春纖站在一旁,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便笑道:「那勞王爺大駕,那也太給他們面子了。她要見誰便見誰,那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只讓紫葉姐姐穿起官服去打發她也就算給她們面子了。
紫葉春纖柳依雪雁雪霏紫鵑分別被封為司禮、司藥、尚御、尚服、尚膳、尚寢、四品女官,隨便那一個出去,都不比賈家之人身份低。只是她們一時還沒適應自己的新身份罷了。
水沐點頭道:「也好。紫葉,你將話說清楚,公主可不是她想見便見的。」
紫葉出門回房,不多時便換了嶄新的一套四品女官官服。但見紫葉頭戴軟翅鑲白玉官帽,身著青色宮緞文雀補子長袍,腰纏和田白玉蹀躞帶,足蹬厚底皂面小朝靴,直襯得紫葉面如冠玉,英姿勃發,不似個女嬌娥,倒像個俊俏的小後生。
紫葉帶著兩個宮女來到偏廳,見賈母正坐在客座上飲茶,老臉微泛喜色,雖已等了好些時候,卻不見半分焦急之色。見進來的是紫葉,賈母眼中掠過一絲不安,這事情彷彿沒有照著她預計的發展。
「老太太安好。」紫葉淡淡的問了安,便在賈母對面的椅子上落了座,並沒有象賈母想的那樣,上前對她大禮相拜。
接過宮女奉上的茶,紫葉輕啜了一口,才輕啟朱唇,慢聲道「老太太今兒怎麼過來了?」
賈母被紫葉的話堵得心口直發悶,這個賤婢,真當自己是主子,竟敢對自己如此輕慢。可這會是在林府,她還想接黛玉到賈家住,只好忍了氣淡笑著說道:「紫葉姑娘果是個有造化的,這一身簇新的官服穿起來果然襯得人氣度不凡。」
紫葉並不在意賈母話中的諷刺,只淺淺笑著,聽賈母繼續往下說。
賈母見紫葉不接這茬兒,只得再說道:「聽說外孫女兒封了公主,我們很應該為公主慶賀一番,可憐她小小年紀就沒了娘,親爹也不在身邊,也沒個貼心的人照看,我這做外祖母若是再不管,我的玉兒就太可憐了。老身今兒來就是接公主回家的。」說著便拿起帕子抹了抹淚。
紫葉淡淡道:「老太太這話卻說不通,公主本就在自己家裡,又何談回回家?再者,我們老爺雖然遠在江南,可從沒不管公主,魚雁傳書一日未斷,公主的課業亦是由老爺親自教導,公主身邊任何事情老爺都是盡知的。便我們這些服侍的人,也都盡心盡力,公主的衣食住行,那一樣我們都伺候到了,再不能讓公主受一點委屈的,皇上也是因為我們伺候的周到,才封我們做女官,如今依老太太的話,我們豈不是全要向皇上請罪,去領那照顧不周之罪?」
賈母沒想到紫葉會這麼不給她面子,臉上有些掛不住,只沉聲道:「紫葉女官,老身原是來見公主的,如何公主卻不來?」
紫葉輕聲道:「老太太,您可是忘記了?依著規矩,您得先在外頭遞貼子進來求公主賜見,公主若是想見,便召您進來,若是不想見,您還能用強不成?難道賈府裡的規矩是家大於國?您今兒來得不巧,公主心裡不痛快,一早就吩咐了,任誰都不想見。」
賈母被紫葉堵得臉色發白,她不知道是這裡那出了紕漏,怎麼黛玉竟做出這樣的事來?連她這個外祖母也不肯見了。見紫葉話都說到這份上,賈母再也不敢說什麼,再說,便是明著不把國法放在眼裡了。可是見不到黛玉,她如何甘心,便道:「公主心裡不痛快,老身很應該去請安。煩紫葉女官前去通稟一聲。」
紫葉微皺起眉頭,這賈老太太還真是不屈不撓,於是淺淺道:「老太太可是沒聽清楚紫葉的話,公主一早便吩咐了,誰都不見,我們做奴才的,只是聽命的份,怎麼還敢去打擾公主的清靜。」
賈母面沉如水,頓了頓,沉聲道:「既然公主不見,那老身便回去了,煩紫葉女官上復公主,就說公主的外祖母來過了。」
紫葉點頭道:「老太太放心,咱們府裡再沒有欺下瞞上的事情,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要回主子的。」
賈母聽了這話,重重頓一下福壽枴杖,沉聲對身後眾人道:「還不走?」一時眾人上前,簇擁著賈母回賈府去了。一路上,賈母又氣又急,見黛玉不僅與她不親近,如今連見都不肯見了,不由的悲從中來,淚水落了滿襟。
「娘娘,薛寶釵傳來了。」一個伶俐的宮女跪在坤寧宮花廳的地面上回稟道。
「哦,來得倒快,先讓她在外頭候著。」皇后撫過花架子上一盆含苞待放的牡丹,淡淡說著,聽不出來喜怒。
晾了薛寶釵小半個時辰,嚇得她心裡直打鼓,不知這一趟到底是福是禍,悄悄摸了摸袖中的小匣子,寶釵心中稍定,有了這樣的寶物,皇后娘娘應該不會為難自己吧。
「娘娘有旨,宣薛寶釵覲見。」一個太監拉長聲音衝著寶釵高喊,寶釵身上一顫,忙答應道:「是,奴婢遵旨。」
低頭跟在引路太監,少時寶釵便進了坤寧宮的花廳。她也不敢抬頭,只跪在門檻外柔順的說道:「奴婢薛寶釵,請皇后娘娘金安。」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一句話慢悠悠的飄到寶釵耳中,她依言抬起來,皇后細細瞧了,暗自驚心。這個丫頭果然是個國色,一身簡單的宮女裝扮並不能掩去她的姿色。但見那張欺霜賽雪的臉上,一對水杏眼如點漆一般,一張櫻唇粉紅柔嫩,面龐豐潤無骨,一看便是旺夫益子之相,雖然現在年齡尚小,那身材也是有模有樣,想來長大了必是個讓人銷魂的。
「起來說話吧。」皇后淡淡丟下一句,轉身到桌旁坐下,翹起纖纖蘭花指,端起茶來淺酌一口,方問道:「元貴人怎麼樣了?」
寶釵見皇后身後明黃蹙金刺五鳳常服,頭上梳著凌雲寶髻,正中戴著一枝九翅扭金點翠嵌紅寶的滴珠大鳳釵,鳳口銜著一串拇指大小粉色南珠,光華四暈,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兩鬢還點綴著各色珠釵花鈿,襯得皇后能神仙妃子一般。寶釵羨慕的眼睛都直了,心裡直想:若是自己穿上這一身衣服,戴上這些頭面首飾,豈不要比皇后還勝出三分。
見寶釵走神,皇后身邊的女宮咳了一聲,沉聲喚道:「薛寶釵,還不回話。」
寶釵回過神來,忙跪下請罪道:「奴婢見娘娘如同天上仙子一般,一時癡了,求娘娘寬恕。」
皇后輕笑一聲道:「罷了,你小門小戶的,能有什麼見識,今兒便饒了你一回。」
寶釵謝了恩,也不敢站起身,跪在地上道:「回皇后娘娘,元貴人被皇上罰俸禁足,每日在儀蘭殿裡靜思已過。」
「哦?元貴人何時轉了性子?」皇后淡淡說著,聲音裡透出一絲冷意。
寶釵是什麼人,自然聽出這一絲絲不滿。忙補充道:「回皇后娘娘,元貴人雖則留了奴婢在宮中陪伴,可每日只是召奴婢說幾句閒話,其餘時間都不要奴婢相伴,故而奴婢所知極有限的。」
皇后似笑非笑了瞟了寶釵一眼,淡淡道:「聽說薛姑娘家裡吃了官司司?」
寶釵一凜,而後心裡卻覺得鬆了下來,這事本來就瞞不住的,皇后知道了也是正常。如今她既能說破,必是有盤算,若借了皇后的力,還怕哥哥出不來麼。想到這裡,寶釵一個頭磕到地上,忙說道:「回娘娘,薛家身為皇商,如何敢知法犯法,奴婢的哥哥實實是被冤枉的,求娘娘明鑒。」
「哼,薛寶釵!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本宮面前弄鬼。」皇后哼了一聲,忽然大怒的喝斥起來。
寶釵嚇得身子直顫,哀聲道:「奴婢不敢,奴婢斷斷沒有欺騙娘娘。」
皇后忽又輕聲笑了,淺淺言道:「瞧你嚇得,小臉臘黃臘黃的,倒怪可人疼的。」
寶釵也會兒也吃不準了,這皇后娘娘到底是個什麼脾性兒,怎麼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好不嚇人。趕緊把禮物送上吧,興許看在禮物的份上,她能對自己好一點兒。寶釵忙又磕了個頭,顫聲說道:「娘娘,奴婢這裡有一顆皓瀾寶珠,是先祖早年在海外所獲,今天特來呈給娘娘。」說完便將那隻小巧的沉香木匣高舉過頭,等著宮發來接。
皇后聽說是的皓瀾寶珠,也不禁動容,傳說皓瀾寶珠能使人青春永駐,這樣的東西,任是那一個女子都無法抗拒的。示意女官接了過來,皇后打開一看,便見一顆拳頭大的晶瑩珠子正散發著柔潤的五色光華,一股淡淡的幽香緩緩散發出來,讓人聞了心神沉醉,頓覺得通體舒暢,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不通泰。
雖然貴為皇后,可也沒見過這樣的寶貝,皇后心中激動,可面上仍盡量保持平淡,她淡淡道:「倒是顆不錯的珠子,你且起來吧。」
寶釵心裡一鬆,這關總算是能過去了。有了這顆珠子,皇后娘娘定會照看薛家一二吧。
賞玩了一會兒,皇后合上匣子,問寶釵道:「似這等寶物,如何不早貢了上來?」
寶釵忙道:「回娘娘,這珠子自先祖得到便在九丈寒泉裡養著,去其熱性,直到兩月這前,方才熱性盡去,才能擺高佩帶。此番奴婢一家進京,原也是為獻此珠,只是一直不得其門,今天奴婢有幸得娘娘賜見,才有機會呈上。」
皇后點了點頭,心道:「這薛寶釵倒也懂事,若是當貢品呈上來,本宮還未必能得到」。於是笑道:「你們想到也算周全。」
寶釵見皇后面色平和,便輕聲道:「奴婢一家子自是要為娘娘盡力,只可惜奴婢哥哥蒙冤下獄,再不能為娘娘效命了。」
皇后聽了便道:「不過是抓到刑部裡了,有什麼,本宮這就寫道旨意,你將那真兇帶到刑部,把你哥哥換出來也就是了。」
寶釵聞言大喜,忙跪下連連磕頭道:「奴婢磕謝娘娘天恩。」
皇后矜持一笑,揮了揮手道:「你且去吧,沒事了便過來陪本宮說說話。」
寶釵忙又叩謝道:「奴婢遵旨。」
寶釵退了出去。得了皓瀾寶珠,皇后心裡極高興,正心情愉悅的倚著窗子看樓下的風景,忽然看見順安急匆匆跑了進來,皇后命人將順安領過來,順安過來低低說了幾句,便見皇后變了臉色,怒道:「真的,他封了林黛玉做清婉公主?」
順安應道:「是,北靜王爺已去傳旨了,同時還封了林姑娘身邊六個丫環為四品女官。」
皇后心裡一沉,竟然是位比皇后。按規矩,太后身邊四名四品女宮,皇后身邊六名,公主身邊應該是四名,如今竟封了六人,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若說是想接她入宮,那便不該封為公主,這兄妹名份一旦定死了,皇上不是自己堵了自己的路?難道皇上從來沒有這份心思,是自己猜錯了?可是又比著皇后的例給她封女官,這皇上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不行,這事一定要打聽清楚了。
想起太后那日對林黛玉的態度,皇后忖道:「太后想來也是不喜那林黛玉的,不如去回稟太后,順便探一探太后之意。」賞了順安,皇后便帶著人徑往安壽宮裡去。
「母后,您今兒歇得可好?」皇后笑臉盈盈,親熱的問安,太后見了她,亦是滿臉帶笑道:「是皇后呀,母后歇得很好。」
皇后對身邊的宮女太監道:「你們先下去。」
太后知道皇后這是有話要同自己說,便也示意身邊隨侍之退下去。眾人都走了,偌大寢殿裡就只剩下太后皇后兩人。太后不等皇后說話,便拉著她的手道:「我的兒,母后知道你心裡委屈,可那到底是皇上的骨肉,等她生下來,孩子自然是在你名下,你只放心,姑媽一定會為你作主的。」
皇后低垂著頭,她心裡很不是滋味,可是這會兒她可不是為元春有孕之事而來,便又抬起頭道:「看母后說的,元貴人有喜,兒臣自然是為皇上高興的,心裡並沒有什麼委屈。今天兒臣來,是有其他的事情回稟母后。」
太后有些訝異,看著皇后道:「是何事?」
皇后輕聲道:「母后,兒臣剛剛聽說,皇上今天下旨,封了那林黛玉為清婉公主。」
「你說什麼?封了她做公主?」太后吃驚的重複著,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皇上不僅封了她做公主,還破例封了她身邊六個丫環為四品女官。」皇后又說了一句,讓太后徹底震驚了。她喃喃道:「難怪這孩子也同他父皇一樣?」
悠于 2015-4-7 11:50
044傷懷往事婆媳交心狐假虎威寶釵出宮
皇后聽了這話,急得拉著太后道:「母后,先皇怎麼了?您快告訴我!」
太后長歎息一聲,搖搖頭道:「不會的,應該不是。」
皇后這下子越發急了,拉著太后道:「姑媽,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太后擺擺手道:「霜兒,你先讓我靜一靜。」
皇后不好再問,只能悶坐一坐,讓太后理清自己的思路。良久,太后的神色緩轉過來,她走到皇后面前,輕聲道:「皇后,哀家問你,皇上待你到底如何?」
皇后的臉色變了幾變,咬著牙說道:「回母后,皇上對我很好。」
太后苦笑著搖搖頭,輕道:「霜兒,你不要硬挺著了,皇兒素來不喜你,這在宮裡已不是什麼秘密。」
皇后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瞪大眼睛望著太后,不服氣的叫道:「沒有,他沒有。他只是前朝事情多,顧不上後宮而已。」
太后在皇后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輕聲道:「霜兒,姑媽也不瞞著你,當年先太子對我亦是淡淡的,他不得不娶我,立我為正妃,可是我知道,如果那個人願意,這正妃的位子永遠輪不到我坐。」
皇后張大的眼睛,這種深宮秘事,除了當事人,再不會有旁人知道。她不由輕叫道:「怎麼可能?」
太后苦笑一下,輕道:「你可知我為何無出?」
皇后聽到這種刺心的問題,神色黯然,如今她不也是無出麼,和當初的太后一樣。
「先皇答應冊我為正妃,條件便是讓我服下絕育之藥。」太后淒然說道,眼角滑落一顆晶瑩的淚珠,對一個女人來說,最大的懲罰莫過於此。
「什麼?竟有這種事?」皇后這回是真的震驚了,在極重子嗣的皇家,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情!
「賈敏不願嫁給太子,先皇便依著她,而我,我娘家的力量可以成為太子的助力,所以先皇將我指給太子,可太子極癡,娶不到她,太子便發誓要娶一個與她極似之人。我並不像她,所以太子一直拖著不行迎娶之禮。直到有一天,先皇宣我入宮,太子也在那裡,他懷中抱了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太子對我說,他可以娶我,但我要服下絕育之藥,並把他懷中的孩子當成自己的親骨肉,還要我發下血誓,要我一生一世照顧這孩子,永不加害於他。這孩子就是當今皇上。」太后陷入回憶之中,神情很是激動,這是她多少年的心頭之痛,今天全都倒了出來,太后竟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皇后聽愣住了,再不想竟然有這種事情。她吶吶道:「竟然有這種事!那……皇上的生母……她是……」
太后慘然道:「她不是賈敏,只是一個生得與賈敏相似的女子。她命好,不用受這樣的苦,她生下皇兒就死了。」當年那個極似賈敏的女子,竟有著一副錚錚傲骨,太子強納她,她卻不肯背負屈辱活著,寧願有尊嚴的死去。
聽了這樣的秘莘,皇后除了歎息,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了。
太后情緒平復了些,又道:「皇兒和他父親一樣,都是癡心種子,這些年哀家瞧他也沒獨寵那一個,還以為你能比我幸運,可如今看來不是這麼回事。霜兒,你的性子硬,這哀家盡知道的,可皇兒喜歡溫婉和順的女子,那元貴人,她就是個溫順的,原想著她去了你宮裡,你總能得些雨露,唉……偏偏是她有了身子。罷了,不說這個。你且寬寬心,那孩子生下來,也是你的,你莫要做些什麼。」
皇后垂下眼皮應了,可心裡卻不這麼想。當年太后心裡並沒有太子,所以她可以忍受,可是自己不一樣,自己這顆心全在皇上身上,如何能受得了他去寵幸別人。
「唉,老了老了,總愛把話扯遠了。霜兒,那日哀家瞧著林黛玉和她娘親生得一模一樣,那風流氣度甚至還在她的娘親之上。而他們水家人就是喜歡這種女子。如今她還小,皇上又封她為公主,你很應該借這個機會對那林黛玉好些,一則先坐實這兄妹的名份,日後皇帝就算有心封她為妃,也要掂量掂量,二則,皇上見你對他重視的人好,自然也會投桃報李,對你也能好些,你如今還年輕,日子還長,在這深宮裡苦苦熬著,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你是我的侄女兒,我不能眼見著你受苦不管。」
太后說得情真意切,讓皇后不能不動容,她伏到太后膝上,輕聲道:「姑媽,霜兒知道您一心為我好,我聽您的,不再和皇上擰著來,他喜歡的我也喜歡就是了,那林黛玉不過是個小姑娘,也沒什麼難以籠絡的,說實話,若是她沒有進宮的意思,我也不願為自己樹敵。可是,您不恨林黛玉麼?是她的娘親奪去了您本該有的幸福。」
太后輕歎一聲道:「本是該恨她的,直到前幾天哀家還在恨她。可是昨天雲初進宮與哀家說了一席話,哀家這才想明白過來,賈敏沒有做錯什麼,她只是聽從了自己的心,嫁給想嫁的人,自她嫁人後,謹守婦道,再沒見過太子一面,後來還遠遠的避到江南。哀家要怨,只應該怨太子太癡心,卻不應該怪賈敏。這些年來,哀家抱著一腔怨忿,總覺得如果沒有賈敏,哀家便能有自己的孩子。可是細想起來,便是沒有賈敏,先皇和太子也不可能讓哀家有孩子。當時哀家娘家權勢已極,再若有一個哀家親生的孩子,先皇必定要擔心這天下換了主人。先皇要用哀家娘家,又不能讓他們權力過重,所以只有用這個法子。」
皇后不由得想到自己的身上,如今父親忠順王也是手握重權,難道皇上也想讓自己永遠不能生下孩子?想到這裡她不由的冷汗涔涔。疑惑的看向太后。
太后明白她的意思,便道:「你放心,皇兒不曾對你用藥,你性子太硬,不討皇兒的喜歡也在情理之中,他在朝中與那些大臣們周旋,下了朝你又對他毫不相讓,他如何能喜歡你。」
皇后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姑媽,霜兒也不願和他擰著來,可是一想到他臨幸別的女人,我心裡就像刀割一樣。如何還能對他和聲細語。」
「傻孩子,他是皇帝,自然要有三宮六院,可你是皇后,這後宮之主,你就必須有這份氣量,你不僅要對他好,還要對他的妃子們好。不管你願不願意,都要做到。」
皇后咬咬牙,終是沒能做出那份承諾。太后心中暗歎一聲,也不能強求。不過心裡卻另有了打算。
太后想了想又輕聲道:「霜兒,你不能去籠絡林黛玉,而是要真的對她好。這些年我也想透了,都是真心換真心,當年我心中對太子心有怨恨,不願親自養育皇兒,只將他交給雲初,到如今皇上雖然尊重我,可他心裡真真親近的是雲初。霜兒呀,你莫步我後塵,冷冷清清的在這宮裡過一輩子。」
皇后雖然心中納悶,可太后說的懇切,處處是為她著想,便答應了下來。當即命人備下厚禮送去林府賞給黛玉。太后見皇后多少聽進一些自己的話,努力的改變自己,心裡自然也是滿意的,又說了會子閒話,才讓皇后跪安回宮。
儀蘭殿裡,元春歪在榻上,看著寶釵淡淡道:「聽說皇后娘娘召見寶妹妹了,看來寶妹妹很得皇后娘娘的心呀。」
寶釵忙陪笑道:「全是沾了娘娘的光,皇后娘娘因奴婢是娘娘的表妹,才召去一見的。」
元春冷笑道:「哼,看我的面子,若真是看我的面子,你還回得來麼!想來是我儀蘭殿太小,留不住寶妹妹這尊大神了,這宮裡誰不是撿高枝兒去攀,寶妹妹人這麼聰明,自然是學得快了,攀上皇后娘娘的高枝兒,妹妹還回這裡做什麼。」
寶釵忙跪下道:「奴婢不敢瞞娘娘,實在是皇后娘娘聽說了奴婢哥哥的事情,特意將奴婢叫過去訓斥的。奴婢說清楚哥哥是被冤枉的,娘娘才放奴婢回來。」
「哦,竟是為了這事?」元春皺起眉頭,想不到薛蟠的事情竟然會驚動皇后娘娘,她應該怎麼做才能對自己最有利?
