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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90101 2015-4-26 23:14

《自我反省症候群》作者:林探惜【完結】

小時候,每次我和人吵架打架,最後鬧到老師那裡,老師的處理往往是「各打五十大板」。如此處理的依據,則是來自一句百搭的經典名言:「一個巴掌拍不響。」

這樣的經歷,讓我對我國的這一系列俗語,都充滿了怨恨。

後來我卻慢慢發現,這種教育逐漸形成了我的一種思維習慣,而這種思維習慣竟然並不是一件壞事。

例如昨天我姐在狹窄的巷子裡開車,一輛笨拙的電動車蹭了她的車門一下,停都不停就跑了。我姐下車就罵了那人兩句「蠢貨」,叫那人回來跟她理論。電動車自然沒聽話地回來,而我姐回到車上,雖然神情還是很憤怒,但是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剛才是不是太凶了?其實車也沒怎麼被他蹭壞,我這樣是不是過分了點?」

這麼想想,也就沒什麼好生氣的了。行車的巷子確實窄,加上下雨路滑,人家一輛小電動車本就行動艱難,何況人家最後也沒怎麼蹭壞我們的車,我們又何必斤斤計較?

例如我前段時間一份錄取都沒收到,正在後悔自己沒申請保底學校、恐懼自己今年又沒書讀之際,我跟閨蜜出來喝茶。閨蜜如今事業愛情兩得意,言談間不無炫耀,更讓我覺得自己處處不行,心裡很不是滋味。

回到家,我自己鑽牛角尖想了一陣子,忽然就豁然開朗起來。我對自己說:人家跟我講她的生活,未必是有意在炫耀;就算是在炫耀,這也是閨蜜間的一種信任。只是因為我自己最近諸事不順,所以才特別敏感,容易從別人的日常行為中解讀出惡意來。

這樣一想才覺得,我這種酸溜溜的心情,還真是有幾分小人之心。

上兩週,朋友圈裡有一段香港反水客的視頻,流傳甚廣。我那些在香港讀書的朋友們,紛紛義憤填膺地轉發,說自己恨不得早點畢業回家,不願待在這個對內地人充滿了惡意歧視的地方。

我把視頻轉發給即將赴港讀書的博妃,他卻很快回覆我道:「這也不能全怪香港人,你想想,我們內地遊客的整體素質確實不高啊。我們的這些內地同胞,成群結隊跑到人家的地方,買人家的東西,搶人家的資源,還破壞人家的環境……我們也要替人家想想,人家生氣是有道理的。」

我說:「你這自我反省自我歸咎,也是有些過頭了吧?我旅遊的時候,確實也看到很多中國遊客不守規矩、大聲喧嘩、瘋狂搶購、亂扔垃圾,但這也不能成為那些暴徒們一竿子打死內地人的理由啊!凡事講道理,才是做人的基本素質啊。」

博妃說:「你這話沒錯啊。那你再想想,那些戴著口罩反水客的遊行者,在生活中都是些什麼人?媒體已經曝出來,他們基本都是些無業游民,甚至還有來自澳門的初中生。這些處事極端的人,根本不是香港的主流,我們當然不能根據他們的行為來對香港這整個地方下判斷。」

言之有理。

高聲叫罵,喊打喊殺,要死要活……終是不讀書之過。不管怎麼說,我們也不該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那些最害怕別人侵佔了他們資源的人,往往是手中所掌握的財富與資源最少的人。

那些一味反對這個、憎恨那個的人,往往是教養受限、素質低下,永遠不懂積極思考和自我反省的人。

香港反水客的視頻一出,就如之前反對杜汶澤一樣,內地不少網友群情激奮,恨不得和暴徒們拚個你死我活。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就可以全盤分析這個問題,呼籲兩地人民互相理解尊重,不要被別有用心之輩挑撥離間。年紀稍長的人,便是無奈地嘆一口氣:「我知道他們是不對,可我們自己也的確有需要反省的地方啊。」

