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5-10-29 23:48
《(甄嬛傳)甄嬛傳之華妃重生》作者:十六加一【完結+番外】
文案:
她明知道這是一場飛蛾撲火,卻還是義無反顧。
「我給你的也許不是你想要的,但那都是我認為最好的。」
文案無能的人飄過~╮(╯_╰)╭
內容標籤:情有獨鍾 宮廷侯爵 重生 宮斗
搜索關鍵字:主角:年世蘭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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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15-10-29 23:50
☆、寒冬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似乎又冷了好幾分,頌芝才睜開眼睛,便看到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頌芝趕緊起身穿戴整齊,推開窗子,寒氣一下子衝了進來,刮在臉上,刀子一樣,熱辣辣的疼。大概是晚上下的雪,這會兒已經停了,溫度卻比落雪的時候更低了,她立刻關了窗子,對著手心呵了口熱氣,又搓了搓沒有多少溫度的手,按捺住心頭的不忿,朝屋外走去。
院子裡看不到人,實際上也沒有別人,只有大門口還站著兩個守衛,頌芝低頭看了看穿在身上的舊棉衣,估計門口的奴才都穿得比她好。
她有些懊惱地朝灶間走去,一推開門,灰塵鋪天蓋地,嗆得她眼睛都泛酸。
什麼鬼地方,也不知道多久沒人住了。
灶台上的器物雜亂不堪,水桶裡的水也見了底,水瓢不知被丟到了哪兒,簍裡的炭少得可憐,竟然還是不容易燒起的黑炭。
淨是幫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等以後娘娘再濃聖眷,一定要好好收拾這幫不長眼的東西。
頌芝啐了口,忍著心裡的酸楚開始燒水。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頌芝估摸著主子這會兒該起身了,端了熱水往屋裡走去。
破舊的木門一推便發出「吱呀」的聲響,屋內光線晦暗,頌芝一時間難以適應,只能感到屋內的溫度比屋外並未高出多少。
角落裡有一團黑影,頌芝分不清是桌椅還是別的東西。
頌芝把臉盆放在架子上,走到床邊。
破舊的棉被擠成一團,不會比衣服厚,頌芝頓了頓,輕喊:「娘娘?」
細碎的悉索從角落傳來,頌芝恢復了視線,才發覺床上並沒有人,年世蘭癱坐在角落,正是頌芝剛進屋看到的黑影。
頌芝連忙拿了被子跑過去,伏倒在年世蘭身前:「娘娘,您何苦作踐自己,皇上心裡是有娘娘的,沒準兒過幾天就恢復了娘娘的頭銜。」
「恢復?」年世蘭緩緩抬起頭來,昔日俏麗的容顏只剩下蒼白與憔悴,紅腫的雙目深深陷了進去,頌芝的話彷彿一根救命的稻草,點燃了她心底小小的火苗。
「皇上還會記得我嗎?」
頌芝拚命點頭:「娘娘對皇上那麼好,皇上一定不捨得忘記娘娘,現在皇上只是在氣頭上,過了這陣子就會沒事的。」
「我對皇上好,我對皇上好……呵呵……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對皇上好的人,那麼多的人,他怎麼記得過來。」淚珠從年世蘭臉上一粒粒落下,好像永遠也落不完似的。
「現在皇上心裡頭只有甄嬛那個賤人,哪裡還記得年世蘭是何許人。」年世蘭再也抑制不住,大聲哭喊起來。
她跟了他那麼多年,他怎麼能這麼對她。
她是驕橫跋扈了點,如果不是因為在乎,她又怎麼會介意他跟別的女人如何?
她是害過人,但在這後宮裡頭,又有哪個人的手是真正乾淨的?
她是跟哥哥一起賣官了,可若不是想要做他眼中最好的那個女人,她何苦花這些個心思?
她年世蘭是十惡不赦,是罪該萬死,可也是愛他愛得罪該萬死。
他是愛她的,不是嗎?
他娶她過門,給了她最美好的人生。
她不會忘記,踏進雍王府大門的那一剎那,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王府裡那麼多女人,個個怕他,就她不怕。
他帶著她去策馬,去打獵。
他說他只喜歡她一個人。
他是那麼地寵她,肆無忌憚地寵她,打破雨露均沾局面的人是她,但給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美夢的卻是他。
他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親手摧毀自己一手築造起來的美夢。
是她癡心妄想了嗎?
「吱呀」一聲,門再次被打開,刺眼的光線剎那湧了進來。
是皇上嗎?是皇上來放我出去了嗎?
年世蘭努力眨著眼睛,想要盡快適應光線的變化。
花盆底與地面接觸的脆響一聲一聲,彷彿踩在她心上,粉碎她的幻想,她才看清,來人竟然是甄嬛。
這個賤人,是來看她的笑話?
年世蘭從地上支起身子,在椅子上坐好。
她再不濟也比賤人強百倍,她不能輸了氣勢,絕對不能。
「膽子還挺大的,冷宮也敢這樣進來。」年世蘭嘲諷道。
甄嬛也不看她,道:「這個地方我來得比你多,當初我就是在這裡看著麗嬪在我面前瘋癲無狀。」
年世蘭攥緊了雙手,恨聲道:「你不要做夢了,你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甄嬛終於抬起頭來,目光直盯著年世蘭:「沒有人要害你,是你自作自受,淳貴人溺水是你做的吧,在溫儀公主食物裡下木薯粉也是你做的,指使余氏在我藥中下毒,推眉莊入水,冤枉眉莊假孕爭寵,可樣樣都是你做的吧。」
甄嬛字字鏗鏘,可她只想冷笑:「我就知道,曹琴默那個賤婦敢反咬我一口,必定是你在背後指使,憑她,哪有那個狗膽。」
甄嬛的聲音淡淡響起。
「你還真是知人不明,你幾次三番利用溫儀來爭寵,甚至不惜拿她的性命來開玩笑,襄嬪是她的生母,哪有不恨的道理。」
「你以為她恨你的心思是今日才有的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早該知道她對你有異心了。」
那又如何?
「以我當年的盛勢,連皇后那個老婦都要讓我三分,曹琴默不過是我身邊的一條狗,我怎麼會把她放在眼裡?」她一提當年,心裡便是一陣刺痛。當年,當年哪裡容得下小小甄嬛來她面前指手畫腳。
「可惜她是人,人要比狗複雜多了。」
甄嬛說得義正詞嚴,激起了她心中積聚已久的怒火。
「賤人,你跟你父親一樣狡詐。若不是你父親設下詭計,我們年氏一族不至於一敗塗地。你們宮裡宮外聯手,不就是為了置我於死地嗎。」
「若不是年氏一族居功自傲,任意妄為,又何至於此。你別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帝,君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
「我哥哥是有功之臣,為大清平定西北,戰功赫赫。」
「再怎麼戰功赫赫也是皇上的臣子,怎可凌駕皇上之上,豈非謀逆。」甄嬛言之鑿鑿,她的言語彷彿一把鋒利的刀,一道一道割在她的身上,也割在她的心上。
皇上是她的夫君,但年羹堯也是她的哥哥,她的親哥哥。
皇上不是說他們是一家人嗎?他們還一起在宮裡用過膳,皇上還親自給哥哥夾菜,那場景就像昨天才發生。
況且,有她在宮裡一天,哥哥又怎麼會想要造反。
年世蘭垂下頭,閉上眼睛。
皇上當真要如此絕情?
