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d90101 2015-5-27 22:02
《長信裡愛可咀嚼,微信裡只能點贊》作者:張靜【完結】
台灣領導人馬英九曾在2012年的情人節向妻子周美青公開表達愛意。
他在台灣人最常用的社交網站之一Facebook上寫道:「這個日子最重要的意義不在於昂貴的禮物或豪華大餐,而是向心上人致上由衷的感謝。謝謝她的相親相愛、相知相惜,讓我們有更美滿的人生。」
那個情人節,馬英九剛剛贏得「大選」,踏上第二個任期。妻子周美青則充當了他的拉票「神器」——很多人因為喜歡周美青而將選票投給馬英九。馬英九選擇情人節釋放愛意感謝妻子,也正是選民所樂見的。
剛「保外就醫」的陳水扁在獄中沒有機會使用社交工具,只是寫下情書給妻子吳淑珍,這給他最終走出監獄獲得了不少支持。有些長信天生就是寫出來給許多人看的,但在有些場合,長信比社交工具的效果要好許多。
早些時候的情書,與如今重在短、快、便捷的微信或微博相比,更多的是細水長流。
口才不佳但擅長文字的人適合寫信。在《傲慢與偏見》裡,達西用一封近5000字的長信澄清誤解,以這封長信為轉折點,伊麗莎白開始重新審視這位傲慢的紳士。選擇長信是明智之舉,達西不善言談,文字表達力道更足,而雙方的激動情緒在寫信、送信和反覆讀信的過程中逐漸平復,對矛盾的化解也大有益處。
情話在長信時代和微信時代並無二致,只是長信節奏慢一些,多了些期待、忍耐而別有洞天。
在古代,書信是除口信以外傳情捎話的主要方式。今天中國政壇上活躍的政要大多是20世紀50年代出生,無論是上山下鄉,還是參軍或外出謀生,人們往往通過書信聯絡。一來一回,動輒半個多月就過去了。
也正因為週期長,去信的人在遣詞造句時格外斟酌,才思和情意恨不能都化在字眼中,而一封書信在收信人那裡,可能前後被反覆咀嚼了十幾遍,直到下一封信寄來,每句情話兒早都已經烙在了心窩裡。
這是真正的情書,親手寫過情書或者收到過情書的人會有這樣的體會。
大多數戀人間的長信談論的無非是三方面內容:我怎麼樣、你怎麼樣、我們怎麼樣。
「我怎麼樣」,除了介紹近況,表達最多的自然是我如何念你、戀你,儘是情話。
拿破崙致第一任妻子約瑟芬的長信十分直白和熾烈。兩人新婚後不久,利用在意大利前線指揮法國軍隊作戰的間隙,拿破崙在信中這樣燃燒著滿腔熱情:「假如不能愛你,我一天都不能挨過;假如不擁你在懷,我一夜都不能熬完;假如不去詛咒那些使我遠離我寶貝兒的榮譽和奢望,我一杯茶都難以下嚥... ...但是,你在23日至26日的來信中,卻稱我為『您』!呵,多討厭的字眼,你怎麼會寫這樣的文字給你的丈夫?如此冰冷!此外,從23日至26日,這四天裡你不給你的丈夫寫信,你又幹了些什麼?啊!我的愛... ...地獄中也沒有如此酷刑!復仇女神的凶蛇也沒有如此殘忍!」
這不僅僅緣於法國人浪漫的傳統。拿破崙對年長他6歲、已有兩個孩子的寡婦約瑟芬是一見鍾情,兩人相識僅3個月後就結了婚,不過約瑟芬對這位野心家情意寡淡。她最終沒能為拿破崙生下一男半女,後者的帝業無人繼承,兩人還是離了婚,但拿破崙對前妻的生活一直多有照顧。
毛澤東公開的書信有不少,他喜好詩詞,年輕時曾經寫給楊開慧一首《虞美人•枕上》:「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曉來百念都灰燼,剩有離人影。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
毛澤東與楊開慧婚後聚少離多,這是在一次短暫分別之後,毛寫給楊的第一首情詩。
毛澤東能寫「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也能寫「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須放屁」,寫起情話來,一樣可以情意綿綿。
詩詞是長信時代的珍珠,十封長信都比不了一首詩。
