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歷史)徐賢妃唐宮日常》作者:容默【完結+番外】

悠于 2015-10-25 13:25

第58話

  太宗笑了笑,好像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似的,拋了個直球給她,「你來和我一起洗好不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著挺清醒的樣子,可連自稱都由「朕」變成了「我」,也不知到底是醉著還是醒著。

  徐慧羞紅了臉,小聲道:「陛下說什麼呢……」

  「朕在邀請你啊。」他笑著說:「這水好暖,快來……」他說著就要拉她,徐慧自然不肯,小手從他掌中掙脫。

  她的力氣自然是不敵他的,只是兩人手上都沾了水,有些滑,太宗又一時不察,這才被她逃了去。

  兩人一個追一個躲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徐慧本來還沒當回事,誰知抬眼一瞧,太宗倒當真像是動了怒,板著臉一句話都不說,光裸的胸口上下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陛下……?」她小心翼翼地喚他,神情間帶著些微的不解。

  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很討厭朕吧。」他突然開口,臉色陰沉。

  「我沒有……」徐慧矢口否認。

  太宗卻不相信地笑了起來,帶著些自嘲的意味,「你就別再騙朕了,年輕的時候,這話朕不會說,可是朕現在……」他的神色暗了下來,有些哽咽了。

  可是他現在……老了。他已年近不惑,是西落的太陽。而她正值豆蔻年華,是初生的光,那樣溫暖而鮮活。

  是的,儘管他不願意承認,可他不得不承認,在徐慧面前,他這威風堂堂不可一世的大唐天子,竟有幾分自卑了。

  太宗從沒有想到,他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得這樣的卑微。從起初的欣賞,到後來的傾慕,他對她的感情就像洪水一般不可自抑,幾乎讓他的理智全線崩潰。

  他有時候會想,幸虧徐慧不是長孫無忌口中的妖妃,如果她是,他定會晚節不保,做出許多荒唐事吧。

  不對,他現在也做過不少……

  徐慧肯定是嫌棄他了。

  太宗越想越想哭,徐慧看這架勢不對,趕忙上前道:「陛下,您別多想。洗完澡好好睡一覺,好嗎?」

  太宗委屈地點點頭,伸手又抓了一把花瓣往浴盆裡丟。

  徐慧好笑地說:「您不是嫌花瓣多了嗎,怎麼還放?」

  「你不是不想看嗎,也是,朕又老又醜,有什麼可看的?」太宗好像自嘲得上了癮,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

  徐慧真聽不得他這麼作踐自己,她又不是鐵石做的心腸,這麼些日子朝朝暮暮的相處下來,她對他怎麼會沒有半點感情?

  不管那種複雜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心態,徐慧可以肯定一點,就是她不希望看到他難過。

  她主動握住太宗的手,溫聲軟語地告訴他,「陛下,徐慧沒騙您。陛下正值盛年,怎麼會這樣想呢?」

  太宗將信將疑地看著她,眼底滿滿都是不確定。

  徐慧想起太宗方纔那番對比之言,隱約明白了什麼。

  她溫婉地笑,牽起唇角淡淡的弧度,「陛下儘管放寬心,您很好,真的很好。如若有錯,也是徐慧生得太晚了,不是陛下的錯。」

  「你……真的不嫌棄朕?」他這時候的酒勁兒是完全過去了,整個人清醒到不行。

  「嗯。」徐慧點點頭,真誠地說:「我既然決定入宮,就是打定主意一輩子侍奉陛下的,怎麼會嫌棄您呢?」

  太宗面露動容之色,柔聲喚道:「慧兒……」

  正在這溫情款款的時刻,徐慧實在忍不住,來了非常煞風景的一句,「不過您先千萬別哭了。」

  她是真心受不了愛哭的男人……若是什麼生離死別也就罷了,這麼一個體型龐大的大男人平日裡動不動就眼含熱淚,徐慧表示自己接受不能。

  太宗連忙吸了吸鼻子,夾了夾眼睛,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誰說朕要哭了?不過是……熱氣!對,熱氣太多了!真是的,他們把水燒得這麼熱做什麼,想燙死朕嗎……」

  徐慧笑笑,「陛下可是清醒了?」

  剛才裝瘋賣傻地折騰了她好久,這會兒總算是有了點平時的樣子。

  誰知她不說還好,一說太宗又開始裝傻充愣,拉著她的小手就不放了,見她沒有再反抗,還得寸進尺地將她拉近身,勾在懷裡。

  「衣服都濕了……」她小聲抱怨。

  「朕給你做新的……」說完他便低頭吻住她,不同於以往的淺嘗輒止,他嘗試著撬開她的貝齒,溫柔地勾引她的唇舌。好在太宗還記得自己身上酒氣太重,沒有吻得她喘不過氣來,點到即止,沒有讓徐慧太難堪。

  不過他的手就有些不老實了,藉口濕衣服穿著難受,解開了徐慧的襦裙……

  在這樣水汽氤氳的氣氛裡,徐慧也有幾分意亂情迷。平日裡決計不肯讓他做的事情,現下也都變得寬容起來。她只勾著他的脖子,由著他在自己臉上輕吻。另一隻手探進小衣裡,或輕或重地揉捏著她胸前的柔軟。

  太宗的呼吸逐漸變得粗重起來,他一時沒忍住,將頭埋在徐慧的懷裡,輕吻她的乳尖。她敏感地低呼出聲,本能地開始後退。

  一番折騰下來,地上不免沾了水。他怕地滑,她再不小心摔著,連忙站起身來,手臂一緊,將她按在懷中。

  他是不再做出格的事了,可是這麼一來,反倒更尷尬了……

  因為……他什麼也沒穿啊!

  徐慧想去給他拿換洗的衣服過來,可她遲鈍地想起來,自己現在也是半裸著的……

  雖說摸也摸過,剛才親也親過了……可是被他直勾勾地看著,還是不一樣的好嗎……

  徐慧窩在他懷裡,一動都不敢動,紅著臉問他,「陛下能不能先閉上眼睛?」

  她不知道,其實太宗也不敢動,他怕他一動,下面直挺挺的某個東西就會控制不住地頂在她的身體上。

  於是李二也紅著臉來了句,「你能不能先閉上眼睛?」

  徐慧被他搞得一頭霧水的,不過還是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太宗趕忙鑽回水裡去,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徐慧生性喜潔,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把掉落的帶子重新撿起來繫上,這才去拿給太宗備好的新衣。

  既然他已經清醒過來,就不用徐慧在旁繼續服侍了。她出去叫了人來,把太宗擦乾淨送到床上,自己也洗了個澡,換了衣服才出來。

  這樣折騰一番下來,早已過了晚膳的時辰。太宗就問她,「餓不餓?」

  徐慧誠實地點了點頭。

  太宗就叫了個鍋子,隨便煮煮什麼就能吃,又快又方便。

  「陛下真的沒事了嗎?」看他下午醉成那個樣子,徐慧還是有些擔心他。

  「不礙事,睡一覺就好了。」跟下午喝酒時相比,太宗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不過吃著吃著,他忽然想起一件被他遺忘了的,非常重要的事情來。

  徐慧說她不嫌他,可……她對青雀是怎麼回事?莫不是長孫無忌誑他?

  太宗相信徐慧不會騙她,乾脆直接地問了出來,「慧兒,你覺得青雀怎麼樣?」

  徐慧不妨他會突然提起李泰,不過過去他也時常同她提起自己的兒女,徐慧就沒當回事,「魏王?」

  見太宗點頭,徐慧就說:「挺好的呀,雖然徐慧同他接觸不多,但我聽說他學富五車,為人謙虛勤勉。善於招賢納士,十分能幹。」

  在徐慧的認知裡,太宗最喜歡的兒子就是魏王。所以多說一點魏王的好話,總不會錯。

  誰想就正好觸到了太宗的逆鱗。

  她不誇李泰還好,這麼一誇,太宗反倒更難受了。

  他知道徐慧直接,可真沒想到她這麼直接,言語之間對李泰的欣賞竟是毫不掩飾。

  太宗倒寧願徐慧罵青雀兩句,就算是糊弄他也好,他願意相信啊。

  心裡頭才一冒出這個想法,太宗就被自己震驚到了。他又希望徐慧說實話,聽了實話又想她騙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又變得如此矯情了?

  簡直太讓人討厭啦!

  徐慧見他十分糾結的樣子,微微歪著頭看他,柔聲說:「陛下,徐慧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太宗頗有幾分垂頭喪氣地說:「你同朕說實話,朕很高興。可你就算再喜歡青雀,也要顧忌著點旁人。今日你故意讓著青雀,就叫輔機看出來了。」

  徐慧越聽越糊塗,奇怪地問:「陛下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太宗見她模樣,不似作偽,心中又生起一絲希望來,「今日在東宮,你沒有對青雀手下留情嗎?」

  徐慧剛要搖頭,忽然想到什麼,不由輕笑起來。

  完了完了……

  太宗在心裡哀嚎,看她這樣子,分明就是個戀愛中的小女人啊!

  她一定是喜歡上青雀了……

  「我的確讓了魏王,不過不是因為徐慧喜歡他,而是魏王流了汗,恰好滴在了那一格上。」

  徐慧不緩不急地解釋著,如涓涓流水般溫柔動人,「我私心想著,既然左右都能贏他,也不差這麼幾步。倒不想長孫大人眼尖,這都被他瞧在眼裡。」

  太宗愣愣地聽她說完,長長地鬆了口氣,面上滿是喜悅,「這麼說來,你並非傾慕於青雀了?」

  徐慧的這個說辭他是相信的,她向來喜歡乾淨,不願意碰到旁的男人留下的汗漬,並不奇怪。

  徐慧終於明白他莫名其妙地生了一通氣、還借酒消愁是為了什麼了。

  她答非所問,好笑地說:「陛下,徐慧不喜歡胖子。」


第59話

  魏王李泰是個大胖子,徐慧說她不喜歡胖子,那就是說,徐慧不喜歡李泰。

  嗯,得出這一結論的李二,非常滿意。

  他心中一喜,嘴角剛剛上揚,突然意識到哪裡不對……

  太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方纔的得意頓時偃旗息鼓,又擔心地問她,「那朕胖嗎?」

  徐慧微笑道:「陛下不是胖,是壯。」

  胖和壯的區別還是很大的,不得不說太宗的身材保持的不錯,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應是常年練武帶來的好處。

  太宗聽了這話,立馬喜笑顏開起來。

  這一晚上,太宗一直在反思自己。

  他覺得自己真得改改自己這個患得患失的臭毛病了。也就是徐慧脾氣好,才不怪罪他這喜怒無常的樣子。

  可他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面前作死,她還會原諒他嗎?

  怕只怕她和某些人一樣,終有一日,會因他的帝王身份才敷衍於他。趁著徐慧還沒有涼了心,太宗決定再加一把火,讓她趕緊死心塌地地愛上自己這個人。

  想想容易,真正執行起來,還真是有幾分難度……

  晚上睡覺的時候,太宗小心翼翼地戳了徐慧一下。

  「嗯?」她將將有了些睡意,被他這麼一戳頓時全都沒了。

  太宗見她睜開眼睛,眼底猶然帶著惺忪的睡意,一時之間連剁手的心都有了。

  又犯蠢!

  要勾搭她青天白日的時候勾搭不行嗎!人家都睡了你鬧什麼呢!

  「額,明天再說吧……」他低聲說。

  徐慧淺淺地笑了笑,抬眸看他,「陛下想說什麼就說吧,何必藏著一夜的心事。」

  「慧兒……」他輕輕撫摸她的臉,禁不住感慨,「你怎麼這樣好……」

  徐慧抿唇微笑,沒有說話。其實後宮裡願意對陛下這樣好脾氣的女子大有人在,只是他沒有給她們機會表現罷了。

  太宗鬆開她,平躺著看向天花板,溫聲道:「朕想跟你說,朕以後一定好好對你……」

  話一開口,太宗突然有些緊張,可說都說了,又不能停在這裡,只好硬著頭皮說完,「從今以後,你的心願就是朕的心願,你的悲喜就是朕的悲喜。你不想做的事情,朕絕對不會勉強。你想要的東西,朕一定幫你拿到。」

  他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又是歡喜又是惆悵地說:「慧兒,你不知道朕有多喜歡你……」

  說完這番話,太宗只覺心口發燙,疼得厲害。

  夜裡一時靜得可怕。

  他屏息凝神等待著徐慧的回答,卻又突然害怕聽到她的回答。

  他等了許久,就在太宗以為徐慧已經入睡的時候,徐慧輕聲道:「我知道了。」

  「啊?」太宗有些發愣,「這就完了?」

  「好夢。」她閉上眼睛,添了一句,唇畔隱隱帶著笑意。

  與她剛進宮不久時的那番告白不同,那個時候的太宗說要照顧她,完全是出於一種責任心,把她當做孩子愛護。

  可如今……徐慧再傻也聽得出來,他對她的喜歡早已經變了質,轉作了男女之情。

  她還能說什麼呢?

  或許,陛下是一個容易動情的人。將近一年來的朝夕相處,足以讓他動用真心。

  可她對他的感情,還遠遠沒有到像他這般不可自抑的地步。

  他像是洶湧而來的潮水,鋪天蓋地,不留一絲餘地。

  而她卻像是山間緩緩低落的水滴,長年累月下來,方化作一汪清水。

  徐慧不習慣這樣強烈的感情。

  可她願意嘗試著接受。

  她知道,他愛過很多人,但這並不妨礙他愛每一個人時的真心。

  徐慧相信他此時此刻的真心。

  帶著滿心的暖意,徐慧安然入睡。

  李二卻是輾轉反側,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頂著兩隻烏黑的眼圈兒爬起來上朝。

  這是徐慧給他小小的懲罰,不可說。

  太宗表白之後的一段時間裡,表現都十分良好。

  早上,他小心翼翼地起來,自己乖乖穿衣洗漱,從不驚擾徐慧。上完朝,練完武,中午他準時回來陪她一起用膳。下午兩人一起去甘露殿,晚上再回清寧宮。

  有什麼奇珍異寶,只要是他覺得徐慧可能喜歡的,或是他認為襯她氣質的,通通叫人送到清寧宮來。

  最難得的是,他在徐慧面前再沒有一點脾氣,就差把寵溺兩個字寫在臉上。

  如果他的臉再大一點,能多寫幾個字的話,那一定是「朕好喜歡你」。

  連王掌史他們都覺得陛下看徐婕妤的眼神實在太羞恥了,他們都不敢看……

  徐慧倒是坦然受之,好日子有一天是一天唄。以她對太宗的瞭解,他不會安生太久的。

  果然,春天到了盡頭的時候,太宗派人過來,說是今天不來清寧宮了,讓徐慧自己先用膳,不必等他。

  徐慧點了點頭,當真就一個人動起了筷子,一切如常的樣子。

  王掌史擔憂地問她,「婕妤,要不要差人去甘露殿打聽一下,出了什麼事兒?」

  過去太宗來的沒有規律還好,偶爾不來他們也不覺得奇怪。可這些天他日日雷打不動的過來,突然說不來了,不免讓人有幾分擔心。

  徐慧搖搖頭,淡然道:「不必驚慌,許是前朝有什麼事情給絆住了。」

  如果是生她的氣,就不會特意差人來告訴她,怕她等他再餓著了。

  徐慧所料不錯,晚上太宗回來的時候,氣勢洶洶的樣子,可嘴裡罵的人,卻是魏征。

  「朕要被魏征氣死了!!!」

  他進了屋,一面脫衣服,隨手丟給宮人,一面同迎過來的徐慧說:「你不知道他有多氣人!!!」

  「我知道。」徐慧用一種無奈的口氣笑著說:「陛下同我說過多次了。」

  「這次不一樣!」太宗氣呼呼地擦完手,拉著徐慧說:「這回他竟然當眾說朕——『一二年來,不悅人諫,雖黽勉聽受,而意終不平,諒有難色』。」

  「他到底想怎麼樣!他罵朕也就罷了,還要朕擺著笑臉聽嗎!朕做不到啊!」

  眼看著平日裡還有幾分威嚴的帝王瞬間化身為咆哮帝,徐慧默了一默,決定當一隻安靜的花瓶,而不是出氣筒。

  太宗原本就是心裡堵得慌,和她發發牢騷,並沒有等徐慧回答的意思。所以徐慧不接話,他就自顧說道:「還真別說,自打象兒滿月朕送了他把佩刀之後,他還真是愈發賣力地膈應朕了!」

  太宗想想簡直想哭,這不是他的本意啊……他送禮給魏征,原本只是想討好一下這位諫臣的,不是讓他加倍羞辱自己的啊!!!

  「陛下別生氣,小心氣壞了身子。」徐慧柔聲道:「這次魏大人又是為了什麼?」

  太宗冷靜下來,垂頭喪氣地說:「因為青雀。」

  原來是近些日子以來,太宗屢次厚賞魏王,使得魏王風頭大大蓋過太子,朝臣對此都感覺十分不妥。

  細數李泰的頭銜,他不僅是魏王,還受二十七州都督,兼雍州牧及左武候大將軍。不僅如此,他還得太宗特令,在魏王府置文學館,招賢納士,享受著比太子還高的待遇。

  眼看著自己親爹都這麼縱容自己了,李泰還顧忌什麼呢?他大興土木,修建府邸,使得魏王府之華麗氣派,絲毫不次於東宮。

  宰相岑文本首先站了出來,勸諫皇帝,不要助長這種風氣。

  太宗一副「你說的很有道理」的樣子,厚賞了岑文本。

  然後就在眾人以為他將有所收斂的時候,他該怎麼寵魏王還是怎麼寵,沒有採取任何措施。

  這一下又有人不幹了。褚遂良站了出來,稱魏王奢靡無度,更甚太子。

  太宗笑瞇瞇地誇獎了褚遂良一番後,不但沒有限制魏王的開支,反而下旨稱,以後太子的花費也不受額度的限制。

  這擺明瞭是跟大臣們抬槓呢。

  禮部尚書王珪不怕死,繼續上奏參魏王。不過在太宗表明了自家不差錢之後,這次說的不是錢的事兒。

  王珪上奏說,從古至今,親王都列於三公之下。三品以上的官員路遇魏王,卻要下車行禮,有違禮儀。

  太宗就說:「你們的地位都尊貴,就可以輕視朕的兒子嗎?」

  王珪不善言辭,羞得滿臉通紅,正不知如何辯駁是好,就見魏征站出來說:「朝中的三品官員都是天子列卿和八座之長,為親王下車,不是魏王所應當受的禮。」

  太宗為魏王不服,就說:「那你說太子重不重要?」

  魏征一愣,道:「太子是國家的儲君,自然相當重要。」

  太宗不知哪根筋不對,還是早有此念頭,竟說:「假如沒有太子,那就該依次立太子同母的弟弟。這樣說來,你們怎能輕視魏王?」

  這話說的就極重了。雖然太宗用的是假設的語氣,可太子的臉色,當即便變得難看起來。

  魏征是堅定的太子黨,一聽太宗這麼胡攪蠻纏,頓時大怒,就說出了上面的那一番話,當眾指責太宗不肯虛心納諫。

  他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太宗也不好再堅持下去,只好灰頭土臉地認了錯,承認自己因私愛而忘公,下回再也不敢啦。

  這時候太宗回過味兒來,知道自己方才說重了話,怕太子多想,就採納了禮部尚書王珪的建議,修改了禮儀制度。

  可這麼一妥協之後,太宗又是滿肚子的委屈,委屈的中午飯都吃不下,一個人在甘露殿裡轉來轉去。

  他怕影響了徐慧的食慾,一直等到傍晚,氣消了一些才去清寧宮。

  「這麼說來……」徐慧遲疑著問道:「您是消了大半的氣,這才過來的?」

  見太宗點頭,徐慧默默扶額。只剩小半的氣就這樣駭人,他得是多大的氣性啊?

  「別這樣,氣大傷身。」她不提魏征,也不提魏王,先穩定住他的情緒,「陛下跟我念兩遍《清心訣》。」

  太宗此時哪有那個心思念什麼訣,他倒是想罵魏征一頓。

  「陛下?」

  這回徐慧什麼都沒說,只喚了他一句,太宗便像個小孩子一樣,乖乖地念了起來,「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還真別說,等念完了兩遍清心訣,他的心情還真平復了不少。

  徐慧不喜歡和一個在氣頭上、失去理智的人說話,這時候才心平氣和地問他,「那陛下打算以後怎麼做?」

  於這件事情上,她覺得大臣們沒有做錯。人無完人,就是皇帝做錯了事,也應該提。

  本以為冷靜下來的太宗應當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並表示再也不敢了這類的。誰知他竟一拍大腿,雙眼發亮地說:「朕想到了!真要把芙蓉園賞給青雀!」

  徐慧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太宗興沖沖地叫人把魏王喊了過來。

  魏王避著她,沒進門兒,但遠遠就聽太宗在那裡說:「青雀,耶耶這回讓你受委屈了,不過你放心,你想要什麼耶耶都買給你!」

  ……徐慧現在算是知道,陛下把她當孩子一樣寵是怎麼來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慧:魏爹爹∼你為何要罵人家漢紙?

  魏大人:誰讓他護犢子!(#‵′)

  小慧:我也是陛下的小犢子呀∼(*/ω\*)

  魏大人:這……那我下次不為這個罵他了=3=


第60話

  陛下這兩天心情不好,體現在很多方面。

  晚上,他吃不下飯。飯後,他提不起精神看書寫字。夜深了,他睡不著。

  他倒沒有騷擾徐慧,只是一個人自顧抑鬱著。可徐慧哪能袖手旁觀,見他一直睡不著,她就主動陪太宗說說話。

  「慧兒,還是你最好了。」他把她摟在懷裡,心肝寶貝似的說。

  徐慧默了默,輕聲問他,「陛下可好些了?」

  太宗搖了搖頭,沒精打埰地說:「朕這皇帝,做得憋屈。」

  可不是怎麼的,大臣們一個一個的都比他牛,還動不動往他頭上扣屎盆子。他哪裡是皇帝,分明就是魏征他們的孫子!

  徐慧溫聲道:「那陛下可還願意做皇帝?」

  太宗被她問得一愣,不假思索地說:「自然。」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當年他還是會選擇發動玄武門之變,登上帝王寶座。

  不及徐慧再說什麼,他好像頓時打通了五經六脈一般,全都想通了。

  為什麼這麼難受,他還是想要做皇帝?原因無外,就是這九五之尊的寶座不知為所少人所垂涎。它所帶來的,或許有煩惱,但更多的,卻是無上的榮光。

  只想享受權力,卻不履行義務,那又怎麼行得通呢。

  太宗長歎一聲,和她說起了自己的心事,「朕只是覺得虧待了青雀。觀音婢留下的幾個兒女,承乾有太子之位,雉奴和兕子養在朕身邊,新城在宮裡,朕也照看得來。可青雀,朕除了這些特權,什麼都給不了他了……」

  徐慧嘗試著理解太宗的心情,可她發覺,自己可以理解,但無法接受。

  「陛下,您有沒有想過,您對魏王的『補償』,可能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太宗心頭一震,低聲道:「你這是何意?」

  徐慧平靜地答道:「魏王的心,會被您縱得越來越高,直至越過太子。太子殿下為了自保,不得不忌憚魏王。到時候兄弟鬩牆,自相殘殺,只怕違背了陛下愛護子女的初衷。」

  太宗聞言,沉默許久,方慨歎道:「你說這話,倒有八成與輔機所言無二。」

  「長孫大人?」

  太宗點點頭,「他也這樣勸過朕……罷,罷了。既然你們一個二個都把事情說得那麼嚴重,朕還有什麼辦法?」

  徐慧見他答應收斂,含笑讚了一句,「陛下虛心納諫,乃是萬民之福。」

  太宗擺了擺手,裝腔作勢地說:「應該的,應該的,朕本來就是這樣的。」

  這話說的,好似全然忘記白天對魏征大發雷霆的那個人是誰。

  太宗這個人,看起來很簡單,不過有的時候,又複雜得讓徐慧看不出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第二天徐慧去甘露殿當值的時候,趁太宗午歇,幫他收拾了一下書案。

  結果她就發現,太宗案頭放置著一篇文章,正是魏征於貞觀十一年所寫的奏章,諫太宗十思疏。

  太宗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她手中捧著那本奏疏,想打開又不敢打開的樣子。

  他就隨口說:「想看就看吧。」

  徐慧沒客氣,翻開一看,只見魏征通篇義正言辭,勸諫太宗居安思危,戒奢以儉,積其德義。

  文章是好文章,只是這語氣……似乎有些激進。

  她不由覷了太宗一眼。

  後者輕咳一聲,為了表示自己胸襟寬廣,在旁補充道:「朕當時看了這篇文章,猛然驚醒,寫下了《答魏征手詔》,從諫改過。」

  徐慧心生敬佩,真心實意地覺得,陛下是一位心胸開闊的好皇帝。

  結果她剛感歎完,就聽太宗罵道:「但是魏征這個混蛋越來越不要臉啦!!」

  徐慧:……

  不過,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太宗和魏征這一對相愛相殺的君臣,還真是誰也離不開誰。

  別看太宗眼下這麼罵魏征,朕要離了魏征,他比誰還難受。

  魏征能平安活到現在,沒被太宗剁成肉泥,還是有道理的。因為他除了戳太宗的心口窩之外,還做了不少讓太宗開心的事情,比如推薦褚遂良。

  太宗酷愛書法,常拿來各種各樣的字給徐慧品評。其中拿的最多的,除了書聖王羲之的筆跡,就是當世褚遂良的作品。

  褚遂良的書法博采眾長,變化多姿,自成一家。當初他就是因為精通書法,被魏征舉薦給了太宗。

  太宗由喜歡褚遂良的字,到喜歡褚遂良這個人,給他安排了一個和自己非常親暱的官位,起居郎。

  起居郎就是專門負責記載皇帝言行起居的官員。按律,就連皇帝都不得翻看自己的起居注,只有等皇帝駕崩後,由起居郎將起居注交付史館,編入史冊。從古到今,哪個皇帝不希望史官把自己寫的棒棒的?所以一般情況下,皇帝對起居郎都十分尊敬。

  既然是要記錄皇帝的生活起居,起居郎自然要常常跟在皇帝身邊。正因如此,徐慧也能常常見到褚遂良。

  自打長孫無忌那件事後,為了表示自己對徐慧的親近和信任,但凡有官員再來甘露殿,太宗都不再讓徐慧避讓了。時候久了,徐慧在朝中重臣面前,也算是混了個臉熟。

  尤其是與褚遂良,因為二人都喜愛書法,時常在一處討論其中的奧義。

  要是換做別人,太宗早就發飆了。不過,他對褚遂良倒是蠻放心的。

  原因嘛,呵呵,他長得醜算不算?

  大多數人都以為,皇宮大內是個嚴肅的地方。尤其是陛下所居的甘露殿,那可是大唐的中心,一般人進去了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可事實上不然。

  太宗經常一下午都耗在甘露殿,要是不搞點什麼娛樂活動,放鬆放鬆,他就要悶死了。

  他倒不會縱慾無度,在辦公時間喝喝美酒,聽個小曲什麼的。不過枕在徐慧大腿上,讓她給自己按摩,然後再吃吃豆腐這種耍流氓行徑,他還真沒少做。

  有時候褚遂良在旁邊,太宗多少會收斂一點,但還是會拉著徐慧調笑。

  褚遂良聽得一清二楚,就一臉受不了的樣子。他倒是很少說出來,不過都記在本子上了。

  有一次太宗發現自己在喂徐慧吃葡萄的時候,褚遂良還在那裡奮筆疾書。他忍不住好奇,就問了一句,「你寫的什麼,能給朕看看嗎?」

  此言一出,褚遂良和徐慧都是一愣。

  就沒見過這樣直白的皇帝……

  褚遂良拍拍袖子站了起來,正氣凜然地回答道:「起居郎就如歷代的史官,陛下的言行無論善惡,都要記錄在案,這樣才能督促陛下不犯錯。臣還從未聽說,有哪位皇帝本人要看這些內容的。」

  太宗又問:「如果朕有什麼不好的言論和行為,你也要記下來嗎?」

  褚遂良理所當然地說:「這是臣的職責所在,您的一言一行,臣都要記錄在冊。」

  「朕不信。」太宗一副「你誆老子」的表情說:「那朕剛才說『小美人兒,張嘴』,你也記下來了?」

  褚遂良:「……」

  徐慧:「……」

  「讓朕看看,就一眼。」太宗耍賴道。

  褚遂良誓死護著自己的小本本,將它抱在胸前,瞪起眼睛,一臉沉痛地說:「恕臣抗旨不尊,這是違法的啊陛下!」

  「那……」太宗眼睛一轉,目光落在徐慧身上,「慧兒,你去看看他寫了什麼。」

  「這樣不太好吧?」徐慧反駁道。

  太宗將徐慧拉到一邊,小聲說:「慧兒,你記不記得你說過,你也想留名史冊?」

  見徐慧點頭,太宗又道:「你不會希望將來在你的傳記上,看到『貞觀某年某月某日,帝同徐氏道:小美人兒張嘴吃葡萄』吧!」

  徐慧設想了一下那副畫面,簡直不能忍。她只得艱難地接受了太宗佈置下來的任務,去磨褚遂良。

  褚遂良對她就寬容多了,在讓徐慧發誓不能把裡面的內容透露出去後,就給徐慧看了最新的一頁。

  只見上面寫到:「貞觀十二年五月,婕妤徐氏於甘露殿當值。帝戲之。言語之不堪,難以記述,略之。」

  徐慧看完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回去將太宗好好教訓了一番。

  太宗非常委屈地說:「怎麼這樣啊,朕同自家媳婦兒說話,還要他們來管?不行,朕找他去……」

  為了留住自己在褚遂良面前的最後一點顏面,徐慧連忙攔住太宗,勸道:「陛下,您何必與褚大人較這個真呢?下回……您小點聲,讓他聽不清楚就是了。」

  「還是慧兒聰明。」太宗摸摸她的頭,心情瞬間放晴。

  太宗心情好,還和前段時間的一件事有關。

  本來他被魏征他們氣得半死不活的,好多天都沒緩過來。直到有一天徐慧的話,給了他很大的啟發。

  徐慧告訴他,臣子們直言納諫,是國家之福,說明大唐風氣正,言路廣開,這樣才是盛世之道。陛下有什麼心事,不要全都憋在心裡生悶氣,不妨統統說出來,想到更好的解決方法。

  太宗受到啟發,就說:「太好了!朕明天也要當面罵他們。」

  ……雖然與徐慧的初衷有悖,但太宗的的確確爽了一回,在大臣們面前揚眉吐氣。

  他把幾個重臣都叫到甘露殿來,十分威嚴地說:「朕今天要當面評價你們的功過得失,你們要引以為鑒。」

  幾人面面相覷,魏征脾氣直,直接站出來問:「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要罵人?憑啥?

  「說者沒有過錯,聽者自己改過。這不是你們常常對朕說的話嗎?」太宗笑瞇瞇地說。

  「這……」這下就連魏征也沒話了,陛下拿他自己的話來反駁他,他還能說什麼?

  太宗見魏征吃癟,非常開心地拿他先開刀,「魏征啊,你這個人,脾氣太直,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哎你別急著反駁啊,笑著聽,不然就是不虛心納諫了哦。」

  眼見著魏征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太宗笑道:「朕知道你是為了大唐好,所以才說話這麼直的。朕也是為了你好,所以才這麼直的啊,你可千萬別見怪。」

  說完他又看向長孫無忌。有了魏征的經驗在前,長孫無忌的心不安地狂跳起來。

  就聽太宗道:「你是幾個皇子的舅舅,善於避嫌,這點值得稱讚。但你領兵打仗的能力太衰了,就會動動嘴皮子,和朕攀交情。不僅如此,還時常拎不清,扯朕的家務事。你要是個姑娘,朕就迎你進立政殿做皇后,後宮什麼事兒都交給你管。可是輔機,你不是個姑娘啊……」

  長孫無忌被他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就連剛才才被罵過的魏征聽了太宗的這一番「姑娘論」,看向長孫無忌的目光裡都寫著「同情」二字。

  接著太宗又說到高士廉,稱他「博覽群書,悟性極高,做官也是個好樣的,從不拉幫結派」,總之簡直不能更棒。

  但人無完人,高士廉這個人就是脾氣太軟了,很少直言勸諫,每次說話都要拐彎抹角,讓太宗猜個半天。兩人間的對話,往往都是「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你猜你猜猜猜」這般,不知浪費了多少時間。

  等他將朝中重臣都評論了一番之後,最後說到了常年跟在他身邊的褚遂良。

  太宗身量很好,褚遂良卻較為矮小。見太宗將慈愛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褚遂良的頭埋得更低了。

  「你才華出眾,性格剛直,對朝廷忠心,對朕還很有感情。平時一副飛鳥依人的模樣,朕很是憐愛你啊!」1

  相比於對別人的評價,太宗對褚遂良的這番評論算是相當溫和的了。

  只是……小鳥依人?

  好像哪裡不對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1據說小鳥依人的成句就是這麼來的……也是醉了。

悠于 2015-10-25 13:25

第61話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夏天即將到來的時候,太宗問徐慧,「慧兒,你會水嗎?」

  徐慧搖搖頭。雖然生於水鄉,但她一個閨閣裡的女孩子,並沒有機會學游泳。

  果然不出李二所料,他竊喜道:「不會正好!」

  「嗯?」徐慧懷疑自己聽錯了。方才看他帶著興致問她,還以為他聽說自己不會水,應當很掃興才是,可這歡快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太宗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不會沒關係,朕教你啊。」

  他就是知道徐慧不會水,才故意問她的。

  要是她會,他豈不是沒機會親自教她了?

  當然,這些腸子裡的彎彎道道太宗不會同徐慧提起。徐慧的心思哪裡有他這樣複雜,只當他好心,教自己游泳,便笑吟吟地道謝。

  「同朕你還客氣什麼啊。」太宗已經開始想像她衣著單薄,與他一同戲水的情景了……「這兩日司衣司來人做夏裝,正好讓他們給你裁量身輕薄些的衣裳,玩水時穿。」

  若是沒有上回的經驗,單純的徐慧完全不會認為他這句話有什麼不妥。可是現在……想起被她擱置在衣櫃裡的那四套「款式特別」的春裝,徐慧警惕地說:「這回可不要讓陛下來選款式了。徐慧自己的衣服,想自己來選。」

  太宗聞言難免有幾分失望,他本來都在腦中構想了好幾個款式,就等著做好了騙徐慧穿呢。可是他知道她年紀小,面皮薄,見她態度堅決,也只得依了她去。不然她一翻臉,不陪他玩兒了怎麼辦?

  要知道從春天開始,他就讓人翻修了玉羅殿的池子,就等著入了夏同徐慧共浴呢。她要是不答應,他的如意算盤可不就白打了那麼久嗎?

  等司衣司來人量身的時候,太宗特意跑來看了看徐慧親自選的樣式。保守是保守了一些,不過夏裝布料單薄,一入了水,必定修身,可不是她想遮就能遮住的。

  想到這裡的太宗,不由竊竊地偷笑起來。

  徐慧見不得太宗那副傻樂的樣子,無奈道:「陛下?」

  「嗯?」他抬眸望著她,眼睛裡滿是溫柔。

  徐慧突然忘了方才要說什麼,也這般回望著他。兩人的目光纏在一起,竟好像頭一天認識彼此一樣。

  想到一年以前,兩人還是彼此的陌生人,太宗便不得不感慨世事的神奇。許是他前半生勤政愛民,致力於「濟世安民」,方有如今這樣的福報,換得她來到他身邊吧。

  「吻點」低到不行的太宗,慢慢地走近徐慧,捧著她的臉,低頭輕吻。她的唇瓣柔軟至極,讓他心裡生出一股強烈的渴望,想要將她狠狠蹂躪一番。可是她這樣美好,他又如何忍心對她用一絲半毫的力氣呢。

  當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如同對待曠世的珍寶。

  等他親完了,終於放開她時,快喘不過氣的徐慧埋頭在他懷裡,呼吸微亂。

  她紅著臉嗔怪道:「陛下怎的……這般輕薄。」

  無論同他親近多少次,徐慧還是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在大白天行這種私密之事。

  相比於臉皮很薄的徐慧,饜足的某人臉皮厚得堪比城牆,「怎麼了?朕就是喜歡輕薄於你。」

  徐慧原本帶著紅暈的面頰,頓時更紅了,埋在他懷裡不敢出來。

  正好如他所願。溫香軟玉在懷,當真半刻功夫都不想撒手呢。

  在太宗的期盼中,夏天一日日的近了。眼看著玉羅殿修成,徐慧的夏裝做好,太宗迫不及待地將徐慧召了過去。

  他自己倒好打發,上身脫光,穿一條白色的中衣褲子便是。徐慧臉皮薄,自然不肯穿著肚兜小褲便同他戲水。去後殿換過了衣服,她方款款而來。

  只見水汽裊裊中,一藍衣少女款款而來。她身材修長,腰肢纖細,有種脫塵絕俗的美麗。

  春天之時,徐慧如抽條的柳枝一般快速長高。如今穿上修身的衣服,儼然便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太宗癡癡地望著她,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感。

  徐慧向來最愛藍色,可藍色的衣裙最是挑膚色,可不是誰都能穿得起的。好在徐慧膚白如玉,讓這一身水藍色襯得,更是冰肌玉骨一般。在炎炎夏日裡,成為一道清新靚麗的風景。

  太宗動了動喉嚨,忍住將她壓在身下,就地正法的衝動,教徐慧游泳。

  不會水的人,往往對水深的地方有著本能的恐懼。太宗便先進了池子,讓她看到水深不過至他腰間,徐慧方將一雙纖纖玉手遞給太宗,在他的牽引下慢慢入水。

  水溫適宜,不高不低,是太宗特意讓人引來的溫泉水。

  雖說徐慧長高了不少,可兩人的身高還是相差懸殊。水深到太宗的腰部,換到徐慧這裡,卻是已及胸口。

  加上水中有浮力,行走困難,徐慧只覺雙腿如灌了鉛一般,竟是不能由著自己的心意動作了,一時之間不免有幾分慌亂。

  太宗只覺手臂一緊,被她緊緊握住。

  他十幾歲上戰場,與戰士們同吃同住,幾年風吹日曬下來,將皮膚曬得黝黑發亮。這些年養尊處優起來,膚色倒是淺了不少,呈現出一種健康的小麥色。只是同徐慧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藕臂一相對比,簡直就像是黑炭一樣。

  強烈的膚色對比,讓太宗又是喉頭一緊。他強行按捺住此時不該有的衝動,安撫地摸了摸徐慧的手臂,保證道:「放心,有朕在,絕不會讓你有危險。」

  有了太宗的保證,徐慧安心不少。她點了點頭,不過人還是緊緊地貼在太宗身上,不敢離開他半分。

  光滑的肌膚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若有若無地蹭著他,簡直要把太宗逼得發瘋。

  「慧兒,你別這樣粘著我,這樣是學不會的。」太宗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說徐慧黏人的一天,不由微微竊喜起來。雖說眼下情況特殊,可是想到平日裡都是他追著徐慧跑,上趕著貼在她身上,如今情形完全倒轉過來,他便覺得好笑。

  徐慧也知道他說的道理,可是頭一次下水,緊張和恐懼站了上風,她根本就不敢鬆手。

  太宗只好說:「慧兒,你先站穩了,朕教你手臂的動作。」

  徐慧猶豫著點點頭,慢慢地鬆開了纏著太宗的雙手。

  他結實的手臂在水中劃出清爽的水花,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向她重複著手上的動作。

  徐慧是個聽話的好學生,他要她跟著做,她便盡力模仿著他的姿勢,劃啊劃的,沒一會兒手臂就酸了,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太宗怕她頭一天學得太累,失去了游泳的興趣,就及時喊停,教她腿部動作。

  可這一回就沒那麼容易了。徐慧還不會水,新手又緊張,在水面上浮不住。要是蹬腿,人就會失去重心,一頭栽進水池。

  太宗就讓她雙手把著水池邊,可是池壁上都是水,滑滑的抓不住,讓人十分沒有安全感。徐慧嘗試了兩次,就害怕的不敢再做了。

  太宗靈機一動,忙道:「你把著朕的腰,朕看著你做。」

  雖說這樣一來就沒辦法糾正她的姿勢了,不過……有福利的嘛。

  當徐慧雙臂抱著他的腰,抬起一張出水芙蓉般的小臉兒,問他自己這樣做對不對時,太宗當真生出一股邪火來,恨不得逼著她為他服務,緩解他的慾火。

  可他怎麼敢呢。她清麗絕俗,美好得如同仙子一般。那樣邪惡的事情,他現在是提都不敢提的,只怕她會同自己翻臉。

  還是一點點來吧。從親親抱抱到摸摸,徐慧適應得越來越好。這也給了太宗充足的信心,只要他肯耐著性子花心思調教徐慧,就一定能等到柳暗花明,性福滿滿的那一天……

  話說回來,徐慧在作詩寫字上的天賦極高,學起游泳來卻顯得有幾分笨拙。太宗糾正了她好幾次,她蹬水的姿勢還是不對。好在他耐心,徐慧也有毅力,踩了半下午的水都不嫌煩。

  她這個人就是這樣,看起來溫溫軟軟的樣子,實則是個有主心骨的姑娘,自個兒心裡頭有主意。等到兩人泡的手都發了,眼看著徐慧的力氣漸漸流失,太宗不得不制止道:「慧兒,今天就到這裡吧。再晚一些,水該涼了,著涼可就不好咯。」

  徐慧本還想再堅持一下,可雙腿不聽使喚,體力上的確已經到了極限。她只得點了點頭,把著太宗的腰,沉下雙腿,重新站回池中。

  兩人牽著手走到池邊,他力氣大,兩手握著她柔軟的腰肢,一下子就將徐慧托出水面。她去後面換了衣服再回來,看得出來,她的步伐有點發虛。

  太宗就知道她是累過頭了,不由心疼地揉了揉她的濕發,責怪道:「你這個孩子,怎麼這樣要強呢?朕是帶你來玩兒的,別再累壞了自己。」

  徐慧淺淺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梨渦,「陛下,徐慧不累,只是覺得有趣,這才多玩兒了一會兒。」

  「你呀。」太宗拿她沒辦法,只得寵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既然徐慧喜歡玩水,那他在腦中設想過無數遍的水中xx,就有實現的一天了……


第62話

  當天晚上,徐慧難得不用太宗提醒,自己主動睡著了。

  太宗早就發現她眼皮子直打架,勸她早點歇下。徐慧口中應著,卻是不肯放下手中的書。

  他拿這陽奉陰違的小東西沒辦法,想著時辰還不算太晚,就由著她再看一會兒。誰知等他合上書,準備裝出一副凶駭模樣逼她睡覺的時候,卻發現徐慧已經睡著了。

  線裝的書本攤開,正罩在她巴掌大的臉上。由於蓋住了空氣,睡夢中的徐慧呼吸不暢,只得用嘴巴喘氣。粉嫩的小嘴一張一合,別提有多可愛。太宗看著看著,竟然有些入迷。

  等他發現自己這樣盯著她發呆很蠢之後,已經是好半天之後的事情了。

  太宗趕忙拿起她臉上的書,動作小心翼翼,生怕將她吵醒。

  徐慧一向眠淺,以往早就醒了,今天卻因勞累了一整日,睡得很沉。

  「哼,讓你倔。」太宗又是心疼,又是有幾分幸災樂禍的說:「等著瞧吧,明天早上起來有你受的。」

  太宗所料不錯,第二天一早徐慧起身時,只覺渾身如同被車輪碾過一樣難受,好像骨頭都散架了似的,坐都坐不起來。

  王掌史她們不明就裡,還悄悄地問徐慧,「婕妤,可是陛下昨夜寵幸您了?」

  徐慧微微紅著臉,否認道:「說什麼呢……不過是在池子裡呆得久了些,同陛下又有什麼相干。」

  宮人們卻是不信,杜掌膳膽大,直接說了出來,「難道陛下是在水裡寵幸婕妤的?」

  徐慧被她言語裡的大膽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就連王掌史她們都頗為驚訝地看向杜掌膳,人人眼睛裡寫的都是同一個意思——「好啊杜掌膳想不到你口味這麼重!」

  杜掌膳見大家都看著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嘿嘿一笑,「我就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婕妤別放在心上。您想吃什麼,只管吩咐,我叫人給您做,好好補補身子。」

  徐慧頭痛地說:「和平日一樣就好了,不必特意滋補……」

  她真是受不了他們這些變著花樣催著她和陛下圓房的人!怎麼這後宮裡的女人,一個個看起來比陛下還急呀?

  而且現在不僅清寧宮的人急了,竟然連韋貴妃她們都開始催。

  韋貴妃年紀漸長,早就不在侍寢上爭寵愛了。她把徐慧叫去乾祥宮下棋的時候,好幾次都問起這個事情,搞得徐慧現今都害怕去乾祥宮。

  只要一去,韋貴妃就會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重心長地說:「徐婕妤啊,你這樣是不行的。陛下他雖寵你,可他也是個男人,你不好叫陛下苦等著的。一旦陛下憋壞了身子,這個責任可不是你能負得起的。」

  徐慧還能說什麼?只有紅著臉低頭答應,然後下回照舊接受韋貴妃的教誨。

  和她相熟一些的楊淑妃就更直接了,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徐慧,「你和陛下成了沒?」

  見徐慧搖頭,楊淑妃就問:「你是不是作死,嫌棄陛下了?」

  徐慧一頭霧水地說:「怎麼會呢,娘娘何出此言?」

  楊淑妃看著徐慧,見那張嬌嫩的面容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全然不似作偽,便歎息道:「陛下到本宮這裡來,討了好些駐顏之術。你說說他不是為了你,還能是為了誰呢?」

  徐慧冤枉至極,不過她並沒有急於爭辯,只是輕聲道:「徐慧絕沒有過嫌棄陛下的意思。」

  「那就是陛下自己作死了。」楊淑妃篤定地說:「你別看陛下這麼大的人了,有時候心思比少女還少女,你可得多體諒著點兒。」

  徐慧尷尬地笑了笑,「是,徐慧知道了。」

  「知道有什麼用呀?你還得做才行。」楊淑妃教她,「既然陛下不敢主動,你就主動一些嘛!正好夏天到了,你在寢宮時就穿得清涼一點。晚上睡覺的時候往陛下懷裡一鑽,是個男人還能把持得住?」

  徐慧被她一番話說得目瞪口呆,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娘娘,您這麼用心地教別的妃子如何奪寵,這樣真的好嗎!!

  也不知乾祥宮和賢靈宮是哪裡得到的消息,兩家都知道對方也開始催徐慧了。於是韋貴妃和楊淑妃隔空打起了擂臺,爭著搶著要做那個幫徐慧和太宗圓房的頭一人。

  今天杜掌膳喜滋滋地告訴徐慧:乾祥宮韋貴妃娘娘賞婕妤水紅蠶絲兩匹,有著不可言說功能的熏香一爐。

  明天王掌膳笑吟吟地告訴徐慧:賢靈宮楊淑妃娘娘賞婕妤金線肚兜兩條,薄紗寢衣一件。

  並且讓人轉告徐慧,不用客氣儘管穿,陛下要是撕壞了,她那還有。

  徐慧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娘娘們送過來的東西,她統統都收了起來,根本半點不敢讓太宗看見。

  真的……要她主動勾引他嗎?

  怎麼可能。

  單單是由著他胡亂作為,對她幼小的心靈來說就已經是很大的挑戰了好嗎!

  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宮裡沒有太宗察覺不到的事情。楊淑妃送的那件石榴色的薄紗睡裙,不知怎的被太宗翻了出來。徐慧一進屋,就看到他正手捧著那條裙子發怔。

  她下意識地就想躲出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太宗眼尖,叫住了她,「慧兒,你過來。」

  徐慧慢騰騰地挪了過去,站在他身前隔著幾步的地方。

  他奇怪地看她一眼,「站那麼遠做什麼?到朕腿上來。」

  「陛下,該去玉羅殿了。」徐慧沒動,小聲提醒他,「再晚一些,涼氣就該侵體了喔。」

  「就這麼喜歡游泳?」

  徐慧搖搖頭,「也不是。就是一直沒學會,心裡總有事情。既然開始學了,就要學成才行,不能半途而廢。」

  太宗覺得這話耳熟,好像晉陽前幾天拿著飛白書同他炫耀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他笑了一笑,起身道:「好吧,朕繼續教你。」

  徐慧點了點頭,非常賢惠地說了句,「多謝陛下。不過陛下要是政務繁忙的話,也可以讓別人來教我的……」

  太宗聞言立即瞪起了眼睛,「除了朕,還有誰能教你?」

  他想起她在水池中游動的樣子,薄薄的衣料緊緊貼在玲瓏有致的身體上,簡直不能更誘人……他可不允許有旁人見到她這份美麗!誰要是窺伺於她,他定要將那人的眼珠子挖出來!

  他本以為徐慧就是隨口一說,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誰知徐慧卻道:「韋貴妃呀。昨日我去乾祥宮同貴妃娘娘下棋,貴妃娘娘說起她年輕時候的趣事,徐慧才知道她也會水呢。」

  提起這個太宗就訕訕的,韋貴妃可不是會水嗎,而且遊得又快又好,有好幾回太宗還輸給她了呢。

  真丟人!他堂堂大唐天子怎麼總輸給小女子呢!

  呃……不過韋貴妃還真不算小女子。嚴格說起來,她不僅比太宗大一歲,身高也不輸於太宗。再加上女子要梳高髻,看著比他還顯個子。

  李二當然不會放棄教徐慧游泳順便揩油的好機會了,他想了一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正當理由,忙說:「韋貴妃要操持後宮的事情,哪有功夫教你呀?」

  可徐慧並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一本正經地道:「有的,韋貴妃昨天還同我說起,若是陛下沒空,她可以帶我玩兒。」

  「這……」太宗突然犯起了難,這貴妃是怎麼回事啊!怎麼和他搶起了女人!

  他吭吭哧哧了半天,才道:「朕最近不忙,等忙的時候再說吧!」說罷他怕徐慧繼續深入這個話題,連忙舉起手中的紗衣,「對了慧兒,這條裙子是你的吧?快穿上給朕看看!」

  這回輪到徐慧為難了。楊淑妃賞的這條裙子特別暴露,不僅衣料單薄,領口開的低不說,裙擺也開了叉。不用穿都曉得,行走間定然會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勾起春光無限。

  這……這簡直就是有傷風化!打死她都不會穿的!

  徐慧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穿這條裙子,所以特意囑咐杜掌膳收好了。如今這條裙子出現在床榻上,出現在太宗手上,這代表著什麼,簡直不言而喻……

  這些壞人,集體把她給賣了!

  「我,我不習慣這樣艷麗的顏色。」她絞盡腦汁,才想出這樣一個藉口,企圖搪塞過去。

  可薑還是老的辣,她又哪裡敵得過太宗呢。只聽他笑吟吟道:「慧兒冰肌玉骨,喜歡月白青藍,自然是清麗絕俗。不過偶爾換換風格,也是好的嘛。」

  見他一再堅持,徐慧只好妥協,「那……晚上再穿吧。這裙擺太長,游水的時候只怕不方便。」

  太宗眼中頓時露出狡黠的光芒,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晚上就寢的時刻。不過現在……與小美人一同鴛鴦戲水,也是極好的嘛。


第63話

  就像太宗在書法上天分不高,需要勤加練習來彌補一樣,儘管徐慧對於游泳非常感興趣,可是幾天過去,她的進展還是很慢。

  對此,太宗反倒是樂見其成。這個成不是成功的成,而是成果的成。要問為什麼?答案非常簡單,她一直學不會,他就可以一直黏在她身邊教了嘛。

  徐慧哪裡知曉他那些歪心思,只是一門心思地學,認真至極。

  有時候學得太累了,太宗就把她托到池邊,讓她坐著休息一會兒,自己在池子裡遊上兩圈。一為鍛煉身體,二為顯示身材,三為在徐慧面前樹立高大形象——看,他可是很厲害的!

  每回他變著花樣地遊完,就像只邀功的大狗一般湊到徐慧跟前,一臉期待地等著她的表揚,身後好像有尾巴在搖。

  徐慧就含笑誇他,表情故意帶著點浮誇,「陛下真厲害。」

  一句話聽得太宗心滿意足,每回從玉羅殿出來都是神清氣爽的。

  也難怪杜掌膳會有那般羞人的猜測,實在是鴛鴦戲水這種橋段,太過香艷……

  這天午後,依舊是在玉羅殿人工池裡。太宗正試著鬆開手,讓徐慧自己在水裡遊一遊,誰知忽聽吳庸在屏風外頭高喊:「陛下!」那聲音極近,好像隨時都會進來似的。

  徐慧衣著單薄,哪怕是個宦官,太宗也決計不肯讓別人看她一眼。突然聽到吳庸進來打擾他們,他當即沉了臉色,帶著薄怒不悅道:「誰讓你進來的?給朕滾出去!」

  吳庸愣了一下,一邊躺在地上開始滾,一邊高聲喊道:「陛下,晉王殿下求見!」

  「雉奴?」愛子心切的太宗一聽是晉王,臉色就緩和了幾分,「你讓他在外頭等朕,朕一會兒就來。」

  吳庸已經滾遠了,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滾回來!」太宗高喊一聲,「伺候朕更衣啊!」

  他垂眸看了一眼正把著他的腰的徐慧,一雙水潤的大眼睛似乎含著朦朧的薄煙,此時正專注地看著他,讓太宗不由心神一動。

  他不禁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晉王還在外頭等著,本想著蜻蜓點水一下便放開她,誰知甚少主動的徐慧,突然勾住了他的脖頸。

  太宗的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他呆愣片刻,突然欣喜若狂,「慧兒,你想要?」

  徐慧迷茫地看著他,「什麼?」

  她話音剛落,他滾燙的吻已經落了下來,溫柔而霸道地撬開她的牙關,極盡纏綿。

  徐慧喘不過氣來,幾次在他胸前推了推,可太宗捧住了徐慧的頭,根本不讓她離開。直到他心滿意足,太宗才慢慢地放開徐慧。小傢夥柔嫩又脆弱,只是這樣一個吻,小嘴便已有幾分紅腫,看起來格外誘人。

  徐慧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陛下,我只是怕沉下去……」

  太宗選擇性地忽略了這句話,雙手插在徐慧腋下,像是拎起一隻小貓一樣將她拉上了岸。

  「朕不在,你自己玩兒水怪危險的。今天就到這裡,進去換衣服吧。」

  徐慧點點頭,晉王的事情要緊,反正天天都能來,她也不急於這一時。

  不過李治今天來找太宗,還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若是有什麼著急的事情,他就住在甘露殿,和太宗的起居處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在甘露殿說了不就完了?

  晉王今日過來,是想起他小時候和太宗一起游水的事情,想和他耶耶重溫舊日美好回憶的。可沒想到來到玉羅殿,直接就被王德攔在了外頭,據說是……徐婕妤也在。

  晉王一個半大的少年,聞言當即便紅了臉頰。他父皇在鴛鴦戲水,他竟找上門來,真是……略尷尬。

  他本來還想和他耶耶一起遊呢,只是徐婕妤在,就不太方便了。

  等太宗和徐慧穿戴整齊,一起出來的時候,李治看他們的眼神就不大一樣了。想不到徐婕妤平日裡那麼正經的一個人,還挺玩得開的嘛。

  徐慧只當他們父子要談正事,見晉王神色閃爍,正想著要不要避開,就被太宗攥住了手心。

  「別走,等會兒和朕一起回甘露殿。」

  他都這麼說了,徐慧只好乖乖站在一旁。

  晉王此時卻是犯起了為難,徐婕妤還在呢,總不能說我想和你們一起遊吧!

  太不要臉了!

  他趕緊想出了另一件事來頂上。

  「耶耶,雉奴的生辰就要到了,今年我不想舉辦宴會,可以嗎?」

  太宗頗有些意外,「這又是為何?」

  他一向寵愛晉王這個年幼的兒子,每年李治生日,都會大辦一場宴會為其慶祝。

  晉王胡亂扯了個理由,「雉奴年紀小,沒什麼值得慶祝的,只會勞民傷財……不如為國庫省些銀兩。」

  太宗搖頭笑道:「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心思倒是重得很嘛。你怕什麼?耶耶有錢。」

  可話一說完,太宗忽然變了顏色,斂起笑意說:「雉奴,是不是你舅舅他們說你什麼了?」

  一提起錢,護短的李二就不得不想起前段時間他縱容太子和魏王花錢,被大臣們群嘲的事情來。

  前頭兩個大的也就罷了,若是他們不讓他給雉奴這個小的花錢,他就,就跟他們拼了!

  晉王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忙道:「不是這樣的,舅舅他們什麼都沒說過雉奴。其實是……是因為母后的忌日要到了,今年……雉奴就不想設宴了,還望耶耶成全。」

  聽他搬出長孫皇后,太宗就有幾分猶豫,微微垂眸考慮起來。

  這時,一直站在太宗身後方充當背景的徐慧,突然發覺晉王在給自己使眼色。徐慧不明所以,但見晉王眼睛都快眨掉了,只好幫著勸了一句,「陛下便應了晉王吧。」

  她的聲音不大,只輕飄飄地說了這麼一句,也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太宗便拿了主意,一口答應下來。

  回甘露殿的路上,太宗和徐慧在前面,晉王的轎輦跟在後面。

  兒子不在,太宗對待徐慧就隨意了許多,手臂自然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將她摟在懷裡。

  「朕剛才突然想起,你的生日也不遠了。」他溫和地問道:「想過怎麼辦了嗎?」

  「徐慧也不想大辦。」她向來不喜歡鋪張浪費,而且過生日這種事,簡單溫馨就好了。一群人以她為主角操前忙後,她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不大辦可以,可是不能不辦。」太宗神秘兮兮地說:「朕有好東西要送你,你要是不辦,朕就不給了。」

  徐慧進宮這麼些日子,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哪裡稀罕他口中的「好東西」?不過考慮到太宗的情緒,她還是笑吟吟地答應道:「好,就依您的。」

  回到甘露殿後,太宗有些乏了,進裡屋小睡一會兒。徐慧沒有睡意,就捧著卷書在外頭讀。

  讀著讀著,正至勾人心魂之處,玉藻突然走了過來,附耳輕聲道:「婕妤,晉王來了。」

  徐慧看了熟睡著的太宗,壓低聲音道:「陛下睡著呢,讓晉王再等一會兒吧。」

  她頗為奇怪,晉王才在玉羅殿找完太宗,怎麼回了甘露殿,又來找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比晉陽還纏人呢。

  誰想玉藻搖了搖頭,卻是說:「晉王殿下是來找您的。」

  「找我?」徐慧有些意外,但並未驚慌。把手中未讀完的書規規矩矩地放好之後,徐慧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面來。

  「徐姐姐。」晉王見了她,立即笑了起來,「剛才多謝你了!」

  徐慧淡淡地點了點頭,「舉手之勞,無足掛齒。」她沒多問他為何突然不想過生日了,但她知道,原因肯定不是晉王所說的那麼簡單。

  不然去年這個時候長孫皇后也已離世,為何不見他為了追思母親停止宴飲?

  她不問,晉王卻主動說起,「徐姐姐你知不知道,武姐姐近日很是可憐……」

  徐慧心頭一跳,敏感地捉住了什麼,不禁微微凝眉。

  晉王似是沒注意到她的微表情,還在說:「所以,今年生辰,雉奴想和她一起過。也讓靜閒殿那些欺軟怕硬的奴才們知道,武姐姐在宮裡不是孤身一人。」

  徐慧抬眸看著他,半年功夫過去,這個少年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了。

  「晉王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她問:「就不怕徐慧告訴陛下?」

  若是換做太子、李泰、李恪這些猴兒精的王爺,此時定會淡定從容地誇一番徐慧的為人,表示自己有多麼多麼相信她。

  可是李治不一樣啊,他當場就嚇尿了,就差抱著徐慧的大腿求她,「別,徐姐姐千萬別告訴耶耶!耶耶不喜歡武姐姐,會害了她的!」

  徐慧和李治雖然不熟,但他是晉陽的同母兄長,又因著薛婕妤的緣故有幾分交情,她其實一直都把他當做弟弟看的。此時見少年因為著急,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徐慧心中一軟,無奈地說:「殿下既然知道,就不該這麼做。這種事太過出格,您會害了武才人的。」

  晉王還是帶著一絲僥倖,「可是只要徐姐姐你不說,耶耶就不會知道……」

  徐慧搖了搖頭,篤定地說:「殿下錯了。這宮裡沒有什麼事情能瞞過陛下的眼睛,包括今日你我這場見面。」

  她幫李治說話,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今天他根本就不該再來。有了這場會面之後,如果晉王再去找武才人,那就是把她也拖下水了。

  李治被她三言兩語說得心驚肉跳,趕忙保證道:「徐姐姐你放心,雉奴知錯了,一定不會再犯傻了!」

  見晉王打消了跑去和武才人過生日的念頭,徐慧輕輕鬆了口氣,頷首道:「這樣就好。」

  晉王千恩萬謝地走了,卻給徐慧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原本隨著武才人的搬遷,她們兩個也自然而然地疏遠了起來。一是路途遙遠,交往不便。最主要的還是,兩人現今在後宮的身份地位,可謂雲泥之別。

  徐慧倒是不嫌棄武才人不得寵,她在意的是,武才人曾經想過借她上位。這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像她後來那樣,大大方方地向徐慧討教得寵之道,徐慧是決計不會生氣的。只是在背後搞些小動作,總歸是讓人不大舒服的。

  至於武才人,她之前有意同徐慧交好不假,可等二人真正接觸了一段時間就發現,她們兩個根本不是一類人。關係融洽可以,想要交心卻太難。武才人聰慧,懂得分寸,自然不會死纏爛打到底。

  而且當初,武才人接近徐慧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以徐慧為助力得寵。可是現在這麼久過去,在武才人看來,徐慧肯定早就承寵了,自然不會再用上她了。

  這後宮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說複雜是複雜,可要說簡單,也是非常簡單。千言萬語,甭管怎麼說,都逃不過一個「利」字。

  算起來,自打小皇孫的滿月宴過去後,徐慧已經有好久沒見到武才人了。上一次單獨說話,更是要追溯到年初那時候。

  這麼久沒有接觸的兩個人,如今因為晉王,卻是不得不再有聯繫。

  以往都是武才人來找徐慧,這一回,卻是徐慧來找她。

  在去靜閒殿之前,徐慧特意向太宗報了備。她知道自己的行蹤瞞不過他,他又不喜歡武才人,這件事還是很有必要提一下的。

  太宗當然要問為什麼。他早就跟徐慧說過,武媚此人不簡單,讓她少和武才人接觸。

  徐慧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小李治給賣了。甘露殿裡都是陛下的人,隔牆有耳,只怕晉王同她說過的話,太宗午睡一起來就知道了。

  果然,太宗聞言並未露出驚訝的表情,反倒是十分欣賞地看向徐慧,「你這個丫頭,不錯。還挺會兩面三刀的嘛。」

悠于 2015-10-25 13:26

第64話

  徐慧頭痛地說:「陛下,成語可不是這麼亂用的。」

  太宗笑道:「你意會就好了,朕是在誇你。」

  徐慧抬眸看他,「那陛下是允了?」

  「不答應還有什麼辦法?看你這樣子,若是不去,只怕要存了心事憋在心裡。」他寵溺地笑,摸了摸她的發頂,溫柔道:「早去早回,別在她那兒用膳。」

  徐慧點點頭,像個得到父親允許才能出門、去找父親不喜歡的小夥伴玩耍的小女孩一樣,拜別太宗,乘上轎輦去往靜閒殿。

  武才人聽說徐慧來了的時候,當真是滿心的詫異。她實在想不明白,事到如今,這後宮人人都知道陛下厭棄了她,為何徐慧還要來?

  她自認還算瞭解徐慧的為人,徐慧絕不會是來看她笑話的。

  可徐慧的話,再一次讓武才人意外。

  她說:「我今天來,是有兩件事同武才人說。」

  武才人見她乾脆利索,正對了自己的性子,便含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徐慧入座,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第一件事,晉王今年向陛下求了旨,不辦生辰宴。這件事情,武才人可知曉?」

  見她點頭,徐慧繼續說:「晉王同我說,他想和武才人一起過。」

  「這……」武才人吃驚道:「晉王殿下當真對你這麼說?」

  徐慧看著她,溫聲軟語地問:「武才人不知情嗎?」

  武才人鄭重頷首,一臉的鄭重,全然不似作偽,「天地良心,妾身願對天起誓,絕不知曉此事,還望徐婕妤明鑒!」

  徐慧和氣地淺淺一笑,「武才人不必賭咒發誓,今日我來,不是興師問罪的。」

  「那徐婕妤的意思是……?」剛開始武才人還有幾分擔心,這徐婕妤是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來懲罰她的?