「皇后娘娘還問了些什麼?」元春懶懶的撫著並未顯懷的肚子,輕聲繼續問道。
「皇后娘娘只問了您身子如何。」寶釵思忖著答道。
「那你是怎麼說的?」元春略坐起身,一雙微顯三角的鳳眼緊盯的寶釵,讓寶釵心裡不由的發寒。
「奴婢只說娘娘一切正常,每日安心養胎。」寶釵心裡有些忐忑,不知這樣的答案能不能讓元春滿意。
「哦,那皇后娘娘怎麼說?」元春很想知道皇后如今對她到底是個什麼態度,便支起身子問道。
「皇后娘娘只說了句知道了,並沒再說其他的。」寶釵低頭回答,錯過了元春臉上的一絲失望。
「難得皇后娘娘沒有為難你,你先下去歇著吧。」元春揮揮手,讓寶釵下去。
寶釵卻跪下道:「娘娘,奴婢的哥哥還被鎖在刑部大牢裡,奴婢實在不能安心住在宮裡,求娘娘的恩典,救救奴婢哥哥。」寶釵明知道元春被禁了足出不去,也傳不出任何消息,可還是跪下求道。
果然不出寶釵所料,元春拉下臉來沉聲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不知道現在皇上不讓我出宮麼,你哥哥難道還比我腹中的小皇子重要?」
寶釵泣道:「哥哥自然不能與小皇子相比,只是我們骨肉相連,寶釵不敢獨自過錦衣玉食的日子。娘娘身有不便,奴婢不敢為難娘娘,只求娘娘讓奴婢出宮,好歹也能為母親分憂。」
元春本也沒想讓寶釵在宮裡多住,只是她現在正被禁足,才讓寶釵沒能及時出宮。可現在她哪裡都不能去,又如何送寶釵出宮。想到這裡,元春惱道:「莫不是看本宮被禁了足,你生了別的心思?」
寶釵磕頭道:「奴婢不敢,實在是擔心哥哥,求娘娘成全奴婢的手足之情。」
元春沉聲道:「如今本宮見不到太后,如何請旨放你出去。」
寶釵雖然有了皇后的話,可是不能在元春面前說出來,便愁眉苦臉道:「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哥哥現在怎麼樣了?媽在家裡一定哭得不行……」
元春被寶釵絮叨的心煩,不耐煩的說道:「你囉唆什麼,該放你出去自然就會讓你出去。」
正說著這話,秦姑姑忽然走了進來,冷笑著說道:「皇上有旨,元貴人禁足期間,不得接見外戚,特命奴婢逐薛姑娘出宮。」
元春一驚,寶釵一喜,暗道:終於可以出宮了,自己被逐出宮,便不會得罪了賈府和元貴人。元春卻心裡暗自叫苦,如今自己還懷著孩子,皇上都一點面子也不給,這往後的日子可難過了。元春忙笑道:「秦姑姑喝杯茶歇一下,我還有幾句話要吩咐表妹。」
抱琴過來挽起秦姑姑的手,悄悄把一枝金釵遞了過去,看在東西的面上,秦姑姑倒也讓元春同寶釵多說幾句,同抱琴一起出去了。
「寶妹妹,我此番禁足全是林丫頭所害,你得便告訴太太去,定要讓她為我出了這口氣。」元春心裡極忿忿,這會兒她最恨的人就是黛玉。
寶釵忙點頭道:「奴婢記下了,一定轉告姨媽。娘娘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奴婢轉告。」
元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道:「就這件事,別的沒有了。寶妹妹,你去吧。」
寶釵行過禮退了出去,輕輕壓一壓藏在衣服裡的皇后的手書,寶釵心情很輕鬆,有了皇后的手書,還怕救不出哥哥麼?這權勢,果然是好東西。
出了宮,寶釵回到賈府,少不得與賈母王夫人周旋一番,又添油加醋的轉達了元春的話。賈母王夫人的神色卻有些奇怪,可寶釵也沒工夫去細想,她還急著回家帶了香菱去把薛蟠換回來。
一時梨香院,薛姨太太便撲了上來,直拉著寶釵的手哭道:「我的兒,你怎麼才回來。」
寶釵嚇了一大跳,慌忙問道:「怎麼了,可是哥哥又出事了?」
薛姨太太擦擦淚,搖頭道:「你哥哥的案子不知被什麼人壓下了,還沒開審。只是媽這幾日都不見你回來,心中好生害怕。」
寶釵扶了薛姨太太,低聲道:「媽不用擔心,女兒這番進宮,亦是有造化的。」
薛姨太太一聽這話,喜道:「可是我兒見著皇上了,皇上可看上你了?」
寶釵臉一紅,忙道:「皇上日理萬機,哪裡就能見著的。女兒見了皇后,為哥哥討到了皇后的手書,回頭帶上香菱,拿著皇后的手書,就能把哥哥救出來的。」
薛姨太太喜得雙手合什,連聲道:「阿彌陀佛,我的蟠兒總算是有救了。還是我的釵兒能幹,進了一趟宮就能救你哥哥。」
寶釵歎了口氣,輕聲道:「媽,女兒在宮裡也見了不少妃子,可不是女兒自誇,她們都比不上女兒的姿色,若是女兒能選入宮,定能得到皇上的喜歡。只可惜咱們家身份太低,只怕想參加初選都很難。皇后娘娘是個厲害的,女兒雖然百般討好於她,可看她的樣子,心裡也是很忌憚女兒的,如何才能讓我們得償心願呢!」
薛姨太太有些黯然,若當年是自己嫁入賈家,這會兒就應該是自己女兒在宮裡安享榮華富貴,可是……唉,都是造化弄人!「釵兒,可別灰心,你小時候有和尚給你算過命,你是金命,最是富貴的。你還小,日後咱們總能想出法子來。」
寶釵臉微紅了,拉著薛姨太太道:「媽,女兒這會兒原不該想這事,還去先去救哥哥吧。」
命鶯兒將哀哭不止的香菱綁了起來,寶釵自帶著她出了側門,坐了轎子徑往刑部衙門趕去。
到了刑部衙門時天已過午,只兩個衙差守在大堂門口,寶釵下了轎,昂首挺胸的走上前,大聲道:「我要見你們趙大人。」
衙差見一個小姑娘大模大樣的上前,還說要見趙大人,不由大笑道:「你是誰家的小姑娘,哪裡不好玩偏來這裡,去去去,一邊玩去。」
寶釵漲紅了臉,揚聲道:「我奉了皇后娘娘之命,來與趙大人說話,你們速速通傳,誤了皇后娘娘的事,你們可吃罪不起!」
兩個衙差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道:「可真是奇了,皇后娘娘傳旨意,一不用太監二不派宮女,偏著你一個小丫頭來做甚,再敢冒充宮人,看不打折你的腿!」
寶釵羞忿難當,猛的抽出皇后手卷,大聲道:「皇后娘娘手卷在此,還不跪下!」
一個衙差湊上前一看,見那上面果然有皇后的印鑒,忙跪下磕頭,然後飛快的跑進去通傳。另一個衙役則陪著小心的把寶釵恭恭敬敬的接進府裡。
寶釵見一張小小手卷便有這般大的威力,便更加下定決心,一定要進宮去,做那人上人。
045落圈套寶釵入獄出樊籠香菱得救
刑部主事趙郎官聽衙差來報,說是有一個小姑娘手持皇后娘娘的手卷前來,不由眉頭皺起老高。後宮干政仍是大忌,當今皇后雖說是素性好妒,可也從不曾有過干政之舉,如何今天卻偏對他刑部下了手諭,誰不知刑部裡關的是重犯,難道皇后娘娘要給那個罪人開脫不成?若果真如此,他便拼著不要頭上的烏紗,也要爭個分明。
懷是疑惑迎到院中,趙郎官見一個身著桃紅閃緞宮裝的小姑娘趾高氣揚的從門外走進來,手中高舉著一卷火漆封印的明黃雲紋綿絲手卷。
寶釵見一個相貌粗陋的三品官服男子迎了出來,知道他必是趙郎官,當下舉起手卷大聲道:「來的可是趙大人?」
趙郎官司本就對那些衣飾華美的富貴人家子弟沒有好感,便冷冷應道:「正是本官,不知姑娘是何許人,來我刑部所為何事。」
寶釵高聲道:「我是皇商薛家之女薛寶釵,今奉皇后娘娘的手諭,特來交付金陵命案的真兇,迎回我受冤屈的哥哥薛蟠。」
趙郎官臉色一沉,怒道:「你這小丫頭膽敢信口開河,本官緝捕薛蟠,自是人證物證俱在,薛蟠何來受冤枉之說!」
寶釵聽了這話,並不與趙郎官爭辯,只是高舉皇后的手卷大聲道:「皇后娘娘旨意在此,趙大人一看便知。」薛寶釵心想,有皇后娘娘的手卷在,我何必與你多說。
趙郎官見確是皇后的印鑒,只得先跪下雙手舉過頭去接。接過之後他起身拆開封印,展卷一看,趙郎官那鐵青色的臉上竟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猛然大聲喝道:「來人,將這偷盜娘娘手卷欺詐朝庭命官的的狂妄女子拿下!」
一眾差役全都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話說的,這姑娘可是傳的皇后娘娘的旨意,如何大人卻命拿她。不過趙郎官素來以治軍之術治衙役,他們縱然心存疑問,也可是先執行命令再說。
兩個如狼似虎的差役應聲上前扣住寶釵雙肩,反剪她的雙手,一條極沉的鐵鏈便鎖上寶釵的白嫩的頸子。寶釵幾時受過這個,當即嚇得大叫道:「趙大人,我有皇后娘娘的手卷,你敢拿我便是犯上做亂,娘娘不會饒了你的……」衙役那管這些,只將她結結實實的捆了起來,跟在寶釵身後的鶯兒見勢不妙,轉身想跑,卻被其他的差役攔住,一併捆了起來聽候趙郎官發落。鶯兒嚇得渾身亂顫,早已癱軟在地,嚇暈了過去。
趙郎官哼哼冷笑一聲,將手卷在寶釵面前抖開,一看到那手卷,寶釵的眼睛立刻直了。這是什麼手卷,上面除了一片明黃挑絲雲紋,竟是一個字都沒有,原來這只是一份空白的皇后手卷。
寶釵驚呆了,怎麼會是這樣?皇后明明答應她要放薛蟠出來的,她明明很喜歡皓瀾寶珠,她對自己還很和氣,還讓自己常去陪她說話,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手卷也是自己親眼看著皇后娘娘寫就的。如何卻墨跡全無?太多太多的疑問讓寶釵的腦子炸得嗡嗡作響,一時之間無法思考,她恍如行屍走肉一般,和鶯兒一道被衙役拖著送到女監裡去了。
趙郎官看著寶釵的北影冷哼一聲,心道:果然是兄妹,一般的目無王法,似這等人,直接拖出去砍了也不為過。他轉身向回走,忽然瞥見一名衙役正扶著一個纖弱單薄的女子,那女子被五花大綁著,滿臉的淚痕讓人看了好生心疼。便問道:「她是誰?」
衙差忙回道:「回大人,這就是那薛寶釵說的金陵命案的真兇,名喚香菱。」
趙郎官見香菱眉間有一點嫣紅,想起卷宗上所說的那個被賣的女子,便盡量放緩聲音道:「原來是她,快鬆綁,她亦是苦主,如何能是真兇。」
給香菱鬆了綁,趙郎官見她面色慘白弱不禁風,不住的顫抖著,便又道:「送她去後院,讓夫人幫她收拾收拾,好可憐的孩子,生生受了那些折磨。」
香菱見趙郎官生得五大三粗,又黑又壯,心裡很是害怕,瑟縮著不敢說話,只任那衙役領著她走。
看得香菱走遠了,趙郎官重重歎了口氣,世上受苦之人何其多,他如何能救的過來。不由得又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姐姐,為了養活自己,姐姐把自己給賣了,在那荒年裡,就是姐姐賣身的那一兩銀子,才讓自己活了下來。如今狗兒有了出息,可是姐姐,你到底在哪裡?
香菱去到後院,見一個粗布衣裳,大手大腳的爽利婦人正揮著鋤頭挖地。衙設笑著喊道:「夫人,大人救了個姑娘,讓您給收拾收拾。」
那婦人聽了這話,將鋤頭丟下便跑上前來,撩起帕子擦擦黑紅面龐上的汗珠子,拉著香菱親熱的說道:「好整齊的孩子,生得真好看。」
香菱感到那雙手粗糙而溫暖,那股熱氣透著衣服傳到身上,冰冷的心底也暖了起來。
衙役對香菱道:「這就是咱們趙大人的夫人,夫人最和善的,你不用怕。」
香菱微微點頭,細聲細氣的說道:「香菱拜見夫人。」輕輕盈盈的俯身拜下去,這一彎腰便牽動了身上的傷處,香菱不由得微皺了眉,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趙夫人看上去粗,可心細的很,一見香菱那般神情,便知道她身上有傷,便對衙役道:「劉四兒,你先去吧,告訴你家大人,我會好好照看這姑娘。叫他不用擔心。」
劉四兒答應一聲便轉回去。趙夫人輕輕扶起香菱,拉高她的袖子,見那纖細的胳膊上全是觸目驚心的青紫淤痕,趙夫人輕聲驚道:「天爺,這是那個該天殺的,竟對一個姑娘家下這個黑手。」
聽了這話,香菱的淚水落了下來,這些年來,再沒有誰為她說過一句話,她除了挨罵便是挨打,一顆心早就涼透了。
見香菱落淚,趙夫人忙道:「好姑娘,不哭不哭,我先燒水給你洗一洗,再換身衣服,看這小模樣,怪可憐見的,真讓人心疼。你放心吧,我老頭子既把你送過來,那就再不會讓你受苦的。」
挽著香菱進了內室,趙夫人不一會兒便拎著一大桶滾滾的熱水進屋,兌好水才對香菱道:「好姑娘,你也不用害羞,你這身上必是有不少傷,我來幫你洗。」
香菱羞的滿臉通紅,低聲道:「不敢勞煩夫人,奴婢自己洗就行。」
趙夫人拉著臉唉了一聲,言道:「什麼夫人奴婢的,我這裡可不興這個。我也是苦出身,你叫我一聲趙大娘就行。」
趙夫人幫著香菱收拾了,見那身白淨細嫩的皮膚上,新傷摞著舊傷,青紫腫淤樣樣都有,趙夫人咬牙恨道:「姑娘,這都是誰打的?」
香菱不敢吐露實情,只是默默垂淚。趙夫人看了好生心疼,便不忍心再追問下去,只幫著香菱細細洗了,又上了藥,幫她換上乾淨的衣服,才道:「姑娘,你安心住下,一切事情有我們老爺呢。」
香菱點了點頭,她自小被人賣來賣去,挨打受欺凌是家常便飯,自進了薛家,薛蟠那一日不打她一頓,她還未及笄便被薛蟠玷辱,個中百般痛楚又怎是一句兩句說得清的。可憐她小小年紀,身心俱傷。
午飯時分,趙大人回得家來,聽夫人一說香菱的慘狀,趙郎官不由怒從心頭起。因他的姐姐亦是不得不賣身為奴,想到她也會如香菱一般,被人折磨。趙郎官心中大慟,也越發覺得香菱可憐,一股痛惜之心油然而生,他粗聲對香菱道:「姑娘,你別怕,我一定幫你拿回你的奴契,還你自由之身。」
這些年都沒人對香菱這麼好過,香菱捧著碗,淚珠吧嗒吧嗒砸到碗中,好一陣子,香菱把碗一放,離桌跪倒在地,哭道:「奴婢多謝大人!」
趙夫人忙起身扶起她,和聲道:「菱姑娘,你身上有傷,可不敢這麼著,快起來吧。你只安心住下,等這事了了,讓老爺幫你尋訪親人,也好讓你一家團圓。再不用怕那起子壞人會欺負你。」自此,香菱便在趙家住了下來,相處日久,趙夫人極愛香菱的品格,立逼著香菱認她做了乾娘,讓香菱感受到那久違的關愛與親情。
薛姨太太在家裡喜滋滋的等著兒子女兒,那知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直等到天色昏黑,她再也坐不住了,忙起身去了王夫人處,想向王夫人討個主意。
「什麼?寶丫頭竟討得皇后娘娘的手卷,娘娘親自下令放蟠兒?」王夫人驚聲叫道,京城裡誰不知道這皇后是最難說話的,如何寶丫頭竟能輕巧的入了她的眼,還能說動她親手寫下釋放薛蟠的手令。
「姐姐,這事過會兒再說。現在蟠兒和寶丫頭都沒回來,這都什麼時辰了,妹妹心裡急死了。」薛姨太太著實急了,也顧不上會不會頂撞王夫人,心急火燎的說道。
「既是有皇后娘娘的手令,妹妹還擔什麼心?寶丫頭的嘴可是真緊,一絲兒風聲都不透,難不成說出來咱們還會誤了她的事?」王夫人酸溜溜的說道,元春不得皇后的心,被皇后狠狠折磨過,她心裡是極恨皇后的,如今見寶釵搭上皇后的路子,自然不會有好臉色給薛姨太太瞧。
「姐姐,釵兒小孩子家,她哥哥被抓了,她可不是病急亂投醫。再者說,咱們娘娘有了身子,很應該安心養胎,我們如何還敢拿這種事情去煩勞她。姐姐千萬莫要生氣。」薛姨太太急急的解釋著,生怕王夫人一個不高興,就此和薛家翻了臉。她們薛家在京裡也沒有別人的靠山,這會兒只能指著賈府,萬萬不能得罪了去。
「妹妹說得也有道理。」王夫人神色稍緩,她心中也在猜測,也許這是元春和寶釵商量好的,想了個法子求了皇后娘娘的旨,也不是不可能。
「姐姐,釵兒帶著香菱已出了大半天,這會兒天也快黑了,如何還不回來,可憐我寡婦失業的,也不懂得怎麼去打聽,求姐姐垂憐,使喚那個哥兒去打聽一下,好歹能了消息,我也能放心些。」薛姨太太自傷際遇,不由哭了起來。
到底也是姐妹,王夫人心下也不忍,便勸道:「妹妹先別哭,我這就使人去刑部打聽,也不必找別人,只找璉哥兒就行,他上次拿了你一萬兩銀子,可沒出上什麼力氣。」說著便使人去叫賈璉。
賈璉因鳳姐有了身子,又遇上那些黑心的暗害之事,他便推了好些應酬,在家裡陪著鳳姐的時間也多了些。鳳姐心裡也念著賈璉對她的好,倒把那平日裡的霸王脾氣改了幾分,平添了不少溫柔。又知道賈璉是個熬不住的,自己有了身子,也不能伺候他,日子久了他必要生事,拘狠了又怕傷了夫妻感情,若是他熬不住弄個人進來,自己不忍也得忍。於是便問了平兒的意思,見平兒羞答答應承了,鳳姐忍著滿懷酸楚,擇了個好日子給平兒開了臉,讓她做了賈璉的屋裡人。因家中事情多,便也沒擺酒請戲慶賀。所幸平兒極忠心,原也不在乎這些,仍是每日裡仔細照顧著鳳姐,並不恃寵而驕。
賈璉見鳳姐轉性,平兒也是個花容月貌的,心裡再沒其他的念頭,只一心守著嬌妻美妾和孩子過自己的小日子。上次因薛蟠的事情白得了一萬兩銀子,賈璉便很給鳳姐平兒置辦了些衣裳首飾,又獨給鳳姐買了最上等的補品藥材,一時間一家子三口關起門來,鳳姐忍著不去拈酸,平兒又知道謙讓,一個月裡賈璉倒有二十日歇在鳳姐房中,所以大家相安無事,小日子過得美得很。
忽聽王夫人派人來請,賈璉皺眉道:「又是什麼事,大晚上的也不讓人消停。」
鳳姐輕笑道:「管她呢,你只去虛應一番也就是了,今兒平兒煨的極好的野雞崽子湯,我們等你回來吃。」賈璉輕輕捏了捏鳳姐的臉,偷了個香,才笑著出門去了。
「璉兒,你薛大妹妹去刑部接你表弟,早上去了,到這會兒還沒回來,你快去打聽打聽,別讓你姑媽著急。」賈璉一進門,王夫人便辟里啪啦說了一通。
「這話從何說起?薛妹妹一個姑娘家家的,如何能去刑部拋頭露面,豈不是要壞了名聲。」賈璉聽了王夫人的話,淡淡的說道,卻讓薛姨太太哭出聲來。她們原是皇商家,於規矩上並不是很講究,如今被賈璉的話一刺,薛姨太太臉上再也掛不住的,只好借哭遮羞。
「妹妹你先莫哭,璉兒,釵兒怎麼說也是鳳丫頭的表妹,你也當盡盡心才是親戚的道理,這麼著吧,你這就去刑部打聽打聽,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些打聽清楚了來回我。」王夫人自女兒有了孕,說話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吩咐起來自是乾脆第利落,再不與人客氣的。
「是,侄兒這就去打聽,不過這會子刑部都放了差,只怕很要幾個時辰才能打聽出來,太太和姑媽別著急,且耐心些等候。」賈璉先把話說到頭裡去,省得過會兒晚回來了這兩個人又指責他。
「我們知道,你快去吧。」王夫人不耐煩揮揮手,讓賈璉速去。等賈璉走了,薛姨太太小心翼翼的說道:「姐姐,我看璉哥兒好像有二心。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王夫人皺起眉頭,她暗中加害鳳姐的事薛姨太太是不知道的,這事她可不能說出來。只得淡淡道:「你多想了,鳳丫頭有了身子,璉兒自然是要多照顧她一些。」
當日薛家送鳳姐安胎的藥裡加了料,薛姨太太是不知道的,那原是寶釵揣度了王夫人的意思,悄悄做的手腳。聽了王夫人的話,薛姨太太不滿的說道:「鳳丫頭有了身子,誰不把她當鳳凰似的捧著,咱們也送了極好的安胎藥,竟還如此不領情,鳳丫頭也是個沒良心的。」
王夫人的心思被薛姨太太幾句話引到鳳姐有孕這件事上來,她想道:如何那鳳丫頭還不落胎,難道是量小了?不行,我不能讓這個孩子生下來。看了看薛姨太太,王夫人眉頭一展,心道:倒可以借她的手來除掉鳳丫頭的孩子。
臉上籠起淡淡的微笑,王夫人說道:「妹妹,你也是鳳丫頭的姑媽,她有了身子,咱們可不能送一兩次補品就行的,如今老太太極看重她,好說話比我還有份量,少不得咱們也要多關心關心她才是。」
薛姨太太這會子那有心思去想這些,隨口道:「全聽姐姐的,姐姐說怎麼做我就怎麼做……璉兒怎麼還不回來,真真急死人了……」
王夫人便道:「妹妹你只管安心坐著,璉兒很有些手段,他定能打聽出來。」
等了一個多時辰,賈璉果然回來了,一見他面色沉沉,薛姨太太腳下一軟,竟沒能站起身來。王夫人忙問道:「璉兒,可打聽到了,是怎麼一回事?」
賈璉沉聲道:「薛大妹妹被趙大人抓進大牢裡了。」
此話一出,薛姨太太大叫一聲「我的兒!」一個倒仰,直挺挺的向後摔倒,昏死過去。
046求自救寶釵出毒計附貴人三春探黛玉
王夫人可被薛姨太太嚇得不輕,忙叫人把她抬到榻上,搓胸揉手掐人中,好半天才將她救醒過來。薛姨太太無力的的睜開眼,四處尋找。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賈璉,她顫聲問道:「璉哥兒呢?」剛才賈璉指著給她請大夫,已經避了出去。
王夫人忙道:「去給你請大夫了。妹妹,你可要挺住,不能自亂了陣腳。」
薛姨太太呼出一口濁氣,哭道:「姐姐,這可算怎麼回事,早知道不來京城了,這才來了幾天,兩個孩子都被抓到大牢裡去,我可怎麼活呀!」
王夫人聽了這話,臉上掛不住了。原是她怕賈母早早的給寶玉訂下林黛玉,才讓薛家三口慌忙趕進京裡。那知竟然能出這種事情。只是這會兒薛姨太太正哀哭著,倒不好與她細理論。只得勸道:「妹妹你先別哭,想法子把他們兄妹兩個弄出來才是。」
薛姨太太哭著拉著王夫人的衣服道:「姐姐,只有你才能救出她們兩個,我求求你幫幫妹妹吧……」
王夫人這會兒還算有自知之明,沒有一口答應下來,反而為難的說道:「妹妹,你是知道的,娘娘如今正受罰,我也見不著她,若是能見著,還能讓她想法子在皇上那裡遞句話。」
薛姨太太扯著王夫人哀哀哭道:「姐姐,可也不能不管她們呀,她們是你親外甥呀,姐姐,我給你磕頭,我什麼都給你,只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王夫人皺起眉,臉上明顯有了不耐煩之色,她都說的那般清楚了,如何這個妹妹還不曉事,難不成要讓娘娘用自己的前程去換她們倆個的命麼。元春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輕易捨了去。
一時賈璉陪著大夫來了,薛姨太太也不顧不上大夫在場,拉著賈璉問道:「好侄女婿,你倒是說說,那趙大人如何把我的釵兒抓了去?」
賈璉輕輕抹下薛姨太太的手,對大夫道:「你受累,給姨太太看看。」
大夫把過脈,拈著鬍子說道:「這位夫人並無大礙,不過是急怒攻心,散開就也好了,喝上三兩副藥發散發散便可。」
王夫人命金釧兒出去伺候大夫開方子,又對賈璉道:「璉兒,趙大人為何抓了寶釵。」
賈璉見薛姨太太一臉驚惶,王夫人臉上也不自在,心裡只覺得痛快。便也不遮掩,直接說道:「寶妹妹罪名的偷盜皇后娘娘的手卷,並假傳皇后娘娘旨意,欺詐刑部大員。」
薛姨太太聽了這話,登的一下跌坐地上,眼神都直了,雖然她沒什麼見識,可也知道那三條大罪是什麼份量,條條都是遇赦不赦的死罪,除過有皇上特旨赦免,寶釵再無活命之理。是誰,到底是誰,要這麼害她!