「吱呀——」門再一次被打開,今天的冷宮,出乎意料的熱鬧。
她下意識地想要抬起頭,但是她沒有。有了希望再失望,比不抱希望要絕望得太多。
「莞嬪娘娘萬福金安。」蘇培盛的聲音給了年世蘭小小的希冀,她微微顫抖著不敢抬頭。
年世蘭屏息凝神細聽,她聽到蘇培盛揮手的聲音,然後是陸續而來的腳步聲。
一個,兩個,三個。
他們來送什麼?
年世蘭抬起頭的瞬間聽到蘇培盛細聲細氣的聲音如一道閃電劃過她的腦海:「皇后娘娘懿旨,請小主自選一樣。」
她的心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皇后懿旨?皇上的聖旨呢,拿來。」
蘇培盛福著身子道:「皇上的意思是交由皇后娘娘全權做主。」
「沒有皇上的聖旨,我絕不就死。」年世蘭說得決絕。她又怎會不知,蘇培盛是皇上的人,不過是以皇后的名義罷了。這是不是也可以說,皇上對她還是有情的,皇上其實不忍心殺她的。
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只要一句話,他親口的一句話,她要死,也要他親口賜死。
「沒有皇上的聖旨,我絕不就死。皇上能親口下令殺了我兄長,還怕再下一道旨意給我嗎?」
「皇上說了,任何有關小主的事都不想聽到。」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她也很要強,她不會不想也不可能在甄嬛還有這些奴才面前示弱。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這麼痛,痛到連呼吸都不順暢了,痛到連強迫自己不哭的勇氣也不夠了,她緊緊咬著牙關,拚命抑制,還是有什麼液體不顧一切地從心底湧上來,溢滿她的眼眶,刺痛她的眼睛。
年世蘭顫抖的聲音裡透著絕望:「皇上就厭惡我到如此地步嗎?」她吸了口氣,說得堅決:「去請皇上的聖旨來,我等著。」
蘇培盛對此十分無奈,皇上那邊已經出口不想聽年氏的消息,他自然是不能逆了聖意,去請皇上的聖旨,可眼前這一位,也是倔脾氣,這不肯就死,叫他怎麼是好?
此時卻聽甄嬛開口:「蘇公公,且緩一緩吧,容我和年答應告別幾句。」
蘇培盛一聽便知莞嬪有法子勸年氏就死,也樂得成全,直道:「娘娘自便吧,奴才在外面候著就是了。」說完便把跟來的人都帶了出去。
屋子裡瞬間又安靜下來,她討厭安靜的環境,以前很討厭,如今更是討厭,安靜的時候,總會讓她不由自主地去回憶,去思考,回憶過去很心痛,思考現在更痛心。她真的很想剖開來看一看,心上的傷口是否觸目驚心。
「皇上為什麼厭惡你,你知道嗎?」甄嬛的聲音如惡魔般再次降臨。
「皇上從來沒有厭惡過我,皇上從前很寵愛我,就算我犯了再大的過錯,他再生氣,也不捨得不理我太久。」這些話,與其說給甄嬛聽,不如說是在說給她自己聽。她沒有辦法,她只能用這些話來麻痺自己。
「皇上為什麼喜歡你,你知道嗎?」
甄嬛步步緊逼:「就因為你的美貌?宮中可從來不缺美貌的女人。」
有什麼東西落下來灼傷了她的臉頰,針扎一般的痛,痛入心底。就好像從前,他宿在別的女人那裡,而她,一直等,一直等,從天黑等到了天亮。
她什麼都不想聽,什麼都不想知道。
年羹堯的妹妹這個稱呼把她的心壓得浮不起來。
她告訴自己,宮中多的是有來頭的人,端妃也是將門之女,她不是一個人,絕對不是,絕對不是。
以往皇上對她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皇上的真心?
是她自己的胡思亂想,而甄嬛,也只是在胡言亂語。
她狠狠盯著甄嬛,都是這個女人,她從來沒看過皇上如此寵愛一個女人,她吃醋,她嫉妒,她更羨慕,那樣的感情,是她也沒有得到過的。
有她在,皇上就不在意她了。
她記得她有身孕的時候,皇上是那麼的高興,可是後來,她的孩子沒了,那是她唯一的孩子,太醫告訴她那是個成型的男胎,直到現在,她再也沒有償過那種有身孕的感覺,而記憶中的感覺,也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可是,皇上竟然是那麼在乎甄嬛腹中的那個孩子。
「我從來沒有想殺你的孩子。」她也做過母親,她也知道那種感覺,她只是想要挫一挫她的銳氣。
甄嬛恨聲道:「要不是你宮裡的歡宜香,我又怎麼會身子虛弱,才跪了半個時辰就小產。」
「歡宜香?歡宜香……歡宜香……歡宜香……」不會的,不可能,一定不可能,她拚命搖頭,一步步後退,彷彿這樣就能找到否認心中答案的方法。
可是,甄嬛不會給她這個機會,步步緊逼:「你知道為什麼小產之後就沒有再懷上孩子嗎?你知不知道那歡宜香裡面有大量的麝香?你用了這麼多年,當然不會再有孩子了。」那些話在她身上狂轟亂炸,她幾乎就要粉身碎骨了。
「你信口雌黃,那香是皇上賜給我的。」年世蘭大聲喊著,只有這樣才能讓她的話更有底氣。
皇上,賜給她香的不正是皇上嗎?
有誰敢在皇上的香裡動手腳?
她體內有麝香為什麼沒有太醫告訴她?
答案如此明瞭,不過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這一刻,她沒有上過戰場,也已經感受到了萬箭穿心,這樣痛,痛得那樣透徹。
有人說,人死了,他的精神還可以活著,可若是心死了,還有什麼是能留在世上的?
她沒有心了,一顆心全都撲在了他身上,他能感覺到她是如何疼痛地愛著他嗎?那用血和淚鑄就的疼,怕是他也是不屑一顧吧。
她笑了,笑得那樣撕心裂肺。
愛到絕路,已是覆水難收。
「皇上,皇上,你害得世蘭好苦啊。」說罷,直接朝牆撞去。
她的身體沿著牆面滑落下來,留下牆上一道血痕,鮮紅,刺目,那不是血,是她碾碎了的心臟。
頭很疼,心很疼,可是,已經不重要了。
恍惚發覺自己又穿上了大紅的喜服,她看著他的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心中是滿到溢出來的甜蜜。他掀開她的蓋頭,她看到他臉上的笑容,那麼明艷,那麼動人,耳畔都是眾人的祝福
。
聲音很多,很雜,她起初聽不清楚的,慢慢也清晰起來。
「娘娘……娘娘……」
「嗯?」她下意識地應了聲,額頭是撕裂般的疼痛。
「娘娘您頭疼好點了嗎?要不要奴婢再去請太醫來看看,這藥吃下去怎麼就是不見效呢。」是頌芝的聲音,她不會聽錯。
年世蘭緩緩睜開眼睛,是頌芝沒錯。
「頌芝……」
「奴婢在,娘娘需要什麼?」
「這是在哪兒?翊坤宮?」這裡的擺設都是她熟悉的,還有那至死難忘的歡宜香的味道。
「娘娘怎麼連翊坤宮都不認得。」
她吃力地坐起來,是翊坤宮不會有錯。
「是皇上下旨的嗎?」沒有皇上的旨意,誰敢放她出冷宮?可她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想從別人口中聽到,放她出冷宮的人,是他。
「娘娘說什麼呢,欣常在小產,皇上昨兒晚上去了她那裡,害得娘娘白等了好久,還吹了冷風犯了頭疼。」
頌芝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年世蘭聽得心裡發怵。
欣常在?小產?那不是第一次選秀之後的事嗎?