  就算是聰明如武媚娘,也實在想不明白,陛下究竟為何會那樣討厭自己。

  徐慧溫聲道:「我是想同你說明,晉王這個念頭,是被我勸回去的。」

  武才人意外地挑眉,這……這徐婕妤什麼路數?

  一般人做這種事,不都是該遮遮掩掩、避而不談的嗎?畢竟不管怎麼說,晉王都是受陛下寵愛的中宮嫡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與他接觸是於將來大大有益的事情。徐慧斷了武才人和晉王的這條線,為何不但不遮掩,還主動告訴於她?

  「請你相信,從一開始這件事我便不想參與其中。」說到這裡,徐慧露出幾分頗為無奈的表情來。她也搞不明白晉王那熊孩子為何作死,要把這麼隱秘的話說給她聽。

  說起來,他們並不相熟啊!

  倒是平白將她攪合進來。

  好在武才人心思透徹,一下子就明白了徐慧的意思。她不但不生氣,反倒起身鄭重其事地向徐慧施了一禮。

  「武才人這是做什麼?」

  「多謝徐婕妤救我。」武才人真心實意地說:「你本可以袖手旁觀的,可你勸阻了晉王,就是救了我。」

  晉王平白無故的和太宗說不想過生日了,再跑到她這裡來,這樣的事情不可能瞞得過太宗的眼睛。原本徐慧只要冷眼旁觀就好了,到時候陛下大發雷霆,處置的也是她和晉王。

  可徐慧沒有。

  徐慧這樣一個向來遠離是非的人,在關鍵時刻沒有沉默,而是憑著自己的良心,說了原本不必說的話。

  這樣的人在後宮……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

  武才人禁不住感歎,「徐婕妤你真好。日後若有機會,我定會報答於你,不遺餘力。」

  被發了好人卡的徐慧淡淡一笑,「武才人不必如此,徐慧所求不多,平安度日足矣。」

  武才人笑了笑,沒有說話。這宮中的變數太多,別看她現在過得不好,誰知道將來會怎麼樣呢?徐慧不在意她的回報,她卻是一定要還徐慧這個人情。

  「那麼我說第二件事。」徐慧低聲道:「不知武才人可否知曉,你為何會被遷往靜閒殿?」

  武才人一聽到這個,雙眼一亮,熠熠發光,連忙抓住徐慧的手,有幾分急切地問道:「徐婕妤知道怎麼回事兒?」

  徐慧沒說話,只是垂眸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被她抓的有些疼的手。

  武才人意識到自己失禮,連忙鬆開了手,歉然道:「是妾身逾越了,還望徐婕妤教我。」

  徐慧輕聲道:「武才人或許只看到同晉王交往的好處,卻不知恰好犯了陛下的忌諱。」

  武才人聞言大震,不可置信地退後兩步,心中十分難受,想不到自己竟會聰明反被聰明誤!她想通過結交晉王來保證自己的前途繁花似錦,卻不想正是由於晉王,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康莊大道才會毀於一旦……

  真是……太不甘心了!

  可是事已至此,她根本就沒有任何補救的機會。太宗因為此事,或者說許多原因夾雜在一起,早已深深地厭棄了她。

  直到今日她才清晰地認識到,只要太宗活著一天,她就再也不能輕舉妄動,接近晉王了!

  不然,她只會比現在過得更慘。別說做個冷才人……恐怕這條命都保不住!

  好歹現在,她還能安然地活著。

  偏居後宮一隅算什麼?只要留著這條命在,總有一天,她會住到皇宮的中央去!

  武才人久久不語,許久方感激道:「多謝徐婕妤提點,妾身明白了。」

  徐慧看她一向驕傲的一個人,微微垂頭的樣子,讓她不禁想起上回在藏書樓偶遇武才人,武才人被薛婕妤拒之門外的情景,心裡突然軟了幾分,說話間也多了幾分溫軟,「你要是想看書,我可以送你一些。」

  不想前段時間還信誓旦旦地「以才侍君」的武才人,卻是喪氣地搖了搖頭,「多謝婕妤好意,不過,不必了。」

  她已經無寵可爭,還看什麼書?不是每個人都像徐慧一樣,把看書看做人生第一要事的。

  徐慧算是看出來了,武才人骨子裡的驕傲還在。她不要被可憐,而徐慧也不會可憐她。

  她幫不了武才人多少,只是離開靜閒殿後,讓人悄悄地打點了一下,保證不會短了武才人的吃穿用度。這件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是武才人。

  徐慧身邊的人看不明白,她一個寵妃,為何要幫一個失寵已久的才人?

  王掌史就說:「婕妤的心太軟了。她武媚娘的死活,與您又有什麼相干?」

  徐慧淡淡地笑,「左右已經被晉王捲了進去,不如一次說個明白,以後就是當真再不相干了。」

  她往靜閒殿走這麼一遭,其實主要是怕武才人知曉,晉王是因為她才打消念頭的。這樣的話,當面說出來也就罷了,若是從別的管道傳到武才人這裡,只怕武才人會多想,從而嫉恨上她。

  別人徐慧還真不在乎,可武才人不同。直覺告訴她,她不必同武才人如何如何交好,但絕不能交惡。

  王掌史她們見她保證以後再不去蹚這趟渾水了,這才算暫且饒過了她,不再囉嗦。

  過了兩天,這一篇早已揭了過去,被眾人忘在腦後。尤其是徐慧,她非常興奮地發現,自己終於學會游泳啦!

  這是好消息,可與此同時又有一個壞消息,就是……

  她游是會遊了,可是游兩三米就沉,沉到水裡還咕嘟咕嘟地吐泡泡。

  她就去請教太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宗拍拍她柔弱的肩,鼓勵道:「不要灰心,不要喪氣,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聽他說了這麼一堆「不要不要」的,徐慧還是很灰心,很喪氣,很悲傷,很心急,「可是已經學了這麼多天了,為什麼我還是不能像陛下一樣,遊的那麼好呀……」

  太宗心道,你個傻妹子,自古師父教徒弟,那都是要留一手的,不然被徒弟超過了怎麼辦!

  他好不容易有點比徐慧牛逼的特長,能這麼輕易地讓她趕超過去嗎?

  於是他就沒說,徐慧蹬水的姿勢有點不對。他糾正了兩次沒改過來,就沒再管了。

  反正她每次游水他都要跟在旁邊,不怕她出意外。這樣反倒好,他就可以一直站在前往不遠處,等著他家小慧慧游啊遊,然後投入他的懷抱啦!

  簡直不能更幸福。

  可是太宗才享受了兩天這種「投懷送抱」的福利,徐慧突然告訴他今天不去玉羅殿了,並且這幾天都不去了。

  太宗非常著急地說:「你,你別這樣啊!」

  徐慧牽強地笑了笑,有幾分虛弱地說:「陛下若是想玩水,自己去就好了……」

  太宗哭給她看的心都有了,不過為了掩藏住自己心底的那點兒齷齪心思,他做出一副義正言辭的神色來,叉著腰質問道:「慧兒,你怎麼能半途而廢呢?你這樣是非常不好的知不知道?」


第65話

  徐慧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換來他這樣激烈的反應,不由有幾分汗顏地說:「陛下先別激動,我只是……來了那個而已。

  「哪個?」正陷在焦急情緒中的太宗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眨眨眼睛左右看了她幾眼,直到把徐慧看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他才恍然大悟——啊!那個啊!

  那個東西真討厭!既影響他的性福,又耽誤他的樂趣!

  提起女人的月事,太宗就是一肚子的氣。他家徐慧性格溫和,每個月來葵水的時候從不亂發脾氣。可是她時不時就疼得不行,小臉兒皺巴巴的,也不喊疼,就那麼不聲不響地咬唇悶哼,那樣子看得別提他有多難受了。

  每到這個時候,太宗都恨不得以他之身,受她之痛,可惜他沒有那個功能,他不能。

  徐慧臉皮薄,不好意思向太醫請教,太宗就厚著臉皮幫她問。可太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每回都是那幾句話,問徐婕妤是不是吃了涼的、辣的,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就說徐慧可能是氣血不暢,體內失調云云,開了溫補的方子糊弄了事。

  宮裡頭就是這樣,太醫從不敢開激烈的方子。只要人活著,沒事,他們就盡量開太平方。心絞痛那樣的大病太醫都不見得下猛藥,更別提痛經這樣的小事了。

  有一回把太宗逼急了,他竟拿著一把小刀在手中把玩,嚇唬太醫,逼著太醫說實話。

  太醫嚇破了膽,以為陛下為了徐婕妤瘋魔了,就顫顫巍巍地告訴他……或許生了孩子之後,就能緩解徐婕妤的痛苦了。尤其是生男孩,據說能帶走母親身體裡的病痛。

  太宗愣了愣,罵了他一句,「狗屁!」

  但他卻是把這番狗屁言論記在了心裡,晚上臨睡前,裝作不經意地說給徐慧聽。

  徐慧聽了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抬眸看他一眼。

  「你這麼看朕做什麼?」太宗非常心虛地說:「朕可沒有那麼禽獸啊,不會趁著你不舒服對你怎麼樣的!」

  徐慧牽起唇角,淺淺一笑,「陛下何須急著辯白呢?徐慧又沒有說陛下是禽獸。」

  他反應這麼大,還能是為什麼,心虛唄。

  徐慧來了月事,自然不能去游泳了。倒是便宜了晉王,連續幾日纏著太宗陪他去玉羅殿,還當他家耶耶當真喜歡玩水呢!

  太宗見晉王玩得開心,不禁露出一副慈愛的表情來,眼底滿滿都是和煦的笑意。

  人年紀漸長,總是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看著他們沒心沒肺的樣子,在濁世沉浮已久的心就像是被雪水洗過一樣,變得清澈透明起來。

  「雉奴啊,」看著初初長成少年模樣的小兒子,太宗和藹地說:「你也老大不小了,耶耶送你幾個教導人事的女子吧?」

  晉王聞言一驚,大腦一片空白,竟呆呆地沉入水中。等鼻子裡嗆了水,他才回過神來,慌張地掙紮起來。

  「真是的,都十一歲的人了,還這麼害羞,你當你是個小姑娘啊。」太宗說是這麼說著,人卻是跳進水中,一把將自家兒子拉了起來。

  就像提起一隻小雞一樣輕鬆。

  晉王咳嗽著說:「多、多謝耶耶美意……兒子不,不……」

  「不要?」太宗挑眉,沒想到他家兒子還挺假正經的。

  李治慌忙道:「雉奴不急。」

  感情還是要的。

  太宗就笑了,「行,那等你過完生日再說。」

  晉王紅了臉,低聲謝過父皇。

  從玉羅殿出來,太宗便徑直往徐慧那裡去了。

  清寧宮裡,徐慧正半躺在床上,安心看書。平時白日裡除了午歇,她很少上塌。只是特殊時期,跪坐著實在不舒服。想著今天不用出門,她便索性只穿了裡衣,靠坐在床榻上。等看了入了迷,自然而然的就忘記了身體上的不適。

  太宗回來的時候,就見徐慧手捧著一卷書,正專注地讀著。

  側顏輪廓柔和,靜美如玉。

  一時之間,他竟有幾分不敢打擾徐慧,生怕破壞了這幅畫中仙境一般的佳人美景圖。

  最後還是徐慧發覺他來了,來了也不叫她,就在不遠處傻站著,高高大大的一個人,像一堵肉牆般,投出一片陰影。

  她好笑道:「陛下什麼時候來的?」

  隨著兩人越來越熟,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若是以往,她定要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迎駕。但現在,她被太宗寵得過了頭,身子不舒服,當真就不起了,甚至連樣子都懶得做一下。

  偏生李世民這個皇帝不一般,最喜歡她不把自己當皇帝了。見她這般親暱地同自己說話,一時欣喜,不禁笑了起來,「也沒多久。見你讀的認真,便沒敢驚擾了你。」

  徐慧淡淡一笑,笑容淡的如清晨的薄煙一般,卻是格外婉轉動人。

  太宗看得又是有幾分發怔,頓了頓方沒話找話地說:「在讀《周易》?」

  見徐慧點頭,太宗好奇道:「你沒看過?」

  徐慧搖頭:「第四次看。」

  太宗笑道:「朕特別特別喜歡《周易》。你若喜歡,就是最好的了。」

  徐慧輕聲吟道:「『天地之道,貞觀者也。』陛下連年號都選自《周易》,果然是對此書極為推崇。只可惜徐慧愚笨,讀了三四遍,仍然不得其中精髓。」

  太宗不贊同地說:「你若愚笨,這世上便沒有一個聰明人了。你讀三四遍,定然已不下於凡人苦讀三四十遍。」

  徐慧突然捂起了臉,哀歎道:「都怪陛下……」

  太宗奇道:「好端端的,怎麼怨上朕了?」他明明是在好心地開解她好嗎!徐慧不感動得主動投懷送抱也就罷了,怎麼還怪起了他?

  徐慧嬌嗔道:「看了陛下送來的那些通俗易懂的書後,腦子好像也跟著退化了,竟只愛挑些輕鬆不費腦的書來看,這樣不好,不好。」

  李二一愣,竟是無言以對。她這是在怨他,把她養傻了?

  回想起下午被自己養得有幾分呆愣的小兒子,太宗突然自我懷疑起來,他是不是太溺愛孩子了?

  感情他一手帶大的孩子,都容易變傻?

  為了證明自己不傻,也不會把人帶傻,晚上,太宗挨在徐慧身邊,耐心地給她講解《周易》。

  他的講解生動有趣,形象易懂,竟似把那深奧拗口的古文說活了一般,讓徐慧不禁感歎,「陛下,我忽然覺得您好厲害……」

  「那是,」李二翹起了鬍子,十分得意地說:「也不看看朕是誰!」

  徐慧略窘地看著他,心想,陛下要是不說這句話,本來可以顯得更厲害些的……

  不過為了防止太宗當場吐血,徐慧生生地把這句話憋在了肚子裡。

  三天過後,太宗一早起來,忽然緊張地抓住徐慧,問她身體好了沒。

  好像徐慧身負重傷似的。

  她一頭霧水,「陛下,妾身並無不適。」

  太宗有幾分著急,又不知如何解釋,「朕是問你……問你那個!」

  「嗯?」

  「就是朕沒有,你有的那個!」

  徐慧幽幽地看向了太宗的胸口。

  「朕說的不是這個!」太宗突然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老臉一紅,細聲道:「朕是說……你的月事完了沒……」

  徐慧恍然大悟,低聲答道:「嗯,都乾淨了……」

  「好了就好!」太宗興沖沖地拉她起身,「走,咱們去拉弓!」

  「誒?」被拖著走的徐慧吃驚道:「可是,我不會……」

  她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別說拉弓了,摸都沒摸過。

  「知道,朕教你。」經過教徐慧游泳的事情後,太宗現在特別喜歡教她學東西。

  特別是徐慧不擅長的。

  這樣才能顯得出他堂堂大唐天子的威嚴嘛,哈哈哈哈!

  李二特別自得地想。

  到了校場上,就見宮人呈上兩張截然不同的弓。

  一張小得可愛,不過半臂長短,瞧著就像小孩子的玩具。

  而另一張大弓,足有六尺長,喚作「巨闕天弓」,乃是太宗年輕時隨身兵器中最稱手的一件。

  傳說陛下年輕時力大驚人,「巨闕天弓」一出,立馬嚇得敵軍屁滾尿流,作鳥獸散。

  可如今……

  王德和吳庸在旁看著校場上的兩人,眼中不免有幾分擔憂。

  好幾年沒拉過這張大弓的陛下,您確定不是……來丟人的?

  若擱在平時,已是不惑之年的太宗自是輕易拉不起這張大弓了。可是現在能一樣嗎?

  小美人兒就在旁邊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他。這可是他拉弓射箭的源動力啊!

  察覺到徐慧的目光,太宗一下子就渾身使勁兒,好像穿越回了二十年前。舉起大弓,用力一拉,朝著遠處的靶子一射,「嗖——」的一聲,中了!

  在場眾人紛紛鼓起掌來,太宗卻不理會,只是扭頭直直看向徐慧。

  徐慧抿唇一笑,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裡,皮膚白皙得有些透明。

  「陛下英武,徐慧佩服至極。」

  她這話誇讚是真,卻有三分應付的成分在裡頭。

  如今徐慧算是看明白了,陛下這樣苦心安排,她要是不誇上太宗兩句,免不了要被怨念上一天。那就太不值當了。

  不如輕飄飄兩句話,哄他開心,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省了麻煩。

  太宗聽了果然很高興,剛剛逞能時抽的筋都不疼了,興沖沖地跑過來教她拉弓。

  與游泳不同,徐慧對拉弓射箭是真沒什麼興趣。她這雙手原本就是用來寫字畫畫的,嬌嫩得很,哪裡是個練箭的材料。

  可他特意畫了圖,讓人給她制了符合她身材比例的弓箭,瞧著費了不少的心,她總不好辜負了陛下這番情意。

  於是徐慧順從地被他自後攬在懷裡,擺出拉弓的姿勢來。

  「放鬆些,對,就這樣……」他擺弄著她的手指,微微彎下腰來,嘴唇幾乎貼著徐慧的耳朵,弄得她癢癢的,卻不好躲開。

  「好了,用力拉,然後對準靶心……」他扶著徐慧的雙肩,幫她瞄準後,說道:「鬆開手試試看!」

  徐慧手一鬆,弓是出去了,可是直接掉在了地上。

  圍觀的吳庸等人看了都想笑,但見太宗眼風一掃,所有人都立即乖覺地閉上了嘴巴。

  呵呵,誰敢笑話他家慧兒試試看?

  先問問他的弓答不答應。

  倒是徐慧自個兒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地同他講,「好難喔。」

  「不急,慢慢兒來。」太宗溫柔地道:「你先學著,等到了冬天,朕去狩獵的時候,就可以帶上你了。」

  「冬狩?」

  太宗頷首,「去年憊懶,便沒出宮打獵,今年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

  見徐慧點頭,王德等人不禁在旁腹誹道:陛下騙誰呢!分明是想出宮泡小姑娘!


第66話

  比冬獵更早到來的,是晉王的生日。

  說好了今年不要大辦,太宗就真的沒大宴後宮,就在甘露殿裡擺了一桌,叫了薛婕妤和徐慧,還有晉王的胞妹晉陽。統共他們五個,和上回吃鍋子時一樣。

  既然是過生日,自然要送禮物。太宗送了晉王十匹貢馬,薛婕妤送了一套孤本,晉陽送了兩個親手繡的香包。輪到徐慧,她送了晉王一幅字。

  晉陽和她相熟,就打趣徐慧,「徐姐姐未免太敷衍了些吧,你每天都要練字,隨手抽一張送給九哥就算完了!我為了給九哥做香包,可是準備了好些日子呢。」

  徐慧是後妃,送晉王東西,那叫「私相授受」!當著陛下的面送,那也就罷了,還能送什麼太費心的不成?

  眾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晉陽是在逗她,便都沒當回事。

  「公主真是冤枉我了。」徐慧柔柔笑道:「我為了寫這幅字,可是練習了十餘年呢!」

  晉陽聽她這麼說,真是憋屈的要死——她統共還不到十歲呢!想不到徐婕妤竟然這樣耍賴!

  這種調戲別人不成反被調戲的感覺,好想哭!

  晉王也想哭,他特別喜歡這種小範圍的聚會,讓他有一種被家人關愛著的感覺。比起往年一群人湊在一起,心口不一地說些漂亮話,實在無趣得緊。

  送完禮物之後,宮人呈上精緻的糕。乳黃色的糕蒸得柔軟香甜,兩個小姑娘吃得尤其開心。

  在唐朝,糕是非常精美的主食,一般老百姓只有節令的時候才能吃。於皇家而言,卻不是什麼稀奇的吃食,禦膳房的大廚用麥面、米粉混著揉好,放到大蒸鍋裡一蒸,費不了多少力氣,轉眼間香噴噴的冒著熱氣的糕就做好了。

  晉王的生日過後沒多久,徐慧的生日就到了。

  她生日那天,杜掌膳也呈了冒著熱氣的糕上來。結果出乎徐慧意料,今天的糕格外難吃,硬的跟石頭一樣。

  徐慧強忍著嚼了嚼,嚥下一口就不肯再吃了。

  太宗特別失望,輕皺著眉頭問她,「怎麼,不好吃嗎?上回雉奴生辰,朕看你喜歡,才……叫人多做了些。」

  徐慧誠實地回答,「嗯,特別難吃。還是吃麵好了。」

  李二默默地淚流滿面。

  晚上臨睡前,徐慧輕聲叫他,「陛下?」

  太宗正在脫衣服,聞聲也沒抬頭,就隨口「嗯」了一聲。

  「我的……禮物呢?」她記得陛下說過要送給她一份特別的禮物的,可是眼看著她的生日都要過去了,也沒見他送她什麼呀!

  「朕後悔了,不給你了。」他像個孩子似的,賭氣地說。

  徐慧好笑道:「什麼樣的奇珍異寶,竟讓陛下不捨得了?」

  他脫了衣服上床來,像只被遺棄的大狗般,可憐巴巴地說:「朕的貞操算嗎。」

  「噗……」徐慧難得沒形象地笑了出來,露出兩個甜甜的小酒窩,「陛下,您的笑話真好笑,這個禮物不錯。」

  「誰跟你開玩笑了?」李二幽怨地望她一眼,輕哼道:「不稀罕就算了……」說罷鑽到被子裡去,今天連書也不看了,就要睡下。

  徐慧忙放下手中的書,輕輕推了他一把,「陛下等等再歇,先熄了燈罷。」

  她睡在裡側,熄燈不便,床帳子裡放燈又不安全,一直以來都是他負責熄燈的。

  最近太宗被調教地愈發乖順起來,鬧著小脾氣的同時還挺聽話,乖乖下地吹滅了蠟燭。

  殿內瞬間暗了一截,卻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夏日裡軒窗半敞,月光伴著晚風柔柔地傾瀉進來,撒落一地銀輝。

  月夜正美,太宗卻莫名看得有幾分心煩。他隨手將遮光簾帳一扯,頓時與世隔絕,形成了一個獨屬於他們兩人的小小天地。

  「慧兒……」他抓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捧到手邊,挨個指頭輕吻。

  徐慧被他弄得有些癢,低低地笑,「陛下別鬧了……」

  他卻糾纏地愈發厲害,順著她嬌軟的玉臂一路輕吻,直至印上徐慧的唇。

  她被他壓在身下,雙眸緊閉,不自覺地輕輕發顫,像是晨風中的花兒,待人採擷。

  太宗按著徐慧的肩,輕撫著試圖讓她安定下來。安撫了沒幾下,便染上幾分情慾的味道,情不自禁地剝落她薄薄的衣衫。

  「陛下……」她模模糊糊地喚他,嬌柔婉轉,一聲聲直直地撞到他心尖兒上。

  太宗只覺得怎麼疼愛她都不夠,恨不能將她生吞下肚,或是嵌入骨髓,永不分離。

  「朕想要你。」

  他鼓足勇氣,終於說出這句話來。一顆心砰砰直跳,好似隨時都要蹦出來。明明那麼大個人了,卻好像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般,緊張的不行。

  她不答,只是在他的撫弄下低聲哼哼著,聽得太宗血脈噴張。他撥開她的上衣,埋頭其中,含糊地催問她,「行嗎?」

  徐慧冰涼的小手,輕輕勾住太宗的頸,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他興奮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在半明半寐的寢帳裡,像是條眼冒綠光的狼。

  這樣的架勢,難免有幾分嚇人。徐慧有幾分退縮,本能地將雙手護在胸前。

  春光正好,太宗自是不依。雙手拉開徐慧的腕子,滿含柔情蜜意地同她說:「慧兒,你這樣美,又何須遮掩。」

  幾個月來,她的身體在他的調教下愈發敏感起來。相比於頭一回親密接觸,徐慧胸前的兩隻小饅頭鼓起許多,像是即將成熟的蜜桃,猶然帶著幾分青澀,對男人而言,卻已是致命的誘惑。

  在得到徐慧的許可後,太宗這一回大著膽子,將手伸進她的睡褲。

  她羞澀地扭動起雙腿,不肯叫他輕易得逞。

  帶著剝繭的大手在光滑如絲的大腿上肆無忌憚地遊走著,帶著幾分強硬,卻叫人討厭不起來。反倒隱隱……有些期待?

  徐慧被自己這個想法羞紅了臉。難怪出嫁前母親不讓看那種書,當真是看不得的,好好兒的姑娘家,都被教得生了綺念。

  但說到底,此時此刻,徐慧心裡還是害怕佔了多數。聽說女子破身時會很疼,年紀小的女孩子尤甚。她一方面希望成為真正的宮妃,另一方面,心底卻隱隱有些擔憂。

  她太小了,不僅年紀小,身子也柔軟嬌弱。她……當真承受得了高大健壯的陛下嗎?

  好在太宗對徐慧十分耐心,左右已經等了那麼久,其實他並不急於這一時。他對待女人,向來不喜歡強迫,你情我願才好。既然抱著和徐慧做長久夫妻的打算,那便更是如此。在床榻上,不能只急著解決自己的需求,要讓她也開心才好。

  既然喜歡她,就該尊重她。

  太宗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徐慧心裡害怕,太宗心裡也隱有擔憂。他那物什有多大,他自是再清楚不過,只怕會傷了徐慧。他只得伸出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她敏感處輕探著,讓她習慣些才好。

  可是頭一次發展到這一步,徐慧事到臨頭就後悔了,夾著腿不讓他再進去。異物侵入的感覺,不但不好受,而且十分羞恥。即使那人是朝夕相處的陛下,她現在……還是做不到。

  「你這壞丫頭……」他被她折磨得不上不下,身體某個部位簡直要裂開一般。赤裸的上身難受的冒出一層薄汗,在黑暗中有種雄性健碩的美。

  徐慧楚楚可憐地看著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太宗心中一軟,掰開她的腿,柔聲哄道:「你別動……朕不會傷害你的。」

  說著便撐在她身子上,將那羞人的東西塞到她兩腿之間,前後磨蹭。

  徐慧羞紅了臉,只覺自己就像那砧板上的魚,只能任他擺佈。原本冰涼的雙手,早已灼熱得隱隱冒出汗來……

  等到他終於結束,輕輕趴在她身上時,徐慧長長地鬆了口氣。可與此同時,身體裡竟有種空虛失落的感覺,好像方纔的激情,還遠遠不夠……

  經過晚上這麼一茬,徐慧早就把什麼生日禮物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還是第二天王掌史和杜掌膳她們說起,徐慧才想起這麼件事兒來。

  幾個宮女裡頭,有個叫玉荇的,性子活絡些,在宮裡頭結交了不少兄弟姐妹,消息最是靈通。徐慧用完早膳,在看秋裝的花樣兒時,就聽玉荇在旁說:「昨兒個婕妤生辰,各宮都送了好些東西過來,唯獨不見陛下送什麼,當真奇怪。」

  各處送來的珍寶如流水一般,都是要在門口唱了名才能登記入庫的。可徐慧身為陛下的寵妃,唯獨沒有受到陛下的賞賜,此事的確透露著古怪。

  「好幾個宮的姐妹都瞧瞧地向我打聽,問我陛下賞了婕妤什麼呢!我說不知道,她們還不信,說我藏奸。」

  杜掌膳「嗤」了一聲,挑眉道:「她們懂什麼呀?陛下送咱們婕妤的,是心意。」

  心意?

  徐慧看著她,忽然心裡發虛。

  昨兒晚上,床鋪被他攪合得一片狼藉……早上收拾的時候,該不會是被她們發覺了吧?

  徐慧臉上發燙,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什麼心意呀?」

悠于 2015-10-25 13:26

第67話

  杜掌膳哈哈笑道:「婕妤糊塗了不成,落進自個兒肚子裡的東西,倒問起我們來!」

  徐慧被她說得一頭霧水,一臉驚訝不似作偽,「杜掌膳,你在說什麼呢?」

  「啊?」杜掌膳也懵了,「您還真不知道?」

  見徐慧輕輕搖頭,杜掌膳的神色變了一變,好像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樣子,特別無語地說:「昨日您吃的那碟糕,那可是陛下親手做的。誒……?難道陛下沒有告訴婕妤嗎?」

  徐慧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低聲道:「不好了。」

  「怎麼了?!」杜掌膳緊張道:「莫不是陛下沒做熟,讓婕妤吃壞了肚子?」

  徐慧抬起眼睛,後悔地說:「昨天……我好像同陛下說,那個糕特別難吃來著……」

  「什麼?!」此言一出,在場的宮人們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平日裡都是被人伺候慣了的。難得親自下廚討一個小女子歡心,得到的回報不是以身相許也就罷了,竟然是——特、別、難、吃?!

  「陛下是不是生氣了?」王掌史最怕太宗生氣,頭一個問的就是這個。

  徐慧回憶了一下,他昨晚好像是有點反常,不過生氣啊、鬧彆扭什麼的倒談不上。

  「應該沒有吧……」

  就算是有氣,經過床帳間的那麼一磨合,早也都消的煙消雲散了。

  今早上收拾床鋪的玉蓉自認為最有發言權了,不過見徐慧一直給她使眼色,玉蓉非常識相地沒有參與到這場八卦中來。

  徐慧越想越覺得不好意思,昨天她吃到那麼難吃的糕,就應該想到是他做的才對。陛下一番苦心,卻叫她辜負了個徹底,實在是不應該。

  她決定補償太宗一下。

  下午去甘露殿當值的時候,徐慧特意帶上了自己做的糕點,獻與太宗。

  這 還是她頭一回主動往甘露殿帶東西。按理說親自給陛下送吃食,這都是妃嬪爭寵用爛了的老梗,太宗早應習以為常。可是徐慧送來的東西就不一樣,太宗見她身旁的 玉藻提著食盒進來,別提有多高興了。從王德等人的視角來看,若不是瞭解陛下對徐婕妤的寵愛,還以為他是看上了玉藻呢!

  「快呈上來。」太宗笑道:「慧兒長大了一歲,就是不一樣了,愈發的懂事了。」

  徐慧輕輕抿唇一笑,有點兒不好意思地退居一旁。

  吳庸碰上食盒,打開了就要試,被太宗一個淩厲的眼風掃了過去,「幹什麼呢?」

  吳庸一愣,正尋思著呢陛下這是怎麼了,驗菜不是再也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嗎?好端端的,為何要罵他?

  王德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了吳庸一眼,忙上前道:「還愣著做什麼呢,邊兒去!徐婕妤送來的東西,還要你來驗不成?」

  吳庸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退到一旁。他知道徐婕妤得寵,可……就算是四妃送了東西過來,那也都是要驗的,他只是按照規矩辦事而已,真是無辜得很吶!

  他委委屈屈地看了徐慧一眼,心中暗罵自己不會做事,希望徐婕妤不要生氣才好……

  可惜事與願違,接收到他的目光後,徐慧突然站了出來,柔聲道:「陛下,就讓吳公公驗一下吧。您信得過徐慧,可一旦中間出了什麼差錯,誰都不好交待。」

  此言一出,王德悄悄地鬆了口氣。

  他話雖那麼說,可那只是給徐慧面子。他心裡頭還是怕出了什麼岔子,有損龍體。

  徐婕妤能這麼說,那就是再識大體不過了。

  徐慧的話,太宗向來聽得進去。果然,他毫不遲疑地點了頭。在吳庸驗糕點的時候,眼睛直直地望著徐慧,眼底的柔情蜜意彷彿要溢出來一般,淹沒整個殿堂。

  她說的對,想殺他的人太多了,如果有人利用徐慧殺他,定會事半功倍。這樣的結果是誰都不想看到的。

  他的慧兒真是個難得的可人兒啊……

  太宗正沉浸在自己腦中的幸福世界裡,卻不知一旁的吳庸卻是遭了大罪。等吳庸試過毒,確定無誤之後,太宗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糕點放到嘴裡。

  徐慧有一雙巧手,做的點心一向很好吃,他是知道的。

  只是……

  這一次,好像例外了。

  點心入了嘴,不說入口即化,起碼也不該像現在這樣硬邦邦的像石頭一樣才對。

  太宗牙口不好,根本咬不動,想吐出去,又怕徐慧難堪。

  可怕的是徐慧此時正看著他,一臉期待地問:「陛下,好吃嗎?」

  這……要他怎麼回答?

  這碟點心,簡直和好吃二字無緣啊!

  可是看著她那張天真爛漫的小臉兒,神情溫柔而專注地望著自己,心裡柔軟得任她揉捏的李二,根本就沒辦法說出「難吃」二字。

  「好吃。」他強顏歡笑,將整塊糕點生生嚥了下去,如同吞了一塊石頭進肚。

  見徐慧臉上露出不信的表情,太宗連忙去拿第二塊,緊接著第三塊,第四塊……

  「陛下別吃了……」徐慧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徐慧知道自己做的點心很難吃,可陛下……您為什麼不說呢?」

  太宗就愣住了。他把閒雜人等打發下去,對徐慧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見徐慧不動,他便從禦案前走了出來,來到她身側。

  他彎下腰,輕輕握住她的雙肩,溫柔且憐惜地問:「慧兒,你這是……為何?」

  她別過眼睛,不敢看他,聲音悶悶地說:「徐慧以為,陛下會說我做的點心很難吃。這樣,徐慧便可以傷心回來了。」

  太宗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是什麼意思。明白過來之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肚子都疼。

  他揉揉她的頭髮,寵溺地說:「慧兒,你真有趣。」

  想必她是知道了昨天自己親自下廚的事情,覺得他這樣辛苦卻被她吐槽,心裡過意不去,這才想出這麼一招,讓他也來糟蹋她的心意。

  可……他怎麼會呢?

  又或者說,怎麼捨得呢。

  他寧願自己吞石子兒,也不肯讓她有一點點的不如意啊。

  這個傻丫頭……

  可此事看在徐慧眼裡,卻是另一番光景。

  在她看來,傻的是陛下。

  明知道點心難吃,還一連吃了好幾塊,這不是有病是什麼?

  只不過,讀過幾本情詩,又被調教了這麼久的徐慧隱隱知道,他不是傻,他只是……願意。

  徐慧有些無措,她後悔自己剛才沒早點攔下他,讓陛下平白遭了那麼些罪。

  太宗卻不以為意,他見徐慧有些消沉的樣子,伸手在她嫩滑的臉蛋兒上輕輕一捏,笑吟吟道:「行了,放心罷,朕不會怪你的。快回去幫朕抄摺子,晚上帶你去瞧一齣好戲。」

  徐慧小聲道:「我不怕陛下怪我……」

  太宗意外地看著她,「那你怕什麼?」

  少女的低語在空曠的大殿裡,顯得格外清晰,「我怕陛下傷心。」

  沉默。

  長久的沉默。

  太宗忽然牽起唇角,極其清淡的一笑。

  這個孩子啊,終於肯對他上心了。

  他攬住她的小腦袋,俯身在她飽滿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只覺心中有暖流湧動,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溫暖熨帖。

  「朕不傷心,朕……很高興。」

  他是真的很高興,一個下午都有些飄飄然。到了傍晚,就帶徐慧往甘露殿的小廚房走,拉著她和麵。

  「這是做什麼?」徐慧好奇地問。

  「做蒸餅,給兕子他們送去。」太宗朝她眨眨眼睛,「受你啟發,朕想出一個好主意。」

  徐慧有種不好的預感,「陛下不會是要……」

  坑孩子吧?!

  太宗捋了捋鬍須,故作神秘地說:「噓,不要說出來,你懂的……」

  當天晚上,太子、魏王、晉王、晉陽公主、高陽公主處,都被送去了一大塊據說是陛下親自所做的蒸餅。

  經過前段時間那麼一鬧以為耶耶不愛自己了的太子感動得熱淚盈眶,就差跪著接過那塊蒸餅了。結果吃了之後,他是真的給他耶耶跪了……

  這蒸餅裡一定有毒!

  不然為什麼會這麼這麼難吃……

  與此同時,魏王、晉陽和高陽他們那裡也好不到哪裡去。只因這蒸餅是陛下親手做的,就算難吃得像一坨翔,他們也得感恩戴德地吃完。

  一個渣渣都不剩才行。

  高陽性子沖,是第一個找來的,說是謝恩,眼珠子差點兒沒瞪得掉出來。

  高陽走後,太宗哈哈大笑,將剩下的蒸餅隨手送給王德等近身侍者。

  蒸餅就是一種用籠屜蒸熟的麵食,與饅頭不同的是,裡面可以加入各種餡料。太宗加了什麼,徐慧看得一清二楚,其內容之可怕,簡直不堪回首。

  見太宗坑完娃又要坑身邊的人,徐慧看不下去了,頗為頭疼地問:「陛下對幾位公主皇子向來恩寵有加,緣何為難他們?」

  太宗蔫兒壞地笑著,看著王德吃完,悠悠道:「……這就是愛嘛。」

  好不容易才將蒸餅嚥下去的王德,頓時被陛下的愛嚇得噴了出來。


第68話

  夏天帶著徐慧沒有完全學會游泳的遺憾悄悄溜走,不知不覺間,天氣涼了下來,入秋了。

  今年的秋天收成格外的好,各地紛紛向朝廷報喜。不知是官員們有意為之,還是當真上蒼降福於大唐,往年的「多事之秋」,今年卻是風平浪靜。沒有氣象災害,沒有宵小造反,太宗一時間得了閒,內心輕鬆加愉快,就興起了帶徐慧出宮逛逛的念頭。

  他特意選了休沐日的前一天,下朝後就帶她出去,這樣他們就可以在長安城玩兒兩天,還能在宮外住一晚,簡直不能更幸福。

  太宗覺著吧,他和徐慧的相處太平淡了,簡直就跟老夫老妻一樣,難怪徐慧對他提不起興趣。他就得多帶她出來玩兒,趁著自己還走得動,多給她的青春年華留下一些美好回憶才是。

  呸……不對,怎麼想著想著,好像他半條腿已經邁進了墳墓似的。

  他家慧慧都說了,他不老,一點兒都不老。

  都怪長孫無忌那廝胡說八道!

  「陛下?」見太宗出神,徐慧輕聲喚他。

  「啊?」

  「已經出了宮門了。」徐慧嬌笑道:「咱們去哪兒呀?」

  她在家中時,採買的事都有底下的下人來做,除了隨著父親遷徙之外,徐慧還真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

  長安城裡實行坊市制度,這她是知道的。可是坊長什麼樣,市長什麼樣,她就真的不大清楚了。

  太宗笑道:「咱們先去客棧落腳。今天去東市逛逛,明天再去西市。」

  「好呀。」西市胡商雲集,小販居多,魚龍混雜,主要面對普通老百姓開放。原先徐慧還擔心太宗自恃身份高貴,不會混跡於市井小民之中,卻不想他不但毫不在意,還主動提出去西市,當真是叫徐慧歡喜至極。

  到了客棧,時間剛過正午。因為太宗說明瞭晚上要去西市,他們一行人便在西市落腳。

  可事情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順利……

  馬車抵達客棧外後,徐慧挽著太宗,王德跟在身旁,三人率先進了大堂。

  掌櫃的見他們雖著普通錦緞,儀容卻是非凡,心知這是遇上了貴客,連忙親自出來迎接。

  太宗剛滿意地捋了捋小鬍子,就聽掌櫃的要死不死地說:「客官您可來得巧,上房統共只餘兩間了,您與令愛正好一人一間。只是委屈了這位客官,只能在普通間擠一擠了……」

  王德一聽這話,臉色立即變了。還擠一擠,擠你個頭,這掌櫃的腦袋被們擠了吧!!

  掌櫃的嘴皮子溜道,說話太快,王德阻攔都來不及。一看身旁太宗的臉色,果然已經差到了極點……

  完了完了,陛下要動怒了!

  短暫的錯愕後,徐慧便洞穿了眼前微妙的氣氛。她剛要開口解釋,卻見太宗失魂落魄地轉身出了門。任由掌櫃的在身後怎麼喚他,他都不肯回頭。

  徐慧和王德連忙追了上去,王德怕被踹,不遠不近地跟著。徐慧才不怕,直接追上去扯住他的袖擺,輕輕地搖,「您怎麼不等等我?」

  太宗深吸口氣,低聲道:「換一家住吧,這家掌櫃太吵。」

  「好。」徐慧微微一笑,眉眼彎彎。

  等到了下一家客棧,不及掌櫃的開口作死,王德便搶先道:「給我們家老爺夫人開一間最大最好的上房!」

  掌櫃的愣了愣,便依言照辦。這一回沒出什麼差錯,一行人總算得以順利入住。

  貼身伺候太宗十餘年的王德,這一回也被太宗關在了門外。王德看著緊閉的房門,真是心酸又無奈。為了陛下,他可真是操碎了心呀……

  也不知徐婕妤用了什麼招兒,晚上兩個人一起出來的時候,陛下的臉色便已轉晴,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隨行的幾人都暗暗給徐慧豎起了大拇指——還是徐婕妤有本事!

  他們邊往外走,邊聽太宗瑣瑣碎碎地抱怨著,「客棧的午飯真是太難吃了,你都沒吃幾口。」

  徐慧溫聲勸道:「不怪他們,是我許久沒坐馬車,出宮時有幾分不舒服。」

  他忙關切地問:「那你現在好些沒有?」

  她點點頭,淺淺笑道:「好了,也餓了。」

  「那就好,朕……」太宗頓了一下,改了口,「我這就帶你去吃好吃噠。」

  徐慧歪頭看他,目光清澈明亮,隱有星河流動,「陛下經常出宮來嗎?」

  「倒也不是經常,一年到頭,總要出來逛上幾回。」太宗看她看得入了迷,走路都不看人。好在他身材高大,在人群中十分顯眼,人人都繞著他走,也沒有撞到過人。

  徐慧頷首,望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街道,輕聲道:「大唐的繁華,當真是要親身體會才能明白。泱泱大國,萬邦來朝。若是今日大唐盛景,能夠永遠持續下去便好了……」

  西市靠近長安城的西大門金光門,金光門是胡商進入長安的第一站,所以番邦商人眾多。徐慧就是看著各色人種穿梭其中,方有此感慨。

  太宗笑了笑,溫柔地道:「明明是出來玩兒的,你卻比我還關心國家大事,慧兒當真賢德。若不是賢妃無過,這位子真應當由你來做。」

  徐慧聞言心中一驚,忙道:「您可千萬不要再這樣說了!」

  太宗知道,徐慧不是膽小怕事,而是心地善良,怕賢妃知道了他這樣想,心裡會難過。他便保證道:「好,朕一定不再說了。」

  關於四妃的問題,他們不止一次地談論過,尤其是長孫無忌擔心徐慧會上位的那段時間。徐慧本人對位分是不太看重的,可是太宗寵她,總是想給她最好的。

  中宮皇后的位子太難,餘下的正一品四妃之位,若是哪個位子空著,他頂著壓力封給她也就罷了。可偏偏四妃都已在位多年,行事小心謹慎,未嘗犯錯,太宗也不忍心平白廢了她們。縱是再無奈,他也不好為了徐慧胡作非為,不然那就是在害她了。

  太宗就想,等過段時間,一定要把徐慧提為正二品。他能為她做多少算多少,斷不能辱沒了她。

  徐慧卻沒想他這麼多,得到太宗的保證之後,她的注意力就放在了街市兩邊的小攤上。

  太宗見她左瞧瞧,右瞧瞧,取捨不定的樣子,便溫和地笑笑,牽住她的手道:「先走這邊,等回來的時候再看另外一邊。」

  徐慧乖乖地被他牽著走,遇到首飾綢緞、文房四寶的攤位,太宗連停都不停。西市裡的品質,他都看不上。倒是有些精巧的小玩意兒,宮中似是沒見過,他才肯駐足把玩片刻。

  一條街走下來,太宗已是收穫頗豐。

  逛集市之前,太宗就同徐慧說過,看中什麼不必客氣,只管說,就差把「朕不差錢」四個字寫在臉上。

  可逛了半天,二百多行,四千餘家,千奇百怪,無所不有的西市裡,徐慧竟然什麼都沒看中。

  「慧兒,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和女人出來逛街,小姑娘什麼都沒買,他卻買了一堆,太宗怪不好意思的。

  徐慧甜甜地笑道:「您買的我都很喜歡。」

  若換了別人說這話,太宗肯定不信。可是徐慧這麼一說,他就不確定了,一時間不免有幾分糾結。

  徐慧小聲說:「其實……我想吃點東西。」她小手一指,不是指向豪華的酒樓,裝潢精緻的飯莊,而是路邊的小攤位。

  太宗驚呆了,「不是吧慧兒,你……」

  徐慧美得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竟然會不嫌棄民間的小吃?

  「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宮裡頭早已吃慣了。」徐慧解釋道:「難得出來一趟,不如吃點民間小吃。」

  太宗也正有此意,以往他一個大老爺們,自己出來也就罷了,想擼串兒就擼,可他今天帶著徐慧出來,想著女孩子矜持,不方便,打算帶她去酒樓搓一頓的,沒想到她竟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只是……

  「你有這個心倒是好的,可外頭的東西難免比不得店面裡的乾淨。你向來喜潔,不會不舒服嗎?」

  「您多慮了。」她的潔癖其實非常輕,就是看得見的髒東西,絕對不碰。至於看不見的,可能並不存在的東西,徐慧從不去多想。

  徐慧都這麼說了,太宗自然不會再客氣。兩個人沿著街買了一堆小吃,最後在一家小小的麵店停了下來,給王德他們各要了一碗麵。

  本來太宗也要給自己和徐慧要兩碗,可被徐慧攔住了,「要一碗就夠了,讓店家給我一個小碗,陛下分一點湯給我就好啦。」

  她的飯量不大,那麼多樣小吃,每樣吃一口就要飽了,更別提再吃麵。儘管一碗麵的錢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可是浪費總歸不好。

  「慧兒真會勤儉持家。」能夠分而食之,這是親近的表現,太宗當然不會拒絕了,反倒十分高興地跟店家要了一個乾淨的小碗,給徐慧倒了點兒麵湯。

  徐慧看著碗裡的清湯寡水兒,默默地看了吃得滿臉幸福的太宗一眼。

  陛下還真是……實心眼兒啊。

  說給湯就只給湯,連一根面都不給她……


第69話

  吃完麵又逛了一會兒,他們便回客棧去了。今晚臨睡前,兩個人都沒看書,蓋著棉被談天。

  因為是在宮外,沒有宮人在外頭值夜。徐慧看著薄薄的梨花木門,目光裡隱隱透著擔憂,「陛下,我有點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他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瞬間瞭然,頗有幾分得意地說:「怕這裡不安全嗎?放心吧,長安的治安好得很,朕每次出宮,睡的比在宮裡還安穩呢。」

  大唐物質精神都極度發達。貞觀初年,全國判處死刑的囚犯僅有二十九人。兩年後,死刑犯增至二百九十人,不過在這二百九十人身上,還發生過一件趣事。

  太宗突然想了起來,就說給徐慧聽,「那年歲末,朕准許這二百九十名死刑犯回家辦理後事,來年秋天再回來行刑。翌年九月,二百九十個囚犯全部歸來就死,無一逃亡。」

  徐慧有些不知道說什麼好,大唐不會輕易判處死刑,犯了死罪的人定是十惡不赦。可他們偏又這樣信守諾言,慷慨赴死。是該贊,還是該歎?

  她輕輕地道:「犯死罪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見李二又是一臉求表揚的表情,徐慧便善解人意地加了句,「多虧陛下辛苦操勞,方有如今的大唐盛世。」

  太宗這才滿意了,摟著她低聲說:「明兒個帶你去東市逛逛,那才叫繁華呢。」

  徐慧有些期待,恨不得眼睛一閉上,一眨眼就是第二天了。

  太宗看出她的表情,好笑地捏捏她的臉,「才過了生日呢,倒像是退了一歲,跟個小孩子一樣。」

  徐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臉往他懷裡埋,不給他捏。

  佳人主動投懷送抱,正中了李二下懷。

  他一臉「你主動的啊」「不怪朕啊」的表情,低下頭深深地吻她。雙手不自覺地遊走在她身上,探入她的衣襟。

  徐慧其實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親親他都要動手動腳的,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親吻嘛?可又問不出口,只好單手抵住他的胸口,防止他的進一步入侵。

  太宗也不想在客棧這種地方要了她的第一次,親親抱抱鬧了一通便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太宗剛睜眼睛,就見徐慧倚坐在床頭,墨色的長髮披散在肩上,目光溫柔地落在他的臉上。

  不著釵環的徐慧,似乎比平時更美。因為剛剛睡醒,眼睛裡還帶著些許惺忪的睡意,懵懂可愛。

  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只要第一眼能看到她,太宗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

  他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溫聲道:「醒了?」

  見徐慧頷首,他輕輕笑道:「別這麼心急,一會兒洗漱完先去吃早點。東市要開還早著呢。」

  她就要起來,被太宗一把拉住,攥住了手,放在手心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揉。

  「還早呢,陪朕再躺一會兒。」

  徐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感覺有點不對勁。

  平日裡他們很少有機會在早上說話,每到休沐日的早上,他就會拉著她在床上多躺一會兒,然後……上下其手。

  見徐慧目含警惕,太宗低低一笑,「幹嘛啊,朕還能吃了你不成?」

  徐慧用眼神回答他:這還真不好說。

  「你這小東西,愈發的學奸了。」自己的意圖被人洞穿,他好笑又無奈地說:「你想不想知道,朕為何如此?」

  徐慧猶豫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在她看來,陛下雖然容易動情,但克制力相當不錯,不該早上比晚上還磨人。

  太宗就把被子掀起來給她看。起初,徐慧還沒看出來什麼,等太宗拉著她的手,放到某處部位之上時,徐慧瞬間雙頰滾燙,好像碰到了燙手的山芋般,火速縮回了手。

  「別這樣嘛,它可想你了……」太宗眨眨眼睛,一臉單純無辜地看著她。

  徐慧受不住他這樣直勾勾的引誘,繞過他就要往床外爬,結果被太宗一把拉住,跌坐在他身上。

  要死不死地正好坐在他那個高昂的地方……

  「陛下……」她求助地望著他,卻忘了誰才是讓她尷尬羞惱的罪魁禍首。

  他掰開她修長的雙腿,挺動腰身,隔著中衣向上頂她。徐慧幾次想逃,都被他緊緊攥住了手臂,絲毫動彈不得。

  這樣的姿勢最是羞人,徐慧只覺得眼睛都沒地方放了,除了看他,似乎哪裡都不合適。

  因為不是真槍實戰,不夠盡興,他用了好久才結束,結果等兩人從房裡出來時,吃早飯已經遲了。要說用午膳,又還太早,就這麼糊裡糊塗地吃了一頓,之後便乘上馬車,往東市去。

  今日徐慧一身品竹色珂子裙,亭亭玉立,嬌俏動人。經過早上那番折騰,她粉嫩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羞怯的微紅,比去年初見時的青澀模樣,更多了幾分迷人風姿。

  太宗喜歡得不得了,在馬車裡又是掐又是摸,氣得一向好脾氣的徐慧,都忍不住在他身上捶打。他皮糙肉厚,不知道疼,由著她打了一路,到了東市才肯撒手。

  馬車停下,徐慧卻不敢立即下去了。她把跟在後頭馬車裡的玉藻叫過來,替她整了整儀容,這才輕輕瞪了太宗一眼下了車去。

  見徐慧一臉「我不跟你玩了」的表情,太宗討好地追上她,幾次去牽她的手,都被徐慧躲開。第四次嘗試的時候,太宗又快又準,抓住她就不肯鬆手了。徐慧掙了掙,沒掙開,也就由著他去,兩人好像平日裡一樣,一點兒都沒置氣。

  其實他們身高上有差距,牽起手時徐慧總是要微微抬起手來。他高大健壯,她嬌小玲瓏,真有幾分大家長領著孩子的感覺。

  可太宗望著她時,眼底的柔情蜜意總是會出賣了他們的關係。這樣的喜歡,這樣的眷戀,不是戀人,又會是什麼呢。

  太宗果然沒有誆騙她,東市因為靠近勳貴聚集地,相比於西市要安靜許多。

  這裡的消費層次比較高,有時候淘到的東西,精緻不下宮中。是以長安城裡的權貴子弟,時常到東市來逛。

  剛走出幾步就瞧見一家賣硯台的鋪子。這方面徐慧可是行家,太宗陪她進去挑了半天,選了兩塊兒好硯才出來。

  走了走又瞧見賣字畫兒的,徐慧眼光頗高,選了一副真跡。作者的名氣不是特別大,但是畫裡的錦鯉遊荷靈氣逼人,她一眼便看中了。

  她對銀錢是沒什麼概念的,結賬的時候才發現這幅畫竟然價值不菲。她有點忐忑地看了她夫君一眼,卻見太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使喚王德付錢。

  徐慧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見她梨渦隱現,太宗只覺得為她做什麼都值了,買!看中什麼都買!

  一連逛了小半個時辰,徐慧夫妻二人都非常盡興,只有王德暗自肉疼。

  錢雖不是他的,可是經過了他的手,他就是心疼。

  唉,都是小時候窮怕了。

  王德內心淚流,默默地跟在後面。

  等到隨行的幾個侍從懷裡都抱不下時,徐慧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仰起頭問他,「我花了很多銀子嗎?」

  「沒有沒有,沒幾個錢!」

  太宗不是哄她,他對人向來大方,隨手賞給魏王的芙蓉園,價值不下於徐慧買的這點兒東西的千萬倍。

  反正銀子這東西,他有的是,只要徐慧開心就好了。

  可徐慧卻不肯再買了,又逛了幾家,只說沒看到特別喜歡的東西。

  太宗就客串起了店員,挨家給她推薦,勸著她買這個買那個,徐慧都沒鬆口。結果等進了一家寵物店,太宗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徐慧的眼睛就直了。

  「我可以摸摸它們嗎?」她細聲細氣地側首問那掌櫃的,好像大一點聲音,就會嚇壞面前的這隻小貓兒一樣。

  能在東市做生意的,什麼樣的富貴人家沒見過?可掌櫃的一眼就識出徐慧一行人的身份不一般,他不敢妄自揣度,就放下身段兒悉心伺候著。見徐慧問起,他慇勤地答道:「夫人只管摸吧,這貓兒才半個月大,溫順的很呢。」

  掌櫃的答應了,太宗卻不許。他攔住她的小手兒,威嚴道:「外頭的東西別亂碰。你要是喜歡,回頭家去,我讓人給你抱兩只好的。」

  徐慧委屈地望著他,輕輕抿著嘴巴,看起來有點可憐。各國進貢上來的奇珍異草非常多,貓貓狗狗各種小動物也不少,可這隻小白貓兒已經入了她的心了,要她怎樣割捨得下?

  太宗怕這小貓來路不正,身上不乾淨,再對她不好,硬著心腸拒絕道:「聽話,回去我就讓人給你挑兩隻模樣乾淨血統純正的,保準比這只還漂亮。」

  掌櫃的一聽就不幹了,幹這行的,貓狗那都是他的親兒子,哪能容得了他人說他兒子壞話?掌櫃的便上前保證道:「老爺夫人請放心,這貓兒身上乾淨的很,您瞧這毛色多正……」

  他話音剛落,忽見門口橫著一個富態的大胖子。掌櫃的愣了一下,正要迎上去,卻見那人抬手止住了他,一臉驚喜地走到太宗身前來,口中問道:「耶耶,您怎麼會在這裡?」

  太宗如見救星,鬆了口氣,拉著徐慧就往外走,「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出去再說。」

  徐慧向來懂事,知道不能暴露太宗的身份,只好由他牽著往外走。臨走前不禁回過了頭,戀戀不捨地望了那小雪團兒一眼。

  唉,若是能養它,她一定就給他起名叫雪團兒……

  徐慧真是越想越悲傷。

  陛下太討厭了……

悠于 2015-10-25 13:26

第70話

  討厭的陛下走出店舖,和他最寵愛的兒子在街上聊起了天。

  本來聊得好好的,誰知因為魏王一句話,太宗突然變了臉色,瞪了李泰一眼。

  就算是深蒙皇恩,李胖兒還是嚇了個半死,忙道:「耶耶要是不願意就算了,青雀不會勉強……」

  太宗當然不樂意了。剛才李泰邀請他和徐慧去他府裡逛逛,若是他一個人出來也就罷了,可他特意帶徐慧出宮散心,去王府多沒意思?

  被瞪了一眼的魏王,很快就明白過來,自家耶耶在陪小妃子玩兒呢,他煞風景了,於是趕忙找了個藉口,匆匆閃人。

  太宗就是喜歡魏王這點,機靈,上道兒。

  留下徐慧一頭霧水,抬眸問他,「魏王這便走了?」

  以往父子倆見面,總要說上大半天的話。

  「你還捨不得青雀不成!」他酸溜溜地說了一句,像個和情郎鬧彆扭的大姑娘。

  徐慧又好笑又無奈,主動牽住他的手,搖了一搖,「咱們接下來去哪兒?」

  李二的臉色瞬間多雲轉晴,笑吟吟道:「去京郊的莊子裡。」

  前幾年,康國遣使獻金桃、銀桃。1太宗下詔,讓人種植了許多。前幾日得到消息,已經結了果子,還是個大豐收。太宗便起了心思,帶著徐慧去摘桃子。

  徐慧是個文人,是個文靜的姑娘家,可她並非清高自傲,不問人間世事的仙子。恰恰相反,她非常喜歡民俗文化,關心民生。所以一聽說太宗要帶她去摘桃子,徐慧像只小猴子一樣高興。

  因為早上被太宗鬧騰的,出發有些晚,和原計劃有所不同。到了莊子裡時,已經是半下午了。徐慧在車裡墊了兩塊糕點倒還好,隨行的侍從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徐慧心善,賞他們點心吃,可坐在車裡的婢女也就罷了,趕車的侍衛要怎麼吃?只能餓著肚子趕路。

  不知是不是餓的,馬車行得飛快。一到地方,徐慧就打發他們下去用飯。

  她也被太宗牽著去吃飯,路上太宗就笑話她,「你擔心個什麼?他們能跟在朕身邊,都是吃得了苦的,哪裡有那麼嬌弱?遲一兩個時辰吃飯又不會餓死。」

  「陛下對身邊人可真是狠心。」徐慧嬌嗔一句,半真半假地責怪道:「那依您這麼說,徐慧長伴君側,也要吃些苦頭才行咯?」

  她性子沉靜,難得這般含嗔帶喜地同他說話,太宗心中滿是柔情,連忙表明心跡,「怎麼會呢,朕心疼你還來不及。至於那些下人——嗯,朕以後會對他們更體貼一些,總可以了吧?」

  「體貼這個詞用得不好。」徐慧輕飄飄地看了跟在太宗身後的王德一眼,嬌聲道:「上回陛下『憐愛』褚大人,這會兒又是『體貼』王公公他們,難免教人多想。」

  此言一出,太宗哈哈大笑起來,王德卻是變了臉色,驚懼不已,「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啊!」

  偏偏太宗在那裡雪上加霜,「王德,不怕,有朕在,徐婕妤不敢把你怎樣的。」

  王德的臉都綠了,一副肝膽俱裂的表情。

  他、他其實……是怕陛下把他怎麼樣啊!

  蒼天可見,他與陛下之間清清白白,沒有半點曖昧啊!

  徐慧見他當真,不由噗嗤一笑,嬌俏地別了下耳邊碎發,婉聲道:「王公公莫要認真,既然出了宮,也鬆快些才好。」

  王德還是那句話,「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太宗體貼地抬起手來,「行了,你也辛苦了,下去用飯吧。」

  王德正要說「老奴不敢」,就見太宗一個眼風掃了過來,好像在說「別纏著朕」。

  這才把人打發了下去。

  莊子裡的廚子早就備好了豐盛的膳食,都是些宮裡面不常吃的農家菜,別有一番野味。向來奉行「食不言寢不語」原則的徐慧,也被太宗帶著說了幾句閒話。

  等吃飽喝足,再午睡已經太遲了,太宗見徐慧精神還好,就直接帶她去後面的地裡摘桃子。

  康國出產的這種桃兒呈燦黃色,大如鵝卵,其色如金,故被稱作金桃。

  從沒見過這樣的桃子,兩人對視一眼,紛紛面露微笑。

  太宗率先摘了一個,擦了擦就地給她吃。徐慧剛剛犯起猶豫,就見太宗收回了手,自己啃了起來。

  「嗯——真甜。」

  原來他知道她不會吃,故意逗她呢。

  陛下真討厭,越來越討厭了!

  徐慧輕輕瞪他一眼,提了提自己手臂上挽著的小籃子,自顧摘了起來。

  可是她不夠高,摘到的桃子不如他摘的色澤好。

  太宗見她瞅著上頭的高枝為難,就道:「朕抱你上去吧。」

  徐慧心中一動,可又有幾分遲疑,「這……要怎麼抱?」

  她以為太宗要像在水池裡一樣,將她托上去。可這裡不是水中,沒有浮力,就算她身輕如燕,也是十分困難的。

  誰知太宗竟頓了下來,拍了拍自個兒的脖子,道:「你騎上來。」

  徐慧傻眼了,誰敢騎在皇帝的脖子上?

  「快啊。」太宗柔聲催促道:「朕蹲得腿都麻了。」

  徐慧向左右看了看,確認王德他們都站得遠遠兒的,扭過頭裝自己不存在之後,這才提起裙擺,跨坐在太宗身上。

  「抓緊咯!」他握住她的小手,慢慢地站了起來。

  徐慧又是害怕,又是擔心,不禁低下頭問他,「陛下,您的腰能行嗎?」

  被人質疑「腰不行」的太宗突然感覺非常沒面子,他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當然能行了!好了慧兒,你不要擔心朕,快點摘吧!」

  她再不快點,他就真的要不行了……

  徐慧點了點頭,人在高處果然不一樣,許是這邊陽光好,果子長得特別喜人。

  「往左邊一點。」她輕輕拍了拍身下的「馬兒」,讓太宗往左邊挪了兩步。

  太宗牌「馬兒」咬著牙,聽從主人的命令。

  徐慧挑了好些個又大又好看的桃子,直到把小籃子裝得滿滿的,才叫太宗放她下來。

  往下蹲不比往上,太宗越往下蹲,腿肚子就越打顫。但他生怕會摔倒徐慧,硬是生生忍了下來。

  徐慧沉浸在親手摘了許多金桃的喜悅中,沒有發現他的不對勁。回宮的路上她還在興沖沖地問,這些果子他們兩個人吃不完,要怎麼分。

  要怎麼分?這個傻姑娘,皇家莊子裡的東西,自然是要貢到宮中的,各宮的主子都有,不指望她摘得這麼一點兒。

  不過皇帝和婕妤親手摘的金桃,份量肯定要重上許多,送人一些,也是一種親近和信任的表現。

  太宗就道:「挑幾個顏色好的,給薛婕妤送去吧。貴妃和淑妃她們那裡你不用管,朕會派人去送。至於先前摘的那些有些發青的,就賞給王德他們。」

  徐慧先前還在點頭,聽到最後一句,不由一頓,「陛下,這樣不好吧?」

  他怎麼能這麼坑他「心愛」的王公公呢?

  太宗應付道:「你不懂,王德就喜歡吃酸的。」

  真是鬼話連篇,這世上哪有人愛吃酸的水果?分明是陛下在欺負王公公嘛!