王夫人亦嚇得面無人色,她萬萬想不到竟然是這種罪名,莫說是寶釵,這罪名便是按在世襲罔替的王侯之家,都是無法逃脫的重罪,薛家不過是小小的皇商,更是無法承受。
「妹妹,自麼會這樣,你不是說寶丫頭手中的皇后親手寫的手卷麼,如何說她偷盜?」王夫人搖著薛姨太太喊道,若是寶釵罪名坐實了,整個賈家都要被連累的。
恭姨太太哭道:「寶釵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偷盜,實實是用我們家傳寶珠換來的。」
王夫人也會也沒心思想別的,只拉著薛姨太太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可全說清楚呀。」
薛姨太太哭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也說不清楚,寶釵也沒說清楚就匆忙去救她哥哥了。」
賈璉這會兒心裡徹底明白了,只是這關他什麼事,他只在一旁看景兒就好,這兩個害他娘子孩子的人,他才不要指點她們。
見賈璉抄手站在一旁,像個沒事人一般,王夫人氣得罵道:「璉兒,你姑媽家出了這種事情,你不說一起幫忙想法子,倒閒站在一旁,真真是沒良心的壞坯子。」
賈璉心頭怒起,涼涼道:「賈璉的姑媽家是林府,太太這麼說,可把賈家置於何地,莫不是賈璉竟入贅到了王家。薛家姨太太遇了這事,侄兒忙上忙下,又是打探消息又是請醫問藥,若這樣還算是沒良心,不知那般才算有良心,難道把賈家全陪上去才是有良心不成,太太是賈家的媳婦,也當為賈家著想才是。」
王夫人指著賈璉怒道:「你……你……你好大膽子,竟敢這麼對我說話,還有沒有上下尊卑。你拿了薛家一萬兩銀子,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你這喂不熟的白眼狼。」
賈璉亦有話相對,大聲道:「上次薛家姨太太給的一萬兩銀子,全給薛家大少爺打點了,太太整日坐在家裡,那知道外面的行情,若不是我打點著,不等開審,薛家大少爺早就被牢裡的人折磨死了,那裡還能好好活到現在。那一萬兩根本不夠,我念著親戚里道的,還賠上不少,不謝我也罷了,竟說這種話,賈璉沒本事,請太太另派有本事的去料理。我屋裡還有事,少陪了。」說完賈璉抬腿便揚長而去,直氣得王夫人渾身顫抖的說不出話來。這賈璉竟敢如此違逆於她,鳳姐腹中的孩子再是不能留的。
「姐姐,你可要為我作主呀,我的一雙孩兒全指著姐姐搭救,只要姐姐能把她們救出來,我情願把薛家的傢俬全獻給姐姐。」薛姨太太醒過神來,扯著王夫人哭道。
王夫人的眼睛一亮,這薛三代皇商,家底可薄不了,若是能全得了來,就能給寶玉存下大大的一筆體己,這筆財產一定不能落到別人手裡。王夫人在心裡暗暗說道。
「妹妹快別這麼說,怎麼說也是我的外甥們,我自是要盡力的,你先別急,明兒想法子去探探寶丫頭和蟠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寶丫頭素來有計謀,聽聽她怎麼說。」
薛姨太太無法,只是先答應著,一路哭一路回梨香院去了。
賈府裡沒什麼事情能瞞過水沐,他聽了細作回報,嘴角微微上翹,這皇后果然有心機,好算計,不費吹灰之力便將薛寶釵打入地獄,她便是有本事出了獄,也成了賤民,莫說是選秀,就算想嫁入尋常的百姓人家做個正室太太,也是不可能的,一日為賤民,終生便脫不了這個烙印,她只能與人為奴為妾了。
趙郎官很快將這事情上奏給皇上,皇上聽了只淡淡說了句:「知道了,愛卿不必急著審,且先關著她。若有人去探監你也不用阻攔。」
趙郎官是個粗人,不知皇上是何用意,只是答應下來,自此也不審寶釵,有人來看,只要她們給足了牢子好處,牢子們也不攔著。
薛姨太太使費了好些銀子才得了門道進去見了寶釵一面。一見寶釵破衣爛衫,眼中滿是驚恐之色,那美麗的臉上黑一塊青一塊,別提有多怪了,薛姨太太心如刀絞,在女監裡放聲大哭。寶釵亦大哭道:「媽,好歹想法子把我弄出去,您去求求姨媽,求求老太太,求求娘娘……」
薛姨太太哭道:「釵兒呀,媽怎麼沒求她們。你知道的,你姨媽在那府裡也不是個能做主的人,老太太原就不太待見咱們,不過是面子情,你大姐姐又被禁了足,可怎麼救你呀!」
寶釵的眼中閃著瘋狂的光,她從木欄杆裡伸手抓著薛姨太太道:「媽,你去找林黛玉,她一定有辦法。你求姨媽逼她救我。如今大姐姐是貴人,她不敢不聽姨媽的話。」
薛姨太太哭道:「人家如今被封為公主,你姨媽見她還得下跪,如何能逼得動她!」
寶釵聞言一楞,繼而瘋狂的大吼大叫道:「憑什麼,我不服,我那一點不如她,憑什麼她封公主我要受牢獄之災,我生得比她好,學識比她強,性子比她好,比她會作人,憑什麼……憑什麼……」
對寶釵來說,入獄的打擊都比不上林黛玉封為公主給給她的打擊大。她一向看不上林黛玉,總覺得自己比她強。可現在人家高高在上,自己淪落成泥,寶釵無論如何也受不了這個。她嘶吼了一陣子,又跑到牢門口,抓住薛姨太太的手道:「媽,她封了公主,更能說得上話,你一點要想法子捏她一個錯處,逼她救我。」
薛姨太太哭道:「我如何能捏到她的錯處,如今便是賈家老太太想見她,也得看她心情好不好願不願意見的。」
「什麼,那個丫頭竟然如此托大?」寶釵沒想到林黛玉竟會這樣,倒是楞住了。她在六尺見方的監牢裡踱來踱去,忽然計上心頭,忙讓薛姨太太附耳過去,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薛姨太太臉上先是震驚,然後疑惑,最後竟是喜悅,她忙點頭應道:「好,為娘就按釵兒說的去安排,釵兒你暫先安心在這裡呆著,媽一但拿捏住林黛玉,就立刻救你出去。這兒還有些銀子,你拿著,好歹打點頭,也少吃些苦。」
薛寶釵的眼中放出異樣的光,她一字一頓的說道:「媽放心,只要能拿捏著她,女兒吃什麼樣的苦都值得。」
薛姨媽想起兩個孩子都被抓到大牢裡,心中淒然,歎口氣道:「釵兒,我還要去看你哥哥,媽先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寶釵這會兒也是眼淚汪汪,眼看薛姨太太走遠了,把小心的打開紙包將銀子另藏好,小心的拿起點心,嚥了嚥口水,慢慢送入口中,嘗著那熟悉的味道,寶釵不由的淚落滿面。
王夫人在房中很是心煩意亂,她娘家妹妹出了事,她這做姐姐的在婆家臉上也沒光彩。今天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已經很不高興了。雖說自己有娘娘做倚靠,可老太太畢竟是賈家寶塔尖上的人物,也不能太逆著她。到底要怎麼辦?難道真要把妹妹一家趕出去?這……也太涼薄了。
正想著,門外小丫頭脆聲道:「三姑娘給太太請安來了。」
王夫人忙收斂心神,說道:「進來吧。」
探春款步走進來,粉面含笑,行至王夫人面前,盈盈拜下道:「給太太請安。」
王夫人強笑道:「我的兒,難為你一天不錯的來請安,快起來吧。」
探春可沒想到王夫人今天會對她這麼親熱,不由喜上眉梢,主動上前給王夫人捶著肩膀道:「太太,女兒今天來給太太請安,有一件事要討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心裡一沉,不知這探春想做什麼,便輕輕嗯了一聲,捻慟手裡的佛珠,並不追問。
探春繼續說道:「聽說林姐姐封了公主,很是榮耀,女兒想著與林姐姐姐妹一場,很應該上門去道喜。只是老太太太太這幾日忙,女兒也不敢添亂,這會子看太太得了閒,便來請太太的示下。」
王夫人聞言眼睛一亮,拍著探春的手喜道:「我的兒,你果然是個有心的。家裡這個三個姑娘,就屬你最貼心。這原是應當應份的事情,如何不早來說,這幾日為你大姐姐的事情,我們都忙得把這事給忽略了,還是你細心周到,你們小姐妹自是應該多走動走動才好。林丫頭如今是公主,自是不能輕易移駕的,你們很該主動去探望她,可憐她也沒個姐妹弟兄,你們自是應當多陪伴她。」
探春見王夫人這般贊成自己的意見,歡喜之情溢於言表,便對王夫人道:「既是太太覺得可行,那女兒便去回了老太太,請下日子好去看林姐姐。」
王夫人笑道:「好,你且去請老太太的示下。可憐你寶姐姐遭人陷害,被抓到大牢裡去了,你見著林丫頭,找個機會同她說了,求她給寶丫頭求個情,好歹出了大牢才是。」
探春聽這了話,心裡雖然有想法,可面上卻絲毫不曾流露出來,只笑著福身應道:「女兒記住了。」她的柔順讓王夫人極為滿意,一時也不在意她是趙姨娘生出來的,很是親熱的和她說了一陣子話,探春見王夫人對自己這麼親熱,心裡也暗自得意。
拉著迎春探春去求老太太,迎春無可無不可的說道:「老太太若是吩咐下來,我自當同你們一起去,若是老太太不允,自當作罷。」
惜春卻一挑眉頭,冷聲道:「林姐姐在家裡好著呢,哪裡用得著咱們去看,依我說,咱們不去吵林姐姐的清靜倒還好些。早不去晚不去,偏看林姐姐封了公主便巴巴兒貼上去,這種事我可不做。」
探春攬了惜春道:「四妹妹還是這般冷性子,林姐姐又不是外人,咱們姐妹們很是應該親香親香才是正理。」
惜春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愛搭理探春,探春亦不在意,到底拉著迎春惜春一同去了老太太房裡。
聽得三春姐妹要去看黛玉,老太太喜的一疊聲道:「好好好,我原說林丫頭一個人在家裡也沒甚意趣,你們去陪陪她倒好。」又讚賞的看了看探春,言道:「三丫頭,我知道你是個有能為的,家裡的事情你也是盡知的,你林姐姐如今封了公主,身份非比尋常,咱們也不好就接了家來,你只好好陪了林丫頭,便算是為家裡盡了心。」
探春忙道:「是,孫女兒記住了。」
賈母滿意的笑道:「擇日不如撞日,回就你就說與你太太,讓她安排禮物車轎,送你們過去。」
迎春無所謂,惜春雖不情願可老太太發了話,她也不能不聽,只得嘟著嘴讓探春拉了出去。
少時王夫人已命人備好車轎,也難得大方一回,很備了一些上好的禮物裝了一車子,送三春姐妹往林府裡去了。
聽到門上來報,說是三春姐妹上門探望,黛玉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這賈家還真是不死心。雪霏嘴快,搶著抱怨道:「真真有趣,老的出師不利就派小的上陣,這賈家的名堂還真是多呀。」
黛玉白了雪霏一眼,嗔道:「就你話多。」
柳依擼起袖子,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豪氣干雲的說道:「姑娘不用煩心,我去把她們打回去。」
黛玉小臉拉下來,嘟著嘴道:「哪個要你去打她們,咱們家又不是佔山為王的山大王,便就你這麼粗魯。」
柳依才不在乎黛玉這麼說,吐吐舌頭道:「真要是山大王才好呢,也用不著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瞧誰不順眼,打一頓出氣便是。」
這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黛玉笑倒在紫葉懷中,直嚷著肚子疼,春纖扯著柳依叫道:「你個小蹄子又混說,等老爺來非要請老爺好好教訓教訓你才是。」
一時說笑了,黛玉心情也好了許多,讓紫鵑幫自己整了整衣服,對紫葉道:「都是女兒家,總不好給妞們沒臉,紫葉姐姐,將她們請到偏廳上,我去見一見她們吧。」
紫葉依言去了,將三春姐姐接到偏廳上,奉了茶,淡淡笑道:「請三位姑娘稍候,公主正在更衣,少時便過來。」
因紫葉穿了官服,三春姐妹並不敢坐,只側身垂首站著,紫葉再三讓座,她們才斜簽著身子坐了。靜靜等著黛玉到來。
悠于 2015-4-7 11:51
047空惆悵探春落空為團圓如海
聽得環珮輕輕作響,三春姐妹齊齊轉過頭去,四個宮裝打扮的丫環簇擁著黛玉從內堂走了出來。久不見黛玉,她似乎長高了好多,一身玉色蹙銀暗刻竹影的蘇繡鸞袍,恰到好處的烘托出那飄逸出塵的清雅之姿,一頭青絲鬆鬆挽成飛天髻,高挽的髮圈上點綴著數枚白金鑲鑽的小巧星月花鈿,環著正中一枝鈕鳳攢珠垂流蘇的望月釵,耳中兩粒滴水珠素白瑩潤,三春姐妹知道這是黛玉在為母帶孝,又不能失了公主的體面,故而一應飾物皆用素白之器。這反襯得黛玉如仙子一般。
三春姐妹站起身來,候黛玉歸了主位,便離座跪下道:「賈門迎春(探春,惜春)拜見公主殿下。」
黛玉淺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快不用多禮,都起來吧。」
司棋侍書入畫三人忙扶了自家主子姑娘起身歸座,黛玉淡淡問道:「外祖母可好?」
迎春站起躬身回道:「多謝公主惦記,家祖母身體康健,精神亦好。」
黛玉點頭道:「那就好,二姐姐只管坐下說話。」迎春溫柔一笑,便又坐了回去。
探春側身向黛玉坐著,笑著說道:「再不想林姐姐福緣深厚,竟封了公主,我們姐妹聽說了,心裡很是歡喜,只是家裡因大姐姐的事情忙,才一直沒過來給公主道賀。公主不要見怪。」
黛玉淺笑著端起茶輕啜一口,淡笑道:「三妹妹說哪裡話來,不過是個名份罷了,值個什麼,哪裡用得著當回事,封不封公主,我都是林黛玉。」
探春心中一滯,這世人眼裡的天大福氣怎麼到林姐姐嘴裡便不當個什麼了,難道她不在意這個?因黛玉自進京來便極少與賈家來往,是心三春姐妹壓根就不瞭解黛玉。無怪乎探春這會兒要碰個軟釘子。
惜春到底小,坐一旁極不耐煩聽這些,便叫道:「林姐姐,那日你說還有好多畫兒的,可不可以讓我觀賞觀賞?」
探春聽惜春這麼叫,忙輕斥道:「四妹妹,莫渾說,當叫公主才是。」
惜春看看黛玉,見她眼中帶著笑意,便道:「清凌凌的女兒家,偏講這些虛名做甚。你可是要我喚你做公主?」
黛玉笑道:「四妹妹只叫我林姐姐就好,雪雁,你帶四妹妹到書房去,讓她看個夠,她喜歡哪一幅便裝好給四妹妹帶回去賞玩。」惜春一派天真,倒是很投黛玉的脾性,她又是個手裡散漫的,從不把那些珍品書畫當個什麼。
惜春歡喜的笑道:「多謝林姐姐,那我可就去看啦。」
雪雁走上前,拉著惜春道:「四小姐,咱們走這邊。」她引著惜春繞過中堂,往黛玉的外書房去了。
探春見惜春一臉歡喜的跟雪雁走了,不禁歎道:「四妹妹在家裡多少日子也露不出這樣的笑容,可見公主這裡是讓人極舒服的。」黛玉只淺淺笑著,也不多說什麼。
迎春只靜靜坐著,眼皮微垂,黛玉不問話她便一言不發。只探春在哪裡,總是找了各種由頭與黛玉攀談,黛玉雖然早就煩了,可看在她是個姑娘家的面子上,便忍了下來,只是眼中已時不時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來。
雪霏見自家主子已經厭煩了,探春還仍是滔滔不絕,便語帶譏諷的說道:「素來聽說賈家三姑娘最是精明能幹,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瞧著便是貴府上的二奶奶,也不及三姑娘這般能說善道,真真日後定是八面玲瓏的管家奶奶。」
探春臉上一紅,忙道:「虧你還是公主身邊的人,如何在姑娘們面前說這種沒羞沒噪的話。」
黛玉素來最是護短,即使是她的人錯了也不許別人說一個字的。便是水沐他們,也得給紫葉她們這幾個大丫頭三分面子。如今聽探春這麼說,黛玉的臉沉了下來,對探春道:「我的人當說什麼不當說什麼自有我來管教,可不敢勞動三姑娘教訓。」
探春臉上一白,再不想黛玉竟然會為了個丫環給自己下不來台,不由委屈的紅了眼圈,低聲道:「探春不敢。」
雪霏見黛玉這樣護著自己,心頭暖暖的,只在黛玉身旁站了,低聲道:「多謝姑娘。」
黛玉看了看迎探二春,見她二人並無起身告辭之意,而自己又不想陪在這裡了,便淡淡道:「二姐姐三妹妹難得來一趟,便逛一逛吧,我們家雖然比不得府上園子好,卻也有一二可圈點之處。柳依紫鵑,你們引兩位姑娘去逛著,我有些累了,要歇一會兒。」
探春見黛玉暗著逐客,心裡著急,正要開口,卻被迎春攔住,她笑著對黛玉道:「原只是來探望公主,公主既乏了,我們很不應該再打擾,請公主將四妹妹叫出來,我們這就家去了。」
黛玉淡淡笑道:「急什麼,逛逛園子用了飯再去也是一樣。」
迎春還想要辭,探春卻攔在頭裡說道:「如此便多謝公主美意。」
黛玉淺淺著,只讓人帶迎春探春去園子逛,自己卻回了內書房看書去了。迎春探春走在林家的園子裡,柳依和紫鵑遠遠跟著,探春低聲道:「二姐姐,事情都還沒有說,如何就說要回去。」
迎春自嘲的一笑,輕道:「三妹妹,你還沒看出來麼,公主不待見我們,可莫自討沒趣。」
探春不服氣的說道:「縱然她被封為公主,可也不能不念著骨肉親情,不管怎麼說我們府裡還是她的外祖母家,如何能一點面子都不給。」
迎春微微搖頭,她雖然木訥,可不代表她看不清形勢,如今林黛玉處處遠著賈家,分明是怕了這府裡無窮無盡的算計。說來好笑,林姑父還健在的,如何家裡大人們偏要把持了林姑娘,這理到哪裡都說不通的,不過就是外祖母家,憑怎麼著,還有林家旁枝在,有外家什麼事。
見迎春不說話,探春以為她是贊同自己的意思,便又道:「二姐姐,林姐姐雖然看著冷,卻也不像個無情的,回頭我們一起好好求求她,便是她不肯去我們家裡住,好歹也要常來往才是。這滿朝裡看看,除卻那王侯之家,再沒有那一家能及得上我們出的貴人多的。如今大姐姐在宮裡,林姐姐又封了公主,很是應該攜起手來拉拔拉拔府裡才是,我們家得了勢,林姐姐也多一份依靠。」
迎春心中自有想法,只是她素來不喜與人爭執,便只淡淡笑了,不置可否。
探春又道:「二姐姐,回頭林姐姐必是要陪我們一道用餐的,到時你可別一言不發,總要和我一起說服林姐姐才是。」
迎春輕道:「三妹妹知道,我一向是拙口笨舌的,沒的再說錯了話誤了事,三妹妹素來機敏,你要說便說就是了。」
探春也知道迎春向來少言寡語,便也不強求,只一路打著腹稿,卻也沒有心思去看那一園子的早春秀色。
想了一路,總算是想的差不多了,探春回身笑著問紫鵑道:「紫鵑,你在這兒可好?」
紫鵑笑道:「多謝三姑姑記掛,公主對人極和氣的,紫鵑在這裡好得很。」
探春笑道:「當日在老太太那裡,你也是數一數二的,今天看來,你果然是個有造化的,竟然跟了公主。」
紫鵑微笑道:「紫鵑有什麼造化,不過是公主不嫌棄,不把紫鵑當奴婢看罷了。」
探春聽紫鵑的話裡全沒有念著賈家之意,臉色不由得微沉了下來。對柳依道:「柳依姐姐,可否容我與紫鵑單獨說幾句話。」
柳依看看紫鵑,轉身便走,探春見她如此容易打發,心中暗喜,忙上前挽了紫鵑的手,親熱的說道:「紫鵑,你原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因念著林姐姐孤苦,才把你給了她,你可還是我們賈家的人。日後少不得要在林姐姐面前多提點些才是。」
紫鵑輕輕抽出手來,淡淡道:「三姑娘言重了,紫鵑當日不過是個三等丫頭,何來得力之說。夫人雖然過世了,可還有老爺在,公主又有皇家照拂,可怎麼能說孤苦呢。老太太把紫鵑送給公主,紫鵑自然萬事以公主為念,再不敢有其他的心思,否則老太太也是不依的。紫鵑不過是個丫頭,只有聽公主吩咐的,如何能去提點公主。三姑娘,您這話可說左了。」
探春被紫鵑堵得面上一紅,再不想素來沉默厚實的紫鵑跟了黛玉,竟也牙尖嘴利起來。她面上過不去,自然不會給紫鵑好臉色,沉下臉來說道:「紫鵑你別忘了,你可是我們家的家生子兒,你奴契還在我們手裡。」
紫鵑心裡咯登一下,她原就擔心這事,如今聽探春這麼一說,臉色頓時蒼白起來,是了,她雖不在賈家,可老子娘還在的,若是賈家對他們做些什麼,自己可怎麼辦?
看著紫鵑面色發白,探春心裡掠過一絲快意,憑什麼,她一個賈家的家生子也能封四品女官,而自己,卻要日日為那庶出的身份焦心。
紫鵑低下頭,心中很是難過。她一時卻忘記了,如今她已是有了官身之人,那奴契已經自動作廢,再也不能約束於她。
迎春見探春咄咄逼人,心下不忍,便淡淡道:「三妹妹,紫鵑女官最是厚道,她不是那種背主忘恩之人。」
探春心裡一凜,她剛把這一茬給忘記了,紫鵑如今是四品女官,再不必受奴契約束,他日紫鵑若是登門,賈府裡的主子們都是要出門相迎的。只是話已出口,一時也轉不過來,探春只扭過頭,指著哪朵花好哪處景美,將這事給混過去了。紫鵑厚道,也不想再糾纏,只叫來其他人伺候著,她悄悄的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便有小丫環過來,屈膝行禮道:「公主請兩位姑娘到灼華居用餐。」
來到灼華居,探春見幾個丫環伺候在一旁,桌上擺了著上等席面,可是卻不見黛玉。她扭頭問道:「公主呢?」
小丫頭嘴快,奇道:「這位三姑娘好奇怪,公主賜宴,你不說拜領,竟查問起公主來了,真真豈有此理。」
聽了這話,探春心裡既氣又恨,氣自家身份低,恨黛玉目中無人。迎春忙道:「三妹妹想與公主多聚聚才這麼問,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正說著,惜春開開心心的跑了過來,探春見她滿面歡喜,全無素日在家時的清冷之色,心中越發不快。三個姐妹裡,一向是她最拔尖兒,雖然是個庶出的,可老太太和太太都對她高看一眼,這寧府裡嫡出的惜春尚且靠後。如何到了林府,林黛玉偏對惜春青眼有加,難道是看不起自己是庶出的。想到自己竟出自姨娘的肚子,探春恨得腸子都絞了起來。
「二姐姐,三姐姐,林姐姐這裡有好多名家書畫,我都想住在林姐姐的書房裡了。」惜春可不知道探春這會想的是什麼,歡喜的叫道。
迎春溫柔一笑,替惜春攏一攏散落下的髮絲,笑道:「四妹妹可是個畫癡,有了畫兒什麼都不顧了。」
惜春歪著頭笑道:「可是呢,二姐姐,我在林姐姐的書房裡看到一套珍瓏殘譜,你見了也一樣走不動路。」
迎春眼中陡然放出異樣的光彩,她平生唯有此好,圍棋之於她,如同性命一般。可這光華轉瞬便散去了,公主家裡自然是各色奇珍俱備的,有那樣一套棋譜也是自然。
有人領著司棋侍書入畫用飯去了,林家上來一拔丫環伺候著三春姐妹用過餐,紫葉走進來道:「公主身子弱,已歇下了,便不來送三位姑娘,請三位姑娘回府給各位太太帶個好。公主說,貴府裡的大姑娘正是使費多的時候,她幫不上什麼,也不敢讓府上再破費。那些禮物還是請姑娘帶回去,送與貴府的娘娘用罷。」
探春聽了這話,知道黛玉決意不要賈家這門親戚了,心裡一陣冰涼。那明明是觸手可及的青雲路,她卻偏偏踏不上去。
被紫葉等人送出門,到底也沒見黛玉出來,探春不由深深歎息了一聲,步行走過落轎石,眾人忽聽得馬蹄聲聲從遠處傳來,未幾,一騎輕騎絕塵而來,揚起滿天煙塵。那人在林府門前下了馬,急急的拍打著大門。
探春奇道:「這是誰,如何這般放肆?」煙塵散盡,探春見那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素服,身形極是消瘦,滿身的風塵卻掩不住天生的儒雅氣度,雖只看了個側面,探春卻也暗自驚歎:「這人好生清奇!」
惜春聽了卻道:「三姐姐,如何你這般家管閒事,既是找林家的,關我們什麼事,還是早些回去是正經。」
迎春亦點頭道:「三妹妹,咱們不可壞了規矩。」一個女孩兒家家的盯著個男人看,實在是失禮的很。探春臉一紅,忙低頭上車,自回榮國府去了。
有門子前來應門,一見這中年男子,不由喜極跪下道:「奴才給老爺請安,老爺一路辛苦。」原來這不是旁人,正是星夜兼程趕來的林如海。
如海笑道:「小山子快起來吧,玉兒可在家裡?」
門子跪著笑道:「姑娘在家,姑娘日夜思念老爺,老爺您來了,可好了……」林家的下人全是這些年如海夫妻救下的孤苦之人,是以他們對如海極親,只當他是自己親人的。
林山站了起來,上前攙扶如海,輕道:「老爺,您可比年上走的時候又瘦了,姑娘看了又得哭上一場。」
老爺回來了,門房裡的人全都湧了出來,牽馬的牽馬,拿包袱的拿包袱,一群人歡天喜地的簇擁著如海向裡走去。林府門外斜對面的混飩攤上,一個相貌尋常的人見如海進了府,丟下幾文錢便起身匆匆走了。
黛玉正在撫琴,忽覺心頭一跳,手勢一變,一曲歡快的琴聲便流淌出來,紫葉等人心中大為驚奇,自夫人去後,黛玉再沒彈過任何一支歡快的曲子,今天是怎麼了?