她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齜牙咧嘴的疼告訴她這不是一個夢。
頌芝看了忙跪下:「娘娘您這是做什麼,有什麼不痛快的盡快往奴婢身上發,您身子金貴,受不起這些,要不奴婢去找曹貴人,讓她給娘娘出個主意除掉欣常在?」
曹琴默那時候確實還是個貴人,但她還是需要確定:「頌芝,新選上的那些秀女都入宮了嗎?」
「還沒呢,娘娘,還要再過兩日。皇后給皇上看了新入宮的嬪妃的住處,給菀貴人安排在碎玉軒,皇上並沒有說什麼,可見皇上最疼愛的還是娘娘。」
年世蘭沒有再說話,她分不清,如果眼下是真實,那麼後來發生的一切,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她的愛,她的恨,還那樣清晰,那些留在身體裡的痛徹心扉不是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就可以抹滅的。
莫非是老天的憐憫,想給她一個不重蹈覆轍的機會?
她真的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請安
曾經,她囂張跋扈,橫行六宮,像驕傲的孔雀,永遠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她霸道,她胡攪蠻纏,說到底,她其實只是個被哥哥和丈夫寵壞了的小女人,於是她飛揚跋扈,於是她眼裡容不得沙子。
可是,她癡戀一生,換來了什麼?
那個她最愛的人,才是傷她最深的人。
若是不知道那一切,她或許會慶幸自己還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可如今,心已死,生又何妨,死又何妨?
刻骨銘心的痛,只一次,就足夠了。
是夢也好,是現實也罷,她如今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提醒哥哥收斂言行,盡力保住年氏一門。
恍恍惚惚,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直到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日。
昏沉間,年世蘭聽到窸窣的腳步聲,額上被什麼涼涼的東西蓋著,她緩緩睜開眼,頌芝正站在床邊。
「頌芝。」
「娘娘您醒了,燒總算退了,奴婢再去傳太醫來給娘娘瞧瞧。」
屋裡的簾子都給放下了,灰濛濛的,年世蘭隱約感到自己睡了許久,她撐著手坐起來:「不必了,替我更衣。」
頌芝一怔,連忙勸阻:「娘娘,您身子還沒好全,還是別下床了。皇上這會兒在早朝,奴婢馬上叫周寧海去養心殿門口等著,一下朝就把皇上請過來。」
「別去。」年世蘭下意識地喊道,見面總歸不可避免,但不是現在,她還沒準備好,也,暫時不想見到他。
「娘娘?」頌芝疑惑地看著她。
「更衣。」
頌芝畢竟只是婢女,立馬吩咐宮女太監送來洗漱用具和衣物,又親自替她打理好一切。
「娘娘今日真好看,又華麗又大方。」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熟悉的髮髻,熟悉的金釵,熟悉的騾子黛,妝點在那張熟悉的臉上,一切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有年世蘭,已經不是昔日的華妃了。
她晃了晃腦袋,驅散這些想法。
「頌芝,派人去哥哥那兒傳個話,就說本宮想家了,哥哥什麼時候進宮就叫人來知會一聲,也好敘敘舊。」
頌芝心有疑惑,但也立即退了出去。
頭還是有些暈,年世蘭撐著頭,揉了揉眉心:「周寧海。」
「娘娘。」門外應聲走來一位跛腳的太監。
「備車,去給皇后請安。」
周寧海沒有作聲,明顯愣了一下。往常只有他催促華妃,縱使每次都去了景仁宮,也是極不情願的,華妃主動要求去給皇后請安,還真是頭一遭。
直到景仁宮門外,周寧海還有些恍惚,看看頭上的太陽,明明是在東邊,沒道理呀。
皇后並不是原先府中的嫡福晉,但出於對純元皇后的愛,也是對其母家烏拉那拉氏的維護,便封了純元皇后的妹妹宜修為後。
皇后顯然沒想到華妃會提早來,心中不滿華妃讓她錯失了一次博得後宮眾人尊重的機會,面上還是高貴溫厚。
「華妃妹妹今日來得真早。」
從前,她與皇后是死對頭,互相看不順眼。如今,她對皇后,更多的是同情與憐憫。那是種同病相憐的共鳴。
她們,同是得不到愛的可憐女人。
她福□子:「給皇后請安。」
皇后比記憶中來得熱情,見她請安,忙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妹妹快平身吧,聽說妹妹染了風寒,還要這麼早來我宮裡,應該多休息才是。剪秋,去給華妃拿碗薑湯。」
雖說她不會再和皇后針鋒相對,可要她扮演姐妹情深的角色,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她的臉就像一張白紙,所有情緒都寫在上面,她學不會掩飾,也從來不去掩飾。
「多謝皇后,今日是後宮新人第一次拜見皇后,晚不得。」年世蘭直接把手抽了回去,由宮女扶著在左手邊第一個位置坐下。
好意被拒絕,皇后心中有氣,還是忍了下去:「難為華妃妹妹知道規矩,懂得禮數,正好給新來的妹妹們做個典範。」
年世蘭不再吱聲,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好在沒過多久,嬪妃們都陸續到了景仁宮。
年世蘭一眼便看到了甄嬛,此時她還只是個常在,梳著尋常髮髻,穿著也十分樸素,是個心思單純的女子,可一想到日後,年世蘭就無法不恨她。
按慣例,眾人先向皇后請安,又在周寧海的喊聲中對皇后行了叩拜大禮。
年世蘭本就有些頭暈,這會兒坐得久了,非但不見好,反而有些滯氣,聽著妃嬪們整齊劃一的聲音,她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她聽見皇后說:「也見一見各位嬪妃。」
然後是江福海的聲音:「端妃娘娘身體抱恙,眾小主今兒怕是見不了了。」
聽到端妃這個名字,她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端妃之於她,從前是仇人,她當初以為自己唯一的孩子是因為端妃的那碗安胎藥才沒的,她恨她入骨髓,她折磨她,甚至還剝奪了她成為母親的權力。
然而最後的結果卻是匪夷所思的諷刺,真是世事難料。
「眾小主參見華妃娘娘。」
她聽到江福海叫到自己,眾位嬪妃轉過身來向她請安。她不是皇后,跟別人一起分享一個丈夫,還要裝得大度,強顏歡笑,她做不到。所以那時候,她故意裝著和皇后說話,好讓那些想要跟她搶丈夫的小賤人們多跪一會兒。
而今想想,除了甄嬛,誰不是可憐人呢?她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
「起來吧。」
如今她頭昏腦脹,也沒了一個一個叫出來奚落的心思,只想早點結束。
有人趁機竊竊私語:「不是說華妃很囂張跋扈嗎,我看也不過如此,還沒皇后娘娘有氣度。」
「夏常在,說什麼呢,也說給咱們娘娘聽聽。」