  回到宮裡,徐慧換了身衣裳,就去藏書閣找薛婕妤了。

  她前腳剛走,太宗就把王德喊了過來,臉色發白地道:「快,快傳太醫!」

  王德大驚,把吳庸打發去傳太醫,將太宗慢慢地扶了下來,讓他平躺在床上,著急忙慌地問:「陛下您這是怎麼了?」

  「朕……朕……」

  「嗯?」

  「朕腿抽筋了。」

  「……」

  藏書閣裡,徐慧給薛婕妤送完桃子,又順了兩本兒好書回去,這才心情愉悅地離去。

  沒想到才出藏書閣,就碰到了晉王。

  兩人相互見了禮,徐慧正要走,就聽晉王道:「徐姐姐是要回甘露殿嗎?」

  按說徐慧這兩天不用當值,該是回清寧宮去的。不過她打算親自去給晉陽送桃子,所以現在,還真是要往甘露殿去。

  見她點頭,晉王笑道:「那太好了,雉奴也要回甘露殿去,正好同徐姐姐一路。」

  因為武才人的事情,徐慧覺得晉王有點拎不清,就不太愛同他接觸。不過想起太宗常說,晉王年幼喪母,心腸柔軟,十分可憐,要她多教晉王一些,徐慧就沒有拒絕。

  路上晉王還說:「薛婕妤也叫我多向徐姐姐學習呢。」

  徐慧輕聲道:「真是折煞徐慧了。晉王有薛婕妤和陛下親自教導,我又能教您什麼。」

  晉王笑道:「徐姐姐過謙了,不說姐姐文采斐然,寫得一手好字,單是上回徐姐姐攔著我,不讓我去找武姐姐,這份心智人品,就足以讓人歎服。」

  徐慧淡淡一笑,摻著幾分無奈。她雖只比晉王大一歲,可是女孩子早熟,總覺得他像個孩子一般,還沒有長大,需要人照顧。

  晉王見她不說話,就自己找了個話題,「對了徐姐姐,雉奴最近聽徐姐姐的,都沒去找武姐姐了。」

  他這話分明帶著幾分邀功請賞的意味,跟他耶耶一模一樣。

  可聽在徐慧耳朵裡,就有幾分不對味兒。

  徐慧沉吟道:「晉王說這話……就是害我了。」

  李治愣了一愣,等回過神來,慌忙道歉:「對不起徐姐姐,是雉奴失言。給徐姐姐惹麻煩了。」

  徐慧搖搖頭,「晉王明白就好。您是在宮裡出生長大的,論起謹言慎行,不當比徐慧差。」

  晉王卻還是道:「我給徐姐姐添了這麼多麻煩,真不知怎麼補償姐姐才好……」

  徐慧見他有心悔過,溫柔笑道:「好好讀書吧。」


第71話

  徐慧到晉陽那裡的時候,晉陽正在挑鏡子。見到徐慧,她如見救星,將徐慧一把拉了過來,問她,「徐姐姐你看,這兩面鏡子哪一個好?」

  徐慧看了看,都是一樣的鏡面,磨得光可鑒人,哪有什麼好壞之分?她就道:「都挺好。」

  「哎呀姐姐,你都沒好好兒看呢。」晉陽把兩面鏡子翻過來,讓她看鏡子後面的圖案。

  一個是海獸葡萄紋銅鏡,一個是靈山孕寶群獸銅鏡,製作精良,圖騰栩栩如生。

  「你原先的鏡子呢,拿去磨了?」徐慧邊看邊問她。

  晉陽頷首道:「銅鏡就是這點不好,過一陣兒就得拿去磨。誒,姐姐你倒是說啊,哪一個好看一點?」

  徐慧淺笑道:「我看都挺好的,左右你照鏡子是看前面,平日裡又不翻過來瞧。」

  晉陽輕哼一聲,佯作妒忌地說:「徐姐姐這話說的輕巧,卻不知自個兒屋裡的那面飛仙鏡有多好看。耶耶偏心,把什麼好東西都送你屋裡去了,也難怪你看不上我這兒的東西了。」

  她要是不說,徐慧還真不知道自己屋裡用的是什麼飛仙鏡。比起外表,她向來更注重實用性。

  徐慧當然知道晉陽是故意逗她,她也不介意,溫柔地揉了揉晉陽的頭髮,替這個患上選擇困難症的小姑娘做了決定,「那就選葡萄紋的吧。」

  「為什麼?」晉陽隨口追問了一句。

  徐慧可以回答她,她覺得那串葡萄看起來很好吃嗎?

  她笑了笑沒接話,回首示意玉藻把金桃拿過來。

  晉陽一見那一小盒金桃就笑了,眼睛瞪得老大,「我說你和耶耶這兩天跑哪去了呢,敢情是出宮瀟灑去了。」

  裝在金團花紋六曲銀盒裡的金桃,一個個色如黃金,模樣喜人。晉陽伸手就去抓,臨進口前問了一句,「洗過了沒?」

  見徐慧點頭,她便一口咬了下去,甜甜的汁水溢在唇齒間,美得晉陽不由笑彎了眼睛。

  她吃完了一個,又去抓第二個,卻被徐慧伸手給攔住了。

  晉陽忙道:「就知道徐姐姐對我最好了,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兕子。」

  徐慧搖搖頭,「小孩子消化不好,不要一下子吃那麼多。」

  晉陽嘟起嘴,瞇了瞇眼睛,「徐姐姐你——越來越老氣橫秋了,像我阿娘一樣。」

  此言一出,說話的人和聽到的人都是一怔。晉陽自知失言,咬了咬舌尖兒,慌忙補救道:「不過兕子還是很喜歡你的……」

  「油嘴滑舌。」徐慧伸出一根纖纖玉指,在她腦門兒上輕輕一點。晉陽故意搞怪,身子往後倒,嚇得徐慧一把把她攬住。

  兩人低低地笑了起來,一室生溫。

  秋天向來極其短暫,徐慧回宮沒多久,就入冬了。

  每逢換季,宮裡都要來人量身做新衣。吃一塹長一智的徐慧專門挑了個太宗不在的時候量身,省得他搗亂。

  晚上兩個人一起從甘露殿回來,徐慧就瞧見一群人在往裡頭搬東西。定睛一看,都是些取暖用品,從狐裘手套到手爐銀炭,太宗心細得叫人連冬天戴的首飾都準備了七八套。

  那些首飾倒也不是什麼名貴的頭面,和她平日裡穿戴的差不多,就是大多嵌上了各色的毛球兒。去年也是這樣,徐慧嫌幼稚,不愛戴,都賞了出去。因為知道是陛下賞給徐婕妤,要徐婕妤戴的,接到賞賜的宮女們沒有一個敢戴的,全都壓箱底了。

  沒想到今年他又送了這些東西過來,也不知安的什麼心思。

  第二天一早她就知道了,趕上休沐日,太宗難得沒有在床上耍流氓,而是把她從溫暖的被窩裡拖了出來,推到妝奩前坐下。

  他親手給她梳妝打扮。

  徐慧閉著眼睛,低哼道:「陛下別以為我不知道……您就是把我當娃娃玩兒呢。」

  她本來還想提醒他,她剛起來沒洗臉,不好上妝的。不過一想到一會兒還得洗了,就沒多跑這一趟。

  他果然沒安好心,白白的粉紅紅的胭脂,不要錢似的往她臉上抹。上完妝又梳頭髮,扯得她生疼。

  徐慧迷迷糊糊地由他折騰,等他玩兒夠了,睜開眼睛一瞧,臉不能看也就罷了,頭上也可怕的很,兩個垂髫髻上,簪了兩個大大的薔薇色毛球兒,耳朵上也掛著兩隻同色的小毛球。

  陛下這是什麼鬼癖好啊……

  徐慧看不下去了,把銅鏡一扣,就開始卸妝。

  她這副鬼樣子,過年都不用畫門神,她站過去辟邪就好了……

  太宗卻是很高興的樣子,似乎很得意於自己的「作品」。

  「這樣顯得喜氣。」他笑呵呵地說。

  徐慧瞪他一眼,重新洗了臉,梳頭髮時問他,「陛下今天打算做什麼?」

  「陪你啊。」

  天氣越發的冷了,太宗倦怠,不愛出門。閒來無事,窩在徐慧這裡一整天,簡直不能更幸福。

  徐慧本以為他就是隨口說說,誰知他還真就在徐慧這裡賴了一整天。吃吃飯,下下棋,看看書,寫寫字,一天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等到天黑的時候她才發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時間好像總是過得很快。本以為有長久的時光可以用來消磨,可是轉眼間,日復一日匆匆過去,竟如白駒過隙一般,不留痕跡。

  好像才剛剛起床不久,就到了歇息的時間。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忽然臂上一緊,被他自背後環住。

  她嬌嗔一聲:「做什麼……該睡了。」

  他卻沒有就此鬆開她,反而把徐慧攔腰抱了起來。

  她低呼一聲,吃驚地喚道:「陛下……」

  太宗好像沒聽見似的,把她往空中輕輕一拋,又穩穩接住,笑嘻嘻地說:「哎呦∼夠沉咯,可以吃了。」

  徐慧輕輕瞪他一眼,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把她當成什麼了,待宰的小豬嗎?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他們之間早已熟稔許多。她這麼一瞪,太宗也不怕了,反倒被勾出幾分火來。

  趁著天黑無人,徐慧的反抗不會那麼大,他又開始上下其手。

  本來平日裡他們都是蓋兩床被子的,今天他卻大著膽子,鑽進了她的被窩……又是親又是摸,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被他玩弄。最可怕的是,他竟低下身子,親她最敏感的地方,差點沒把徐慧嚇死。

  太宗抬首看她,眼中尚且含著迷離,半是調笑半是嚇唬地同她說:「叫那麼大聲,外頭人會聽到的哦。」

  徐慧怕羞,咬著唇不出聲了,卻叫他看得心疼,身子靠過來,帶著薄繭的拇指在她柔嫩的唇瓣上輕輕地揉。

  他驟然離開,徐慧身體裡卻是有種說不出的空虛。但她絕不會開口求他,只是難耐地輕輕扭動身子,太宗便明白了。

  他又低下身去,曖昧地低聲道:「壞女孩,懂得情慾了……」

  徐慧羞得滿面通紅,卻不得不承認,她的身體已經被他調教得越來越敏感,只怕那一日不會遠了……

  這一夜鬧得有些晚了,徐慧第二天醒來時,竟然已近正午。

  從前在家裡時,家裡人起的都早,她很少賴床。到宮裡後也是一樣,徐慧自律,一直覺得起得晚會錯過早上,而早上又可以做許多事情,實在是浪費光陰。

  不過冬日裡……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裡,想要乾脆地起床,還真是有幾分困難。

  再加上她一動,就覺得雙腿酸軟,更是不想起來了。

  王掌史就來勸她,「婕妤躺著吧,陛下吩咐過不讓叫您的。今兒也不用去甘露殿了,您可以再躺會兒。」

  徐慧抱著被子,由於剛醒的緣故,嗓子有一點啞,「怎麼就不用去了?」

  「陛下下了旨意,準備去冬狩了,要您伴駕呢,過兩日就走。這一去要好些日子,可不得好好準備一番?」

  經她這麼一說徐慧才想起來,前些日子太宗是教過她射箭,還說要帶她去冬獵來著。

  她想了一想,輕聲問:「都有誰去呢?」

  王掌史早就讓玉蓉去打聽過了。現在徐慧得寵,她們清寧宮有面子,打聽這點兒消息再是容易不過。

  「四妃都推說身子不好,不湊這個熱鬧。韋昭容和楊婕妤換季的時候病了,所以,也就婕妤您有幸伴駕。」

  徐慧微微一怔,四妃年紀大了,不愛折騰也就罷了,可韋昭容和楊婕妤,分明是有點避著她的意思。

  她忽然發覺自己忽視了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她無意與人結仇,可是在這種後宮裡,是不是已經有很多人在暗恨她了呢?

  宮中以韋貴妃和楊淑妃為首分成兩派,四妃看中的是權,應當是的確無心與她爭寵愛。可韋貴妃手底下的韋昭容,淑妃手下的楊婕妤她們,正是二三十歲的年紀,會甘心獨守空房嗎?

  四妃有子嗣,陛下還會時不時地去探望她們。可是自徐慧得寵後,四妃以下的妃嬪能見陛下的機會,真是少之又少了。

  那她要不要……勸陛下去別人那裡坐坐?

  這個念頭一出,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上回武才人的事情是個誤會不假,可那時候陛下就說過,不許她做這樣的事兒。

  是選擇得罪後宮的女人,還是得罪陛下?

  答案顯而易見,她當然不能得罪與她朝夕相處的陛下了。

  她不怕招人恨,她就怕他生氣,和她鬧彆扭。那個彆扭勁兒,後宮裡沒一個人能趕得上他。

  想起太宗小心眼兒的樣子,徐慧竟情不自禁地笑了。王掌史見她平白笑了出來,還以為徐慧是高興於只有她一個人伴駕,苦口婆心地勸道:「婕妤,您得寵是好的,只是這樣扎眼,只怕要惹禍事上身。」

  「這番道理,你不要同我說,同陛下說去。」徐慧莞爾一笑,「都是他惹的禍水,為何要牽引到我的頭上?」

  她說的一點兒沒錯,王掌史竟然無言以對。

  皇帝專寵誰,冷落誰,那都是皇帝的選擇。為何世人責怪的,卻總是那個寵妃呢?

  王掌史當然沒那個膽子跑去跟陛下說,讓他捎帶上別人一起去冬獵,別讓他們家婕妤那麼扎眼。

  還要不要命了。

  太宗既然這麼做了,想必就是有信心不會讓徐慧受委屈。想來也是,陛下與徐慧同吃同住,又有韋貴妃和楊淑妃在上面罩著徐婕妤,能出什麼岔子?

  一年裡頭,相隔沒多久第二次出宮,徐慧已經沒頭一回那樣興奮了。她規規矩矩地坐在溫暖如春的馬車裡,安靜地看著書。任憑太宗怎樣逗弄她,徐慧都不為所動。

  徐慧嫌他聒噪,正想著怎麼把人趕出去,便聽王德隔著層厚重的簾子,在外稟報道:「啟稟大家,太子殿下求見。」

  太宗掀開窗簾,太子果然就在旁邊。

  「今日陽光明媚,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承乾是來邀耶耶一同騎馬的!」

  太子腿上有疾,不良於行,但他非常喜歡騎馬。許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太子的馬術精良,不輸於常人。

  太宗知道這個孩子要強,每時每刻都急於證明自己,便慈愛地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臨走前他同徐慧交待,「朕去去就回來,你別太想朕。」

  徐慧抬眸睨他一眼,淡淡道:「陛下慢走。」

  總算是能得個清靜了。

  太宗看出她偽裝在平和面具下的不耐煩,輕哼一聲,彎腰下了馬車。

  等到徐慧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隊伍停了下來,開始安營紮寨。

  向來帝王出巡,身邊都要帶上不少妃子,可太宗卻只帶了徐慧一個。他和徐慧的起居早已並在一處,是以特意吩咐下去,不必給徐婕妤單獨安營,同他住在一處即可。

  徐慧向他抗議,表示不滿的時候,太宗竟同她炫耀,「朕這是勤儉節約,勤儉節約你懂嗎?」

  他勤儉節約的下場就是……徐慧狼入虎口啦。

  她只覺得自己像是軟綿綿的麵團兒,但凡落入他的手心,便要任由他捏圓搓扁。這種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徐慧說不上討厭,但還談不上喜歡。

  好在他想起明天還要教她騎馬,適可而止地停止了對她的侵犯。

  學騎馬和學射箭一樣,對於徐慧來說都是老大難。

  平日裡見別人騎馬,因為是司空見慣的場景,她從未覺得有哪裡不對。等輪到自己站在馬邊上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人高馬大」是什麼意思。

  看起來溫馴好騎的馬……怎麼這麼高呀?

  別說讓她自己爬上去了,就是有人把她抱上去,她也害怕啊。

  太宗見了就說:「別怕,這匹黑色的不是你的,這匹棗紅色的小馬才是。」

  徐慧往後頭看去,稍稍鬆了口氣。可是等她站到小馬旁邊時才發現,憑她自己的高度,還是完全爬不上去啊。

  「朕幫你。」

  他看出她的尷尬,輕而易舉地將她托上了馬背。

  徐慧驚慌地低呼一聲,像學游泳那時候一樣,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太宗的手不放。

  卻不知這正合了某人的心意。只見冬日的艷陽下,太宗笑容和煦,紅光滿面地說:「朕先與你共乘一騎,帶你跑幾圈兒吧。」


第72話

  徐慧不疑有他,在騎射方面,太宗是大唐數一數二的好兒郎。

  不過等兩人一起壓著一匹小馬,跑了幾步之後,徐慧就喊了停。

  「怎麼了?」他減慢速度,低頭問她,「害怕?」

  徐慧搖搖頭,她望著身下的這匹小馬,舔舔嘴唇道:「它太小了,我們兩個壓在它身上,會不會太重?」

  太宗沉默,只覺寒風中射過來幾道傷心小箭,紮在自己心尖上,又痛又癢。

  雖說徐慧口中說的是「我們兩個」,可徐慧那麼輕,她這分明就是在……嫌棄他的體重!

  說好的不嫌棄呢!

  他率先下了馬,又把徐慧抱了下來,悶聲悶氣地問:「慧兒,朕最近胖了嗎?」

  自從他說過她不喜歡胖子,他分明有好好控制過體重的。

  「沒有呀。」兩人換上一匹大馬,徐慧方道:「那匹馬太小了,只怕施展不開,委屈了陛下。」

  這話說的就好聽多了,太宗恢復了笑模樣,擁著她越跑越快,越跑越遠。等到徐慧尖叫著要他停下時,太宗才發現身後的人都不知道被自己甩到哪裡去了。

  甩開也好。到了這沒人的地方,太宗只覺得渾身都鬆快了不少。這樣懷抱著美人肆意馳騁,好像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鬥酒賽馬,賞月看花,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真是再也自在不過。

  他長出一口悶氣,駕著馬慢騰騰地走著。寒冷凜冽,冬日的暖陽卻是那樣耀眼,將二人全身披上一層金光。

  「陛下您看……」

  太宗聽到徐慧驚喜的聲音,極目遠眺,只見開闊的草地之上,天空明淨如洗,驕陽明艷,灑遍大地每一絲角落,有種格外壯烈的美。

  如斯美景,佳人在懷,太宗不禁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慧兒,要是每天都能和你這樣在一起,那就好了。」

  他溫柔的低語就響在徐慧耳邊,聽得她微微一怔。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都習慣了他沒正形的樣子。冷不丁的突然這樣正經,她有幾分不習慣,更多的,自然還是感動。

  他對她真的很好。如果說最初進宮時,她還抱著得寵不得寵都無所謂的想法,那麼現在——經過了這柔情蜜意的一年,她再也沒辦法把他鬆開了。

  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讓他離開自己。

  在情場上,徐慧是個完完全全的新手,沒有任何經驗。但或許是天賦過人,她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就算喜歡陛下,想把他一直留在身邊,也不能自降身段,把自己放到很低的位置,卑微到塵埃裡。

  那樣做,只會把他越推越遠。

  她要像現在一樣,不用淩駕於太宗之上,但起碼要和他站在平等的位置。她不靠手段爭寵,她相信自己的真才實學,足以將他吸引。

  這份才女的傲氣,只怕說出來了要讓宮裡的女子笑掉大牙。

  可徐慧就是這樣想的。

  只要做她自己,就足夠讓他喜歡。

  他要是不喜歡……

  嗯,那就是他沒眼光。

  「慧兒,你冷不冷?」

  太宗見她不聲不響的,還以為她凍成傻子了,緊張地問了一句。

  「不冷。」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騙人。」

  太宗話音剛落,忽然俯下身來,側首吻住了她。灼熱的呼吸混雜著清晨的清新空氣一併灌入徐慧口中,就好像冰與火在交融。

  金光萬丈裡,兩人唇齒相依,緊緊貼在一起。難分難捨的樣子,像是頭一回接吻一般悸動,又像是最後一次親吻彼此般,抵死纏綿。

  她盡可能地回過身來,高高抬起雙臂,勾住他的頸。兩個人糾纏在一起,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激烈澎湃的心跳。

  最後到底是徐慧手上沒了力氣,雙臂一鬆,歪倒在他懷裡。

  太宗心滿意足,饜足地舔了舔下唇,笑吟吟道:「小騙子,小嘴那麼涼,還說不冷。」

  徐慧瞬間臉紅,也不知是凍的,還是羞的。

  為了懲罰她說謊,他懲戒似的摟住她,彷彿要將徐慧捏進骨骼裡。

  隔著厚重的冬衣,其實她並不疼,只是被他養得嬌了,故意低聲哼哼著裝疼。太宗見她半真半假的樣子,也就不敢用力了。

  見到遠處侍衛和侍從已經追了上來,太宗不再作弄徐慧,替她整了整衣領。

  方才動情,不免揉亂了一些。他知道她面皮薄,不願在旁人面前出醜。他尊重她,自然要將她的面子裡子都保護得好好的。

  回去的路上,他怕徐慧凍著,就把她嬌小的身子往懷裡一帶,包在自己的披風裡。

  本來一切都好好兒的,誰知馬兒一顛一顛地動著,太宗突然……可恥地硬了。

  若是擱在幾個月以前,徐慧肯定想不到那是什麼,兩句話就被他糊弄過去了。可是現在……上回她被他引著碰過了一回,徐慧就是再傻,也該知道是什麼了。

  「陛下……」徐慧覺得自己好傻,她剛才怎麼會以為他正經了的!

  太宗大叫冤枉,「慧兒,不是朕想那樣的啊,是它自己……」

  「那它不是陛下的嗎?」

  太宗怔了怔,發現自己竟然無從反駁。

  他只好軟磨硬泡,「好慧兒,你不要怪它,它只是太想你了……」

  徐慧聽不下去,制止道:「好了陛下,您別說了!」

  等到下午練馬的時候,徐慧就不要跟他共乘一騎了。

  太宗以為她是嫌棄自己的小兄弟,結果徐慧卻是說:「陛下好不容易出宮狩獵,徐慧就不耽擱您了。趁著天氣好,和太子殿下他們一起打獵去吧。」

  「那你呢?」太宗怕自己一走,她又悶在屋子裡頭看書了,頗有幾分不放心。

  徐慧側首看了正在和長孫無忌說話的晉王一眼,淺笑道:「陛下不是說晉王年紀小,進林子不安全嗎?若是可以,不如讓晉王殿下先教我。」

  「雉奴?」太宗不敢答應,「他不行,他自個兒還是個孩子呢,別再傷了你。」

  「陛下放心,還有長孫大人在呢。」

  太宗瞥他一眼,道:「他?他在朕就更不放心了……」

  「陛下,徐慧不會吃虧的。」恰恰相反,長孫無忌說了她那麼多壞話,她得在他身上找補回來啊。

  太宗遲疑了好一會兒,咬牙道:「好,那朕把王德留下來陪你,有什麼事兒,就叫王德來找朕。」

  徐慧點點頭,目送著他走遠了,也沒過去向晉王和長孫無忌打招呼,而是等著他們過來。

  晉王同她熟絡些,聽說太宗要他教徐慧騎馬,他還很高興呢。他總覺得自己不懂事,欠了徐慧好多情不知道要怎麼還。如今能幫上她一點點忙,真是再好不過。

  一旁的長孫無忌臉色就沒那麼好看了。陛下這是看他不擅長騎射,故意羞辱他嗎?竟然讓他堂堂一代名臣,保護一個小女子的安全,給徐慧做人肉墊子!

  真是,真是……太過分了!

  「徐姐姐你別怕,有我和舅舅在呢。」陽光下的少年面如冠玉,眉眼柔和,「讓雉奴扶姐姐上馬。」

  徐慧還沒說話呢,就聽長孫無忌沉著臉喊道:

  「晉王殿下!」

  「怎麼了舅舅?」晉王回過頭,一臉單純無害地望著他。

  長孫無忌一臉「徐慧身上有毒」的表情,伸出手道:「你別碰徐婕妤,讓我來。」

  徐慧一下子就笑了,平日裡過於清冷的面容瞬間被柔化,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她知道,長孫無忌是不想讓她和晉王多作接觸。他對晉王這個外甥,倒是疼愛有加。

  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教徐慧騎馬的晉王成了陪襯,不遠不近地跟在徐慧馬後。

  長孫無忌牽著馬,慢慢地走著,天知道他有多想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嚇得徐慧人仰馬翻。

  陛下為了她,整個人都不對了。偏生他又挑不出徐慧的什麼錯處,只能靠臆想來勸說陛下。可陛下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哪裡聽得進去?

  長孫無忌的心裡,好像有一團烈火在燒,且越燒越旺。

  「長孫大人,您究竟在怕什麼?」

  徐慧用一種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問他。

  他怪裡怪氣地回答:「怕婕妤從馬上摔下來,摔破了相,回頭被陛下責怪。」

  面對這樣惡毒的詛咒,徐慧低低一笑,「長孫大人對陛下,還真是癡心一片。」

  長孫無忌怎麼聽怎麼不對味兒,不過他來不及深思,輕哼一聲便道:「那是,我與陛下從小一起長大,那是過命的交情。我和陛下打天下的時候,徐婕妤還沒出生呢。」

  徐慧好像沒聽到他話語裡的輕蔑一般,嘴角含著淡淡地笑,竟是誇他,「原先未曾見到大人之前,徐慧對長孫大人當真是滿心敬佩。」

  長孫無忌得意地一翹小鬍子,可隨後,他就察覺徐慧話裡有話,不由頓住腳步,抬眸問她,「那——現在呢?」

  迎著他的目光,徐慧居高臨下,篤定地說:「長孫大人若是再這般恣意妄為,只怕,長孫家將興不過三代,兩世而亡。」

悠于 2015-10-25 13:27

第73話

  「那滿心敬佩,自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淡淡地說著,彷彿討論天氣一般輕巧。

  長孫無忌面色變了又變,許久,方沉聲道:「若是能守住大唐江山千秋萬世,我長孫無忌遭人恨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無論徐婕妤怎麼看,我初心不改,都是為了這片辛苦打來的江山。」

  徐慧淺淺一笑,搖頭道:「漂亮話誰都會說,只是長孫大人,您當真沒有私心嗎?」

  長孫無忌勃然色變,皺眉道:「徐婕妤這是何意?」

  「除文德皇后之外,您對陛下身邊的任何一個妃嬪都不滿意。究竟是為國為民,還是為了一己之私,實在有待考究。」

  「你!」長孫無忌頓住腳步,臉色脹紅。

  跟在後面的晉王察覺不對,趕忙快步走了過來。

  見二人箭弩拔張的樣子,晉王左看看,右看看,上前勸道:「舅舅,您別心急,徐姐姐剛開始學騎馬,慢點也是正常的。」

  長孫無忌卻不理會他,而是無禮地盯著徐慧,沉聲道:「徐婕妤果然並非簡單人物,看來我沒有看錯。若你真是陛下眼中單純無邪的小白兔,那便不會說出這番話了。」

  徐慧柳眉微挑,頗有些不滿意。難道在陛下心裡,她就是只呆呆的小兔子,只會吃草?

  陛下的賬容後再算,徐慧垂眸看向長孫無忌。面對這一代名臣的逼視,她毫不懼怕,而是大大方方地笑著說:「長孫大人當然不會看錯,在你眼中,陛下身邊的女子非奸即惡。除非文德皇后在世,否則陛下就該孤家寡人一輩子,是不是這麼個理?」

  長孫無忌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他想反駁,可發現自己竟無話可說。

  年紀長的,他嫌人家出身不好;年紀幼的,譬如徐慧,看起來什麼都好,可他又擔心人家太過年輕,活得比陛下長。

  按照他的標準,還真是得讓陛下打一輩子光棍兒了。

  「長孫大人想怎樣對付我呢?是繼續在陛下面前挑撥離間,還是從旁下手?」徐慧說得雲淡風輕,「在除掉徐慧之後,您又該怎麼對付陛下的下一個女人?」

  長孫無忌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真是比摺子戲還要精彩。

  他不想承認,可徐慧說得沒錯,陛下身邊不可能沒有女人。回首過去,楊淑妃、陰德妃,齊王妃……這些女人哪一個沒被他攻訐過?

  他能活多久,還能一直這樣不遺餘力地盯著陛下不成?

  其實平心而論,徐慧已經很好很好了。她出身於書香門第,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父親官職不高,為人溫和,看起來也不像野心勃勃的人。

  與其說長孫無忌是看徐慧不順眼,還不如說他是在對太宗的寵妃這個角色不滿。

  如果他當真能成功地讓徐慧失寵,那麼接下來呢?

  說不定陛下的眼光又退化回去,寵起不如徐慧的女人呢。

  想到這裡,長孫無忌略有鬆動,長歎道:「我與徐婕妤無冤無仇,想必徐婕妤現今已恨死我了吧。」

  徐慧搖了搖頭,莞爾一笑,「長孫大人多慮了。徐慧與陛下朝夕相處,我在陛下心中是怎麼樣的人,不會因為長孫大人的三言兩語而輕易改變。恰恰相反,受影響的,可能會是您。」

  言下之意即是,陛下不會相信他,反而會因此而厭惡長孫無忌。受到損傷的不會是徐慧,而是他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如遭雷擊,不可置信地看向徐慧。

  他不想承認這些年來自己的手已經伸得越來越長,可——回想起他做的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越出了臣子的本分?

  他與陛下從年輕時候便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情分,難道就要為了這些個陛下的家務事一點點消磨殆盡嗎?

  世人都說陛下英明神武,虛心納諫,可太宗私下裡是個怎樣的人,沒有人比長孫無忌更清楚。

  他突然開始懷疑,是不是從很早很早以前,陛下就已經在心裡恨起了他?許是礙於當年的情分,長孫皇后的情面,這才一直沒有發作?

  他是不是——真的管得太多了?

  見長孫無忌沉默,一直遲疑著不敢說話的晉王低聲道:「舅舅,其實徐姐姐她……」

  「晉王殿下。」徐慧溫柔地打斷他,「長孫大人看起來很累了,可以請您牽著馬嗎?」

  「好啊。」晉王一口答應下來,從長孫無忌手中接過韁繩,牽著徐慧繼續往前遛馬。

  等他回過頭一看,長孫無忌的身影縮成了一個小點兒的時候,晉王方才仰起頭問她,「徐姐姐,為什麼不讓雉奴幫你說話?」

  徐慧溫和地笑道:「多謝殿下好心幫我,只是長孫大人剛剛被我說動,您若出面,只怕適得其反。」

  晉王后怕地說:「對不起徐姐姐,雉奴不是有意……」

  徐慧沒有說話。這個晉王,她還真是有幾分看不透。說他老謀深算,偏偏他總會做出些蠢事。說他天真無邪……徐慧總覺得哪裡不對。

  晉王應當遠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這樣簡單。

  不過,晉王與她沒有什麼利益的衝突。只要他不像長孫無忌那樣給她招恨添亂,徐慧不介意對他友善一點。

  傍晚太宗打獵回來,都顧不上那邊清點獵物的結果,到處找徐慧,逢人就問:「徐婕妤呢?」

  王德急忙迎了出來,答道:「回大家,徐婕妤遛完馬回來,正在沐浴呢。」

  聽說徐慧安然無恙,太宗總算鬆了口氣。

  長孫無忌那個老混蛋,沒少在他面前抹黑慧兒,要是趁著他不在對慧兒不利就不好了。

  等到放鬆下來,太宗忽然想起——嗯?她在沐浴?

  這樣的好機會,他當然不能錯過了。

  太宗提步便往二人的帳篷走去,可是走著走著,他突然發覺哪裡不對。

  他停下腳步,回過身看王德,警惕地盯著他問:「徐婕妤在沐浴,你是怎麼知道的?」

  王德老實答道:「徐婕妤身邊的玉藻找人打熱水,老奴在旁瞧見了。」

  太宗「哦」了一聲,拉長著臉問:「你沒看不該看的東西吧?」

  王德的膽子都嚇破了,著急忙慌地解釋道:「大家明鑒啊,您就是給老奴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多瞄徐婕妤一眼啊!」

  「算你識相。」太宗得意地一撇小鬍子,彎身進帳。

  他在帳中掃了一圈兒。有女孩子住的屋子就是不一樣,前年來的時候,他還是一個人住,寬敞的大帳裡頭空蕩蕩的,一點兒人氣都沒有。

  徐慧來了就不一樣了,茜紅色的湖綢錦被,色彩艷麗的百蝶屏風,無一不彰顯著女孩兒家的嬌美溫軟。

  整個房間裡都充斥著淡淡的梅香,這樣溫暖的地方,他一回來就覺得高興,情不自禁地唇角上揚。

  「慧兒?」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就往屏風後走。

  屏風之後立即傳來響動,徐慧從水中坐起,有幾分慌亂地說:「陛下,我在沐浴呢,您等一會兒……」

  她話音未落,他已進來了。徐慧想都不想,把手中的布巾一甩,直直丟到太宗臉上。這一個濕布巾打過去,跟個巴掌一樣重,一下子就把太宗給打懵了。

  徐慧見他不懂,心裡也有幾分沒底,小心翼翼地喚他,「陛下?您……沒事兒吧?」

  太宗慢騰騰地將臉上的布巾拿起來,慘兮兮地望著她說:「慧兒,你好狠的心……」

  徐慧趴在木桶邊,小手把著桶沿,小聲道:「誰叫陛下不請自來的……」

  「朕只是擔心你嘛。」太宗作出一臉委屈的樣子來,「輔機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氤氳水汽中,徐慧輕聲道:「沒有,今日我同長孫大人,相談甚歡。」

  太宗有些意外地挑眉,正待追問,卻聽徐慧道:「陛下先出去一下吧,玉藻去拿換洗衣服,馬上就過來了。」

  他的眼睛戀戀不捨地在她身上掃過,徐慧只恨手中沒有多餘的一塊布巾可以用來摔他。

  等換好衣服出來,太宗自告奮勇,要給徐慧擦頭髮。

  鑒於幾次讓他擦頭髮的經歷都不太美好,徐慧就有幾分猶豫。

  就在她這猶豫的當口上,太宗已然拿起乾燥的布巾,在她的長髮間揉捏。

  既然自己的頭髮已經成了他手中的「人質」,徐慧不敢輕舉妄動,只得沒辦法地輕歎一聲,由他作為。

  他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耳邊,聲音渾厚低醇,滿滿都是愛意,「慧兒你不知道,朕在外頭打獵的時候,心裡都擔心死你了。你就是朕的性命,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朕可怎麼辦?」

  徐慧默了一默,輕聲道:「陛下何須如此呢,您外出狩獵,更應當注意安全才是。徐慧就在營帳附近轉轉,不會出事的。」

  太宗搖搖頭,百感交集地說道:「你不懂,朕也是經過今天下午才明白。以往是朕太大意了,以後朕一定好好保護你,不叫你受到任何傷害。」

  徐慧低低一笑,拉住他的手。

  太宗正以為她要主動獻上一個感動的熱吻,誰知徐慧卻是拉開了太宗的手,道:「既然如此,陛下,請您不要再繼續傷害我的頭髮了。」

  太宗:「……」

  他好想哭啊。


第74話

  冬獵結束後,太宗帶著數量可觀的戰利品回宮。

  例年來陛下冬狩回宮時,都會大賞後宮,今年也不例外。若是擱在從前,太宗肯定把最好的毛皮都送給徐慧。可今年沒有,這份榮光,他贈與了四妃。下面的妃嬪,也多多少少的都得了一些賞賜。

  而伴駕的徐慧,只得了與她同位分的金婕妤、楊婕妤相同的東西,沒有半點特別之處。

  宮裡頭就漸漸有人猜測,出去這一趟,徐婕妤是不是哪裡得罪了陛下,失寵了。

  可陛下每天晚上,還是往清寧宮去,雷打不動。

  要說失寵,的確有一人,卻不是徐慧,而是長孫無忌。

  有心人就能看出,以往在朝堂之上,陛下與長孫無忌等人關係親暱,時常在討論政務之餘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可是現在,氣氛突然變得十分微妙起來……

  陛下沒有罰他,也沒有故意反駁長孫無忌的政見。可是就從說話的語氣上來看,陛下的確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在冷落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經過那一天和徐慧的交談,心中多多少少有數,這是陛下隱忍了太久,忍不住在他身上爆發了。好在陛下不是昏君,沒有因為私事誤國。

  只是將來……他長孫無忌死後,陛下還會照顧長孫家嗎?

  徐慧說過的「興不過三代」,好像是一個詛咒,這些日子一直在長孫無忌耳邊迴旋。

  長孫皇后再溫良賢德,畢竟已長眠於底下。以他長孫無忌愛得罪人的性格,若不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只怕沒人會敬畏他,忌憚長孫家吧。

  他考慮再三,決定日後行事收斂一些。畢竟君是君,臣是臣,就算他們認識再久,也是一樣。

  可……他已經將徐婕妤得罪了個徹底,徐慧將來越走越高,會不會和他過不去?

  他必須得想辦法,跟徐慧和好。

  但讓他給徐慧一個小姑娘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好外甥,魏王李泰找上了門來。

  長孫無忌有三個親外甥,太子,魏王,晉王,個個深蒙聖寵。過往長孫無忌仗著自己位高權重,哪一個都不過分親近。尤其是對魏王,由於陛下寵他更勝太子,長孫無忌對他還有幾分不喜。

  不過現在……在朝中局勢這樣微妙的情況下,魏王還肯主動登門造訪,長孫無忌就不好把人拒之門外了。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本以為魏王今日前來是要商議政事,誰知他竟讓侍從抱了隻貓來,也不知是何用意。

  見到長孫無忌一臉奇怪的樣子,魏王笑道:「舅舅有所不知,兩個月前耶耶攜徐婕妤出宮,徐婕妤看中了青雀店裡的這隻貓兒,耶耶卻不讓買。青雀本想著,等著貓兒長大一些,養得活了,就給徐婕妤送去。」

  長孫無忌拉長了臉,死鴨子嘴硬地說:「既然是要送給徐婕妤,那你不去清寧宮,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魏王的意思都這麼明顯了,除了他長孫無忌,還有誰敢這麼不給他面子?可魏王是誰啊,出了名的心寬體胖。

  見自己給了台階,長孫無忌還不下,魏王並沒有生氣,笑容反而擴大了幾分,「青雀是覺得,如今舅舅比青雀,更適合送上這隻貓兒。」

  他沒有明說,可是話中的意思再也明顯不過。

  魏王這是看出了長孫無忌得罪了陛下,正想著法子補救呢。

  李泰本來就得寵,若是他拿這隻貓兒去討徐慧開心,不過是錦上添花。可於長孫無忌而言,意思可就完全不一樣……

  長孫無忌輕輕瞇了瞇眼睛,沉默半晌方道:「只是一隻貓兒,是不是份量太輕了些?」

  「徐婕妤心性高潔,又是長伴耶耶身側,一般的俗物,只怕她看不上眼。」魏王見長孫無忌鬆了口,笑容裡多了幾分自信,「青雀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有這麼多。其餘的,還是要靠舅舅您吶。」

  長孫無忌望著魏王,長長地歎了口氣,「難為你有這個心。」

  這就是收下了。

  魏王謙虛客氣了一番,留下那隻小白貓,告辭離去。

  等出了長孫府,魏王臉色一沉,暗罵道:這長孫無忌真不是個東西,都什麼時候了,還敢跟他拿喬?要不是看這老狐狸還有用,他才不會費心走這一趟……

  卻不知收了東西的長孫無忌,同樣不領魏王的情。

  在他心裡,不僅沒有念著魏王的好,對他多些感激,反倒愈發覺得魏王工於心計,實乃大唐江山的一大隱患。

  若是擱在過去,他定會向陛下提及此事,勸說陛下不要偏寵魏王。可是在經過徐慧的事情後,他還哪敢再多嘴?

  徐慧得寵,魏王得寵,若是陛下寵誰他就去攻訐誰,時間久了,陛下能不厭惡他嗎。

  長孫無忌看著那只表情無辜的小貓,又是長久的歎息。

  翌日他便進宮,托人將小貓送給了徐慧。

  這件事情當然瞞不過太宗。太宗知道後很高興,把長孫無忌單獨留了下來,中午倆人一起喝酒。

  長孫無忌看著面前的酒杯,有些心酸地說:「陛下許久沒找臣飲酒了。」

  太宗一笑,「誰讓你越老越囉嗦,煩人呢。」

  長孫無忌心中淚流滿面,可在太宗面前,他只能強顏歡笑。

  他複雜的表情太宗不知是沒看見還是裝沒看見,只見太宗喝著小酒,笑呵呵地說:「這次的事情你做的不錯,朕本來就想著等那小畜生長大一點,確定乾淨沒病了再送給慧兒,不想倒讓你搶了個先。」

  長孫無忌乾笑道:「陛下謬讚了。臣也是想著,之前對徐婕妤妄加揣測,多有冒犯,這才想著亡羊補牢,還望陛下和徐婕妤海涵。」

  太宗大度地表示:「罷了罷了,朕和慧兒都不是那麼小心眼兒的人。」

  長孫無忌輕輕佻眉,忍住了沒說話。

  徐婕妤他不知道……至於陛下嘛……

  呵呵。

  下午徐慧來當值的時候,臉上浮著淡淡的喜色。

  太宗門兒清,含笑道:「多大的事情,值得你高興成這樣?」

  徐慧嗔怪地望他一眼,嬌聲道:「還不是陛下騙人……說好了回宮後挑只好的送我,這都多久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太宗表示冤枉,「朕本想著等你看中的這只長大一點兒就買來送你的,誰知道被輔機搶先一步。」

  徐慧靜默片刻,輕聲問他,「陛下,不是您提點長孫大人的嗎?」

  太宗立即道:「當然不是朕了!」

  結果等他說完,太宗自己也是一愣。

  對啊,徐慧和長孫無忌不會說起這件事,他也沒有說過,那麼長孫無忌是怎麼知道的呢?

  難道他會算命,算出了徐慧喜歡什麼不成?

  肯定是有人告訴他了。

  是王德?是玉藻?還是……

  「魏王還真是有心。」徐慧淡淡地道:「這樣的小事,難為他還記著。」

  以往太宗若聽到這話,可能還會吃一吃味,彆扭上一小下。可是現在聽著,怎麼感覺哪裡不對呢……

  慧兒好像,不喜歡青雀?

  不該啊,青雀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人又憨態可掬,慧兒怎麼會不喜歡他呢?

  難道是,文人相輕?

  太宗不知道怎麼接話,乾脆道:「總之慧兒你開心就好!」

  徐慧聞言輕輕地笑了笑,溫柔靜好。

  晚上回到清寧宮去,徐慧第一件事就是找小貓。

  太宗臉上滿是醋意,邊換衣服邊問:「名字起好了?」

  徐慧點點頭,不假思索地說:「起好了,就叫雪團兒。」她把軟軟的小貓舉了起來,抱給太宗看,「您看,它多白呀。」

  太宗敷衍地看了一眼,就說:「行了,讓人把它帶下去吧,咱們該練字了。」

  徐慧不動,小聲說:「才剛回來呢……」

  瞧瞧,雪團兒一來,他就失寵了,能怪他不願意讓她養小動物嗎?

  見太宗沉著臉不說話,小鬍子一抖一抖的,徐慧一狠心,將雪團兒交給了玉藻,拉著太宗一起進書房。

  他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邊走邊問她,「你這裡人手夠嗎?要不要調兩個養過貓的小宦官過來伺候你這貓?」

  徐慧本想說夠,可是一想到他們這些人都沒什麼養貓的經驗,怕把雪團兒養壞了,就點頭道:「好,那就麻煩陛下了。」

  太宗沒看她,鋪開紙拿起筆,似不經意地提起,「那你以後可不能有了貓忘了朕……」

  徐慧愣了一下,方輕輕笑道:「好。」

  他猛地抬起頭來,將她盯住,強調道:「這可是你說的啊,不許反悔。」

  說完他才自覺失態,掩飾性地別過了頭,寫起字來。

  「不反悔。」徐慧笑著答應下來,心裡沒太當回事。

  一旁的太宗心中卻是犯起了嘀咕。慧兒的心太軟了,連只小貓都這麼喜歡,要是將來有了小孩兒怎麼辦?兕子不是她親生的,都和她那麼親,要是以後徐慧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在徐慧心中的地位,豈不是要被踢出前十了?

  太宗越想越害怕,生一個退一名,生一雙退兩名,等再過幾年,他家慧兒還會記得他李世民是誰嗎?!

  不行不行,小孩子什麼的得晚點生,他得多霸佔徐慧幾年才行呢……

  太宗在心中為自己的英明決定頻頻點頭。

  可電光石火間,他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問題——

  媽蛋!還生幾個孩子呢,他和徐慧都沒有那個什麼過好嗎!

  他真是想太多了……


第75話

  天氣一日涼過一日,轉眼間已是徐慧在宮中度過的第二個新年了。

  新年之前,太宗總是要忙上一陣兒,才好停朝過年。徐慧肩上的擔子也不輕,要加班加點地整理好太宗這一年的書稿手記,不光是下午在甘露殿當值,幾乎是一整天都要泡在這裡。冬天路上不方便,太宗乾脆就把她留下了,兩人一同在甘露殿住下。

  這可方便了晉陽,沒事兒她便往徐慧這裡跑。剛開始太宗還擔心小孩子家家的會搗亂,要攆她回去,倒是徐慧出面把晉陽留了下來。

  「陛下別看兕子年紀小,人卻聰明得很。整理起書稿來又快又準,字寫得也好看,不比徐慧做的差。」

  見徐慧替她說情,太宗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這下好了,算上晉陽,甘露殿裡一共有王德、褚遂良等三盞巨型蠟燭閃閃發光,害得他都不能好好和徐慧獨處了。

  當然,太宗再忙,他也是人,不管再忙,總要有休息時間。處理好了幾件緊要的大事件後,太宗輕輕打了個哈欠,起身走到徐慧身邊。

  徐慧正在抄一首詩,那是太宗冬獵回來時詩興大發所作。

  現在看來,依舊是太宗的得意之作。

  「烈烈寒風起,慘慘飛雲浮。霜濃凝廣隰,冰厚結清流。金鞍移上苑,玉勒騁平疇。旌旗四望合,罝羅一面求。楚踣爭兕殪,秦亡角鹿愁。獸忙投密樹,鴻驚起礫洲。騎斂原塵靜,戈回嶺日收。心非洛汭逸,意在渭濱遊。」

  「禽荒非所樂,撫轡更招憂……」

  他似是情不自禁地念出最後一句,同時撫了撫長鬚,做出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來。

  嗯,沒錯,其實最後一句,他是寫來討好徐慧的……

  當時他寫好這首詩的時候,徐慧正好不在。為了讓她看到,太宗特別把這首詩放在清寧宮特別顯眼的地方,結果徐慧也不知是看到了還是沒看到,總之沒提起過。

  太宗就有些失望。不過年底事情多,過兩天他便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不想今日,這張手稿卻被徐慧翻了出來,真是巧了。

  他始終記得他去年年初寫的那句「巨川思欲濟,終以寄舟航」,當時被徐慧好生誇獎了一番。

  這一年來在徐慧面前輸得面子裡子都沒了的陛下,決心從頭再戰,在徐慧面前樹立勤政愛民、憂國憂民的高大形象。

  太宗念完了詩,小心翼翼地瞧了眼徐慧的臉色,低聲問:「慧兒,你覺得這首詩怎麼樣?」

  徐慧的目光在他龍飛鳳舞般的筆跡上淡淡掠過,蜻蜓點水似的說了一句,「倒也直白有趣。」

  太宗不死心地追問道:「那最後一句呢?」

  不同於去年的誇獎,徐慧頓了一下,吐出實言:「略顯做作。」

  一旁的晉陽不禁同情地看向自家耶耶,只見原本滿懷期待求表揚的李二,漸漸地,漸漸地,石化了……

  李二心碎一地。

  「為什麼?」他的心好痛,死也要死個明白。

  徐慧抬眸看向他,狐疑道:「……真的非所樂?可在徐慧看來,陛下樂在其中呢。」

  打獵打的歡脫的那幾天,他還想著老百姓是誰了?

  沒看出來。

  「慧兒……」太宗瞇了瞇眼睛,幾乎是惡狠狠地說:「誰把你的膽子喂的這麼肥?」

  徐慧抿唇輕笑,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您啊。」

  李二:「……」

  他痛心疾首地看向徐慧,見徐慧沒有反悔誇他的意思,太宗又轉眸看向自己的女兒晉陽。

  晉陽連忙將半個身子躲在徐慧身後,避開太宗的目光,一臉「耶耶自求多福我幫不了你」的表情。

  心碎的李二默默地回去處理政務了。

  等他把一顆碎得七零八落的琉璃心修好之後,太宗悄悄告訴徐慧,今年元宵節的時候,他可以帶她出宮玩兒,感受真正的花燈節。

  徐慧有些期待,又有幾分不確定地問:「可正月十五,宮中設宴,陛下躲得開嗎?」

  太宗見她喜歡,心中一喜,挺起胸膛打起了包票,「你放心,包在朕身上。」

  不過元宵節還沒到,徐慧就給累了個半死。

  不用於去年剛進宮不久時的悠閒,今年,大大小小的宗親女眷都往徐慧這裡跑。徐慧本想一個都不見,可她母親薑氏頭一個進了宮,特意囑咐徐慧不許貪圖麻煩,不近人情。

  薑氏道:「這些人但凡是去年沒來過的,八成是對你持了觀望之心。見這一年你在宮裡站穩了腳根,才敢放心來巴結你。這樣的人都是牆頭的草,靠不住,也指望不上。所以,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流水一樣地見過她們,就算給了各家權貴的面子了。」

  可饒是徐慧與她們交往時沒有走心,就這麼一個一個地見人,也是很累的一樁差事。

  晚上兩個人疲倦地並排躺在床上。太宗見她這樣辛苦,心疼地握住她柔軟的小手,道:「你若累了,就少見幾個,別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徐慧努力牽起一個笑容,「若是一開始不見就罷了,既然已經開了頭,就得收好這個尾,不然叫後面的人怎麼想呢?」

  她總是這樣,做事有始有終。太宗又是心疼,又是有幾分驕傲地看著她,溫柔地撫摸著徐慧的長髮。

  他想起十五之約,溫聲問她,「那過兩天,還出宮去嗎?」

  「去,當然要去了。」見他似有反悔之意,徐慧忙起身道:「累了這麼久,等得就是那一天,陛下可不許失約喔。」

  「好。」他溫和的笑,眉目柔和。

  終於到了正月十五那一天,太宗特意把後宮的宴會提前。眾人心知肚明,也不點破。等天色剛剛擦黑,太宗便帶著打扮一新的徐慧出了宮。

  宮禁這種東西管得住別人,對皇帝而言卻算不得什麼。笑話,他是這皇宮的主人,天下的主人,守門的幾個小侍衛還敢不讓他進出不成?

  別說,這侍衛還真有膽大的,把太宗放出去了之後,就跑去和自己的上級稟告了……

  這個狀越告越高,最後不知怎的,就落到長孫無忌的耳朵裡。

  長孫無忌現在是學奸猾了,他才不出面管陛下後宮的那點子事兒呢。

  他直接讓人把消息轉告給了魏征。

  正在和家人吃團圓飯的魏征,一屁股竄了起來,帶上府裡的家丁,氣勢洶洶地去街上堵人。

  結果才上了街,魏大人就傻眼了。

  整個長安城,除了鋪天蓋地的各色花燈,全都是——人!

  這可怎麼找?在人山人海裡找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好在陛下身材高大,比較顯眼一些。魏征短暫地錯愕過後,示意手下開始行動。

  哼哼……等他找到了陛下,一定要把他痛罵一頓!

  與此同時,太宗心裡亦是十分複雜。他沒想到,不過是幾年未至,長安城就多出這麼多人來,簡直是要擠死個人。統計大唐人口數的時候,也沒覺得人口激增到了這個地步啊?

  這麼多的人,害得他們只能將徐慧團團包圍起來,才能讓她免於來自人群的各種傷害。

  太宗奇了怪了,皺眉道:「長安城有這麼多人嗎?不會是全城的人都出來逛了吧?」

  徐慧頗為鎮靜,一直乖乖牽著他的手。聽他這麼說,她的目光掃過身側的人群,分析道:「應該有不少是長安城附近的外來人口,專門來看花燈的。還有,新年朝貢,各國除了帶隊的使節,還有不少平民、商隊亦隨其同行。陛下您看,那邊就有很多胡商。」

  太宗哪有心思去看,眼看著預想中的浪漫情景完全被人山人海破壞掉了,太宗焦急地說:「慧兒,要不朕把你抱起來吧?」從他的角度,他能看到許多漂亮的花燈呢。可徐慧就看不到了。

  徐慧有幾分猶豫,先前在莊子裡的時候,她是看四周無人才敢爬到他頭上的。這會兒到處都是人,怎麼好意思呢?

  可就在她遲疑的時候,太宗已經長臂一撈,單手將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臂彎裡。

  徐慧驚慌地攬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掛在太宗身上。

  徐慧是真的被他嚇到了。不是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親密之舉,而是她沒有想到,太宗的力氣竟然這樣驚人。

  雖說她曾親眼看到他拉起那張巨弩天弓,可實際發生在自己身上,感覺還是完全不同。

  就算她再輕,那也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了,他竟說抱就抱,還能單手抱著她?

  著實神奇。

  太宗見她嚇傻,頗有幾分得意地笑道:「慧兒抓緊了。」

  徐慧輕輕點頭,帶動頭上流蘇簪子,泠泠作響。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才出門的。簇新的湖藍色襦裙,上繡織金纏蓮,清麗又不失華美。若是沒有這人山人海,能讓她安安靜靜地走在這條青石板街上,定會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可惜現在,她只能乖乖地趴在太宗的懷裡。等穩定了身形之後,徐慧慢慢直起身子,看向前方的花燈。

  「哇……」她低低地驚歎出聲,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好美呀。」

  「是吧。」太宗將她這麼一抱,其實頗有幾分逞能耍帥的意思。他老腰不太行,好在臂力還不錯,這才能穩穩將她抱著。只是身上抱了個姑娘,跟自己走路是就是不一樣了。此刻太宗的心思都在徐慧身上,哪還有心情看旁的什麼風景。

  徐慧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的視線都被看不到盡頭的燈火海所吸引了去。

  只見漆黑的夜幕下,星辰初現。街市上人頭攢動,星星點點。道路兩旁的各色花燈整齊地排開,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徐慧算了算自己目前所處的高度,比太宗還高一個頭。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笑靨如花地道:「上面的空氣,真是好新鮮。」

悠于 2015-10-25 13:27

第76話

  太宗還以為她要說什麼呢,既不是誇自己,也不是誇風景,而是誇空氣,他也真是……服了她了。

  他們二人這樣的組合,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矚目。眾人看得新奇,倒沒什麼批判的眼光。因為人太多了,他們都覺得這樣很方便。

  許多一同逛夜市的夫妻或是小情侶,紛紛效仿起來。只不過大多數男人比不得太宗高大健壯,單手抱不起一個姑娘家或是小婦人,只得千姿百態地抱著自家妹子。從美學角度上看,自然比不上太宗的招數浪漫。

  李二頗為得意,腰不酸了,手臂也不麻了,抱著徐慧一顛一顛地向前走著。

  許是因為許多女孩子都被抱了起來,原本擁擠的街道上一下子便疏闊許多。

  徐慧怕他逞能,就輕輕抓了抓太宗的衣領,嬌聲道:「放我下來吧。」

  他果然逞強道:「你放心好了,我一點兒都不累。」

  徐慧無奈,抗議地在他脖頸裡輕輕撓了一下,「我坐得不舒服……」

  畢竟是被人抱著走路,不比轎子平穩,硌得她屁股疼。

  太宗一臉受傷地「哦」了一聲,慢慢地放低身子,將徐慧放了下來。

  雙腳重新落地後,徐慧目光流轉,向太宗臉上看去。見他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忙道:「您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見她這樣關心自己,太宗展顏一笑,「我舒服得很。」

  這話聽起來有幾分怪異,徐慧默默點了下頭,沒再追問。

  二人並肩走到前面猜燈謎的攤位前。今晚這樣的小攤很多,不過徐慧前面還是有三個人在排隊。

  他們都沒猜出來。等到了徐慧,攤主出了謎題,徐慧卻不答,抬眸看向太宗。

  他稍稍愣了一下,心裡奇怪著明明是徐慧要來猜燈謎,怎麼反倒要他答?口中卻已說出了答案。

  攤主喜笑顏開地道了一句「恭喜」,將獎品送上。

  那是一盞製作略有幾分粗糙的蓮花燈,大粉大綠的顏色,極其鮮艷,本是與徐慧極其不相配的。可她竟甜甜一笑,滿心歡喜地接過。燭光映在她雪白如脂的臉上,照耀出一種俗世的喜悅。

  太宗側身望著這樣的徐慧,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

  提走了花燈,太宗揉揉她的頭髮,含笑問道:「怎的臨陣逃脫,自己不答,卻把我推了上去?」

  徐慧輕輕吐了吐舌頭,俏皮可愛,「那題太簡單了。」要她來答,有失檔次。

  「好啊你!」太宗哭笑不得,搖頭道:「竟然敢這樣使喚我……罰你把剛才的動作再做一遍。」

  徐慧歪頭仰望他,奇怪地問:「什麼動作?」

  太宗不說,卻是吐了吐舌頭,一臉萌態。

  徐慧掩唇一笑,眉眼間儘是溫柔,「才不要。」她向來端莊自持,若不是出了宮,被此情此景所染,徐慧是定不會做出那等輕浮表情的。

  「你呀……」他真是恨不得將她的一顰一笑都刻在心上,時時拿出來觀賞。不過一想到她這一生都會陪在他身邊,還有那麼漫長的時光,太宗的心裡便沒有任何遺憾。

  原本美好而夢幻的一個夜晚,本應成為封存在記憶裡的一段幸福回憶。可這美妙的夜晚,被臨回宮前的一個小插曲攪亂了。

  不知從何時起,人群突然又擁擠起來。太宗一時不查,竟是與徐慧走散。

  發現徐慧不在身邊的那刻起,他沒有立即開始找人,而是愣住了。

  就像是突然置身於千年寒冰之下,渾身上下都被徹底凍結,連思考的能力都沒有了。

  王德膽戰心驚地上前,說要帶人分頭去找。太宗怔怔地點頭,行動遲緩地轉過身。

  他不敢走得太快,因為他知道自己在發抖。不僅是身體上的,還有懷裡揣著的那顆心,撲通亂跳,慌亂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慧兒!」他輕顫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時辰越來越晚,行人們漸漸散去,熱鬧一時的街道上變得空闊起來。

  他的步子越來越快,幾乎是在踉蹌地奔跑著。

  王德一臉焦急地扶住太宗,勸慰道:「您別慌,出入的地方都已經交待過了,徐婕妤走不出去,一定還在這附近。」

  太宗點點頭,步子卻還是沒有停下。每一個小巷子,他都親自提燈去找。他知道徐慧手裡有燈,可他怕她一個女孩子,被壞人盯上……

  他越想越心驚,明明知道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腦子裡卻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些可怖的畫面。

  就在太宗即將崩潰的時候,前方不遠處,一個少女的身影拯救他於水火。

  少女側著身子,露出半邊曼妙的倩影。她在猜燈謎,語如連珠。讓人頭疼的燈謎於她來說,好像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一口氣猜中了十幾個。

  攤主一臉「姑娘饒命」的表情,央求道:「姑娘,獎品我都送你了,你可以讓我回家了不?」

  徐慧搖搖頭,淺淺笑道:「我等的人還沒來。有客人在,你可不能走呀。」

  小販聽了這個回答,簡直想哭。誰知道她等的人什麼時候會來呢?

  可就在視線流轉間,他突然眼前一亮,指著斜前方道:「姑娘,您……等的人來了!」

  他看不出二人的關係,只好模糊地帶過。

  徐慧回過身來,順著他所指的地方遙遙望去。燈火闌珊中,他高大的身影拖得長長的,隱有幾分蕭索之意。

  她心中一軟,提裙向太宗走去。

  身後的小哥良心滿滿,還不忘提醒她,「姑娘,你的獎品!」

  徐慧頓住腳步,回首莞爾一笑,「謝謝你,我不需要了。」

  小販被她的笑容所驚艷,怔了一怔,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

  徐慧回過頭來正要往前走,不妨撞入一個結識的懷抱。她本能地後退,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輕聲抱怨道:「好痛。」

  太宗向來體貼,這時候卻顧不得那許多,不顧她的呼痛,緊緊地將徐慧抱在懷中。

  她低聲輕哼,想動動身子,卻被他箍得死緊。徐慧停止動作,沉下心思,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

  大庭廣眾之下,她也伸出柔軟的雙臂纏住他,輕聲道:「我很好,一直在猜燈謎,等您回來。」

  太宗知道徐慧這是在安慰他,告訴他自己毫髮未傷,讓他不要擔心。

  他也知道人找到了,一切都好了,可是為什麼心臟還是撲通撲通地快速跳個不停呢?

  或許,他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傻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歡徐慧,可時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喜歡她。

  他鼻頭一酸,若不是想到徐慧說過不喜歡掉眼淚的男人,當真是要哭出來的。

  太宗帶著哭腔道:「慧兒,你嚇死朕了……」

  「對不起。」她乖乖認錯,像個聽話的小孩。

  太宗卻搖搖頭,將她摟得更緊,「是我的錯。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這件事情的後遺症就是,太宗比以往更黏徐慧。回宮以後,連半點自由時間都不給她,幾乎是時時刻刻將她放在視線之內。

  貞觀十三年的新春就這樣有驚無險地結束。正月一過,一切又回歸正軌。

  新年過後,往往都要進行人事調動。在一個刺史的位置上,太宗有些犯難。

  他看來看去,都覺得徐慧的父親徐孝德很適合這個位子。刺史是正四品上,於徐孝德來說是陞遷,本是好事一件。

  大唐官員以五品為分水嶺,五品以上的大臣被稱為「通貴」,可以封妻蔭子,屬於高級官僚。

  只是沂州這個地方不大好,人多,官窮,算不得什麼肥差。徐孝德若是去了,只怕要過上一段清苦的日子。對於一個五品京官來說,這算是不升反降了。

  不僅如此,太宗還在考慮徐慧的心思。

  若是徐孝德離京,徐慧的家人也免不了要跟去任上。到時候徐慧想要和家人見面,可就難了。

  不過太宗不想藉著以為徐慧好的名義,替她善做主張。她究竟怎麼想,還要問過她本人才知道。

  這一天的政務處理完後,太宗就把事情同她說了。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徐慧聽完竟然想也不想,便替她父親謝了恩。

  太宗遲疑道:「慧兒,你……捨得你母親嗎?」

  徐慧恬淡地笑道:「耶耶常言,好男兒志在四方。與其在閒職上虛度光陰,不如腳踏實地地做個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

  徐孝德出身於東海徐氏,是靠著祖上蔭蔽做的官。因此他所擔任的職務大多是虛職,沒什麼實權。

  人都是這樣,缺什麼想要什麼,徐孝德這個被許多人羨慕的士族子弟,反倒時常羨慕那些從最底層往下爬的小吏。

  聽徐慧這麼說,太宗就覺得自己沒看錯人,痛快地下了旨意。接到聖旨三日之後,徐家人就要出發了。

  臨行之前,薑氏請旨入宮,面見徐慧。

  同以往每次入宮時一樣,姜氏溫文有禮,該有的禮數一樣不少。等到了裡間,母女兩個才坐在一處,說些親近話兒。

  姜氏看著長成大姑娘的徐慧,慈愛地笑道:「你耶耶讓我給他帶句話,多謝你幫他應承下來。」

  徐孝德從聽說消息起就非常興奮。當時頒旨的公公是吳庸,他還順帶將陛下詢問徐慧這一茬說了出來,誇徐孝德養了個好女兒,徐家出了一位貴人。

  當晚回到房中,徐孝德便欣慰地同薑氏道:「多虧有你,養育了這幾個好孩子啊!」

  姜氏治家有方,幾個兒女個個出挑,她自然面上有光。半明半滅的燭光裡,薑氏溫柔地笑道:「老爺過獎了。慧兒出息,是咱們全家的福氣。不過咱們可不能厚此薄彼,慧兒已有了大好前程,也該顧顧齊聃和穎兒……」


第77話

  徐孝德聞言眉頭微皺,問道:「夫人這是何意?」

  薑氏道:「老爺走馬上任,妾身自然是要跟著您同去。只是這一去不知要多久……」她頓了頓,放柔了聲音道:「齊聃這孩子聰明早慧,不亞於當年的慧兒。妾身只怕帶他去沂州,會耽誤他的學業。」

  見徐孝德沉默下來,薑氏又道:「穎兒過兩年也該說親了,帶到小地方去,只怕於她的婚事不利。」

  徐孝德為難道:「可兩個孩子都還小,若是留在長安……誰來照顧他們呢?」

  若是長女徐慧嫁到一般的人家還好,總歸是有個照應。可女子一旦進了宮門,又有幾個能顧得上娘家的。

  徐孝德不想給徐慧添麻煩。

  薑氏笑道:「齊聃要上學,住在書院裡即可。至於穎兒,她一個女兒家,自然還是要同我們去沂州的。只是在此之前,我要拜託慧兒,留心穎兒的婚事。」

  徐孝德一聽這個答案還算靠譜,才放心叫薑氏進宮。雖說他並未想過靠著女兒陞官發財,但徐孝德心裡多少清楚,陛下這樣重視他,八成是因為徐慧。他已經給徐慧添了不少心思,不想叫女兒再為家事為難。

  薑氏是個沉得住氣的人,進宮後先交待了徐慧許多女孩子要注意的事情,把未來幾年要說的話都給說了。等到把要對徐慧說的話說完了,才說起徐齊聃和徐穎的事情。

  「以你弟弟的才華,不在京讀書可惜了。」薑氏道:「齊聃懂事,可畢竟只有八歲。我們把他留在京城,多少有幾分不放心,還要靠你照料。」

  「您放心。」徐慧滿口答應下來,「齊聃在我眼皮底下,定不會有什麼意外。」

  她還記著小時候把徐齊聃摔了的事兒呢,一直都想找機會好好補償弟弟。如今她的能力雖然說不上有多強,但派人打點一下書院,的確不是什麼難事。

  薑氏點點頭,又說起徐穎的婚事。徐慧默了一默,有幾分愕然地笑道:「一轉眼的功夫,小妹都要十歲了。」

  當初她進宮的時候,徐穎還是孩童模樣,眨眼間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徐慧不由心生一絲感慨。

  自家的妹妹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好,徐慧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麼合適的婚配人選,就答應母親會替妹妹留心。

  姜氏見徐慧統統答應下來,心裡突然生出幾分酸澀,緊緊握著徐慧的手道:「你都嫁了人,還要你這樣操心家裡的事情,當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是。你在宮裡不容易,如果顧念不上弟妹,還是緊著你自己為先。」

  徐慧笑了笑,婉聲道:「母親放心,這點小事我還做得來。」

  在她替父親答應去往地方的時候,徐慧就已經有了照料家人的考慮。姜氏向她提出這些要求,其實都是人之常情,並不貪心。平心而論,她若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也會為了孩子的前程,做出和薑氏同樣的選擇。

  薑氏點點頭,想了一想,還是低聲問道:「你同陛下……怎麼樣?」

  徐慧臉一紅,知道母親問的是房事。她不知如何回答,頗有幾分忸怩。

  薑氏卻是一看就明白了,搖頭道:「你得放開一些,不好總叫陛下苦等。」

  與母親談論這樣的話題,總是令人羞惱,徐慧恨不得開個地縫鑽進去。

  她張了張嘴,為自己申辯,「我……我都說了可以了……」

  薑氏輕輕看她一眼,頗有幾分責怪之意,「光說怎麼行呢,你還要做。」

  見 徐慧低著頭不說話了,薑氏輕歎一聲,上前將她摟在懷裡,和藹地道:「我知道,你小時候是我管得嚴了一些,不讓你知曉這些。可母親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年紀小 不懂事,壞了清譽。可如今你嫁了人,自是不同。與自家郎君,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大膽一些,陛下定會更加喜愛你。」

  徐慧簡直聽不下去,匆匆幾句搪塞過去。

  薑氏瞭然地笑了笑,拍了拍女兒的背,感慨地道:「穎兒長大了,你又何嘗不是。等我和你耶耶從沂州回來,你都該有小皇子了吧。」

  徐慧埋頭在她懷裡,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沒影兒的事兒呢……」

  薑氏慈愛地搖頭笑道:「你呀,多大的人啦,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真是被陛下養得嬌了。」

  薑氏沒說錯,臨分別的時候,她的嬌女當真像個小孩兒一樣,眼中閃起了淚光。薑氏一看就受不了了,躲過她的視線,眨了眨眼,「慧兒,別這樣,聽話。好好照顧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普天之下,都是我大唐的國土。無論遠近,咱們一家人都在一處。」

  徐慧點點頭,戀戀不捨地送走了母親。

  太宗回來的時候,就見到自家小姑娘這副可憐模樣。眼睛鼻子紅紅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就叫人心疼。

  「哭過了?」他柔聲問。

  徐慧搖搖頭,有幾分委屈地說:「母親不讓。」

  他安慰地摸摸她的頭,歎氣道:「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答應朕。」他遲疑了下,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趁著你父親還沒走,朕……換個人去?」

  「不要。」徐慧忙道:「我沒有後悔,只是捨不得。」

  「你呀……」太宗望著她,寵溺地笑,「看著像是個孩子,可該果斷時比誰都果斷。」他將她攬在懷裡,縱容地道:「不過在朕身邊,想哭就哭吧。」

  他這麼一說,徐慧反倒哭不出來了。她本是坐著的,太宗站著攬住她,徐慧只能抱著他的腰,貼著太宗的肚子。她在他身上靜靜地趴了一會兒,突然說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來,「陛下是不是餓了?」

  太宗愣了愣,「你怎麼知道?」

  徐慧默默地看了眼某人癟下去的肚皮。

  太宗立馬尷尬了,眼中滿是幽怨。

  這……台詞不對啊!