一曲未終,黛玉跳起來便往外跑,她跑得極快,紫葉等人一時竟追不上,只有柳依施展了輕身功夫,三縱兩躍才趕到頭裡去。
跑到院子中,黛玉猛的停了下來,定定的看著前方那個對自己微笑著張開雙臂的人,「爹爹……」黛玉一聲歡呼,縱身撲入如海懷中,抱住如海的脖子,眼淚嘩的流了出來。
「玉兒!」如海亦激動的淚水漣漣,父女二人相擁而泣,惹得一院子的下人跟著抹眼淚。
哭過一陣子,黛玉從如海懷中掙出來,向後退一步,仔細的看著如海,面上籠起一層悲傷,她輕泣道:「爹爹,您又瘦了!」
如海摸摸自己的臉,強笑道:「沒有的事,玉兒,爹爹接了聖旨便星夜趕來,許是趕得急,有些累了,只好好歇歇就行。爹爹身子好得很,玉兒不要擔心。」
黛玉鄭重點了點頭,上來拉著如海的手道:「爹爹,皇帝師兄答應玉兒了,以後就讓您留在京城裡,咱們父女兩個再不分開,以後就由玉兒來照顧爹爹,一定要讓爹爹胖起來。」如海聽著這滾燙貼心的話,含淚笑道:「好,我們再不分開,以後爹爹全聽玉兒的,好不好?」
048斯人已逝去未遠如海中毒起風波
拉著父親的手,黛玉心情輕快的如同天的飛的鳥兒一般,一張小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雖然才兩三個月不見,可黛玉卻覺得有這兩三個月漫長的如同兩三年。她有太多的話想說給父親聽,一個人住在這老宅子裡,縱然有水沐,縱然有許多丫環,黛玉心底還是會覺得孤單寂寞。
見如海滿臉風塵,面色有些灰暗,紫葉覺得不對勁兒,忙上前道:「姑娘,老爺來了就不走了,何必急在一時,老爺必是日夜兼程,還是先讓老爺歇一歇吧。」
黛玉只顧著自己高興,卻把這事兒給忘記了,紫葉一提,黛玉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揚起頭道:「都是玉兒粗心,爹爹一準是累壞了。柳依快帶幾個人去準備熱水,紫葉去給爹爹做些吃的,紫鵑去把老爺房裡的被褥再曬一如海見黛玉色色安排的周到妥貼,小小年紀便有賈敏之風,不由悲從中來,別過頭硬將淚收了回去,強笑道:「我的玉兒真是長大了。」
黛玉自拉著如海的手,陪著他到房間裡去。一時又想起如海單人匹馬的趕了來,也沒個小廝伺候著,忙又跑出去,抓著春纖道:「快去讓風叔派兩個小廝來伺候爹爹沐浴。」春纖答應一聲,便飛快的跑出去了。
不多時柳依便帶了三個丫頭抬了滿滿一大盆熱水過來,黛玉見春纖還沒回來,不由跺腳道:「這個春纖,平日裡跑得比誰都快,偏今天這麼慢,還不事帶人來。」
如海已寬了外袍,換上衣常的軟綢長衫,聽黛玉這麼抱怨,便笑道:「玉兒,不急,爹爹自己來也是能行的。」
黛玉小臉一繃,不高興的說道:「那怎麼行,爹爹趕路這麼辛苦,怎麼能沒有伺候。可恨玉兒不是個小子,要不玉兒就能伺候爹爹沐浴了。」
「恩師有事,弟子當服其勞。」一聲清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如海聽了笑道:「沐兒快進來吧,我可不敢讓你這王爺伺候。」
水沐一身利落的小廝打扮,肩上還搭著條雪白的巾子,兩隻袖子都高高挽起,看著倒像那麼一回事。「恩師,您一路辛苦,沐兒伺候您沐浴更衣。」水沐說著便拎起水桶給如海調洗澡水。黛玉歪著頭看著水沐,忽而笑道:「沐哥哥,你好好伺候爹爹,回頭玉兒好好謝你。」
水沐頭也不回,只笑道:「沐哥哥也不要你謝,你只好好吃飯沐哥哥就謝天謝地啦,天天象小貓似的吃的那樣少,身子怎麼養的好。」
黛玉頓足道:「臭木頭,不許胡說。」又撲到如海懷中,撒著嬌說道:「爹爹,你不要聽臭木頭的,玉兒每天都有認真吃飯。」
如海見女兒氣色的確不錯,知道她說的是真的,便笑道:「你沐哥哥總是為你好,多吃些亦沒壞處。」
水沐又笑道:「玉兒,你快出去吧,臭木頭要伺候恩師沐浴了。」黛玉在兩種情況下會叫水沐臭木頭,一種是極生氣,一種是極開心,這會兒水沐知道她是極開心的,便也湊趣的這般自稱起來。
黛玉小臉紅紅的,哼了一聲便飛跑出去。一串清脆的笑聲灑落一院。
如海將門掩好,對水沐笑道:「沐兒,那裡就用你來伺候的,我自己來就行。」
水沐搖了搖頭,固執的說道:「恩師,快別這麼說,做弟子的很應該照顧恩師。」不由分說便上前為如海解了外衣,如海知道他的性子,便也脫了衣服坐下熱湯之中。
水沐將雪白絲巾打濕,擰上勁為如海搓背,手法竟很是嫻熟,如海笑著問道:「你如何會做這此?」
水沐答道:「沐兒總不是嬌生慣養之人,當年跟皇爺爺在外,這些事情是做慣的了。」
如海低歎一聲,熱熱的水讓他感覺很疲勞,不過一柱香的工夫,他便沉沉睡著了。
水沐仔細看著如海,同當年玉兒出生時相比,他簡直是換了一個人,當年的他,玉樹臨風,是何等的風華無儔,而今,竟然老成這樣,頭髮半白,不知何時長出的皺紋深深刻在臉上,眉間眼底儘是無法揮去的哀傷。
水沐恍忽中好似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說:「照顧好他,請你一定要照顧好他,讓他好好活著。」
水沐雙眼陡然瞪大,看向半空裡,那裡好似若隱若顯的飄〔浮著什麼,可又什麼都看不清楚。又一聲淺淺的歎息又傳入水沐耳中,聽不清那是在歎息些什麼。水沐回過神來,見如海忽然眉頭緊皺,驀地伸出手來,好似要挽留住什麼,如海雙手落空,啪的砸到水裡,激起水花四濺,如海猛得驚起,高聲叫道:「敏兒,別走……」
水沐忙扶住如海,急切的喚道:「恩師,恩師……」嘩嘩的水聲連同水沐的呼喚驚醒了如海,他四顧茫然,遍尋不見佳人身影,不由失落的垂下頭,淚珠滑落在氤氳的霧氣裡。
「恩師,你可又夢到師母麼?」水沐忙問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剛才那溫柔的聲音好似師母的。
長歎一聲,如海無力的點了點頭,卻是一句話也不想說。自敏兒去後,他沒有一天不苦苦思念的,可是敏兒卻一次都沒有到他的夢裡來。這會兒好不容易來了,他卻留不住她,甚至連多相聚片刻都不能夠。上天,何其殘忍,為何要這樣對他。
許是如海洗的太久,黛玉嘟著嘴在門外叫道:「爹爹,你到底洗好了沒有?」
聽到黛玉軟軟的略帶心焦的聲間,如海心頭一暖,忙打起精神高聲應道:「就好了。」
擦乾身子,換上乾淨的中衣,如海摸著那衣服上的針線,不由的眼睛又紅了,這衣服原是賈敏親手縫的,如今物在人亡,讓他如何能不傷心。
水沐知道如海的心情,也不去打擾他,只輕輕走去打開門,對黛玉道:「玉兒,恩師洗好了。你先等一下。」
黛玉見水沐身上的衣服也濕了一小半,忙拉著他軟軟嬌聲道:「沐哥哥,你快去換衣服,穿著濕衣服會著涼的。」
黛玉的聲音極像賈敏,如海聽了,身子一震,只穿了中衣便快步走了過來,把黛玉緊緊擁在懷中,強忍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再沒有人知道,當年,他和賈敏新婚之時,兩人湖中戲蓮,賈敏亦這樣對他說過。當年情景至今仍刻在他的心裡。
「玉兒,給爹爹準備了什麼吃的?」如海悄悄抹去淚,強笑著對黛玉說道。玉兒是個敏感的孩子,他實在不能任自己沉溺在思念的痛苦中,他還得給玉兒一個快樂的生活。
黛玉是個心思極細的孩子,她知道爹爹在為娘親傷心,便也強笑著對如海道:「爹爹,玉兒準備了很多很多爹爹愛吃的菜,您來看看就知道了。」
父女二人相依而去,水沐亦去換衣服了。如海的房門被輕輕掩起。房中,空蕩蕩的,忽然一陣細細的旋風捲過,一道極淡的影子隱隱約約飄在空中,雖然看不清楚面容,很容易讓人感受到,那影子裡蘊著極濃的悲傷。
黛玉命人將席安在慕萱堂,水沐換了衣服也來坐陪,如海見一桌子果真都是他愛吃之物,又想起以前賈敏還在時,也時時置了這一大桌子的菜,她總是以手支肘,含笑坐在如海身邊,如海便喂賈敏一口,喂黛玉一口,自己再端起夜光盞,小酌一口賈敏親手釀的梅花酒,再用略帶酒氣的唇去親女兒柔嫩的小臉,每每惹得黛玉用小手直推自己,揪小鼻子直囔,臭爹爹……那時黛玉還小,已不記得了,可如海記得,真真切切的記得。如海坐到上首,拿出暗銀梅花壺,倒上一杯嫣紅的梅花釀,低歎道:「又是一年梅花雪……」說著便舉杯欲飲。
一旁服侍的紫葉忽見如海指甲上泛起一點妖異的青光,忙上前伸手攔住如海,急道:「老爺且慢。」
如海慢慢放下酒杯,看著紫葉。紫葉也不說話,只將如海手腕翻過去,細細的診脈。聽了好一會兒,紫葉又緊緊盯著如海的雙眸,如海被她看盯得莫名其妙,乾笑道:「紫葉,你這是做什麼?」
紫葉看了一會兒,伸手將梅花釀拿走,鄭重道:「老爺,您現在繼繼不能喝酒。」如海卻淡淡笑道:「無妨,喝些酒還能睡得好些。」
黛玉雖不知紫葉診出了什麼,但她知道父親的身體必有不妥之處,忙跑到如海身邊,將一壺梅花釀抱在手中,大聲道:「爹爹,紫葉姐姐說不能喝就不能喝。」
如海一笑,輕道:「我的玉兒是大姑娘了,現在都管起爹爹來了。好,依你,不喝就不喝。」
紫葉這才將酒壺放到桌了,解下寸步不離身的白色絲袋,拿出一枚土黃色龍眼大小的丹藥,對如海道:「老爺,您先服下這枚五行丹。」
黛玉知道紫葉醫術極精,忙去端來一盞滾白水,親自侍奉如海服了藥。如海拗不過女兒,又知紫葉不會害自己,便服了下去。用完藥他正想說些什麼,便覺得一陣無法克制的倦意湧上來,眼皮發沉,怎麼用力睜都睜不開,如海的身子往前一傾,倒在桌竟睡了過去。
黛玉嚇了一跳,一面晃著如海一面衝著紫葉哭叫道:「你給爹爹服的是什麼藥?爹爹這是怎麼了?」水沐亦站起身來,一雙銳利的眼睛鎖住紫葉,雙手握拳,只要紫葉一言不對,他便要將紫葉拿下。
紫葉臉上是黛玉從沒見過的凝重,她對水沐道:「王爺,老爺中了暗算,您速請孫醫正來,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
水沐點點頭,他相信紫葉的醫術,當即轉身走出去命人安排。
紫葉看向黛玉,眼中一片清澄,她對黛玉道:「姑娘,老爺被人下了蠱,我的藥能讓老爺陷入沉睡之中,那蠱蟲亦要沉睡,方能不再損害老爺的身體。」
黛玉驚的面無人色,淒惶道:「怎麼會這樣?是什麼人,這麼狠,要害爹爹。」
紫葉搖了搖頭,這下蠱之術為苗疆之人獨有,可苗人素來在深山裡,從不出山的,如何老爺竟會被種上蠱蟲,而且是最霸道的金蠶王蠱。這種蠱蟲便是苗人也所知不多,更不要說是飼養驅使。那個蠱主到底是誰?
貴喜一陣風似的跑到太醫院,拉起正在研讀醫書的孫醫正便跑,直拽的老頭兒後腳跟打前腳跟。孫醫正鬍子亂飄,氣乎乎的囔道:「你個小貴喜,快停下來,你要拉老夫去哪裡?」
貴喜扒著孫醫正的耳朵嘀咕幾句,孫醫正立刻臉色大變,一把推開貴喜,以與他年齡極不相趁的速度狂飆出太醫院,跳上太醫院外的貴喜的馬,一條鞭子舞的銀光翻飛,馬兒負痛,一陣狂奔猛顛,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奔到了林府門前。孫醫正跳下馬,砸開林府的門便闖了進去,林府門子因認識孫醫正,這才沒與他糾纏。
一路狂奔,孫醫正躥到慕萱堂,見水沐正在堂前來回來去的轉悠,他衝上去一把抓住水沐,緊張的聲音都變了調,惶惶的問道:「如海在哪裡?紫葉怎麼說?」
水沐拉了孫醫正便往後堂跑,見紫葉急的額上冒汗,黛玉坐在床頭哀哀哭泣,一見孫醫正,紫葉便撲上來道:「師叔,老爺中了金蠶王蠱。」
孫醫正一聽這話,打心底裡冒出一股寒氣來。是什麼人,與如海竟然有這樣不共戴天的仇恨,居然下了這損人不利己的金蠶王蠱。他知道紫葉的醫術已超越了他的水平,便也不用再把脈,只是對水沐和紫葉細細說起了金蠶王蠱的來歷。
孫醫正年輕時曾遊歷過苗疆,他對蠱毒所知極深,尋常蠱毒他根本不放在眼中,隨手也就解了。當年傳授他蠱蟲知識的苗人曾經說過,苗家有三大奇蠱,這金蠶王蠱便名列首位。
金蠶王蠱七年方能變為成蟲,每年需七名十二歲的純陰處子之血供養,金蠶王蠱吸盡七七四十九名女子之血,方由普通蠶形變成六翅金蠶,再和主人同入千尺深的寒潭,在潭水中泡足九九八十一日,才能與主人心意相通祭煉成功。因為根本沒有人能在千尺深的寒潭中浸滿九九八十一天,所以只是在苗人的傳說中有金蠶王蠱,並沒有人親眼見過。
凡中金蠶王蠱之人,從外表上幾乎看不出來,只在指甲尖上現出一點妖異的藍光,若不是紫葉機警,只怕要等到如海病發才能診斷出來。這金蠶王蠱被種下後,在人體中可以潛伏三十日,三十日後毒發之時,金蠶王蠱會在數息之中將寄主全身的血液吸乾,吃光寄主所有的內臟,最後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張人皮。
金蠶王蠱最令人恐懼的是,此蠱無解,只要寄主活著,金蠶王蠱便不可能被殺死,所以紫葉雖然認出了金蠶王蠱,卻無計可施,只能讓如海沉睡,以延緩金蠶王蠱醒來的時間。她記得師父說過,師叔孫醫正對蠱毒很有研究,所以才求助於他。
「師叔,我沒有辦法引出金蠶王蠱,您可知道有什麼法子解毒?」紫葉緊張的問道。
這會兒黛玉被水沐點了睡穴送回房去了,所以紫葉才敢問了出來。孫醫正雙眉緊鎖,搖頭道:「苗疆無人見過金蠶王蠱,如何能有解蠱之術。」
水沐聽到這話,急著雙目血紅,一掌重重拍到桌上,黃花梨的案子應聲倒地,碎成殘片。他壓抑的吼道:「不行,恩師決不能有事!」
孫醫正苦思冥想,好一陣子才說道:「當年我曾聽一個苗家老婆婆說起來,金蠶王蠱是至陰至寒之物,若有至剛至陽之物,或許能引它出來。」
水沐一聽這話,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片浮木,抓住孫醫正道:「這至剛至陽之物到底是什麼?你快說,我去找。」
孫醫正的一張臉皺成苦瓜,恨聲道:「陽性之物甚多,可那一種才是天下間至陽至剛的,怕是沒有人能說得出來,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也不能隨意找了來試。」
水沐急的大吼道:「那怎麼辦,就任恩師躺在那裡,等三十天後被人蠱蟲吃掉!」
紫葉雙眼含淚,沉沉道:「只有十天了,我剛剛才診出,這蠱是二十日之前下的。」
「什麼!」水沐和孫醫正臉色驟變,齊齊大聲叫道。只有十天,這麼短,要去哪裡找到至陽至剛之物。
紫葉垂淚道:「五行丹能讓老爺沉睡,最多也只能多拖上五天,若十五天後再想不出解毒之法,老爺就……」
「不行,我絕不答應。紫葉,你照顧好恩師和師妹,孫醫正,我們去御書局,那裡有極多的珍本醫書,看能不能查到什麼是至陽至剛之物。」水沐心裡極痛,反而冷靜下來,沉聲吩咐道。
出了門,水沐自袖中向天甩出一枚袖箭。一股淡淡青煙盤旋而上,在空中散開,送出如蘭的幽幽清香。京城之中,不少人好似感應什麼,他們抬頭望望天,聞一聞,臉色頓變,忙收拾了手中的活計,急匆匆了收攤子往家裡趕去。
北靜王府裡,正坐在高樓上的陪著妻子的水清聞到這香氣,臉色大變,只對妻子說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便躍下高樓,飛奔而出……
049得意忘形左常露餡五內俱焚左昊責母
忠順王府的地下密室中,一個瘦小乾枯的苗人老者赤著雙腳盤膝坐地寒玉床上,他雙耳各穿一條五彩斑斕的三寸長雙頭蛇,四條艷紅的舌頭長長伸出,不時掃過老者臉頰,老者面呈青金之色,口唇烏紫,十指閃著妖異的這藍光。忠順王左常離老者遠遠的站著,大聲道:「洞主,那林如海果真再活不過三十日?」
老者雙眼陡然睜開,兩道如陰寒毒蛇般的目光射向左常,陰惻惻的說道:「你不信便自己來試。」他說話極為乾澀,好似十幾年沒開過口一般。
那一對五彩斑斕的雙頭蛇聞言昂起蛇頭,豆大的八隻蛇眼緊緊鎖住左常,嚇得左常慌忙道:「我信我信,您老人家好生休息,小王不敢打擾。」
老者冷哼一聲,喝道:「滾!」
左常趕緊調頭就走,才上了一半台階,便聽老者又道:「今天的祭物若再晚送來一刻,金子銀子便會替我招呼你。」
左常嚇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回頭,忙道:「不敢不敢。」金子銀子便是那一對雙頭蛇,左常每看到它們就會不由自主的肝兒顫,若是被這兩個寶貝咬上一口,只怕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
離開地下密室,回到陽光之下,左常長長出了口氣,心中恨恨的想著:「死老頭,你且囂張著,等本王收拾了林海,再來好好收拾你。」
王府的長史吳明從外面過來,附耳說了幾句,左常哈哈大笑道:「好,算是本王便宜他林海,居然進了京,那便讓他女兒給他送終吧,啊哈哈……」一時忘形,左常的聲音大了些,剛好驚動了從園子外經過的左昊。
左昊心中一驚,本想上前問個究竟,又想著他多半不會說出實情,便矮下來身子蹲到花從之中,半人高的灌木剛將他嚴嚴實實的遮了起來。
吳明聽忠順王大笑,忙低聲提醒道:「王爺,小聲些,莫驚動了……」吳明以手指指左昊的院子,左常的心情立刻鬱悶起來,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兒子,偏兒子是個死心眼,一心就迷著那林家丫頭,還用生命來威脅自己,真真可氣。王府裡姬妾成群,一個個都是光吃不下蛋,害他現在就這麼一根獨苗苗,真是說不得打不得,還得由著他的性子來。若是再有一個兒子就好了。那個小皇帝瘦不啦嘰的都能讓妃子懷孕,可自己夜夜辛苦,偏不見哪個姬妾的肚子鼓起來。真真是氣死他了。
忠順王哪裡能知道,他那賢良淑德,身上有一半苗人血統的王妃因怕其他姬妾生下孩子,影響了自己兒子左昊的地位,一早便在每個姬妾身上下了絕育蠱,忠順王便是在她們身上做死過去,也不可能讓她們生下孩子。
「唉,那個小孽障,本王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他。」左常重重歎了口氣,轉身便回房去了。吳明也跟著搖搖頭,那個小主子呀,真是讓人無法捉摸左昊蹲在灌木從裡,卻什麼都沒聽到,心中很是氣悶。又不放心黛玉,便趕緊出門,欲去林家一探究竟。
與林府隔了三條街的一處不起眼的民宅中,水清看著焦急的水沐,沉聲問道:「沐兒,出了什麼事情?」北靜王府裡有三套暗號令箭,剛才水沐發的,便是只有家主才能起用的升龍令,此令一出,北靜王府在京嫡系便要在一柱香的時間裡趕到這個院子來聽候家主調遣。
「大哥,玉兒的父親剛剛進京,他中了苗人的金蠶王蠱,孫醫正說只有世間至陽至剛之物方能解毒,如今只剩下十五日的時間,我必須發出升龍令召大家來幫忙。大哥,這事就交給你來辦,我要去御書局,與孫醫正一起翻查醫書,御書局裡孤本醫書過萬,他一人看不過來。另外,你命人在林府外設下三道埋伏,我怕有人會趁機對林家不利。」
水清點頭道:「好,這事我來辦。你放心去吧。」水沐點了點頭,知道水清是絕對可以相信的人,便縱身而去。
水清的身世很特別,名義上是北靜王的庶子,實際上與老北靜王毫無血緣關係,他只是老北靜王麾下一名年輕小將的遺腹子,只因那名小將軍與水清之母未成婚便有了男女之事,後來卻又在沙場戰死,臨死前將那女子托付給北靜王。北靜王班師回朝後找到那女子,將她接入王府,明面上是納她為妾,實際上是讓她安心待產,那薄命女子生下水清後留下一封遺書便殉情自盡,水清自小就由北靜太妃親手撫養。水清十歲那年無意中看到自己親娘的遺書,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他對水沐絲毫沒有嫉妒之心,有的只是對北靜王一家的感激,水沐又比他小不少,他對水沐更有一種亦弟亦子的感情。如今水沐有事,他自然是要鼎力相助。
一柱香的時間未過,所以在京的北靜王府嫡系便彙集到這小院子裡,水清簡單說了因何召集他們,便見那些人臉上顯出無能為力的神色。這也不怪他們,畢竟金蠶王蠱一向只是傳說中的存在,他們又都是漢人,如何能知道這些。
只有一個人,聽了水清的話擰起眉頭苦思,水清眼尖,一眼掃到他,便叫道:「金老三,你可知道些什麼?」
金老三摸摸頭傻呵呵的笑道:「我家婆娘是苗人,我回去問一下。」
水清雖然知道便是苗人也極少知道金蠶王蠱的,可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對金老三道:「你速去速回,我在這裡等你。」金老三答應一聲便跑了出去。水清又對其他人道:「你們也去吧,四下打聽打聽,看最近京城裡有什麼苗人出現沒有。若是我想的不錯,給林大人下蠱之人定是京城裡那幾家。」眾人領命而去,水清自去了屋中,飛快寫下一封密信,用飛隼傳送去嘯龍堡通報林嘯海。
孫醫正神色慌張的闖出太醫院,不多時便有人報到水靖那裡。水靖知孫醫正極深,立時就想到是林家出事了。忙帶了齊勝匆匆出了宮,往林家趕去水沐沒捨得下重力氣,怕傷著黛玉,是以黛玉不過睡了一個多時辰便醒轉過來,一眼看見紫鵑守在床邊,黛玉翻身坐起抓住紫鵑道:「爹爹怎麼樣了?」
紫鵑心裡頭正不自在,這些日子雪雁她們對自己都極好,可如海一病倒,這差別就看去來了。她們幾個圍著如海服侍,單單把自己派來守著姑娘,還什麼都不告訴自己,這明明是在防著自己。雖說紫鵑是個心底樸實的厚道人,可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姑娘,奴婢並不知道老爺是怎麼一個情形。」紫鵑眼中泛紅,低著頭說道。
黛玉也顧不上穿好衣裳,跳下床便往外跑,紫鵑忙拿了件披風追上去,一路喊道:「姑娘,你慢些……」
黛玉心急,三步並做兩步,飛快的跑到如海的房間,見紫葉眼中含淚,黛玉嚇得雙拳緊攥,小聲問道:「爹爹他……」
紫葉聽到黛玉的聲音,回過神來,忙安撫道:「姑娘,老爺只是睡著了黛玉輕舒了一口氣,拉著紫葉的手,可憐巴巴的問道:「紫葉姐姐,爹爹不會有事,你能治好他,對麼?」黛玉不知如海中了金蠶王蠱,又知紫葉醫術精絕,滿懷希望的問道。
紫葉一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以她的能力,根本就救不了如海,可是,如果她這麼說,無異於現在就要了黛玉的命,可是又不能騙黛玉,紫葉很是為難。
左昊來到林家府外,見多了許多的明哨暗哨,他心中越發肯定,林家出事的。想到林家這會兒就黛玉一個主子,眼前又是這麼大的陣仗,左昊的心緊緊的揪了起來,暗道:「玉兒,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上前敲門,門子一見是左昊,二話不說便彭的將門關上,連句話都不與左昊說。左昊又不能端出自己的身份去壓一個小門子,只得吃了這個閉門羹,另想別的法子。召來常五,左昊沉聲問道:「北靜王現在何處?」
常五躬身道:「北靜王同孫醫正一道去了御書局。他神色極為震怒,屬下無能,還未查出發生了何事。」左常命人以蠱毒暗如海,這事極機密的,身處外圍的常五自是不可能知道。
左昊聽了沉思良久,心內終是放不下黛玉,便揮手讓常五離開,他自己往御書局裡去了。
水靖帶著齊勝輕車簡從來到林府。黛玉見到水靖,大哭道:「皇帝哥哥,爹爹被人害了。」
水靖大驚,忙扶著黛玉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恩師在哪裡?」
黛玉抽抽噎噎的把事情說了一遍,水靖聽到如海還在生,才算鬆了一口氣,心道:真是要被這小丫頭嚇死了。
來到房去探視如海,見他面色如常,只是沉沉睡著。水靖皺著眉問道:「這蠱用什麼法子能解?」
紫葉無力的回道:「師叔說至陽至剛之物或可能解,可是我們不知道什麼才是至陽至剛之物。」
水靖面色凝重,沉聲道:「孫醫正人在哪裡?」
紫葉回道:「師叔和王爺去了御書局查閱孤本典籍。」
水靖點了點頭,轉身蹲下看著黛玉的眼睛道:「玉兒,恩師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我們。」
黛玉哭著點點頭,泣道:「黛玉知道,可是我好怕,娘也是睡著了就再也不要玉兒的……」
水靖聞言一陣心酸,把黛玉摟入懷中,輕拍著她那瘦弱的身體,柔聲安撫道:「玉兒不怕,恩師不會走,他會一直陪著玉兒。」
黛玉小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抬起帶淚的雙眼看向水靖,水靖的心好似被什麼猛的撞了一下,黛玉那可憐的神情讓他心中湧出無限的責任感,水靖覺得,自己有義務讓黛玉不再悲傷。
「玉兒,相信我們。」水靖堅定的說道,那一抹霸氣讓黛玉沒由來的心安,竟緩緩點了點頭。
「你來做什麼?」一個身影投到水沐手中的書,遮住那密密麻麻的字跡,水沐抬起頭來,一見是左昊,便冷冷問道。
左昊深吸一口氣,強令自己平靜下來,輕聲問道:「北王爺,可否告知林家出了何事?」
水沐擰眉,冷聲道:「林家很好,不必你多操心。」
左昊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他薄怒道:「林家沒出事?林家沒出事你們在林府前安置那麼多高手?林家沒出事你會窩在這裡翻這些久不天日的古籍?」還有一句追問左昊沒有說出來,林家沒出事他的父王會那樣得意的大笑。
水沐冷冷的看著左昊,絕情的說道:「林家便是有事,也與你無關。」
左昊被水沐氣得雙目噴火,大叫道:「是個男人的,起來打一架!」
水沐這會兒那有時間與人打架,只低下頭查閱資料,並不理左昊。左昊氣得大吼。吵得孫醫正抬眼掃了他一下,淡淡道:「左世子,老朽有一事求教。」
左昊忿忿道:「什麼事?」
孫醫正道:「世子可知世間至陽至剛之物是什麼?」
左昊一楞,搖頭道:「不知。」
孫醫正又道:「林家有人需要至陽至剛之物救命,我們正在查閱典籍,世子既不知,那便不要打擾我們。」
左昊心頭一緊,撲到孫醫正面前問道:「是誰,可是玉兒出了事?」
水沐聽到這話,怒從心頭起,飛起一腳將左昊踢了個跟頭,左昊向後連翻了兩翻,才卸下那極大的力道,倚著牆站定了。
見孫醫正不再言語,左昊只當是黛玉中了毒,用袖子胡亂擦擦嘴角的血絲,不與水沐爭鬥,自尋了一堆醫書,苦苦翻閱起來。
孫醫正微歎了一聲,對水沐搖搖頭,水沐心掛如海,也不再追究,亦再度翻查起來。
兩個多時辰後,金老三回來了,他對水清說道:「我家婆娘說金蠶王蠱是傳說中的蠱物,她說,小時候聽老輩人講,金蠶蠱王原是天上的神蠱,犯了過錯才被打下人間,人間原無克制之法,後來天神見金蠶王蠱為禍人間,便派八部天龍下凡,這才收服了金蠶王蠱。」
水清聽了這話,不由的苦笑起來,八部天龍,開什麼玩笑,這世上有誰見過,更不要說是請了他們來解救如海,這傳說之事,又如何能當真。水清好言好語的打發了金老三,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一趟御書局,到底這也算明一條線索,好歹也是告訴水沐一聲。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水沐翻了一天的書,累得雙眼泛紅也不肯稍微休息片刻。左昊似是與水沐別上了,也不肯稍做歇息,孫醫正心掛老友,自然也不是不知疲憊的看著,看著……水清到御書局時,見水沐左昊孫醫正一人守著一堆書,正埋頭苦讀。水清輕聲喚道:「沐兒……」
水沐抬起頭來,見是水清,目露驚喜之色,他大聲叫道:「大哥,可是找到什麼法子了?」
水清苦笑著將金老三的話轉述了一遍,水沐怒道:「大哥,你開什麼玩笑「八部正龍!這是什麼鬼東西,一個傳說如何做數。」
水清仍是苦笑道:「沐兒,我也知道這匪夷所思,可是我們對金蠶王蠱所知實在太少,任何一點有關的消息,我們都不能放過。」
水沐垂下頭,一股極濃的無力感湧上心頭。這會兒,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一個小小的金蠶王蠱便讓他束手無策了。
一旁的左昊聽到一個「蠱」字,眼睛一亮。小的時候他的母親曾被給他講過一些苗人的事,其中便有關於蠱毒的。想起這些,左昊推開面前的書,拔腿便往忠順王府跑去。
一口氣跑回家,左昊直闖忠順王妃的房間。忠順王妃正擺弄一隻小小竹罐,左昊衝上前拉著她便問道:「母親,你可聽說過金蠶王蠱?」
忠順王妃手一顫,那只竹罐跌落在地,她拉著左昊急急問道:「昊兒,你如何知道金蠶王蠱?」
左昊一見母親是這般神色,便以為是母親對林家人下了蠱,大怒著叫道:「你……你竟然做出這種事情?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害林姑娘?」
忠順王妃被兒子吼得莫名其妙,她疑惑的說道:「我何時對林姑娘下過蠱?」
左昊大叫道:「你還說沒有,林姑娘中了金蠶王蠱,不是你是誰?」
忠順王妃忽然笑了,她將左昊按在椅子上,溫柔的看著左昊,和聲道:「昊兒,娘知道你喜歡那個林丫頭,又怎麼會去害她,何況這金蠶王蠱從沒有人養成的,如何她竟會中這麼蠱呢,別是你聽錯了吧。」
左昊惱道:「就是金蠶王蠱,我聽得真真切切。」
「真是個傻孩子。」忠順王妃愛憐的拍拍左昊的頭,輕道:「你知道娘是白苗貴族,很知道一些秘莘,你若是耐得住性子,娘慢慢講給你聽可好?