自我反省,自古就是知識分子慣有的一項品質。

春秋時的孔老夫子就喜歡說:老夫每天要自我反省三次,早飯吃了沒啊,午飯吃了沒啊,晚飯……不對,應該是:「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民國時的魯迅先生,寫過一篇後來被選入教科書的文章,叫做《一件小事》。文章說,魯迅有一天坐黃包車,車伕不小心蹭倒了一個老太太——放在當今社會,這簡直是一期驚心動魄的「今日說法」了啊。魯迅第一人稱的「我」,看到老太太沒怎麼受傷,便催車伕趕緊走不用理會,哪知車伕根本不聽他的,自顧自扶著老太太往巡警分駐所去了。

魯迅是這樣描寫自己看到這一幕時的心情的:「我這時突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他滿身灰塵的後影,剎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才見。而且他對於我,漸漸的又幾乎變成一種威壓,甚而至於要榨出皮袍下面藏著的『小』來。」

底層的勞動人民尊老愛幼有責任心,是高大全的英雄形象;上層社會的知識分子,自私自利缺乏愛心,便在勞動人民的光輝下,被「榨出了皮袍下的小」來。

這就是知識分子們慣有的自省精神的體現。

那個時代的文人,總是習慣性地對這個世界心存悲憫,他們喜歡描寫上層文人的猥瑣和醜惡,烘托出令他們同情的底層人民的淳樸善良。這樣的形象塑造,也成了後來改朝換代的重要思想依據。

又過了幾十年,當高大全的底層農民們成為了國家的主人,他們開始大肆掠奪地主們的財富,他們燒燬書籍搗毀古蹟,他們讓知識分子們下跪認錯……他們一手打造出了中國最黑暗的十年。

我的導師周佩瑤老師,曾經在現代文學的課堂上這樣說道:「從《一件小事》開始,魯迅表現出了當時知識分子的一種新的思想,即不再用一種睥睨下愚的眼光看待底層人民,而是深入到他們之中,甚至向他們學習。儘管號稱最喜歡魯迅,並且給魯迅加了各種各樣的頭銜,但我們的太祖卻是最不理解魯迅的人。從五十年代到文革期間,魯迅被推崇到了最高的程度,但那也是最可悲的,因為他所有的思想全都被歪曲到了一個他最反感的方向。當知識分子匍匐在地上接受貧苦大眾的道德檢驗,這個世界已經變得荒謬了。」

有的人就是這樣——由於素質的限制,他們永遠都無法以一種善意的姿態來與這個世界相處。我們對他們的同情與悲憫,他們照單全收;我們的自我反省和自我鞭撻,他們深以為然;我們退一步,他們就會進一步;我們奉獻,他們就會掠奪;我們低頭,他們就會讓我們跪下;我們認為我們應該為他們爭取更好的生活,他們就真的認為我們是欠了他們的。

我們的牢騷,甚至不需要特意針對最近的香港反水客遊行。之前也有過無數類似的例子:北京人不許外地人遷戶口,上海人不願讓外地人平等找工作,甚至一些內陸二三線城市的居民,都會組團大肆欺凌那些外來人。

因為受教育不夠,所以會這樣的不善良,所以不願意包容與分享。因為手中的資源少得可憐,所以反而更加生怕別人搶了他們的東西。

這些人沒有「一個巴掌拍不響」的思維模式,他們習慣性地把一切的損失歸咎於外界。在問題和衝突發生的時候,他們從來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自省精神。正因為自己生來就是loser,他們更加認定全世界都虧欠他們。

真正受到教化的人,在面臨損失和侵犯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是:我是不是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我該如何從自己的方面改善這個問題?

只有真正有素質的人,才不會理直氣壯地把所有錯誤推給別人,才能一眼看到自己「皮袍下的小」。

這樣條件反射性的自我反省,的確顯得軟弱,的確顯得像聖母白蓮花,的確顯得有毛病。但這正是「我們」與「他們」之間,在人格上,最本質的區別。

當遇到任何令我們不愉快的事情的時候,儘管對方有錯,儘管我們受了委屈,但我們卻還能做到,堅持與自己對話,反省出自己的問題,釐清自己的心結——我想,這才是十幾年的教育所賦予我們的,最寶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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