  在這樣悲傷又纏綿的氣氛下,在他說出了那樣霸道又溫柔的話語後,她不該滿心感動地投懷送抱嗎?

  為什麼他的肚子要搶戲……為什麼……

  滿心絕望的太宗在吃飽喝足之後,滿血復活。

  飯後兩個人閒聊起來,說起徐孝德的官職。

  太宗道:「貞觀十一年八月,侍御史馬周上疏朝廷,提出應當重視州縣地方官吏的選任。朕聞奏深以為是,決定以後刺史由朕親選。兩年來,地方刺史幾乎大換血,等你父親上任,朕就可以繼續下一步的動作了。」

  「陛下要做什麼?」徐慧順著他的話問。

  太宗滿懷雄心壯志地說:「朕要停了世襲刺史制。」

  他早有此意,只等著時機成熟,阻力減到最小再行動。如今萬事俱備,東風亦至,太宗終於可以頒旨了。

  不過說完這話,他突然有幾分忐忑地看向徐慧。慧兒她那樣緊張自己的弟弟,該不會……反對他吧?

  誰知徐慧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還誇了他一句,「陛下聖明。」

  太宗一想也是,他家慧兒多開明一姑娘啊,肯定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跟他鬧彆扭的。

  不過說到徐慧的家人,太宗不禁問了一句,「你父母離京,弟妹怎麼辦?」

  他記得徐慧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最小的那個不知道,長大了些的一弟一妹和徐慧一樣,都有早慧之名。

  徐慧答道:「除了齊聃,穎兒和齊莊都會同去沂州。」

  太宗點了點頭,捋著鬍子說:「東海徐氏向來人才輩出,聽說你弟弟徐齊聃同樣八歲能文,等過幾日,不妨召他進宮,讓朕見見。」

  徐慧欣喜道:「如此最好不過。齊聃天賦異稟,文采不在徐慧之下,陛下見了定會喜歡他的。」

  見徐慧這樣喜歡徐齊聃,太宗心裡的醋桶再次被打翻,對這個還未見面的小舅子頗有幾分敵意。不過等到見到徐齊聃的時候,太宗果然如徐慧所說,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半大的孩子。

  不同於徐慧的清秀可人,徐齊聃生得劍眉朗目,儀表堂堂。不過八九歲的年紀,已有幾分少年公子做派。一舉一動,都透露著說不盡道不明的清雅風流。若再過上幾年,定是個風靡長安,迷到無數女郎的翩翩公子。

  太宗幾乎是立馬就動了將他召為駙馬的念頭。這樣好的苗子,不留給自家女兒留給誰?可是他想一想也就作罷了。駙馬不便出仕,若徐齊聃當真成了駙馬,等於葬送了他的前程。就算不是顧忌徐慧,愛才的太宗也不會輕易折掉這個天縱奇才的少年。

  太宗慈愛地問道:「齊聃,你在哪裡讀書啊?」

  大唐官學,號稱「六學二館」。除了崇文館是貞觀十三年新建的,另外的六學一館都是老牌書院。

  六學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還有律學、書學、算學,這六學隸屬於國子監,前三學主要學習儒家經典,後三學則專門學習律法算數,可謂術業有專攻。學子們可以依照各自的興趣,則其所長。

  至於那一館,則是號稱大唐最高學府的「弘文館」。

  弘文館號稱最高學府,首先就體現在它的招生對像上。與「六學」不同,弘文館只為唐朝最上層的貴族子弟開放,每年僅在全國範圍內招生三十人。

  那什麼叫最上層的貴族子弟呢?即皇太后、皇后的至親,宰相、一品大員、得實封的功臣、三品以上的京官家裡的子弟,這樣的人才有資格進入弘文館。

  以徐齊聃的出身,自然無法躋身此列。他按照祖父的官位,在每年招收五百人的太學讀書。

  太宗一聽說他在太學讀書,就有幾分可惜。門蔭制度實在令人討厭,但改革舉措必須一點點地來,不然違背了貴族的既得利益,他這個皇帝也吃不消。

  好在偶爾打破常規算不得什麼大事,太宗當即做主,將徐齊聃送入了弘文館。

  換做一般的少年,聽說自己有機會在貴族子弟雲集的大唐最高學府讀書,定然欣喜不已。可徐齊聃只是淡淡一笑,寵辱不驚地謝了恩。

  太宗好奇道:「你不高興嗎?」


第78話

  徐齊聃答道:「自然是高興的。」

  從他上揚的嘴角,奕奕的神采中,都可窺得一二喜悅的痕跡。這可也太不明顯了吧?

  自以為送出了一份大禮的太宗表示不滿足。

  「若是換了旁的孩子,只怕要歡呼雀躍。你們徐家果然出人才,小小年紀如此沉穩老練。」

  「陛下過獎了。」徐齊聃笑道:「能入弘文館讀書,齊聃自然歡喜。只不過以我的出身進了弘文館,定要遭受無數非議。齊聃一想到這些,便頗有幾分頭疼,於是也就雀躍不起來了。」

  太宗有些意外地挑眉,「哦?你既有真才實學,還怕旁人的流言蜚語嗎?」

  「自然是不怕的。」徐齊聃坦然道:「只是覺得煩。」

  太宗一愣,隨機哈哈大笑起來。徐齊聃這性子,還真是和徐慧有幾分相似。

  一 番長談下來,他對這個對答如流的少年充滿了好感。不僅讓他進了弘文館,在徐齊聃告退之前,他還將自己隨身使用的金錯刀贈與徐齊聃。要知道在此之前,得到禦 賜金刀的只有魏征這種份量的重臣。一個八歲的孩子能得到天子所賜金錯刀,實在是無上的榮光。換了旁的人家,只怕要跪著感謝陛下賜刀之恩,對他感激涕零。

  可徐齊聃只是不卑不亢地接過了金錯刀。

  就在太宗感慨這孩子真淡定的時候,徐齊聃轉過身就去清寧宮,找他家姐姐顯擺去了。

  清寧宮裡,徐慧正在看書,可明顯心神不寧,眼睛不斷地望窗戶外面飛。陛下早就說過了,等他召見完徐齊聃,可以讓他來清寧宮玩上半日,她下午也不用去甘露殿當值了,讓他們姐弟兩個好好說說話。

  王掌史看她這副樣子,在一旁笑道:「婕妤掛念弟弟,是人之常情,安心把書放下,我們都不會笑話您的。」

  徐慧朝她笑笑,放下手中的書,起身站到窗邊。初春的風帶著寒氣,拂過徐慧柔嫩的臉。她剛生出幾分寒意,一件淡紫色竹紋披風已經罩了上來。她回頭一看,是杜掌膳。

  徐慧笑問:「午膳都準備好了嗎?」

  杜掌膳嘿嘿地笑,眼睛瞇成一條縫,「婕妤放心,都是您交待過的,小徐公子愛吃的菜。」

  徐慧放心地點頭,正要說話,就見院中傳來響動。玉蓉他們擁簇著一個半大的少年進來,不是她的親弟弟徐齊聃是誰。

  她眼中一熱,就想迎出去。不及王掌史攔她,徐慧已有分寸地停住了腳步。

  人既然已經到了,便不用再守著窗子苦等。杜掌膳隨手關上了窗,玉藻替徐慧解了披風,扶她坐了下來。

  徐齊聃將那把禦賜的金錯刀隨手丟給清寧宮的小宦官,自個兒瀟灑地走了進來,風流倜儻地向徐慧行了個禮。徐慧帶著一臉慈母般的笑容,溫和地道:「好了,過來坐吧。」

  徐齊聃也不客氣,俐落地起身,坐在徐慧面前。姐弟兩個想過無數次久別重逢的情景,可等見了面才發現,他們好像從來都沒分開過一樣,還是那樣熟稔。

  「阿姐。」他親暱地喚她,直白地說:「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徐慧深深地望著弟弟,這樣肉麻的話,簡直是信口拈來,「吃飯時想著你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時想著你會不會踢被子。幾年不見,你都長得這樣高了,齊聃。」

  不同於方才在甘露殿時的高冷路線,徐齊聃聞言大大地笑了笑,笑容溫暖如同夏日驕陽,一瞬間驅走了殿內所有的春寒。

  「阿姐你看,陛下送了我一把金錯刀呢。」他不想讓氣氛這麼傷感,故意將話題轉移到那把刀上,好教徐慧歡喜。

  徐慧早先就瞧到了那把耀眼的金刀,不過在她心裡,弟弟自然是比金刀重上千萬倍。此時徐齊聃主動提起,她才點了點頭,含笑道:「阿姐就知道,陛下一定會喜歡你的。這幾年我不在家裡,你的課業沒有落下吧?」

  徐齊聃自信地說沒有,還讓徐慧考他。徐慧沒有敷衍,還真的拿書考起了他,兩人一問一答,完全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裡了。

  圍觀的王掌史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這姐弟倆怎麼瞬間就從姐弟重逢的感人模式切換到知識競賽了?這情景轉換的也太自然了吧?

  等徐慧發現徐齊聃的學問大有長進之後,她欣慰地頷首道:「阿姐看過你寫的文章,在你這個年紀,實屬難得。」

  徐齊聃笑道:「和一般人比或許算是難得,若是同阿姐相比,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他伸出手指,比出一點點的大小來,還不忘強調道:「真的只有一點點哦。」

  「你呀。」徐慧用太宗平日裡同她說話的語氣,寵溺地說:「走吧,你一早進宮,也該餓了,去用午膳吧。」

  徐齊聃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剛才忙著答徐慧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沒顧得上。這會兒聽說有好吃的,不禁歡呼一聲,完全就是個小孩子模樣,哪還有半點在甘露殿時的沉穩?

  但清寧宮裡平時實在是太安靜了,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個活潑的少年,王掌史他們都很高興,彼此對視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他們不知道的是,姐弟倆溫情滿滿的用午膳時,門外站著一個面帶微笑的高大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上午剛剛召見過徐齊聃的太宗。

  他此時到清寧宮來,自然不是要看徐齊聃的。他是在看徐慧,平日裡不見喜怒的一個人,竟然也會笑得這樣開心。圓潤透澈的大眼睛都瞇了起來,彎成一條月牙般的縫隙,怎麼看怎麼可愛。

  王德見他出神,在旁輕聲道:「陛下,外頭涼,進屋去吧?」

  屋外春寒料峭,屋內溫馨和煦,太宗當然想進去了。可他又不忍打擾這樣美好的場景。

  他低低道:「就讓他們姐弟兩個好好吃一頓團圓飯吧。」

  說罷轉身離去,腳步不停,走得沒有一絲猶豫,眼前卻是一直在重播徐慧方纔的笑容。

  這蕭索的語氣,這落寞的背影,對比屋內的言笑晏晏,簡直要讓王德心疼的落淚。他家陛下真是太癡情了,他都要被感動哭了……

  回去的路上,太宗注意到王德那副感動臉,不由後背發寒,皺眉道:「王德,你幹什麼呢?」

  王德細聲道:「大家對徐婕妤當真癡心一片,老奴這是心疼您啊……」

  「別這樣。」太宗知道他是萬人迷,但他承受不起王德的心意。「朕沒什麼。朕只是在想慧兒剛才的樣子。」

  她年紀雖小,但是長姐如母,那副溫柔慈愛的樣子,當真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覺得,她一定會是個很好很好的母親。

  明明知道是沒影兒的事情,他突然開始期待,以後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做了母親的徐慧,又會有怎樣的變化……

  真的是只要想一想,都會讓他熱血沸騰起來。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徐齊聃自然要趕在宵禁前出宮。太宗回到清寧宮,和徐慧聊起了天。

  徐慧顯然還沉浸在姐弟相見的喜悅中,紅撲撲的小臉上上,一雙明眸璀璨如星子。

  「陛下讓他進弘文館了?」

  太宗頷首道:「弘文館精選天下賢良文學之士,有褚遂良為館主,歐陽詢等人為學士,如此才不算辱沒了你弟弟。」

  徐慧笑道:「是啊,我若生為男子,也想一領弘文館的風采。」

  「便是你生為女子,又有何不可。」太宗道:「薛婕妤給雉奴啟蒙的地方,就在弘文館。你之才華不在薛婕妤之下,等朕百年之後,你一樣有機會領略弘文館的傳奇。」

  「陛下……」她有點埋怨地小聲道。

  他知道她是不願意聽到他死之後的事情,可事實如此,即使徐慧不喜歡。「人終有一死,朕也不例外。」

  徐慧不說話了,有些生氣。

  如果真的要等到他駕崩離世,她才有機會去弘文館的話,那她寧願一輩子都不要見到弘文館的大門。

  太宗見她當真不高興了,忙湊過去道:「好了,朕說著玩兒的,你看朕不是好好的嗎?有你陪著朕,朕怎麼捨得死。」

  生死一事,其實不止太宗考慮過,徐慧參悟玄學之時,也曾慎重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不像父親徐孝德信奉老莊,常道生死有命,不將死生放在眼裡。

  她很怕死。甚至在死亡之前,她更懼怕衰老。

  許是年少出名的緣故,徐慧非常珍視自己的年輕。她用年齡分類,將自己每一年所取得的成就記錄下來。

  她向來都知道自己算不得古往今來最有才華的女子,但她知道自己的年齡優勢所在。所以她不願意老去。

  可是在遇到太宗之後,在太宗糾結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時,徐慧也陷入了沉思。

  太宗比她大這麼多,如無意外,定會先她而去。

  然後呢?

  徐慧不敢想像,但她的的確確想過一次。

  與其落髮為尼,在感業寺中孤獨的度過餘生,看著鏡中的自己逐年老去,徐慧覺得……還不如和他一起死。

悠于 2015-10-25 13:27

第79話

  徐慧抬眸看他,心中想什麼說什麼,「陛下切莫再開這樣的玩笑了。您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徐慧不會獨活。」

  他瞬間愣住。

  長久的沉默後,太宗低聲發問:「你說什麼?」

  徐慧卻不想再重複一遍。她緊繃著一張小臉兒,肅容看著他,眼底滿是認真。

  太宗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沉聲斥道:「胡鬧。」

  他的妃子願意與他生死與共,太宗本應感動才是。可徐慧不一樣。她還那麼年輕,又是那樣才華橫溢。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她想和他一起死,他卻是不肯依的。

  他生氣地說:「朕不許你這樣想。」

  徐慧見他生氣,也不害怕,勇敢地回望著他,「陛下可是明白我的心情了?」

  太宗一怔,隨即面色稍霽。他的確是明白了。他氣她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同樣的,他也能理解她方才為何那樣不悅。

  他將她摟在懷裡,寬厚的手掌溫柔地拍在她的背上,柔聲道:「慧兒,都是朕不好……朕以後不說了。」

  可有些事實,就是那樣清清楚楚地橫亙在他們之間。生死大限,看似遙遠不可及,可太宗心知肚明,早有一日都會到來。

  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扭轉徐慧的想法。她看似溫軟乖巧,實則是個硬脾氣的姑娘,三言兩句是勸不來的,只有從長計議。

  夜色漸濃,兩人照例半躺在榻上看書。徐慧正入迷,忽聽身旁人道:「慧兒,給朕生個孩子吧。」

  這樣輕巧的語氣,徐慧以為他是在說玩笑話,隨口答道:「好啊。男孩還是女孩?」

  太宗道:「男孩女孩都好。」

  他已經不缺兒子了,當然女兒也不缺。反正只要是她生的,男孩女孩都好。

  太宗方才一直都在想,她若有了孩子,就不會這樣依戀自己了吧。

  做了母親的人,總是要為孩子考慮的。

  他想到這裡,溫柔地去摸她的臉。見徐慧沒有動,他又大膽地湊上前,在她臉上細細地親。徐慧嫌癢,終於忍不住躲開,將書放到一邊。

  她轉過身來剛想說話,便被太宗以吻封唇。徐慧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響抗議,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來。

  好不容易等太宗放開她,去解她衣衫的時候,徐慧忙道:「陛下您忘了,我前天來了葵水的……」

  太宗手上一頓,一口血差點噴出來。但他只猶豫了一瞬,手上動作未停,解開她的中衣,露出兩條白皙的藕臂。他在她身上細細密密地親,使盡了手段。

  女人月事期間,雖然不能行房,但身體最是敏感。徐慧被他撫弄得又麻又癢,尤其是胸口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空虛的感覺,竟是在渴望他的愛撫。

  只是這樣羞恥的念頭,徐慧當然不會說出口。她只將身子抬起了一些,在他胸前輕輕地一蹭。

  太宗一下子就明白了,笑著看她,「壞女孩……」

  說著他便俯下頭,手口並用,討好著她嬌嫩敏感的身體。

  徐慧不受控制地低哼出聲,近乎嗚咽。

  太宗怕她再咬唇傷到自己,就抬起頭來看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他便笑了出來。這姑娘害羞得很,竟用雙手摀住了臉,那模樣別提有多可愛。

  她要遮,他偏生不讓。雙手握住她柔軟的腕子拉到一邊,深深地望著她的臉。

  徐慧面色緋紅,羞赧地別過了臉。他湊過去吻她,捲著她的丁香小舌不妨,極盡纏綿。

  吻著吻著,徐慧就察覺到了不對。

  他慾火焚身,那裡脹痛得厲害,頂在徐慧小腹上太過明顯,徐慧想裝不知道都難。可是……眼下該怎麼辦?

  徐慧正犯著難,迷茫間,太宗已坐了起來,拉著她的小手覆了上去。

  徐慧好像被烙鐵燙了手一般,快速地往回縮。太宗哪裡肯依,拉著她的小手不放,還帶著她上下套弄。

  徐慧簡直要哭出來,那個東西太大了,大到讓她害怕。她看過講房事的書,自然知道那東西是做什麼的。一想到那物要進入自己的身體,她便覺得恐慌。

  太宗也知道她害怕,所以給她習慣的時間,等她再長成一點。不過循序漸進,也總要有個進度,最近他們的進展是,她已經不抗拒他的愛撫了,可她還是害羞,很少主動碰他。

  這怎麼行吶?

  「朕忍得辛苦,你幫幫朕……」

  見徐慧不肯動,他裝起了可憐,淚眼汪汪地望著她。

  徐慧最是容易心軟,見他這樣低聲下氣,好言好語,想來也不容易。想起母親的話,便半推半就地用手幫他解決。事畢兩人都癱倒在床上,徐慧是累的,李二是滿足的。

  「朕好開心。」他像是個吃到糖的小孩子,望著她的那雙眼睛裡,滿滿都是溫情。

  徐慧不解風情,微微嘟著唇,嬌嗔道:「那還不去提水?」

  床榻上被他弄得淩亂不堪,這樣粘膩,她定然是睡不著的。

  按說這些事都該下人來做,可徐慧怕羞,太宗怕徐慧被人看,從來都是親力親為。宮人掐著時辰把熱水燒好了,太宗用的時候就自己去提。不僅如此,徐慧擦身的時候,他還要去換被褥。這皇帝做的看似苦了一點,可架不住他李二開心啊。

  只要是能和慧兒在一起,他做什麼都願意。

  好不容易折騰完了,兩個人疲倦地擁在一起,正待入睡,忽聽外頭傳來一聲又一聲淒厲的尖叫,抓人心扉,難受得緊。太宗皺了眉,若不是怕驚動剛剛有了睡意的徐慧,真想起身前去一探究竟。

  這麼大的叫聲……若不是他人在徐慧這裡,後宮又沒有旁的異姓男子,他還以為是哪個女人在叫床呢。

  太宗閉上眼睛,強忍了一會兒,最後發現自己實在是忍不了了,坐起身就要出去。

  誰知徐慧也沒睡著,她自身後拉住了他,柔聲道:「陛下,那應當是雪團兒的聲音……」

  太宗心中暗罵,這個小畜生!大半夜不睡覺鬧什麼人呢!但是罵貓也要看主人,看在徐慧的面子上,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它怎麼叫得這樣厲害?」

  徐慧的聲音溫柔慈和,像是個和藹的母親,「白日裡小七說了,雪團兒可能要發情了。沒想到來的這樣快,白日裡剛說過,晚上就叫起了春。」

  小七就是專門照顧雪團兒的那兩個小太監之一,這幾個月靠著雪團兒,沒少在徐慧面前露臉。

  太宗愣了一下,奇怪道:「它才幾個月大,這麼快就……」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懂事了?」

  徐慧掩唇一笑,輕聲道:「小七說雪團兒的營養好,發育得快了一些,並不稀奇。再說它已經七個月大,是大小夥子啦。」1

  太宗聽著那一聲又一聲的叫喚,好像撓在自己的心口窩上,不禁十分難受。不過轉念一想,他今兒倒是舒服了,這小兄弟卻是憋得可憐,心裡又平衡了不少。

  少頃後,屋外突然亮起了燈。太宗心中有數,這是小七他們起來了,開始採取緊急措施。既然如此,後面的小事兒就不用他管了。太宗鬆了口氣,重新躺了下來。

  外頭漸漸安靜下來,過了許久,睡意朦朧的太宗忽然想起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

  那隻小畜生——

  竟然是公的?

  他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想和徐慧說一說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側過身去一看,她卻已然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太宗默默地望著她,忽然就忘記了方才想說什麼。

  好吧……

  李二委委屈屈地睡著了。

  好在第二天一早,小七就給雪團兒做了絕育。

  眼看著情敵變成了公公,太宗表示放心多了。

  不過……徐慧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它身上是怎麼回事!

  太宗雙臂抱在胸前,不滿道:「慧兒,你把它放下來吧,都抱了半天了。」她的手臂肯定酸了,他看著都心疼。

  徐慧搖搖頭,摸摸雪團兒的頭,愛憐地說:「您看它多可憐。肯定疼死了。」

  「到了該用膳的時辰了。」他提醒她,「吃完飯再抱,好不好?」

  徐慧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戀戀不捨地將雪團兒遞給小七。

  一般的貓兒都傲氣的很,不肯輕易讓人抱在懷裡。雪團兒卻是機靈,在誰面前都鬧騰,在徐慧眼前就乖乖的,和半個月大時一樣乖巧溫順。

  「總算是肯起來了。」太宗嗔怪地念叨了一句,突然蹲在徐慧面前。

  徐慧怔了一下,正想問他要做什麼,就見太宗拉起她的腳踝,要給她穿鞋。

  她像是被燙到,本能地往回縮腿。太宗卻是眼明手快,一下子便捉住了她,替她穿戴完畢。

  「還害羞呢……」他含笑起身,調笑的話剛說到一半,面上突然一紅。

  原來是太宗起身的時候,徐慧正巧身子微微前傾,想要起來。他的頭頂,便恰好頂在了她柔軟的胸口上。

  雖然不是用手摸,可那沉甸甸的觸感告訴他,徐慧長大了……

  有一點尷尬,可更多的,卻是一種滿足的喜悅。


第80話

  說實話,太宗有點兒得意。

  徐慧當初有多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若不是他「悉心呵護」,她能發育得這麼好嗎?

  短暫的錯愕後,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徐慧尷尬的要命,卻只能裝出一副若無無事的樣子來。沒辦法,誰叫那被撞到的地方特殊又敏感,她就是再疼,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去揉。

  「沒事吧?」太宗低眸望著她,那雙帶笑的眼睛裡,滿滿都是關切。

  她小聲地支吾了一聲,脫離他的懷抱,加快腳步往外間走去。

  已是春天,但由於徐慧畏寒,屋內仍燃著一爐銀炭。平日裡只覺滿室溫暖,這時候卻莫名燥熱起來,當真是一刻都帶下去了。

  她急急地往外走,等到了外間,氣溫稍降,總算是將她身上的潮紅趕走了一些。徐慧長長地吐出口氣,心裡頭卻仍似有一團火焰在燒。

  兩人分別淨了手,正要用膳,吳庸突然進來通傳,道是魏征魏大人求見。

  太宗一聽魏征來了,臉色就有幾分不好。

  他身子未動,看起來並不打算搭理魏征。

  果然,太宗慢悠悠地拿起了筷子,淡淡地說:「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大晚上的闖進來,把宮規當擺設嗎?」

  可他不讓魏征進來,魏征卻已進來了。

  太宗話音剛落,就聽門口傳來一個沉痛的聲音,「陛下眼中可還有宮規二字?」

  太宗循聲望去,一看到那乾瘦的小老頭就是一肚子氣,將筷子往案上一拍,怒斥道:「魏征,你好大的膽子!宮妃的寢宮,也是你亂闖的地方?」

  李二生氣,魏征比他還要生氣,臉色脹紅,甚至跳了起來,「陛下要打要殺,魏征悉聽尊便!可陛下躲著我,不肯讓我上奏,這也是帝王所為?」

  「誰躲著你了?好大的臉!」太宗瞪起眼睛,正要與他分辯,忽然手上一涼。他低眸看去,是徐慧的小手覆了上來。

  他心頭的火氣稍緩,聲音低了一些,可臉色還是不大好看地說:「你先回去,有什麼事情,明日早朝再奏。」

  魏征是什麼牛脾氣啊,上回元宵節都能幹出來領著家丁滿長安城堵人的事兒,今天都追到徐慧的寢宮來了,他能善罷甘休?

  以往太宗玩個鳥兒都要被他罵上一通,這回逮住機會,他當然不能放過了。

  只見魏征蹭蹭蹭地上前,將一本奏疏「啪」的一聲摔到太宗面前。

  李二的眼睛都要被他氣綠了,真想站起來抽他一頓。可徐慧的手正壓在他的手背上,他只能將這股火強行壓住,憤怒地瞪著魏征,企圖以天子之威把這頭強牛嚇回去。

  可魏征這輩子最不怕的人就是他李二,論起瞪眼,魏征眼珠子不比他小。

  眼看著兩個大男人啟動了互瞪模式,吹鬍子瞪眼的,徐慧看不下去地站起身,撿起了那本無人問津的奏疏。

  「慧兒!」太宗不高興地喊道。

  徐慧此舉,無疑是偏向於魏征那邊的,太宗覺得好沒面子,禁不住叫了她一聲。

  徐慧向他安撫地一笑,沒說什麼,卻是走到魏征面前,壓低聲音喚了一句,「魏大人。」

  魏征敢和太宗叫板,可在徐慧面前,他的腰桿子就挺不了那麼直了。與長孫無忌不同,許是受好友褚遂良的影響,魏征對於徐慧還是頗有好感的。見徐慧這樣客氣地同他說話,魏征忙頷首道:「徐婕妤。」

  「魏大人對陛下一片赤膽忠心,感召日月。」徐慧溫言軟語道:「只是陛下正在氣頭上,魏大人還是先請回吧。您的這本奏疏,徐慧代陛下收下了。」

  魏征本來是想逼著太宗讀完他的這本奏疏,今天晚上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目的沒有達成,他怎麼肯輕易離開?

  他板著臉道:「徐婕妤,這是朝堂上的事情,您還是不要插手了吧。」

  徐慧淡淡一笑,極為不贊同的樣子。

  「魏大人夜闖清寧宮,這也是朝堂上的事情嗎?」

  短短一句話,唬得魏征一愣一愣的,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趁熱打鐵,不緩不急的語氣,卻將魏征逼到死角裡去,「魏大人或許惱了陛下,可徐慧同魏大人無冤無仇,為何要受這種輕侮?」

  魏征長歎一聲,汗顏不已,躬身道:「這是魏征的不是,還望徐婕妤海涵。臣這便告退了。」

  「等等。」徐慧叫住他。

  魏征奇怪道:「徐婕妤還有吩咐?」

  「明明是魏大人做錯了事,平白無故的,為何要我海涵呢。」徐慧狡黠地輕輕一笑,「您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才行。」

  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魏征頭疼地妥協道:「徐婕妤但說無妨。」

  「下回您可不許這樣硬闖了。」她抬起眼睛看著魏征,認真地教訓道:「陛下常常在我這裡,旁的朝臣若是效仿,這清寧宮可還有清寧可言?」

  魏征抬袖擦了擦汗,「是是是,徐婕妤說的是……」

  「那就麻煩魏大人,回府後寫個認錯的摺子遞上來。」

  「好好好,臣回去就寫。」他被徐慧步步緊逼,只覺如芒刺在背,恨不得腳底抹油,立即開溜。

  「那,魏大人慢走。」徐慧始終帶著笑意,溫文爾雅地同他說。

  魏征如蒙大赦,趕忙告了辭。

  太宗在旁看得有趣,早就不生氣了。魏征前腳剛走,他便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徐慧嫌棄地看他一眼,像是觸動了太宗身上的機關一般,他立馬就不笑了,正襟危坐地端坐在那裡,倒是有了幾分帝王持重的模樣。

  「慧兒,你真厲害。」太宗由衷羨慕地說。「他怎麼就不怕朕呢?」

  被誇獎的徐慧並不是非常高興,旁人或許不知道,但她越來越覺得,陛下和大臣們之間的相處之道有些問題。

  「陛下,或許是您平日裡太過隨和所致。臣子或有過分之舉,您總是寬容居多。時間久了,臣子的地位越來越高,自然就不將您的威嚴放在眼裡。」

  「是啊是啊。」太宗深以為然,「朕這皇帝做的,簡直憋屈死了。你看看那魏征!好端端的,他又罵我!」

  他跟徐慧告狀的樣子,像個在外面被人欺負的孩子,委屈至極。

  徐慧本還是一臉肅容,見他這副樣子,又禁不住笑了起來,「陛下,其實也不能全怪魏大人啊。您得先從自己身上反思。」

  李二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可到底還是慫,沒說出來。最後只吭吭哧哧地說了一句,「朕?朕怎麼了?」

  她頓了頓,發問道:「陛下當初被魏大人當眾責罵時,可是欣然接受了呢?」

  見太宗點頭,徐慧追問道:「這是為何?」

  太宗道:「國家若想繁盛,君主就要虛心納諫,廣開言路。」

  徐慧連連點頭,「那後來,您又為何沉不住氣了呢?」

  太宗語如連珠似的說:「他太過分了啊!剛開始還只是上書,用言辭打朕的臉,現在都敢指著鼻子罵了!」

  徐慧好笑道:「其實您冷靜下來想一想,不止是魏大人,還有長孫大人,您身邊的重臣,有幾個沒讓您氣得心肝直顫?」

  太宗一呆,仔細想了想,還真是這樣。朝堂上他那些離不開的左右手,一個個的說是和他關係好,可是論起來傷他心的事情,他們一樣都沒少幹。

  好的時候比誰都親,翻臉就欺負他,簡直混蛋!

  可偏偏國家就是倚靠著這些壞人,才能順利運轉……太宗真是頭痛不已。

  上回,他好不容易通過冷落的方式收服了一個長孫無忌,可魏征根本不怕他的冷臉,又該怎麼辦呢?

  徐慧見他陷入沉思,卻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便大著膽子說:「其實陛下有今日,並不奇怪。您或許天生便是做盛世明君的材料,只可惜,並未當做明君培養。」

  太宗聞言渾身一僵,有幾分不自然地開口:「你是說……朕沒學過為君之道嗎?」

  帝妃二人談論起這樣敏感的話題,謹小慎微的宮人們早已遠遠避到一邊。聽得清楚的,也都紛紛低頭裝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迎來狂風暴雨般的天子之怒。

  可是太宗並沒有對徐慧發脾氣。他知道,她只是說了真話而已。

  的確,他排行第二,從來都被有被當做過太子培養過一天。從小到大,他都只是大哥李建成的陪襯,儘管他文武雙全,讀書騎射樣樣不輸於大哥,可為君之道這種東西,是真的沒有人教過他,一切都是靠太宗自己摸索來的。

  他以為善於行軍打仗,可以濟世安民,自己就可以被稱為一個好皇帝了。卻未曾想過,該怎樣和大臣相處。

  稱兄道弟,一味縱容,當真是最好的選擇嗎?

  事實告訴他,顯然不是。

  想到這裡,太宗突然用一種羨慕的眼神看向徐慧。

  他怎麼覺得現在在重臣們眼裡,她一個小小的婕妤,比他這個做皇帝的還有威嚴呢?


第81話

  其實道理很簡單,徐慧是從小受到傳統教育的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皆是大家風範。她本人又是身負奇才,自然令人敬佩。

  相比之下,太宗身為帝王,雖然地位尊崇,但由於他排行第二,從小生活在兄長這個繼承人的影子下,並沒有得到過太多關注。加上他為人隨和,不拘小節,與長孫無忌等人稱兄道弟多年,這才會將大臣們的性子養得越來越驕縱,甚至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徐慧拙見,」她輕聲細語,將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君臣之間,若君為主,臣為僕,則不利於廣開言路,造成天子獨斷專權的局面。可若臣子置君王權威於不顧,於江山而言,也未必是好事一件。」

  太宗苦惱地說:「道理朕都明白,只是都這些年過去,他們早就不怕朕了。尤其是魏征那驢脾氣,知道朕不會殺他,所以有恃無恐,簡直跟吃了爆竹似的,實在可惡。」

  徐慧安撫地笑道:「何須要讓他們怕呢?陛下英明神武,以德服人足矣。」

  「唉……」太宗長歎一聲,握住她的手,頷首道:「朕明白了。」

  做皇帝不容易啊。真性情不能在臣子面前暴露的太多,還得藏著掖著,讓他們又敬又怕才行。

  貞觀十三年五月,魏征上奏《十漸不克終疏》,列舉太宗搜求珍玩、縱慾、勞役百姓、暱小人、疏君子、崇尚奢靡、頻事遊獵、無事興兵、使百姓疲於徭役等多項大錯,言辭犀利地批判了太宗驕傲自滿的情緒,並且警告他要慎終如始,像貞觀初年一樣勤政愛民。

  太宗默默地吐完血後,「欣然」接納了魏征的建議,並對他說:「朕今聞過矣,願改之,以終善道。有違此言,當何施顏面與公相見哉!方以所上疏,列為屏障,庶朝夕見之,兼錄付史官,使萬世知君臣之義。」

  之後又賞賜魏征黃金十斤、馬二匹。

  剛才還罵著李二奢侈浪費的魏大人,臉不紅心不跳地收下了十斤黃金。

  「十斤,都可以給他建個黃金屋了。」太宗在徐慧面前直言不諱,氣呼呼地說:「這小老兒太不要臉。」

  徐慧噗嗤一笑,勸道:「可魏大人所言也有些道理。既然將這奏疏製成了屏風,陛下也要時時警醒才是。」

  「是是是,朕知道了。」太宗無奈道:「朕怎麼忘了,朕身邊還跟著個『小魏征』呢!」說著伸出根手指頭在她腦門上一點,看著像是洩憤,實則滿滿都是寵愛。

  太宗態度轉變之後,魏征消停了好一陣子,長孫無忌也不再沒事兒找茬了。

  可他的心情才剛好沒幾天,邊關突然傳來消息,高昌王麴文泰那個小不要臉的竟然越過大唐,向西域朝貢,簡直不要命了。

  太宗當機立斷,命侯君集、薛萬徹等率兵伐高昌。他還特意把魏征叫過來,告訴他自己為何出兵。魏征聽了太宗的解釋,也覺得有道理,這回就沒罵他,反倒誇獎太宗英明。

  李二很是得意,晚上禁不住多喝了兩杯,還故意去灌徐慧。

  徐慧擋住他端著酒杯的手,嗔道:「不是陛下不讓我喝酒的嗎?」

  她喝酒容易上臉,幾杯就醉,醉得非常明顯。每回宴飲,太宗都要提醒她少喝點,能不喝就不喝。一個女娃娃,還這麼小,喝多了對身子也不好。

  不過今晚就不一樣了。只有他在,他可以將她的風情獨享,而不用擔心旁人窺去她的美麗。

  「朕開心嘛……」

  他拉開她的手,將酒盅送到她唇邊,哄騙似的說:「很好喝的哦。」

  徐慧將信將疑地張開小嘴,明知道他說的很有可能是謊話,還是順著他的心意喝了下去。

  溫熱的酒水下肚,所至之處像被烈火灼燒,嗆得徐慧不禁咳嗽起來。他卻不給她喘息的機會,見她不肯再喝,太宗乾脆自個兒含了口佳釀,喂到徐慧嘴裡。

  她被他吻地頭昏腦漲,說不出話來,只得無助地低聲嗚咽,嬌軟的小手在他胸前無力地捶。

  他只覺她身上無一處不嬌軟,酒意上頭,不禁扯開她的衣衫,輕揉細吻,帶著不同於以往的急切與熱烈。

  徐慧驚慌地輕喘,頭腦有些發昏。一時不知該如何脫身,只得問他,「陛下……您不擔心打仗的事兒?」

  在這樣一室生春的時刻,她問出這樣正經的國家大事來,實在是有些煞風景。

  若是平日裡,太宗肯定就堅持不下去了。但他今天特意飲了許多酒。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酒壯慫人膽。

  隱忍了一年多的太宗,總算是忍不住了。藉著酒勁,他埋首在她溫軟的懷抱裡,很有信心地說:「要是連一個小小的高昌都打不贏,侯君集和薛萬徹也沒臉回來見朕了。他們就是找打,沒事兒。」

  說著在她身上又啃又親,絲毫沒有退縮的打算。

  徐慧無法,只得低聲央求道:「那……別在這裡。」

  太宗勾唇一笑,帶出幾分風流的韻味,「好。」

  他打橫將她抱起,像是抱了只剛出生的小貓兒,簡直輕而易舉。

  徐慧的雙臂親暱地掛在他的脖子上,臉卻深深地埋在太宗的懷抱裡。等到了床榻上,她還是不肯出來。

  太宗好笑地低頭看她,調笑道:「小東西,這樣主動地投懷送抱?」

  「不是……」她細聲細語地說:「我害怕……」

  無論做了多少次心理準備,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徐慧還是沒有辦法做到她一貫秉承的淡定原則。

  他那裡是什麼樣子,徐慧已經親身感受過了。想要那樣的東西要進入她嬌小的身體,徐慧能不害怕嗎?

  好在太宗有足夠的耐心。他溫柔地散開她的長髮,在她臉上、身上輕柔地愛撫。像是對待易碎的稀世珍寶,小心翼翼中帶著濃濃的愛意。

  「慧兒,你好香……」他含住她柔軟的地方,為她放鬆身體。

  徐慧臉色潮紅,咬著牙道:「陛下你能不能……不說話。」

  說得她好害羞……

  「不行,朕就要說給你聽。」他含糊地低聲道:「朕的慧兒又香又軟,朕好喜歡……」

  徐慧惱羞成怒,突然地翻過了身背對著他,摀住了耳朵。

  他盯著她雪白的玉背,慾火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愈發旺盛,燒得他喉嚨乾澀,不禁輕輕舔了下嘴唇。

  見徐慧那副龜縮起來的模樣,太宗寵溺地一笑,也不介意她的小脾氣。他動作輕柔地握住她的雙臂,將她拉了起來,背對著他坐在太宗懷裡。

  他雙手交叉,在她胸前肆虐。明明看不見彼此的眼睛,徐慧卻比方才更加敏感,下意識地又想逃。

  箭到弦上,太宗如何肯依,一手摟著她,另一邊去脫她的褻褲。

  別說徐慧飲了酒,就算是沒醉,平日裡的徐慧也沒有力氣掙開他。更何況,徐慧心裡也不打算掙開。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要交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於他。

  似乎只有這樣,才不辜負他多日來的溫柔以待。

  明明該是緊張不已的時刻,可徐慧總是在跑神。

  她想起初進宮時,那一個遙遠而高高在上的高大身影,似乎遙不可及,高不可攀。藏書閣裡初相見,他不動聲色,她從容以對,實則回去之後,心裡忐忑了好半天。及至後來,每一日甘露殿的相伴,每一夜清寧宮的相守,都好像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分離的一部分。

  他那樣愛她,她對他又何嘗不是依戀。只是將比於太宗對她的毫無顧忌與義無反顧,徐慧的心裡,還有比帝王的寵愛更重要的部分。

  「慧兒,你長大了,朕終於等到你長大了。」他不知是指她的某個部位,還是指她的身體,還是她這個人。總之,與初見時的那個小姑娘相比,她的成長與變化不止一星半點,太宗都看在眼裡。

  徐慧隨著他的動作,羞澀地並住雙腿,在他懷中輕顫。

  聽 到太宗的話,明明是這樣緊張的時刻,她卻禁不住輕輕一笑。因為她突然間想起,在無數個這樣癡纏的夜晚,他明明可以不顧及她幼小的身體強行將她佔有,可是他 沒有。他以帝王之尊,原本可以享有數不盡的佳人美女,可他沒有。他只是默默地隱忍著,在她耳邊溫柔地告訴她:慧兒,朕會等你長大。

  如今她終於長大了,雖然離成熟還很遙遠,但已是到了尋常大唐女子出嫁時的年紀。

  她怎麼忍心再辜負他呢。

  「陛下……」她紅著臉,輕聲喚道:「您可不可以……溫柔一點。」

  太宗一愣,隨即爽朗一笑,愛憐地吻她的側臉,回答的理所當然,「那是自然。」

悠于 2015-10-25 13:32

第82話

  清晨,早起的鳥兒在枝頭鳴叫,清脆輕快,如同歡歌。

  徐慧睜開眼睛,神情略微有些茫然。

  細碎的陽光透過撒花帳子投射進來,鋪撒在繡著鴛鴦戲水的錦被上,更添旎艷。

  她通過天色判斷,知道時候已經不是特別早了。必是陛下吩咐,不讓人驚擾她。

  想到這裡,徐慧心中一甜,淺淺挑起了唇角。

  她沒有喚宮人過來服侍,可玉藻玉蓉她們都是伺候人伺候慣了的,徐慧才睜眼不久,她們便察覺到,來到床塌前打起了寢帳。

  自家婕妤承寵,做宮女的也與有榮焉,兩個丫頭臉上都帶著喜色。

  徐慧窩在溫暖的錦被裡,略帶羞澀地看向她們。

  「婕妤不急著起身,再歇一歇吧。」玉蓉笑道:「陛下特意囑咐過,不讓我們吵醒您的。」

  「我又不累,歇什麼啊。」徐慧作勢要起來,玉藻便上前扶她。

  玉蓉替她穿鞋,仰起頭笑吟吟道:「婕妤可別逞強,玉蓉雖未經人事,但在宮裡這麼久也聽說過,女子初夜總是要辛苦些的。杜掌膳給您準備了熱水,裡頭不知放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草藥,味道是怪了些,不過據說很是解乏。玉蓉扶您過去吧?」

  徐慧方才躺著還不覺得,起了身才遲鈍地感到渾身酸軟。下午還要出門,這副樣子自然不成。她便不再強撐著,點了點頭,由兩個婢女扶著進了浴桶。

  杜掌膳果然是用了些心思的,泡完澡出來,徐慧頓覺身上輕快了許多。

  玉蓉過來給她擦頭髮時,笑逐顏開,「婕妤方才沐浴時,乾祥宮、賢靈宮、錦樂宮……」她念叨不過來,乾脆道:「總之各宮娘娘都派人送了賀禮過來,您要不要瞧瞧?」

  徐慧吃驚道:「賀禮……?她們怎麼知道的……」

  玉蓉笑道:「宮裡頭的消息向來如長了尾巴般,一有點兒什麼事,壓根藏不住的。您又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她們不盯著您還盯著誰呢?」

  徐慧輕歎一聲,臉上有幾分羞赧。他們兩個床笫間的私密之事,一晚上傳遍了整個後宮,怎麼能叫她不汗顏。估計陛下若是知道了,也……

  徐慧在心裡搖搖頭,陛下才不會害羞呢。他那臉皮,簡直堪比城牆,最是不知羞了……

  「婕妤?」玉蓉見徐慧出神,輕聲提醒道:「您要看嗎?」

  「嗯。」徐慧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既然是諸位姐妹的心意,自然是要看一看的。」

  玉蓉低低笑道:「婕妤方才想什麼呢?該不會是在回味昨晚吧……」

  「你這丫頭!」還不及徐慧開口訓斥,玉藻先道:「還開起婕妤的玩笑了,真是不像話。」

  玉蓉做了個鬼臉,十分不服氣的樣子。倒是徐慧打起了圓場,拉住她們兩個的手道:「好了好了,快把東西拿進來,我好瞧瞧。趕在去甘露殿之前,還要去各宮謝恩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玉蓉突然意識到徐慧雖然得寵,但畢竟還只是正三品的婕妤。四妃賞了東西,她得盡快去謝恩才行,不然顯得太不知禮數,好像恃寵而驕似的。想到這裡,她忙快步出屋,卻被一人從身後拉住。

  玉蓉回過頭一看,卻是玉藻。外頭光線充足,燦爛的陽光照耀在玉藻白皙的臉上,彷彿生出一層薄光。不同於方纔的嚴厲,玉藻語重心長地說:「你別怪我說話重。你忘了你我前頭那位了?」

  玉蓉愣了一下,正想問她說的是誰,電光石火間,腦中卻已是有了答案:何憐。

  「她最早跟著婕妤,若是有她在,還哪裡有你我的今天。」玉藻掏心掏肺地同她說。

  玉蓉忙道:「好姐姐,多虧你幫我。」她也是被徐慧的好性子慣的,在徐慧面前越來越沒大沒小起來。玉藻不說,她還不覺得,自己可不是正在步何憐的後塵嗎?

  想到何憐,聽說她被趕出宮後,去了徐婕妤娘家,也不知過得怎麼樣了……

  「好了,快去吧。」玉藻在後頭輕輕推了她一把,玉蓉如夢中驚醒一般,匆忙向院中的王掌史處走去。

  王掌史一早開始在外頭迎來送往,收禮收到手軟。聽說徐慧要看,她有幾分犯難,「這種流水般的禮,婕妤向來是不親自查看的,我都入了庫呢。不如你把禮單拿給婕妤看看,婕妤想要哪樣,再給搬出來。」

  玉蓉依言捧了禮單進屋,徐慧自己識字,不愛擺譜兒叫人念,便親自看了起來。

  「都很貴重呀。」徐慧有些犯難,「不僅幾位娘娘,金婕妤蕭美人武才人她們,都送了重禮。」

  王掌史忙完外頭的事情,跟進來正好聽到徐慧這句,便道:「可不是,四妃家底厚重便罷,底下這些世婦禦妻可也使了不少力氣。我不收,那些小宮女就要一頭撞死在清寧宮的門柱子上似的,真是叫人犯難。」

  「也罷。」徐慧放下禮單,淡淡道:「回頭尋個由頭,送回去便是了。」

  王掌史遲疑道:「容奴婢多嘴,那樣只怕不好。各宮卯足了精神巴結您,為的可不是還回本兒來。」

  徐慧是個通透的姑娘,稍加點撥便明白過來。她點點頭,「那王掌史你的意思呢?」

  「不如辦一場春宴,請諸位娘子來清寧宮遊玩。」陛下偏寵徐慧,清寧宮的後花園百花齊放,盡態極妍,景色之盛,絲毫不下於禦花園。

  「這倒是個好主意。」徐慧知道,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如今她已完完全全成為陛下的女人,便不可避免的要同這些後妃打交道。與其一味躲避,倒不如主動迎頭而上。左右躲,是躲不開的。他把她捧在手心裡,放在心尖兒上,早已讓她沒有退路可走。

  看完了禮單,徐慧乘上轎輦,先往乾祥宮去。韋貴妃體恤她辛苦,特意把陰德妃和韋昭容都叫來,不讓徐慧多跑。

  謝過了恩,韋貴妃有心留了她一留,要同她下棋。徐慧還趕著去給楊淑妃請安呢,這一時之間,不由有幾分為難。

  韋貴妃如何不知她的窘迫,可在這樣的當口,她不得不給徐慧一點提醒,讓她知道誰才是操持這後宮的女主人。

  徐慧心思剔透,韋貴妃是故意留住她,她如何看不出來。於是下棋之時,徐慧不留半分情面。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把韋貴妃殺得片甲不留。

  韋貴妃輸的太過慘烈,簡直哭的心都有了,一時竟有幾分後悔將徐慧留住。

  她看著面前初初長成的小姑娘,苦著臉道:「你這孩子,瞧著乖巧聽話,實際上蔫兒壞蔫兒壞的。」

  徐慧不說話,只是抿著嘴淺淺地笑。

  「成了,本宮也不多留你了,去吧。」韋貴妃將棋盤輕輕一掃,將敗局攪亂,起身離開。

  徐慧微微躬身,看著韋貴妃高大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裡。等韋貴妃回了裡屋休息,徐慧走出乾祥宮,又馬不停蹄地去了楊淑妃那裡。

  楊淑妃就顯得親熱多了,她親手將徐慧扶了起來,喜滋滋地問她……昨夜的細節。羞得徐慧轉身就想逃,卻被年長她許多的淑妃一把拉住,不肯放她走。等把徐慧白皙的臉頰憋得通紅,淑妃才噗嗤一笑,鬆開了手,原來只是戲耍她的。

  徐慧氣得想要跳腳,但她當然不會那麼做。她只是拿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毫無氣勢地瞪著淑妃,彰顯著自己的憤怒。

  淑妃摸摸她的頭髮,和藹地說:「好啦,慧兒是大姑娘了,不會像個小孩子一樣耍孩子脾氣了,對不對?」

  徐慧無語,剛才像個小孩子一樣逗弄她的,不正是淑妃嗎……

  楊淑妃知道徐慧不會當真為了這點小事同她生氣,是以她自動無視了徐慧的臉色,轉而問道:「我送你的緞子喜不喜歡?」

  徐慧昧著良心說:「喜歡。」

  淑妃送的錦緞,料子是好料子,可惜都是些大紅大綠的顏色,免不了被徐慧壓箱底的命運。

  「那那座送子觀音呢?」

  徐慧俏臉又是一紅,「娘娘,還太早了些吧……」

  「早什麼早呢。」淑妃嬌嗔道:「你不知道,剛承寵的時候,往往最是容易有孕。你近些日子好好養著身子,可別像以往一樣不放在心上,害了自個兒了害了孩子。」

  沒影兒的事兒呢,就叫淑妃說得跟真的一樣。徐慧小臉紅得好像能滴血一樣,低聲道:「徐慧知道了……」

  「哎呀,你光知道有什麼用呢,你還得加把勁兒呀。」過了這麼久,淑妃現今倒是看開了,剛開始的那點兒醋意也都沒了,「宮裡都這麼久沒有小孩子了,陛下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急著呢。本宮歲數大了,是沒那個能耐了,就靠徐婕妤你啦。」

  說著她在徐慧柔弱的肩膀上輕輕一拍,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過慣了悠閒日子的徐慧突然覺得……壓力好大。


第83話

  在賢靈宮用了午膳後,徐慧來不及回宮,直接到了甘露殿去。人都到了門口,卻突然邁不動步子。

  一早上便不見他的影子,倒還不覺得什麼,這會兒她才想起來害羞,不想面對他。

  徐慧正踟躕不前的時候,一雙大手突然自後拉她入懷。她低低地驚呼一聲,栽倒在他溫暖的懷抱裡。

  太宗老早就在等她過來,人還未到,消息就傳到了耳邊。見她遲遲不肯進來,太宗心癢難耐,於是自個兒迎了出來。

  「陛下……」她輕喚一聲,眉頭輕皺,帶著點兒嗔怪的意味。大庭廣眾之下,她慣來不愛同他親近。

  太宗勾唇一樂,卻不肯放開她,擁著徐慧進殿。

  他低著頭,幾乎是貼在她耳邊道:「慧兒,朕好想你。」

  徐慧俏臉微紅,盡量讓自己清醒冷靜,「陛下,您該去處理政務了。」

  他卻像沒聽見一般,帶著點急切地吻她的側臉。

  徐慧「哎呀」一聲,雙頰滾燙,用手推他,「別在這裡……」

  太宗怕她惱了,只得戀戀不捨地放開了徐慧。當天夜裡,自是柔情蜜意,百般恩愛。

  隱忍多時的太宗一連折騰了徐慧好些日子,總算才將慾望逐漸平息下來。床笫間的魚水之歡,讓兩人好得如同蜜裡調油一般。太宗黏徐慧黏得厲害,簡直是一刻都離不開她了。

  無論是哪朝寵妃,這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都難免要遭受攻訐與紅眼。好在徐慧素有賢名,對太宗時有勸諫,對於她的得寵,前朝後宮倒都還算風平浪靜。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眼間貞觀十三年便已走到尾聲,新年再次降臨。

  皇宮內外歡騰一片,清寧宮裡,徐慧的心腹王掌史卻顯得有幾分鬱鬱寡歡。

  此時此刻,她正望著楊淑妃送給徐慧的那尊送子觀音出神。徐慧承寵已有大半年的時間,可還是沒有好消息傳來。徐慧不知心急,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卻替她擔心起來。

  歷史總是不斷地在證明,妃嬪得寵大多都只是一時的,身為後妃,想要在後宮站穩腳跟,要靠的還是子嗣。

  可徐婕妤年幼,太宗又已是不惑之年,徐婕妤還能懷上孩子嗎?

  王掌史暗暗歎了口氣。去年還能推說時間還短,不著急。可轉過年來,他們必須幫徐慧想些辦法了。

  為了避免給徐慧壓力,王掌史從未同徐慧提起過這些。徐慧同雪團兒親暱,把它當成半個兒子一般,倒不急著想要子嗣。小日子過得無憂無慮,整日裡都是言笑晏晏。

  等新年過後,王掌史就把請太醫開藥的想法同徐慧說了。王掌史說得隱晦,是要給徐慧調理調理身體。可好端端的為何要吃藥?徐慧冰雪聰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支著頭,神色溫柔而純澈,輕輕地問:「王掌史,你也覺得有朝一日我會失寵,對嗎?」

  王掌史忙道:「婕妤誤會了。我也只是……」

  徐慧搖搖頭,「你放心,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她的目光由王掌史身上轉至虛空,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可我並不想以子嗣立身。」

  「婕妤……」

  王掌史還要再勸,誰知徐慧卻道:「就按你說的辦吧。」

  王掌史一愣,沒想到徐慧答應得這麼容易,她還以為以徐婕妤的高傲,她還要勸好一陣子呢。

  不過徐慧答應了吃藥,到底是好事一件。王掌史歡歡喜喜地下去,同杜掌膳商量著準備了。

  等屋裡無人,徐慧慢慢地將手撫上了尚且平坦的小腹。其實她並不想要孩子。如若沒有也就罷了,若是有了孩子,那便是一輩子的牽掛。

  她說過想隨太宗一同死去,絕不是玩笑話。兩人日漸情濃之時,她也曾慎重考慮過這個問題。幾乎是毫無疑問地,她願意追隨他而去。只是……若是有了孩子,她還能如此自私嗎?

  太宗顯然也有這個想法,起初他還只顧著纏她,後來便時不時地開始幻想,想他們兩個以後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有天夜裡,繁星滿天,他擁著她靠在窗邊,仰望深邃的天空上璀璨的星河。微風拂面,愜意萬分的時刻,他卻突然恐慌起來,非常害怕失去她。

  太宗相信,這世間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朝臣、後妃,沒有人會有那樣強大的力量。可唯有生死一事,他並不確定。

  他想起徐慧說過會追隨他而去的話來。他知道,徐慧不會騙他。她肯生死相隨,他自是感動不已,可他不能這樣自私。

  於是,原本並不十分想要小孩子的太宗,開始有意識地向她闡述一個美好的願景。畫面裡不僅有他們兩個,還有他們的孩子承歡膝下。

  徐慧似有所感,輕聲問他,「那,等孩子們長大了呢?」

  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裡,低低地答,「等孩子們長大了,朕的慧兒也長大了。到那時候,朕就老了。」

  這一回不及徐慧再問,太宗便繼續說道:「等朕不在了,還會有孩子們保護你。那樣,朕便沒有什麼遺憾了。」

  徐慧突然鼻頭發酸,她最恨他這樣詛咒自己,可是人世間總有許多無可奈何。「那,如果沒有孩子呢?」

  「你若孑然一身,孤苦一生,朕會死不瞑目。」太宗低下頭吻著她月光下光潔如玉的額頭,眼中含淚地說:「有時想想,朕甚至後悔召你入宮。你這樣好,如若嫁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郎,定能夫妻和睦,一生幸福無憂。」

  「陛下,別再說了……」徐慧仰起臉,溫柔而堅定地望著他,「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太宗深深地將她望著,那張猶且稚嫩的臉上滿滿都是真摯,叫他如何不愛到心坎裡去。

  他低頭用力地吻她,將滿腔愛戀都融在這個熾烈的吻中……

  等過了年,例行診平安脈的時候,王掌史將太醫悄悄地叫到一邊,低聲囑咐了一般。

  太醫在宮中行走多年,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滿口答應下來。可診了幾次脈後,得出的結論卻有幾分出人意料。

  徐慧雖偶有雙腳冰涼的病症,但這於她受孕無礙。據太醫所言,徐慧從小嬌養於深閨之中,進補得益,身體康健,並不需用藥進補。

  也就是說,徐慧承寵這麼久還沒有受孕,問題並不是出在她的身上。

  王掌史聽了不但沒有高興,反倒愈發憂心忡忡地問道:「那是不是婕妤尚且年幼,尚未長開,不利於受孕呢?」

  太醫沉吟道:「是有這個可能。」

  王掌史點點頭,送走太醫後,又悄悄找了旁的太醫來瞧,得出的結論都幾乎一致。

  徐慧見她表情不豫,還以為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麼大毛病,一時不免有幾分好奇,便叫住她問了句,「怎麼,哪裡不好嗎?」

  王掌史搖了搖頭,擠出了個笑來,卻是比哭還難看,「婕妤不是不愛吃藥嗎?這下好了,太醫們都說,您不必用藥進補。」

  徐慧輕輕地鬆了口氣,「那你怎麼還不開心?」

  「婕妤……」王掌史長歎一聲,「不是您的問題,那不就是……」

  ——陛下?

  歷來宮妃承寵,卻遲遲沒有懷上皇嗣,都是先從女人這邊入手,調養身體。

  可若有問題的是皇帝,事情可就複雜的多了。

  太醫回答王掌史的懷疑時,頗有幾分閃爍其詞。王掌史當時就知道,徐慧年紀小,並不是難以懷孕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太醫不敢明說陛下那邊的情況,才勉強借用這個理由搪塞過去。

  此時徐慧也明白過來,她本能地便否決道:「怎麼會呢,我進宮之前,新城公主才兩歲多……不會是陛下的。」

  王掌史卻道:「距離後宮裡最後一位皇嗣出生,已有六年光景。六年間都沒有妃嬪懷孕,這……奴婢鬥膽,不得不懷疑……」

  徐慧還是不信,「我入宮前,文德皇后離世,陛下悲切之下,無心流連後宮。我進宮後是什麼情形,你也是知道的,怎麼能因此就懷疑陛下呢?」

  王掌史聽她這麼一說,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她往兩邊看了看,見玉蓉和玉藻都躲得遠遠的,各做各的事情,她便傾身上前,悄聲問道:「婕妤,陛下夜間……可還……」

  她的聲音很小,可就在徐慧耳邊,徐慧聽得清清楚楚,瞬間紅了一張俏臉。這樣私密的事情,要她怎麼回答呢?

  「我覺得……還挺好的。」她忍著害羞回憶起來,並沒有覺得他有任何體力不支精力不濟的表現。反而每回都像個毛頭小子,恨不得將她生吃下肚一般,急切又熱烈。

  「您確定嗎?」王掌史恨不得親自觀摩一場,確認太宗到底行不行。

  徐慧埋怨地輕輕瞪了王掌史一眼,嬌聲道:「我又哪裡知道……」

  她也沒和別人在一起過,要她怎麼比較呀!

  王掌史一想也是,如果問題不在徐慧身上,那麼他們能做的,也就只有順其自然了……

  不過……

  王掌史看著徐慧,突然靈機一動。


第84話

  「陛下最喜歡您煲的湯了。」王掌史的笑容裡,閃過一絲狐狸般的狡黠。

  「你可不要拿陛下的龍體開玩笑啊。」徐慧半真半假地警告道。

  王掌史打了包票,「婕妤您儘管放心。」

  徐慧將信將疑地望著她。

  可等徐慧將王掌史燉好的補湯呈給太宗後,沒過多久,她便後悔了。

  王掌史這個騙子,辜負了她的信任……

  太宗喝了湯後,顯然不對勁起來。望著她的那雙眼睛裡,彷彿有兩簇小火焰在燃燒。

  徐慧見狀慌忙站了起來,想要叫人給他擰個帕子擦擦臉,讓他靜一靜。卻被太宗自後一把拉住,有幾分強硬地摟在懷裡。

  「慧兒……」他低頭親吻她,在徐慧美麗的側臉和頸窩間流連,「你好香。」

  「陛……下!」徐慧柳眉輕皺,輕輕地推他。可肌膚相貼之處,灼熱得好似有熊熊烈火在燒。一個滾燙的吻落下來,不由分說地將她未說出口的話盡數吞噬……

  就這樣白日宣淫過後,太宗將徐慧摟在懷裡,手指似是無意識地把玩著她烏黑的長髮。他纏了一圈又一圈,害得她想走都走不開,只得驚惶不安地靠在他懷中。

  「陛下,起身吧?會有人進來的……」

  「誰敢?」他低低地笑,顯然心情很好的樣子,「放心吧,你宮裡的人都是朕精挑細選過的,個個機靈的很,不會做出此等沒眼色的事情來。」

  徐慧輕歎一聲,嗔怪地望他一眼,「陛下晚上欺負我也就罷了,怎麼青天白日的,還這般不知克制?」

  「誒?慧兒,你可不能這麼冤枉朕。」他一臉認真地說:「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徐慧惱羞成怒,坐起身道:「陛下莫要血口噴人,分明是您……」

  她說不下去,脹紅了一張小臉,看起來嬌俏可人。

  都說情人眼裡出西施,在太宗的眼裡,即使是徐慧生氣的樣子,也是那樣可愛。

  他收回手,環著雙臂,悠悠地望著她,眼底帶著幾分寵溺的笑意,「朕喝了這麼多年的湯,什麼是普通的補湯,什麼是加了壯陽之物的,朕只要嘗一口就分辨的出來。」

  徐慧一愣,喃喃道:「壯……壯、陽?」

  太宗一臉「別和朕裝傻了」的表情,笑嘻嘻地說:「想不到慧兒小小年紀,卻是這般難以滿足,看來朕平日裡還要加把勁呢。」

  「不、不是的!」徐慧慌忙解釋道:「我沒有……」

  太宗輕輕佻眉,「哦?那這湯不是你熬的?」

  言下之意即是,如果徐慧說出一個「不」字,那她方才就犯了欺君之罪。

  可在徐慧眼裡,讓她承認自己是個不知饜足的淫娃蕩婦顯然比欺君之罪更要可怕。她猶豫了一下,就把宮人懷疑他不行的事情給太宗說了。

  等看到太宗紅一陣白一陣的臉色,徐慧就知道,她沒把王掌史的名字說出來是對的……

  不然王掌史可就危險了。

  誰知太宗變了半天的臉色,最後竟是沉著臉來了一句,「朕給你換一批宮人吧。」

  竟然是要把清寧宮的下人全都打發了意思!