左昊急道:「娘,你先告訴我這蠱怎麼解,救了林姑娘昊兒再聽娘慢慢講。」
忠順王妃歎了口氣,說道:「這蠱原是沒有解的,除非……」
悠于 2015-4-7 11:51
050送密方左昊見黛玉解蠱毒水沐灑熱血
「除非什麼?」左昊急得直搖忠順王妃,她這樣大喘氣的說話,快把人給吊死了。
忠順王妃笑了起來,手掠過鬢腳,輕聲道:「除非捉來一條龍,這龍必須是雄性,取三碗神龍熱血給中蠱之人服下,方能解了金蠶王蠱,金蠶王蠱必是下蠱之人的本命蠱,解了這蠱,那下蠱之人也再無生機。」
左昊心裡頓如寒冰一般,龍,有這種東西的存在麼?到哪裡才能找到龍?難道玉兒真的沒有救了?
「娘,沒有別的法子麼?到哪裡才能找到龍呢?」左昊不死心的問道。
忠順王妃搖了搖頭,輕道:「其實這只是我們這一枝白苗的傳說,其他的苗人都不知道。聽你外祖母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這支白苗有一位祖先被人下了金蠶王蠱,因祖先無意中救過一條龍,那龍知恩圖報,才救了先祖一命。可這只是個傳說。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今天你既問了,娘就講給你聽。只是你說那林姑娘中了金蠶王蠱,這娘卻不信,且不說這金蠶王蠱至今無人馴養成功,就算是人有養成了,為什麼拿來對付一個小姑娘,她又不曾礙著誰。況且金蠶王蠱有一個最大的特性,那便是無法種到陰體中,所以娘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林姑娘沒中這種蠱。你最好去打聽清楚,是她中了別的什麼蠱,還是別的什麼人中了蠱。」
左昊點了點頭,如果林黛玉不可能中這金蠶王蠱,那他心裡便能好受很多。可是看水沐他們的神色,這林府裡必是有人出了事情,除了黛玉,那也只有是林如海出事了。如果林如海死了,黛玉便成了孤兒,到時自己是不是能……想到這裡,左昊狠狠的鄙視自己一番,林姑娘若成了孤兒,只怕哭也要哭死,自己竟然想到那麼卑鄙的事情,真真是該死。
忽然想到自己可以用這件事情做借口,去見上林黛玉一面,左昊心中竟是一喜,匆匆對忠順王妃道:「娘,我出去一下。」也不等王妃說話,他便起身跑了。
到了林府,門子一如既往的甩上門,左昊不慌不忙淡淡道:「你去告訴你家姑娘,我有解蠱之術,看她要不要見我。」
門子聽了這話,忙跑去向黛玉請示。剛好水靖這會兒正在林府之中,他便道:「叫左昊進來吧。」
門子引著左昊進了林府,一路之上,左昊心中暗歎:終於進到林府了。來到中堂,左昊見水靖面沉如水的站在那裡,堂上並無黛玉的身影,心中不由一陣失落,暗想:好究竟是不願見我。
「臣左昊叩見皇上。」左昊跪下大禮參拜,水靖沉聲道:「你且起來,聽說你有解金蠶王蠱之術?且說來聽聽。」
左昊環顧四周,想見黛玉的心終上佔了上風,他大聲說道:「是,不過臣只說與公主一人聽。」
水靖勃然大怒道:「混帳!朕命你立刻說出來。」
左昊頭一梗,硬硬的頂道:「不見公主,臣一個字都不會說。」
水靖喝道:「左昊,你好大的膽子!當朕不會殺你麼!」
左昊一個頭磕到地上,神色絕決的說道:「皇上,臣只求見公主一面,說與她聽,臣說完,那怕皇上殺了臣,臣亦無怨。」
水靖怒視左昊,可一時也沒有辦法,他可以殺了左昊,可左昊若是不寧死不說,他也沒本事從死人口裡掏出話來。
「你既要與我說,那便說吧。」一個清冷柔弱的聲音響起在大廳上,水靖抬頭一看,見黛玉清凌凌的站在門前,穿著一身素白的宮裝,一頭青絲鬆鬆挽就,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兒飾物,纖弱的如一枝風雨中輕顫的白荷,柳依春纖一左一右扶著她,兩人眼中俱是滿滿的擔憂。
「皇上,若他真有法子解了金蠶王蠱,黛玉見他一見又如何?」黛玉聲音清冷,蘊著藏不住的恨。這個人,害了自己的娘,又拿爹爹的性命來脅迫自己,怎能不恨!
水靖歎了口氣,並不離開,只在主位上坐下,瞪著左昊道:「公主在這裡,你快說吧。」
左昊磕了個頭謝恩,起身凝視黛玉,見她比上次見時更加清瘦了,小小的臉上一雙翦水雙眸已經通紅,想來不知落了多少淚。左昊心中一陣刺痛,可憐她小小年紀,如何偏承受了這麼多的磨難。
「公主,敢問可是林大人中了金蠶王蠱?」左昊不錯眼珠的盯著黛玉,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在心上。左昊心裡很清楚,若非為了林如海,黛玉再不可能讓他見到的。
黛玉別過頭輕輕嗯了一聲,左昊的目光侵略性太強,太過熾熱,讓她無法承受。
左昊想到,娘說的沒錯,果然是只有男子才會中這種蠱,想來娘說的解蠱法子亦是能有用的,可是『….…到那裡才有上古神龍?這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再匪夷所思也要說出來,也許有人能有這個際遇,得到龍血呢,有一線的希望,也當百倍的去爭取。
「左昊聽人說,欲解金蠶王蠱,需飲三碗滾熱龍血。」左昊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雙眼緊盯著黛玉,生怕她不相信。
黛玉蒼白的小臉果然漲的通紅,怒道:「左昊,你欺人太甚,這天底下有龍麼!」
左昊一時語塞,是呀,誰又見過龍呢。可是他的母親就是這麼說的,他不能讓黛玉誤會自己,急忙辯解道:「公主,那金蠶王蠱原也是不曾聽說之物,既能有金蠶王蠱,為何不能有龍?」
水靖在一旁聽著,忽然沉聲道:「左昊,你如何知之甚詳?」
左昊知道水靖是懷疑給如海下的蠱,便道:「回皇上,臣外祖母是白苗貴族,這金蠶王蠱之事是臣母告訴臣的。臣母也說過,從不曾聽說有人養成金蠶王蠱,她亦覺得很奇怪。臣母還說,若此蠱毒得解,則下蠱之人必死無疑。」
水靖點了點頭,忠順王妃是漢苗混血,這他早就知道的。一聽如海中的是蠱毒,他已經想是到忠順府做下此事。只是如今見左昊的神色,卻又不像是忠順王妃所為,這到底是什麼人做的呢?
左昊跪下衝著黛玉磕了個頭,言道:「公主,我知道你心裡極恨左昊,林夫人之死左昊不敢推卸責任,現在仍在查訪真兇,他日必會給公主一個交待。如今林大人需要龍血解蠱,左昊願踏遍千山萬水,也要為公主擒得一條龍。請公主保重,左昊這就去了。」
說完左昊起身便走,也不去與水靖道別。水靖能體會出左昊的心境,便也不去追究,只是長歎道:「玉兒,別難過了,傾全國之力,我也要在十五日之內給你找回一條龍來。」
黛玉身子輕顫,那是龍,傳說中的龍,從沒有人見過的龍,莫說是十五日,便是十五年,沒那份機緣也是不可能的。
水靖對齊勝道:「去叫回沐兒和孫醫正吧,如今既有了這個法子,他們很不必再去翻那些舊本子,一起尋龍才是正事。」
劉勝答應一聲便去了。不多時水沐和孫醫正便趕了回來,水沐一見黛玉滿臉上淚,便衝來抱住她道:「玉兒,不哭,我能找到龍!」
「什麼?」數道驚喜的聲音齊齊響起,水靖,孫醫正,柳依,雪霏一個個直勾勾的看著水沐,好像他是天外來客。
「沐哥哥!」黛玉哭著撲入水沐懷中,可憐兮兮的問道:「你真的能找到龍麼?」
「玉兒,不哭了,沐哥哥這就去找龍,你乖乖在家裡照顧好恩師,最遲七天,我一定回來的。」水沐手忙腳亂的給黛玉擦淚,他最見不得黛玉哭,黛玉一哭,他的一顆心便好似碎了一般的疼。
黛玉揚起頭,含淚的雙眼盯著水沐,看到他眼中的保證,輕輕點了點頭,說道:「好,玉兒等沐哥哥回來。」
「沐兒,你要去哪裡找龍?」水清從外面走了進來,聞言大聲問道。
水沐面上頓現為難之色,當日在運河裡,他聽到那尾烏魚對他說過,蒙他點化成龍,只要找到烏龍,以他那麼大的身體,只要三碗熱血,應該不是難事。只是這事情太過詭異,他無法向別人解釋。
黛玉見水沐語塞,急得哭道:「沐哥哥,你在騙我,你根本不知道那裡有龍!」
水沐可受不了這個,便拉著黛玉到了一旁,在她耳旁低語幾句。黛玉聽了頓時破涕為笑,拉著水沐的手道:「沐哥哥,真得能找到麼?」
水沐點頭道:「能。」
黛玉再不懷疑,走到水靖水清面前,堅定的說道:「沐哥哥一定能帶回一條龍的。」
水靖無言的點了點頭,他盡知水沐與眾不同,是極有造化的,如今他既然這麼篤定,那必是有了萬全之策。
水清心掛幼弟,不放心年前說道:「沐兒,你一個人去尋龍風險太大,大哥陪你一起去。」
水沐搖了搖頭道:「大哥,皇上不能總在這裡,如偏天色已晚,皇上很應該回宮了,我怕有宵小之徒趁亂對林府不利,還想請大哥在林府住上幾日,確保萬無一失。」
「放心吧,林家有我,任何也不動不了。」一道渾厚的聲音陡然響起,黛玉聽了帶淚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撲出去道:「大伯伯!」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林嘯海,他得了水清急報,一日之間狂奔數千里,生生累死三匹汗血寶馬,終於在入夜之前趕到京城。
抱起黛玉,用髒不拉嘰的手給她擦擦淚,林嘯海柔聲說道:「玉兒不怕,有大伯伯呢。」黛玉點了點頭,也不嫌林嘯海身上髒,摟著他的脖子輕道:「大伯伯,爹爹好可憐。」
林嘯海抱著黛玉進了門,對水靖水清點點頭,水靖水清都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只有孫醫正不知道,他好奇的看著林嘯海,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奇怪,不由問道:「你是誰?」
林嘯海暫時不去理會孫醫正,只對水沐道:「你要小心,速去速回。」
水沐點點頭,有爹爹在,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當下深深看了黛玉一眼,便轉身出門。
林嘯海這才對孫醫正道:「在下是如海的遠房堂兄。」
孫醫正皺起眉頭,他與林如海相交多年,可從不曾聽他說起過什麼遠房堂兄。林家一向子嗣單薄,若是有這樣一個堂兄,他沒道理不知道。
林嘯海也不管孫醫正如何想,只對黛玉道:「玉兒,領我去看看你爹爹。」然後看了一眼不靖,那意思很明確,「你該回宮了。」
水靖摸摸鼻子,對齊勝道:「咱們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回宮吧。」水清孫醫正躬送水靖離開,林嘯海則同黛玉一道看如海去了。
如海面色淡黃,神情安寧,沉沉的睡著,好似要把這一生缺的覺全補回來。黛玉見爹爹這樣,心中極為難過,眼淚辟里啪啦的往下掉。雪雁忙給黛玉擦淚,輕聲道:「姑娘快別哭了,回頭老爺知道小姐這麼傷心,也會很難過的。」
林嘯海看看如海,心中暗道:師弟,你放心,不管是什麼人對你下的蠱,我都不會輕饒了他。不要擔心玉兒,我和沐兒會好好照顧他的。你累了,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一日好漫長,如海中蠱的消息不知怎麼的竟然剎那間在京城傳開了,大大小小的官員們竟沒一個不知道的。因想著這是清婉公主的父親,大晚上的,林府外竟然排起長長的車轎隊伍,全都是來探望如海,討好黛玉的。
雪霏站在林府大門前,脆聲道:「公主命奴婢拜謝諸位大人,我們老爺染病在身,公主要床前盡孝,不能招呼諸位大人,請諸位大人先行回去,等老爺病癒自當拜謝。」
那些官員們見林家關門拒客,也都識趣的離開了,只有賈家大老爺賈赦,一雙色眼在雪霏身上掃個不停,腆著肚子叫道:「不見他們,總是要見見我這個舅老爺吧!小丫頭,速去告訴公主,說是她的大舅舅來了,娘舅大過天,讓她速速來接。」
見賈赦色迷迷的打量自己,雪霏氣得小臉通紅,只恨自己沒有柳依那麼好的身手,能痛打這個豬頭一頓。只冷冷道:「公主有令,任何人不見,賈大老爺要抗命不成。」
賈赦囔道:「憑是誰,也不能六親不認,我是公主的娘舅,她一個外甥女兒還能不識礻數。」
雪霏惱道:「賈大老爺,先國後家,論國禮,你當在這裡跪求公主接見,公主若是肯宣你,你才能覲見。」說完轉身回府,將大門重重關起,再不理賈赦。
賈赦卻在那裡不依不饒,鬧騰著一點要進府探望如海。水清在府裡聽了,眉頭擰起,他早就看這尸位素餐的色鬼不順眼了,如今還這般來鬧,便悄悄兒去換了夜行衣,用黑布蒙了臉,又叫了一個俊俏小扮成女兒家,從林府門裡扭扭捏捏的走了過去。果不其然,那老色鬼的眼神立時直了,直勾勾的盯著小廝不盈一握的小腰,身子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小廝拐進巷子,賈赦一臉獰笑的跟上去,剛被林家那小丫頭撩起火來,這會兒便有個瀉火的送上門來……賈赦意淫著跟進巷子,剛開口叫了一聲小美人兒,一個碩大拳頭便迎面打來,緊接著,那拳頭如雨點一般落到賈赦身上,直打得他哭爹喊娘叫個不停。等賈赦的下人趕了過來,只見巷子裡那有旁人,只有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賈赦如一團爛泥一般癱在地上。
這下子賈赦再不能在林府門吵鬧了,一眾家人忙抬了賈赦連夜送到醫館去,看還能不能救回他那條老命。
三天過去了,黛玉雖然極相信水沐,可也有些坐不住,只焦急的在如海房中走來走去,面上的淚從沒幹過。眾人除了無力的安慰黛玉,別的也不能做什麼。林嘯海和水清要隨時保持警惕,這三天來被丟出林府的各路探子不知有多少,只是黛玉一心在自己父親身上,不曾察覺罷了。
「玉兒,我回來了!」水沐那極疲憊的聲音在黛玉耳旁響起,黛玉狂喜著衝出門,看到水沐她卻愣住了,水沐只一個人站在那裡,壓根兒沒有龍的影子。
水沐知道黛玉的想法,上前拉著黛玉的手道:「玉兒,我弄到龍血了。」
黛玉喜道:「真的,龍血在哪裡?」
水沐卻賣起了關子,輕鬆的說道:「玉兒你別著急,等我給恩師解了蠱毒再慢慢和你說,這話一句兩句也說不完。」
黛玉點點頭,她總是相信水沐的。林嘯海水靖孫醫正紫葉他們聞聲都跑了出來,見水沐兩手空空,皆有面有失望之色。
水沐卻大聲道:「我得到龍血了,現在就可以給恩師解毒。」
眾人聞言,齊齊鬆了口氣,孫醫正和紫葉上前齊聲道:「龍血在哪裡,快給我看看。」
水沐卻搖了搖頭,道:「我現在就去解蠱毒,但是你們都不能在場,只有讓我一個人在恩師房間才行。」
紫葉面露失望之色,孫醫正卻道:「紫葉,把五行丹的解藥給王爺。」
紫葉解下白色絲袋,取出一枚烏油黑亮的藥丸,悶聲道:「放到老爺口中就行了。」
水沐點了點頭,大步進門,反身將門栓死,將窗戶關上。他來到如海床前,將藥丸塞到如海口中,如海剛一睜眼,水沐出手如電,封住如海的幾處大穴,如海這會兒除了張口喘氣,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水沐拔出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腕,一股滾燙的,略帶暗金色的殷紅鮮血便落入如海口中。鮮血入腹,如海身上陡然射出萬道金光,一隻六翅金蠶痛苦的翻滾著,被這金光彈出如海身體,哀嚎一聲便化為灰燼……
051遭反噬夫妻起紛爭得仙緣如海振雄風
忠順王府的地下秘室裡,那乾瘦苗人老者怪叫一聲,在寒玉床上痛苦的翻滾起來,只見他週身皮膚寸寸爆裂,紫黑的血如噴泉一般噴出,噴得滿室皆是,直噴了一柱香的工夫,老者的身體一點點萎縮,整個人變成一堆灰黑色灰燼,秘室裡只餘下一股焦臭之氣。
忠順王進來,只見了那一堆灰燼,他暴怒的大吼一聲,轉身衝出秘室,直衝到忠順王妃的房間,一腳踢開房門,大吼道:「都滾出去。」
忠順王妃的侍女們嚇得渾身哆嗦,忠順王妃輕道:「你們先下去吧,王爺有話與我說。」
侍女們擦著牆角退了出去,忠順王猛的摔上房門,欺近王妃,怒道:「你敢和我做對!」
忠順王妃淡定的坐了下來,輕聲道:「不知王爺為了何事如此生氣,妾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王爺數月也不來我房中一趟,我如何能與王爺做對?