夏常在冷不防被頌芝叫到,慌忙出列跪下:「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年世蘭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和記憶中一樣的愚不可及,還愛生事端。如果沒記錯,她當時還賞了她「一丈紅」。
夏常在大概是意識到說話之人是頌芝,而華妃又一直沒開口,覺得受了侮辱。
「華妃娘娘都沒說話,你一個宮女也配對我指手畫腳,何況這裡是景仁宮,皇后娘娘沒發話,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該不會是在華妃娘娘身邊待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奴才就是奴才,再高貴的奴才也做不了主子。」
頌芝也不甘示弱:「這樣德行的人也配進宮,你這樣的人,給咱們娘娘提鞋都不配。」
「我不配給華妃娘娘提鞋,你也不配給我提鞋。」
眾人都默不作聲,還是麗嬪看不下去,先開了口:「頌芝再不濟也是華妃娘娘的陪嫁丫鬟,這打狗還要看主人,夏常在是看不起華妃娘娘嗎?」
「嬪妾怎麼敢冒犯華妃娘娘,是那宮女先出言不遜,嬪妾只是替華妃娘娘教訓她一下。」
曹貴人聽了故作驚訝:「呀,華妃娘娘這不是在嗎?嬪妾差點還以為華妃娘娘沒在,要勞煩夏常在教訓頌芝姑娘。」
夏常賠笑著:「不麻煩,不麻煩,主子教訓奴才是應該的。」
眾人都忍不住以帕掩嘴,笑了起來。
「都是自家姐妹,哪有剛見面就吵起來的,以後大家還要一起盡心侍奉皇上,為皇家開枝散葉呢。夏常在才進宮,年輕不懂事,華妃妹妹應該不會怪罪吧。好了,都跪安吧。」皇后終於發了話。
皇后可真是用心良苦,不放過善待任何一個可以與她為敵的人的機會。年世蘭搭著頌芝的手站了起來,頭似乎越來越暈。
「怎麼會怪罪,我還挺喜歡夏常在那性子,她若是不在了呀,誰常在宮裡給我們惹笑話啊。」
夏常在又氣又急,奈何說話之人是華妃,她只能氣得在原地跳腳。
眾人很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夏常在一一掃過眾人,沒有笑出聲的,也不過是用帕子掩著嘴。
「不許笑,都不許笑。」夏常在跺腳,目光轉過來落到安陵容身上,她終於忍無可忍衝上去作勢要打。
「小小縣丞的女兒也敢笑我。」
看到安陵容被欺負,甄嬛和沈眉莊都站了出來,兩人一左一右拉住她,擋在安陵容身前。
「皇后娘娘面前豈容你放肆。」
「放手,你們放開我。」夏常在根本不把甄嬛的話聽在耳中,她自顧掙扎著,說什麼也要教訓到安陵容。
其間,也有幾個嬪妃出來幫忙,但更多的還是抱著一種看戲的心態,就連皇后也只是歎息不語。
重活一世,年世蘭更加明白,後宮中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此時情同姐妹的三人,到後來還不是自相殘殺。只要有女人,後宮的戰爭就永遠不會消失。
夏常在頭腦簡單,只要認定的事,就是一根筋到底,何況她今日被那麼多人奚落,若不教訓個安陵容來出氣,以後怎麼在後宮做人。
她出身武將家庭,總歸有所真傳,蠻力還是有點的。夏常在使出吃奶的力氣,順利掙開了拉住她的幾位嬪妃。
安陵容沒料到夏常在能掙脫,這會兒只能眼見她步步緊逼,自己一步一步被動倒退。
腳下一個趔趄,安陵容直接向後跌倒,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背後的熱量穿透厚厚地棉衣,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皇后這裡可真是熱鬧。」
安陵容聽到聲音,猛地回頭:「皇……皇……皇上。」她的聲音和身體一起劇烈顫抖著。
那頭,淳常在年幼,經不起夏常在那麼一推,踉蹌著就要跌倒,甄嬛見勢連忙去扶,一個沒站穩,也似要摔倒,沈眉莊不會眼見甄嬛摔倒,也是過去扶人,結果,幾個人彷彿一副多米諾骨牌,最後竟撞到了華妃身上。
年世蘭本就頭暈不適,此刻更覺得頭疼欲裂,此時被那麼一撞,她立時感到天旋地轉,再也站不住腳。
「娘娘!」頌芝驚呼。
☆、難忘
胤禛想都沒想,直接把安陵容推給身邊的蘇培盛,及時衝過去扶住年世蘭。他望著懷裡的人,蒼白的臉色,憔悴的面容,眼睛下方塗了厚厚的脂粉,還是掩不住青色的袋痕,胸腔裡騰地升起一股怒火。
「你是怎麼伺候主子的。」
頌芝立刻跪倒,嚇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奴婢怎麼敢不盡心盡力伺候娘娘,只是娘娘心裡念著皇上,前兒夜裡守了一宿,染上了風寒。今兒本該留在宮裡休息,可娘娘覺著新人第一次拜見皇后,不能不來,硬是撐著一大早趕了過來。來了景仁宮,還要忍受夏常在的閒言碎語,娘娘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麼折騰。」
蘇培盛見狀早已打發人去請太醫。
胤禛陰沉著臉,看了眼皇后,目光又掃過跪了一地的嬪妃,直接道:「常在夏氏,降為答應,送去冷宮。」
直到宮人進來把夏氏拖走,她才緩過神來,哭喊著:「皇上饒命,放過嬪妾吧,嬪妾不是有心的,皇上。」
「皇上,把華妃妹妹扶去臣妾寢宮休息吧,剪秋,快去請江太醫。」皇后適時出來扶住華妃,「各位妹妹今天也都累了,各自回宮歇息吧。」
胤禛並不理她,打橫抱起年世蘭便往外走去。
「蘇培盛,叫太醫在翊坤宮候著,馬上。」
年世蘭意識模糊,隱約覺得是有人扶住了她,但她不清楚是頌芝抑或是別的什麼人,她只知道,那人扶得很牢,像極了當年的喜娘,扶了自己下花轎,緊緊抓著,生怕一不小心就磕著絆著了。
她是被阿瑪和哥哥寵壞了,最受不得這些規矩,輕輕巧巧掙開喜娘的手就要自個兒跨火盆。不知什麼人突然從身邊躥出來,握住她的手,她想喊放肆,還是先一步瞧見了大紅的袍子,臉不知怎的就熱辣辣地燙起來,心裡只有一句,執著她手的人,是他。
胤禛從喜娘手裡接過一朵大紅花,自己握上一端,將另一端遞給她,她也緊緊握著,那柔軟的綢帶上帶了他的溫度,暖暖的,從手心溫熱到心底。這會兒蓋著蓋頭,她格外慶幸,她可不願讓那麼多人瞧見自己的大紅臉。
周圍的聲音很嘈雜,她聽不清楚,一門心思只跟著手裡的那段紅繩走。隔著蓋頭,她只能瞧見那雙腳,一步一步,她看著分外安心。
嫁人的儀式繁多,她被累得不行,終於送進了洞房,才打開門,就聽到頌芝驚訝的喊聲:「福晉,是椒房,是椒房,四爺對福晉真是好得不得了,那是嫡福晉大婚時候才有的,別的福晉都沒有過。」
她羞得直跺腳:「叫你亂喊,沒的叫別人看咱們笑話。」心裡是說不出的甜,透過蓋頭,她可以看見牆根都塗了椒和泥,頌芝扶了她坐到床沿,床上鋪滿了紅棗花生。
額娘曾和她說起過民間的婚俗,她心裡羨慕的不行,嘴上只說自己不稀罕。如今才覺著,嫁給一個能把自己當妻子的男人,何其幸福。
年世蘭覺得頭越來越暈,越來越沉,好像漂泊在汪洋裡的一葉扁舟,無所依憑,唯一讓她感到稍稍安心的是身後的人傳來的心跳與溫度,她下意識地往那人身上靠了靠,不一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她這一覺睡得很熟,待到第二天才漸漸醒來,恍恍惚惚聽見外間的講話聲,聲音被刻意壓低了。她沒有立即叫頌芝,只是靜靜躺在床上,外頭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來,其中一個便是頌芝。