  徐慧忙道:「陛下,他們都是跟在我身邊好幾年的了,平白無故的,這樣不好吧……」

  「平白無故?」太宗咬牙切齒地說:「他們竟然敢懷疑朕……懷疑朕那方面不行……」他的目光定格在徐慧臉上,陰沉沉地問道:「慧兒,朕行不行,你還不知道嗎?你有沒有替朕闢謠?」

  「我當然有了。」徐慧見勢不妙,忙道:「我都和他們說過了,陛下正值盛年,怎麼會有那種情況呢?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完了完了。」太宗哭喪著臉道:「既然你都說了,他們還送這補湯上來,肯定是不相信你了。朕的一世英名啊……」

  徐慧其實不大明白,皇帝的一世英名不是體現在政績上嗎?和男女之事又有什麼關係?不過她看太宗非常難過的樣子,也就沒有多問,而是安撫地摸了摸太宗的臉,反倒叫他更加傷心了。

  結果太宗傷心的後遺症就是,到了晚上,他真的有點……力不從心了。

  他在徐慧身上親親摸摸了半天,可就是差了那麼一點。徐慧倒還有耐心,他卻先不耐煩起來,到最後一個人背過身去,一個人生起了悶氣,也不知是在氣誰。

  徐慧看著他的背影,像個負氣的孩子般,只覺好笑。她試探地摸了摸他的手臂,見他沒有反抗,便慢慢地靠了上去,摟住他的腰。

  太宗沒有回頭,只一個悶悶的聲音傳了過來,「慧兒,朕是不是很沒用,你也看不上朕了是不是?」

  「陛下別這麼說。」她溫柔地勸慰道:「白天不是已經有過一回了嗎?您一定是太累了,沒關係的。」

  她這樣善解人意,他卻有些想哭。只一次而已,怎麼就太累了?

  太宗想來想去,覺得自己是被他們說的,心理壓力太大了。

  他決定放鬆放鬆。第二天一大早,他便下了旨,帶徐慧去行宮泡溫泉去了。

  這一玩兒玩得太宗簡直樂不思蜀,都快不想回宮了。許是因為脫離了規矩森嚴的皇宮大內,一到了溫泉行宮,太宗便身心愉悅,不但治好了他的「病」,夜裡還勇猛更似以往,簡直快活似神仙。

  最後還是徐慧尋了個由頭,太宗才戀戀不捨地帶著她回宮。

  貞觀十四年三月,流鬼國遣使入貢。徐慧甫一聽說流鬼國這個名字就感興趣,聽說這件事後,就藉機向太宗提出回宮。

  太宗對徐慧自是百依百順。她既然好奇,他便設宴,與徐慧一同召見流鬼國使者。

  赴宴之前,兩人隨口聊起這流鬼國。太宗學識淵博,向她解釋道:「這流鬼國位於北海之北,三面臨海,距離長安足有一萬五千里。天寒地凍,野獸奔走,無城郭村落。人皆皮服,無相敬之禮、官僚之法,甚至不識四時節序,實乃蠻夷之地。」

  徐慧道:「既然這流鬼國距離大唐這樣遙遠,又怎麼會突然來使進貢?」

  「是靺鞨有人從海上至其國貨易,陳大唐之盛業,於是其君長孟蚌遣其子可也餘志朝貢。」

  徐慧想了想,道:「既然是君長之子親自前來,我們也要對人家尊敬些才好。陛下方才說流鬼國人身著皮服,只怕到了宴會上,會引來一些別樣的眼光。不如讓人打點一番,省得叫他出醜。」

  太宗點頭笑道:「你倒是心善。」

  「不過也要問一問人家,願不願穿我大唐的衣衫,說我大唐的語言。」徐慧隨口道:「若是有自己的堅持,也不見得不好。」

  兩人原本只是隨口聊天,結果太宗見徐慧想得這樣周到,就有幾分不高興了。他雖然沒見過那個什麼可也餘志,可他聽說可也餘志非常年輕,生得一表人才。想到徐慧不久就要見到他,太宗忽然有些緊張。

  想到這裡,他連忙想了個話題,硬生生地將話題轉移開來。

  徐慧沒有深究,忙著梳妝打扮去了。見外來使節不比平時,宮妃們都要盛裝出席。徐慧一反平日裡的簡單樸素,穿了一身茜紅色柿蒂紋長裙。臉上打了淡淡的腮紅,顯得格外嫵媚而嬌艷。

  當天晚上,她毫無懸念地成為晚宴的焦點。

  不 是她愛出風頭,而是近兩年來,無論徐慧怎樣打扮,人們的目光都總是情不自禁地落在她的身上。而有使節來朝之時,妃嬪們向來是極盡所能地打扮自己,暗暗彰顯 大唐雄厚的國力。所以在打扮得花團錦簇的美人們中間,徐慧絕不是最誇張最惹眼的那一個。只是她所處的位置,和她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讓人不禁矚目。

  不出徐慧所料,從流鬼國來的可也王子,果然對大唐瞭解甚少。儘管穿上了唐人的衣衫,卻是連跪坐都不會。搖搖晃晃的樣子,惹得女眷們笑聲連連。

  更有甚者,還當眾笑話可也餘志,說他連騎馬都不會,一上馬就摔了下來,甚至還模仿可也餘志摔倒的狼狽模樣,逗眾人開心。

  酒過三巡,宴上玩樂氣氛更濃,人們紛紛笑了起來。

  觥籌交錯間,可也餘志臉色漸紅,顯然是在極力隱忍著內心的不滿。

  徐慧十分看不慣那幾個笑話可也余志的大臣。她心知肚明,若是換了別的藩國來朝,負責接待的臣子們都是恭敬有加。這樣對待可也王子,還不是看人家地處偏遠,國力衰弱?

  她有心為可也余志解圍,便淡淡笑道:「說起騎馬,我也強不到哪裡去。初初站到馬邊上時,連上去都不敢,便被那高度嚇到了。可也王子頭一回騎馬,這還算膽子大的了。起碼還敢往上爬,勇氣可嘉。」說著她便舉起酒杯,主動敬可也餘志。

  可也餘志受寵若驚,連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剛才還在損可也的大臣一見勢頭不對,連忙順著徐慧的話下來將可也餘志狠狠地誇獎了一番。

  可也餘志的臉色這才漸漸恢復如常,說話也不像起先那樣拘謹了。

  放 鬆下來的可也餘志,為眾人介紹起了流鬼國的情況。據他所說,流鬼人依海島散居,掘地數尺,兩邊斜起樹木做成屋子。人人皆著皮服,又以狗毛雜麻為布做衣。婦 人冬衣鹿皮,夏衣魚皮。其地多沼澤,有鹽魚之利。地氣冱寒,早霜雪。等地面凍成堅冰之後,以長木在冰面上滑行,追擊野獸。部落生活雖原始,也有兵力萬餘 人,不容小覷。

  在場之人早已習慣了大唐的繁華興盛,聽說還有這樣原始的部族,一時間不免嘖嘖稱奇。不過比起起初的嘲諷,顯然多了幾分讚歎之意。

  太宗聽得十分有趣,最後順著徐慧的意思,封了可也為騎都尉。

  不過等到夜深,宴會散去之後,太宗就沒那麼高興了。回清寧宮的路上,他藉著酒勁悄聲問她,「你是不是看上可也那個小白臉了?」

  可也生於北地,身材高大,皮膚白皙,俊朗非常,有一種不同於大唐男兒的異域風情。

悠于 2015-10-25 13:34

第85話

  徐慧聽了這話,內心相當無語,甚至連辯解的慾望都沒有,壓根懶得理他。只裝作不勝酒力,閉上眼睛,靠在暖轎裡小憩。

  李二也是有病,明知道不大可能,還故意拿這種話來惹她生氣。可話已出口,難以收回。見徐慧不肯解釋,太宗心裡十分不好受,默默地生起了悶氣。等到了清寧宮,他竟然把徐慧送了回去,就自個兒回甘露殿去了。

  杜掌膳立在門口,看著鑾駕遠去,有幾分著急地說:「哎呀,陛下怎麼走了?」

  徐慧正好聽見,輕哼一聲,「又來了。」

  她坐在妝奩前,燭影裡,玉藻和玉蓉一左一右,替她卸下釵環。玉蓉有心想勸,被玉藻一個眼神給攔了。

  眼見著徐慧洗漱過後就要睡下,玉蓉禁不住問了句,「婕妤,陛下那邊沒關係嗎?」

  「沒關係?怎麼會沒關係?」她真是拿太宗這性子沒辦法,動不動就犯小心眼兒,一陣好,一陣壞,簡直比她一個姑娘家還矯情。

  她喜歡他什麼呢?她不要喜歡他了!

  玉蓉卻是誤解了她的意思,追問道:「那您要不要想想辦法,給甘露殿送點東西過去?」

  她以為徐慧惹惱了陛下,要徐慧去甘露殿主要示好呢。

  「該想辦法的可不是我。」徐慧拿起書,翻了起來,「好了,我要看書了。」言下之意,已不想再多提此事。

  玉蓉多了兩句嘴,已經被玉藻掃了幾個眼刀,此時也是不敢多說了。替徐慧放下了灑金簾帳,便遠遠地退了出去。

  等到屋內空無一人,只有燭光跳耀的時候,徐慧看著空蕩蕩的床鋪,心中忽然有幾分落寞。習慣了兩個人同床共枕的日子後,竟有幾分孤枕難眠的意思了。

  她輕輕苦笑了一下,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她進宮成為才人之前,有一個小女孩與她相依而眠。她的小妹徐穎,應當已經長成大姑娘了,也不知現在跟著父母在沂州過得怎麼樣。

  徐穎的婚事她一直都沒有提,只是暗暗留心著,可都沒發現什麼合適的。本想著這些日子也叫太宗幫著相看一些,可又發生了今晚這樣的事,她可不敢在這個當口上提了。

  要是太宗犯起了二性子,把她妹妹送去流鬼國做媳婦了怎麼辦?她沒有瞧不起流鬼國的意思,可做姐姐的,總有私心,不希望妹妹嫁得太遠。

  想著想著,徐慧便漸漸地睡著了。可她不知與此同時,甘露殿裡的太宗卻是輾轉反側,夜不能眠。

  更深露重,儘管錦被裡已被銅爐暖過,太宗還是覺得冷得厲害,遍體生寒。他蓋了兩層被子,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如坐針氈。

  吳庸當值,見他翻來覆去,便忍不住問了句,「大家,您要不要召妃嬪侍寢?」

  太宗口中的「徐」字還沒說出口,只剛剛做了一個口型,他便及時地收住了聲。他將自己卷在被子裡,朝床鋪裡側滾了一圈,背對著吳庸道:「滾。」

  吳庸立馬滾了,可太宗的失眠卻沒有結束。就這樣翻來覆去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太宗便按捺不住了,著急忙慌地說:「快去召徐婕妤過來。」

  吳庸為難道:「大家,這時辰還早,只怕徐婕妤還睡著呢。」

  他是甘露殿的宦官,自然要聽陛下的。可是比起色厲內荏的太宗,不知道為什麼,吳庸現在更怕不怒而威的徐慧。

  太宗吐出口悶氣,妥協道:「罷了,先去上早朝。」

  早朝之時,他彷彿回到了少年時代。那種急切的心情,好像是在盼望著師傅早點念完課本,早早下學去打球。

  好不容易熬到早朝結束,吳庸過來問他,「大家是回甘露殿,還是去清寧宮?」

  「去清……」餘下的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太宗突然改變了念頭,嘴硬道:「去清寧宮幹什麼?回甘露殿!」

  吳庸被他搞的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是摸不清太宗的心思。

  等回了甘露殿,就到了太宗例行的打拳射箭時間。可他此時坐立不安,哪裡還有心思做這些。

  才回去不久,他便把吳庸打發了出去,讓他到清寧宮去請徐慧過來。

  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徐慧就是不來。

  李二等得望眼欲穿,將箭靶射成了刺蝟,還是不見徐慧過來。

  他生氣了,又叫王德親自去喊。又是這般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見徐慧姍姍而來。

  他本有意發火,嚇一嚇徐慧。卻見她今日不同於平日裡的素淨簡單,竟是如同昨日赴宴時一般隆重,穿了一身湖水藍薔薇紋的曳地長裙,額間還貼了片亮晶晶的花鈿,白皙的皮膚在初春的陽光下泛出一層薄薄的光暈,清麗脫俗,仿若絳珠仙子。

  太宗看得有幾分癡了,原本的怒火便已消失了大半。可他等了她這麼久她才過來,實在是不可輕易原諒。

  於是太宗故意板著臉,沉聲道:「徐婕妤,你為何久召不來,是想抗旨不遵嗎?」

  老實說,太宗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平日裡看著隨和可親,一旦拉下臉來還挺嚇人的。

  宮人們見他面色不豫,早已嘩啦啦地跪了一地。

  徐慧卻是不慌不忙地抬眸望著他,輕聲細語地道:「陛下隨我進來便知。」

  隨後不等太宗答應,她便抬步邁入甘露殿,好像這座宮殿的女主人般,十分熟門熟路。

  太宗心裡好奇她在賣什麼關子,就跟在徐慧身後進殿。只見徐慧坐在平日裡她坐慣的位子上,從容提筆,如流水行雲般寫下兩行字。之後一字未改,便叫宮人呈上。

  按來旁人獻上詩作,皇帝為了「擺譜兒」,都是要叫身邊宣旨的太監幫著念的。可徐慧的作品不一樣,太宗生氣之餘,還想著不能讓吳庸那死太監尖細的嗓子糟蹋了徐慧的詩,便將規矩丟到一邊,親自接過了玉藻遞來的那張雪白的宮紙。

  原本吳庸等人見太宗頭一回生分地叫徐慧的封號「徐婕妤」,還以為這次徐慧要完了。誰知他們那位昨天和今天早上脾氣還大到不行的陛下,才一見了徐慧進獻的詩,便噗的一聲笑了起來,竟是龍顏大悅,怒氣全消。

  「你們都下去吧。」太宗擺擺手,便將閒雜人等都趕了出去。

  等不相干的人都退遠了,他才慢慢地靠到徐慧身邊來,攬住她削瘦柔弱的肩。

  「慧兒,還生氣呢?朕都不氣你了,你怎麼還在氣朕?」

  徐慧淡淡一笑,帶著幾分清冷的意味,「陛下緣何要氣我?」

  「還不是怪那可也餘志長得太過英俊,和朕有一拼。」太宗摸了摸鬍子,認真地說:「本來朝中還有人說要把他扣留在長安,讓流鬼國徹底臣服於大唐,現在嘛……依朕看是不必了,朕明日就把他好好兒地送回去。」

  徐慧被他逗笑,輕聲罵了一句,「昏君。」

  她的聲音嬌軟纏綿,太宗心中一軟,彷彿融為了一灘春水般,拉住她的手道:「小美人,朕只願為你沉淪。」

  徐慧笑而不語,如同剛剛綻放的薔薇,嬌艷而誘人。

  太宗想起她方纔所作的那首詩,含笑念道:「『朝來臨鏡台,妝罷暫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來。』慧兒好大的架子,竟敢屢召不赴,要朕等了你這樣久。」1

  後宮佳麗三千人,旁人若得到帝王的宣召,本應喜悅至極,立即應召,匆匆趕來,這樣才符合女子從夫的準則。

  可徐慧不同。她看似與這個時代的普通女子一樣溫婉柔順,骨子裡卻是叛逆至極。

  於太宗而言,從來都只有要別人等他的時候,他還從沒有等過誰。可徐慧偏要他等上一等,故意引得太宗著急。

  誰讓他惹得她不高興了呢?

  她就是這樣的嬌蠻,可卻讓他憐愛至極。

  太宗突然發覺,他對她,早已超出了君王對一般妃嬪的「寵」愛。

  徐慧吸引他的地方,遠遠不止容色的妍麗這樣簡單。他欽佩她的才華,敬佩她的人品,欣賞她的個性。

  於太宗而言,徐慧是與他平等的存在,而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附屬品,只為了繁衍後代。

  他喜她、愛她、敬她、怕她,又離不開她。

  千百年來這樣相處的帝妃,恐怕也就只有他們這麼一對了。

  把可也餘志打發回流鬼國後沒多久,太宗就把這一茬給忘了。徐慧平日裡不輕易作詩,每回寫詩,必出佳作。他顧不得吃那沒來由的飛醋,派人將徐慧的詩作好好地整理收錄起來,和他的詩作保存在一起,以防丟失。

  太宗的辛苦沒有白費,大唐盛世沒能永恆地持續下去,不知多少詩稿在戰火中灰飛煙滅,好在徐慧的這一首《進太宗》得以保留。後人評曰:擬就離騷早負才,妝成把鏡且徘徊。美人一笑千金重,莫怪君王召不來。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短短一夜的分離,讓太宗深切地嘗到了孤枕難眠的滋味。自此之後,他可不敢輕易再同徐慧鬧彆扭了。要知在別人那裡,他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可到了徐慧這兒,他可就是傷她一星半點,損得他痛徹心扉了。

  這天晚上,徐慧已然入睡。黑夜裡,李二默默地握拳為自己打氣。

  「不要服輸,不要服老,自信一點,你可以的!嗯!」

  可才一說完,太宗的眼神又暗淡下來。他該怎麼在徐慧面前找回自信啊?他都那麼盡心盡力地保養自己了,宮人還懷疑他不行,真是……真是氣死人了。

  他好委屈!

  太宗正是難過之時,一個溫軟的身體忽然鑽入他的懷抱。他低頭一看,只見平日裡睡得規規矩矩的小姑娘突然一改常態,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懷中。

  他仔細去看她的臉,唇角隱隱帶著笑意,也不知是在睡著還是醒著。

  但無論如何,他的心裡,忽然甜如蜜糖。簡簡單單的一個擁抱,卻讓他不安的心瞬間踏實下來,如有陽光照耀,溫暖無比。

  作者有話要說:

  1譯文:一清早我就對鏡梳妝,妝成後卻又忍不住猶豫徘徊。古人千金才買美人一笑,陛下一紙詔書就能把我召來嗎?

  慧慧真心牛逼!


第86話

  儘管徐慧的「投懷送抱」讓李二暫且安心了一個晚上,最近很受打擊的太宗還是決定想想辦法,展現一下自己的魅力。

  趁著下午徐慧在甘露殿的時候,他派人將寫有自己草書的屏風搬了上來,做了一個「書法展」,展示給群臣。

  在李二的眾多本領之中,書法絕對是其中數一數二的一項。多年來,他堅持勤學苦練,即使生病時也不曾停過筆,是以寫得一手好字。

  眾臣雖然不明所以,不知道陛下為何突然要展覽自己的書法,但都頗為一致地給了他好評。什麼「筆力遒勁」,「為當世之絕」,什麼好聽的話都不要錢似地往外說,聽得太宗非常得意。

  在一片誇獎聲中,他的眼睛似是不經意地掠過徐慧。可是遠遠看她的表情,根本就沒有什麼反應。

  李二決定再來玩點兒深沉的。

  他對群臣說:「書學小道,初非急務,時或留心,猶勝棄日。凡諸藝業未有學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專精耳。」

  「哦……」眾人做恍然大悟狀,其實聽懂了多少,他們自個兒心裡明白。

  太宗趁熱打鐵,又說:「朕臨古人之書,殊不能學其形勢,惟在其骨力。及得骨力,而形勢自生耳。」

  「陛下所言極是!」眾臣做耳提面命狀,都是一副受益匪淺的樣子。

  要說李世民這個人呢,馭下之術其實非常有一套。但是道理他都懂,可是他任性啊,動不動就可著自己的性子來。之前徐慧勸諫過,他才好了一陣兒。結果沒過一年,這小鬍子就又翹起來了。

  一見大家都這麼給面子,他就開始得意。晚上辦了個宴會,把大臣們都留下來喝酒。

  結果晚上喝得醉醺醺的,險些失態,讓徐慧派人給扛回去了。

  清寧宮是回不去了,徐慧只好在甘露殿歇下。

  想起他剛才那副走不動路,搖搖晃晃的樣子,徐慧輕歎一聲,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

  太宗其實也很想哭,他雖然醉了,意識卻大約是清醒著的,知道自己方才都做了什麼。想起自個兒那副腿軟的樣子,就覺得他把這輩子和下輩子的人都丟光了,簡直沒辦法在徐慧面前做人。

  徐慧給他擦身的時候,他就不好意思地摀住了自己的臉,不讓她看。

  「別鬧了。」她聲音嬌軟,語氣裡卻有幾分嚴肅,「快些洗漱睡下,明日您還要早朝。」

  他鬆了手,閉上眼睛說:「朕不想去……」

  她快速地在他臉上擦了幾下,微濕的手巾打濕了他長長的睫毛,服帖地趴在眼瞼處,顯得十分乖巧,像個超齡的大男孩。

  徐慧看著他,突然就怒氣全消,還笑了出來,「不去早朝?也好。徐慧倒是十分好奇,陛下若醉酒不朝,魏征大人會怎樣說您呢。」

  太宗醉酒的時候都沒覺得頭疼,一提到魏征,只覺得頭都要炸了,撞牆的心都有了。

  他瞇起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慧兒……」

  「您叫我也沒用,快睡吧。」她收拾妥當,就要起身離開,被某人一把拉住。

  「你去哪?」他輕皺著眉頭質問。

  「陛下醉了。」她淡淡地說。

  太宗仰望著徐慧冰清玉潔的小臉,忽然反應過來,她是在嫌他臭。

  怎……麼……辦……!他本來想走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路線吸引她的,結果又丟人了。

  李二簡直想死。

  「慧兒……朕錯了,不要走好不好?」

  頂著一把鬍子裝可憐,李二也是蠻拼的。

  她心裡早已經軟化了,可為了給他一個教訓,她還是板著臉說:「陛下總是這般可著自己心意行事,可並非明君之舉。」

  「慧兒……」他勾住她的手指,呢喃低語,「朕知道了……」

  「知道也沒用。」她抽出手,冷冰冰地說:「陛下好好想想吧。」

  說罷便步出暖閣,到外間去睡了。

  太宗特別想追出去,可他知道徐慧向來是外柔內剛,生性倔強,只怕他追了出去,她就該頂著夜裡的寒風回清寧宮了。他也不想再折騰,只好委委屈屈地縮回被子裡,默默傷心。

  結果倒楣事還不止這一件,第二天太宗去上早朝,當真叫徐慧說中,魏征又開始罵他了。

  昨天的酒宴,太宗並沒有邀請魏征一起喝,就是怕魏征多事。結果不關他的事,他更是罵得歡騰,言辭激烈地警告太宗不能一時做樣子,要善始善終。

  太宗本來心情就不大好,被魏征指著鼻子罵了一通,當場就怒了,「朕怎麼不善始善終了,你給朕說清楚!」

  結果他不說還好,一回嘴魏征更是來氣。眼看著君臣倆馬上就要幹一架的趨勢,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趕緊做起了和事老,把太宗給勸了回去。

  太宗帶著滿身火氣衝回了甘露殿,一路上都在罵魏征,發誓這回一定要宰了他!

  王德一看情形不好,怕太宗一怒之下做了糊塗事,真要砍了魏征,那可就不好了。

  他自己人微言輕,說不上話,就想著請徐慧來幫忙。可吳庸到了清寧宮,卻是撲了個空,說徐婕妤出去了。去哪兒了,也沒個准話。

  王德只好求到晉陽公主那裡,請晉陽出面勸勸陛下。

  還是晉陽有辦法,沒過多久,就將太宗的怒火平息下來。

  等安撫好了太宗,晉陽步出甘露殿正殿,笑靨如花地對王德道:「公公待我真是極好的,每每都在耶耶面前提起晉陽。」

  王德忙躬身道:「公主恕罪,奴才也是沒法子啊!徐婕妤不知去了哪裡,奴才一個下人,也不好在大家面前說話……」

  晉陽輕哼一聲,低聲道:「徐姐姐也學奸了……我去找她。」

  王德剛想說連清寧宮的人都不知道徐慧去了哪裡,卻見小公主步履匆匆地走了,竟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還真叫晉陽猜中,一進藏書閣所在的院子,就見清寧宮的玉藻守在門口。

  晉陽沒辦法像徐慧那樣隨意出入,叫人進去傳句話的能力還是有的。徐慧一聽說她過來了,就放下書本,含笑步出藏書閣。一大一小兩個人,沿著宮中的小路慢慢地走著。

  晉陽拍拍胸口,誇張地說道:「自打徐姐姐入宮,這樣的事情我可是好久都沒做過了,方纔我也是嚇了個半死呢。」

  徐慧淺笑道:「你耶耶向來寵你,又怎麼捨得遷怒於你?少在我這裡裝模作樣了。」

  晉陽輕輕吐了吐舌頭,「九哥總跟我說,朝堂上的那些老傢夥沒一個好東西。每每惹怒了耶耶,就有人攛掇著讓我去勸。他們倒是好了,只怕耶耶有哪天動了真火,發到我頭上。」

  「其實你耶耶哪裡就是個不懂道理的人了。」徐慧淡淡地笑,「不過就是讓你我給他個台階下罷了。」

  晉陽想了想,與她相視一笑,「倒也是。」

  春日微雨,宮人們早有準備。幾滴春雨剛剛不痛不癢地打下來,油紙傘便已高高撐起。

  一時之間,徐慧和晉陽都沒有說話。沉默之中,卻沒有一人覺得尷尬。

  等過了一會兒,晉陽突然問道:「徐姐姐,你和耶耶鬧彆扭了嗎?」

  徐慧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說:「沒有。只是他胡鬧慣了,不知愛惜身體,我有幾分惱他。」

  「這還不是鬧彆扭?」晉陽就知道,若在平時,徐慧不會故意讓甘露殿的人找不到人,結果讓王德找到她頭上來。

  徐慧搖搖頭,「這一二年,早都習慣了。既然知道很快就算和好的,又算什麼彆扭。」

  晉陽有些受不了地努了努嘴,做出個鬼臉來,可愛至極。徐慧忍不住伸手,輕輕在她臉上一捏。在晉陽生氣之前,她飛快地將手藏到了背後。

  「徐姐姐!」晉陽壓低聲音喊她,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來,可是聲音猶且稚嫩,裝得一點都不像。見徐慧壓根不害怕自己,晉陽輕哼一聲,半真半假地說:「你且別得意,將來有你好受的呢。」

  徐慧若有所思,低頭看她,「還望公主殿下賜教。」

  晉陽擺擺手,「不是說我,是說耶耶。其實我覺得九哥說的蠻有道理。耶耶每回生氣,你我都去勸諫。在他心裡有我們的時候,怎樣都好說。可若有一天……」晉陽頓了頓,她突然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不大吉利,這不是在詛咒徐慧失寵嗎?

  徐慧卻不介意,她心領神會,唇角泛起一絲笑意,「想不到晉王殿下看得倒是通透。」

  「所以我還以為姐姐學奸了,特意躲了起來呢。」晉陽見她不生氣,這才放心地說:「以往後妃們都是這樣,耶耶開心時湊上來,耶耶不開心時就躲得遠遠的,生怕耶耶生氣,會遷怒於她們。這後宮裡除了已逝的阿娘,我還沒見過誰敢和在氣頭上的耶耶對著幹的人呢。」

  徐慧淺笑道:「文德皇后走的時候,你才多大。」

  「我聽人說的嘛。」晉陽道:「不管怎麼樣,九哥的這些話,我覺得有必要讓姐姐知道。」

  徐慧見她今天三句話不離「九哥」,不禁問了句,「你同晉王最近感情很好嘛?」不怪她這麼問,晉陽和李治這兩人雖然打小在甘露殿一同長大,但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晉陽嫌棄李治呆傻,李治嫌棄晉陽是個小人精,倆人經常開打。

  「我就是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晉王默了默,突然說:「徐姐姐,你知不知道,高陽姐姐要出嫁了?」

  徐慧點點頭,這件事情她有所耳聞。高陽和晉陽雖然不是同母所出,但高陽作為較為受寵的公主之一,和晉陽也算玩得多的。

  今天的晉陽看起來有幾分傷感,話題跳躍得極快,不按常理聊天,「所以我覺得九哥也挺好。」

  「誒?」徐慧敏感地捕捉到了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


第87話

  濛濛細雨中,晉陽清甜一笑,「既然我幫了徐姐姐這麼大一個忙,姐姐也幫我一件事嘛。」

  晉陽向來人小鬼大,徐慧不敢輕視,慎重地徐徐道:「你且說來聽聽,我再決定幫不幫你。」

  晉陽見她不肯輕易上鉤,轉過頭輕輕吸了吸鼻子,嘟起小嘴。

  不過很快,她又換出一副諂媚的笑臉,笑呵呵道:「聽說徐姐姐的妹妹在找婆家,我看九哥就很不錯呀,你說是不是?他們年齡相仿,我九哥脾氣又好……」

  提起妹妹徐穎,徐慧眉頭輕佻,側首看向晉陽,「這話是你九哥央你同我說的?」

  晉陽沒有瞞她,點了點頭。

  徐慧沉默下來。晉王從沒有見過徐穎,突然想要娶她,肯定有旁的緣故。

  她不知李治是為了什麼,但出於直覺,徐慧就覺得這並不是一樁好親事。

  雖然上有太子,但不管怎麼說,晉王都是文德皇后嫡子,備受太宗寵愛。以她們徐家的家世,做宮妃綽綽有餘,可也只能如此了。

  她自己做了妃子,說得好聽,可到底是個側室。家中統共便只有兩個女兒,也要妹妹走上這條路嗎?

  徐慧不想答應。

  晉陽如何看不出來,原本她也只是耐不住晉王糾纏,才同徐慧提了這麼一嘴。見徐慧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晉陽立馬退步道:「當然了,這件事還要徐姐姐你點頭同意,不然九哥是沒那個膽子去同耶耶請旨的。」

  徐慧不想讓晉陽夾在中間為難,她摸了摸晉陽的頭髮,溫聲笑道:「嗯,我知道了。若晉王堅持,就讓他自己同我說吧。」

  晉陽長長地鬆了口氣。她九哥是個男人不假,可纏起人來比小姑娘還黏人,她可是怕了他了。有徐慧這句話最好,省得她再被糾纏。

  徐慧回到清寧宮時,太宗已經等在那裡許久了。看來是晉陽出來沒多久,他便到了她這裡來。

  「陛下。」她照舊規規矩矩地行禮,禮才行了一半,就被他一把拉到懷裡,緊緊抱住。宮人們一看這個架勢,連忙悄聲退後,爭相比著誰更像個擺件。

  見徐慧沒有反抗,太宗更加大膽,將她抱坐在自己膝蓋上,一手摟著她的背,一手攬住那不堪一握的腰肢。溫香軟玉在懷,他心底的最後一絲怒氣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酒醒了?」徐慧問他。

  太宗點點頭。

  「氣消了?」

  他再點點頭。

  徐慧笑了笑,「那就好。」

  她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孔,突然想起不久前晉陽所說之言。她與晉陽不同。晉陽是陛下的骨血,父女之間血脈相連,永遠不變。可他對她的寵愛,會是永恆不變的嗎?

  歷朝歷代,任何一位寵妃,恐怕都沒有自信,口出這樣的狂言。

  她對他一直真情以待,生氣就生氣,喜歡就喜歡。若說起勸諫的次數,比魏征還要多。有時候說起話來,比魏征還要一針見血。

  他是聖明天子,可以容忍,可以克制。可有朝一日,當恩情不在,他會不會也像氣恨魏征這樣,怨恨她呢?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的,徐慧就將其拋之腦後。

  過分擔心未發生的事情有何意義?徐慧瞭解自己。她要走的路,只要是正確的,就算是註定會撞得頭破血流,她也絕不會回頭。

  「那你呢,慧兒,你還氣不氣了?」

  他輕輕地撫摸著她柔嫩的臉頰,小心翼翼地問。

  她歪頭靠在太宗懷裡,聲音軟糯,「我從沒有生過陛下的氣……」

  這話是假的,心意卻毋庸置疑。

  李二高興得顴骨升天,暖化的心輕輕地飄了起來,如沐春風。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打了有些日子的仗,終於傳來捷報。

  貞觀十四年八月,侯君集攻克高昌。太宗當即下令,以其地置西州。

  九月,麴文泰病死,其子麴智盛繼位,投降大唐。太宗下旨,置安西都護府於交河城,置庭州於可汗浮圖城,加強大唐對遼遠疆土的統治。

  也就是從太宗設立安西都護府開始,西域各國皆到長安朝貢,自此,大唐成為真真正正的天朝上國,萬邦來朝。

  大唐打了勝仗,又得到這麼多戰利品和貢品,連日以來,宮中皆是喜氣一片。唯有近些日子將被指婚的高陽公主,顯得有些鬱鬱寡歡。

  前 些日子太宗便放出話來,有意為愛女擇婿。說起來太宗對高陽公主,的確是有幾分偏愛。一般大唐女子十一二歲定親,不久後便要出嫁。高陽公主卻是留到了十五歲 還沒有嫁人,在民間算是老姑娘了。再不能嫁人,是要吃官司的。當然,皇家不能與平民相比。太宗遲遲不肯為高陽公主定親,一是為了多留女兒幾年,更重要的原 因是,這幾年朝中又需要公主和親了。

  這也是高陽愁眉苦臉的原因之一。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可她知道那人是嫁不得的。這也就罷了,能嫁到京中,倒也不錯。最倒楣的就是被送去和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能活上幾年。

  一般情況下,皇室是絕不會送皇帝的女兒去和親的。一般送去藩國的,都是宗室的女兒。可現今不同,吐蕃的松贊幹布求親被拒之下,竟然發動戰爭,直逼唐朝松州,揚言若不和親,便率兵大舉入侵大唐。

  太宗自然不會怕他,派出牛進達一舉擊敗了吐蕃軍隊。在侯君集率領的主力軍到達主要戰場之前,松贊幹布便投降了。

  這一次,他再次請婚。太宗為了停戰,只怕會指一位真正的公主過去和親也說不定……

  高陽此時便處於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一方面她不想嫁人,另一方面,她更怕嫁去蠻夷之地。也難為她小小年紀,生母早逝,沒有個長輩可以商量。

  最後不知是誰給她點了路子,求到徐慧這裡來。

  徐慧和高陽公主的交情不深,高陽公主也知道自己冒昧了,帶了好些苦心搜集的古籍送過來,言語間還不斷提及她和晉陽的交情,希望徐慧看在晉陽的面子上幫一幫她。

  可徐慧一直沒有鬆口。涉及到前朝政事,徐慧向來是很少插手的。

  高陽見她一直和自己迂迴周旋,情急之下,乾脆直言道:「徐婕妤,你我同年出生,想來這宮裡你最能瞭解我的心情。都是家裡嬌生慣養長大的女兒,誰願意嫁去蠻夷之地呢?」

  徐慧淺淺一笑,頗有幾分不贊同的意味。老實說,若是她的和親能換來兩國之間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和平,她願意遠嫁。

  只不過這個話,她沒有說出口。高陽公主既然是為了此事而來,她若那樣說,便是在打高陽的臉了。人各有志,沒那個必要逞一時之氣,打那個嘴仗。

  「公主稍安勿躁。」徐慧親手倒了一杯果飲給她,溫言道:「依我所見,公主實是多慮了。朝中和親,向來是選宗室女。沒道理到了公主這裡便例外。」

  「有徐婕妤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高陽長長地鬆了口氣,甚至誇張地拍了拍胸口。

  徐慧好笑地看著高陽。她並沒有給高陽任何承諾,她卻這樣信任她?真是搞不懂了呢。

  其實徐慧是沒意識到,三年專寵,早已讓她積威甚重。她的位分雖不是最高,在後宮的份量卻絲毫不低於正一品四妃,甚至更重。但無論是得寵之前,還是聖眷正濃之時,徐慧對人對事的態度都是一樣的。這般寵辱不驚,也是她被眾人所羨慕,卻很少遭到嫉妒的原因之一。

  當一個人和你差距不大時,你或許會嫉妒她的好運氣。可當兩個人的差距大到無可比擬的地步時,還有什麼嫉妒可言呢?便只有仰望的份了。

  後妃們對徐慧就是這樣的心態。除了景仰,還有什麼可做的呢?她好像是上天的寵兒,不僅年輕,貌美,才華還舉世無雙。只能哀歎自己生不逢時,千年難遇的妙人兒,教她們在後宮裡遇上了。幸或不幸,箇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曉。

  籠罩著這樣一層光環的徐慧,在一直沒有子嗣的情況下被晉為充容,也就絲毫不讓人覺得奇怪了。

  貞觀十五年新年,覺得時候差不多了的太宗,下旨晉封徐慧為充容,位列九嬪。

  其實以徐慧榮寵之盛,她早就應該抬位了。不過是太宗為了保護徐慧,刻意多壓了一會兒,讓她顯得有些資歷再給她晉位。饒是如此,位列正二品九嬪的徐慧,今年也不過十五歲而已。在一群年紀大到和她母親薑氏差不多大的妃嬪中間,徐慧絕對是最年輕、最受人矚目的那一個。

  旁人都覺得她是逆天的存在,徐慧自己倒不覺得什麼。老實說,比起帝王的寵愛,她更注重自己在學術上的造詣。除了在甘露殿當值的時候,她還是一頭紮進書海裡,埋頭苦讀,從未改變。

  就連藏書閣的薛婕妤,見她借書還書的速度這樣快,都笑話了她一句,「徐充容這是要考狀元呢。」

  徐慧淡淡一笑,仍舊我行我素,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新年到來後,宮裡人逐漸有了些風言風語,說徐充容空有盛寵,卻無法生育。徐慧並沒有放在心上,太宗聽說之後,卻是惱了。

悠于 2015-10-25 13:35

第88話

  太宗身處權力的中心這麼多年,自然知曉流言這種東西是不能正面回應的。

  他越在乎,越花費心思去追查流言的起源,就越是會讓這些風言風語愈演愈烈。只有用事實證明他們可以有孩子,才能讓傳言不攻自破。

  到了晚上,他加倍使力氣,想要破解那些難聽的傳言。

  顛鸞倒鳳裡,徐慧緊緊摟著他的脖頸,發出小貓一樣的嗚咽。她心裡有幾分明白,卻並未直言。

  等到一切終於結束的時候,他將她抱在懷裡,扣著她的後腦,不讓她看到自己閃著淚光的眼睛。

  「慧兒,是朕不好。」

  他沒有看過太醫,但多少心中有數。徐慧年輕、健康,不應該是她的問題。很有可能是他年紀漸漸大了,不如年輕時精力充沛,所以才很難有孩子了。

  徐慧雖然不敢抱小嬰兒,但太宗看得出來,她非常喜歡小孩子。如果因為他的緣故她這一生都沒辦法做母親的話,太宗會非常非常難過的。

  他這種難過的情緒,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傍晚。思考了一天的李二,讓人把晉陽公主叫了過來,難得三個人一起吃晚飯。

  結果吃著吃著,太宗突然問:「慧兒,朕把兕子過繼給你可好?」

  「噗!」

  「唔……」

  兩個小姑娘一個噴了出來,一個被米粒噎住。

  太宗連忙去拍徐慧的背,端茶遞水,好半天才把兩個姑娘安撫下來。

  「耶耶,這個笑話真好笑。」晉陽皮笑肉不笑地說。

  徐慧默默地看了晉陽一眼。這孩子可是她看著長大的,打小就早熟。若是要讓她叫自己阿娘……徐慧只是腦補了一下,都覺得接受不能。

  「陛下,您這是做什麼呀?」與晉陽不同,徐慧多少感覺的到,陛下好像是認真的。

  太宗頗為苦惱地說:「朕可是想了整整一天,才想出這個好主意的。你看,你喜歡孩子,又不敢抱繈褓中的小孩兒。那兕子就正好啊?或者你嫌她太大了,新城也可以,她也很乖的……」

  眼看著太宗花樣推銷起了自家女兒,徐慧頭疼地搖了搖頭,拒絕道:「不必了,陛下。兩位公主乃是文德皇后嫡出,過到徐慧名下,實在是委屈了她們。」

  太宗默了默,轉過頭去看晉陽,「兕子,你覺得委屈嗎?」

  晉陽哪敢說委屈啊,可是……她弱弱地看著自家耶耶,小聲道:「不委屈……只是有些奇怪。阿娘是阿娘,徐姐姐是徐姐姐,完全不同的呀。」

  她說的好有道理,太宗忽然無言以對。

  好像確實是蠻奇怪的。就好像兩個一直以同輩關係相處的兩個人,突然變成了母女一樣。打個比方,現在要讓徐慧認韋貴妃做母親,徐慧叫得出口嗎?

  怎麼想怎麼怪異……

  當著晉陽的面,徐慧沒多說什麼。等晉陽回自己的寢殿睡覺了,徐慧才道:「陛下,您不必如此的。徐慧並不急著要孩子呀。」

  「可你總會想要的吧。」太宗有些氣餒地說。

  過去他時不時催著她,說想要個孩子,多少是有些要將她拴住的意思,可並不是真心執著於此。

  但想不想生是一回事,能不能生是另外一回事。眼看著自己才四十出頭就被宣告剝奪了生育權,太宗很是鬱悶。

  他身為男人,面子上過不去也就罷了,太宗更擔心的其實是徐慧的心情。

  他認為女子這輩子的理想,無非是嫁一個好夫婿,生幾個健康的孩子。卻沒有料到,徐慧同他所想完全不同。

  「並非如此。」徐慧誠懇地告訴他,「我早就同陛下說過,一切隨緣。若命裡有,那便是上天賜予的福澤。若是沒有,我也不會強求。」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還是個剛剛得寵的小婕妤時,徐慧便已表明過自己的心志。從始至終,她都不會是那種靠生育能力奪寵的妃子。

  徐慧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不過說句老實話,太宗心裡還是不信她。女人出嫁生子,在他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徐慧怎麼會不介意呢?

  不過徐慧願意為了安慰他做到這個份上,太宗心中感動到無以復加。他拉住徐慧的手,當即立誓道:「慧兒,朕一定會一直對你好的。」

  「嗯。」她抿唇淺笑,溫潤如流水。

  後宮裡沒有一成不變的八卦,徐充容無子的話題持續了一段時間後,就被另外兩樁婚事的風頭壓了下去。

  貞觀十五年,舉國上下都為這兩門親事所矚目。

  先是太宗冊封宗室女李氏為文成公主,入吐蕃與松贊幹布和親。再是十五歲的高陽公主,下嫁房玄齡之子房遺愛。

  高陽出嫁的時候,婚禮的規模與嫡出公主無二。不僅十裡紅妝鋪遍了長安,後宮同樣大宴三日,慶賀公主的出嫁。

  許久未曾在徐慧面前露面的武才人,走到徐慧身側,像是老朋友一般與她攀談,「聽說高陽公主這樁婚事,與徐充容有關?」

  徐慧輕怔,搖頭笑道:「怎麼會呢。」

  「我覺得也不會,你向來甚少插手這些事情。」武才人微笑道:「只是現在外面都把你傳的神了。總有人說,高陽公主原本是要遠嫁的,結果走了一趟清寧宮,陛下就下旨將她指給了房遺愛。」

  徐慧但笑不語,沒有接話。

  「幸好不是你,不然高陽公主不但不會感激你,反而會恨你。」武才人這話說得推心置腹,看起來對徐慧極其信任,「京城裡誰不知道,她心裡的人,可不是那今天的新郎官。」

  徐慧聽她這麼說就想起來,晉王最近都沒找過武才人了。除了徐慧,以前也不見武才人有什麼交好的姐妹。想來她一個人在冷宮一樣的靜閒殿裡呆著,心裡也不好受。

  深宮裡不得聖寵的女人,大多要靠這些無聊的小道消息消磨時光。許久不見,武才人卻突然跑來和她說這些,徐慧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可能是說著說著,武才人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她撇了撇嘴,同徐慧道:「好久不見徐充容,媚娘還挺想您的呢。」

  她這話聽著像是諂媚,可語氣裡卻有幾分真心。徐慧友好地朝她笑了笑,溫言道:「武才人最近還好吧?」

  「老樣子吧。」對於自己的近況,武才人似乎沒什麼興致提。她突然想起來一個有意思的話題,就對徐慧低聲說:「我倒是還不錯,就是這宮裡,恐怕安生不了多久了……」

  徐慧看她一眼,忍住追問的衝動。武才人聰慧,不及徐慧問起,她便主動說道:「聽說魏王殿下集賢才所撰的《括地誌》,就要完成了……」

  她點到即止,徐慧心領神會地頷首道:「武才人消息倒是靈通。」

  「哪裡比得上徐充容,日日長伴君側。」說到這裡,武才人當真有幾分羨慕徐慧。不是羨慕她得寵,而是羨慕徐慧能夠堂堂正正地坐在甘露殿裡,在旁聽政。

  只可惜陛下對她,就沒有對徐慧的這份信任……不然能夠天天到甘露殿去,接觸到那麼多雄才偉略的大臣們,該是一件多麼讓人興奮的事情啊!

  武才人或許不得太宗的寵愛,但不得不說,她在政治上的敏感度很高。果然不出她所料,在魏王李泰獻上《括地誌》後,太宗大悅,對魏王大加犒賞。隆寵之盛,遠超太子。

  更要命的是,太宗捧魏王也就罷了,與此同時,他還斥責皇太子李承乾不學德行,不習術業。由於他對待兩個兒子的態度有著這樣鮮明的對比,一時之間,朝廷內外議論紛紛。

  歷史似乎得以重演。太宗想起當年就是自己妥協,內心十分不爽。

  徐慧抱著雪團兒坐在一旁,由他在那裡左右手換著撐頭思考。有時候他想得煩了,就突然問她一句,「慧兒,你說朕該怎麼辦?」

  徐慧不認為太宗身處帝位多年,還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好。她知道,他只是沒有下定決心罷了。現在並不是她出風頭,展現自己有多麼機智的時刻。

  這也是她長了記性,變聰明瞭的表現。以前若有這樣的時候,他問她便答。後來她才發現,其實道理太宗都懂,她說什麼,不過是多費唇舌罷了。不如多給他一點點時間,讓太宗自己下定決心,往往比她推一把來得更好。

  所以面對太宗的問題,徐慧十分淡定地回答:「我相信您有辦法解決。」

  她說有辦法,那是什麼辦法呢?徐慧或許心中有數,但她就是不說。

  許久之後,太宗長歎一聲,有些不服氣地說:「恐怕還是得靠魏征了。當今朝臣裡頭,若論忠誠正直,沒有人能超過魏征。朕若派他輔佐太子,定能杜絕天下的怨言。」

  徐慧輕勾唇角。陛下還是很明白事理的嘛。

  第二天上早朝時,太宗便頒下旨意,任命魏征為太子太師,領門下省事如舊。

  誰知魏征不知道是不是和太宗唱反調唱習慣了,面對太宗的旨意,他竟然自稱有病,堅決地推辭。

  太宗耐著性子,有理有據地勸說道:「漢朝以四老輔佐太子,朕現在讓太子依靠你,也是這個道理。朕知道你患病,不過朕相信你的能力,即使臥病也可以保全太子。」

  是人都喜歡聽好聽的話,見太宗這麼給自己面子,魏征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老實說這回魏征推辭太子師這樣尊崇的職位,還真不是故意拿喬,而是身體當真有些不舒服。不過魏征本人是一個堅定的太子黨,眼見著太宗這樣偏寵魏王,他也覺得不大像話。能夠親自輔佐太子,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所以推辭了一番之後,魏征也就沒有再堅決地拒絕過。

  朝廷上的議論紛紛,看似被太宗的機智之舉暫時化解了。可這一場有關儲位的風波,當真這樣容易結束嗎?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這樣簡單。只要太宗在位,寵信魏王,太子的位子就永遠不可能穩固。

  魏征成了堅定的太子黨,可朝中還有許多重臣,並不認為如今的太子李承乾就是最好的太子人選。

  比如長孫無忌。他聽說太子身邊有個叫稱心的少年,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姿容甚美,擅長歌舞,深為太子嬖愛。

  另外太子還和一些道士走得很近,任由那些道士在東宮妖言惑眾。這些事情看在長孫無忌眼中,都是不可原諒的。他實在不敢想像,這樣一個跛腳、親小人的太子若是繼承皇位,大唐的江山將會變成什麼樣子。

  不過太宗寵愛的李泰,他同樣十分不看好。魏王善於經營,心機深沉,非明君之選。


第89話

  不過,魏王並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舅舅,心裡對他竟是這樣討厭。他還想著,當初長孫無忌遭太宗白眼,還是他李泰幫長孫無忌出了主意,討好徐慧,才讓長孫無忌的地位一直穩固至今。投桃報李的道理,他相信長孫無忌應當明白。

  就在這敏感的時候,魏王再一次悄悄地拜訪長孫無忌。

  若說魏王上一次拜訪,是讓長孫無忌對他心生忌憚的話,那麼這一次,魏王則是徹底地讓長孫無忌膽寒了。

  魏王心裡明白,光是憑著一隻貓兒的恩情,不足以讓長孫無忌幫他登上皇位。所以在彼此寒暄過後,魏王放出了大招。饒是長孫無忌見多識廣,也不由被這驚雷一般的消息劈得一怔,完全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長孫無忌方顫聲道:「你……」

  魏王笑道:「不知青雀的這份厚禮,舅舅可還喜歡?」

  長孫無忌忍住厲聲斥責魏王的衝動,壓低聲音道:「所以說徐充容至今不孕,是你……」

  他話未說完,魏王便已搖頭笑道:「青雀可不是這個意思,舅舅不要誤會了才好。」

  長孫無忌薄唇緊抿,抬眸盯著魏王,沉聲道:「後宮婦人之事,你為何要插手?」

  魏王悠然笑道:「這還不是為了替舅舅分憂嘛?舅舅厭惡徐充容,青雀是知道的。」

  長孫無忌氣得簡直要跳腳,原來魏王當初不僅僅是為了向他示好,竟是利用他來加害於徐慧,這不是把他往火坑裡推嗎?一旦事情敗露,被陛下發現,可還有他長孫無忌的活路?

  他急於撇清自己,語氣不免重了幾分,「你不要將我牽扯進去!我當初對徐充容是有幾分不喜,可是後來,我早已不反對陛下寵她了!至於毒害皇家子嗣,這更是要掉腦袋的大罪,我是萬萬不會承認的!」

  魏王見他變臉,嘴角的笑容漸漸僵硬起來,「舅舅,這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徐充容又沒有懷孕,怎麼能說你我毒害皇嗣呢?」

  長孫無忌見他句句將兩人牽扯在一起,好像他們是一路人似的,心頭窩火至極。可又怕魏王狗急跳牆,一時間不敢徹底翻臉,只好壓著怒火問道:「那你對徐充容用藥,總是真的了吧!」

  話已至此,魏王那張憨厚的臉上笑容盡失。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形容的陰冷與怨毒,「舅舅,你心知肚明,以耶耶對徐充容的寵愛,她是不該有孩子,也是不能有孩子的。」

  長孫無忌試著說服他,「你是皇后嫡出,徐充容她就算誕下子嗣,也不會動搖你們兄弟的地位。」

  魏王不贊同地搖頭,「旁人便罷,徐充容她不同。」說徐慧說了這麼久,魏王早已厭煩了。他今天來長孫府的目的,可不是來和長孫無忌討論後妃的。

  「大哥和稱心的事情,想必舅舅有所耳聞吧?」

  長孫無忌繃著臉,沉聲道:「魏王殿下,我對太子所為的一些荒唐事的確非常不滿,但這並不代表著我就要幫你剷除太子。」

  「青雀知道,所以才走這一趟啊。」魏王重新恢復了笑模樣,「明年,這長安城就要變天了。舅舅只需要作壁上觀即可。」

  長孫無忌皺眉,「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魏王知道,長孫無忌不可能這麼快就靠向他這一邊。只要在太子倒臺的過程中,長孫無忌不輕易插手,擾亂魏王的計劃,他便心滿意足了。當然,等太子被廢之後,擁立新太子之時,那才是他需要用到長孫無忌的時候。

  見長孫無忌沒有說話,魏王也沒有再步步緊逼。說是讓他好好想想,便告辭離去。

  魏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前腳才剛走,長孫無忌後腳就請旨入宮。

  他著急忙慌地趕到太宗面前,面對著毫不知情的皇帝,長孫無忌突然不知應當從何說起。若是他現在向陛下坦白,陛下會相信他嗎?以他以往和徐慧交惡的程度來看,太宗只怕會把他當做魏王的同黨一同處置了吧!

  不,他不能這樣做。

  長孫無忌拒絕了同太宗喝酒的邀請,而是問道:「不知臣是否有幸,能再與徐充容下一盤棋?」

  徐慧正在一旁整理奏疏,聞言筆尖微頓,點出一小片墨漬。

  她放下筆,抬眸看向長孫無忌,卻見太宗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顯然是要聽她自己的意思。

  見徐慧微微點頭,太宗方答應下來。

  長孫無忌能在朝堂上屹立這麼多年不倒,除了憑借他與太宗的交情,自然是有幾把刷子的。他審時度勢,很快就否決了向太宗坦白的那一條路,而是選擇了向徐慧透露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和徐慧的關係不算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相信,徐慧不會將這件事情聲張出去。她會悄悄地解決,為他辟出一條生路。

  他們下棋時,太宗就坐在不遠處看奏章,偶爾抬眼看他們一眼。不怪他對棋局提不起什麼興趣,這兩人幾年前便已對弈過了,結局如何,大家心裡都有數。

  與以往專注於勝負不同,這一盤棋,長孫無忌也下得心不在焉。徐慧一眼識破,抬眸淡淡地看他一眼。長孫無忌連忙抓住機會,低聲把魏王的事情說了出來。

  徐慧拿著棋子的左手輕輕一抖,沒有穩住,黑子突然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太宗聞聲連忙看了過來,卻見徐慧撿起棋子,朝他雲淡風輕的一笑。太宗不明所以,但也傻乎乎的像個癡漢一般跟著她挑起嘴角。

  徐慧收回視線,重新落子。她沒有抬眸,低低地問:「那問題出在雪團兒身上?」

  見長孫無忌怔忪,徐慧補充道:「就是你送我的那隻貓兒。」

  長孫無忌搖搖頭,又點點頭,將棋子撚在手心,似是舉棋不定的樣子,「還不確定。魏王不曾明言,但那隻貓有問題的可能性很大。」

  徐慧默了默,突然問他,「大人害怕了?」

  長孫無忌這樣要強的人,破天荒的沒有否認。

  徐慧輕歎一聲,同時落子,結束了這一盤棋。「你又欠了我一個情。」

  長孫無忌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徐充容放心。」他原本是想與徐慧和解,卻沒想到其間竟鬧出這樣的事情來,當初真真是他大意了。此時此刻的咬牙切齒,並非出於被迫虧欠徐慧的屈辱,而是氣恨魏王的算計,竟讓他陷入此等被動的境地。

  徐充容看似相信此事乃是魏王獨自籌謀,可處於深宮之人,誰人的疑心不重?會不會懷疑到他身上,除了徐慧自己,又有誰知道呢?

  長孫無忌越想越覺得可怕,等下完了棋,便匆匆告退了。

  「輔機怎麼了?」太宗一頭霧水地問。

  「唔,可能是肚子不舒服吧。」徐慧隨口諏了個理由,好在太宗沒有追問。

  晚上回到清寧宮,徐慧把幾個心腹召集起來,直接告訴她們,雪團兒身上可能有問題。

  當時正好是玉蓉抱著雪團兒,嚇得她手一鬆,將雪團兒從懷抱裡丟了出去。好在貓兒的彈跳性好,並沒有受傷。可饒是如此,雪團兒還是被激怒,嗷的叫了一嗓子,跑了出去。

  若是以往,眾人定要去追,現在卻是無人有那個心思了。

  「怎麼會這樣……」王掌史皺眉道:「我們防來防去,沒想到問題竟然出在貓兒身上。充容,您是從哪裡得知消息的,可靠嗎?」

  徐慧道:「對方並沒有明言,不過我們還是小心些為好。」

  杜掌膳道:「那……要不要把雪團兒送走?放在清寧宮裡,只怕於充容不利。」

  徐慧搖了搖頭,「不可。若是打草驚蛇,反倒會引起對方的警惕。最近只怕要出大事,我們不能牽扯進去。」

  透過半開的窗戶,依稀可見窗外烏雲密佈,長安城裡一片陰暗。這樣濃重的滾滾烏雲,似乎預兆著一場傾盆大雨的到來。可是大雨遲遲不肯落下,山雨欲來風滿樓,這雨落前的時段最是磨人。糟糕的天氣,讓人們的心情都壓抑到了極點。

  徐慧突然想起一年前武才人的話。當真被她料中了,只怕接下來的這兩年,宮中都難以安生。

  果然沒過多久,太宗便不知從何處得知太子寵孌童、信妖道的消息。太宗大怒,立刻下詔,傳太子到甘露殿面聖。

  徐慧進宮這麼久,還從未見過太宗露出這般駭人的表情來。他臉色鐵青,顯然憤怒到了極點。

  她慢慢地站起身,想要往後退。誰知太宗眼尖,突然一個眼風掃過來,「你做什麼?」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站在皇帝的立場上同她說話了。冷不丁這樣嚴肅,就連一向淡定的徐慧,心裡都難免有幾分發楚。

  「告退。」

  她言簡意賅,表明自己不想摻和進來。

  太宗吐出口氣,臉色似乎好了點。他想了下,一會兒等太子來了,他罵人的樣子一定很嚇人,還是不要嚇到徐慧好了。

  於是太宗點了點頭,同意她暫時避開。

  徐慧輕輕鬆了口氣,微微低著頭,快步步出甘露殿。她沒有立即回清寧宮,而是到了甘露殿的偏殿,晉陽的寢宮。

  晉陽顯然也已聽到風聲,就站在門口,看起來頗有幾分惴惴不安。見到徐慧來了,她連忙迎了上來,拉住徐慧的手。

  徐慧立馬就察覺到,晉陽的手心都是濕的。她心道一聲也是,太子和晉陽的年紀相差很多,兩人雖然不算特別親,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晉陽擔心他,也是在所難免的。

  看晉陽方纔的樣子,應該是在猶豫,要不要去為太子說情吧……

  以往晉陽仗著太宗的寵愛,沒少替惹怒了太宗的大臣們說情。可是這一次,和以往全然不同……


第90話

  「徐姐姐……」陰沉沉的天空下,晉陽一張小臉慘白,看起來十分惹人愛憐,「耶耶那邊怎麼樣?」

  徐慧搖了搖頭,歎息道:「太子殿下這回犯的是大錯,只怕……陛下不會輕易原諒他。」

  「耶耶很生氣嗎?」晉陽問。

  徐慧閉了下眼睛,臉色也不大好看,「剛才還差點拿我撒氣,你說嚴不嚴重?」

  晉陽後退一步,低聲自語道:「完了……」

  太宗拿徐慧,那是寶貝一樣的對待著。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知道太子的所作所為之後,竟然氣到對徐慧也沒了好臉子,可見事情已經嚴重到了什麼地步。

  「兕子,你聽我說。」徐慧拉住晉陽的雙手,溫柔的聲音裡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這件事情,不是能憑你我之力就可以解決的。你不要逞強。就算有人來求你,也不要心軟動搖。」

  「可是……」晉陽咬了咬唇,猶豫道:「那是我大哥啊!」

  徐慧又是一歎,「兕子,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向來明白事理。他是你的大哥不假,可這一次,他的的確確犯了錯。」

  這也是徐慧不想幫著勸說的原因之一。太子的所作所為,的確已經出了格。太宗若要廢了他,太子一點都不冤枉。

  可是往源頭想想,太子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肯定不光是他自己的原因。太宗偏愛魏王,朝臣推波助瀾,都給了太子太多太多的壓力,事到如今,他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不過徐慧認為,就算事出有因,太子本身也有過錯。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可他偏偏選擇了最下乘的一種方式,企圖以縱情玩樂紓解內心的鬱氣,簡直愚蠢至極。這樣的人,的確不適合做太子。但是比起陰毒的魏王,徐慧就覺得,太子並沒有那麼面目可憎了。

  從理性角度分析,她也覺得太子該廢。可從一個女孩子的角度出發,她又和晉陽一樣,覺得太子有些可憐。

  晉陽比她還要為難,一直在喃喃低語,「怎麼辦……怎麼辦……」

  徐慧垂下雙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溫和地撫慰道:「別怕,都會過去的。只要你耶耶處置得當,我們就不要插手,好嗎?」

  晉陽抬眸望著她,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竟滿滿都是慌張。關心則亂,就連以早慧著稱的晉陽公主也不能免俗。

  最終,她選擇了信任徐慧,重重地點了點頭。

  徐慧口中的處置得當,就是或罰,或廢太子,但不能殺。太子所為,罪不至死。

  至於太子若是被廢,太宗要選擇立誰,那便是後話了。

  如果沒有魏王送貓這一出,徐慧或許根本不會想要參與此事。可在知道了魏王的為人之後,徐慧沒有辦法做到袖手旁觀。

  不僅僅是因為私仇,更是為了這大唐江山。她的丈夫辛苦打造的盛世,不能交到那樣的人手中。

  可是……長孫無忌所說的話就能全信嗎?長孫無忌本來就不喜魏王,有可能是故意誆騙她,栽贓魏王,利用她打壓李泰也說不定。畢竟長孫無忌沒有證據,雪團兒又是他親手送上的。

  徐慧很想找個人分擔一下這些事情,可是,與她最親密的太宗不可以。李泰是他最喜歡的兒子,若是沒有證據,只會讓太宗為難,讓兩人離心。

  其次就是晉陽,她與晉陽相知相伴,像是親姐妹一般親密無間。可晉陽畢竟還小,李泰又是她的嫡親哥哥……晉陽正在為太子的事情煩惱呢,她不能再拿李泰的事情刺激她。

  還有誰呢?