忠順王怒道:「你少扯這個,你膽敢壞本王的大事,害了百道洞主。」
忠順王妃聞言極為吃驚,恨恨的看著忠順王道:「你請了百道賊子?你知道百道賊子害了我外公一家,你還請他……」
「少說廢話,你只說,是不是你害死百道洞主!」忠順王衝著王妃怒吼。他聽百道說過金蠶王蠱是不可能被解開的,當他看到百道化為灰燼,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王妃對百道下了手。
「哈哈哈哈……死的好!就是我殺的,百道賊子死有餘辜,我總算是為外公一家七十六口報了這血海深仇。左常,當你甜言蜜語,騙我說會為我外公一家報仇,我才嫁與你,如今你出爾反爾,我為何不能親自報仇!」王妃大笑,眼中飛落幾顆淚珠。
「賤人!」忠順王一掌將王妃劈倒在地,顛狂的大吼道:「你壞了本王的大事。」
忠順王妃原也是極硬的性子,翻身站起來,抹去嘴角的血痕,大聲道:「你有什麼大事,不過是偷偷摸摸害人罷了!」
忠順王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對著王妃便一通拳打腳踢,忠順王妃本就有苗人血統,那股子野性迸發出來,竟是毫不相讓,與忠順王對打起來。只是她終究是個女子,力氣要差了好多,不多時便被忠順王佔了上風,王妃心一橫,眼一閉,暗道:「罷了,就被他打死算了。」
那知忠順王妃見王妃此時的表情與當日兩人初見時一般,是那麼淒婉絕望,那麼動人,當年兩個人的甜密一幕幕湧上心頭,這拳無論如v何也打不下去了,他松拳為掌,撫上王妃的嘴角,輕輕擦去那觸目驚心的血痕,歎道:「菲兒,你知道我的心思,這又是何苦。」
忠順王妃閉著眼,淚水卻順著面頰滑落下來,若是無愛,又何來的恨。當年那個騎著高頭大馬,臉上掛著爽朗笑容的英武少年,一直刻在她的心上「王爺!」王妃心頭一陣委屈,撲入左常懷中,大哭了起來。左常輕拍拍著王妃的背,兩個人好似回到從前一般,左常溫柔的喚道:「菲兒!」
就這麼相擁而坐,左常和王妃兩個人都忘了時間。直到長史吳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王爺,小的有要事稟報。」吳明在外面高聲說道。
忠順王把王妃扶起來,看著她面上的傷痕,眼中掠過一絲歉意,輕道:「菲兒,我……」
王妃輕輕搖頭,柔聲道:「我沒事,你去忙吧。」
左常重重抱一抱王妃,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菲兒,晚上等我。」
王妃臉上一紅,將左常輕輕推開,點了點頭,那一抹如少女一般的嬌羞讓左常看了,心襟搖動,忽然覺得這些年自己錯失了好多。
出了房門,左常對外面的侍女道:「好生伺候王妃。」
吳明正站在廊下,聽了這話不禁感到詫異,素來王爺對王妃是極冷-淡的,如何這會兒竟這麼體貼起來。
「有何事求見本王?」忠順王沉聲問道。
「回王爺,方才林府外的侍衛都撤了,林家人看上去喜氣盈盈,只怕是林大人好了。」
忠順王嗯了一聲,在他看到百道洞主化為灰燼時,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寄主已死,本命蠱蟲也無獨活之理。這林如海的命可真好,這樣的都害不死他,難道他真的有天命護著不成?「你下去吧,著人繼續嚴密監視林府,有任何異動即刻來報。」
吳明見忠順王並無驚訝之色,心中很覺得奇怪,可也不敢多問,只答應一聲便下去了。
忠順王自去了書房裡,他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要怎麼走。林如海在江南不過六年時間,竟將鹽稅全數收入國庫,自家銀錢上吃緊不了少。如今他既離開江南,很應該在江南重新安插些官員。只恨那林如海竟將自己的親信盡數除了,偏生又除得那般光明正大,自己想尋個不是都尋不出來。如今再行招募人才卻是當務之急。小皇帝如今心思也深,竟讓林如海來主持今科春闈。不行,不能讓他把人才都收攏了去,一定要想個法子,至少要讓自己的人做上副主考。
且不說忠順王如何行動,只說那林府裡,所有的人都歡天喜地,黛玉更是喜得無以復加,只偎著如海,再是一步都不肯離開的。
水沐因失血不少,神情很有些委頓,他只坐在一旁運息調理,看著黛玉那喜氣盈盈的小臉,水沐覺得那怕是這一身的血都用盡了,他也是情願的。
眾人圍坐在如海房中,見如海神彩熠熠,頭上半白之發盡數轉黑,平空裡竟年輕了十歲不止。不由的大為驚奇。孫醫正更是纏著水沐,非要看一看龍血。
水靖則對於水沐見到的龍極為感興趣,他自持身份,不能如孫醫正那樣糾纏水沐,可一雙眼也是熱切的盯著水沐,只盼著能見一見傳說中的龍。
水沐無奈,只得道:「當日皇爺爺帶我遊歷之時,曾救過一條龍,如今借了這點舊情,它才給了我三碗龍血,這恩報完,它再也不會見人類的。」
水靖極為失望,沮喪的問道:「這龍是什麼樣子?」
水沐道:「就是皇上素日裡看到的龍形,想必是以前有人見過,便畫了下來,當真是一點都不差的。」
孫醫正不死心的問道:「難道一點點都沒剩下?那怕只有一滴也行。」
水沐搖頭笑道:「一滴都沒剩。全在恩師腹中。」
孫醫正火辣辣的目光直盯著如海,似是要對他行放血之術一般,黛玉雙臂張開護著父親,生氣的叫道:「孫伯伯,不許你打爹爹的主意。」那小模樣與其說是凶悍還不如說是嬌嗔,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孫醫正細看如海的氣色,又細細把了脈,笑道:「如海你可真是因禍得福,自此便能百病不生長命百歲啦。」
如海淡淡道:「要活那麼長做甚,我只要看著玉兒長大成家,便能安心去見敏兒了。」他心念愛妻,長命百歲於他,並不是福氣,而是一種折磨。
如海話音剛落,水沐便聽到一個低低哭泣的聲音,他四下裡一看,卻什麼都沒發現。兩次到如海房中,兩次聽到這種聲音,水沐便上了心,暗想定要弄個清楚明白。
大家笑語連連,都極開心的。正在此時,便聽下人來報,說是賈府裡的老太太聽說如海重病,特意上門來探望於他。
如海的面色沉了下來,黛玉撅起小嘴道:「真真是沒完沒了,她們又來做甚!」
孫醫正不屑的說道:「那一家子就沒一個心善的,這會兒說是探望,只怕是為了打探如海的消息的。如海,你莫理她們,你可知道,當年就是那賈府裡的人害了弟妹的孩子。」
如海身子陡然一震,瞪著孫醫正道:「你說什麼?是她們害了我們的孩兒?」
孫醫正道:「這事說來話長,我查了十幾年,才將目標鎖定在賈府裡大老爺,二太太和老太太身上。可到底是那一個,我還沒查出來。」說到這裡,孫醫正聲音低了下來,他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如海和過世的賈敏。
如海聽了這話,眼中蓄淚,黯然道:「孫兄高義,如海無以為報,玉兒,去給孫伯伯磕三個頭,替爹爹娘親謝謝孫伯伯。」
黛玉乖巧的在拜墊上跪下,孫醫正忙要攔,如海高聲道:「沐兒!」水沐知其意,飛快出手制住孫醫正,孫醫正只好受了黛玉三個頭,水沐方解開他的穴道。
「如海,你這是何必,你的事便是為兄的事,那裡要玉兒拜我。」孫醫正一面扶起黛玉,心疼的給黛玉揉著膝蓋,一面埋怨道。
如海卻道:「當拜,這一拜只當是玉兒替她苦命的哥哥謝你。」又轉頭對紫葉道:「紫葉,你去將那老太太請到偏廳裡去,玉兒,你去換了全套公主服飾,過會兒爹爹許會派人叫你過去,我倒要查清楚,是那一個如此狠毒,竟去害一個無辜的孩兒。」
見如海眉間儘是從沒見過的狠厲,水靖等人知道,這素來最溫和的人一但動了雷霆之怒,那賈家自此再無安生日子。
「靖兒,恩師求你一事。」等黛玉走出以,如海看向水靖沉聲道。雖然用了求字,可如海的神色極為緊毅,大有水靖非答應不可之意。
水靖眼中放出異彩,這才是他的恩師,一如當年求學於如海時一樣,上前一步躬身道:「恩師只管吩咐,學生全力去辦。」
如海冷聲道:「我知那賈元春腹中不是你的骨肉,但我要你升了她的位份,賜她明年正月初一回府省親。」
水靖先是一楞,繼而笑道:「好,就依恩師。且先便宜那賈元春幾日。
如海又對林嘯海道:「堂兄,從今日裡,在薛家所有的店舖對面開店,不求賺錢,只要擠得他們開不下去就行。薛家做什麼生意,咱們就搶他什麼生意。敢生害我玉兒之心,她們縱是百死也不能贖我心中之恨。」
林嘯海欣慰的笑了,點頭道:「你放心。」
如海又對水沐道:「我雖在江南把忠順府裡的爪牙盡數清除,可那都是細枝末節,並不曾動了忠順府的元氣,此番春闈,忠順王定是要打主意的,我要你盯死了忠順府及一切與忠順府來往的人。」
水沐點點頭,言道:「是。」
如海又對水清和聲道:「清兒,你的妻子有孕在身,你當多陪陪她,快回府去吧,莫讓她為你擔心。」
水清卻道:「世叔這話就見外了,麗兒有母親照看著,我也幫不上什麼,倒是幫世叔做事是正經。」
如海搖搖頭道:「不必了,當年我若是多陪陪敏兒,也不至於到今日才知真相,清兒,你去吧。」
水清執意不肯,林嘯海便道:「那王家經管著與海外西域交易之事,素聞水爵爺在海外極有威名,不若就在此處下手,斷了王家的來源。」
如海忙道:「不可,清兒妻子有孕,怎能讓他長途奔波。」如海經賈敏流產一事後,但凡遇事,總是以孕婦為重,其他的什麼都能往後放的。
水清卻道:「世叔放心,麗兒她們那裡原就有風俗,女兒的第一個孩子要在娘家生才好。麗兒念著我們的規矩,一直也沒提這事,如今剛好送她回娘家去。大事要緊,清兒不能為了兒女之事誤了正事。」
見水清堅持,如海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鄭重道:「清兒,萬事以你妻子的身子為重。」見水清點頭應了,如海才答應下來。
一時商議罷了,眾人紛紛離開林府。如海看向偏廳的方向,眼神清冷。看了一會兒,才對一旁伺候的春纖道:「更衣。」
春纖取過一套天青色繡勁竹的袍子,如海看了一眼,卻道:「這是敏兒親手做的,今天不穿這套,只將那套玄青的拿來就行。」春纖伺候如海穿戴了,雖然見慣了如海,春纖心中也不由得再次歎道:「老爺的人材,滿京城裡再找不出一個能比的上。」
如海自去了偏廳,賈老太太正坐在客座上用茶,只看那微抖的手,便也知她正心緒不寧。
如海快步進門,淡然道:「未知老岳母駕臨,小婿有失遠迎,真真罪過。」這話聽上去親熱,可語氣卻極冷。
賈母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驚。這如海怎麼竟和當年離京裡一模一樣,竟不曾老了半分。不對,他何止未老,竟然還年輕了許多,那飛揚的神彩也與當年不同,怎麼像是換了一個人?
賈母自然不知道,如海福緣深厚,飲了祖龍之血,雖然水沐身體裡的祖龍精氣還未甦醒,可只那不到千萬分之一的精血也能讓如海徹底改變。他原來的身體其實已近油盡燈枯,不過是憑意志強撐著。中蠱之後,十分生機已絕了七分,若是飲了尋常龍血,自然能解蠱毒,可身子到底是虧了,也活不過幾年去。而水沐的祖龍之精卻不同,非但能解蠱,還為如海伐毛洗髓,徹底改變了如海的體質。如海紫府裡已存了一絲仙機,異日修仙,必將得成大道。同時,因祖龍的性子極清冷高傲,所以如海的性格也有所改變,不再是以前的溫文,行事也帶了幾分清冷絕決。
「姑爺這一向可好?」賈母一時摸不著深淺,試探的問道。
「托岳母的福,小婿尚好。」如海的話很淡,含著一絲諷意,卻讓賈母一怔,這人真的是自己那個溫文而雅的女婿麼?怎麼不像。
如海在主位上坐下,丫環送上茶來,如海端起蓋碗,用杯蓋撇了撇浮茶,小啜一口,然後端起微微往外一送,再放回桌上。賈母見了這個動作,面上便有幾分掛不住。官面上的人都知道,這分明是端茶送客之意。只是這賈母還什麼都沒打探的,如何能甘心離開。
賈母以帕子拭淚,悲聲道:「今兒見到姑爺風采依舊,叫老身如何不悲傷,可憐我那苦命的女兒,竟先我而去了,每想到敏兒,老身便痛斷肝腸。
如海聽賈母提到賈敏,眸色愈深。這個老太婆不配提敏兒,如海心頭頓生潑天恨意。敏兒如不是流產傷了身子,也不至於高齡產女,更不至於病體纏綿,被奸人有機可乘,生生被害死了。
「岳母可是在怪小婿未曾照顧好夫人?」如海冷冷道。
「哦,不不!」賈母實在沒想到如海會這樣強硬,忙擺手說道。若讓他翻了臉,今天便白來了。
「小婿剛到京城岳母便得了信,果然是消息靈通。」如海不等賈母責他進京不拜岳家,搶到頭裡說道,將賈母的話生生堵了回去。
「姑爺這是怎麼了?怎麼就生分成這樣了?莫不是敏兒去了,姑爺便不想認賈府這門親戚了?」賈母話裡也帶了薄薄的怒氣,想她也是個老封君,如海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她,她也是有脾氣的。
如海冷冷一笑道:「岳母這話從何說起,敏兒雖去了,可那一次林家也沒落下給府上送節禮,難道是岳母嫌棄禮輕了?」如海竟是絲毫不讓。他原想著和緩的與賈府上周旋,只是一見到賈母,便想到和賈敏的頭一個孩子被賈家所害,這話是怎麼都軟不下來。
賈母長歎一聲道:「若是我的敏兒能活著,任什麼樣的禮物我都能不要。我知道,為了當年的事情,你們一直在怪我!」
052仗賈敏史氏求情遷怒氣王婦受責
「如何敢怪岳母,岳母原要掌那一大家子,自然要多想些。」如海心中雖有恨,口中卻淡淡回道。
賈母聽了心中越發不是滋味,這明明就是恨了。試著緩各氣氛,賈母問道:「玉兒呢?」
如海知道今日賈母不見了黛玉是不會死心的,便道:「玉兒這幾日累了,正在房裡休息,岳母若是要見玉兒,小婿使人去喚她便是。」說著便對一旁的小丫頭道:「去請公主過來。」
少時黛玉便帶著四個丫頭緩步走了進來。賈母側身看去,見黛玉穿了一身淺粉閃緞淨面的宮裝公主常服,淡黃宮絛繫著玲瓏玉環壓裙,等她走近了,賈母方看清黛玉頭上戴著素銀的點鑽七翼鳳釵,鳳口裡銜出三串瑩白米珠流蘇,正垂在額前,兩隻長翼環過高髻,綴了一帶滴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生輝。直襯得黛玉高貴不凡,那與生俱來的氣度讓見多識廣的賈母也看呆了去「外祖母。」黛玉輕輕喚起了一聲,賈母才回過神來,由衷歎道:「玉兒出落的越發標緻了。」
柳依跟在黛玉身後,聽賈母這麼說,便故意重重咳了一聲,說道:「公主,才皇上打發人來問公主這兩日身上可好些了?奴婢還沒來得及回您。」
賈母心裡一怔,知道這丫頭是說給自己聽的,忙顫微微的站起來,鴛鴦和琥珀兩個扶著她,離了座位來到堂前,雪霏一個眼色,便有小丫頭利落物送上拜墊,賈母原只是想做下樣子,可不成想小丫頭真的送上拜墊,只得跪下道:「臣賈門史氏給清婉公主請安。」
黛玉側身受了她的跪拜,才輕聲道:「鴛鴦琥珀快把外祖母扶起來。」
賈母站起身子,心裡沉得很,看這情形,這丫頭真是與自己離了心。又想起若是賈敏還在,必不會是這樣子的局面,賈敏素來性子好,又極孝順的,斷斷不能為難老娘親。想到這裡,賈母悲從中來,淚水不由得落了下來,泣道:「公主越長越像我哪可憐的敏兒。我的敏兒若是還活著,看到玉兒出落成這樣,不知要怎麼歡喜。」
如海黛玉心頭俱是一沉,賈敏是他們父女心裡最痛的傷。偏這老太太一口口不離,直刺得父女二人心痛難當。
「岳母已有了春秋,有事打發人來說一聲便是,今日何以自己親自過來,難道家下之人都不聽吩咐麼?」如海淡淡道。
賈母原是來探如海病情虛實的,這會兒見如海精氣神極佳,倒不好提這話,只得說道:「前幾日聽說公主心裡不痛快,也不敢過來打擾,只是這心裡終是放不下,總是要親眼見了才安心。」
黛玉淡淡道:「多謝外祖母記掛著,黛玉在自己家裡,原就是小心眼的,一時惱了也不會忌諱什麼,只由著自己性子來,倒叫外祖母操心了。」
賈母心中暗歎:「到底是敏兒的女兒,這份機敏比她娘親還要強些,倒是知道我想接她到家裡去,先把話頭堵住了。」既然如海氣色極好,玉兒又不可能接到家裡去,那便求上他們一求,倘若是應了,也算沒白來一趟。想到這裡,便老淚漣漣的說道:「姑爺,你也知道,政兒的元春有了身子,被封了貴人,可是家裡那些不爭氣的偏鬧出些事來,連累娘娘被罰,可憐她是個雙身子,這會兒最禁不起任何風波,姑爺原是帝師,進的言想必皇上也聽得進去,求姑爺給你侄女兒求個情,解了她的禁,也好讓她安心養胎。這也算是敏兒的一點恩德罷。」
黛玉聽了這話,小臉沉了下來,只看著如海。如海聽了沉吟片刻,開口道:「外是外臣不得過問這種事情,不過岳母今日既然開了口,看在敏兒的份上,倒也不好就抹了岳母的面子,他日去拜見皇上時,我便提上一提,若是皇上氣消了,或可免了罰也不一定。」
賈母再沒想到如海竟會這麼痛快的答應下來,不由喜出望外,忙道:「好好,只要姑爺肯去說,我們便感激不盡了。」她想著這如海到底還是念舊的,不如趁機提出接黛玉過去住幾日,總要與黛玉親近起來才是,論起來,黛玉的份位還在如海之上,她又是女眷,進宮極方便的,若籠絡好她,與元春聯絡也方便些,有黛玉的面子,想來皇上會對元春更好些。
賈母興興頭的只這麼想著,便開口說道:「姑爺,我想著接玉兒過去住上幾日,好歹解一解我思念敏兒的苦處。」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極不快,方才爹爹答應去求情,她心裡已經不自在了,如今又把算盤打到自己身上,黛玉如何還能忍,便直截了當的說道:「外祖母,爹爹才到家沒凡日,我們父女久別未見,自當好好團聚,哪有爹爹剛回家,做女兒的便住到外人家裡的道理。這般不孝的事情黛玉斷斷不能為這話說的賈母老臉實在擱不住,她那能想到黛玉會這樣不給她面子,縱然皮厚,面上也紅了。忙道:「原是外祖母想的不周全。」
如海見黛玉應對自如,心裡充滿了做父親的驕傲,只笑道:「玉兒說的是,她自小也沒離開過我們,如今好久不見,我們父女自是有很多話要說。如今只能讓岳母失望了。還請岳母見諒。」
賈母趕緊就著台階下吧,亦強笑道:「說得也是。」見如海也沒有意思問一問賈家人的情況,賈母心中歎息,賈敏一死,這姻親便要斷了,只得道:「今兒見到女婿身強體健,玉兒精神也很好,老身便放心了,就不再討擾了,這就家去。」
如海也不虛留,只道:「吩咐外面車轎上的人,好生送了老太太回去。
賈母強笑道:「不必勞動了,車轎就在外面候著,老身這就回去了。」
黛玉起起身目送賈母,如海亦只是將她送出偏廳便不再相送,賈母心中淒涼,不由想到,若是賈敏再生,定會挽著她直送出大門。賈母心中有怨,卻不曾想過,若是賈家不曾那樣害賈敏,不是那樣的算計為難黛玉,便是賈敏不在了,如海和黛玉也會極尊重她的。
回到家中,王夫人一早就在上房裡候著的,請安道乏之後,王夫人緊張的問道:「老太太,林姑老爺可是病的不行了?」
「呸!」賈母啐了一口,怒道:「那個人紅口白牙的混說,林姑爺身子好得很。」
王夫人奇道:「前幾日還傳著說姑老爺要不行了,如何又會身子好得委呢?老太太莫不是讓林丫頭蒙騙了?」
賈母氣得身子直顫,指著王夫人道:「憑你,也配叫林丫頭,如今我尚且要尊她一聲公主,你憑什麼,一口一個林丫頭,當她是你能擺佈的?憑你這話,便能治個大敬之罪。」
王夫人可沒見賈母這般生氣過,忙跪下道:「媳婦知錯,老太太息怒。」可心裡越發恨林家,暗想著:必是老太太在林家吃了癟這才拿著自己出氣。
賈母喘息方定,又沉聲道:「你們素日裡總是算計林家,我原想著你也是為了賈家好,也由了你。你可知道,現在的林家不是咱們家能惹得起的,林姑爺是帝師,玉兒又是公主,他們何其尊貴,偏你這個不懂事的,只打自己的小算盤,我原說讓兩個玉兒做親,也能保著賈家的富貴長長久久,偏你把你妹妹一家弄了來,當我不知道,你指著要那寶丫頭做媳婦。她一個皇商家的丫頭,如何配得上我的寶玉,如今又被抓到大牢裡去成了賤民,我看你倒要給寶玉娶這樣的親麼!你道玉兒上次為何執意要走,那是因為她發現你在送她的人參養榮丸裡下毒,玉兒只是不謙礎罷了,你還以為自己做得高明。如今我老了,這家裡上上下下都看著你的眼色行事,倒不把我老太婆放在眼裡,你且說一說,你有什麼本事能維持這一大家子的富貴體面,真真是無知蠢婦。」
賈母今兒的確是心中有氣,又覺得有林家,如今賈敏去了,林家還肯照拂元春,那便是看自己的面子,且又存了打壓王氏之心,便毫不留情的狠狠罵了一通。一時憤怒,竟把王氏在那人參養榮丸裡下毒的事情說了出來。
王氏大驚,頓時跌坐地上,結結巴巴的說道:「老太太,媳婦實實不曾有害外甥女兒的心,那藥原是用媳婦房裡最上等的人參合的,媳婦同老太太的心是一樣的,只盼著外甥女兒好,如何能下毒害她。媳婦冤枉啊!」
「哼,你做沒做過心裡清楚,也用不著在我這裡表白,我只告訴你,玉兒不是你能動的,今兒明明白白告訴你,我還想著要兩個玉兒做親,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全由不得你。」
王氏聽了這話,心中雖忿忿,可面上卻做出歡喜的神情來,忙道:「老太太最是聖明的,媳婦也願意大姑娘給做寶玉媳婦,只是林家門楣極高,只怕我們高攀不上。若是老太太能玉成此事,那是再好不過的。」
賈母怒氣稍減,沉聲道:「這話說得還像個樣子。我告訴你,林姑爺已經答應在皇上面前給元春求情,讓皇上免了元春的罰。」
王氏驚喜的瞪大眼睛問道:「真的,林姑老爺真的答應了?」
賈母沉聲道:「我還能騙你不成。」
王氏喜的雙手合什,喃喃道:「謝天謝地。」
賈母冷聲道:「去謝林姑老爺才是正經。當年你們看不上他,百般為難他和敏兒,可曾想到今天你還得求著他,該怎麼做你自己心裡清楚。」
王氏喜的磕了個頭道:「媳婦明白,回頭就備了最好的禮送過去。」
賈母又道:「姑老爺和玉兒不待見你,你便不要去了,讓政兒送過去,政兒還能和姑老爺說上幾句話。」
王氏自然是滿口答應著,只要她的女兒能免了罰,等日後分娩了,那便有無盡的富貴,她這會兒受點委屈算什麼。
「老太太,可不好啦……」只得刑氏那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了來,賈母眉頭一皺,對王氏道:「還不起來,哭天抹淚的像個什麼樣子。」
王氏忙站起來,快步到內室去重新梳洗。刑夫人滿臉是淚的跑了進來,哭道:「老太太,您可要給我們做主呀!」
賈母只覺得頭大如斗,這一家子就沒一個省油的燈,那一個不得讓她操心。「又出了什麼事情?」賈母不耐煩的問道。
「老太太,昨兒晚上老爺去林家打探虛實,不成想在林家門口讓人打了,這會兒才被人從醫館裡送回來,老爺的兩條腿都被折了,肋骨也被打斷了兩骨,眼瞅著就……」說著說著,刑氏捂著臉大哭起來,雖然賈赦好色無度,可總也是她的男人,也給她掙了誥命回來,如今男人一但死了,自己又沒有親生骨肉,只怕日子還李紈都不如。