「瞧娘娘昨兒的樣子,像得了什麼大病似的,江太醫說是傷寒還真有點不信……奴婢剛才去瞧過了,娘娘的燒已經退了,昨兒晚上的藥一口也沒喝下去,真怕今天好不了呢。」
「娘娘已無大礙,只要按照微臣開的方子服藥便可痊癒。等娘娘醒來,勞煩頌芝姑娘找人來知會一聲,微臣再替娘娘請脈。」那是江誠,他與江慎兩兄弟一直都是替她請脈的,兩人在太醫院很是風光,多半是由於這個原因,可這醫術,卻也不會不好。她一直以為他倆對她忠心耿耿,到頭來還是沒有一人告訴她不能懷孕的原因。
「奴才先去給娘娘熬藥,一會兒娘娘睡醒便可以喝了。」
「有勞江太醫了。」
年世蘭動了動身子,猶豫半晌,還是沒有起身。
她聽見外間又有腳步聲,陸陸續續像是進來了不少人。
「皇上,該上早朝了,奴才叫人伺候您洗漱更衣。」
原來已經卯時了,她聽著外間的水聲,是他在洗漱,而後,他們要替他更衣。明黃色的冬朝服,這個時節他穿的應該是披領和袖子用石青色片金加海龍緣的那件,衣裳前後都繡了十二章花紋,以五色雲紋相間,下幅則是八寶平水。她左右瞧著,到最後總要忍不住用手熨了又熨,生怕穿在他身上有一絲一毫的不平整。
她習慣替他穿好衣服,再戴朝冠。冬朝冠用的是黃黑色的熏貂,頂有整整三層,每層都有四條金龍,龍嘴裡含了一課東珠,她頂喜歡從上往下替他捋順了簷下兩旁的垂帶。
「華妃醒來即刻派人通知。」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年世蘭忽然摀住耳朵,心中五味陳雜。
「皇上起駕——」蘇培盛的聲音那樣響,她忍不住從床上坐起,卻是緊緊扯著被子。
腳步聲漸行漸遠,再走出幾步,她就完全聽不見了。
年世蘭驀地就從床上跑下去,衝到門口,寒冬臘月,她身上只穿了褻衣,腳底下便是涼到骨子裡的地面。
「娘娘,您這是做什麼,怎麼不叫奴婢,您快回床上歇著吧,地上涼,傷寒該加重了。」頌芝驚呼,卻也攔不住,只得取了厚實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遠遠望去,那行人也只剩下斑駁的黑點,從來沒有覺得翊坤宮門口的這條路這樣長,長到要把她的一生都望盡了。
她想起司馬光的那首詩: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哥哥從前就與她說:「你想好了要嫁四阿哥嗎?他是皇子,永遠不可能只寵你一個,與其嫁給他當側室,不如嫁個能娶你做正室的官員。」
她卻笑著搖頭:「他是皇子也好,是平民也罷,這輩子,我年世蘭就嫁定他了。」
哥哥拿她沒法子。「他有這麼好?」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我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格外滿足。」
而今,她終於可以回答那個問題了。
他沒那麼好,但是,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是年世蘭。
她怎麼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年世蘭自嘲地笑了起來。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哎呀,娘娘,您穿得如此單薄,怎麼還在門口站著?」麗嬪約了曹琴默一起探望華妃,卻看到了這麼一幕。
頌芝彷彿看到了救星:「兩位娘娘快幫忙勸勸我家娘娘吧,娘娘從醒來後就這麼站著了,她身子還沒好全,要是再受了寒,只怕要落下長久的病根了。」
麗嬪很快走到華妃身邊攙起她垂在一側的手:「娘娘,有什麼事都犯不著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嬪妾們不是來了嘛,正好幫娘娘想想法子。」
曹琴默走到另一邊,眼神卻是瞥向頌芝詢問緣由。頌芝也只是無奈地搖頭。
曹琴默疑惑得緊,她只覺得從昨兒白天起,華妃有點不太像她熟悉的華妃,她也說不上來是哪裡出了錯,不過,這些似乎不需要她關心,眼下,她只要讓華妃順心,自然能為自己和溫儀在宮裡求個平安。
「娘娘若有什麼不痛快,不妨對嬪妾一吐為快,嬪妾雖然愚鈍,且人微言輕,但也想為娘娘分憂。」
「都坐吧。」麗嬪和曹琴默她是知道的,從前的不少事情都是由她們替她操辦的。結果,她們兩個,一個瘋了,一個卻靠出賣她坐上了嬪位。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會再想做那些適得其反的事,那些,令他深惡痛絕的事。
頌芝把年世蘭扶到榻上,又抱來一層被子替她掖好。屋裡燒著金炭,極其暖和,翊坤宮裡的用的,總是最好的。
「溫儀可還好?倒是有陣子沒見到了。」
曹琴默臉上的慌張一閃而過,很快露出欣喜:「托娘娘的福,溫儀一切都好。嬪妾本想帶溫儀一起過來看望娘娘,但又怕溫儀不懂事,打擾娘娘養病,這才沒有一起帶來。若娘娘實在想念溫儀,嬪妾這就喊奶娘去抱來。」
「行了行了,我不過隨口一問,看你那樣子,倒像是我要把溫儀吃了似的。」
溫儀不是年世蘭所出,她對溫儀沒有那麼上心。後來為了讓皇上多來翊坤宮,她才把溫儀抱來自己宮裡養著,畢竟不是她親生的,溫儀哭鬧起來她便覺得煩躁不已,但曹琴默就不同了,她方才留意到曹琴默的表情,她是那麼的害怕,怕自己傷害到她的孩子。
曹琴默笑得尷尬,連道了好幾個:「是嬪妾的不是,是嬪妾的不是。」
麗嬪見氣氛尷尬,索性轉移話題:「娘娘可有聽說,御花園的水井裡發現了一具死屍?」
悠于 2015-10-29 23:51
☆、認錯
曹琴默趕緊接話:「就在昨兒早上,給皇后娘娘請安之後,還是菀貴人發現的。菀貴人現在都給嚇病了,皇后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皇上,皇上只說要徹查此事。」
年世蘭隱約覺察到了什麼,可之於從前的她,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放在心上的大事,對此,她記憶模糊。
年世蘭一雙鳳目斜睨過去:「有什麼就說吧。」
曹琴默左右瞧了瞧,才壓低了聲音:「死了的是宮女福子。」
「福子?」年世蘭印象中不曾有過這個人,單從名字上判斷應該是個宮女。
年世蘭這麼一問,麗嬪和曹琴默反倒面面相覷了。兩人對視片刻,還是麗嬪開口道:「福子是翊坤宮的宮女。」
「頌芝,翊坤宮什麼時候死了個叫福子的宮女?」
「娘娘,奴婢也是剛剛才知道的。」頌芝一臉委屈,那神情讓人覺得她說的確是實情。
年世蘭瞪了頌芝一眼。
頌芝連忙道:「奴婢想起來了,那天早上福子替娘娘梳妝,毛手毛腳扯痛了娘娘,娘娘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就哭著鬧著跑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
「周寧海,福子是怎麼死的?」
「福子脾氣大,被娘娘訓了幾句就跑出去了,這做奴才的哪有不被說兩句的,這不,好好的人就這麼不小心掉進井裡淹死了。」
真是她□出來的好奴才,年世蘭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這一來二去,年世蘭總算有點印象了。
當時她是怎麼處理這事的?