  薛婕妤倒是年長,可是她是晉王李治的師父,只怕會勸她揭發李泰,然後讓晉王坐收漁翁之利。

  韋貴妃和楊淑妃對她都不錯,可是她們都是有兒子的人,肯定做不到站在客觀角度上,公平公正地幫她分析情勢。

  徐慧突然發現,她的心事,竟然是無人可說了。

  正殿那邊,太宗把太子罵了個狗血噴頭,直到夜幕降臨,才把太子打發回去,要他閉門思過。

  到了晚上,本該是太宗和徐慧一起回清寧宮的時辰了。太宗今日卻沒有叫她,想來是怕自己心情不好,會遷怒到徐慧身上。

  徐慧沒有得到傳召,反倒是鬆了口氣。

  傳話的吳庸不知道她的心意,還慇勤道:「徐充容放心,陛下也沒有傳召旁人,今夜陛下將獨居於甘露殿。」

  徐慧還是沒精打采的樣子。她點了點頭,叫人打賞了吳庸,之後便關上殿門,誰都不見。她答應了晉陽,今晚陪她一起睡。

  算起來兩人已經許久沒有睡在同一張寢榻上了。兩個小姑娘都是滿腹心事,誰都睡不著,卻沒什麼聊天的慾望。

  夜裡起了風,屋子裡逐漸生出幾分涼氣。晉陽忽然咳嗽起來,小小的身子弓成一團,好像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一般。

  躺了這麼久,徐慧剛剛有了一點睡意,就被她咳醒了。徐慧向來眠淺,幾乎是晉陽一開始咳嗽,她便坐了起來,喚人過來。

  等著宮女倒熱水的功夫,徐慧將晉陽摟在懷裡,輕柔地拍著她的背。不知是難受的,還是被她懷中的溫暖所感染,晉陽突然像個真正的小孩子般,窩在徐慧懷中嚶嚶的哭了起來,嚇了徐慧一跳。

  她的動作愈發小心翼翼,不厭其煩地安撫道:「兕子,放心吧,一切都會好的……」

  晉陽哭著點頭,哭著哭著,自己就笑了,「讓徐姐姐見笑了。」

  徐慧搖搖頭,溫和地望著晉陽。她忽然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很難有孩子了吧。陛下的主意雖然糟糕,但在心裡,她可以把晉陽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不讓她難過,不讓她傷病,讓她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長大。無病無痛,健健康康。

  太宗大罵太子的第二日,他便傳下旨意,將稱心、秦英、韋靈符等人全部處死。

  太子驚聞此訊,竟當場暈了過去。

  原本所有人,包括盼望著太子倒臺的魏王,都以為太子對稱心不過是玩玩而已。一個孌童,死了就死了,守住東宮的地位才是重中之重。

  不想太子對待稱心,竟是當真上了心的。他醒來之後,哭嚎不止,還特意讓人在東宮裡搭建了一個小屋,裡面立著稱心的畫像。

  不僅如此,太子還在花園裡立了一座稱心的假墳。早晚祭奠不說,還日日在稱心的假墓前徘徊流連,痛哭流涕,哀傷不已。

  這些事情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自然全都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傳到了太宗的耳朵裡。

  太宗本以為他殺了稱心之後,太子就能有所收斂,不再做出忤逆之舉。卻想不到太子竟然變本加厲,將他的所作所為擺到檯面上來,毫不避忌世人的眼光。

  太宗這時才深切地意識到,太子已經無藥可救了。他苦心培養了多年的嫡長子,不適合再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將來接任他統治這片大好河山的,將是他的另外一個兒子,而不是李承乾。

  剛剛聽說太子的所作所為時,他本想把太子叫來,再罵他一通。可是在心裡做出廢太子的決定後,太宗忽然覺得累了,沒有那個必要。

  他讓人傳召太子,打算和太子長談一番。

  誰知太子竟然稱病,拒絕面聖。

  太宗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面色鐵青,一語不發。

  稱心的死,已經讓太子徹底記恨上了太宗。

  自此之後,太子一連數日不肯朝見,父子關係徹底惡化。

  身為太子太師的魏征,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可此前魏征稱自己年老體衰,病痛纏身,並不只是用來氣太宗的假話。他的身體的確已經大不如前了。

  元日時,魏征顫顫巍巍地去東宮面見太子,就連頹廢了多日的太子,都被自己老師的虛弱模樣嚇了一大跳。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此時此刻的魏征已經病入膏肓,形容枯槁,如同一個半死人了。

  太子對魏征這個一直幫襯自己的老師還是非常有好感的。見此情景,不由悲從中來,愧疚地道:「老師,都是承乾不好,沒有早些去府上探望您,還讓您跑這一趟……」

  魏征徐徐地搖了搖頭,沉聲道:「太子殿下若肯聽老臣一句話,也就不枉我今日……今日走這一遭了。」

  太子當然知道魏征要說什麼,眼看著魏征都病成這副模樣,還在替他的前途操心,太子忽然覺得悲從中來,竟忍不住痛哭流涕起來,如同幼小的孩童般。

  「稱心既然已死,人死不能復生,殿下去同陛下認罪吧!」魏征語重心長地說:「陛下向來重感情,只要您誠心反省,陛下一定會原諒您的……」

  太子沒有把魏征當成外人,他搖頭拒絕,用一種狠絕的語氣說:「不,他殺了稱心,我絕不會去向他認錯!就算他肯原諒我又怎麼樣?這個太子,我做的太累了!」

  魏征知道太子脾氣倔強,卻沒想到他竟強到這個地步,現在連「耶耶」也不肯叫了,竟然直接以「他」代指太宗。看來這一世,他們父子情分已盡。

  魏征突然覺得非常非常疲倦,一種挫敗感和無力感油然而生,讓他久久說不出話來。他又失敗了。身為嫡長子的太子,卻沒有辦法繼承皇位。沒有什麼比這種事情重複發生在魏征面前,更令他傷心難過的了。

  他突然非常慶幸自己已是風燭殘年,如果走運的話,可以趕在太子被廢之前死去,那樣他便不必面對重演的悲劇了。

  太子看出魏征的消沉,握住他的雙臂,堅定有力地承諾道:「不過老師,您放心,我不會就這樣一直消沉下去的。」

  魏征沒什麼興趣地看向他,「哦?殿下這話怎麼說?」

  在他看來,太子接二連三地觸碰陛下的底線,又有一個狡猾奸詐的魏王在後頭扇陰風點鬼火,太子如今可以說是已經陷入了絕境,不可能再起死回生了。

  他沒有想到,太子竟道:「老師您不知道吧?漢王,侯大將軍,他們都支持我『提前』登上皇位……」

  魏征眼皮子一跳,險些因為太子的這「提前」二字,一口血噴出來。

  太子口中的漢王李元昌是太宗的弟弟,和太子一樣,經常做些出格的事情。太宗多次責備他,不免令漢王心生怨懟。

  因為同樣受到太宗的責罵,對此耿耿於懷的太子和漢王越走越近。兩人關係密切到了一個程度之後,漢王便生出了擁立太子為帝的想法。

  太子這是要……逼宮謀反啊!

  作者有話要說:歷史上的晉陽再過兩三年就要早亡了……死的時候只有十二歲。

  歷史上的慧慧也是沒有孩子的,二十二歲守寡,為了追隨太宗而去,生病不肯服藥,二十四歲早逝,追封賢妃。

  默默是親媽,所以會做一些改動的,安心看吧。

悠于 2015-10-25 13:35

第91話

  魏征剛要勸說,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太子對他倒是恭順,端茶倒水,親自伺候。等到魏征終於平息下來,太子堅定地道:「老師,您不必再勸我,承乾心中已經有主意了。」

  長久的沉默後,魏征突然笑道:「也好。」

  與其庸庸碌碌地被廢,倒不如豁出性命去拼一把。成王敗寇,當初的李世民不也是這樣,踩著兄弟的血登上皇位,成為一代帝王。

  太子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到魏征的支持,他瞪大了雙眼,大喜過望,「老師,有您這句話,承乾如得千軍萬馬。」

  卻見魏征笑著搖了搖頭,半點沒提謀反之事,只是道:「臣告退了。」

  太子點點頭,親自送魏征離去。臨別之際,他心底突然生出濃濃的不捨。

  他們成為師徒的時間還短,若單說情分,其實並沒有那麼濃重。可太子看著魏征虛弱的身體,再想想自己這場不知結果如何的逼宮,忽然就覺得,這可能是他們師徒最後一次相見了。

  「老師……」

  魏徵用一種慈愛的目光看著太子,微笑道:「殿下,來世,莫要托生於帝王家。」

  太子本性並不算壞,只是他所處的這個位置,並不適合他。

  貞觀十七年正月,魏征病危。

  太宗立即派遣使者候問,並賜下藥餌。除此之外,他還派中郎將李安儼睡在魏征家中,隨時向他稟報魏征的一切情況。

  雖說太宗和魏征這一對君臣對著幹了大半輩子,可是突然聽說魏征病重的消息,太宗卻是如遭雷擊,恍惚了大半天。

  晚上回到清寧宮,徐慧問起魏征的狀況,他愣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說給她聽,每一個字都說得十分艱難。

  徐慧握住他的手,溫聲勸道:「陛下明日下了朝,若是得空,不如去看看魏大人罷。」

  太宗點點頭,卻還是一副沉浸在夢中沒有醒來的表情,「朕一直以為魏征稱病是在故作姿態,可……太醫們都那麼說了……他們沒有魏征那麼大的膽子,應該不會和朕開玩笑吧?」

  徐慧手上一緊,握住他的手心,望著他道:「他們自然不敢欺君罔上。」

  太宗長歎一聲,聲音裡竟有幾分顫抖,「是啊……欺君罔上,也就只有魏征才會有那個膽子。」

  他默了默,下定決心道:「朕明日就去看他,看看這個混蛋這次是不是又騙了朕。他要是敢騙朕,朕就像他罵朕那樣罵他……」

  「陛下……」徐慧突然覺得有幾分心疼他。其實陛下心裡,從來都沒有真正討厭過魏征吧。

  「慧兒,你明日要不要陪朕一起去?」太宗忽然問她。

  徐慧不假思索地拒絕道:「陛下,我去不大合適吧。」她斟酌著,緩緩地說:「倒是太子殿下……應該同您一起去。」

  提起太子,太宗便沉默下來。徐慧說的不錯,魏征是太子的老師,於情於理,太子都應該和他一同前去探望魏征。

  可太子這麼多天來都對他避而不見,太宗早就放棄找他了。這一回,太子會答應他嗎?會不會又掃了他的面子?

  見太宗有所鬆動,徐慧柔聲勸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時糊塗,不會一直都不肯見您的。魏大人病危,在這樣的當口上,太子殿下不應當再迴避。」

  太宗一想也是,太子的本性和他一樣,非常重感情。有了太宗做對比,只怕現在在太子的心裡,魏征更像他的親爹。太子應該不會拒絕和他同去魏征家裡的。

  果然,太宗第二天派了去了東宮之後,沒過多久,便得到了太子的回應。

  皇帝與太子同到魏征家中探病,乃是本朝大臣從未有過的榮光。為人臣子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許是人之將死,病中的魏征顯得好脾氣了許多,臉上帶著寬懷的笑意,不再像往日那樣不近人情地冷臉示人了。

  太宗看著面前乾瘦乾瘦的小老頭,怎麼都沒有辦法將他與平日裡那個如戰鬥中的公雞一般的魏征聯繫到一起。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太宗不敢相信。

  他竟突然有些懷念起那個氣得他肝疼的魏征了。

  「陛下別這麼看著臣。」魏征虛弱地笑道:「您這樣看著我,比氣我時更讓人難受。」

  魏征一說話,太宗就覺得平日裡那個討厭鬼又回來了。他微微瞪起眼睛,不服輸地道:「古往今來,哪有說皇帝氣臣子的?分明是你把朕氣個半死好不好!」

  魏征沒有與他再爭辯,而是低聲道:「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一個討厭的魏征惹陛下生氣了。」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一說太宗就受不了了,鼻子發酸,眼眶開始泛紅。

  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傷感起來。

  魏征受不了地閉了閉眼,微喘著說:「陛下,您登基已有數十載,怎的還是如此不知持重?」

  「朕難過嘛。」太宗委屈地道。

  魏征好笑地看著他,難得地沒有再罵人,「臣還沒死呢。」

  太宗聽不得那個「死」字,眨了下眼睛,轉移了話題,「魏卿,朕剛才來的路上想出一個好主意。你的兒子淑玉和朕的衡山公主年齡相當,郎才女貌,不如朕下旨為他們賜婚吧!」

  魏征知道,太宗這是想給他吃一顆定心丸,讓他知道魏家的子孫並不會因為他的死而變成破落戶。與皇家結親,就是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魏征氣喘吁吁地謝了恩,氣息紊亂,顯然已不適合再做交談。

  太宗怕打擾他靜養,正想要告辭離去,忽聽魏征喚道:「陛下。」

  太宗忙道:「何事?」

  「您能不能……答應老臣一件事情?」

  魏征從未用過如此低聲下氣的語氣和太宗說過話。太宗突然愣住了。他知道,魏征想要說的話一定很重要。

  他摒退左右,微微俯身,便於魏征輕聲說話。

  魏征望著最後一個離去的太子的背影,低聲道:「太子殿下……或有過錯……但請陛下饒他一命……」

  太宗一怔,並沒有立即答應下來。太子的確犯了大錯,但罪不至死,頂多是被廢位而已。

  魏征這樣說……難道是太子還做了什麼,或者說即將做出什麼不可原諒的忤逆之舉?

  但是沒有證據,這也只是太宗的猜測而已。他轉念一想,有可能是魏征覺得太子很有可能犯錯,而他肯定活不到那一天了,所以提前為太子求一張保命符吧。

  魏征的確有幾分小瞧了太宗,他沒有想到太宗竟然這樣敏感,在短短的一瞬之間就想出了多種可能。

  見太宗遲遲沒有應下,魏征有幾分急了,語氣不由重了幾分,「難道陛下還想讓當年的悲劇重演嗎?!」

  玄武門之變,一直是李世民心頭的一根刺。那場宮變,他是最後的贏家。可手上沾著親人的血登上皇位,那種感覺並不好受。箇中滋味,只有太宗自己清楚。

  「你放心罷,朕不會的。」太宗堅定地說:「朕的兒子,一個都不會有事。無論是承乾,青雀,還是……雉奴。」

  聽到太宗提起向來不怎麼出風頭的晉王,魏征敏感地眉頭一動,心中暗道,陛下難道是屬意晉王?可陛下最寵愛的,明明是魏王啊?

  不過無論是魏王還是晉王,都不是魏征想要聽到的答案。說了這麼久的話,他已經十分疲倦了。魏征沒有再開口,只是輕輕地閉上了眼睛。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承諾,這便足夠了。

  太宗從魏征府上出來,太子遠遠地跟在後面。

  眼見著太宗馬上就要乘上轎輦,他突然腳步一頓,回頭望向太子。巧合的是,太子的目光也正落在太宗身上。

  父子二人遠遠相望,眼神裡皆是平靜中帶著一絲悲傷。在這一刻,他們都有著同樣的心情。以至於在這短暫的一瞬間,他們忘記了曾經的那些恩怨情仇,好像他還是他的好耶耶,而他還是太宗寄予厚望的太子,前途不可限量。

  回到宮中,太宗的情緒一直不高。他時不時地看向門口,彷彿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在懼怕什麼。

  徐慧知道,太宗是在等魏征病故的消息。等不到結果,他心裡不安生。可是他又不想魏征死。這種為難的心情持續地折磨著他,讓一向好眠的太宗夜裡都不安生,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徐慧眠淺,又擔心太宗。他若未能入睡,她也難以安眠。看他這樣難受,徐慧慢慢地從背後環住他,柔聲道:「陛下睡不著嗎?」

  他將她柔軟的小手包在手心裡,忽然覺得得到了一絲安慰。「朕吵到你了?」

  徐慧無聲地搖了搖頭。

  「最近朝堂上的事情多,朕冷落你了。」太宗長歎一聲,似乎要把全部的鬱氣都吐出來,這才轉過身來,將徐慧抱在懷裡,低頭親吻她的鼻尖,還有那如同櫻花一樣粉嫩的嘴唇。

  徐慧還是搖頭,縮在他的懷裡,乖巧安靜。

  夜已經很深了,她睡不著,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垂著蝶翼一般的長睫毛。

  太宗看著她秀美的小臉兒,忽然就覺得慌亂了許久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生離死別,真的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或許他應該慶幸,徐慧比他年輕許多。他簡直不敢想像,如果有朝一日徐慧也要這樣離他而去,他會承受怎樣的痛苦與哀傷。


第92話

  太宗這樣一想,忽然覺得太子那般傷心難過,甚至怨恨他,似乎都是情有可原的了。他不能理解這世上為何有人會愛上男子,他永遠都不會寵幸孌童,可他能理解愛一個人的心情。或許太子對稱心,當真是動了真心的吧。

  摟著徐慧溫軟的嬌軀,太宗的呼吸趨於平緩,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結果次日一早,太宗即被噩耗驚醒。宮外傳來消息,今日淩晨,魏征病故了。

  儘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他驟然聽說這個消息時,還是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過去被魏征氣得頭疼之時,不是沒有詛咒過他,希望魏征去死。可是等他當真離世之後,太宗忽然覺得心裡好像空了一塊,寒風灌進那空洞裡,痛得他幾乎窒息,連呼吸都夾雜著疼痛。

  或許潛意識裡,魏征早已不僅僅是一個和他對著幹的忤逆臣子,還是如長孫無忌一般的摯友,是貞觀盛世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魏征病逝後,太宗下旨,命朝中九品以上官員皆去赴喪,並贈予羽葆鼓吹,陪葬魏征於昭陵。

  可魏征的妻子裴氏因魏征平素儉樸,不肯接受羽葆鼓吹,只用布車運著靈柩下葬。1

  為了表示對魏征的敬重,太宗自撰碑文,並親自書寫在石碑上。

  新年原本該是皆大歡喜的時刻,可今年的年味兒,全都被魏征的死沖淡了。

  太宗常和身邊人聊起魏征。除了徐慧,還有起居郎褚遂良。魏征將褚遂良舉薦給太宗,是他的伯樂。除此之外,兩人更是好友。魏征的死,讓褚遂良也悲痛非常。即使知道在皇帝面前不該面露悲色,褚遂良也情不自禁地面露哀容。

  兩人悲傷到了一處,不免多了些共同的話題可聊,大多是關於魏征的。

  褚遂良道:「其實陛下不知道,玄成他也常常念起陛下的好處。只是他不願做佞臣,寧可得罪陛下到底,從來不在您面前說。」

  太宗一愣,沒想到魏征還有這樣的一面。他還以為原本的太子黨魏征,在玄武門之變後會記恨他一輩子呢。

  他沒有想過,其實多年來君臣間的相處,早已讓魏征從內心裡認可了他李世民這個皇帝。畢竟如今這樣的盛唐氣象,不是隨隨便便哪一任帝王都能打造出來的。

  人死如燈滅,除了一抔黃土,什麼都沒有留下。

  太宗早已不再記得魏征給自己受過多少氣,他只知道魏征乃是不可多得的諫臣。失去魏征,是他的損失。

  「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太宗歎稱:「魏征的死,使朕失掉了一面鏡子啊!」

  貞觀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太宗為了幾年當初和他一同打天下的諸多功臣,命閻立本在淩煙閣內描繪了二十四位功臣的畫像,是為《二十四功臣圖》。2

  功臣圖的比例皆按真人大小,畫像面北而立,立在淩煙閣內。

  淩煙閣坐落於太極宮內東北方向,閣內共設三層,最內一層所畫為功勳最高的宰輔之臣;中間一層所畫為功高王侯之臣;最外一層所畫則為其他功臣。

  太宗自己作贊,褚遂良題閣,閻立本繪畫。其中如長孫無忌、杜如晦、魏征、房玄齡、高士廉、尉遲敬德、李靖、蕭瑀、侯君集、虞世南、李績、秦叔寶等人,皆為名垂千古的治世名臣。

  一位君主的手中能夠擁有這麼多的人才,除卻大唐貞觀年間,歷史上並不多見。

  正如太宗所言,為人君者,驅駕英材,推心待士。這般能與大臣們推心置腹的皇帝,除了唐太宗,也找不出幾人了。

  這日,太宗又在淩煙閣憑弔魏征。侍從忽然來報,道是長孫無忌求見。

  太宗點了點頭,沒過多久長孫無忌便走了進來。太宗免了他的禮,淡淡問道:「輔機前來,所為何事?」

  長孫無忌:「這淩煙閣建成已有些日子,臣還不曾見過自己的畫像,故來觀摩一二。」

  太宗淡淡一笑,來了幾分興致,「你且過來,比照著讓朕看看,像也不像。」

  長孫無忌依言站在自己的畫像旁,只見太宗點點頭,又搖搖頭道:「臉倒是像,只是閻立本有心巴結你,把你畫得高了一二寸。」

  長孫無忌笑道:「那便要多謝他了。」開完玩笑,他收起笑容,有幾分無奈地問道:「臣早就知道陛下有意在淩煙閣立功臣像,卻不想陛下立得這樣早。魏大人雖逝,臣等卻還健在……」

  他一說,太宗就樂了,「是啊,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們這些活著的人看到這些畫像,或許會覺得有幾分奇怪吧。要是死的不是魏卿,只怕他又要罵朕有病了。」

  「魏大人若是活著,見到陛下這般追思,想來也能瞑目了。」

  太宗輕輕瞪他一眼,有幾分奇怪地說:「旁人說這話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這麼說?輔機,咱倆之間可不興那套虛的。」

  長孫無忌苦笑道:「我這還不是……」他頓了頓,忽然畫風一轉,問道:「陛下打算原諒太子了嗎?」

  乙太宗對魏征的追思程度來看,太宗很有可能因為魏征這個太子太師的緣故,原諒太子。

  「朕心裡已經不怪他了。」太宗輕歎一聲,「只是以承乾的性子,實在是不適合做這個太子。等再過兩個月,讓他緩一緩,朕就會下詔廢太子。」

  這個答案並不出乎長孫無忌的意料。陛下雖然重感情,但身為帝王,理智總是要佔上風。不管是當年的玄武門之變,還是今日的廢太子之舉,太宗向來都是拿得起放得下,關鍵時刻狠得下心腸。

  即使難以割捨,他也能從皇帝的角度分析,怎樣做才是對大唐江山最好的選擇。

  長孫無忌點點頭,猶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問:「那……陛下打算立誰為太子呢?」

  太宗道:「若論嫡,承乾之下,自然當是青雀。若論長,那便該是楊淑妃所出的恪兒。」

  這兩位皇子都是太宗極為喜愛的。尤其是魏王,當初正是因為太宗對魏王的寵愛過盛,才會引發太子的嫉妒與濃濃的危機感。

  長孫無忌一聽到這兩個名字,就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不出他所料,太宗所中意的果然是他二人。

  可是在長孫無忌眼中,這兩個人沒有一個乃是明君之選。

  魏王陰險狡詐,令人膽寒。吳王空有蠻力,又是隋朝楊氏的後裔。真不知太宗是怎麼想的,竟然將主意打到他們兩個頭上。

  長孫無忌忍不住道:「陛下,吳王雖然年長,但他孔武有餘,智慧不足,恐怕並非太子佳選。」

  太宗這人向來護短,自己數落自家兒子可以,可是就是不愛聽旁人說。他擺了擺手,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來,「回頭再說吧,先緩一緩,這事兒還不急。這件事朕只告訴了你,得空的時候,多觀察著些。等承乾的事情定了,朕再找你們商量。」

  長孫無忌只好暫且答應下來。其實自打魏王用徐慧的事情威脅他後,長孫無忌就想方設法地搜集魏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證據。可惜魏王太過狡猾,讓他抓不到小尾巴。

  長孫無忌思來想去,決定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就把魏王毒害徐慧的事情說出來。不管他有沒有證據,乙太宗對徐充容的寵愛,肯定都會在他心上留下一根刺。

  與此同時深恨魏王的,除了長孫無忌,還有與魏王素來不和的太子李承乾。

  魏征死後,太子悲痛之餘,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之前的事情。稱心的存在,還有稱心死後他在東宮的所作所為,按理說不該那麼快就被傳到太宗耳中才對。太子畢竟是打小在深宮中長大的,稍加思索後他便推測出,這其中定然有人在搗鬼。

  有人在太宗面前告了密。

  理所當然地,太子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他的同胞弟弟,魏王李泰。

  太子在一個月的時間內,將東宮的人來了一次大清洗。可李泰辦事乾淨俐落,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將東宮人馬大換血之後,太子還是沒能揪出魏王安插的內奸。

  沒有證據,他就沒有辦法拿魏王如何。太子一想到是魏王間接害死了稱心,就覺得心如刀割。萬般無奈之下,太子決定私下豢養刺客紇幹承基及壯士一百多人,預謀殺死魏王。

  正坐著太子夢的魏王還不知道,此時此刻,已經有三波人馬盯上了他。除了前朝的長孫無忌,東宮的太子,還有後宮的徐慧。

  當初聽了長孫無忌的那一番後,徐慧並沒有立即動作,是因為她向來不會打無準備的仗。在沒有證據的狀況下,就算太宗再信任她,口說無憑,也不好讓他隨意處置了自己最寵愛的兒子。

  若她拿不出證據,就逼著太宗發落了魏王,那肯定是要給人話柄,遭人詬病的。她倒是可以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可貿然行事,打草驚蛇,並非明智之舉。


第93話

  追查魏王下毒一事,自然是要從雪團兒開始。

  老實說,徐慧覺得問題不該出在雪團兒身上。一隻貓而已,魏王能在上面做什麼手腳?

  雪團兒跟了徐慧這麼久,毛都不是當初的毛了,渾身上下還有哪裡能夠用來害人?

  為了給雪團兒做一個徹底的檢查,杜掌膳忍痛給雪團兒餵了些不適合貓兒吃的食物,然後叫來太醫,為雪團兒偵察。

  太醫院裡的太醫,那都是太醫世家的傳人,或者經過千挑萬選才進宮的,為的是給天之驕子、達官貴人治病。他們可怎麼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淪落到給貓兒「診脈」的地步。

  不過雪團兒身為徐慧的貓,不僅每日被徐慧抱在懷中,還日日「面聖」,說起來可比大多數妃嬪還要為太宗所熟悉。太醫們自然不敢輕視,認認真真地按照清寧宮的要求把雪團兒的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除了吃壞了東西之外,愣是一點不對勁都沒發現。

  徐慧就明白魏王的用意了。的確如她所料,無論魏王究竟有沒有對她下手,問題都不在雪團兒身上。他這是故意嚇唬長孫無忌,想把長孫無忌拉攏到自己的陣營裡呢。

  而檢驗長孫無忌是否忠誠的最好方法,就是看徐慧如何處置這隻貓。如果在他和長孫無忌暗示之後沒多久,徐慧就把雪團兒處置了的話,那麼就說明長孫無忌徹徹底底地背叛了魏王,從來都沒有過要幫魏王的打算。

  得知真相的徐慧,暗暗慶幸自己當初沒有輕舉妄動。只要魏王並不知她已知情,她就可以和長孫無忌聯手,共同對付魏王。

  王掌史聽說了徐慧的打算,有些擔憂地說:「充容,過去您和長孫大人可不對付,咱們能輕易相信他嗎?畢竟魏王是他的親外甥啊!」

  徐慧聞言淺淺一笑,搖了搖頭,「我相信的不是長孫無忌,而是共同的利益。事到如今,長孫無忌已經完全容不得魏王了。」

  魏王對長孫無忌從來都只有利用之心,從來就沒把他當成過親人。對他來說,過早認識到魏王真面目的長孫無忌,遲早都要死在他的手下。當然,是在他的太子之位穩固之後。

  近幾年來,所有人都習慣了太宗對徐慧的信任。所以在太宗午睡時,徐充容和長孫大人說幾句客套話,下一盤棋,根本就沒人在意。左右在甘露殿裡,徐慧身後又有王掌史等人,不至於出了什麼岔子。

  長孫無忌:「充容找到證據了?」

  徐慧搖頭道:「什麼都沒有。」

  長孫無忌皺眉道:「那充容的身子可有大礙?」

  「也沒有。」徐慧道:「王掌史很早就請諸位太醫替我診脈,太醫們所言一致,都說我的身子並無損傷,沒有不能懷孕一說。」

  長孫無忌費解地說:「難道魏王是騙我的?」

  徐慧沉吟道:「應該不會……如果我的身體當真沒有問題的話,早就該有孩子了。」

  兩個曾經勢如水火的人聚在一起討論這種私密的話題,當真有幾分奇怪。可是他們交談起來,卻好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十分自然。

  長孫無忌沉思道:「會不會是太醫那邊出了問題?他們被魏王收買了?」

  徐慧不贊同地說:「可魏王有能力收買一個兩個太醫,不可能把整個太醫院掌握在手中吧……」

  長孫無忌一想也是。不過為了保險,他決定安排一個大夫為徐慧診脈。徐慧答應過後,長孫無忌便下去準備了。

  可是等長孫無忌向太宗提出他在民間尋得一個千金聖手,可以替徐慧調養身體之後,太宗幾乎是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他用一種「你別當朕是傻逼」的眼神看向長孫無忌,威嚴道:「慧兒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長孫無忌真是哭笑不得,太宗的意思太明顯了,就是他怕找人加害徐慧嘛!

  他解釋道:「陛下誤會了,臣只是想幫幫您和徐充容而已……」

  「朕要是信你就有鬼了。」太宗一臉的不信任,「你和慧兒向來關係不好,怎麼會這樣好心?」

  長孫無忌無奈道:「這樣吧陛下,您回頭問問徐充容如何?」

  太宗一想也好,長孫無忌畢竟是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首,就算兩人是老哥倆了,他也不好太拂了他的面子。於是答應下來,等下午讓徐慧來拒絕。誰知徐慧聽說之後,卻是點頭答應了。

  答應了!

  太宗驚詫地望向她,好像徐慧吃錯了藥似的。

  「慧兒,沒關係嗎?」

  徐慧搖頭淺笑,「陛下,您不要多慮了。不過是診脈而已,又不是毒害,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太宗見她這樣大度,把她抱在懷裡,笑吟吟道:「我們慧兒最是胸襟寬廣了。」

  褚遂良:「咳咳。」

  太宗:「咦?褚愛卿身子不適嗎?那等著也讓那神醫幫他瞧瞧罷。」

  褚遂良流著冷汗,推辭道:「多謝陛下厚愛,不過既然長孫大人說那位大夫是專治婦科的……臣還是不必了吧。」

  長孫無忌辦事效率很高,得到皇帝的首肯後,兩日後就把人帶進宮來。這名大夫是專門為長孫府的夫人姑娘們診脈的,長孫無忌對他向來信任有加,不然也不會放心把自己的妻女交託給他。

  可診脈之後的結果,雖是安好無虞,卻叫長孫無忌和徐慧都有幾分鬱悶。

  既然她的身體並沒有問題,那麼久久不孕,究竟是因為什麼呢?難道魏王只是在嚇唬長孫無忌,拿沒有影子的事情來誆騙他?

  長長的沉默後,長孫無忌突然道:「是不是陛下不行了?」

  徐慧無語,大家怎麼都這麼想?宮人們不瞭解陛下,這樣想也就罷了,怎麼連他的好兄弟都這麼認為啊……

  王掌史同她親近,說起房中的事情來沒那麼大的障礙,可是長孫無忌就不一樣了。與身體狀況不同,房事可謂女子最最隱秘的私事。徐慧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與長孫無忌討論起這種限制級的話題。

  她只能含糊不清地說:「陛下很好。」

  長孫無忌還是搖頭道:「徐充容年紀輕不明白,男人到了我們這個歲數,看起來或許沒什麼問題,可出精的情況已經不能和年輕的時候比了……」

  他話音剛落,徐慧已是滿臉通紅,忙道:「大人快別再說了……」

  長孫無忌難道看她這副模樣,不由感到好笑。他還以為徐慧一直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呢!他還奇怪陛下怎麼會百般寵愛一個古板無趣的小姑娘,卻不想她除了外人所見的端莊溫雅,還有這般嬌俏可愛的一面。

  他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其實要證明是不是陛下的問題,非常簡單,只怕充容不樂意。」

  「願聞其詳。」

  「只要讓陛下寵幸旁人,看看會不會有妃子懷孕……」說到這裡,長孫無忌停了下來,看向徐慧。

  徐慧又是無奈又是幸福地說:「陛下不許我勸他到別人那裡去的。」

  長孫無忌咧了咧嘴,被他的老兄弟酸得牙疼。他只好道:「好吧,就當陛下沒問題。魏王肯定還是做了手腳的,應當就在清寧宮裡。」

  徐慧頷首道:「我這一邊,我自會查,不勞大人分心。」

  夜裡,徐慧依偎在太宗懷裡,兩人各懷心思,一時都沒有說話。原本的看書時間也被略了過去,他們都沒心情讀書,只怕糟蹋了好書,索性就都收了起來。

  前兩年剛「開葷」時,他纏她纏得緊,恨不得將她生吞下肚一般。最近太宗卻是因為前朝接踵而來的煩心事,鬧得一點情緒都沒有了,大多數時候都只是抱著她入睡,僅此而已。

  徐慧之前一直都覺得他是因為沒有心情,所以才不做的。可想起長孫無忌的話,就連她也突然有幾分懷疑……陛下不會是真的……有些力不從心了吧?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徐慧就強行把它壓了下去。不行不行,陛下被宮人懷疑,被摯友懷疑,就已經非常非常可憐了,怎麼能還被她這個枕邊人懷疑呢?……

  太宗當然不知道,他正思考著人生大事的時候,他懷中的小妃子正在思考他「行不行」這個重大問題呢。

  他沉思了半天,突然對徐慧道:「慧兒,你說朕是不是很失敗啊。」

  她愣了一下,身為解語花的徐慧,一時之間竟誤解了太宗的意思,以為他指的是房事。

  徐慧忙道:「沒有沒有,陛下還是很……很厲害的。」

  「是嗎?」他低低地說著,語氣悵然。

  徐慧狐疑地看他一眼。難道陛下現在是真的……不成?

  不至於吧?

  她冷靜冷靜,拉住他的手,安撫道:「陛下,不管以後如何,過去還是挺好的。起碼徐慧……徐慧……」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徐慧覺得還挺好的。」

  太 宗看著俏臉微紅,如同嬌艷蘋果的徐慧,一頭霧水地說:「慧兒,你在說什麼呢?朕是在和你說齊王的事情啊。齊王你知道吧?就是齊州都督李佑,朕的第七子,陰 德妃所出。說起這個孩子啊,可真是不省心喜好畋獵不說,還親近小人……你說說朕的這些個兒子,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太宗抱怨了一通之後,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哪裡不對,臉色不大好地問她:「慧兒,你剛才是在……說什麼好不好的?」

  徐慧頭皮發麻,不敢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徐慧:突然有一種長孫大人是好閨蜜的感覺怎麼破=_,=

悠于 2015-10-25 13:36

第94話

  黑暗裡,徐慧摸了摸自己的臉,企圖讓那溫度趕緊降下來。她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平靜地道:「沒什麼。嗯……齊王?」

  太宗點了點頭。好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沒有執著於徐慧方纔的不對勁,「佑兒私下招募勇士,不知意欲何為。長史權萬紀多次進諫,佑兒卻不聽從,似乎還有意殺害權萬紀。權萬紀驚慌之下,這才上奏朝廷。」

  徐慧:「陛下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給權萬紀撐腰,讓他約束佑兒了。」說到這裡,太宗有幾分疲倦地歎道:「這短短幾個月間,承乾和佑兒相繼惹出事端,真是讓朕失望至極……」

  徐慧心道,最讓陛下失望的,恐怕還不是這二位呢。

  她很想把自己的懷疑說出口,可又怕自己被長孫無忌欺騙。一旦衝動行事,就很有可能成為魏王或者長孫無忌利用的對象。

  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並不好受。

  太宗見她不說話,低頭去看她的表情。見徐慧面帶愁容,還以為她是在為自己所說的事情發愁,連忙將她摟緊了些,柔聲哄道:「慧兒,是朕多言了,你不必為了這些事情發愁。你放心,無論朝堂上發生什麼事情,朕都會把你保護得好好的。」

  徐慧點點頭,遲疑了一下,輕聲問了句,「如果……有人對我不利,陛下會怎麼做呢?」

  太宗不假思索地道:「朕當然不會輕饒了他!」

  「那若對方是陛下親近之人呢?」

  太宗一怔,敏感地捕捉到了什麼,「慧兒,有人欺負你了?」

  徐慧小聲道:「陛下只說會怎麼做吧……」

  他摸摸她的臉,堅定地道:「無論是誰,只要敢傷害你,朕絕不原諒。」

  聽到他的承諾,徐慧的心裡踏實了許多。她閉上眼睛,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安然入睡。

  可自這天之後,太宗卻好多日都沒能睡一個好覺。

  太宗下令讓權萬紀代替他整治齊王之後,齊王竟然抗旨不尊,佔據齊州違抗聖命,殺死權萬紀和反對他的校尉韋文振。

  不僅如此,齊王還私自任命上柱國、開府等官,開府庫行賞,設置拓東王、拓西王等官,將百姓趕入城中,儼然已有自立為王,造反的念頭了!

  眼見著勢頭不好,貞觀十七年三月,太宗命兵部尚書李世勣發兵討伐齊王。

  就在所有人以為一場骨肉相殘的惡戰即將上演之時,齊王竟被部下活捉了。這個時候,李世勣甚至還沒有到達齊州。

  就這樣,齊王被帶到京師,等待發落。

  抗旨不尊、謀逆犯上,條條都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幾乎是毫無懸念的,齊王被廢為庶人,賜死於內侍省。同時被誅殺的,還有他的同黨四十餘人。

  要說一個皇子想要造反,手底下肯定不止四十餘人。可太宗近日正在著手準備廢太子一事,不想再將事情鬧大,所以並沒有繼續追查下去。處置了主要黨羽,這一茬就算揭了過去。

  自 打聽說齊王造反的消息後,陰德妃便開始以淚洗面,惶惶不可終日。她的父親因為效忠隋朝,被李氏皇族所殺,她家人又挖了李家的祖墳,可以說是和李家有世仇 的。原本陰德妃在宮中便生活的小心翼翼,本以為抱緊了韋貴妃的大腿,就可以安安穩穩的度過餘生,卻不想她兒子作死,鬧出這麼一出來。

  齊王被押到長安後,陰德妃沒有一日不在努力奔走,找人說情,企圖讓太宗看在父子情分上,留齊王一條性命。

  老實說,太宗的確猶豫過。畢竟齊王還年輕。他們父子雖然相隔兩地,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到底是血脈相連。太宗的年紀漸漸大了,不想像年輕時那樣為了守住皇位,沾上親人的血。

  可是在與眾臣們商議過後,太宗最後還是不得不狠下心來,處置了謀逆的齊王。

  徐慧聽說這個結果的時候,可以說並不意外。可她的心頭,還是輕輕的一跳。

  齊王生於皇家,可謂天之驕子,可還是落得這般結局。她突然有幾分惶恐,覺得自己沒有子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這種情緒在陰德妃哭著來求她時就有了。按理說陰德妃位列正一品四妃之一,不應該來求徐慧一個二品的充容才對。可這後宮上下誰不知道,徐充容是陛下心尖子上的人?兒子在生死邊緣上徘徊,陰德妃也顧不上什麼裡子面子了,直接梨花帶雨地跪在徐慧面前,哭得泣不成聲。

  徐慧雖然沒有做過母親,但身為女子,難免有幾分心軟。可她在陰德妃面前,還是沒有鬆口答應下來。這件事情太大了,不是她能夠做主的。

  晚上,當太宗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清寧宮時,徐慧當真是怎麼都問不出口了。太宗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臨睡前才含糊地問她,「今天德妃來過了?」

  徐慧知道瞞不過他,輕聲道:「德妃娘娘哭得很傷心。」

  太宗握住她的小手,歎息道:「別怪朕心狠,朕也是沒有辦法。」

  徐慧知道,處置齊王的做法是對的。只是在感情上,難免有幾分難以接受。

  身為皇帝,狠得下心似乎是一種必要條件。想要成為曠古絕今的聖明天子,似乎都要踩著親人的屍體才能做到。

  有朝一日,若她或者她的孩子威脅到了他的江山社稷,想來他也會以江山為重吧。

  不過,那樣也好。她喜歡的,不就是那個英明神武的大唐天子嗎?她只要放正姿態,若有子嗣,悉心教導,避免出現齊王母子的悲劇便是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太宗原本想到徐慧年紀小,見到的事情少,可能會有幾分害怕,還特意準備了好多說辭來勸慰她。

  卻不想徐慧竟道:「我怎麼會怪您呢?陛下心裡,一定比誰都不好受。」

  這句話說得,太宗的鼻子一下子就開始發酸了。他眨了眨眼睛,把湧出的淚意逼了回去,咬牙道:「慧兒……朕真的……」

  他說不下去,可徐慧奇異地發現,他的情緒,她竟都能體會。

  向來都是他摟著她,可這一次,徐慧坐起身,將他抱在懷裡,輕聲細語,溫柔撫慰。

  齊王被處死後,陰德妃也受到連累,被貶為陰嬪。

  多年來不曾變更過的四妃之位一下子空出了一個,妃嬪們或同情或笑話陰德妃之餘,處於九嬪之位的妃子,都不免有幾分蠢蠢欲動。

  可是一想到還有一個徐慧徐充容,她們就不敢肖想德妃之位了。

  要知道充容雖然列於九嬪之末,可陛下對徐充容的寵愛,那是有目共睹的。就算要從九嬪上提出一個妃位來,也輪不到她們。

  只是德妃之位位於賢妃之上,若是把資歷尚淺又無子嗣的徐慧晉為德妃,只怕會引起燕賢妃的不滿。

  果然,陰德妃被貶之後,太宗並沒有抬徐慧的位分,只是上德妃之位暫且空置。

  前朝尚未安定,太宗實在是顧不上後宮的事情。好在儘管沒有皇后,韋貴妃和楊淑妃卻都是打理後宮的一把好手。德妃被貶後,後宮裡也不曾出過什麼亂子。

  可朝堂上卻出了大事。由於齊王的突然謀反,太子刺殺魏王、逼宮上位的計劃被全盤打亂了。原本他精心培養的刺客紇幹承基,於貞觀十七年四月因齊王佑造反受連累下獄。

  這紇幹承基也是個沒骨氣的,在天牢裡頭胡亂說話,竟把與齊王造反不相干的太子也咬了下來,竟然上告太子預謀造反。

  太宗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並不驚訝。從魏征病危時起,他多多少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再加上近日朝廷的異動,太子有不臣之心,根本瞞不過太宗的眼睛。

  只不過……他也有自欺欺人的時候,太子那邊不動,他就不想主動出擊罷了。

  人的十個手指頭還不一般長呢,說句實話,太宗就是偏心。比起太子,他或許更喜歡魏王。可同很少見面的齊王相比,太子就是太宗的心頭肉了。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太宗並不想傷害太子。

  但事情既然已經被捅破了窗戶紙,擺到檯面上來,太宗也不能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當即下令,命長孫無忌、房玄齡、蕭瑀、李世勣等人徹察此事。

  結果毫無疑問,查驗屬實。太子還來不及讓侯君集調兵遣將,一干黨羽就悉數被太宗控制住。

  大將軍侯君集及其婿東宮千牛賀蘭楚石,還有太宗的弟弟漢王都承認,他們曾多次勸太子造反。這個結果不知是實情,還是太宗想得到的。總之太子看起來造反的心並不是那麼強烈,而是被人「教唆」的。

  或許就是因為這一點,太宗下詔廢太子李承乾為庶人,關在右領軍府,卻並沒有立即殺他。

  而漢王李元昌自盡,大將軍侯君集等人,自然就難逃一死了。

  漢王和太宗的感情並不算好,甚至太宗還有些厭惡這個整日裡不學無術,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弟弟。可是眼見著同輩的兄弟再次死在自己手下,太宗突然覺得有幾分對不起自己死去的老爹。

  至 於侯君集,他的死,其實也讓太宗十分不好受。年初的時候,他才讓人將侯君集的畫像立在淩煙閣,兩個月還不到,侯君集便暗中調兵遣將想要反他,這不是打臉啪 啪啪是什麼?太宗一方面是對侯君集失望,另一方面又是十分難過。侯君集好歹也是當初幫他一起打天下的,在軍營裡時也曾好得穿過一條褲子,為什麼人可以共患 難,卻不能同富貴呢?

  太宗很是鬱悶。

  可眼看著太子倒臺,黨羽被殺,有一人卻是高興得合不攏嘴,那便是太宗最寵愛的兒子,長孫皇后的次子,魏王李泰。

  紇幹承基告發太子之後,魏王兌現了他的承諾,幫紇幹承基謀得了一個好前程。他因告密有功,被任為佑川府折衝都尉,不僅如此,還賜爵平棘縣公。

  經歷過如此背叛的太子,這一回是徹底的消沉下去了。

  但太子被廢,這一場風波卻還沒有結束。東宮乃是國家的根本所在,儲君之位不可長缺。

  在廢掉嫡長子李承乾之後,太宗會選擇誰做繼任的太子呢?


第95話

  立太子這樣的大事,太宗一人難以決斷。他召來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勣、褚遂良等人,共同商議此事。

  早就探過太宗口風的長孫無忌第一個站了出來,堅定地道:「臣提議立晉王為太子。」

  「雉奴?」太宗有些意外,他從未聽過長孫無忌和李治有過什麼交往,怎麼毫無預兆的,他就支持起了晉王?

  長孫無忌這是為了先發制人。在這個時候,房玄齡等人其實都還沒有主意,不知道該立誰好。他先把晉王拋了出來,再加以說服,想來他們就很容易動搖,然後附議了。

  他頷首道:「晉王為人和善,友愛兄弟,又是文德皇后嫡出,由他繼承大統,定會成為一代仁君。」

  他這麼一說,大家都覺得有幾分道理。旁人在意的是嫡出、仁君這些關鍵詞,太宗想的卻是那一句「友愛兄弟」。

  剛剛殺了自己兄弟的太宗覺得,如果讓他看到自己的兒子自相殘殺,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他痛苦的了。如果雉奴繼位,能夠讓他的這些兒子和平共處的話,倒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只是……

  太宗捋著美髯,沉吟道:「雉奴仁愛有餘,英勇不足,處事還像個孩子,不夠果斷。讓他做太子,只怕難以服眾。」

  長孫無忌忙道:「陛下年富力強,太子又不是明日便要繼位,陛下何須擔憂呢?晉王尚且年幼不假,可只要假以時日悉心培養,臣相信晉王一定能成為一代明君。」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褚遂良也站出來道:「臣附議。」

  與長孫無忌相比,褚遂良和晉王的牽扯就更少了。他和魏征關係好,過去也是廢太子那邊的人。

  現在站出來擁立晉王,一是因為長孫無忌所說的那些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和長孫無忌同樣擔心,陛下會選擇他最寵愛的魏王。

  太子究竟是怎麼倒臺的,沒有人能說的清楚,但褚遂良堅信,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搗鬼。那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魏王。

  一想到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褚遂良便覺得如芒刺在背,後脊發寒。

  但若由寬厚隨和的晉王繼位,那麼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晉王簡單、乾淨,給人的感覺如陽光般溫暖。他或許不能像太宗這樣殺伐決斷,開創帝王偉業,但想要延續盛世,並不算難。

  太宗頷首,又問:「那你們覺得魏王如何?」

  長孫無忌心中一沉,暗道:「來了」。他輕歎一聲,上前道:「臣以為,萬萬不可立魏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心冒出了一層冷汗。證據……沒有證據,他該怎麼向陛下痛斥魏王的陰險狡詐?

  果然,太宗問道:「雉奴是文德皇后嫡出,青雀同樣也是。況且論起長幼,青雀排在雉奴之前,為何不立青雀,卻擇雉奴呢?」

  房玄齡在旁道:「說來魏王文采斐然,又善於招徠人才……倒也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太宗贊同地看了房玄齡一眼,長孫無忌卻是一個眼風掃了過去,恨不得將房玄齡削成百八十片。

  好在蕭瑀站了出來,提出自己的疑慮,「臣也以為,不可立魏王。先前陛下要臣等調查廢太子謀逆一案,結案之後,臣總覺得哪裡有蹊蹺。」

  太宗驚訝道:「這件事情與青雀也有牽連?」

  蕭瑀道:「直接的證據是沒有的,但臣一直暗中盯著那個供出廢太子的紇幹承基。出獄之後,他與魏王走得很近,並且魏王還極力奔走,為他謀路。」

  太宗鬆了口氣,不以為然地道:「朕還以為是什麼。這件事情朕是知曉的。承乾培植紇幹承基等人,妄圖刺殺青雀。青雀得知後,不計前嫌,還在朕面前為紇幹承基求情,朕以為,這是寬容大度的表現。」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聽太宗這麼說,心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在太宗看來,李泰的虛偽、狡詐,反倒是寬容、大度,這還讓他們怎麼繼續說李泰的不是?

  反正在陛下眼裡,他兒子就是好的,別人說什麼他都有理由反駁。

  還是要證據……要有鐵證才行。

  朝臣們欲立晉王李治,而太宗又十分寵愛魏王李泰。一時之間,太子的人選難以決定,便暫且拖了下來。

  長孫無忌知道時間緊迫,不容再拖,又想辦法見了徐慧一次。

  「怎麼樣,徐充容查到什麼了嗎?」

  徐慧道:「有了一點思路。前兩日家母回京,入宮看我。玉藻等人近身服侍時,家母皺眉,稱玉藻身有異香。」

  「哦?怎麼回事?」

  「既然我的身體沒有問題,那麼很有可能不是被藥物損害了身體,而僅僅是接觸到避孕的東西。之前清寧宮上下翻了個遍,我的吃穿用度上也沒查出什麼問題。經母親這麼一提才想起來,對方很有可能是在我身邊人身上下了功夫。」

  長孫無忌恍然大悟,「那可查出了幕後之人?」

  「宮人們用的東西,都是宮闈局安排派發下來的。」徐慧頓了頓,壓低聲音道:「管理宮闈局的,是韋貴妃。」

  長孫無忌皺眉道:「這……如果不能直接指向魏王的話,只怕事情就不好辦了。」若是單單只涉及到後宮爭鬥,根本幫不到前朝立太子之事。

  「想要繼續查下去,就需要韋貴妃的放行。」徐慧道:「明日我會去找韋貴妃談一談。不過長孫大人,韋貴妃自己也有兒子,您想要立晉王為太子,總要讓韋貴妃得到些什麼才可行。」

  長孫無忌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但現在的許諾都是空的,只有一點,長孫無忌可以保證,「魏王心胸狹窄,根本無法容人。只有晉王繼位,貴妃之子方可安然無恙。」

  徐慧頷首道:「我會把您的話帶給貴妃娘娘。」

  第二天一早,徐慧便到乾祥宮去,道是給貴妃娘娘請安。

  韋貴妃向來早起,加上近些日子心裡有事,醒的就更早了。聽說徐慧來了,韋貴妃忙道:「快請她進來。」

  徐慧究竟是為何而來,韋貴妃心中有數。她當了這麼多年的貴妃,後宮裡的事情沒什麼能瞞得過她。可有時候知道的太多,未嘗就是好事。這不,麻煩便找上來了。

  要說魏王在後廷安插人手,做了些手腳的事情韋貴妃完全不知情,那是假的。可她又能做什麼呢?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徐慧,與魏王對抗?陛下最寵愛的兒子和最寵愛的女人,他們的鬥爭是他們的事情,韋貴妃不能管,也沒辦法插手。

  可徐慧查到了線索,找上門來,這就完全不一樣了。韋貴妃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做出一個選擇。袒護魏王,或者幫助徐慧。

  韋貴妃心裡,其實還是偏向於徐慧的。除了情感因素之外,利益是驅使她這樣想的最大原因。

  齊王謀逆之後,她在後宮最大的助力陰德妃被貶。在與楊淑妃的對峙中,她已明顯處於劣勢。如果再得罪了陛下的寵妃,徐慧會不會為此和楊淑妃聯手奪權,這些事情都不好說。

  韋貴妃的身影仍舊是那麼高大,可是神情早已不見當年的傲慢矜驕。她知道,面前這個十七歲的姑娘不容小覷,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徐慧。

  寒暄過後,徐慧開門見山地道:「貴妃娘娘應該知曉,徐慧向來不愛干涉宮闈局之事。今日求見,乃是有求於您。」

  韋貴妃輕歎一聲。徐慧無心奪權,她如何不知曉。

  早先有一回她生病,陛下就曾提出讓徐慧幫忙管事。看陛下寵她的那個心思,是連立後的念頭都有過的,掌管後廷又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可徐慧拒絕了。她把楊淑妃推了出來,自己只打些下手,並不居功。等韋貴妃病好了,她便二話不說地把璽印還了回來,沒有半點貪權之心。

  如此光風霽月,令人歎服。

  徐慧進宮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為了這種事情找上韋貴妃。

  若不是魏王惹惱了徐慧,欺負到她頭上,想來徐慧也不會插手干涉。

  韋貴妃歎道:「你想要什麼?」

  「徹查宮闈局。」徐慧抬眸道:「娘娘應當知曉,徐慧身邊的宮人無論男女,隨身所用之物皆被下了避孕的藥物。」

  韋貴妃眼皮輕輕一跳,下意識地撇清自己,「本宮雖然掌管宮闈局,但這件事情絕非本宮所為。」

  「徐慧明白,不然今日也就不會來求娘娘您,而是……」徐慧淡淡一笑,「直接告到陛下那裡去了。」

  韋貴妃心頭一抖,隱約明白了徐慧的暗示。如果她不幫忙徹查此事,那麼這個黑鍋,就要由她韋貴妃來替魏王擔了。

  不過韋貴妃在後宮積威已久,德高望重,若她有心撇開自己,也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能輕易鬆口,一旦就這麼簡單地答應了徐慧,那麼在這場奪儲之爭中,她將什麼都得不到。

  她也要從徐慧那裡換取一些有價值的消息才行。

  「徐充容明白就好。」韋貴妃坐直身體,微微前傾,低聲道:「想來陛下近日十分操勞吧?立儲之事,可有些眉目了?」

  她問的算是比較隱晦,不過徐慧還是一下子就明白過來,韋貴妃是想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有沒有希望。

  徐慧答道:「陛下仍在魏王和晉王之間猶豫不決。」

  聽她這麼說,韋貴妃並不意外。她雖為貴妃,但她的兒子論嫡論長論寵愛,都不及這二位。只要陛下要立的不是楊淑妃的兒子吳王,她便放心了。

  她點點頭,突然問向徐慧,「徐充容的意思,是想立晉王了?」


第96話

  徐慧淡淡地答道:「立儲乃是國家大事,徐慧不敢非議。」

  她語氣平和,但韋貴妃一下子就知道,徐慧這是生起了自己的氣,怨她作壁上觀呢。

  韋貴妃忙道:「徐充容又何須妄自菲薄呢?你的話在陛下面前,一向最有份量。」

  徐慧不置可否地道:「其實想立晉王的,不是徐慧,而該是貴妃娘娘您才對。」

  韋貴妃吃驚道:「這話怎麼說?」

  徐慧:「長孫大人有句話說的好。只有晉王繼位,諸位方能和睦共處。不說富貴滔天,起碼平安無虞。」她抬起眼睛,望向韋貴妃,「如今就看娘娘您如何抉擇了。」

  是狠心堵一把,偏袒魏王,還是選擇保險的路線,幫助晉王……

  韋貴妃一咬牙,下定決心道:「你放心,本宮一定助你,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徐慧達成所願,淺淺一笑。

  韋貴妃卻突然有幾分心虛地問:「徐充容,你會怪本宮嗎?」

  徐慧搖了搖頭,這話說的真心實意,「貴妃娘娘也有貴妃娘娘的難處。」

  韋貴妃心頭一暖,禁不住感慨道:「你向來明事理。難怪陛下這樣喜歡你。」

  徐慧清淺一笑,道:「人活於世,難免都會有逼不得已的無奈,無可奈何的苦衷。過去我曾以為,有些事情能避則避,事不關己便不要插手。可卻不知,作壁上觀,才是公平正義的劊子手。今日我對他人袖手旁觀,明日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也不會得到援助。」

  韋貴妃被她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可見徐慧的模樣,如何不是在自省,她這樣想,這才覺得好受了許多。

  有了韋貴妃全心全意的幫忙,宮闈局這邊的進展非常順利,很快就將魏王安插在後宮的釘子拔了出來。不說悉數揪出,好歹也有一二十人。

  這些人被捉拿之後,其中半數誓死效忠於魏王。他們想盡辦法,自盡身亡,一個字都不肯說。但由於人數眾多,怕死的還是大有人在。剩下的那些活口,足以指向魏王。

  從對徐充容下藥一事起,他們又招認了是魏王授意,讓他們將太子和稱心的事情散播出去,並將太子的所作所為「似不經意」地告訴陛下。

  韋貴妃將人證物證送到太宗面前時,太宗震驚不已,難以相信自己最寵愛的兒子,竟然會有這般歹毒的心思。

  韋貴妃見太宗不說話,跪了下來,背脊卻挺得筆直,「還望陛下明鑒。」

  太宗用一種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向韋貴妃,聲音猶如夢中,「朕不敢相信……」

  韋貴妃道:「陛下是不願意相信。」

  「貴妃起來吧。」太宗親自扶起韋貴妃,滿面愁容,「這件事……徐充容知道了嗎?」

  韋貴妃頷首道:「實不相瞞,此事便是徐充容有所懷疑,妾身方會追查。」

  「辛苦你了。」太宗沉吟道:「但這件事先不要聲張出去,交給朕來處置。」

  韋貴妃忙答應道:「妾身明白。」

  韋貴妃告退後,太宗連用午膳的心情都沒有,也不傳轎輦,走回了清寧宮。

  他沿著石子路慢慢地走著,一路穿花拂柳而來,微風拂面,本應心曠神怡,此時此刻卻是滿心的鬱氣。

  怪道那晚,徐慧會那樣問他,原來她竟是早就知道有人在害她了嗎?

  想到這裡,太宗又是難過又是心疼。人都已經到了殿門口,卻是怎麼都邁不動腳步。

  徐慧聽說消息,放下手中的書,從殿內迎了出來。韋貴妃去甘露殿的事情,徐慧自然是知道的。她知道事實既然已經擺在陛下面前,他就是再偏心,也一定會給她一個公道。可她不想把陛下逼得太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心裡比誰都不好受。

  因此徐慧見了太宗,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陛下現今好大的架子,還要讓人出來迎駕呢。」

  太宗扯起一個虛無的笑容,突然抬起手臂一把將她勾住,就那麼摟著她的脖子往殿內走去。

  徐慧正要抗議,誰知才進了屋,他便發了狂般低頭吻她。這個吻來得太突然,不僅徐慧被嚇到,一旁的宮人也都差點刺瞎了眼睛。以往二人行親密之舉,好歹還是有點預兆的,可今日太宗這麼突然的一親,他們難免要看到,想裝沒看見都難。

  他們一個個都嚇得低下了頭。良久,太宗方鬆開徐慧,對他們道:「都下去吧。」

  宮人們如獲大赦,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她仰首看他,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像是蓄著滿天星河,有說不盡的故事。

  「慧兒,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他摩挲著她的臉,柔聲問道。

  徐慧點點頭,「對不起,我瞞了陛下這樣久……」

  太宗懊惱地說:「傻姑娘,為什麼不告訴朕呢?」

  他問完了這句話,還不等徐慧回答,他便自己給出了答案,「你怕沒有證據,會讓朕為難對不對?你為什麼這麼傻?朕會幫你,朕會相信你啊!朕不要什麼證據,你就是最好的證據……」

  他生氣又難過,無處發洩之下,竟然張口去咬她雪白的頸。徐慧被他嚇住,尖叫剛要出口,忽然發現他只是淺淺地咬了一下,沒有用力,連印記都沒有留下。只是方纔那模樣太過可怖,有些駭住了她。

  她合上小嘴,將未出口的喊叫壓了下去,低聲道:「我知道你會幫我,可我不想讓你為難。」

  太宗真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愛憐地摸了摸她的小臉,聲音柔得好像能溢出水來一樣,「那你的身子現在有沒有事?朕讓太醫們再來給你瞧瞧罷?清寧宮裡的東西都換過了沒有?」

  徐慧:「沒事,不用,換了。」

  太宗稍稍鬆了口氣,想了一想,向她解釋道:「這件事情涉及前朝,朕已經囑咐了韋貴妃,暫時不要聲張出去。但你放心……朕會還你一個公道。」

  看他的意思,是不打算包庇李泰了,懸在徐慧心裡的石頭算是暫且落了地。要她完全踏實下來,還要等立了新太子才行。

  此後沒多久,太宗再次召集群臣,商議立太子一事。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極力擁立晉王李治。一向寵愛魏王的太宗一反常態,沒有再堅持立李泰為太子。

  貞觀十七年四月七日,詔立晉王李治為皇太子,與此同時,似是毫無預兆地下旨,將魏王李泰終生幽禁於北苑。

  同年九月,太宗以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傅,蕭瑀為太保,李世勣為太子詹事,蕭瑀、李世勣並同中書門下三品,褚遂良為太子賓客。

  原本眾人以為,至此,貞觀十七年的這一場廢立太子風波終於可以結束。卻不想太宗的心裡,卻仍有幾分猶豫。

  對於皇帝來說,選定繼承人向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打了一輩子的江山,如果不是自己繼續揣著,交給誰都難以放心。

  尤其是嫡長子不可立之後,該立誰為儲君,這是讓歷代帝王們最頭疼的問題。自己最喜歡的那個,不一定是最適合最皇帝的。最像自己的那個,不一定能造福社稷。最有才華的那一個,出身可能不好。出身好的那個,才情可能不夠。總是要想選出一位最合適的儲君,非常非常不易。

  在立了晉王為太子之後,太宗又多次懷疑太子李治太過仁弱。他私下裡對長孫無忌說,擔心太子不能守社稷,而吳王恪英勇果斷,欲立吳王為太子。

  長孫無忌聞言大驚,沒想到太宗竟然又有更換太子的念頭。於國,吳王身上流著隋煬帝的血,為了國家的安定,絕不能立吳王。於私,李治是長孫無忌的親外甥,誰做太子對長孫家的未來更好,顯而易見。

  長孫無忌忙道:「臣以為,太子不宜多次變動!太子殿下尚且年幼,又向來乖順聽話,這才顯得有幾分優柔寡斷。可這同樣代表著他可以虛心納諫,廣納群賢。人無完人,還望陛下三思啊!」

  太宗點點頭,表示自己還要再考慮一下。

  夜裡,太宗擁著徐慧,低聲問她,「慧兒,當初你也是希望雉奴做太子的吧?」

  近日以來太宗對新任太子的懷疑與不信任,徐慧早就看在眼裡。因此他這樣問時,徐慧並不覺得如何驚訝。他們之間說話的禁忌越來越少,不知從何時開始,討論起這樣的國家大事,二人皆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口氣。

  「說希望,也算不上。」畢竟晉王的天賦才華說不上多麼驚人,而且晉王和她非親非故,晉王繼位,於她又有什麼好處呢?

  徐慧看著太宗的臉色,直言道:「只是在陛下諸多皇子當中,晉王的確是最適合做太子的一個。」

  「最適合?」

  徐慧點點頭,「還望陛下不要怪徐慧直言,大唐能有如今的盛世,乃是由天時、地利、人和所成就。像陛下這樣的君王,不可能歷朝皆出。繼任的太子只要能得您一半的能力,大唐也就可以長盛不衰了。您想想看,您對太子殿下,是不是太過苛責了呢?」

  她指的是如今的太子,又何嘗不是被廢的太子。歷朝歷代,東宮太子所要承擔的壓力,絕不小於深宮裡的皇帝。

悠于 2015-10-25 13:36

第97話

  太宗看她一眼,輕歎道:「朕還以為你同楊淑妃交好,會同意朕改立恪兒為太子,倒是朕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徐慧搖頭,「就算之前立的不是晉王,而是吳王,今日陛下同樣會問我要不要換太子的。在您的心中,諸皇子雖有能力,卻都不足以擔任儲君。可除他們之外,您又有什麼選擇呢?」

  或許這也是歷代明君到了晚年,都尋醫問藥,想要長生不老的原因。他們耗盡一生心血,好不容易造就的盛世江山,怎麼捨得輕易交給別人?若是繼任者不能讓他安心,他又怎麼能輕易地放手?