「什麼?是誰打的?是林家?」賈母震驚,立起身子瞪著刑氏問道。
刑氏一行哭一行說道:「老爺還昏迷著,只是聽下人說,沒見著林家人出來過,想來應該不是林家人打的。」
聽到這話,賈母鬆了一口氣,這會她最怕的就是與林家再起紛爭,只要不是林家人所為,那便好辦。
「走,去看看你們大老爺,再叫跟著的小廝進來問問清楚,可是怎麼一回事,堂堂三品的爵爺,可不能說打就打的。」賈母心裡又有了底氣,大聲說道。
一行丫環媳婦婆子簇擁著賈母王夫人等來到賈赦的小跨院中,只見一群花枝招展的鶯鶯艷艷都圍著賈赦的上房,一個個伸著頭向裡看,卻沒一個人進屋子。
見賈母等人來了,賈赦的這一群姬妾湧上前來問安,那濃郁的香風熏得賈母直打噴嚏。刑氏怒道:「都看什麼看,全給我回房去。」
這群姬妾素來仗著賈赦,壓根兒不怕刑氏,聽刑氏這麼說,竟有人大膽道:「老爺受了傷,咱們原就該在這裡伺候著,那裡敢回房。」
刑氏氣急,賈母沉聲怒道:「還有沒有規矩,都給我滾開。」
進了屋子,只見賈赦渾身纏滿了白布,活活像一隻人形棕子,那張老臉腫得豬頭一般,便是賈母養了他幾時年,也認不出這就是自己的大兒子。
賈赦牙關緊咬雙眼緊閉,看樣子好似挺不過去一般。賈母心中也不是個滋味,忙道:「怎麼沒打發人請太醫?」
刑氏垂淚道:「怎麼沒請,只是派去請的人說了,今兒當值的太醫全到宮裡去了,太醫院裡一個太醫都沒有。」
賈母用枴杖戳著地喊道:「便沒有太醫,去個有名的大夫來也行,如何能只讓個跌打大夫瞧了便罷。」
刑夫人忙吩咐人去請,那知派出的人還沒出賈府大門,孫醫正卻找上門來。
孫醫正的品級在賈母之上,她忙親自接了出去,言道:「小兒傷重,勞煩醫正辛苦。」
孫醫正道:「才回了太醫,聽說貴府裡大老爺受了重傷,這不就急急趕來了。人在哪裡,先看病再說。」
賈璉引著孫醫正進了賈赦的上房,孫醫正一見賈赦被裹成那樣,便搖頭道:「真真是胡鬧,如何能這麼裹法。賈二爺,去備上一桶燒酒,找兩個小廝把大老爺身的布全都解開,先讓大老爺到酒裡泡上半個時辰。」
賈璉心中暗自叫奇,還從沒聽說過這種治病的法子。不過眼前之人可是皇上最器重的醫正,論品級,賈赦還不配讓他給診治,便也不疑有他,立刻帶著人準備去了。
一時賈赦身上的白布全解了下來,整個人如一頭光豬一般躺在床上,賈璉也帶人送來一大桶燒酒,全都倒入浴盆中,直讓賈赦的房間裡酒氣熏天。
「嘖=責=責!」孫醫正搖著頭,不停的嘖著,嚇得賈璉等人心裡七上八下,直以許賈赦這就要死了。
「赦公果然保養的好,看這細皮嫩肉的,怪道不禁打。」孫醫正搖頭晃腦的說著,卻讓賈璉哭笑不得,那幾個小廝皆是低著頭,想笑不敢笑,只能強忍著。
「把赦公平抬起來,小心,一定不能讓他的身子彎曲了,放到浴盆裡去,先泡半個時辰才再說。」孫醫正抬著賈赦對小廝們說道。
賈璉覺得不妥,便試探著問道:「這樣行麼,家父身上還在流血。」剛才解下裹身的白布,便連藥一起弄掉了。賈赦的傷口又滲出血來。
「你既會治,那老夫便走了,你來治好了。」孫醫正淡淡的一句,便讓賈璉緊緊的閉上嘴。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從賈赦口中喊出,聽得站在院子裡的人心驚肉跳,孫醫正去涼涼的說道:「不錯,叫聲很有中氣,一時死不了。」
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可是賈璉不敢有一點點異議,賈赦疼醒過來,一眼看到賈璉,破口大罵道:「你個混帳東西,啊……」傷口又是一陣劇痛,賈赦罵不下去,先自尖叫起來。
「赦公,還是省點力氣吧,千萬不要動,若是骨頭錯了位,老夫可沒辦法。」孫醫正心裡暗笑,面上卻是一本正經,唬得人不敢不信。
賈赦疼的昏死過去,再疼醒過來,這麼反反覆覆的死去活來,直到泡足了半個時辰,賈赦疼的出氣多進氣少了,孫醫正才道:「好了,抬出來吧。」
悠于 2015-4-7 11:52
053早抽身鳳姐返大房不甘心王氏再算計
「多謝孫大人。」賈璉雖然心中存著疑惑,可還得恭恭敬敬的拜謝孫醫生,人家可是御醫,等閒不答理那起子王公大臣的,今兒也不知老爹是走了什麼運,竟然能讓這孫醫正親自出手。
「好說好說,每日泡半個時辰,泡完上藥,泡足三個月才這傷才能好,一年之中禁絕房事,否則性命不保。」孫醫正拈著鬍子淡淡說道,通的仙風道骨,由不得人不信他的話。
賈璉千恩萬謝的奉上厚厚的酬金,孫醫正也不推辭,只讓藥童收了錢給了藥,便揚長而去。
賈赦正疼的昏迷著,也沒聽到孫醫正的話,若是聽到了,只怕那一年之中禁絕房事便能讓他感覺了無生趣。賈璉見賈赦臉色不再是青白一片,反對賭博而泛起了微微的紅色,直道孫醫正醫術通神,他哪裡知道,這紅色根本就是賈赦疼痛所致。孫醫正給賈赦開的藥副作用是治療跌打損受,主要功效卻是讓傷口延遲癒合,再加上烈酒浸泡,賈赦的日子就難熬了,定要他日日受那刺骨的疼痛。
「璉兒,你老子可好些了?」賈母關心的問道。
賈璉躬身回道:「回老太太,父親看著好些了,臉上也有了些血色,這醫正果然不愧是神醫。」賈母聽了也覺得放心,只吩咐眾人要好生伺候著,便帶了人回房去。
賈鏈看著一院子的嬌娃艷婦,不由皺起了眉頭,那種話,讓他怎麼和這些女人們說,想了想,對刑夫人說道:「太太,老爺傷重,大夫說要嚴禁女色,還請太太約束著些。」
刑夫人也是不賈璉的親娘,聽了這話,臉上泛紅的點了點頭,又轉頭對一眾嬌娃道:「你們都聽好了,一年之中不許吵了老爺,若是守不住做下怪來,莫怪我不留情面。」一眾姬妾聽說一年不可有房事,個個面露不滿之色,原她們就是半饑不飽的,如今連一點兒想頭都沒有了,如何能熬得住,一個個只掩著面悲悲切切的啼哭起來,倒似是賈赦死,她們在哭喪一般。
刑夫人也不理她們,只對賈璉道:「璉兒,你父親如今這個樣子,也管不了事。必是要你每日過來主事的。如今你住在那邊,來來回回的又辛苦又不方便,還不如同你媳婦一起搬回來,房子我早就收拾下了,一則你方便,二則你媳婦也能多個人照應著,你也能省點心。我雖不是你的親娘,可到底也養了你一場,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子,我自是要上心照看你媳婦的,再不用不放心。我瞧著二太太如今對你媳婦心思也淡了,況你媳婦也不用在那邊管家,不如就便回來吧。」
賈璉聽刑夫人說的肯切,又見她一臉的真城,心中付道:「在那邊還要處處提防著二太太對鳳兒不利,倒不如回來,遠著她一些還安全。鳳兒有了身子,總是為大房後繼香煙,也是太太的依靠,想來太太必會好生對她的。」於是笑道:「既是太太一片好意,兒子自是要聽從了,這就家去和媳婦說一聲,收拾好了擇日子就搬過來。」
刑夫人見賈璉一口答應下來,自是喜不自勝,也不管賈赦還昏死著,只將他交給丫環們照看,自己則親自帶了人去打掃給賈璉夫妻準備的房子。賈赦如今年紀也大了,指不定那一天就伸腿歸了西,到底賈璉才是她以後的依靠,說什麼了要籠絡好他才是,雖然媳婦是王家的人,可懷的到底是她的孫子,看在孫子的面上,自然要好生照顧才是。
賈璉回房同鳳姐平兒一說,兩人都道應該搬回去,鳳姐還道:「往日裡我因在這邊管家,又年輕,想得不周到,很對不起太太,現在自當回去好好孝順太太才是正理。」這話傳到刑夫人耳中,她心中越發高興,精心收拾了房舍,親自到了老太太這邊回了賈母。
賈母聽到鳳姐要回大房裡,起初也有些驚詫,她原想著等鳳姐生了孩子,再繼續管家的。王夫人聽了這事,亦是有些不快。不為別的,只因府裡如今出得多進的少,她只管了一個月的家,便也賠了不少體己,還等著將這管家的差事再交給鳳姐,哄著鳳姐往裡填補呢。若鳳姐一走,誰來支應這個虧空。
可賈母想了想,說道:「鳳丫頭如今正有了身子,你這做婆婆的很應該多疼她一些,只是你那裡大老爺還病著,如何叫鳳丫頭過去,再過了病氣可是不好的。」
刑夫人賠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只是媳婦另收拾了一個院子給璉兒兩口子住,並不住在我們院子裡,況且老爺病著,大夫總是每日來的,給鳳丫頭診脈也方便。可憐我們大房裡如今全看著這個孩子,不管不盡心的。」
賈母聽了這話,也不好再阻攔,王夫人更是說不出什麼來,只好答應下來,賈母擇了日子,刑夫人又帶人過來幫著鳳姐兒收拾了,到了日子便整個兒把家搬了回去。
因怕鳳姐動了胎氣,刑夫人還讓人備了軟籐抬椅,鳳姐下了車便上了軟椅,不要她多走一步。,那份體貼讓鳳姐眼睏都紅了,鳳姐娘死的早,就不曾感受過這般周到的關愛。
進得屋子,一應家什兒全是簇新的,刑夫人滿臉堆笑的說道 「因你正有身子,所以這屋子並不曾熏香,免得香氣沖克著,這些被褥椅袱都是我帶著丫頭們淨了手看著做得,鳳兒你只管放心的用。」
鳳姐很是感動,忙道:「媳婦不孝,勞太太辛苦,等媳婦生下孩子,定要好好孝順太太才是。」
刑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就外道了,咱們關起門來好好過日子不比什麼都強。」
鳳姐眼紅紅的應了,自此就真的關起門來安心過日子,婆媳俱將舊日的心事拋開,和和美美的相處著,只除了賈赦每日疼的死去活來,叫天罵娘外,大房裡安穩的很。賈璉也安心些,除了管理家事,還能抽出空來去關照關照那關在刑部大牢裡的薛大傻子。
薛姨太太因實在無人可托,只能求到賈鏈這裡來,又給了他一萬兩銀子,讓他上下打點,讓薛蟠寶釵在牢裡少受點兒罪。
薛蟠在獄中生不如死,可偏不見有人傳他過堂,牢頭又把他轉到重刑犯的牢房裡,那裡關的全是殺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最少也是關了五六年的,見了白皮嫩肉的薛家大少爺,少不得把他當成小倌兒瀉瀉火,薛蟠空長一身肥肉,如何能扛得過這些人,每日裡過的連小倌兒都不如,至少小倌兒伺候了還有賞錢,他非但沒有賞錢,伺候不好了還得挨上一頓老拳,眼見著,他那身子漸漸的虧了下去。刑部大牢上下都被賈璉打點好了,薛姨太太再也無法進去探監,因而只能求著賈璉,自此,薛蟠的日子更加難熬了。
寶釵那裡的日子也不好過,她日日盼著薛姨太太照她的話拿捏了黛玉,好救自己出去,可一等無人來赦二等無人來赦,漸漸的,寶釵再也忍不下住了,每日叫嚎著要叫薛姨太太,可換來的只是一頓痛打,那沾了水的皮鞭抽到身上,鞭鞭見肉,直疼的寶釵哭爹喊娘。打過幾次,寶釵才安份老實下來,只是那眼中的怨恨越加濃重,便是牢頭冷不丁兒瞧見了,也要打個寒顫。
薛姨太太仍住在賈府梨香院裡,王夫人因寶釵入獄,也淡了讓她做媳婦的心,對薛姨太太也不復往日的親熱,府裡的下人自然是看主子臉色行事,不多時,府裡便傳出種種難聽的話,薛姨太太聽了,除了暗自垂淚咬牙忍著,再沒別的辦法。寶釵讓她說服王夫人將黛玉接到賈府裡,然後尋機給黛玉.下藥,一則可以壞了黛玉的清白,二來能以此威脅黛玉。可是黛玉根本就不到賈府裡來,薛姨太太也沒那個本事到林府裡去下藥,這事便一直拖了下來。
這一日薛姨太太仍是強打笑臉去王夫人房裡奉承著,見王夫人正收拾著各色上等的禮物,便問道:「姐姐這是在做什麼?」
王夫人歎了口氣,隨意的說道:「林姑老爺到了京,老太太讓備上等的禮送過去。」
薛姨太太心頭一跳,忙道:「是姐姐親自送過去麼?」
王夫人哼了一聲,不滿的說道:「老太太要老爺親自送過去。」
薛姨太太奇道:「上次不是送了好些東西過去,林家給退了回來,如何還送?」
王夫人心中原就不痛快,聽薛姨太太這麼一說,便停下手來拉著她說道:「林姑老爺答應在皇上面前給娘娘求個情,老太太自是要命我送上厚厚的禮去感謝。」
薛姨太太忙道:「姐姐,這禮可不急著送呢,誰知道那林姑老爺是真答應下來還是應付老太太,若是虛應付著,姐姐豈不是要吃大虧。」
王夫人也道:「正是呢,那林姑老爺一向最自視清高,如何這一回就痛快答應下來。只是老太太有話,我也不好駁她。」
薛姨太太看了看那些禮物,俱是些殄稀之物,算起來要值個萬把銀子,心裡頓時不是個滋味,姐姐可從沒對自己這麼大方過,除了摳自己,也不見她幫襯什麼,如今上趕著給那林家送禮,卻出手這麼大方。又想起那林黛玉,封了公主,自是百般的金尊玉貴,而自己的女兒明明比她生的好,又識大體,偏落得被抓入獄,這天理何在!想了這些,薛姨太太的話裡便多了幾份刻薄,「姐姐不是最不喜那林家丫頭,如何這般上心精挑細選的,倒是真真心疼著呢。」
王夫人聽了這話,看一眼薛姨太太,忽見她鬢間一朵攢珠花釵上的珠子顆顆都有蓮子大,光澤又好,看著要值不少銀子,便想起這薛家很是有些家底的,這份傢俬兒可不能落到別人手裡去,便笑道:「瞧妹妹說的,不過是被老太太逼著,哪就是我真心要給她的。說起來還是寶丫頭最得我心,只可憐她小小年紀便要受那種搓磨,我們又幫不上什麼。只盼著娘娘生下龍子,皇上開恩大赦天下,再花點錢把寶丫頭贖出來才是。」
想到女兒背著的罪名,薛姨太太心也灰了一半,那是什麼樣的罪名呀,便是大赦天下,她也未準能赦的。薛姨太太歎道:「只盼著娘娘多得些恩寵,也能帶契帶契我們。」
王夫人笑道:「那是自然,若是娘娘得了恩寵,自不會忘了妹妹家的。
薛姨太太哀聲道 「姐姐,我如今也不敢求別的,只求娘娘賞個恩典,好歹讓薛家留個後。「
五夫人皺起眉頭,她心裡想著,那薛蟠死也就死了,若是能將寶釵救出來,給寶玉做個姨娘,那麼薛家百萬家資不就順順當當的落到自己的手中,如今聽薛姨太太的口氣,竟是要放棄寶釵,只要保她兒子了。這怎麼行,那薛蟠若是有後,自己的算盤豈不是要落空。想到這些,王夫人忙道:「妹妹,你且不急,娘娘再有六七個月便要生了,生下龍子自是會大赦天下的,到時寶丫頭和蟠兒都能出來,何必這會子就起了這個心。若是寶丫頭知道了,不定多灰心,她可是為了蟠兒才出的事。」
薛姨太太點了點頭,又道:「一切全仗著姐姐了,姐姐的大恩,妹妹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的。只等著蟠兒和寶釵出來,必要她們兄妹好好孝順姐姐。」又與王夫人談了幾句王家之事,再議論一回她們的兄長王子騰,想著王子騰轉年便該回京述職了,姐妹兩個心裡都透亮一些,好歹是娘家哥哥,總是自己的靠山。郵來回事的人多了起來,薛姨太太才告辭了回家去。
剛回到梨香院,便見自己小廝在院外候著,薛姨太太一問,得知是薛家二房裡的薛蝌打發人來說,接了她的信,已擇日動身,大約一月之後便能到京城了。
薛姨太太知道二房裡的薛蝌素來是有手段的,他若進了京,幫著打點生意,必會好些,便安下心來等著薛蝌寶琴兄妹進京。
王夫人因聽了薛姨太太的話,便指著有兩色禮物尚未備下,拖延著時日,賈政不通這些俗務,還只道是王夫人盡心盡力,卻也沒有意見,反而在王夫人房裡歇了一夜算是獎賞。
王夫人只等著打聽宮裡的信兒,一時卻也不忙,又想起鳳姐的事來。想到鳳姐回了大房裡去,再要算計便是極難的,她心裡就如同貓抓似的難受。剛巧李紈來給她請安,王氏很沒有好聲氣的給了李紈冷臉子。李執只一昧的承受著。看著李紈那低眉順眼的樣子,王夫人心念一動,便道:「素來你和璉兒媳婦是極要好的,如偏她回了大房裡,你很應該去看看她。」
李紈只躬身稱是,王夫人又道:「你寡婦失業的,我也知道你那裡沒甚好東西,只這麼著,我這裡還有些補品衣料,你帶過去給鳳丫頭,只當是你這做她姓的一份心。」
李紈心裡詫異,何以王夫人竟如此體貼了?可是不敢白說出來,只得應聲稱是,王夫人便讓彩霞去取櫃子裡拿了衣料,又從箱子裡拿了補品,一應交給李紈的丫環素雲,又說道:「前兒得了些好綠豆糕,你也梢過去吧。鳳丫頭喜歡吃這個。」
李紈拿了東西,也不敢耽誤,便去了大房的院子裡,一進門便見刑夫人鳳姐坐在薔薇花架下,婆媳兩個有說有笑,看上去很是親熱。
見李紈來了,刑夫人笑道:「你素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李紈請了安,笑道:「弟妹搬了過來,我還不曾來看過,今兒天好,便過來看看,順便把我才做的小衣裳送過來,好歹是我的心意,別嫌我的針線粗就是了,剛好太太也有東西給弟妹,我就便一起帶了過來。」
鳳姐原是笑語盈盈,聽到王夫人有東西給她,面上未免有些異色。只親手接過李紈做的小衣裳,摸著細細的錢針腳,歡喜的道了謝,卻只叫小丫頭從素雲手裡接過王夫人送的禮,遠遠的放到一邊,看也不去看一眼。刑夫人見鳳姐如此,自是知道其中必有關節,便笑著對李紈道:「她大嫂子難得過來一趟,今兒就留下用個便飯,鳳兒只說是沒有胃口,只怕人多還能多吃一些。」
看著鳳姐鼓起的肚子和臉上幸福的笑容,李紈心中淒苦,若是賈珠不死,她也能擁有這樣的幸福,不必只守著蘭兒過著這如槁木一般的日子。
到了晚間,賈璉聽說王夫人送了東西來,一疊聲叫道:「她又要興出什麼花樣兒,只把東西丟了就是。」
平兒道:「可沒敢讓奶奶碰那些東西,都還放在偏房裡,等爺的示下。
賈璉道:「罷了,先將那些東西封起來,日後若是宮裡召見,就讓太太送去給娘娘,若這東西是好的,也就罷了,若是不好,就讓她自己的女兒去受。」
平兒依言將衣料補品收起來,因想著綠豆糕也可能有問題,便也不賞下人,只將那綠豆糕倒在院子角落的污物桶中。入夜,鳳姐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偏這夜賈璉在平兒房裡住了,並不在她身邊,鳳姐起身披衣,推開窗子一看,只見一隻雙眼閃著幽幽綠光,渾身油黑的貓正狂燥的抓著院子裡的樹,那貓聽到動靜,雙眼看向鳳姐這邊,只「嗷嗚」一聲,便如利箭一般撲向鳳姐……
054受驚嚇鳳姐險滑胎施妙手紫葉巧回春
鳳姐打小兒就極怕貓的,何況這只黑貓又長得極大,竟不是尋常家養的,倒似是野山貓一般,鳳姐只嚇得雙腿發軟,心裡想叫人嘴裡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眼見那貓撲到窗前,鳳姐卻一動也動不了,連趕緊關上窗子都辦不到了。
「奶奶,您怎麼起來了?可是要喝茶?」上夜的小丫頭芳兒聽到有人開窗戶,揉著惺忪的睡眼問道。聽不到有人回她,芳兒起身一看,見鳳姐正站在窗前,身子劇烈的顫抖著。她慌忙跑過來,正趕上鳳姐兩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後側,芳兒忙接住鳳姐,可鳳姐來勢極猛,芳兒接不住,同鳳姐一起摔到地上去了。
所幸屋子裡滿鋪著長毛地毯,芳兒又緩了一緩鳳姐掉倒的力度,鳳姐才沒有摔得很重。那黑貓撲進屋子,直撲鳳姐,芳兒知道鳳姐最是怕貓,忙抽身去打黑貓,黑貓嗷嗚一聲,撲上來將芳兒的手臂劃出數道深深的血痕,芳兒忍痛拎起身邊的圓鼓凳,奮力砸了過去,那黑貓似是通靈一般,閃身避過鼓凳,又撲向鳳姐和芳兒。
芳兒大叫,鼓凳砸在地上,這聲間總算是驚起了賈璉和平兒,他也顧不上穿衣,只向牆上拔了劍便衝到鳳姐的房間來,見一隻碩大黑貓正做勢欲撲,鳳姐昏倒在地,芳兒雙臂流血,正死死護著鳳姐,賈璉大吼一聲,飛身插劍直取黑貓,黑貓掉轉頭,眼中泛著顛狂的光,竟迎著劍撲上去……
平兒也趕了過來,忙將鳳姐扶到床上去,見鳳姐牙關緊咬,怎麼喚都喚不醒,平兒又急又內疚,邊喚著鳳姐邊抹眼淚……這邊院子裡的動靜亦驚動了刑夫人,她忙帶了丫環趕過來,見鳳姐昏迷不醒,頓時嚇得面無人色,一疊聲的叫道:「快去請大夫!」她身邊的大丫環珮鳳忙去了前面找人去請大夫,可這三更半夜的,大夫那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請得來的。少不得先將那保胎藥濃濃的煎了一碗來服下才是。
賈璉終於抓了個空子,一劍將那黑貓刺個對穿,這才丟了劍,撲到床邊,抱起鳳姐半個身子,急切的叫道:「鳳兒……鳳兒你醒一醒,醒一醒……」見鳳姐毫無反應,賈璉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害怕,這會兒他才發現,自己離不開鳳姐。往日裡他再怎麼胡鬧,也沒想過有一天鳳姐會離開自己,這會兒鳳姐呼吸微弱,看著像是要撐不下去,賈鏈才覺得心裡好似被什麼狠狠揪著,疼的利害。
平兒拚命搓著鳳姐冰涼的手,見毫無起色,咬著牙將鳳姐的手放到自己懷裡去暖著,賈璉撫著鳳姐胸前給她順氣,可鳳姐還是不醒來,因她有孕,也不敢去扎人中,刑夫人急得在地上團團轉,最後狠狠心道:「平,掐你奶奶的十指尖,都說十指連心,或許讓她醒過來。
平兒狠著心用力掐鳳姐的十指尖,好一陣子鳳姐才悠悠醒過來,她慘白著一張小臉,滿眼是淚,驚恐的叫道:「二爺,有貓!」說著便往賈璉懷中躲,身子亂顫,顯然被驚嚇得不輕。
賈璉輕拍著鳳姐,柔聲道:「鳳兒,不怕呵,貓被我打死了,再不會驚擾你。」
鳳姐長出一口氣,心裡鬆了下來,又見刑夫人在側,頓覺不好意思,忙想坐直身子,賈璉手上略用勁,仍將鳳姐困在懷中,鳳姐慘白的臉上浮起淡淡紅暈,不好意思的說道:「還驚動了太太,實實在媳婦的過錯。」
刑夫人忙道:「你沒事就好,沒什麼驚動不驚動的。說來也怪,這兩府裡都沒有養貓,隔了那麼多道院牆,如何這貓還竄到內院來了。」
賈璉臉色一沉,心道:搬過來也有些日子了,一直都是平安無事的,如何那二太太只送了一回東西來,便引來這貓?賈璉對外的粗使毋毋叫道:「莫把那貓丟了,明天爺要仔細查看。」窗外有人答應一聲,自去收拾貓屍不提。
後半夜鳳姐無論怎麼樣都睡不著了,她的身子不時的抽搐,賈鏈心裡只恨自己只想著享受,卻讓鳳姐遭了這份罪,平兒更是內疚,她若是堅定些,一定要賈鏈陪著鳳姐,或許出不了這事。這半夜裡端茶倒水,平兒極小心的伺候著,賈璉也只迷糊著,鳳姐一有動靜他便彈起身來,同平兒一起慇勤的服侍著。芳兒受了傷,刑夫人感激她忠心護主,便將她帶回自己房中好生安置著。
天色濛濛亮時,鳳姐直叫肚子疼,外面的家人終是尋到一個大夫,將他請了來。平兒將鳳姐的手扶著放在小引枕上,蓋上絲帕,方帶著一眾丫環避到帳幔後面,賈璉對大夫打躬道:「多勞先生費心,務請仔細些看。」
大夫點了點頭,在鼓凳上坐定,略調息片刻,探出三指去試鳳姐的脈,一試之下臉色頓變,收回手快走出房,對緊跟著的賈璉說道:「奶奶這胎保不住了。」
賈璉大驚失色,顫聲道:「求求大夫,無論如何要保住這孩子。」
大夫搖搖頭道:「奶奶受了驚嚇,這腹裡的胎兒已。」
賈鏈抓著大夫道:「還有救的,你快開方子呀!」
大夫搖了搖頭,歎道:「可惜了,還是個男胎。如今只有墮了這胎,保大人吧。」
賈璉雙眼赤紅,扯著大夫的衣服喝道 「你一定要大夫孩子都保住。」