麗嬪嘲諷道:「這福子什麼來頭,也敢在娘娘面前鬧脾氣,這該不是有什麼人在福子背後撐腰,故意縱著她這麼做的吧。」
見年世蘭不語,曹琴默補充了句:「雖然福子的死與娘娘沒有任何關係,只怕有心的人利用這一點離間皇上跟娘娘的感情。」
麗嬪卻道:「這後宮裡誰不知道娘娘是皇上心尖上最得意的人,皇上和娘娘的感情豈是這點小事可以離間的。」
年世蘭只哼了一聲,外人眼裡都以為皇上最寵愛的人是她,也許,這個時候確實是有那麼點真心的,只是一想到後來的種種,她心下混亂,只得暫且擱置這些想法。
福子確實不是她殺的,但同樣,她跟這事確實脫不了干係。
幾個人正說著話,冷不防周寧海進來,說剪秋姑姑站在外頭,替皇后來探病。
「她來的還真是時候。」麗嬪嘟囔了一句,年世蘭心下已經有了計較。
她點點頭:「叫她進來吧。」
剪秋進入屋子,目光瞥過麗嬪和曹貴人,先向華妃行禮:「華妃娘娘萬福金安。」這才又向兩位小主福了福。
「皇后娘娘聽聞娘娘醒了,特意叫奴婢前來探望。」
年世蘭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有心了。」
頌芝料想自家娘娘不樂意跟皇后跟前的人說話,便去外頭端了藥進來。
藥到跟前,一股苦澀撲面而來,她皺了皺眉頭。
頌芝見狀含笑道:「娘娘,這藥是皇上特意叮囑江太醫親自熬的,再苦好歹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皇上上早朝前還吩咐奴婢娘娘一醒來就叫人去通知呢。」
曹琴默道:「皇上對娘娘的心意,大家都瞧在眼裡,這宮裡若說誰對皇上最好,除了娘娘,哪裡還找得出第二個人來。」
麗嬪也道:「皇上對娘娘那真是好,昨兒娘娘在景仁宮暈倒,皇上急得臉都白了,直接把娘娘抱回了翊坤宮。」
是他送她回來的?
年世蘭心中悸動。她知她們是誇大了說的,卻也包含真實的成分在裡頭。若說有情,他竟然可以絕情地將她置於死地;他若無心,又何苦這樣待她?
她越發看不懂他,也不知該以何種面目去重新面對他。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剪秋涼在了一邊。剪秋倒也不甚在意,等她們說話的間隙逕自道:「娘娘好生休息,皇后娘娘說了,福子的死娘娘就不必操心了,既然是娘娘宮裡的人,皇后娘娘一定盡心派人查明真正的死因,必不讓福子含冤。」
年世蘭冷笑道:「不勞皇后娘娘費心,皇上本就讓本宮協理六宮,這事怎麼好麻煩皇后娘娘,何況福子既是我翊坤宮的人,本宮自會向皇上稟明一切。」
「周寧海,送客。」
年世蘭直接下逐客令,剪秋反而不好再說什麼。
「那奴婢就告辭了。」
剪秋一走,麗嬪與曹琴默紛紛替華妃出謀劃策。
而前朝那邊,胤禛剛收到了來自邊關的八百里加急,養心殿內的氣氛一時間變得格外緊張。
胤禛沉聲道:「青海羅布藏丹津叛亂,西北局勢不穩,張廷玉,你以為朝中何人可以前去平定?」
羅布藏丹津是青海和碩蒙古貴族首領,顧實汗之孫,繼承爵位還是康熙爺在世的時候。後來因朝廷任命了右翼貝勒一起統領青海蒙古各部,他深感不快,便挑起了叛亂。這些年一直為禍青藏和甘肅各地。
胤禛不願意派年羹堯前去平叛,張廷玉心知肚明,他考量著,朝中除卻年羹堯,一時間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可以替代的人,他只好硬著頭皮道:「皇上,臣以為,論用兵,論親疏,眼下唯有一人可以勝任。」
「年羹堯。」說這話的時候,胤禛面無表情。
「皇上聖明。皇上登基不滿一年,八王九王之事尚未消除,年羹堯是華妃娘娘的長兄,掌管西陲軍務多年,所以,臣以為,年羹堯是最合適的人選。」
張廷玉說的是實情,這些胤禛也知道。
「年羹堯的確為朕的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不過,朕也不能任人唯親。」
張廷玉再道:「左都督岳鍾琪系岳飛二十一世孫,熟悉西北邊事,人稱『常勝將軍』,且一貫周敏勤慎,不妨……」
他還沒說完,胤禛便點頭道:「好,那朕就命年羹堯接任撫遠大將軍,岳鍾琪為奮武將軍參贊軍務,前往青海平叛。」
「臣遵旨。」
幾位大臣紛紛退了出去,偌大的宮殿只剩下胤禛一個人。他就這麼垂著頭,靜靜坐著,直到蘇培盛推門而入。
「皇上,華妃娘娘……」
「華妃醒了?」胤禛不等蘇培盛說完便道:「朕記得吉林將軍進貢了一壺東珠,你親自去給華妃送去,說朕嘉獎她協理六宮,辦事周到。」
「這……」蘇培盛猶豫片刻,還是道:「華妃娘娘在殿外跪著呢,快半個時辰了。」
胤禛先是一驚,隨後怒道:「你怎麼不早通報。」
蘇培盛有苦難言,先前一直在商議軍政大事,他剛想通報卻又被打斷,要他早通報,您也要給奴才個機會呀。
胤禛還記得昨兒華妃臉色蒼白,高燒不退,連藥都喂不下去。他早晨從翊坤宮出來的時候,華妃也還沒醒,傷寒自然不可能那麼快就痊癒。胤禛冷著一張臉,生怕年世蘭在外頭跪得昏過去,不由加快腳步。
年世蘭就跪在宮門口,胤禛一出養心殿就看到了。
她一身素白,襯得人愈發蒼白瘦削,眼眶紅紅的,似是哭過的余痕還未消散。
胤禛看她這副樣子,早已心生憐惜,幾步跨到她跟前,解□上的披風圍在年世蘭身後,握著她冰涼的雙手,將她扶起來。
「好好的跪在這兒做什麼?」
她曾想過千萬次與他相見的畫面,卻不想重生後的第一次相見卻是這樣的場景。
年世蘭的手早在寒風中凍僵了,此刻被他溫暖的大手包裹住,她不由得顫了一下,他也感覺到了,卻握得更緊。
「好了,有什麼事先進去再說。蘇培盛,去拿個暖爐來。」
年世蘭鼻頭一酸,忍不住哭了出來:「臣妾有錯,不配蒙受皇上厚愛。」
「怎麼了,誰惹你生氣了?」
年世蘭鼓起勇氣,來之前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臣妾害死了宮女福子。」
這件事皇后跟他提過,大家也心知肚明是華妃所為,讓皇后去查不過是對皇后的敬重,本就打算不了了之,卻沒想到她自己會提起這件事,還是以如此震驚他的方式。