  這或許就是家天下制度的無奈之處了。可讓這些帝王禪讓帝位給賢能之士,他們更是做不出來,寧願把皇位留給自己或許沒有那麼出色的兒子了。人性如此,在經歷了上千年的父死子承製度之後,又有誰能像遠古的堯舜一樣禪讓帝位呢。

  太宗思來想去,最終聽從了長孫無忌的建議,沒有二度更換太子。

  但現在的長孫無忌和當初已經不同了。過去他能做到在文德皇后的三個兒子中不偏不倚,可現在不行。他是太子太師,和當年的魏征一樣,都成了不折不扣的太·子·黨,不得不與太子共進退。

  太宗想要更換太子的這件事,長孫無忌考慮之後,決定將實情告知李治。由於李治是由長孫無忌一手扶上太子之位的,因此對於舅舅的話,李治毫不懷疑,當即驚慌道:「舅舅,我該怎麼辦?」

  長孫無忌搖頭道:「您看,這就是陛下猶豫不決的原因。殿下,您需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事事依靠別人。身為帝王,聽從他人的建議自然是好事,可是最終下定主意的,必須是您才行。」

  在貞觀十七年這接踵而至的幾場謀逆風波到來之前,李治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能登上太子之位。畢竟他雖為嫡出,排行卻極為靠後。若不是上頭的幾個哥哥作死,本是怎麼都輪不到他的。

  可既然當上了太子,入主了東宮,就沒有人想從這裡離開,李治也不例外。他知道,既然已經捲入了權力的漩渦,就不可能再後退了。

  於東宮太子而言,不進則退。要麼就保住自己的位子,登基為皇。要麼就像他的兄長一樣,在宮廷鬥爭中落敗,晚景淒涼。

  和長孫無忌長談過一番之後,李治認真地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處境。他現在終於能夠明白當初大哥如坐針氈的那種心情了。東宮看似風光,內裡的淒楚卻只有自己知曉。

  經過一晚的輾轉反側,次日見到長孫無忌時,李治道:「舅舅,我想禮聘徐充容的妹妹為良娣,您以為如何?」

  太子由皇帝做主,迎娶出身顯赫的太子妃王氏,這一點人盡皆知。王氏的進門,對太子而言無異於如虎添翼,可這還遠遠不夠。他現在要的,是穩住太宗的心意,讓太宗不再有換太子的念頭。

  長孫無忌頷首笑了笑,頗有幾分欣慰的意味:「太子殿下長大了。這件事情,臣不會幹預,就由您自己做主。」

  這便是同意了。

  可長孫無忌這裡好說,最難過的那一關,其實還是徐慧。

  早先他就請晉陽幫她提過此事,可晉陽只推脫道,讓他親自去找徐慧。他當時沒有敢去,這件事就一直擱著了。

  李治其實早就知道,自己能順利當上太子,除了長孫無忌和褚遂良的力薦之外,後宮裡的徐充容和韋貴妃也功不可沒。可這種事情,他是不能明面上去感謝的,只能默默記在心裡。

  徐慧本就有恩於他,現在李治又是有求於人,只覺得這通往清寧宮的路難走的很,怎麼都邁不出那一步。

  可直接讓人把徐穎選進宮,又顯得太不禮貌了。這件事情,他必須親自和徐慧談才行。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的李治雖然已經是太子了,可對徐慧的敬畏卻是有增無減。光陰流轉,兩人都在成長,可女孩子早熟,徐慧明顯成熟了許多。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初入後廷的小姑娘了。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徐慧,完全可以為了自己妹妹的前途,婉拒太子的「好意」。

  李治很想求助於父皇,可又怕太宗嫌他沒用。萬般無奈之下,他還是硬著頭皮請晉陽幫忙,約見徐慧。

  他如今是太子了,不同於以往還像個半大的孩子,可以在後廷亂闖。直接去清寧宮,總歸是有些不大妥當。

  最後由晉陽幫著斡旋,會面的地點定在了藏書閣。李治特意早了些到,沒過多久,便見徐慧與晉陽相攜而入。

  晉陽被薛婕妤請去上二樓下棋。徐慧和李治就在一樓的書架間說話。

  室內的光線仍舊是被高大的書架所遮擋,顯得有幾分陰暗。光影憧憧裡,他突然記起,聽說這是徐慧與太宗初時的地方。那時他正年少,但也可以想像出來,那般情景,該是怎樣的驚艷。

  因為此時,面對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他已平白生出幾分緊張。

  「徐姐姐。」他舔了舔唇,鼓起勇氣道:「你應該聽兕子提起過,我想娶你的妹妹,可以嗎?」

  徐慧早就料到太子是為此事而來。老實說,她心裡也頗為為難。李治如今今時不同往日了,若是她的妹妹入了東宮,就算只是側室,將來的地位也絕不低於婕妤,可謂前途似錦。可這……真的會是徐穎想要的嗎?

  徐慧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若是她早早進宮,可不一定有如今的境遇。畢竟文德皇后、四妃都正年輕的時候,後宮裡百花齊放。不是徐慧沒有自信,而是她有自知之明,那將會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徐穎如果嫁給李治,就會面臨那樣的處境。頭頂上壓著一個身世顯赫的皇后,身邊有無數年輕貌美的女子,對著那共同的夫君虎視眈眈。

  這樣的婚事看著光鮮,可對妹妹來說,當真是一件好事嗎?

  李治看出她的猶豫,承諾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善待於她。我或許無法許她太子妃之位,無法給予她三千寵愛在一身,但我絕不會讓人欺負她。」

  這話說的很實在,徐慧抬眼望向李治,多少看出幾分少年的真心。

  她微微點了點頭,溫和地問道:「殿下是為何想要穎兒的呢?」

  李治臉色一白,突然說不出話來。他不善於撒謊,尤其是在自己傾慕的人面前,他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忽然間感到羞愧,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

  徐慧看著他臉色的變化,心底卻是稍稍鬆了口氣。比起魏王等人,晉王到底良善,心思單純許多。她寬懷地笑了笑,頗有幾分安慰的意味,「你也放心,我不會怪你。只要你記住今日所言,善待穎兒就好。」

  李治驚訝地抬起頭,瞪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徐慧,似是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然答應了。

  徐慧淡淡一笑,眉眼溫柔動人,「世事難料,無論穎兒將來境遇如何,我相信殿下此時的真心。」

  說罷她便欲提裙離去,李治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她。這是兩人相識多年以來,晉王第二次拉她。不同於當年的是,那時的李治還只是個孩子,而且拉住的是徐慧的袖擺。而今,已經長成高大少年的李治,卻是不小心拉住了徐慧的腕子。

  她有幾分驚慌,但並沒有失措,只是輕輕地抬了抬手腕,示意李治放手。

  他回過神來,連忙鬆了手,為自己的失禮道歉。

  徐慧並沒有放在心上,仍舊好言好語地問他,「殿下還有事嗎?」

  「徐姐姐,今時今日我為何想娶徐穎,的確是難以啟齒。可當初……」他垂下眸子,有幾分艱難地道:「我是覺得徐姐姐很好……若是你的妹妹能有你一半好,能娶到她,我都心滿意足。」

  徐慧愣了愣,頗有幾分意外,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李治見她錯愕,反倒是笑了笑,頗有幾分落寞的意味。

  得到徐慧的首肯後,說服太宗就沒那麼困難了。

  幾乎是李治一提,太宗便笑瞇瞇地說「好啊」。不過說完了他才想起來一件最為要緊的事情,「徐充容知道了嗎?」

  李治頷首道:「徐充容已經答應了。」

  太宗笑道:「這就好。」

  他正想著叫人擬旨,忽然想起來哪裡不對,不禁放慢了動作,似是不經意地問了李治一句,「你見到徐充容了?」

  李治點點頭。

  「什麼時候?」

  「昨日。」

  「在哪裡見的?」

  話說到這裡,李治也有幾分明白,太宗竟是有幾分吃味呢。

  倒也難怪他懷疑。太宗的年紀漸漸大了,心愛的小女人卻還年輕。

  李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坦然一些,笑吟吟道:「在藏書閣,和薛婕妤還有兕子一起。」

  太宗這麼一聽就放心了,可心底還是有幾分不開心,徐慧怎麼沒和他說起這事兒呢?

  晚上他就鬧著,因為她的「隱瞞」,非要狠狠「懲罰」她一番不可。徐慧嬌軟地求了半天,好容易才叫他消停下來。

  夜深人靜之時,他將她緊摟在懷,深情地在她耳邊呢喃道:「慧兒……給朕生個孩子吧。」


第98話

  李泰的事情被發現後,清寧宮上下早已煥然一新。按理說,不該再有什麼外界的因素阻止徐慧懷孕了。

  聽他這樣說,她有一點害羞地點頭,輕聲道:「不過陛下要答應我,這樣的話不許多說。」

  「嗯?這又是為何?」

  「我會有壓力的。」

  他笑了出來,「好。」

  太宗把玩著徐慧的長髮,徐慧也不甘示弱,將他長長的鬍子纏在指尖,甚至還編了個小辮子。太宗假裝惱了,瞪起眼睛嚇唬她。和那根小辮子一起看,卻顯得無比滑稽。

  他敗下陣來,輕哼道:「欺負人。」

  徐慧不服道:「陛下才是欺負人呢。」每回親她的時候,她都會被他的小鬍子弄得癢癢的,不開心。

  太宗聽了她的話,意識到自己的鬍子有可能影響到徐慧對接吻這件事的喜愛程度,一時間也是頗為苦惱,「可是怎麼辦呢……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又不能將這把鬍鬚剪掉。」

  徐慧默默地看他一眼,悄悄問:「陛下真的想剪?」

  見太宗點頭,徐慧湊上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太宗聽了先是愣了愣,隨即看著她笑開,「慧兒,你真是蔫壞蔫壞的。回頭朕要是破了相,可是要賴著你一輩子的。」

  徐慧卻是不在意地說:「現在又有什麼不一樣?」她早就被他賴上了好不好。

  李二一臉拿她沒辦法的笑。

  翌日他便叫來王德,讓他拿燭台燒自己的鬍子,然後自覺地下去領十個板子。

  差點沒把王德給嚇死。

  王德顫顫巍巍地道:「大家,老奴年老體衰,可經不起您這玩笑啊……」

  太宗一本正經地說:「朕沒和你開玩笑啊。」

  王德這才意識到,前段時間被前朝風波搞得壓力山大的陛下,這是在拿他開涮,放鬆心情呢。

  等欣賞夠了王德的表情,太宗方笑道:「你放心,不真打,就做做樣子。回頭給你三天假,讓你那些徒子徒孫好好的孝敬你。」

  王德這才小心翼翼地幫太宗燒了一半的鬍子。下午太宗就頂著這副狼狽樣子見了幾個大臣,等他有了人證之後,晚上就讓人把鬍子給剃了。畢竟一國之君,頂著半邊被燒焦的鬍子,實在太過滑稽。

  沒了鬍鬚的太宗,好像一下子年輕了七八歲。他得意地照著鏡子,整個人都變得精神奕奕的。

  徐慧在旁發笑,中年男人的心事,她實在不懂。不過是顯得嫩了一點而已,至於這麼高興嘛?

  他還真就是至於,夜裡抱著她細細密密地親,直叫徐慧後悔自己的提議,這下子可是更方便他隨著性子行事了。

  心情很好的太宗很快下了旨意,為徐慧的妹妹徐穎賜婚。消息立即在前朝後宮裡傳開,一時間就連掖庭裡灑掃的宮女,都知道徐充容的妹妹才名遠揚,被太子禮聘為良娣的消息了。

  這件事當然也沒能瞞過居於後宮一隅的武才人。晉王李治成功登上太子之位,可見她當初的眼光有多長遠。只可惜這些年來由於太宗厭惡的緣故,她和晉王幾乎都沒有什麼交集了。就算李治將來順利登基,他還能記得她這個無子又無寵的武才人嗎?

  武媚娘根本就沒這個信心。

  但比起現在毫無盼頭的日子,若是新帝登基,她好歹有一絲希望。

  沉寂已久的武才人,多多少少有些期望新朝的到來。

  她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改朝換代的前提是皇帝的禪位,或者駕崩。太宗對太子治尚且不放心,又怎麼可能會輕易放手?

  所以不等到太宗駕崩,她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上位。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太多這般怨毒的詛咒,入冬之際,太宗當真生了一場大病。

  說是大病,也不盡然。太醫們都說,這只是普通的風寒。只是陛下先前憂思過慮,損及心脈,這才會病得一發不可收拾。

  時人長壽者罕有,年過半百已屬不易。甘露殿上下皆驚慌起來,生怕太宗會有個閃失。

  韋貴妃探病出來,迅速將消息封鎖起來。除了甘露殿伺候的宮人,旁人一概不知陛下的病情,就連太子都不例外。

  對於韋貴妃的做法,徐慧是支持的。誰都不知道陛下的病什麼時候能好,為了防止旁人有不臣之心,必須將他的病情瞞住。

  不過經歷魏王之事以後,對於韋貴妃,徐慧雖信任,但也不敢全然信任。楊淑妃來探病時,她也請人進來,並暗示她注意韋貴妃的動作。

  楊淑妃倒不指望讓自己那個老實兒子謀逆篡位,但若韋貴妃的兒子有這個心思,絕對不行。她肅聲表示明白,替徐慧盯著韋貴妃的一舉一動。好在韋貴妃並不是個太過野心勃勃之人,並不見有何異常。

  太宗見徐慧這樣操勞,又要照顧他又要操心外面的事情,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地拉住她的手,低低道:「朕如何就病到那個地步了,要你這樣小心翼翼地周旋?」

  徐慧一隻手被他拉著,另一隻手裡拿著半濕的帕子在他臉上擦著,淡淡地說:「有備無患。」

  「你向來謹慎。」太宗含笑讚了這麼一句。沉默許久,他突然道:「若朕當真有何不測……慧兒,你還年輕,又沒有子嗣,該怎麼辦。」

  徐慧最不愛聽他這麼說,將帕子一摔,不理他了。

  太宗卻仍在想,甚至提出一個大膽的主意,「不如朕臨終前,把你託付給雉奴……你們姐妹互相幫襯,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總比去感業寺出家為尼來得好。」

  徐慧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想不到以往那個最愛吃醋的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荒唐話。

  她說不出話來,驚駭地望著他,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她看的出來,他的神色是認真的。

  「陛下,不過風寒而已,您這是在做什麼?」徐慧氣得牙齒打顫,若不是他在病中,她真要好好地和他吵一架。現在……現在就算了,他是病人,情緒起伏不能太大。

  他撿起被徐慧丟到一旁的帕子,蓋在自己發熱的臉上,悶聲悶氣地說:「朕早晚都會有那麼一天,總不能絲毫不為你打算。」

  徐慧聽得心如刀絞,閉上眼睛,別過了頭。

  過了許久,她才堅定地低聲道:「陛下若有萬一,我也會活得很好,不需要陛下為我的前程操心。」

  太宗聽了,像是鬆了口氣般一笑,「那就好。」

  等他睡著了,徐慧坐在床沿,看著他睡夢裡猶然不大舒服的睡顏,輕聲道:「騙你的,你也信呀。」

  可她若不那麼說,只怕他又要說出這些讓她難受的話來,甚至突發奇想,把她送去東宮也說不定。

  時人風氣開放,女子先後事父子的境況並不算十分罕見。以他的荒唐,只怕當真做的出來的。

  可是她對李治,從未有過半點綺思念想,更遑論徐穎已經入了東宮,他要讓她怎樣做人?

  這些他壓根都不會想的,他只想讓自己安心,就算要死也要了無牽掛地去死,可她怎麼肯?

  不過等太宗醒了,徐慧卻是另一番說辭。甚至還有次正兒八經地同他說,其實去尼姑庵也沒什麼不好,聽說感業寺的小尼姑裡不乏年輕貌美者,可以偷偷地找十個八個漢子。嚇得太宗冷汗直流,愈發聽話地喝藥,迅速地康復起來。

  等他這場病徹底好了,已經是貞觀十八年的新年了。新年裡有一件喜事。太宗下旨,封燕賢妃為德妃。

  燕賢妃,或者說燕德妃聽到旨意的時候,多少有幾分受寵若驚,還有些許不安。先前陛下生病,穩住後宮的是韋貴妃和楊淑妃,照顧陛下的是徐充容,按說抬位怎麼都輪不到她的頭上,也不知陛下是怎麼突然想起了她。

  不過後宮裡很快就興起了一種傳言,都說陛下這是在為徐充容空位置呢。

  對於這種空穴來風的流言,太宗自然不會有絲毫回應。新年一過他又下旨,命薑行本等人在驪山營建行宮和禦湯,並親自命名驪山行宮為「湯泉宮」,並撰《溫泉銘》。

  劫後餘生的太宗心情很好,決定好好地放鬆一下。

  等溫泉宮修建好了,太宗就帶徐慧去了驪山。

  驪山風景秀麗,相傳周幽王在此建驪宮,秦始皇時改為「驪山湯」,漢武帝時擴建為離宮,乃是帝王洗沐狩獵的最佳場所之一。

  在床上病歪歪地躺了好些天的太宗,一到驪山便滿血復活,拉著徐慧泡遍了大大小小的溫泉。

  徐慧問他為什麼這麼激動,李二激動地告訴她,「因為朕的慧兒不用找十個八個漢子了呀。」

  徐慧無語,沒想到他還記著呢。

  不過李二到底是「一把年紀」的人了,鬧了兩天就覺得累了,安安靜靜地躺在白煙裊裊的湯泉裡泡著。

  此時徐慧早已學會了游水,像一條靈活的魚兒在寬敞的池子裡游來遊去。太宗羨慕地望著她,由衷地說:「年輕真好。」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老了,好傷心。

  以往雖然也和徐慧討論過生死的話題,但只有最接近死亡的時候,他才能對生死之事有著更深的感悟。

  儘管嘴上在安排後事,替徐慧操碎了心,可太宗更想要的,還是自己能活得長長久久,與徐慧長相廝守。這樣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一天他都不嫌少。

  可除了保養身體,他還有什麼能做的呢?明明從幾年前開始,他就已經有注意養生了。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有些事情就算他是皇帝,也無法左右。


第99話

  他只能竭盡全力,讓自己看起來仍舊年富力強。

  從驪山歸來後,太宗決定親征高麗。

  與泱泱大唐相比,高麗不過偏居一隅的小國。這場仗可以說是打得毫無懸念。太宗從從容容,點兵召將,還把徐慧帶上,大軍浩浩蕩蕩地從長安出發前往洛陽。在那裡停留數月後,再發定州。

  這麼繞了一圈,直接把高麗人給整懵了。說好的打仗呢?怎麼反倒在自家地盤上轉了一圈?

  感情這小半年都是逗他們高麗人玩兒呢?

  天可憐見,太宗這麼一發兵,可是把高麗人嚇得不要不要的,每天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結果等了好半天,人家唐軍都還沒來。

  高麗人當真無語了。

  徐慧其實也頗為不解。在經過函穀關時,軍隊停下休整,徐慧不禁問起太宗。

  太宗淡淡一笑,十分高深莫測地道:「夷狄亦人耳,其情與中夏不殊。人主患德澤不加,不必猜忌異類。蓋德澤洽,則四夷可使如一家;猜忌多,則骨肉不免為仇敵。」

  起居郎在旁下筆如風地快速記錄著太宗所說的每一個字,徐慧卻不以為然。她與太宗朝夕相伴,自認為可以猜到太宗的想法。他就是看高麗人不爽,自個兒又想出來玩兒了,就故意帶著這麼多人嚇唬人家。

  太宗當然不知道她心裡在吐槽些什麼,還興致勃勃得指給她看,「慧兒,你看著這函穀關,深秋時節的景色是多麼壯麗!若是一直身處長安,又怎能見到恢弘的奇景。」

  這話倒是不假。徐慧此前從未想過,世間竟還有這般壯美的景色。

  千嶺偃松高挺,廣隰濃雲低垂。重關落日艷美,雄關秋風蕭瑟。山河的朔氣中透著深秋的蕭颯,境界弘大,更勝平時。

  徐慧點點頭,也被這壯闊的景色所震撼。

  卻聽太宗突然從旁道:「心情好好,朕想作詩一首!」

  等他自己吟完了詩,猶然覺得不足,又叫身邊的人作詩。徐慧自然逃不過,也被拉來作詩。

  徐慧沒有推辭,一首《秋風函穀》應詔而生。

  「秋風起函穀,勁氣動河山。偃松千嶺上,雜雨二陵間。」

  「低雲愁廣隰,落日慘重關。此時飄紫氣,應驗真人還。」1

  「好!」徐慧念完,太宗最先捧場,「這首詩卻與慧兒以往的詩作不同!」

  相比與以往的幽深雅致,這首詩古樸深沉,竟不像是女子所作,充滿了濃鬱的男子氣概。

  太宗再次堅信,徐慧嬌軟的身體裡一定住著一個男人的靈魂,不然怎麼能有如此雍容的氣度?起筆高揚,富於氣勢,實在是不像一個生活在深宮裡的女子所為。

  隨行的大小官員凡是頗通文才的,也都被徐慧的才華所震驚。

  徐慧卻仍只是淺淺一笑,不見矜驕。她就知道,李二這貨心裡肯定是小瞧了她的,當真以為她只會做些宮廷詩嗎?

  且等著吧,有他好看的。

  等過了函穀關,到了定州,徐慧就不好再跟著他繼續行軍了。

  二月,太宗以高句麗攝政、弒主、虐民為由,親率六軍率兵攻打高句麗。在此之前,他留太子李治監國,蕭瑀為洛陽宮留守。

  五月,太宗令大將張亮率軍襲擊高麗佔據的卑沙城,命李績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率大軍進至遼東城下。

  在太宗親臨遼東後,唐軍士氣大振,一舉攻克遼東城。太宗隨即下旨,設遼東城為遼州。

  六月,李績率軍猛攻白巖城,太宗親臨指揮,白巖城守將孫代音被迫投降,太宗以白巖城為巖州,以孫代音為刺史。

  同月,唐軍進圍安市城。高麗派高延壽、高惠真統兵十五萬救援,太宗、李績佈陣,大敗高麗軍,是役唐軍殲敵二萬人,俘虜無數,高麗舉國震動。2

  前線捷報頻傳,眾人歡喜的笑容裡,頗有幾分意料之中的驕傲。

  可他們都沒有想到,太宗率兵圍攻安市城,竟一連六十餘日不下。加上氣候轉冷,草枯水凍,糧草不繼,兵馬難以久留,太宗只得下詔班師。

  氣勢洶洶地去了,沒把高麗人打趴下就回來了,太宗多多少少有些失落。徐慧卻勸他,凡事適可而止便好。反正從一開始這一場戰爭便不是那麼必要的。

  太宗卻還是心氣不順。好在回到長安後沒多久,就傳來了一個重大的喜訊。高僧玄奘取經歸來,抵達長安了。

  太宗欣喜不已,設下素宴,親自接見了玄奘。

  徐 慧有幸伴駕出席,見到了傳說中那位佛法精妙的高僧。聽說玄奘因為生得俊俏,一路上沒少被各種各樣的女郎勾引調笑,可玄奘都堅持本心,不為所動。原本以為只 是傳言,今日見了,卻覺得玄奘或許當真惹過些風流債。畢竟這般白淨清秀的相貌,秀美非常。愛人之心,世人皆有。玄奘又去過那麼多地方,能引得女子們動心, 也就不奇怪了。

  她不過多看了玄奘幾眼,晚上太宗便吃味起來,反覆提醒她那人是個和尚。徐慧這才明白,他估摸著還在怕她去做小尼姑,勾搭十個八個漢子呢。年輕寡居的尼姑和清秀俊逸的和尚,可不正是小說話本裡常見的配對兒嗎。

  徐慧就笑話他多想。太宗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想多了,還把那些關於玄奘的傳言說給她聽。徐慧聽了就笑道:「那還有傳言說食得聖僧肉者,可得長生,陛下還會為此吃了他不成?」

  太宗一愣,還當真認真地想了想,被徐慧輕捶一把,嬌嗔道:「您想什麼呢?」

  「吃肉啊。」

  徐慧瞪大眼睛,「您真要吃人啊?」

  「嗯。」太宗一把摟過她,撲倒在床,「朕才不吃那和尚,朕要吃你這小尼姑~」

  「小尼姑」嗚嗚抗議,卻被他的吻堵得結結實實,反抗不能。

  玄奘歸唐後沒多久,《大唐西域記》成書。太宗歡喜之下,早就忘了先前攻打高麗不下的煩憂。

  可一場仗剛打完,又一場硬仗即將開打。不同於軟弱的高麗,這次來惹麻煩的是大漠的薛延陀,不好對付多了。

  「他們好煩啊。」太宗一邊和徐慧抱怨,一邊下旨反擊。

  這一回他沒有親自上陣,唐軍倒是順順利利地打敗了拔灼。隨後薛延陀的附庸回紇出兵,將拔灼殺死。隨後拔灼的堂兄伊特勿失可汗咄摩支向唐軍投降。貞觀二十年,薛延陀滅亡。

  太宗大喜過望,立即下旨在漠北設立安北都護府,在漠南設立單於都護府,建立了南至羅伏州、北括玄闕州、西及安息州、東臨哥勿州的遼闊疆域。

  太宗曾言:「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他這個天可汗不是白叫的,對待各族人民,他可謂一視同仁。

  如此這般,大唐遼闊的國土和太宗對商業發展開放的態度,為東西方來往的商人提供了安定的環境,使得絲稠之路上的商旅不絕於途。大宗的貨物在東西方世界往來傳遞,使絲綢之路成為整個世界的黃金走廊。3

  攘除了內憂外患之後,太宗又想好好放鬆一下了。恰逢工部尚書閻立德主持修建的翠微宮竣工,太宗便推說京城悶熱,帶著徐慧去往翠微宮避暑。

  翠微宮地處秦嶺北麓,乃避暑佳處。修成之後,太宗便入住含鳳殿,在此處理朝政。

  不同於以往在宮裡的時候,這回徐慧也同他一起住進了含風殿。原本她是不肯與太宗同住的,太宗推說給徐慧修建的宮殿還在修,這才把她騙了進來。

  結果沒過多久,就被徐慧給揭穿了。翠微宮統共就那麼大,徐慧很快就轉了一圈,發現根本就沒有什麼還未修建好的地方。

  太宗急忙扮可憐,摟住徐慧不放。那淒慘的樣子,讓她想起先前高士廉去世時,太宗痛哭流涕的模樣,瞧著委實讓人心疼。

  她只好妥協,自此與他同吃同住,兩人更加親密無間。可惜的是,徐慧的肚子還是一直沒有動靜。

  好在朝臣也知道陛下年歲漸長,精力不似以往,也不鬧著讓他雨露均沾,給了他二人一個清靜。

  許是遠離了規矩森嚴的皇宮大內,太宗心情很好,時常帶著一群大臣與後宮駕幸翠微宮,流連於美景之間。

  這日太宗突然文思泉湧,於是提筆寫下《小山賦》。寫就之後,太宗又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便命眾人也來應和一番。於是前朝有許敬宗揮毫寫下了《掖庭山賦應詔》,後宮裡徐慧也奉上了一篇《奉和禦制小山賦》。4

  有了徐慧珠玉在前,旁人就都不敢再吟詩作賦了。太宗自己作了詩過了癮,又聽了徐慧的佳句,也不再奢求旁人之作。

  如此安生地過了幾個月,徐慧只覺太宗在這翠微宮裡格外的輕鬆快活。誰知沒過多久,太宗竟又指責翠微宮宮室小氣,辱沒了大唐威儀,又讓人重修了玉華宮。

  這看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耗費的錢財數不勝數。

  那玉華宮本是隋煬帝吃喝玩樂的地方,豪華氣派,極盡奢靡。包括飛山宮在內的龐大建築群,都是用無數黃金白銀甚至能工巧匠的生命堆積起來的。

  對於太宗的這一行為,徐慧十分不能理解。她想,若魏征在世的話,一定又會把陛下罵個狗血噴頭吧。可魏大人已經不在了。書寫著他諫言的屏風,也被陛下丟在了長安皇宮。

  她期待著朝臣裡會有人站出來反對太宗窮奢極糜的行為,可讓她失望的是,就連以往敢於得罪陛下的長孫無忌,也都不敢說話了。她怎麼忘了呢,如今的長孫無忌可是太子太師,他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牽連太子。

  只有太子點頭,長孫無忌才敢衝上來和太宗對罵。可太子敢嗎?

  李治本就生性單純,甚至有幾分溫軟。原本他就擔心自己會被太宗換掉,又哪敢在太宗心情正佳的時候站出來指責自己的父皇?

  徐慧又把希望寄託在朝中每一個說得上話的大臣身上,可是最終他們的沉默都讓她無比失望。

  到底還是晉陽最懂徐慧,一語道破了她的期盼。還不及徐慧歡喜,就聽晉陽兜頭潑了她一盆涼水般,涼涼地道:「徐姐姐,你還是死心吧。今時今日,哪還有人敢頂撞耶耶呢。」

悠于 2015-10-25 13:36

第100話

  徐慧輕輕蹙眉,追問道:「兕子,你這是何意?」

  「徐姐姐難道沒有發現嗎?耶耶自打大病一場過後,性情大變。如今連我在他面前說話,都要小心翼翼。」晉陽滿面愁容地說:「其實這也並不奇怪。我讀史書,發現歷代帝王,甚至明君,到了晚年都頗有幾分糊塗。」

  她這話說得十分直接,若傳出去,可是實打實的大逆不道之罪。晉陽也是信任徐慧,才會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給她聽。

  徐慧聞言露出幾分驚訝,但並沒有指責晉陽的大膽之言。她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許是我長伴陛下身側,朝夕相處,故而並不覺得他的改變有多麼驚人。可如今細細想來,陛下自從親自攻打高麗起,的確有幾分異常。」

  在徐慧的認知裡,太宗雖偶有小打小鬧似的犯錯,但總體上來說,他是當之無愧的聖明君主。可近兩年來太宗的行為,可真是越來越讓她看不透了。

  他下旨修建湯泉宮也就罷了,竟還接連重建了翠微宮。這還不夠,如今又要重修玉華宮。這和當年窮奢極欲的隋煬帝,又有多少分別?

  好像只差了一個「荒淫無道」吧。若他再年輕個十幾歲,保不齊他還真能做出那般一日禦幾女的荒唐事來。

  晉陽道:「徐姐姐,我從小就和那些朝臣們打交道,我知道他們心裡想的是什麼。」

  見徐慧以眼神詢問自己,晉陽道:「他們想要的,無非是安然度過這一朝罷了。在他們看來,耶耶沒有幾年可活,只要熬到九哥繼位,他們的好日子就來了。」

  晉陽的話雖然難聽,但徐慧心知肚明,她說的是實話。

  瘋狂之後,往往便是滅亡。大臣們可能都是覺得太宗沒剩下多少日子,沒必要和他較勁,這才由著他胡來。

  她長歎一聲,附和道:「你說的沒錯。沒有人想要死在改朝換代之前。」

  若是看不到黎明的曙光也就罷了,若是已經看到了那般充滿生機勃勃的景象,又有誰不想一睹日出東山的盛景呢?

  「徐姐姐,」晉陽勸她,「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其實修建一個玉華宮,以大唐的國力還是綽綽有餘的。」

  徐慧搖了搖頭,「我怕陛下並不滿足於此。陛下若再這般下去,只怕晚節不保。」

  晉陽看出徐慧的意思,連忙勸道:「姐姐你雖得寵,但千萬不要衝動行事。耶耶已經不是以前的耶耶了,你可千萬不要激怒他啊。」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徐慧摸了摸晉陽的頭,柔聲承諾道。

  整整一天,徐慧一直在回想自己與晉陽的對話。她還想起當年立太子之前,她同韋貴妃所言。

  很多時候,袖手旁觀與推波助瀾無異,比如現在。她若眷戀聖寵,不出面勸阻陛下,只怕這一輩子都要良心不安。若是內心不得安寧,萬千寵愛又有何用呢?

  徐慧下定決心,鼓足勇氣,打算與太宗長談一番。

  時至今日,她才意識到魏征當年是多麼的勇敢無畏,才能一次次將生死置之度外地觸怒帝王。

  自打移居翠微宮以來,太宗疏於政務,每晚沉醉於歌舞佳宴之中。徐慧不愛作陪,很少同去。他知她喜歡清淨,也不勉強,只等天色漸晚,宴會散去的時候再回含風殿。

  晚上到了就寢的時間,徐慧沒有像以往一樣洗漱上塌,而是衣衫齊整,跪坐在含鳳殿大殿等他。

  太宗回來,直接進了臥房,卻見不到她人。他愣了一下,心臟突然漏跳了一拍,連忙詢問宮人徐慧何在。聽說她在大殿裡長跪,他慌忙去尋。

  大殿裡沒有點燈。一片黑暗中,徐慧靜靜地跪坐在那裡,似是陷入了沉思。

  太宗帶人過來的時候,燭光映出她白皙的面容,清麗脫俗,眉眼間卻染上幾許輕愁。

  「慧兒?」

  他輕聲喚她,好似害怕會嚇到她一般,聲音溫柔和煦。

  「陛下。」她抬起頭來,太宗這才發現,徐慧身著禮服,長長的裙擺在身後鋪開,莊嚴又秀美。

  「怎麼坐在這裡?回屋吧。」他走近她,說話間猶且帶著些許酒氣。

  徐慧卻不動,肅容道:「徐慧有些話想同陛下說。」

  太宗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淡淡得說:「有什麼話,不能回去再說?」

  「回哪裡去呢?回長安嗎?」徐慧雙目灼灼地望著他,眼中認真的神情,讓太宗覺得似曾相識。

  太宗蹙眉道:「回長安去幹什麼?京城氣候炎熱,哪裡比得上行宮舒服自在。」

  「是啊,陛下如今是逍遙自在了。」她有些失望地說:「您以前從來不會這般行事的。」

  她這樣說,讓太宗覺得心裡非常不好受。「朕怎麼了?不過是及時行樂而已。你還年輕,所以不明白。朕辛辛苦苦戰戰兢兢地操勞了這麼多年,放鬆幾天也不行嗎?」

  她寒聲道:「只是幾日嗎?徐慧原本也以為,陛下在翠微宮避過暑後就會起駕回宮,如今看來卻是我想錯了。陛下怕是已經沉迷於行宮裡的醉生夢死,不想再回長安了吧!」

  「慧兒。」他瞇了瞇眼睛,不知是酒醉,還是有幾分生氣地說:「朕不喜歡聽你說這些,讓朕想起一個人……」

  「是魏大人嗎?」徐慧笑了笑,瞭然地道:「那便是徐慧的榮幸了。陛下雖不喜歡聽,可我倒是恨自己沒有早一點對陛下說這些話。」

  太宗眉頭緊鎖,不能理解地說:「慧兒,你不過一介弱質女流,為何不能好好地呆在後廷,聽朕的話呢?為何要學魏征那硬骨頭,說這些戳朕心窩子的話?」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又何嘗不是在拿刀子捅徐慧的心。她雖是在笑著的,眉頭卻不禁輕蹙,眼底微潤,明亮如夜空中的星,「原來在陛下心中,徐慧也不過是一個無用的小女子嗎?除了等待您的臨幸,我什麼都不能做?」

  「徐慧。」他念她的名字,語氣重了幾分,「你不要曲解朕的意思。」

  徐慧不言不語,許久方道:「陛下如何想我,並不重要。徐慧只望陛下停止宴飲,盡早回長安。」

  太宗的臉色變了又變,不知想到什麼,突然露出一絲喜色,「慧兒,你是覺得朕冷落你了對不對?你不想朕看旁的女人是不是?」

  徐慧見他誤會,卻沒有辯解。如果他願意為此不再遊玩行樂的話,她也不介意他這麼說。

  「傻姑娘。」他上前將她摟在懷裡,柔聲道:「你要是怨朕陪你的時間少了,可以和朕說呀!朕怎麼會冷落你呢?朕如果不喜歡你,就不會想盡辦法,要你與朕同住了。」

  徐慧靠在他灼熱的懷抱裡,心中卻是一片冰涼。晉陽說得沒錯,他的確是變了,從貞觀十七年的那場大病起,他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讓她越來越陌生。

  今夜的這一番談話,雖然沒有從根本上轉變太宗的作為,但起碼他不再像之前一樣,沉溺於遊玩宴飲之中了。徐慧本以為情況會越來越好,再過不久他們就可以回長安,誰知這個時候,她卻得知了一個猶如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

  陛下竟然……在服食丹藥!

  這件事情太宗瞞得很緊,就連近身服侍他的王德都知之甚少。消息還是從吳庸這裡傳出來的。好在最早發現端倪的是徐慧,她將這件事情壓制下來,不讓消息傳出含風殿。

  可是在此之後……她卻十分為難。這一回,她又該怎樣說服太宗呢?

  要知道古往今來服用丹藥,追求長生不老之術者,從來就沒有過善終,反而會加快他們走向死亡的步伐。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陷入其中者根本不會考慮煉丹的危害,反倒會像鬼迷心竅一樣,一心相信自己一定會得到永生。

  這樣的大事,已經不在她獨自一人能解決的範圍內了。徐慧思慮再三之後,召來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如今雖然已是太子太師,但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太宗的至交好友,徐慧相信他不會在這種要命的大事上袖手旁觀。果然長孫無忌一聽就坐不住了,站起身道:「我這就去面見陛下。」

  「大人稍安勿躁。」徐慧正色道:「陛下將此事瞞的緊,只怕心意堅定,不好勸服。不如我們先揭開那幫江湖道士的底,讓陛下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才好行動。」

  長孫無忌頷首道:「徐充容說的是,可陛下的身體怎麼辦?」

  徐慧:「我會想辦法將那些丹藥換掉。不過只怕瞞不了多久,還望大人盡快查明此事。」

  有了上回扳倒魏王時的合作經驗,兩人配合起來十分順利。前朝後宮,兩邊分別進行。

  沒過多久,長孫無忌就查出了些許眉目。不過從他的臉色來看,得到的結果並不樂觀。

  「這件事,只怕我不好再插手了。」長孫無忌皺眉道:「沒有想到,陛下身邊的這些江湖術士竟是武才人托人尋來的……」

  「武才人?」徐慧驚詫道:「陛下不是……」不是一向厭惡她的嗎?怎麼會聽從武才人的話,吃起了丹藥?


第101話

  長孫無忌先前吃過了虧,現在已經不大幹預後宮之事了,故而攤手道:「這件事透著蹊蹺,可涉及到後宮,還是由徐充容來查較為妥當。」

  徐慧點點頭,「多謝。」

  長孫無忌怕徐慧心慈手軟,猶豫再三後添了一句,「若徐充容需要我幫忙除掉這個武才人,我倒是可以想些辦法。」

  徐慧想了想,低聲問:「是為了太子?」

  見長孫無忌點頭,徐慧道:「大人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據我所知,武才人和太子殿下應當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往來了。」

  長孫無忌冷笑道:「哼,那妖女不得聖寵,自是不甘寂寞。眼瞧著陛下移居行宮,便打起了太子殿下的主意。」

  近日徐慧都在為太宗的事情操心,倒是沒有顧及東宮那邊的動靜。她頷首道:「那就說得通了。」

  武媚娘一面接近太子,一面摧殘陛下的身體……還真是費盡苦心。

  長孫無忌咬牙道:「可不是。徐充容你明白就好,千萬不要被這女人給騙了。我就怕你顧及昔日情分,不肯對她出手。」

  徐慧沒有急著答應下來。此事究竟是不是武媚娘在背後興風作浪,還有待考究。就算和長孫無忌的關係逐漸趨向緩和,徐慧如今也不敢輕易相信於他。

  她沉吟道:「東宮那邊,我會給妹妹寫信,讓她多多留心一些。」

  「臣謝過充容。」長孫無忌忙道。他和李治雖是甥舅關係,但到底不如徐穎這個枕邊人來得親近。

  徐 慧微微頷首,送走長孫無忌,心中突然感到十分疲倦。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歇。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被太宗保護,她才能在這皇宮裡無憂無慮地生活這麼多年。如果 她不想只做養在他鳥籠裡的金絲雀等待他的寵愛,而是想要真真正正地被他放在平等的地位尊重的話,她就必須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不僅僅是內心的強大,行動力也要跟得上來。過去徐慧並不喜歡在宮裡培植自己的親信,但以她在後宮的地位,想要集結一群為她辦事的人並不算難。

  不說武才人今後會不會有什麼天大的能耐,如今她一個不得寵的妃嬪,地位實在是不可與徐慧相提並論。徐慧想要查她,很快就查出些端倪。

  原來不久之前,武才人曾求見陛下。被太宗一連拒絕了多次之後,不知武才人讓人說了什麼,陛下突然就肯見她了。

  武才人具體說了什麼,徐慧無從得知。她只能猜測。

  以陛下對武才人的厭惡程度來看,他不可能乖乖聽她的話。很有可能是武才人說了什麼,激怒了太宗,讓他故意逆而行之。

  事實上的情況也和徐慧所猜想的八九不離十。

  武才人讓人稟報給陛下,她有有關於徐充容的要事,要說與陛下聽。太宗一聽有關於徐慧,就傳她進了殿。

  可武才人進殿之後,並未提及徐慧,反倒說起煉丹養生的好處來,說了好些長生不老的傳言說給陛下聽。

  太宗起先並不特別感興趣,正要趕她走,卻聽武才人突然擲地有聲地問道:「陛下不覺得自己太過自私了嗎?」

  除了故去的魏征,如今的活人裡頭,沒有人敢這樣直接地指著鼻子罵他。太宗當即大怒,讓人將她拖出去。

  武才人卻趁著金吾衛還未上前之時,臨危不懼地高聲喊道:「陛下,您有沒有想過您百年之後,徐充容該怎麼辦?」

  「住口。」他沉下臉色,風雨欲來,「你一個小小的才人,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你當朕不敢殺了你嗎?」

  武媚娘毫不畏懼地道:「陛下當然可以殺我,可媚娘所言句句乃是肺腑之言,還望陛下明鑒。」

  太宗沉默下來。其實武媚娘所說的情形他如何沒有想過?只是每想一次便心如刀割。

  他曾那樣真真切切地接觸過死亡,他知道那種即將失去的感覺有多麼可怕。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延年益壽,甚至長生不老,長伴徐慧身側。

  武媚娘的話雖不中聽,但卻給了他一絲希望。大唐能人異士極多,說不定當真有人有那個本事練出仙藥?

  他冷眼望向武才人,語氣緩和了幾分,卻仍舊是冷冰冰地道:「你想得到什麼?」

  要說武媚娘沒有所圖,太宗不信。她這樣的女人,他一開始就看得明明白白,否則也不會冷落了她這麼多年。

  說起來武媚娘聰明漂亮,工於心計。若是他年輕時,或許還會被她的美艷剛毅所打動。可太宗在詭譎多變的宮廷中生活了數十年,並不想回到後廷後繼續勾心鬥角。所以,他喜歡的是徐慧那樣溫和仁厚的女子。武才人就是再美再聰明,在他眼裡也沒有絲毫吸引力了。

  但武才人這樣的女人不適合做寵妃,倒是適合做盟友。如果各取所需,太宗倒不介意和她談談條件。反正在他眼裡,武媚娘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螞蟻,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武媚娘知道,太宗對她充滿了戒心。若是她裝出一片深情的樣子,說自己什麼都不想要的話,反倒會遭到太宗的懷疑,從而什麼都得不到。

  她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地說:「請陛下賜媚娘一間宮室。」

  太宗移駕翠微宮後,後廷裡的後妃也跟過來了不少。可武媚娘並不在此列。剛開始她還有些失落,不過想到太宗不在宮中,太子卻仍在東宮,武媚娘反倒生出幾分輕鬆之感。

  不過後來武才人靠著燕賢妃的關係,也跟著住進了翠微宮。只是和以前一樣,她仍舊是寄居宮廷一隅,備受冷落。

  如今她這麼說,就是希望住得離陛下近一些,重回眾人的視線。

  如果只是這樣簡單的要求,太宗完全可以滿足她,可他擔心武媚娘還別有所圖。

  太宗沉吟道:「朕可以答應你,但你要記住,朕可不會寵幸你。」

  武媚娘心頭一刺,臉上卻帶著謙卑的笑意,「多謝陛下。」

  交易達成之後,太宗便開始了尋醫問藥的日子。這件事情,他一直都瞞著徐慧。雖然兩人也曾拿過玄奘的長生不老肉開過玩笑,但太宗知道,徐慧是絕不會答應他這麼做的。

  他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可他就是本能地覺得,徐慧不會答應。

  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徐慧眼中,服用丹藥無異於自取滅亡。

  她父親也通道,但卻信得非常理智。原因之一,即是他年輕時曾親眼見證過許多師叔師伯是如何用 「仙丹」害死了自己。

  徐慧從小就知道,這種服食「仙丹」的做法是非常愚蠢的。她真是怎麼都想不明白,一向英明的陛下怎麼會這樣糊塗,竟然肯相信小人的傳言。

  還不等徐慧去質問他,太宗卻已氣勢洶洶地找了過來,質問她為何換掉自己的丹藥。

  從她十一歲進宮起,徐慧在太宗面前向來是溫柔嬌俏,甚少露出凶煞模樣。可這一回,她當真是大動肝火,小臉完全沉了下來,好像結著一層細細密密的寒冰。

  「陛下近來時常咳嗽,想來就是服用那些毒物所致。徐慧也是為了陛下的龍體考慮。」

  「慧兒,你不要仗著朕寵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他一心求道,想要長生不老,這種強烈的渴望一時間吞噬了他的心智,讓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混話。「你可知曉,你已犯了欺君之罪?」

  「陛下要治我的罪嗎?」徐慧迎視著他,坦然道:「若徐慧一死,能換得陛下龍體康健,徐慧願……」

  「你在說什麼!」她話未說完,太宗已是大怒,一把抓住徐慧瘦弱的雙肩。他能拉得巨弩天弓,自是力氣極大,好像要將她的骨骼捏碎似的。「你……你竟然敢用死來要挾朕!你難道不知道朕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嗎?」

  徐慧搖搖頭,低聲道:「如若可以,我如何不想同陛下講道理,可陛下現在聽得進去嗎?如果陛下當真是為了徐慧,就請您趕走那些江湖術士,停止煉丹。」

  「不行。」他咬牙堅持道:「朕還不能放棄。」

  「陛下……」徐慧溫潤的聲線裡,突然多了一絲哭腔,「你是真的想要了我的命嗎?」

  她第一次沒有對他使用尊稱,卻是在這般萬分無奈的情景下。

  太宗心中巨痛,幾不能制。他深深地看向面前一臉堅持的女孩兒,眼底滿是痛苦和掙紮。

  「慧兒,你不要逼朕……」

  「是陛下在逼我。」

  到底是愛的深的那一個率先繳械投降。太宗鬆了手,低眸道:「慧兒,朕不想離開你……」

  徐慧見他態度軟化,稍稍鬆了口氣,也放柔了聲音,握住他的手道:「不會的……不會有那一天的。」

  「可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一天遲早都會來。」太宗掏心掏肺地同她說:「自打那場大病之後,朕就覺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徐慧嗔怪地望他一眼,「那還不是因為陛下沉溺於聲色,酗酒熬夜所致?您要是好好兒地注重養生,規律作息,才不會有這些事情呢。」

  李二被她說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吭吭哧哧地辯解道:「朕是害怕……再不縱情享樂,只怕就要來不及了。慧兒,你還年輕,你不明白……」

  徐慧不贊同地搖頭道:「陛下,您這一生辛苦操勞,難道想要晚節不保嗎?若您不在乎聲名……總要想一想……想一想我。」

  「朕自然是想著你的。」他將徐慧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朕想你想得心都要碎了。」

  儘管二人每日朝夕相處,可他這膩歪的情話說起來,仍舊是真心實意,沒有絲毫摻假。

  「陛下,您的心裡就是裝了太多的事情,才會這樣難受。」徐慧勸解道:「您怕不能和我長相廝守,徐慧又何嘗沒有擔憂過?可道家也有句話說的好——『樂天知命,故 不憂』。生死有命,我們掌控不了,但我們可以選擇過好每一天。只要咱們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天都很美好,那未來如何,又何須考慮太多呢?」


第102話

  經過徐慧一番苦勸,甚至以命相逼,太宗終於暫且答應下來,不再服用丹藥。

  似乎是為了表明自己改頭換面的決心,太宗還把剛剛遷到含風殿附近的武媚娘趕回了宮,仍舊讓她蝸居於冷宮一般的靜閒殿中。

  等他不再服用丹藥後,太宗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好了不少。他起了疑心,命太醫細細查了一番藥渣,發現那些所謂的靈丹妙藥中,竟然有許多種致命的毒藥。好在太宗服食時間不長,幾個月後毒素便完全從體內驅除。

  但他這回,等於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太宗十分後怕,自責的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給太子做了一個壞榜樣。

  為了亡羊補牢,他連忙作《帝範》十二篇,頒賜給太子李治。

  「吾居位以來,不善多矣。錦繡珠玉不絕於前,宮室台榭屢有興作,犬馬鷹隼無遠不致,行遊四方,供頓煩勞,此皆吾之深過也,勿以為是而法之。」

  太宗外出狩獵時,徐慧念著不久前他才剛剛完成的《帝範》,有幾分無奈地笑了笑。

  她苦苦勸說了多次之後,太宗終於有所收斂。可他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道理他都懂,可就是做不到。在行宮輕鬆自在慣了,壓根本不想回宮去。好笑的是,他卻勸太子李治不要效仿他,做個節制的聖明君主。

  難道他忘了,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道理嗎?

  讓她沒辦法的是太宗現在也學奸了,他不再在徐慧面前黑臉,可每回徐慧勸說他什麼,太宗就是秉著「虛心接受,堅決不改」的態度來應付她。

  好在認清了那「仙丹」的真面目後,那要命的「天竺長生藥」他已不再服用。只是貪玩了一點,倒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徐慧還是相信他骨子裡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等回了長安就不會這樣了。

  結果一直到了次年四月,太宗不僅沒有回宮的意思,還駕幸新建成的玉華宮。

  徐慧一點都不想去,可耐不住太宗軟磨硬泡。他說既然修都修了,為何不去看看呢?

  最後兩人約定好,等在玉華宮小住上一段時間之後,一定回長安去。徐慧這才勉強答應伴駕。

  誰知到了華美壯闊的玉華宮後,太宗簡直是樂不思蜀,完全將回長安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

  徐慧苦勸無果,激憤之下,洋洋灑灑地寫下了一篇流傳於後世的《諫太宗息兵罷役疏》。

  太宗向來喜歡徐慧的詩作,聽說徐慧又出新作,連忙叫人呈了上來。可他看著看著,臉色越來越不好,最後只是盯著那熟悉的字跡,完全不說話了。

  開頭她還是歌功頌德,誇讚太宗所取得的成就:「自貞觀以來,二十有二載,風雨調順,年登歲稔,人無水旱之弊,國無饑饉之災。昔漢武守文之常主,猶登刻玉之符;齊桓小國之庸君,尚圖泥金之事。陛下推功損己,讓德不居。……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綱羅千代者矣。」

  太宗看得正是得意之時,徐慧卻是給了他一記當頭棒喝,「然古人有言:『雖休勿休』,良有以也。守初保末,聖哲罕兼。是知業大者易驕,願陛下難之;善始者難終,願陛下易之。」

  接著她列舉他近年來玩兵黷武的行為,指出由於太宗的過失導致兵疲馬頓,農耕不繼等惡果。言辭雖不及當年的魏征犀利,卻是例證充分,把事實完完全全地擺了出來,把太宗的臉打的啪啪響。

  說 完他窮兵黷武的劣行,徐慧又說起最讓她頭疼的大興土木,「妾又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竊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闕初建,南營翠微,曾未逾時,玉華創 制。……是以卑宮菲食,聖王之所安;金屋瑤台,驕主之為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力無竭矣;用而息之,則人斯悅 矣。」

  她用平和的語氣,把太宗說成了「無道之君」。作為一個自負於打造出盛世的皇帝,太宗如何會想要聽到這樣的評價?

  「夫 珍玩伎巧,乃喪國之斧斤;珠玉錦繡,實迷心之酖毒。……是知漆器非延叛之方,桀造之而人叛;玉杯豈招亡之術,紂用之而國亡。方驗侈麗之源,不可不遏。作法 於儉,猶恐其奢,作法於奢,何以制後?……伏惟抑意裁心,慎終如始,削輕過以滋重德,擇後是以替前非,則鴻名與日月無窮,盛德與乾坤永大。」

  最後,她又把他與桀紂相比,簡直是……絕了。

  太宗被徐慧這一篇長賦氣得七竅生煙,當天晚上就沒回含鳳殿。

  結果徐慧更絕,見太宗沒有回長安的意思,乾脆收拾行李,請旨回宮。

  太宗也是在氣頭上,竟然就這麼答應了。

  第二天一大早,徐慧便帶著身邊之人,毫不猶豫地離開了玉華宮。

  王德勸道:「大家,不如咱們這就回長安吧?」他知道太宗是一刻都離不了徐慧的,以往兩人怎麼鬧彆扭,都沒有隔夜的時候。若是就由著徐慧這麼回去了,只怕二人以後就要生分,能不能和好都不好說了。

  可太宗正在盛怒之下,如何肯先服這個軟。他冷哼一聲,故作輕鬆地說:「她想回去就讓她回去吧!朕一個人,也可以在玉華宮過得很好。」

  王德默默地看了李二一眼,心想著陛下您就嘴硬吧。誰不知道您離了徐充容,一天都活不了的?

  沒成想太宗這回還真是當了一把硬骨頭,一連堅持了好些日子,都沒有回宮的意思。

  只是他的情緒明顯地消沉下來,每天回含鳳殿的時辰越來越晚,就算看歌舞表演的時候也是鬱鬱寡歡。

  王德看不下去,還要再勸。可這一回不等他說,太宗已主動道:「朕想她了。」

  他沒有說明是誰,可很明顯的,太宗指的是徐慧。

  王德歡喜道:「那大家打算什麼時候回宮?」

  太宗看他一眼,神色裡頗有幾分幽怨,「王德,你不喜歡玉華宮嗎?」

  「老奴當然喜歡了。」玉華宮奢華壯麗,恍若人間仙境,凡是見過玉華宮的人,沒有一個不被玉華宮所驚艷。

  可作為一個忠心的奴才,他更希望太宗開心。別看太宗現在天天快活好似活神仙,可王德知道,沒有徐充容在,其實他心裡一點兒都不快樂。

  「只是……徐充容還在長安呢。」

  太宗聞言長歎一聲,默默地定下了返程的日子。

  其實他和徐慧分別,不過一個月而已,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過了一輩子一樣漫長。

  回宮的路上,太宗的內心其實是抗拒的。不過想到徐慧就在宮裡等他,太宗又生出幾分興奮來。

  結果鑾駕剛剛回到長安,太宗便驚聞噩耗。他非常信賴的重臣,同時也是他至交好友的房玄齡病卒了。

  太宗非常難過,一個人躲在甘露殿裡大哭失聲。再加上剛從玉華宮回來,怎麼看甘露殿怎麼看不順眼,他幾乎是食不下嚥,沒過幾天就瘦了一圈,把王德等人急得不行。

  一遇到這種麻煩事兒,王德就想搬徐慧來救火。可這一次,卻有人將他給攔住了。

  對方是留守在甘露殿的宦官劉逢,當初因為年老體衰,沒有跟去行宮。

  劉逢這人平時不聲不響的,任由資歷還不如他深的王德獨大。唯獨這回站了出來,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劉逢如今年紀大了,就想著拿著攢了一輩子的賞賜回宮養老。他在太宗面前不太能說得上話,只能指望著同是宦官的王德幫忙。

  劉逢勸道:「如今徐充容可是不同往日了,王公公還是三思而後行,不要觸了大家的逆鱗才好。」

  王德一頭霧水,「這話怎麼說?」

  「大家先是趕了不得寵的武才人回宮,又是讓徐充容一個人回來……宮裡人都在傳,說徐充容這是觸怒了大家,已經失寵了呢!」

  王德皺眉道:「這是什麼混賬話?!」

  他跟在太宗身邊時間最久,自然知道太宗在想些什麼。陛下的心裡根本從來都沒有放下過徐慧。生氣歸生氣,可要說他們兩個從今以後都老死不相往來了,打死王德他都不信。

  就太宗之前那寢食難安的樣子,簡直像個熱戀中的小夥子一樣。就憑太宗的表現王德就敢肯定,徐慧怎麼會失寵?她根本不可能失寵!

  眼見王德親自去往清寧宮,劉逢摸摸鼻子,自討了個沒趣。

  王德一路趕到清寧宮去,本想著以徐充容的性子,定會出面幫忙。

  誰知這一回卻碰了壁。

  人他是見到了,可徐慧不肯去。

  「陛下正是傷心的時候,我若去了,只怕陛下更加難受,會適得其反吧。」

  王德忙道:「怎麼會呢?大家心裡從來就沒有怪過您!」

  可奈何王德如何巧舌如簧,徐慧也不肯邁出這一步。他被她傷了心,她又何嘗不是呢。

悠于 2015-10-25 13:38

第103話 正文結局

  夏日裡的長安城燥熱不堪,直到夜幕降臨,清寧宮內軒窗半敞,涼風習習伴著陣陣蟬鳴傳進屋內。

  沒有那人相陪,徐慧發現自己寫起字來,仍舊可以凝神靜氣,甚至比以前在他身邊時寫得更好。

  不是她薄情寡義,當真對他再無半分眷戀,而是她的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成長。她徐慧再也不是十一年前那個初出茅廬、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

  想起那時候的自己,被人說幾句閒話都會握不穩毛筆,徐慧想想都想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懷念。

  一轉眼呀,她已經陪在他身邊這麼多年。

  徐慧練完了字,剛剛擱下筆,正準備洗漱上塌繼續看下午沒有讀完的書,清寧宮門口突然人頭攢動,宮燈閃爍,久違的有了幾分人氣兒。

  倒也說不上是有多熱鬧,只是自打她一個人先行回了長安之後,這後廷之中便沒有一個外人來過清寧宮。

  「玉蓉,去看看怎麼回事。」徐慧話音剛落,卻見門口處有一人已在眾人的擁簇下走了進來。來者身材高大,眉眼熟悉,不是一月未見的陛下是誰?

  徐慧見他神情,就知太宗又是喝了酒的,輕歎一聲,起身出去迎他。

  還不及徐慧行禮,他便一頭栽倒在她懷裡。強壯如太宗,差點沒把嬌小的徐慧直接壓倒在地上。

  好在他雖有幾分醉意,但還算節制,沒有傷到徐慧。他摟著她進了屋,才剛剛邁進門檻,便迫不及待地吻她。許是小別勝新婚,柔軟的唇瓣相貼,竟有種久違的心動。

  太宗克制不住,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徐慧本能地勾住他的脖頸,心中隱約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一時間慌亂如麻。

  她輕輕地掙了一下,不像是抗拒,倒像是在撒嬌。他笑了笑,溫柔地吻她的臉,好像他們從來都沒吵過架鬧過脾氣一樣。

  當洶湧的情潮逐漸褪去,他埋頭在她懷中輕喘,低低地道:「朕好難過。」

  徐慧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抬起手,慢慢地摸了摸他的頭,就像他無數次安慰她那樣。

  人到了他這個年紀,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想必除了悲傷之外,難免有幾分物傷其類的感慨。誰知道下一個命赴黃泉的人,會是誰呢?

  不過……徐慧在心裡算了算,魏征和房玄齡可都比陛下大了十幾二十歲吧?怎麼這樣他都能想到自己頭上呢?

  「朕回長安的路上,做了一個夢。」半夢半醒間,太宗低聲道:「不過兩年之後,朕會駕崩於翠微山。」

  徐慧眉頭輕皺,正欲說話,卻聽懷中人已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沒辦法地長歎一聲,輕聲道:「那便不要再去翠微宮了吧。」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陛下在清寧宮宿了一夜之後,兩人就該和好了吧。可次日天亮之後,太宗便走了,接著一連好些日子都沒有來過,也不提叫徐慧回甘露殿當值的事情。

  這就讓人看不透了。

  只有王德日夜跟在太宗身邊,看得分明。

  陛下早已不生徐充容的氣了,只是覺得當初她將他痛斥一番就甩下他一個人走了,如今他再眼巴巴地湊上去,實在太沒面子了。

  他在等著徐充容主動向他示好呢。

  好多次王德都想勸他,大家啊,您就別撐著了,您看徐充容像是會獻媚求寵的人嘛?別看她看起來為人隨和又很好相處的樣子,骨子裡有多傲氣您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王德這話在嘴邊吞吞吐吐了大半個月,就是說不出口。要論感情來說,他肯定是站在太宗這邊的啊。眼看著自家陛下一把年紀了還被一個小姑娘玩得團團轉,王德也覺得太宗這個大老爺們兒當得有些憋屈。

  眼看著太宗去過清寧宮一次之後便再未涉足,後宮眾人對徐慧能否復寵也持觀望態度。

  就在這個時候,徐慧的小弟徐齊聃從弘文館學成,到了正式步上官場的時候了。

  在太宗的授意下,徐齊聃按照門蔭,以曹王府參軍右千牛兵曹出仕。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說,這是一個既能學到東西,又不失體面的好差事,多少世家子弟求都求不來的。

  太宗整這麼一招,頓時就讓人看不明白他對徐慧的態度了。說是寵愛如初,可又不見他再往清寧宮去。說是寵愛不再,他又為何要幫襯著徐慧的小弟,還把徐慧的父親升任為果州刺史?

  就在後宮之人猶在觀望的時候,楊淑妃已經決定冒一回險。她帶上好些禮物,在陛下態度猶且不明的時候親自前往清寧宮,找徐慧說話。

  誰知這一去,她就發現了一件於後廷而言無異於石破天驚的大事。

  徐慧懷孕了!

  楊淑妃察覺之後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喜,不是妒,而是驚。

  她還以為這孩子不是太宗的。

  也不怪她這樣猜疑,畢竟當初是徐慧一個人先行回宮,誰知道她在彼時空蕩蕩的後宮裡會遇到什麼事情?

  而且徐慧承寵這麼多年,一直都沒有懷上身孕,沒道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了啊?

  徐慧年紀輕,一直沒有察覺出來。此時聽楊淑妃說起她可能有了身孕,徐慧下意識地也不敢相信。

  「不會吧?」她將信將疑地看著楊淑妃,「我和陛下……」

  她話未說完,楊淑妃已低聲道:「你莫怕,本宮悄悄尋個信得過的太醫過來,先看看你這孩子有多大了。」

  徐慧秀眸微張,詫異道:「娘娘就這麼確信我有了身孕?」

  「那是自然的了。」楊淑妃自信地道:「本宮都活到這把年紀了,還能看走了眼?不說自己做過母妃,這後宮裡的皇子公主,可不都是本宮看著出生的?」

  徐慧就沒說話了,由著她請太醫過來,果然是喜脈。只是月份尚淺,瞧著不過一個月左右。

  這可就叫楊淑妃有幾分為難了。一個月左右,那正是陛下剛剛從玉華宮回來的時候,那這孩子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呢?

  她不好直接問,就隱晦地問徐慧,「既然已經確定了是喜脈,要不要把這件事稟報給陛下?」

  誰是孩子的父親,自然是做娘親的最清楚不過。若徐慧心虛,自然就不會將此事透露出去了。

  顯然,楊淑妃多慮了。徐慧點了點頭,不過仍有幾分遲疑地問道:「聽說月份尚小的時候不能說出去,不然對孩子不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了。」楊淑妃鬆了口氣,笑道:「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這種天大的喜事是一定要告知陛下的。」

  不然若是徐慧刻意瞞著,被旁人知曉了,只怕要拿這來之不易的孩子做文章。可別忘了,陛下不在長安的那段日子,太子可仍舊留在東宮……

  徐慧剛開始也沒想到這一層,等見到太宗的時候,她才想明白方才楊淑妃旁敲側擊是為了什麼。

  她只覺得好笑,她和雉奴?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呢。她雖然只比他大一歲,可在她的眼裡,他一直就是個孩子。

  可顯然,這樣懷疑她的人不止楊淑妃一個。就連太宗得知徐慧懷孕的消息時,第一個念頭也是不可置信,好像完全和他沒關係似的。

  他問過太醫,知道胎兒不過一個月大時,太宗才悄悄地鬆了口氣,暗罵自己的疑神疑鬼。可是等他的人到了清寧宮,疑心病又開始發作,本能地疑神疑鬼。

  他那點小心思從來都瞞不過徐慧,在他問過「你前段時間是不是去東宮去啦」、「你妹妹在東宮習慣嘛」這些和她懷孕沒什麼幹係的問題之後,徐慧就知道這個混蛋腦子裡又在想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了。

  老實說楊淑妃雖然同她交好,但兩人共侍一夫,身份到底有幾分尷尬,算不得多麼親密。所以楊淑妃有所猜疑,徐慧並不怪她,還要多謝淑妃的謹慎。

  但她和太宗那可是朝夕相處的枕邊人啊!他竟然這樣不信任她,竟然懷疑孩子不是他的?