大夫還是搖頭,推開賈璉的手,走到桌子旁提筆寫下方子,輕道:「依方子抓藥喝了,還能保住大人,若是晚上一時三刻,大人都難保。」說完搖著頭便出去了。
賈璉心如刀絞,手裡拿著方子,眼淚撲撲的往下掉,他和鳳姐盼這孩子如久旱之盼甘霖,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竟然是這樣的結局,他實在無法忍受。可是不用這藥,鳳姐的生命就會有危險,如今捨不得也得捨得了。
賈璉艱難的走進屋子,平兒已扶著鳳姐靠著大方枕坐起來,鳳姐看著賈漣手中的方子,輕聲問:「大夫怎麼說?」
賈璉說不出孩子已不行的話,鳳姐看他面上有淚,心裡便明白了,眼裡頓時失去了光彩,淚珠撲落落的滾下來。平兒忙給她擦淚,柔聲道:「奶奶可不能哭,當心傷著身子。」
鳳姐泣道:「孩子不行了,我還要這身子做什麼?」
平兒看向賈璉,賈璉撲上前握住鳳姐的手,悲聲道:「鳳兒,咱們還會有孩子的。」鳳姐搖了搖頭,手不由得放到腹上,輕輕撫摸著,忽然,鳳姐手下一震,那明明是一隻小腳丫踢了一下,鳳姐驚喜的叫道:「孩子還活著!」
賈璉和平兒都緊緊盯著鳳姐的肚子,可是好半天也不見肚子都一下,他們只道是鳳姐太過傷心,以至有了錯覺。鳳姐卻一口咬定,孩子還活著。見賈璉和平兒眼中傷心的神色,鳳姐哭道:「你們怎麼不信我,都說母子連心,我還感覺不到自己的孩子麼?」
這一著急,鳳姐便覺得肚子一陣抽疼,身下有一股熱流湧了出來。鳳姐疼的額上直冒汗,賈璉忙叫道:「快去拿藥煎藥!」
鳳姐一把抓住賈璉,看著他吃力的說道:「這大夫我們不熟,去求林姑娘,找紫葉來」
賈璉猛醒,拔足便往外奔,一路上撞倒了好幾個下人,到馬廄裡拉出一匹馬,賈璉拚命得林府奔去。
到了林府時,如海和黛玉都未起身,門子見人命關天,亦急急的報了進去。如海一聽事情緊急,忙命人去叫紫葉。剛巧今天是輪著紫葉給黛玉上夜,便連黛玉也驚了起來。聽說鳳姐有難,黛玉忙讓紫葉快過去,自己也收拾了趕到前廳。
賈璉一見到如海,便跪下哭道:「求姑父垂憐,救救侄兒媳婦!」
如海忙道:「你快起來,我就這讓紫葉過去。」
紫葉早已收拾好藥箱,柳依上前接過藥箱,說道:「我陪紫葉姐姐一起去。」
黛玉拉著紫葉的手道:「紫葉姐姐,可一定要救了二嫂子。」
紫葉點點頭,與柳依一起騎了馬,同賈璉急馳而去。
到了榮國府,直奔鳳姐的院子,老遠便聽到鳳姐的叫聲,紫葉心裡一緊,聽這叫聲,只怕鳳姐不好。
趕進屋子,見刑夫人王夫人李紈等人都圍在這裡,王夫人正說著「鳳丫頭都這樣了,還不去快煎了藥來,好歹能保一個,待要遲了大人孩子全保不住。」
賈璉一聽這話,氣得一腳踹開門,吼道:「不要你管!」
紫葉搶上前,見鳳姐眼看著不行了,忙取出金針,連刺鄯門中都內關等幾處大穴,先吊住鳳姐的命。幾針紮下,鳳姐果然緩了過來,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看到紫葉,虛弱的說了句:「紫葉,救我的孩子!「說完又昏了過去。
紫葉一探脈象,心裡便有了數,又取出一顆丸藥塞到鳳姐口中,鳳姐雖然昏迷,可還是知道吞嚥,紫葉長出一口氣,只要能咽,就有救。伏在鳳姐腹上他細聽了聽,紫葉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孩子還活著。
看紫葉臉上有一絲笑容,賈璉心裡一鬆,腿一軟,險些兒跌坐在到地上去。
那王夫人見紫葉進來撥開眾人奔到床前給鳳姐瞧病,全沒一點規矩,何況她心裡還有鬼,便沉聲責問道:「你個丫頭還懂不懂規矩,如何來請安問好都不知道了。「
紫葉還沒說話,刑夫人先怒道:「這孩子先給璉兒媳婦瞧病,有什麼錯?難不成請安問好比人命還重要!」
王夫人被她說的老臉掛不住,輕蔑的說道:「一個丫頭子懂什麼,偏你們還當她是個什麼,依我說,當按著先前大夫的方子給鳳丫頭煎藥,好歹先救了大人才是。若是耽誤了,可是兩條人命。」
賈璉怒道:「二太太,我們怎麼得罪你了,你要這樣咒鳳兒和孩子。我們這裡不勞您費心,只求你不要打擾了紫葉姑娘,讓她好好救鳳兒。我和鳳兒相信她,可不信什麼半路請來的大夫。」這一路奔狂,賈璉卻也想明白一些事情,只怕那大夫亦是靠不住的。因此便冷冷的刺王氏道。
柳依冷眼看著王夫人,忽然大聲道:「紫葉姐姐瞧病不喜無關之人圍著,請太太奶奶們到外面去吧。」
刑夫人看了看賈蛙,見賈璉點頭,便道:「既這麼著,請二太太大奶奶到我房裡去等吧,這裡地方小,也轉不開身子。」
王夫人氣哼哼的說道:「你們只不聽我的,若是鳳丫頭有個好歹,我哥哥可不會善罷甘休。」說完手一甩便轉身出門,帶起一股涼風。李紈滿含歉意的看看賈璉和鳳姐,無奈的跟著王夫走了出去。刑夫人拉著紫葉的手道:「好姑娘,我的媳婦孫子全交給你了!」
紫葉點點頭,輕聲而堅定的說道:「大太太放心,紫葉全盡全力救二奶奶和孩子。」
一干人等退出房,紫葉見房中沒有外人,才對賈璉道:「二爺,孩子還活著,只是氣息有些弱,看樣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讓二奶奶現在就把孩子生下來。」
賈璉很相信紫葉,點頭道:「紫葉姑娘,我們相信你,鳳兒娘倆就交給你了。你儘管放手去治,要什麼我都給你找了來。」
紫葉點頭道:「準備熱水,剪刀,燒酒,白布。」平兒出去準備了,賈漣問道:「要不要接生婆過來?」
紫葉搖搖頭道:「不必,我來就行。二爺,二奶奶這關不好過,您得在這裡陪著。」老規矩是男子不入血房,可是紫葉偏不這麼想,鳳姐這是在給賈家延續後代,他賈鏈憑什麼不應該陪在這裡。
賈璉並沒有遲疑,痛快的說道:「好,我在這裡陪鳳兒。」紫葉臉上微微露出笑容,賈璉這麼痛快的答應了,倒也不枉鳳姐為他遭這份罪。
紫葉轉過頭又對柳依道:「柳依,二奶奶受了驚嚇,先自氣短了三分,回頭我給二奶奶催生,你運好氣護住二奶奶的心脈。」柳依點了點頭。脫鞋上床,在鳳姐身邊盤膝坐好,握著鳳姐冰冷的手,將真氣緩緩的送了過去。鳳姐得了這股真氣,明顯有了生氣,紫葉聽得鳳姐的呼吸平緩下來,心中更加有把握。
「二奶奶,我要幫你催生,你切記再不可昏過去,一定要咬牙堅持住。」紫葉伏在鳳姐耳邊大聲說道。
鳳姐緊閉著眼,吃力的點了點頭。賈璉一把握住鳳姐的手,顫聲道:「鳳兒,我在這裡陪著你。」
鳳姐聽了這個聲音,明顯精神一振,努力睜開眼睛,看到賈璉關切的眼神,鳳姐吃力的一笑,輕道:「哦,你在這裡。」
紫葉又取出金針,對鳳姐施以金針催生之術,片刻工夫,一陣緊似一陣的墜痛襲來,柳依覺得鳳姐體內傳來一股吸力,吸著她的真氣往鳳姐體內跑,柳依一咬牙,加大了真氣輸送的力道,鳳姐吃痛不過,緊緊攥住賈璉的手腕,直抓得賈璉覺得自己的手脖子都要斷了。
鳳姐蒼白的臉上滿是汗水,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讓她不時的尖叫出來,平兒每一次端著熱水送進來,看到鳳姐,都難過的直落淚。賈璉更是心疼,幾欲對紫葉說:「不要孩子了,只要保住大人的命就行。」可是鳳姐仍然苦苦堅持著,不論怎麼疼,鳳姐都逼自己,不許昏過去。
紫葉雖然醫術高明,可接生還是第一次,心裡也是很緊張的。她強自鎮定的說道:「二奶奶,慢慢吸氣……吐吐氣……好,用力……二奶奶加油,看到頭了……再使把勁……」鳳姐聽著紫葉的話,吃力的配合著,不停的呼……吸……用力……,直折騰了半個多時辰,孩子還沒生下來。幸好有柳依不停的給鳳姐輸送真氣,鳳姐才支撐了下來。
天已大亮,老太太聽人來報說鳳姐夜裡受了驚,這會兒怕是要早產,亦忙忙的趕了過來。見刑夫人正跪在觀音像前虔城的祈求著,王夫人手捻佛珠,閉著眼,口中唸唸有辭,只不知道在念什麼。李紈一臉的焦急之色,不時的向鳳姐那邊張望著,很是擔心。賈母沉聲問道:「璉兒媳婦怎麼樣了?」
刑夫人憂心忡忡的說道:「只怕是不太好,如今林府的紫葉真給媳婦接生。」
賈母奇道:「如何是她來接生,不是早就選下接生婆子麼?」
王夫人抬眼道:「璉兒只信那個丫頭,連大夫也不信的。」
賈母掃了一眼王夫人,對刑夫人道:「如何夜裡就受了驚嚇?」
刑夫人只得耐著性子給賈母講了一遍,又聽賈母埋怨了一回,賈母還想再問什麼,忽聽鳳姐房中傳出一聲極響亮的哭聲,賈母大喜道:「聽這聲音,怕是個小子。」王夫人心裡咯登一下,暗恨,終是讓這孩子生下來。刑夫人一掃面上愁雲,喜道:「阿彌陀佛,可算是平安生下來了。」
鳳姐房中,紫葉托著一個胖乎乎的嬰兒,對賈璉鳳姐報喜道:「恭喜二爺二奶奶,是個小少爺。」
055喜洋洋賈璉得子命懸懸左昊擒怪
平兒連著丫環們呼啦啦跪了一地,齊聲道:「給二爺二奶奶道喜!」賈鏈一臉喜氣的說道:「賞!」
丫環們忙跑出去,四下裡去報喜,一時房裡就只剩下賈璉夫妻,紫葉柳依和平兒。賈璉低頭對鳳姐道:「鳳兒,咱們有孩子了……」一語未畢,鳳姐只覺得臉上一熱,賈璉的喜淚落到了她的臉上。
鳳姐長長出了一口氣,疲倦的閉上眼睛,總算是把這孩子活著生下來了。兩行火燙的熱淚從面頰滑落,這會兒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紫葉把孩子棒著送到賈璉面前,賈璉雙手顫抖著伸向孩子,剛碰到那軟乎乎熱乎的身體,賈璉的手又猛的縮了回來,只伸頭看著那紅乎乎的小肉團兒,小東西看樣子是個淘氣的,小腿兒一蹬一翹,剛好擋著賈璉最想看到東西,賈鏈的聲音緊張的都走了調,「是……小子?」
紫葉見賈璉的樣子很是好笑,撲哧一聲輕笑出來,脆聲道:「可不就是小公子。」賈璉得了紫葉的保證,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他賈璉,終於有後了。只是這孩子是早產,賈璉聽說早產的孩子身體都不好,不容易養活,復又緊張的問道:「這孩子身子骨怎麼樣?」
紫葉一面將嬰兒放進熱水裡,細細的洗乾淨了,一面笑道:「這可是多虧了柳依,早產的孩子原應該身子骨弱,可柳依一直給二奶奶輸真氣,這孩子也得了濟,不僅身子骨不弱,還比那些十月懷胎生下的更壯實些。說著紫葉在水裡打了小傢伙肥嘟嘟的屁股一下,賈鏈果然聽到一陣驚天動地的大哭之聲,那聲音之洪亮,是賈鏈從沒聽過的。
賈璉喜得眉開眼笑,把頭伸到木盆上方,剛好看見小傢伙身子一打挺,一股嬰兒尿直滋了個正著,澆了賈璉一頭一臉。紫葉見了笑道:「小公子在和二爺打招呼呢。」
賈璉喜得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顛來倒去就只是一句:「我的兒子,真好!」平兒正給紫葉打下手,見這孩子身體壯實,著實歡喜的流下淚來,且笑且泣道:「奶奶總算沒白吃苦。」
用大紅的小包被兒裹好,送到鳳姐身邊,笑道:「二奶奶,看看小公子吧,生得真可人疼。」
鳳姐緩緩睜開眼睛,對上那黑亮如同寶石一般的眼睛,一種血肉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她泣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賈璉感激的看著紫葉,猛地將袍子一撩,雙膝跪下道:「紫葉姑娘,你就是我們一家的再生恩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受賈璉三拜。日後姑娘但有驅策,賈璉萬死不辭。」說著彭彭彭磕了三個響頭。縱著地面上鋪著長毛地毯,那聲音也是極響的,可見賈璉用力之大。
紫葉忙讓過一邊道:「二爺快請起來,這原是醫者的本份,再不必如此的。」紫葉話沒說完,只聽鳳姐身體內側咕咚一身,柳依真氣損耗太過,剛才一直閉目調息,可是到底虛脫了,竟暈了過去。紫葉忙給柳依把脈,見她只是力竭,忙取了藥用黃酒化開給柳依灌了下去,鳳姐賈璉見柳依為了救她們母子累暈過去,心裡極過意不去,也不讓丫環將柳依移開,只細心給她蓋上被子,就讓柳依在床裡歇著。
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鴛鴦高聲道:「二爺,老太太太太請您把哥兒抱過去看看。」
賈璉的眉頭皺了起來,想起鳳姐遭的這一回罪,他恨聲道:「這必是二太太害你的,我且要和她好好理論理論。」鳳姐搖了搖頭,輕聲道:「二爺,先把孩子抱出去吧,這事不急,且查清楚了把證據拿在手裡,再與她對質。
賈璉點了點頭,笨手笨腳的抱著孩子走出門去。穿過院子到了刑夫人房中。賈母一看見那大紅綾子的襁褓,便眉開眼笑的說道:「好好,果然是個哥兒,咱們賈家添丁進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王夫人心裡恨的快要著了火,可還得陪著笑臉說道:「可不都是老太太的福蔭。」
賈鏈看了王夫人一眼,目光森森,王夫人不由的打了個寒顫。只是想著那事情做得再機密不過的,賈璉萬萬不能知道,才安心了些,迎上前道:「讓我瞧瞧,鳳丫頭的孩子生得像誰?」
賈璉手一縮,將孩子緊緊護在胸前,對賈母道:「托老太太的福氣,鳳兒給您添了個重孫子。」
賈母笑得如菊花盛開,伸手道:「快讓我瞧瞧。」
賈璉慮著賈母年老,一不防再抱不住孩子,便不把孩子送過去,只湊近了俯身讓賈母來看。
這孩子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極有神彩,透出一股子靈氣,紅紅的小臉還沒長開,倒像個紅毛小猴子,賈母喜道:「這孩子活脫脫是老國公的摸子,真好!」說著,不由掉下淚來,她也曾有過這麼一個可愛的孩子,只是那孩子苦命,早早丟下她去了。
刑夫人趕上前,對賈璉語帶祈求的說道:「璉兒,讓我抱抱這孩子。」
賈璉將孩子放入刑夫人懷中,那軟軟的觸感讓刑夫人激動的落下淚來。她深深的看著,輕輕道:「孩子,我的你祖母!」這話說得無比心酸,刑夫人並無所出,再不想也有能抱上自己孫兒的一天。
賈璉笑道:「鳳兒現在身子極弱,這孩子怕是還要太太多費些心。」
刑夫人喜道:「你們只管放心,我保管好生看著,再不讓我們孩子吃了虧去。」
王夫人聽這話裡有話,心中猜測,難道他們發現了什麼?大房裡的這母子兩個她越來越看不透了。可是想到她還有個在宮裡做娘娘的女兒,便又安下心來,便是她們發現了什麼,又能怎麼樣,自己可是有娘娘撐腰的人。
賈母笑道:「璉兒,鳳丫頭還好麼?這孩子早產了,你媳婦必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賈璉看了王夫人一眼,說道:「媳婦原是極凶險的,幸虧孫兒求了姑父家的紫葉姑娘柳依姑娘,這才救了她們母子的性命。幸而不曾用那大夫的藥,當時這孩子只是氣息弱了,卻並未氣絕,那大夫偏說這孩子不中用了,要打下他。」
賈母一聽這話,唬了一跳,驚道:「還有這等事?是那家的大夫,這可不能放過他去。原說你林姑父家就是有造化的,連帶著你們也沾了福氣,回頭你當捧著禮親去與你林姑父磕頭才是。」
賈鏈道:「自是要去與林姑父磕頭的,就是紫葉柳依兩位姑娘,我們也當好生感謝才是。」
王夫人撇嘴道:「不過是兩個奴才,救主子原是她們份內之事,賞一賞也就是了。」
賈母皺起眉頭,這個二太太自打聽說鳳姐生下男孩,就很不對勁兒,看那臉上的笑容,是硬堆出來的,看不出一點兒真心。賈鏈聽了這話卻正色道:「紫葉姑娘柳依姑娘都是四品女宮,論身份,我也在她們之下,如何敢說她們是奴才,二太太這麼說侄兒可不答應。」
王夫人被賈璉頂的臉一白,她打心眼裡就沒把紫葉她們當成官兒,總覺得她們就是黛玉身邊的奴才丫頭。經賈鏈這麼一說,她也知道自己犯了個大錯,這若是被告了,少不得要定她一個藐視上官之罪。看看房中之人,還好,都是賈家的,應該不會做把打自己臉的事。她強笑道:「大姑娘才封了公主,身邊的丫頭也雞犬升天,原是我一時忘記了。」
賈璉知道憑這種事情是不能怎麼樣王夫人的,便也不再糾纏,只是對賈母道:「老太太,這孩子是林姑父家的人救下的,孫兒求您答應,讓林姑父給這孩子起名字。」
賈母點了點頭,刑夫人也笑道:「正是,你林姑父出名的才學高,很應該請他來起。「
他們娘母子幾個正說著,就聽門外小丫頭回道:「林姑老爺打發人來瞧二爺二奶奶。」
賈璉忙快步迎出去,只見春纖雪雁站在門外,忙道:「二位姑娘快請進。」
春纖忙道:「我們老爺和公主不放心,特命我們來瞧瞧,看紫葉姐姐要不要我們打個下手。就不進去了,請帶我們去見二奶奶。「
賈璉笑道:「二奶奶已經平安生下個哥兒,紫葉姑娘柳依姑娘累著了,正在裡面歇著。」
平兒也跟出來的,便笑道:「我引兩位姑娘過去。」
春纖雪雁聽到鳳姐平安生下一個哥兒,兩人笑盈盈福了一福,對賈鏈道:「給璉二爺道喜。「
賈鏈笑道:「二位姑娘可不必多禮折煞賈璉了,請姑娘先隨平兒過去,我隨後就到。」
賈母在屋裡聽到外面的對話,心道:「姑爺和玉兒心裡還是有賈家的,不然如何對璉兒的孩子這麼上心。這便好,只要他們父女還念著賈家,這事情就有轉圜的餘地。想到這些,賈母不由得對那才出生的孩子更是喜歡了,硬從刑夫人那裡抱了過來,笑著逗他道:「你可是咱們家的小福星喲!」
刑夫人自是滿心歡喜,王夫人聽了這話卻醋意大發,他是小福星,那寶玉算什麼?丑不拉嘰的小紅皮猴子,那有寶玉生下來時好看,何況寶玉出生是有異象的,還銜著一方美玉,這孩子有什麼,不過是個死裡逃生的種兒罷了。
賈璉回到房中,見紫葉正坐在鳳姐身邊的繡墩上,細細和鳳姐說著一些要注意的事情,鳳姐精神已好了很多,她倚著青緞彈墨大靠枕,認真的聽紫葉講著,春纖和雪雁兩人在鳳姐床邊坐了,好奇的支著耳朵聽。
見賈璉進來,紫葉住了口,淺淺笑道:「二爺,我已開了方子給二奶奶調養,您著可信之人抓了來看著煎了給二奶奶服用。」
賈璉道:「她們母子幾次蒙紫葉姑娘緩手,賈璉真不知如何謝才是。」
紫葉淺笑道:「二爺不用謝我,若要謝,便去謝我們公主,紫葉只是奉了公主之命行事。」
鳳姐笑道:「正是要多謝謝公主,可恨這一大家子竟如個泥潭一般,再不能請公主來的,只等著我出了月子,再去給公主磕頭謝恩。」又拉著紫葉的手低聲說道:「這府裡一心攀著公主,好帶契一大家子,回去可要告訴公主,讓她千萬小心,能不來可千萬別來,別管這府裡上門去說什麼。老太太一心要公主和寶玉做親,可也不想想,就寶玉那不成器的樣子,如何配得上公主。我也想清楚了,我是二太太的親侄女,她尚且如此害我,公主身份高貴,又是獨出,將來林家的家產全是她一個人的,二太太指不定怎麼算計著,你們可千萬小心才是。」
紫葉笑了,點頭道:「多謝二奶奶,我們一定轉告公主。」
賈璉道:「也得防著薛家。你這兩個姑媽可沒一個好的。我聽刑部裡的人說,那薛寶釵和薛家太太嘀咕些什麼,好像是要對公主不利。」
紫葉一一應了,又鄭重說道:「二爺二奶奶,原這話不當我說,只是小哥兒嬌貴,帶起來一定要極用心,小孩子家沒防備,最容易被人所害。既是有人算計著二奶奶,那日後少不得也有人算計這孩子,想法子避開這些人才是。」
賈鏈鳳姐點了點頭,道:「紫葉姑娘的話我們記下了。」
看看柳依,見她也歇得差不多了,臉上不再那麼蒼白,紫葉便說道:「我們也當回去了,老爺公主在家裡不定怎麼著急呢。」
走出門,正迎上前來探視鳳姐的賈母一行,紫葉上前笑道:「恭喜老太太,得了個大胖重孫子。」
賈母笑道:「多虧了紫葉女官,回頭一定讓璉兒上門親自去謝。」
春纖在一旁接口道:「謝卻不必啦,只是老太太當好好審審下人才是,怎麼竟讓一隻貓翻過那麼多道院子,驚嚇著二奶奶,若不是我們紫葉姐姐妙手回春,只怕……」春纖點到為止,也不再說下去。
點了點頭,看著紫葉等人遠去了,賈母方沉下臉來,低聲道:「大太太,原說你是仔細的,怎麼出了這種紕漏。」
刑夫人卻是極委屈的,便道:「我們院子裡一向乾淨,並沒有什麼事,偏昨兒二太太打發人送了回東西,夜裡璉兒媳婦便受了驚。」
王夫人一聽這話,急道:「我好心送東西給璉兒媳婦,反送出獵來了,若說是我送的東西有問題,你只拿去驗,驗出什麼來,我自去衙門請罪。」
賈母聽了這話,氣道:「吵什麼,還有大家子媳婦的樣子沒有?」刑王二氏只得垂手低頭退後,賈璉看著著賈母,那眼光讓賈母一陣心虛,她只得說道:「這事自是要慢慢查清楚,給鳳丫頭一個交代。賈鏈心中冷笑,對賈母再不抱一絲希望。
林府裡,黛玉聽說鳳姐平安生下一個男孩,喜得扯著如海道:「爹爹,玉兒還見到剛生下來的小嬰兒,真想去看看。」
如海寵溺的笑道:「你想去便帶著丫頭們去,看了就回來,不與她們多囉嗦也就是了。」
黛玉皺起秀氣的小眉頭,苦著臉道:「唉,如果漣二嫂子不住在那裡該多好。玉兒想去看漣二嫂子,可是那府裡的人真真好煩人,特別是那個寶玉,,我一看到他心裡就又酸又悶,好難受,總是想哭一場才痛快。」
如海攬了黛玉,輕聲道:「玉兒,那就不去,等璉兒媳婦出了月子,定是上門來謝咱們的,到時再見也是一樣的。」
黛玉點了點頭,拉著如海問道:「爹爹,玉兒生下來是什麼樣子,像現在一樣麼?」
如海的思緒被黛玉的話拉回到當年賈敏生產的時候,那一日,百花齊放,玉兒生下來就如同一個小仙子一般美麗可愛……正想著,忽聽有人匆匆跑過來,叫道:「老爺,老爺……」
如海定睛一看,見門子很是受了驚的樣子,便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門子喘吁吁的說道:「老爺,您快去看看,左世子他……他昏在咱們府門前,手裡還緊緊抓著個怪物。」
如海一驚,忙快步走出去,黛玉想起那一日左昊說要去捉一條龍來,不禁自言自語道:「難道他真的抓了一條龍?」雪霏聽了這話,瞪大眼睛道:「什麼,除了咱們王爺,誰還能擒到龍!」她這心裡可不服氣著,那左昊憑什麼非和水王爺別苗頭。
黛玉心裡也不是個滋味,一方面,她恨左昊害死了她的娘親,另一方面,左昊肯為如海甘冒奇險,去尋那幾乎不可能尋到的龍,不管他抓沒抓到,這份深情厚意,都讓黛玉不知如何面對。
如海到了大門前,見左昊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完整的衣裳,全是被鋒利之物撕成碎片,那裸著的肌膚上到處都是傷口,有的深可見骨,有的和鮮血直流,左昊面色青白,一隻手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曲著,顯見得是骨折了,另一隻手上死死掐著一條細細的東西,那東西長不過三尺,似蛇非蛇,週身覆著青黑色的細鱗片,頭上有兩個小小的凸起,看上去像是一對小角,腹下也有三個凸起,卻不知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