不長於寫詩的人要有更多的鋪墊和渲染。周恩來給鄧穎超的書信平實得多,在1951年3月17日給杭州休養的妻子的去信中,周恩來話了話自己的瑣事:「只天津一日行,忙得不亦樂乎,熟人碰見不少。恰巧張伯苓先一日逝去,我曾去弔唁。他留了遺囑。我在他的家屬親朋中,說了他的功罪。吊後偕黃敬等往南大(南開大學)、南中一遊。下午,出席了兩個幹部會,講話,並往述廠、愚如家與幾個老同學一敘。晚間在黃敬家小聚,夜車回京。除此事可告外,其他在京三週生活照舊無變化,唯本週連看了三次電影,其中以《兩家春》為最好,你過滬時可一看。」
嘮家常、推薦電影。周鄧膝下無子女,是革命戰友,也是親友。
「南方來人及開文來電均說你病中調養得很好,頗慰。期滿歸來,海棠桃李均將盛裝笑迎主人了。」周恩來在信中續道。
一週後,鄧穎超回信說:「不像情書的情書,給我帶來了喜慰。」
愛情是超越身份、跨越時代的。在這種人類共通的情感面前,政要名流沒什麼特別,有的是個性、文采和情誼深淺的差異。
書信的另一部分就是「你怎麼樣」,像周對鄧身體的掛念,比較常見,這是老夫老妻之間的關懷。也有年輕男女之間的投石問路、試探心意。
1957年在元旦聯歡會上相識後,虛歲29歲的李鵬對在吉林102廠專家翻譯室做俄語翻譯的大眼睛姑娘朱霽凌(後改名朱琳)唸唸不忘。三八節前夕,李鵬託人捎帶給朱姑娘一封信,算是「俏紅娘捎帶老情書」的玩法。內容十分簡單:「祝你三八節快樂。」短得像個簽名檔。隨信附帶了兩個小禮物,一件是幸福牌鋼筆,另有一枚紀念章,他在信中對這枚紀念章作瞭解釋:「這是一個朋友參加世界青年大會後送給我的,我現在轉送給你。」
鋼筆和紀念章朱琳後來一直收著。信件也有這個好處,具有收藏價值,政要名流的往來書信更能當作文物。
急切地盼了兩三週後,李鵬從捎信人處得知對方收下了禮物,心裡才踏實,在當時,這是允許繼續交往的信號。李鵬工科出身,不是一個有文采的人,寫起文章和回憶錄來都是大白話,不過對於姑娘的傾心倒無大礙。
寫信的習慣在20世紀90年代開始逐漸衰落,在家境或者工作條件比較好的青年當中,這個習慣的減退可能還要早一些。
政治家們還往往在信中追憶過往或者展望未來,這就屬於「我們怎麼樣」,包括我們的相聚、我們共同的人和生活,「境界高一點」的甚至會談到人類的命運。
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瞿秋白曾赴莫斯科籌備召開中共六大,緊張的生活影響了他原本虛弱的身體。1929年2月26日,正在蘇聯休養所養病的他在給妻子楊之華的信裡表達了對重聚的渴望:「我最近幾天覺得人的興致好些,我要運動,要滑雪,要打乒乓。想著將來的工作計畫,想著如何同你在莫斯科玩耍,如何幫你讀俄文,教你練習漢文。我自己將來想做的工作,我想是越簡單越好,以前總是『貪多少做』」。
演員出身的美國第40任總統里根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寫給夫人南希•戴維斯的長信裡,像個情竇初開的高中生:「親愛的里根夫人:你之所以是里根夫人,是因為里根全身心地愛著你。每一次里根先生看到夜晚的星星,或吹熄生日蠟燭時,或抓起一根肥肥的叉骨時,我就想起同樣的希望——真的祈禱,希望幸福永存。」
「有時候里根先生也會情緒失控、摔門,但那都是因為他不會大喊大叫,或跺腳叫罵,他真的不是那種人。但里根先生總是和里根夫人同喜同悲,他簡直無法想像沒有她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他愛她。」
這一封封戀人間的書信,就像是一代人寫給那個長信時代的情書。現在則更多成了紙質書信的墓誌銘。
如今仍在用紙筆親手寫信的人寥寥無幾,長信日漸式微,相關的家書代寫職業以及《情書大全》一類指點迷津的寶典也逐漸銷聲匿跡。微信上還有槍手,他們用表情符號拼出一個心,或者製作動畫表情達意,更多的人只消順手拿來用就好了。
對長信的懷念之情會在電影裡出現。在電影《HER》勾勒的未來世界裡,男主角從事的職業就是替別人寫美妙動人的情話,這被視作對書信的另一種致敬。
情話能養活一個職業人士,說明昔日濃情蜜意的長信即將成為另一種奢侈品了,雖然無可奈何,也終究抵擋不住潮流和趨勢。
不少人如今除了快遞簽收甚至不再動筆,就連POS機都有了電子簽名,不過從政要們寫情書的時代到他們作批示的時代,一條真理一直不曾改變:
寫一筆好字總是好的。
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