「這件事朕知道了,就讓它過去吧。」
她知道皇上礙於哥哥,眼下如何都不會怪罪於她,可她決定說出來決不是仗著自己不會受罰。
年世蘭跪了下來,一臉倔強:「那日皇上來臣妾宮中,對福子另眼相看,臣妾深怕福子會再分掉一份皇上的心,才……一人做事一人當,皇上應當責罰臣妾,才更能顯出皇上公正無私,不偏不袒。」
他要讓年羹堯去替他打仗,卻還要在宮裡責罰年羹堯的妹妹,文武百官會如何看他?胤禛隱隱有些不悅。
「你既要朕罰你,就回翊坤宮去閉門思過。」
年世蘭淚眼婆娑,她拉著胤禛的手:「皇上,臣妾知道宮女是八旗出身,實在不該這麼做,臣妾是錯了,甘願領罰。但臣妾想告訴皇上,臣妾會這麼做,只是因為臣妾做不到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愛人,還要假裝大度。」
「皇上怎麼懲罰臣妾都沒有關係,臣妾只求皇上一件事,不要因為臣妾犯的錯而討厭臣妾。」
重活一世,她最後悔便是沒有早些勸哥哥收斂,卻從未後悔自己所做的那些事。
她狠毒,她不擇手段,只為一個人。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她不恨他,若真要恨,也是該恨那個愛慘了他的自己。
胤禛先前也對皇后說過同樣意思的話,當時只是為了息事寧人找的托詞,而今由她親口道來,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過了半晌,他才說出一句話:「蘇培盛,送華妃回宮。」
☆、獻計
皇宮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情很快通過各宮耳目傳到各位嬪妃耳中,一時間倒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熱議的話題。
「娘娘,奴婢有些看不明白,這華妃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這件事自然是第一時間傳到皇后耳中,剪秋剛聽說少不了驚訝一番,但看皇后,仍是自顧修剪著花葉,一派閒適。
「華妃認了,倒省了江福海的事。」
朱宜修眼前是一盆水仙,長而厚實的葉子都垂到了水盆外頭,她細心地撿了過長的葉子加以修葺。
「這水仙都養了好久了,我記得還是入秋的時候拿來的,一直都沒有開花。都說水仙好看,可要是不開花,又怎麼讓別人欣賞呢。」
「皇上明明是叫娘娘去查清此事,華妃倒好,直接越過娘娘,自己跑去找皇上,也太不把娘娘放在眼裡了。」
「華妃的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朱宜修伸出手去,剪秋遞過一壺水。
「這華妃也真是的,奴婢看,她不過就是仗著皇上正是用年大將軍的時候,不敢把她怎麼樣,這倒好了,皇上金口一開,罰也罰了,往後也沒人敢拿這個說事。」
朱宜修沿著盆沿緩緩澆著水,肅容道:「剪秋,你也學會多話了。」
剪秋忙道:「是奴婢失言。」
「這水仙不開花,看著倒更像是蒜,罷了,開不了花的,怎麼照顧都是一樣。」朱宜修看了看眼前的盆景,似乎言若有憾。
剪秋笑道:「奴婢這就把花拿出去丟了。」
朱宜修點點頭,似乎又記起了什麼。
「菀常在還是病著?」
剪秋道:「一直不見有什麼起色,太醫說短時間內恐怕好不了。奴婢聽說連碎玉軒的首領太監都跑去麗嬪那兒另謀出路了。」
朱宜修感歎:「這些奴才也太不識抬舉了,菀常在也是個可憐人,你找個時間代本宮去探望一下,順便告訴她安心養病,除夕晚上的合宮夜宴就不必出席了。」
甄嬛的住所叫碎玉軒,原先是芳貴人住的地方,本就位置冷僻,甄嬛一病數日,倒更加清冷了。
說起來,甄嬛本無意進宮,卻陰差陽錯被選了進來,還因著那張酷似純元皇后的臉,格外受人關注。後宮勾心鬥角,與前朝的關係錯綜複雜,甄嬛是不喜歡這樣的生活的,可仍然有那麼多妙齡少女懷抱著夢想前赴後繼,自然,也不會有人想到,她這個令人眼紅的人,實則並不是心甘情願進宮。
而生病這一讓旁人惋惜的事,卻讓她樂得自在。
沈眉莊與甄嬛自□好,即便率先蒙受皇恩,也隔三差五得空便來碎玉軒。
「今兒我可有一樁奇事要說與你聽。」
甄嬛好奇道:「什麼事呀?」
「聽說華妃娘娘因妒忌宮女與皇上說話,便害死了那宮女,就是你上回在御花園裡看見的不乾淨的東西。」沈眉莊說的時候還能回想起那天她們三個在御花園的場景。
甄嬛聽了卻是臉色煞白:「真想不到,華妃娘娘如此心狠手辣,從來聽說後宮爭風吃醋不斷,卻不想每天都是在搏命,幸好我是在病中,也礙不到她們。」慶幸自己的同時,她也沒忘了正受寵的沈眉莊,「眉姐姐,你可要格外小心,去到哪裡都要叫人跟著。」
沈眉莊握住甄嬛的手,好叫她安心:「你別擔心我,我自會小心照顧好自己。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聽人說過不少華妃娘娘的事,也曾以為華妃娘娘是個囂張跋扈,不擇手段的人,可她為了這事,竟在養心殿門口足足跪了半個時辰認錯,說要領罰。你也知道大殿門口有多空曠,這一到晚上,那邪風就比刀子還要鋒利,何況華妃她還病著。」
「真沒想到,華妃娘娘還是個敢作敢當的人。若換了別人,恐怕只會抵死不認。反正人都死了那麼久了,也是死無對證。」
「最難得的是,她這麼做,只為了讓皇上不要因為此事而討厭她,我倒有些同情華妃了。」沈眉莊說著便黯然起來,「盛寵如華妃,都怕皇上厭倦她,更何況是別的嬪妃了,這後宮裡,除了皇上的恩寵,也沒有別的什麼盼頭了。」
甄嬛寬慰道:「這話換作別人說也就罷了,眉姐姐可是入宮以來恩寵不斷的。」
沈眉莊有些茫然:「看著華妃,我突然覺得很害怕。說不准哪一天,我就失寵了。」
甄嬛笑說:「且不論姐姐心志家世,但憑皇上對姐姐的情意,姐姐也是斷斷不會失寵的。」
「但願如此。」
各宮說著各宮話,翊坤宮也不例外。
從那天晚上起,胤禛就沒踏足過翊坤宮,少說也有六七日了,儘管他同樣也沒踏進後宮。面上看來,是由於西北戰事吃緊,可實際上,各宮妃嬪心裡都有自己的想法。