  徐慧越想越生氣,氣急攻心之下,突然身形不穩,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太宗大驚失色,連忙抱住徐慧,喊人來傳太醫。

  太醫診脈的時候,他就一直緊張兮兮地守在徐慧身邊,晃得徐慧眼暈。

  直到太醫開口,李二方且停下腳步,一瞬不瞬地盯著太醫。

  「啟稟陛下,徐充容的身子並無大礙。只是充容過於清瘦,需要安胎進補。」

  太宗這才吐出口氣,將心揣回了肚子裡。

  眼見著太醫開完安胎的方子,就要收拾東西回去,太宗連忙一把拉住他。

  太醫疑惑地看向太宗,卻見李二扭扭捏捏,好半天才小聲問:「那天晚上……朕喝了點兒酒,也不記得是不是粗暴了一點,充容和孩子都沒關係吧?」

  太醫愣了一愣,沒想到陛下會突然提起夫妻間的房事,也是有幾分無語,「沒有大礙,沒有大礙的。」說完紅著一張老臉,匆匆告退。

  太宗的聲音雖小,但徐慧就在旁邊,自然是能聽到的。她微微紅了臉,嗔怪道:「陛下說什麼呢?」

  太宗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卻見徐慧低下頭,像蚊子一樣低聲道:「陛下那晚,明明很溫柔的。」

  見她披散著一頭長髮,低眸軟語的樣子,太宗的心一下子便軟化了。當即也顧不得什麼面子裡子,親暱地湊了過去,將徐慧摟在懷裡。

  徐慧卻顯得不大滿意,任憑他怎麼好言好語地哄著,也沒什麼表示。

  「慧兒,你還在生朕的氣呢?」佳人失而復得,溫香軟玉在懷,李二隻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但可惜的是,他的慧兒好像不大高興。

  太宗忙承諾道:「你放心,朕不會再貿然出兵,也不會再沉醉於享樂之中。」他拉住她的手,柔聲道:「你看朕回來後這麼長時間,可不都和以前一樣了?」

  他的轉變,徐慧自然全都看在眼裡,只是心裡頭到底還是有幾分委屈。好在她雖有幾分內向,但從來不把話埋藏在心底,他既然問起,她便將自己不高興的原因說給他聽。

  「陛下是因為這孩子,才會來清寧宮的吧?」

  她將手輕輕地放在小腹上,想想那裡有一個她還未能感覺到的小生命,就覺得十分神奇。

  可她徐慧,並不想僅僅做個靠著子嗣邀寵的深宮女子。

  太宗也不傻,忙道:「怎麼會呢?朕早就想來看你了,不過剛好而已。」

  這話說得過於油滑,徐慧明顯不相信,「騙人。」

  「真的。」他煞有介事地發完誓,見徐慧表情不變,只好妥協道:「好吧,如果不是因為孩子,朕可能會晚一點過來。」

  「晚多久?」

  「就晚一點點。」他伸出兩根手指,誇張地告訴她那是多麼多麼小的一點點。

  徐慧不禁淺淺一笑,無聲無息。

  「慧 兒,朕真的想明白了。」他好幾天晚上都沒有睡好,終於悟出這些個道理,「在翠微宮和玉華宮時,你說的每一個字都很有道理。過去是朕糊塗,傷了你的心,讓你 失望了。你相信朕,朕真的好後悔。本來與你相處的時光便是有限的,就好像是朕偷來的一樣,為何朕還要那般蹉跎歲月呢?」

  徐慧被他說得眼圈兒發熱,可她又怕他拿好聽的話來搪塞他,遲遲不肯表態。

  「有生之年,朕不會再去玉華宮。」他狠下心,向她承諾道:「你喜歡長安,朕便與你長相廝守於此。」

  徐慧不說話,默默地伸出尾指。太宗大喜,連忙與她拉鉤,還不忘像個小孩子一樣蓋上了印。

  他將她抱在懷裡,兩人許久沒有獨處一室,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要說似的,聊了一下午都沒有停息。

  尤其是李二,簡直變成了一個話嘮。

  他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徐慧的小腹,欣喜地告訴她,「慧兒,咱們有孩子了。」

  「嗯。」

  「咱們有孩子了!」

  「嗯。」

  「你不高興?」

  徐慧搖搖頭否認,「只是陛下今日這麼一來,讓我意識到了一些事情。皇家子嗣,或許真的高於許多事情。」

  聽她這麼說,太宗突然想到什麼。

  他還記得在許多年前,他們也曾討論起孩子的話題。她說過她想名垂青史,他想到的卻是讓她以子嗣留名。

  後來他才知道自己誤解了徐慧,還答應她就算徐慧終生無子,也會為她單獨列傳。

  說句不要臉的老實話吧,當時的徐慧在太宗眼裡還是一個哭著想要糖果的小女孩,他雖然答應得認真,卻多多少少是有幾分出於寵愛、故意縱著她的因素在。

  可時至今日,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以徐慧的才情,完全值得讓史官單獨為她列傳。

  他尊她愛她,又與孩子有什麼關係呢?有孩子最好,就算沒有,她也仍舊是他心愛的人啊!

  太宗憐惜地摸著她的臉頰,溫聲道:「慧兒,你無須妄自菲薄。在朕眼中,這繁華的大千世界裡最好的就是你。或許你覺得朕在說花言巧語欺騙你,但歷史會給你一個公道,後人都會記得你。或許對你的評價,比對朕還要高呢。」

  徐慧被他逗笑,搖頭道:「年少之時或許在意聲名,現今卻只想要無愧於心地過好每一天。況且後世的事情,你我又如何知曉呢?」

  太宗側首親吻她的額頭,溫柔而堅定地許諾道:「等朕到了奈何橋,朕不會喝孟婆湯。到了下一世,生生世世,朕都要記得你,和你一起去聽,後人會如何評說你。」

  說完,他還不忘惡趣味地補了一句,「到時候朕要比你小個十幾二十歲,讓你也嘗嘗朕的滋味。」

  徐慧俏皮地眨眨眼睛,「陛下糊塗了吧?陛下要是先投胎,還是要比我大的呀?」

  「……壞人!」太宗淚目。

  徐慧清淺一笑,柔聲道:「好啦,不鬧你了。若真有來生,希望你我年齡相當,舉案齊眉。」

  太宗被她所描繪的願景所迷,笑吟吟道:「好。到了那時,朕要和慧兒攜手走完一生一世,絕不負你。」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正文大結局,感謝正小天使們三個月來的支持與陪伴,愛你們喲。

  下面還有6章番外,有小包子有慧慧和李二後來的生活,不要錯過~

  默默的古言新文《竊國》今天也開坑啦,嬌軟女主走向人生巔峰的故事,爪機黨戳進來→

  可能有同學不太清楚這部分的歷史,簡單講一下默默有意識改歷史的部分:

  1、晉陽沒有12歲早夭

  2、徐父陞官快了許多,本來要到高宗朝他才會做刺史

  3、武才人和晉王應該是在太宗病重的時候勾搭上的,改到小時候認識之後,被慧慧和太宗掐死在搖籃裡了

  4、太宗本應於貞觀二十三年七月駕崩於含鳳殿,文裡提前回長安了,就是沒掛的意思

  5、慧慧本來是無子的,這裡有小包子了

  很多事情不想說的太直白,能懂的人自然會懂得。因為這篇文是古言,我也沒辦法在正文裡說明哪裡改變歷史了。番外裡不會再解釋哪裡改了,大家意會吧,我喜歡看到分析帝。麼麼噠


第104章 番外一

  番外一徐穎

  春深日暖,幾片薄雲慢悠悠地飄過天際。徐府二姑娘徐穎拉著婢女的手,蹦蹦跳跳地向長姐徐慧的住處走去。

  她還未進門,就被剛巧出來的薑氏罵住,「都七八歲的姑娘了,跑跑跳跳的像什麼樣子?」

  徐穎吐吐舌頭裝作沒聽見,像只小兔子一樣飛快地竄進了屋,揚聲喚道:「姐姐!」

  徐慧正在整理書籍,聽見妹妹的聲音,回過頭來,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個軟綿綿的小肉團兒已經撲進她懷裡。

  徐慧含笑將她拉了出來,溫柔地替她整理好跑動時淩亂的頭髮,含笑問道:「什麼事情這樣急?」

  「姐姐,聽說你進宮的日子定啦?」

  見徐慧點頭,徐穎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怎麼這麼快呀!」

  徐慧無奈地笑笑,「聖命不可違抗。」

  徐穎嘟起嘴巴,「姐,我捨不得你……」

  徐慧摸摸她的頭,輕聲道:「我也是。」

  徐穎年紀雖小,但也知道徐慧這一進宮,恐怕她們姐妹再無相見之時了。想著想著,突然哇哇大哭起來,叫嚷道:「我不想和姐姐分開!我也要進宮嘛!」

  徐慧哭笑不得,薑氏跟了進來,恰好聽到這句話,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好笑地說:「就你這野毛毛的樣子,跟個小子一樣,還進宮呢?」

  徐穎抹著眼淚,嗚咽道:「我……我一定好好學規矩……像姐姐一樣……被選進宮去。」

  「進宮去做什麼?給你姐姐做小宮女嗎?」薑氏笑話道。

  徐穎聞言氣呼呼地說:「您就會笑話我!」說著靠到徐慧懷裡去,可憐兮兮地說:「姐姐這麼一走,可就沒人再護著我了……」

  徐慧又是心疼又是不捨,摟住妹妹溫聲道:「以後我不在家裡,穎兒要聽話,知道嗎?」

  徐穎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

  到了徐慧進宮那日,薑氏生怕小女兒胡鬧,一直把徐穎牽在身邊。誰知一向有幾分小脾氣的徐穎,卻是規規矩矩地向徐慧下拜,安安靜靜地目送姐姐離開。

  薑氏正覺得反常,結果徐穎回過頭便大哭了一場,薑氏這才放心下來。

  從那天之後,徐穎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突然間長大了。舉手投足間,都與當年的徐慧極為相似。原先還有幾分頑皮的徐穎好像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大人。

  她沒有和任何人說起過,她這樣努力,是為了有朝一日像姐姐一樣被召進宮中。不過對她而言,陛下的年紀太大啦。

  她想進的是東宮。太子的年紀也比她大上不少,不過與陛下相比,顯然更為合適。而且徐穎不想和姐姐搶男人,姐妹共侍一夫的話,實在是太尷尬了。

  徐穎十歲那年,隨父母同去地方。臨行前,徐穎生怕自己會嫁到窮鄉僻壤去,便向母親坦誠了自己的想法。

  薑氏聽說女兒的志向之後,多少有幾分驚訝。但想起徐穎這幾年來的轉變,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她沒有告訴徐穎,自己的確打算托徐慧幫她定親,卻不曾提起過進宮之事。在薑氏看來,大女兒是不得不進宮的,也就罷了,沒緣由再把小女兒也送入那深不可測的皇宮大內之中。

  誰知道陰差陽錯,幾年之後,徐慧向薑氏說起,晉王似乎有意迎娶徐穎。

  薑氏立即就有幾分慌了。晉王雖不是太子,但也是嫡出的王爺。他若當真開口,徐家也不好拒絕。只是晉王與徐穎素昧平生,在徐慧這般得寵的時候想要娶徐穎,難免讓人懷疑他的目的不良。

  徐慧倒是為晉王美言了幾句,不過她還說起,晉王雖良善,卻不夠果敢,至今不敢親口向她求親,故而此事還得拖上一拖,看晉王的反應再做決定。誰知這一拖,就拖到了晉王榮登太子寶座之時。

  這一回,李治明明白白地向徐慧提出了要娶徐穎的意思。賜婚的消息傳到徐府上時,薑氏又是驚又是喜,徐穎倒是滿心的歡喜。在她看來,新太子可比原先的太子強多了,不僅更加年輕,聽說性格也十分溫和,簡直就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夫婿。

  徐穎就這麼歡歡喜喜地嫁入了東宮。太子憐惜她,特意准許她帶上幾個陪嫁的丫鬟。徐穎靈機一動,就把當年伺候過徐慧的何憐給帶上了。

  到了洞房的那一天,徐穎滿臉嬌羞,抬眸看向自己的夫婿。她一直都記得李治同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溫潤,十分動聽,「你就是穎兒嗎?」

  她點點頭,臉上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太子笑了笑,溫和地道:「你和徐充容剛進宮時很像。」

  徐穎發現,她和太子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似的。她歪頭笑道:「我和姐姐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當然很相似啦。」

  太子的笑意更深。他摸了摸她的頭髮,憐惜地道:「穎兒,我會好好對你的。」

  李治沒有騙她,自打徐穎入了東宮,盛寵不衰,風頭一時無兩。原本還算得寵的蕭良娣,一下子就被她壓下了一頭。

  但蕭良娣卻是敢怒不敢言。誰叫人家在後宮裡,還有一個獨佔聖寵的姐姐呢?

  也真是奇怪,徐家的女子看起來溫溫柔柔,簡單的好像一張白紙一樣,也不像有什麼手段的樣子,怎麼就能把這世間最尊貴的男子迷得暈頭轉向的呢?

  太子妃王氏也想不明白。不過與蕭良娣得寵時不同,徐良娣打從進東宮起,就對她恭敬有加,讓太子妃挑不出一點錯處來。時間久了,也就只能羨慕她們徐家人運氣好了。

  她們只看到徐穎光鮮的一面,卻沒看到徐穎在背後付出了多少努力。小時候原本不愛讀書的徐穎,為了追趕上姐姐的腳步,近些年來博覽群書,險些把眼睛看壞。她本性跳脫,為了讓太子喜歡,一直在束縛自己,時常會覺得很累。

  這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進了宮徐穎才發現,她的姐姐在後宮裡就像是傳說一般的人物,而她無論付出多少努力,都要活在姐姐的光環之下。人人都覺得,她是靠著徐慧的關係,才會受太子喜歡的。

  這樣的話聽得多了,徐穎突然就覺得很累。

  雪上加霜的是,自打陛下去了翠微宮,留在宮裡的武才人突然和太子走得很近。東宮裡逐漸傳出流言,據說在太子還不是太子的時候,他們二人便已相識了。

  徐穎本來就覺得太子不是真心喜歡自己,現下更是以為他移情別戀,或者說舊情復燃了,於是頗有幾分自暴自棄的意思。恰好趕上太子那幾日政務繁忙,獨宿於書房之中,徐穎乾脆拋棄了偽裝多年的淑女形象,爬到了寢殿的房頂上看月亮。

  她看了三天的月亮,哭了三個晚上。第四天徐穎收到徐慧的來信,讓她注意武媚娘。徐穎答應下來,從房頂上下來,為太子親手燉了一碗湯。

  太子年紀尚輕,陛下不在宮中,監國十分費力。累了一整天,他正好也想放鬆放鬆,便叫徐穎進來。

  「好喝嗎?」她依偎在太子身邊,嬌俏動人。

  太子點頭,順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聽說武才人的廚藝也十分了得,不知穎兒同她比起來如何?」

  她這話說得相當直白了。太子仁厚,卻又不傻,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地說:「穎兒這是吃味了?」

  看慣了徐穎溫文爾雅的那一面,難得見到她這樣使小性子,太子有幾分新奇地看著她,溫聲道:「武才人的廚藝再好,在我心裡也比不上穎兒的心意。」他頓了頓,低聲問:「是不是宮裡頭最近傳出什麼風言風語了?」

  見徐穎默認,太子輕歎道:「我只把她當做姐姐一樣的……」

  徐穎道:「可外人不見得這樣想呀。」

  太子一怔,感覺徐穎今天好像和以往不大一樣,有種率真的可愛。

  「以後我注意著些就是了。」

  太子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同一個小良娣說這樣的話,可他就是說了,還一點兒都不覺得哪裡不對。

  辦完了姐姐交待的事情,徐穎毫不眷戀地告退。她好像已經認定了太子不會喜歡這樣的自己一樣,第二天晚上照舊爬上房頂看月亮。

  可是今天天氣不大好,烏雲蔽月,不見一絲月光。

  徐穎正打算下去,忽見院中立著一個人,正是本該在書房裡埋頭苦讀的太子。

  她驚訝地站起身,卻見太子色變道:「別動!穎兒,等我上去救你。」

  徐穎尷尬地看著太子手忙腳亂地爬上了屋頂,看著他笨手笨腳的樣子,她禁不住輕輕一笑,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

  太子這時也意識到了什麼,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穎兒,你在做什麼呢?」

  「看月亮呀。」徐穎失望地道:「可是,今晚沒有月光。」

  太子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明明有的。」

  「在哪裡呢?」徐穎一頭霧水。

  就在這時,太子拉住她的手,吻上了徐穎的眼睛。

  「在你的眼底啊。」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低下頭,吻住徐穎的嘴巴。

  
第105章 番外二

  番外二太宗

  這天晚上,李二做了一個美夢。

  夢裡面,他是李將軍的次子,英姿颯爽,俊美非常。整日在長安城裡,鬥酒賞花,鮮衣怒馬,不知有多麼瀟灑。

  到了成親的年紀,他有幸迎娶了當世有名的才女徐慧。最要緊的是,在這場夢裡,他和徐慧年紀相仿,只比徐慧大三歲。

  他們一生恩愛甜蜜,育有一雙兒女。李二終生未曾納妾,始終守著徐慧一人。他們把孩子養大,看著孩子們成家立業,兩人攜手變老。日子簡簡單單,平淡如流水,卻別提有多幸福。

  他嘿嘿傻笑著,醒來的時候,嘴角猶且上揚。

  徐慧早就被他吵醒,在旁邊不聲不響地看著他。

  他慌忙道:「朕吵醒你了?」

  徐慧用一種「你說呢?」的眼神看著他,倒是好脾氣地沒有發火,而是問:「陛下做夢了嗎?」

  見太宗點頭,徐慧淺淺一笑,「肯定是個美夢。」

  太宗興奮地點頭,竹筒倒豆子般把夢裡美好的情景說與她聽,就連新婚夜裡他有多勇猛這種細節都沒有錯過。

  徐慧笑他沒正形,被安上這一罪名的李二乾脆更加沒正形起來,大手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流連,隱隱帶著幾分急切。可是一碰到徐慧那圓滾滾的肚子,他便泄了氣般收回了手。

  徐慧見他忍得辛苦,低聲道:「太醫說……只要小心些……還是可以的。」

  太宗不說話,笑吟吟地看著她的臉,欣賞著徐慧害羞的表情。

  徐慧被他□□裸的目光看得愈發不好意思,乾脆將頭埋進柔軟的被子裡。太宗怕她憋著,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將這只小鴕鳥放了出來。

  他將她臉上淩亂的髮絲別到而後,手上的剝繭摩擦著她柔嫩的肌膚,有種別樣的溫柔,「朕怕傷著你。」還有即將出世的孩子,要是個小子也就罷了,要是個閨女,他可不能在閨女在場的時候做那檔子事兒啊!

  徐慧甜甜一笑,在沉沉黑夜裡,如同曇花初綻般美好。

  他不含情-欲地摸向她的肚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徐慧仰起臉看著他,輕聲問:「陛下想要公主還是皇子?」

  這種問題,徐慧還是第一次問。太宗答得小心翼翼,「兒子、女兒朕都喜歡。」可不是都喜歡嘛,只要是她誕下的孩子,是男是女都無所謂。

  而且他要直接說兒子或者女兒的話,到時候徐慧生出來了卻不是該怎麼辦?

  李二想了想,對自己的回答頗為滿意,小鬍子都翹了起來。

  徐慧卻是不信,伸手去拽他的鬍子。疼倒不算疼,卻讓他齜牙咧嘴的,有失形象。太宗妥協,只好抬起手投降,「好好好,朕說……朕說實話還不行嗎。」

  徐慧這才松了手,只聽太宗含笑道:「朕想要女兒。」

  他說這話的時候,嗓音膩得發粘,眼睛裡好像閃著星星一樣,顯然是真心實意。徐慧追問道:「為什麼呢?」

  「女兒好啊,像你。朕也想有你這樣的女兒。」

  這個答案聽起來怪怪的,被徐慧賞了一記粉拳。

  太宗欲哭無淚,這年頭說實話都不行了嗎?為什麼孕婦都這麼暴力啊?

  還他以前那個小貓一樣的慧慧來!

  他只好道:「其實兒子朕也喜歡啊,只是朕怕看見咱們的兒子太過歡喜,朕一時糊塗,就把他立為太子了……」

  徐慧被他噎得簡直無語,廢立太子這樣的大事,竟然被他說得這樣輕巧。不過乙太宗的荒唐勁兒,搞不好他還真的幹得出來。

  如今的太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安全感,還是不要再嚇唬他好了。

  太宗不知想到什麼,又是長歎一聲,「還是女兒好啊。」

  他想起貞觀十七年的那幾場叛亂,三個兒子接連出事,鬧得他心力憔悴。相較之下,女兒就省心許多。她們不必爭權奪利,不必精心算計,和他這個做耶耶的鬥智鬥勇。

  與外人爭也就罷了,父子相爭,就算贏了又如何?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

  徐慧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心情,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她和別的妃嬪不一樣,從來都沒想過要靠著生兒子穩固地位。聽說太宗喜歡女兒,倒是更合她的心意。不過生男生女,向來是上天註定,她並不強求。只是有些事情,她要說個明白。

  「若是徐慧當真誕下皇子,還望陛下忘記今晚所言,切莫生出易太子之心。」

  她的孩子就算再聰明早熟,也不可能比得過已過弱冠之年的太子。先前太宗糊塗,大興土木,已然於國力有損,她不希望再因為她的緣故,鬧得天下不能安生。

  老實說,太宗一點都不想給她這個承諾,太早把話說死了,只怕將來打臉。可是看著徐慧堅定的眼神,他不可避免地又軟化了態度。

  「朕答應你。」

  自打回到長安之後,太宗對徐慧可謂有求必應,恩寵更勝從前。好在她不是禍國殃民的妖妃,不然只要她想,大唐盛世轉眼間就能毀在她的手中。

  徐慧分娩的時候還不到二十四歲,可在太醫眼裡,那已經算是「高齡產婦」了。不過先前長孫皇后生晉陽和新城時,年紀比徐慧還要大,所以太醫們還是很有信心,能讓徐慧母子平安的。

  其實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最適合生育的時候。若是徐慧剛進宮不久就有了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兇險。

  她雖是頭一胎,但因保養得宜,生產時十分順利,從陣痛開始不過一兩個時辰,孩子便落了地。如太宗所願,是個小公主。

  宮裡已經很多年沒有過小寶寶了,小公主一出生,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不僅徐慧和李二這對做父母的喜歡,就是貴妃淑妃等人,也把小公主當做親孫女似的疼。

  咦……孫女?

  好像有哪裡不對的樣子。

  但從年紀上來說,這也並沒有什麼奇怪的。貴妃和淑妃的兒子們早已娶妻生子,她們的孫子孫女比小公主還要大呢!

  太宗更是如此,他的年紀都可以做小公主的爺爺了。

  不過太宗非常不願意聽到有人這麼說。

  自打李二喜歡上徐慧,開始「老牛吃嫩草」,除了先前荒唐的那兩年,他一直都非常注意保養自己。處於帝國權力頂峰的皇帝要是有心保養,當然比一般人更有優勢了。所以從外表上來看,李二還真沒那麼老,起碼比徐慧的父親徐孝德看起來年輕多了。

  徐孝德外放了這麼多年,政績卓越,可也弄得一臉風霜。徐慧產女之前,太宗就把他們一家人調回京中。加官進爵,自不必說。

  若是以往,長孫無忌看到太宗這樣提拔徐慧的父親,肯定要出來鬧上一鬧。不過通過和徐慧的幾次聯手,他早就從「倒徐派」變成了「挺徐派」,別說反對了,他還主動去和徐孝德結交,一來二去的,兩人還成了好哥們呢。

  而且徐孝德能有如今的地位,靠的可不僅僅沾女兒的光。據說他從果州離任的時候,千千萬萬名百姓自發相送,不僅如此,還豎起巨碑,感謝這位愛民如子的父母官。朝廷聞訊,自然是恩賞有加。

  自打小公主誕生後,宮內四處皆是喜氣洋洋。太宗每天都帶著笑容上朝,他的好心情自然而然地就帶到了前朝。

  散朝之後,長孫無忌沒有走,而是跟上了皇帝,笑吟吟道:「臣恭喜陛下老來得女!」

  按理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啊,可太宗突然覺得,這長孫無忌的話怎麼聽起來這麼欠揍呢?

  「什麼叫‘老來得女’?朕很老嗎?」太宗的鷹眼緊緊盯著長孫無忌,好像只要他敢承認,就要在他臉上鑽出兩個窟窿似的。

  長孫無忌明白過來,人家這是勾搭上了小姑娘,開啟第二春了,哪裡容得下旁人說他老呢?於是他改了口,「陛下自然不老,是臣糊塗了。陛下年富力強,英武雄壯……」

  「行了行了,別說了。再說下去你都要和王德一樣噁心了。」太宗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嘴角卻是出賣了他的好心情,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揚。「走吧,朕帶你去看看小公主。輔機你知道嗎,這可是別人求不來的無上榮光啊!」

  長孫無忌點了點頭,一臉血地跟在太宗身後。他感覺自己要是再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就要變成佞臣了……

  好在太宗已不是兩年前的那個糊塗皇帝,有了女兒之後,他更是奮發向上,比以前還要勤奮。只要有明君在,妖妃也好佞臣也罷,都是不可能囂張起來的。

  小公主還沒滿月,仍舊與徐慧同住。外姓男子進不來清甯宮,長孫無忌踟躕不前的時候,被太宗一把拖了進去。

  「你看,朕的小公主美吧?」李二得意地向好友炫耀。

  長孫無忌來之前,準備好了一肚子虛偽的奉承話,準備昧著良心用在小公主身上。不怪他這樣想,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都和小猴子一樣,能有多好看?

  可小公主的美貌,顯然打破了他對新生兒的認知。小公主膚色白皙,比徐慧更甚,皮膚嬌嫩如同牛乳一般。五官端正,一雙大眼睛尤其迷人。那兩排長長的睫毛好像小刷子一樣,特別惹人憐惜。

  太宗看著長孫無忌那副呆樣,心中得意萬分。

  此時的長孫無忌早已把那些溢美之詞全都忘到了一邊。他點了點頭,癡癡地說:「小公主真是玉雪可愛,我都想自己生一個了……」

  太宗斜眼看他,表示不服:朕的閨女這麼可愛,你生得出來嗎?

  長孫無忌自認生不出來,於是開始厚著臉皮求結親。

  老哥倆鬧了一通,太宗才把他趕走。

  當天晚上,太宗抱著女兒在懷,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那個夢。

  夢裡面,他和徐慧是少年夫妻,一生恩愛順遂。可是現在,看著依偎在自己身側的小嬌妻,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今生能夠這樣廝守,就已經很好很好了,還有什麼可不滿足的呢?

  夢境雖美,但總比不上現實的美好。

悠于 2015-10-25 13:39

第106章 番外三

  番外三徐慧

  桃花盛開,春水盛漲的時候,徐慧所出的小公主滿月了。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滿月宴自然要大辦。徐慧怎麼勸都勸不住,只得由著太宗跑前跑後,親自為女兒操持滿月禮。

  先前小公主剛剛出生時,還有那些個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人,說徐充容只生了個賠錢貨,等著看徐慧的笑話。

  誰知沒過多久,她們就被事實狠狠地打了臉。陛下對小公主的寵愛,甚至比當年的魏王、太子更甚。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娃娃,就是吐個泡泡,都能讓陛下激動上好半天,恨不得跪著求她再吐一個。

  徐慧本人更沒有因此失寵,反倒是榮寵更盛。才出了月子,她便被封為正一品賢妃,位列四妃,與後宮裡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兒平起平坐。

  公主滿月那天,徐慧還沒有正式行冊封禮。不過宮人嘴甜,已經一口一個「賢妃娘娘」。徐慧不讓叫,太宗卻聽得高興,還厚賞了那些改口的宮人。

  在這場太宗精心準備的滿月禮上,不僅後宮大大小小的妃嬪全都到場,前朝五品以上有頭有臉的官員都帶著家眷,親自到場祝賀。場面之隆重,堪比當年皇長孫誕生之時,甚至更甚。

  小公主甫一登場,便萌化了所有人的心。這樣漂亮的孩子,他們還從未見過。小公主美到什麼地步呢?就連她的母妃徐慧,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生出這樣好看的女兒。

  李二看著眾人羡慕的眼神,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好在他一直記得徐慧的囑託,滿月宴上雖然高興得快要飛起來了,也沒有喝得太多。晚上搖搖晃晃地回到清甯宮去,卻是在裝醉,借著酒勁兒捏徐慧的臉,像她小時候那樣。

  徐慧輕輕打開他作亂的手,嬌嗔道:「陛下,徐慧不是小孩子了……」

  她的目光流轉間,仿佛帶著一層淡淡的水光,比之當年青澀模樣,愈發的嬌軟誘人。太宗意亂情迷之下,不禁一把摟住徐慧,細細地吻她。

  一夜荒唐之後,太宗饜足地將她摟在懷裡,不知怎的突然有幾分擔憂地道:「都說三十女人如狼,四十女人如虎,再過幾年朕要是滿足不了你了可怎麼辦啊?」

  徐慧震驚於他竟然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來,忍不住往他身上一推,嗔怪道:「陛下說什麼呢?我本來也……」也沒什麼欲-望啊!都說了她信奉養生之道,一直都清心寡欲的。怎麼到了他口中,便好像個淫-娃蕩-婦一樣呢?

  太宗一想也是,這才松了口氣道:「對哦,朕記得當年你還是處子時,就看些什麼房事養生秘笈,搞得朕有段時間都在懷疑,你是不是拿朕采補來著……」

  徐慧輕輕瞪他一眼,「陛下又胡說了。」

  李二勾唇一樂,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轉移了話題,「過幾日你就要搬去錦樂宮了。在清甯宮住了這麼多年,還真是有些捨不得。」

  徐慧也是一樣,清甯宮早已像她的第二個家了。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她當真不想搬走。只是別看小公主小小一個人,卻要占著一個大房間,才能讓人手忙腳亂地圍著她轉。還有乳娘的住處、侍女的住處,都需要地方。

  「你放心,朕把清甯宮空著,不給別人住。」李二看著徐慧的神色說:「等哪天孩子哭鬧嫌煩,朕就把你帶回來,咱們兩個……」他低下聲音,在徐慧耳旁低語一番。只見徐慧紅了臉龐,人比花嬌。

  徐慧從懷孕開始,就一直都沒有去甘露殿當值。出了月子後,她整日圍著小公主轉,更是沒有時間了。太宗習慣了有她在身邊,一個人處理政務,又是忙不過來,又是覺得無聊,只能強迫著自己專心。

  其實宮裡頭年輕的小姑娘也不是沒有,只是他怕徐慧不舒服,一直都沒有叫旁人頂上她的位子。

  堅持了一段時間後,太宗經過慎重考慮,決定把權力轉交到太子手上。

  如今的情形和他當年發動玄武門之變時不一樣。那時候他的老爹成為太上皇,乃是被迫之下的無奈之舉。可太宗不同,他是真的打算好好歇一歇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少年,他只知道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想錯過,想要陪在嬌妻愛女身旁。

  太子的耳根子雖然有些軟,但他生性仁厚,想來太宗退位之後,李治仍會善待父親。太宗也想著,趁著這個機會好好歷練一下太子。等到確認他能做好這個皇帝,太宗才能放心地閉眼。

  太宗把這個想法和徐慧說了之後,徐慧也表示贊成。她是與陛下朝夕相處之人,自然清楚太宗的精力大不如前。這主要體現在他的眼睛上。以前兩人一起看書,都是差不多的時辰才放下。可現在不同了,太宗的眼睛不好,看上一會兒就頭暈眼花,也不知是不是先前服用金丹留下的後遺症。

  太宗私下裡和幾位重臣商議之後,決定先將這個消息秘而不發,明年年初再改元。

  定下退休日期的李二心情很是輕鬆,他已經開始暢想著未來逍遙自在的美好生活了。

  小公主不滿於父親的出神,在李二懷中扭來扭去,賞了他一泡童女尿。

  被尿了一身的李二像個傻子一樣,竟然哈哈大笑,低頭在她臉上狂親。

  徐慧正在一旁和晉陽說話,看到這一幕立馬露出一副不能忍的表情。

  晉陽也注意到了,忙把小妹妹抱走。徐慧拉著太宗去後面換衣服,看他心情很好的樣子,不由怪道:「被尿了一身,陛下倒是很開心啊?」

  「那是,」太宗笑眯眯地說:「自家的女兒,朕怎麼看怎麼喜歡。」

  徐慧真是拿他沒辦法,誰叫陛下將小公主寵上了天,簡直是愛女如命。不過這倒也好,省得她還要擔心陛下會輕視女兒,將來隨便把她嫁了。想來小公主的婚事,陛下會比她還要關心。

  誰知當她把這句話當成玩笑一樣說了之後,太宗竟然一副要哭的表情,「朕老了,恐怕見不到宓宓出嫁了。」

  小公主還沒有滿周歲,沒有正式起名。太宗想了好些個名字都覺得不滿意,就聽徐慧的建議給女兒取了個小名,取珍寶之意。

  「怎麼會呢。」徐慧柔聲安慰他,「等來年太子繼位,陛下便可以好好休息了。」

  太宗沒有說話,只是握住她的手,好半天才道:「慧兒你放心……就算朕不在了,也會把你們母女安排得好好的。」

  徐慧別過頭,沒有接話。

  結果轉過頭徐慧就發現,陛下竟然是來真的。小公主還不滿周歲,他便開始為她物色好人家了。

  按照太宗的說法,太顯赫的人家不行,容易招禍。太普通的也不行,配不上他的寶貝宓宓。最好的就是那種清貴世家,在朝為官的人數不多,可以穩穩妥妥地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去。

  在眾多十歲以下的世家子弟中間,太宗挑了七八個好苗子,吩咐下去讓他們家注意著點,把兒子給養好了,準備好迎接大唐最尊貴的小公主。可憐這些世家公子,在小公主出嫁之前都別想沾女人了。

  徐慧哭笑不得,卻也只得由著他去。陛下心底的恐慌,似乎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發洩出來了。

  她心裡又何嘗不怕呢。相伴數年,他于她如兄如父,是她在這深宮裡最親近的枕邊人。他若走了,想必她比誰都難過。

  可徐慧知道,無論那一天何時到來,她都必須堅強面對。誰叫她現在不是孑然一身,而是小公主的母親呢。

  孤兒寡母,是不好過,可若只留下一個繈褓中的孩子……別看小公主現在得寵,以後的日子怎麼樣都不好說。

  徐慧只能祈禱陛下長命百歲,分別的那一日,永遠都不要到來……

  正式受封賢妃之後,徐慧帶著女兒搬到了錦樂宮中。相比于清甯宮,錦樂宮要寬敞許多,一個後花園都比整個清甯宮大。

  楊淑妃帶著禮物過來看她的時候,頗有幾分感慨地說:「我早就知道陛下會喜歡你,卻未想到他竟如此喜歡你。」

  徐慧有幾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這個賢妃,你實至名歸。」淑妃真心實意地說。

  其實以徐慧的寵愛,她明明可以得到更多。甚至就是那尊貴無比的皇后之位,以她的能力也是唾手可得。但徐慧並不想要,或者說,她是以大局為重,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關於皇后之位,其實在徐慧剛剛懷孕的時候,太宗就考慮過了。可他才說了個念頭,就被徐慧斷然拒絕。

  「貴妃和淑妃娘娘在後廷操持多年,為陛下生兒育女,徐慧何德何能,越居她們之上?」她認認真真地勸說道。

  太宗說不出話來,握緊徐慧的手。他覺得自己委屈了徐慧。可徐慧說得對,貴妃和淑妃無過,他也不能對不起她們。

  「只要陛下心中有我,這後位空著還是由我來坐,又有什麼不一樣。」徐慧抬眸看他,真誠地說:「其實,徐慧也很自私。一方面想讓陛下一直對我好,可另一面,又不想讓陛下因為我而忘了舊人。」這後宮裡有千千萬萬的女子,比徐慧年長的有,比她年輕的也比比皆是。她不敢想像,若有一日太宗棄她而寵新人,那又該會是怎樣的光景。

  徐慧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應該慶倖,現在他年紀大了,想要安定下來,早已不耐煩去尋覓新的小姑娘了。

  而她出現的那個時機,或許早了一點點,或許晚了一點點,又或許剛剛好。


第107章 番外四

  番外四晉陽

  晉陽公主李明達,乃是文德皇后嫡出之女,尊貴非常。但非常可惜的是,在晉陽剛剛開始記事的時候,文德皇后便已病故了。

  走路尚且搖搖晃晃的小公主,被陛下抱到甘露殿裡,親自撫養。

  旁人都羡慕晉陽公主的受寵,卻未曾想過,已經開始懂事的小公主看著旁的女人在甘露殿裡進進出出又是作何感想。

  先前後宮裡雖有不少後妃,但最受太宗敬愛的,定是長孫皇后無疑。長孫皇后這麼一走,就有許多人的心思活絡了起來,變著法兒的引起陛下的注意。有時候太宗嫌她們煩,不肯見人,她們就把目光轉移到了晉陽公主身上,企圖通過和她搞好關係,得到陛下的喜歡。

  心懷鬼胎的女人,晉陽從小就見得太多太多了。以至於她最開始聽說徐慧這個人的時候,都帶著幾分警惕。

  她懷疑藏書閣裡的宮紙,乃是那徐才人故意留下的。可她又不確定,寫出那樣一手好字的人,會不會有那麼重的心機。

  於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晉陽來到才人宮,主動找到徐慧。

  出乎她意料的是,對方竟是個和她姐姐高陽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與許多花枝招展的宮妃不同,她打扮得簡簡單單,卻是清雅非常。

  晉陽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徐慧。可是她怕自己年紀小,識人不清,不敢妄下定論,便邀請徐慧去甘露殿教她寫字。晉陽相信時候一長,這個徐慧是好是壞,她肯定能判斷得出來。

  沒想到幾日相處下來,晉陽就已經完全被徐慧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了。晚上睡覺時,若是沒有徐慧相伴,她甚至都難以入眠。

  可是以徐慧的才貌,受寵是遲早的事情。這不,才幾日的功夫,徐慧就被太宗召去侍寢了。

  晉陽難得像個小孩子一樣,和自家耶耶撒潑耍滑,企圖把徐慧搶回來。可惜這個時候,太宗竟然擺出徐慧的身份來壓她,讓晉陽無力反駁。

  好吧,誰叫她雖然稱呼徐慧為姐姐,徐慧卻是比她大了一個輩分呢……

  晉陽欲哭無淚,只得可憐兮兮地一個人睡。

  隨著年紀漸長,晉陽已經不會像小時候那樣天天粘著徐慧了。只是她們之間的交情從來都沒有淡過,反而比原來更好。

  以往雖有尊貴的身份,父皇的寵愛,可不知為何,晉陽總有一種孤立無援的感覺。前頭兩個哥哥年紀都太大,九哥是男孩子,不懂她細膩的心思。姐姐出嫁,妹妹又太小。整個後宮放眼望去,好像只有徐慧一個人可以說說心裡話。

  時至今日,晉陽非常慶倖,當初她主動邁出了那一步,沒有錯過徐慧這個姐姐。

  晉陽十二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翠微山上,太宗外出狩獵,縱情玩樂,幾日未歸。徐慧衣不解帶,親自照料晉陽,直至她病癒。

  從那以後,晉陽便把徐慧當成了親人,甚至比太宗還要親。和父親不好說的話,她都說與徐慧聽。

  當她得知徐慧想要勸諫太宗時,聰慧的晉陽一下子就猜到了徐慧這樣做的後果會是什麼。大病過一場、從鬼門關回來的人,往往都會變得有幾分反常,沒有人比晉陽更明白這種感覺了。

  可她勸不動徐慧,也勸不動父皇。所以接下來徐慧的失寵,就好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了。晉陽無能為力,幫不了她什麼,只能用行動支持徐慧。徐慧回宮的時候,她一併請辭,離開了翠微山。

  回宮的路上,晉陽與徐慧同坐一車。本來她還想著要怎樣勸說徐慧,讓她不要太過傷心。誰知徐慧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個小姑娘,卻極其堅強,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晉陽有回擔憂地問她,「徐姐姐,你說耶耶會回心轉意嗎?」

  徐慧淡淡地答道:「我已盡了全力,若陛下還是不肯回頭,那便是命數如此了。」

  晉陽似有所悟。順天道之常數,知性命之始終,任自然之理,故不憂也。說的可不就是徐慧嗎?

  她當真羡慕徐慧這灑脫的性子。太醫說她之前大病,乃是鬱結於心所致。如果她能像徐慧這樣想得開,或許就不會大病一場了吧。

  回到長安沒多久,晉陽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

  夢裡面,她的經歷與現實無異。唯一的區別就是,在夢裡面,她十二歲的那一場大病奪去了她的性命,從此再沒有晉陽公主這個人。

  晉陽從夢中驚醒。醒來之時,徐慧正在一旁,關切地望著她。

  晉陽輕喘著,由著徐慧替自己拍背,喂她喝水。

  等到終於鎮定下來之後,晉陽同徐慧說起自己的夢境。徐慧輕輕皺起眉頭,有幾分不高興地說:「噩夢要留到第二天傍晚才能講,不然會實現的。」

  晉陽只感覺自己像是個死過一回的人了,此時倒是比徐慧看得更開,「徐姐姐何時也變得這麼迷信了?你放心,這個噩夢不會成真的。」

  徐慧怪道:「你怎麼就這樣肯定?」

  「因為我已經過了十二歲呀。」晉陽笑嘻嘻地說。

  徐慧看著她,拿她沒辦法地笑。

  她幫晉陽整理好頭髮,兩人複又躺下,卻都沒有了睡意,乾脆聊起天來。

  徐慧道:「你跟著我回長安,只怕你耶耶氣得不輕。」

  晉陽滿不在乎地說:「那又怎麼樣?我看得分明,這回根本就是耶耶的錯。玉華宮雖美,可我一天都呆不下去。」

  徐慧歎道:「可你和我不一樣。你現在是大姑娘了,眼看著就要出閣。你要跟著我鬧,好歹也讓陛下把你的婚事定了再說呀。」

  晉陽噗嗤一笑,「徐姐姐你怎麼這樣,有沒有點做人的原則了?」

  「原則可不就是用來打破的?」徐慧默了默,輕歎道:「我可真怕陛下隨意找個人把你給嫁了。我們兕子這樣好,一般的男兒如何配得上?」

  晉陽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說:「哪有姐姐說得這麼誇張?」

  徐慧低低地笑,「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說了半天的話,徐慧又有了些許困意。說完這句話,她便悄悄閉上了眼睛。

  晉陽看著她安穩的睡臉,暖暖一笑,「你也一樣。」

  晉陽跟著徐慧回宮之後,兩人的日子都有些不大好過。宮裡人都知道,聖駕還在玉華宮,她們二人卻先回來了,定是觸怒了皇上。皇帝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天高皇帝遠的,大多人都對她沒什麼好臉色。與離宮前的待遇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好在她還有一個同母所出的太子哥哥。李治入主東宮之後,與晉陽見面的次數難免少了許多。可他天性仁厚,在晉陽和徐慧回宮後,對二人頗有照拂。

  有天晚上,太子甚至甩開侍從,跑來找她喝酒。兄妹兩個仰頭看著星星,一邊喝酒,心底竟是許久未曾有過的寧靜與平和。

  李治同她說:「兕子,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那時候母后剛走,你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到我哭,就也跟著窩在耶耶懷裡哭。」

  晉陽再聰明早慧,三歲之前的事情也記不清楚了。她搖了搖頭,笑道:「九哥把我當成什麼了?妖怪嗎?」

  太子溫潤一笑,老實道:「你小時候那麼聰明,我還真把你當過妖怪轉世的來著。有你做對比,耶耶總覺得我天賦不高,你說這是不是賴你?」

  晉陽輕嗤一聲,「要說聰明,這世上聰明的人多了去了。你看徐姐姐,她八歲就能做文章,我哪裡比得上她?九哥你自己不肯好好努力,就別怪別人!」

  提起徐慧,太子收起笑容,有幾分擔憂地問:「徐姐姐最近怎麼樣?」

  「托九哥的福,起碼衣食無憂。內侍局那幫人也怕等耶耶回來,徐姐姐會複寵,也不敢太過怠慢。只是同往日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太子輕歎道:「徐姐姐敢於直言上諫,令人折服。枉我身為太子,尚不敢觸耶耶的逆鱗……」

  晉陽寬慰道:「九哥別這麼想,徐姐姐說了,你這太子做得也不容易。」

  太子雙眸一亮,抬眼看她,「徐姐姐當真這樣說嗎?」

  晉陽敏感地捕捉到了什麼,傾身看他,盯住李治的眼睛,「九哥,你不會是——喜歡徐姐姐吧?」

  李治一怔,等他回過神來,猛地跳了起來,矢口否認道:「你胡說什麼呢!我看你才是喜歡徐姐姐呢!」

  晉陽笑嘻嘻地說:「我本來就喜歡徐姐姐啊!」

  她坦然承認,反倒害得太子無言以對。

  「太子哥哥你放心,我是不會說出去的。」晉陽道:「你的心情其實我明白,徐姐姐那麼好,有誰不喜歡呢?」

  太子道:「不是你想的那種……」

  「我都說了我明白了。」晉陽笑道:「要是男女之情,耶耶還能容你到現在?」

  太子瞪大眼睛道:「耶耶也知道了?」

  「你看,承認了吧……」晉陽一臉「你中計了」的表情,笑著跑開,躲避著太子潑過來的酒。

  「你這丫頭,怎麼變得這樣壞?」李治追著晉陽在亭子裡轉了半天,追到最後他也追累了,索性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說了句「痛快」!

  這天晚上,他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無憂無慮,簡簡單單。她不是公主,他不是太子,他們只是一對平凡的兄妹,抱怨抱怨自己的父親,說一說傾慕的人。

  「兕子,你好像變了。」太子有了幾分醉意,眼前朦朧起來,「小時候你端莊嚴肅得不像話,現在才更像個女孩子……」

  相比于太子,晉陽要清醒許多。她飲下杯中的酒,甜甜一笑,「是呀,畢竟,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你說什麼?」太子沒有聽清。

  夜空下,晉陽笑道:「沒什麼,九哥。」


第108章 番外五
   
  番外五李治

  那是貞觀十一年的秋天。晉王李治下學出來,沒有立即回甘露殿,而是跑到了御花園。

  御花園這樣的地方人多眼雜,平日裡不是什麼人都能進來的。但晉王不比旁人,他是文德皇后所出嫡子,被陛下親自養在甘露殿,身份尊貴無比。在御花園述職的宮人見了晉王,一個個點頭哈腰,不敢阻攔。

  晉王拿著一柄木劍,發洩似的到處亂砍。不過他怕傷及花草根部,用的力氣並不大,只是將花枝壓彎,木劍一抬,花兒又完好如初了。

  就在這時,旁邊突然傳出一陣嬌媚而不失爽朗的笑聲。晉王抬頭看去,還未見到那人的臉,就見她已然被宮人攔住。

  「來者何人?」

  看守的宦官厲聲質問道。

  像御花園這樣權貴出入的地方,宮人們見的主子多了,也就不把武媚娘這樣僅著才人服飾的小主放在眼裡了。

  武才人道:「我是才人武媚。」

  只是一個才人的話,的確算不得什麼。不過武媚這個名字,宦官聽說過,乃是陛下親自所賜。於是他就有幾分猶豫,要不要放這位陛下的新寵入內。

  正在此時,就聽晉王溫潤的聲音從後方清晰響起:「讓武才人進來吧。」

  還不及宦官有所反應,武才人便已像一隻歡快的小鳥一樣,快步走進了御花園。

  李治好奇地看著她問:「武才人,你方才為何要笑?可是在笑本王?」

  武媚娘笑嘻嘻道:「我是在笑殿下宅心仁厚,連朵花兒都不忍心傷害。」她說著說著,竟然伸手去摘了朵花,戴在自己頭上,還扭過頭問晉王,「好看嗎?」

  她因美貌出名而被召入宮中,自然生得極美。晉王愣愣地點頭,不禁誇道:「武才人,你真有趣。」

  武媚娘目光流轉,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笑,人比花嬌,「殿下與我年紀相仿,如若不嫌,不妨叫我一聲姐姐吧。」

  李治當然不會嫌棄,當即便道:「武姐姐好。」

  兩人便算是相識了。打那以後,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心,晉王遇見過武才人好幾回。

  他是真心喜歡武才人這個姐姐。晉王向來內斂,在她面前頗為被動,可他卻享受著這種受主導的感覺。武媚娘給他一種感覺,就是好像天塌下來,她都不會害怕。他希望自己也能有她的那份勇氣。

  沒有想到除他之外,旁人卻對武媚娘頗有微詞。他的啟蒙師傅薛婕妤,近日似乎聽到傳聞,一直約束著他,不讓他見武才人。

  晉王只覺得自己被冤枉了。他和武才人清清白白,只有姐弟之情,有什麼見不得的呢?少年時期,難免有幾分叛逆心理。師長不讓他見武才人,他反倒更想見她了。兩人見面之時,也比往日裡多了幾分刺激的感覺。

  可他沒有想到,他與武才人說話時,竟然會被人撞見。

  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匆匆地追了上去,攔住那人。李治看見她的臉,就是一愣。

  那是個有幾分面熟的女孩子,膚白如雪,面容清麗,美得不似凡人。可她神情柔和,嘴角仿佛每時每刻都帶著溫暖的笑意,又是那樣的平易近人。李治看她服飾,一下子就猜了出來,這人便是皇帝的新寵徐婕妤了。

  她不僅生得貌美,而且非常聰明。晉王不過說了幾句客套話,她便主動表示自己不會多嘴,乾脆俐落,省得他多費口舌。

  李治又是感激,又是心裡發虛,匆匆地告退離去。

  從那時候起,李治才開始注意徐慧。他不著痕跡地向晉陽打聽了幾句,不想他那個向來眼高於頂的妹妹,竟是對徐婕妤滿口稱讚。

  他對她好奇,可又不敢接近她。畢竟他和晉陽不同,男女有別。

  可說來也奇怪,同樣是宮妃,他就敢和武才人親近,到徐慧這兒就不敢了。

  他雖然也叫徐慧姐姐,可在他眼裡,徐慧可不是什麼姐姐。她像是書中的如玉美人,像是天邊的仙子,看似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他和她親近起來,還是起於那一次爭執。

  那時候武才人被趕到靜閑殿去,晉王心急如焚之下病急亂投醫,在甘露殿外叫住了徐慧。

  冬日暖陽正豔,晉王記得她頭上戴著玲瓏剔透的珠玉流蘇,流光溢彩,耀眼非常。

  他知道她和武才人同時進宮,算是有幾分交情的,便向她提及此事,誰知徐慧不但不幫忙,反倒覺得沒什麼不妥。他情急之下,不禁與她爭辯起來,怨她不給武才人求情。

  她聰明早慧,巧舌如簧,當時的李治如何是她的對手?幾句話下來,他便落入下風。

  徐慧轉身就要走,晉王當時不知哪裡生出的衝動,竟然大膽地拉住了她長長的衣袖。這種勇氣在之後的十幾年裡,他都再沒有過。

  直到他當上太子,求娶徐慧的妹妹徐穎。

  娶徐穎的念頭,其實他早已有之。徐慧在他眼中堪稱完美,可他清楚明白,徐慧已是他耶耶的女人,儘管與他年紀相仿,卻是他不可褻瀆的長輩。況且他自認他對徐慧,並非男女之愛,而是一種傾慕與崇拜。

  要是能娶到徐慧的妹妹就好了。

  這種渴望越來越強烈,直到時機成熟,他鼓起勇氣向徐慧許諾,一定會善待她的妹妹。

  讓他欣喜若狂的是,徐慧答應了。

  徐穎剛剛進東宮的時候,李治就覺得,徐穎的確和徐慧很像。不僅聰明、漂亮,而且溫柔賢淑,堪稱完美。他如約愛護她,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後來太宗移居行宮,太子挑起監國大任。他整日戰戰兢兢,不免疏忽了後院。

  在這個時候,多年未見的武媚娘再次出現。他們不鹹不淡地交談著,好像從未生分過一般。

  那種感覺,讓李治非常懷念,好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

  長孫無忌勸過他,不要沾惹那個武才人。他沒有聽進去,更不在意什麼女主武氏的傳言。他真的很累,偌大的後宮裡,好像只有武才人懂他的心事。

  可他忘了,還有一個他好不容易討來的徐穎。

  那晚徐穎來看他的時候,李治總覺得徐穎哪裡和平時不一樣,可又說不上來。但神奇的是,帶著一點兒小性子的徐穎,竟比平時更讓他著迷。

  第二天晚上,他控制不住地去找她。當他看到徐穎孤零零地站在房頂上時,他還以為她要想不開,嚇得膽子都要破了。

  他生來恐高,但此時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竟也忘記叫人,就那麼孤身上去救她。等上了房頂才知道,這丫頭是在看月亮呢。

  他長長、長長地松了口氣,心中忽然安定下來,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李治深深地看著徐穎,好像看著一朵逐漸開放的花兒,露出她最原本的樣子來。

  自那日之後,他專寵徐穎,再也沒有見過武媚娘。

  貞觀二十二年,御駕還在玉華宮,徐充容卻與晉陽公主先行回宮,驚呆了眾人。

  太子也不例外。他好想去問徐慧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可到底沒有邁出那一步。不同于當年年少時候,如今他已經成年,是這個國家的太子,是徐穎的丈夫了。他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衝動行事。

  他問過晉陽,晉陽卻支支吾吾,說是不好透露旁人的私事。晚上他和徐穎聊起此事,徐穎就道:「明日我請姐姐過來。」

  徐慧進宮這麼多年,還是第一回進東宮。才一進徐穎的院子,她就見到了當年最纏她的小妹,還有曾經跟在她身邊的何憐。

  徐穎進宮後,常被太子妃王氏帶著出席各種宴會,姐妹二人倒也常能見面,故而並未出現姐妹兩個抱頭痛哭的情景。倒是何憐,她當年雖隨徐穎入宮,徐慧倒從未見過她似的。

  何憐見了徐慧,立馬拜倒在地,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面。

  原來何憐自打經過當年的事情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般,謹言慎行的過了頭。現在跟著徐穎,怕給徐穎惹麻煩,更是連門都不敢出。

  徐慧聽了,不免一陣唏噓,勸道:「過去的事情只當是一個教訓,長了記性,也就夠了,沒有必要活在過去的陰影裡。」

  何憐稱是,卻哭得更加厲害,像個孩子。徐慧含笑,像從前那樣摸了摸她的頭髮。

  姐妹二人長談之後,徐慧告辭出來,正好遇到來找徐穎的李治。

  徐慧的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失寵的哀怨,相反的,李治倒覺得她比從前更加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了。

  「太子殿下。」

  「徐充容。」

  兩人互相打了招呼,說了幾句客套話。說的什麼,李治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最後徐慧走時,她隱約說了句「多謝」,應是在感謝他對徐穎這樣好。

  李治沒有來得及回答,她已遠遠走開。長長的水藍色裙擺拖曳在青石板上,華美又飄逸,讓他想起年少時最美的夢境。

  李治未曾留戀,他轉過頭,擁徐穎在懷,笑呵呵地說:「我對你好,你姐姐為何要謝我呢?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悠于 2015-10-25 13:39

第109章 番外六
      
  番外六武媚

  武才人一直記得,她進宮那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萬里無雲,陽光明媚。她曾以為那會是個好兆頭,預示著她燦爛的人生。

  踏進宮門的那一刻,她昂首挺胸,好像自己是這皇宮的女主人一般。

  當時皇后病逝,後位空缺,一切皆有可能。年少時帶著幾分少年意氣的武才人,當真認為自己很有可能脫穎而出,飛上枝頭。

  她因嫵媚的姿容入宮,豔壓群芳,順理成章地承寵。雖未晉位,但得陛下親自賜名「媚」。這簡簡單單、看似普通的一個字,代表著無上榮光。

  武媚娘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將是一片坦途,她只需沿著既定的軌跡向前走,就能毫不費力地站到頂峰。誰知不久之後,她竟莫名其妙地失寵了。

  她驚慌失措,她六神無主。她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她想親口問問陛下,可她悲哀地發現,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才人,沒有陛下的傳召,甘露殿的門都進不去。

  武媚娘沒有辦法,只好從別的地方想出路。讓她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甘於失寵,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她動用親戚關係,投靠在燕賢妃門下。她想方設法地籠絡住晉王,為自己留下後路。她努力與徐慧交好,借著她攀上晉陽公主這條線。

  她運籌帷幄,費心籌謀,可陛下的心反倒離她越來越遠。這哪裡是失寵,簡直是厭惡了。

  就在這個時候,陛下突然毫無預兆地寵起了徐慧。但武才人並未因此而消沉。她堅信徐慧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連個女人的樣子都沒有,不可能得到陛下的寵愛。陛下只是沒有認識到她的好,或者對她有什麼誤解,才會冷落她。

  她與燕賢妃聯手,設計了一出好戲,想要把徐慧拉到她這邊來,幫助自己複寵。可她沒有想到,陛下對徐慧的感情比她想像中的要深厚許多。他竟親自插手後宮之事,護徐慧周全。

  這個時候武媚娘終於意識到,徐慧是她不能動的人。更可怕的是,此事之後,楊淑妃對她懷恨在心。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楊淑妃竟然安排她去甘露殿當值,頂上徐慧的位置。她欣喜若狂,發誓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在陛下面前大放異彩。卻不想一匹獅子驄,竟害得她徹底跌入泥地,從此再也爬不起來。

  她終於見識到了,什麼是傳說中的帝王無情。他全然不顧昔日恩情,將她趕往地處偏遠的靜閑殿,讓她過著如同被打入冷宮一樣的日子。昔日討好過奉承過她的人,紛紛笑話於她。

  武媚娘生性要強,如何受得了這樣的侮辱?她發誓有朝一日,她一定要出人頭地,將所受的屈辱全都加倍地還回去。

  可她等了十幾年,一直都沒有等到這樣的機會。她就好像被太宗遺忘了一樣,徹徹底底地失寵了。

  得知自己失寵的原因之後,比起爭寵,武媚娘清楚地知道,還是保命更為重要。所以她安安分分,靜待時機。

  終於被她等到了那一天。太宗大病一場之後,性情大變。玩兵黷武不說,還大興土木,修建行宮。

  武媚娘抓住了帝王想要長生的心理之後,以徐慧做餌,引誘太宗上鉤。幾次被他拒之門外,她也不氣餒,終於讓她見到了那個讓她飛上雲端,又狠狠跌到泥土裡的男人。

  這十幾年來,她也曾遠遠地望見過陛下。等近看才發現,他保養得極好,竟沒有如何衰老。這讓她多少有幾分失望。武才人本來還以為她還年輕,還消耗得起,遲早能等到李世民先死的那一天。可她等了這麼久,他還是好端端的,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

  所以她想盡辦法,引薦道士,蠱惑他煉丹,摧殘他的身體。

  可看著他的精神一日差過一日,她竟有種痛在自己身上的感覺。

  嘉福是打武媚娘一進宮便跟在她身邊的宦官,也是她在這深宮裡最親近的人。見武媚娘這樣折磨自己,他心疼地勸道:「武姐姐這又是何苦呢?您費盡心思,最後難受得還不是您自己?」

  那晚武媚娘吃多了酒,聽了嘉福的話,竟情不自禁地淌下淚來,「我為何要難受?」

  嘉福同樣淚流滿面,「旁人不清楚,嘉福還不知道嗎?這麼多年了,您心裡一直是念著陛下的呀!」

  武媚娘用一種荒唐的眼神看著他,連連搖頭否認道:「怎麼會?我怎麼會愛他?」

  嘉福還是不信,武媚娘卻無心向他解釋了。她仰起頭,看著天上遙不可及的月亮,那清冷的月光就好像他的眼神,不含一絲溫度。

  「其實我不愛他。我只是得不到他,所以不甘心。」武媚娘笑著說。

  當那些道士被押入天牢,她也被趕回長安之後,武媚娘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

  和其他女人不同,武媚娘身上有一股精神氣兒,就是永遠都不會服輸。就算她暫時服軟了,那也是在為日後的行動做準備。

  被趕回靜閑殿后,武才人簡直快被宮裡的閒言碎語淹沒了。可是這一回,她不再向少女時期一樣在意那些流言蜚語。她反倒是愈挫愈勇,又打起了太子的主意來。

  她沒有看錯,最後在這場太子之爭中成功上位的人,果然是她當初就很看好的晉王李治。趁著陛下不在,她可以更好地同太子接觸了。

  和她料想中的一樣,壓力重重的太子,此時正需要佳人的安慰。她以姐姐自居,時不時與他回憶一番當年的簡單日子,偶爾再給他一些關於朝政的建議,李治聽著都很受用。

  就在她準備更進一步,向太子許要諾言之時,太子不知為何,突然間也不再見她了。

  武媚娘開始慌了。過去陛下不理她,她還安慰自己還有希望,她還可以靠著年輕的太子在新朝上位。可是若連太子都不搭理她,她還有指望嗎?

  她不甘心自己便這樣以才人的身份老死宮中,她不該是這樣平庸的女人!

  武媚娘思來想去,決定從太子的寵妃徐穎入手。徐穎是徐慧的妹妹,想來會給她幾分面子。在武媚娘看來,她們徐家人都是那樣溫文爾雅,因為受過良好的教育,不懂得拒絕他人。

  果然如她所料,徐穎答應了見她。可武媚娘沒有想到,徐穎和她想像中的不大一樣。

  「不知武才人想要見我,所為何事?」徐穎開門見山地問道。

  武媚娘見她這樣直接,準備好的客套話都不知該不該說出口了。倒是徐穎繼續拋了個直球,「只怕武才人想要見的人不是我,而是太子殿下吧?」

  武才人聞言驚慌道:「良娣明鑒,我並沒有這樣的心思……」

  「既然如此,武才人還是不要總往東宮跑了。」徐穎笑道:「我知道武才人和太子殿下以姐弟相稱,可外人不一定這樣想。」

  她說得這樣直白,武媚娘連裝都沒辦法裝下去了,乾脆撕破臉皮,「徐良娣是怕太子殿下迷戀于我,會因此失寵吧?」

  武才人現在已經心中有數,太子為何會對她避而不見了。感情是這位寵妃不甘落寞,使了些手段。都怪徐穎這般行事,與她姐姐徐慧迥然不同,才叫武才人之前沒想到她身上來。

  徐穎嗤笑道:「武才人還真是大言不慚。你是陛下後宮的才人,又與太子殿下有什麼相干?陛下早已知道了你勾引太子殿下的事情,我勸你還是安安分分地呆在你的靜閑殿,不要再出來蹦躂,自尋死路。」

  武才人心中一驚,無心戀戰,匆匆離去。

  她不知徐穎話中真假,但她現在的確不能再衝動行事了。她只能等,等到陛下殯天。她相信到時候太子若是沒了顧忌,肯定會與她重修於好的。

  可她沒有想到,那一天怎麼等都等不來。按照她的預計,太宗應該會死在玉華宮或者翠微宮裡,然後太子登基,她開始全新的人生。卻沒料到,陛下的寵妃徐慧突然從玉華宮回來。

  從那時起,武媚娘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一個月後,陛下回宮。他不僅沒有死,還老來得女,迎來了人生的第二春。

  苦等了十幾年的武媚娘,終於失望了。

  徐慧受封賢妃那一天,她到場祝賀,淹沒在人群裡。她抬眸看向徐慧,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說她羡慕?倒也不是。她覺得徐慧太傻了。若是她站在徐慧那樣的位置,定會翻雲覆雨,將權力緊緊握在自己手中。

  說她嫉妒?武媚娘不肯承認。她連承認她愛陛下都不敢,又怎麼會承認她嫉妒徐慧呢。

  從華美的錦樂宮走出來時,武媚娘沒有直接回靜閑殿,而是繞路去了才人宮,當初她和徐慧同住過的地方。

  她回想過去種種,發覺徐慧待她當真不薄。她幫她引見晉陽,教她得寵之道。同為後妃,本該是競爭者,可徐慧從來都沒有害過她,反而一直在幫她。

  她不得寵,還真是不能怪人家徐慧。

  武才人這樣想著,突然苦笑起來。她寧願自己的對手是個蛇蠍心腸的毒蠍女人,這樣鬥起狠來,就算輸了也是痛快。

  可她拿徐慧,還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誰叫徐慧身處後廷多年,還是那樣光風霽月。這樣的奇女子,當真是千年難遇。

  徐慧那篇《諫太宗息兵罷役疏》,就連站在與她不同立場上的武才人,讀完都不禁嘆服。

  武才人閉上眼睛,任由微風拂面,陽光直直地照在臉上。

  她想起進宮那天,也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貞觀朝她是不可能有所作為了,可這並不代表著她將一生沉寂。

  她武媚將一生掙扎下去,不死不休。

  【全文完】

貓鬼 2015-11-1 21:08

我才不會告訴你我就是被徐慧這個名字吸引過來的呢qw12
徐慧娘娘的文采真真是好極了(=我們這些門外漢看著也是很有文化啊:110:
而且能做到不忘初心,是電視劇及小說的眾多女主也做不到的((一個個遇到皇家人就各種矯情啊...
皇帝就像是個老頑童,令我笑得肚子痛,想起一句話「有錢就是任性」(太宗表示:我有錢有權有天下,任性就任性!:61:
看電視劇時就看武才人不順眼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劇裡一開始拍得武媚娘一整個天真少女吧?
不過在這篇文章裡,武媚娘在最後的結局真是棒極了
 「她想起進宮那天,也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
  貞觀朝她是不可能有所作為了,可這並不代表著她將一生沉寂。
  她武媚將一生掙扎下去,不死不休。」
完全展現出了一代女皇的霸氣,卻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具有的驕矜之氣
這樣來結束這篇文章,不故意提及言情部分,反而少了點情愛的味道,讓文章瞬間升格
怎麼夜玥的文章都這麼好,讓人一看再收藏呢:76:
PS  武媚娘這套分類算是歷史劇嗎

女巫 2016-9-24 13:27

這篇文的陛下是淚包萌物是吧!!!
各種含累委屈求面子好可愛:108:
就是後面老了有點昏君感(欸
真的好喜歡徐慧:122:
為了徐慧看+1
翻外李治那句“在你的眼底啊”就是各種ㄌㄧㄠ妹子!!!
覺得來個小公主包子翻外也不錯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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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歷史)徐賢妃唐宮日常》作者:容默【完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