麗嬪疑惑道:「娘娘您可嚇壞嬪妾了,竟然在養心殿門口跪了那麼久,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要年大將軍怎麼辦,要皇上怎麼辦?」
說起這件事,頌芝幾乎又要哭出來:「咱們娘娘待皇上如此真心,皇上卻狠心幾天不來看娘娘,皇上也太狠心了。娘娘本來身子就沒好全,這一跪,傷寒又給加重了。兩位娘娘,你們快給想想法子,叫皇上來看看咱們娘娘吧。」
麗嬪見狀忙改口:「皇上是嘴硬心軟,雖然面上沒說出來,心裡可心疼著娘娘呢。」
曹琴默也安慰著:「嬪妾聽說,這幾天西北戰事吃緊,皇上天天晚上待在養心殿,都沒進過後宮。」
麗嬪聽了恍然大悟:「難怪呢,我說皇上怎麼可能不來看娘娘。您就安心把身子養好,等戰事結束,皇上肯定天天往翊坤宮跑。」
「娘娘若是擔心因此事與皇上生了嫌隙,不如扶持個新人?」
麗嬪點頭附和:「不如就那個菀常在吧,聽說有幾分姿色,雖然不及娘娘貌美,但還能讓皇上看上幾眼。」
「菀常在不行。」曹琴默反對,「且不說菀常在與沈貴人交好,皇上本就有幾分在意菀常在,如今她在病中,正是讓她淡出皇上記憶的好時機,怎可再扶持她。」
「那你說扶持誰好?新晉的也就那麼幾個,安答應、淳常在,還是康常在?」
曹琴默見華妃並無反對之意,想了想,繼續道:「現在聖眷正濃的是沈貴人,皇上歷來重視滿漢一家,不如就扶持富察貴人。且富察貴人歷來張狂,即使得寵,也很容易樹敵。眼下富察貴人不得寵,若得娘娘扶持,必定感恩於心。」
年世蘭躺在榻上,聽她們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終於哼了一聲:「虧你還想得出這種餿主意,本宮最討厭那些狐狸精在皇上跟前晃來晃去,你還要本宮教她們怎麼爬上皇上的龍床嗎?」
曹琴默嚇得立即貴了下去:「娘娘,嬪妾還有一個想法,只是短時間內未必能夠實現,不過應該會是個長久之計。」
年世蘭斜眼看她,不置可否。
倒是麗嬪在旁說著:「還不快說。」
「沈貴人如今得寵,若她懷上龍胎,所有人都會覺得此事理所應當。可眼下,沈貴人並未有孕,我們可以從旁協助,讓她以為自己懷了龍胎,屆時,再找人揭發此事,皇上必定怒其假孕爭寵。」
曹琴默看看華妃,仍是跪在地上不敢起來。
麗嬪道:「娘娘,嬪妾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慢是慢了點,卻可以斬草除根,只要沈貴人進了冷宮,是死是活還不是娘娘說了算。至於太醫,我們可以安排個太醫進太醫院,最好是沈貴人的同鄉,也好博取她的信任,事發之後那自然是有多遠走多遠了。」
年世蘭二世為人,當然知道這些後來確實發生的事情。她還是討厭那些跟她搶皇上的女人,可她卻不想再通過這種方式來爭取她的感情。
沈眉莊懷龍胎也是遲早的事,可孩子生不生的下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不做這些,後宮裡自然會有別人做。就比如早些時候碎玉軒的芳貴人就小產了,想起這事,她就來氣,那賤人一口咬定孩子是自己害沒的。她倒是想害,只是還沒來得及下手。這一世,她也斷不會白白被別人扣了屎盆子,擔了所有害人的罪名。
提起碎玉軒,她就想到了甄嬛。如果她沒出手,沈眉莊會不會一直盛寵?她就十分好奇,若甄嬛和沈眉莊同時受寵,她們二人又會如何呢?
她看了眼地上的曹琴默:「起來吧。」
曹琴默趕緊謝恩,又戰戰兢兢地坐下。
「娘娘,那嬪妾方才說的主意。」
「你們都給我管好自己,別給我添亂就是。」年世蘭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對了,皇上還沒有去看過甄嬛?」
說到底,皇上最在意的還是甄嬛,解決了她,其他人她年世蘭都還不放在眼裡。
麗嬪道:「沒有呢,菀常一直病著,我看她也是沒福的人,沒準就永遠好不起來了。」
「聽說,甄嬛的首領太監都跑你那兒去了?」
麗嬪笑道:「康祿海哭著求著要來,我看不就是一個奴才嘛,人也挺機靈的,就收下了。」
「就怕機靈過了頭。」年世蘭抽動嘴角,「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背叛過主子的奴才,難保不會有第二次。」
☆、梅園
冬季日短,一來二去,轉眼就是年底。
皇后時常頭風發作,身子不甚好,胤禛早先便讓華妃協理六宮,眼下華妃也病了,這佈置合宮夜宴的任務就交給近來一直學習管理後宮事宜的沈貴人。
沈貴人一向溫婉賢淑,大方得體,太后也十分喜歡,皇后卻不怎麼高興。
原本她極力促成選秀,是想分散皇帝對華妃的專寵,如今新晉的妃嬪一個個獲寵,羽翼漸豐,還能像剛進宮時那樣對她唯命是從?而且,那些妃嬪看上去也不像省油的燈。這玫瑰雖好看,到底還是帶了刺的,要種,就得種那些嬌弱的花草,一不留神就會枯萎,只有悉心照料才能養好。
沈眉莊新手上任,經過了起初的手忙腳亂後倒也佈置得井井有條,臨到除夕那日已經像模像樣了。
甄嬛那裡,皇后早已派人前去通知不必參加夜宴,晚上的家宴沈眉莊是見不到她了。她兩一直要好,趁著白天的閒暇,她便又去了碎玉軒。
此時甄嬛仍在病中,雖是以藥裝病,但除卻溫太醫與流珠浣碧,此事再無旁人知曉。沈眉莊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今日難得沈眉莊閒暇,兩人便在碎玉軒做著針線閒聊。
沈眉莊怕甄嬛為不能參加晚宴遺憾,便從旁安慰:「還是你最悠閒,不用出席晚宴,也就不必去應付那些心煩的事。」
甄嬛笑說:「姐姐才貌出眾,自然需要多擔待些,我就樂得清閒,在這碎玉軒和大夥一起守守歲。」
沈眉莊嗔她一眼:「就你會貧嘴,我倒覺著妹妹怎麼瞧都是個美人坯子。我呀,不過是去晚宴上當當花瓶罷了。」
甄嬛放下手中的活計,從裡間抱來一隻青瓷花瓶,裡頭一株紅梅兀自綻放。
「那姐姐可得抱了這花瓶去,擺在夜宴上也好成雙成對。只可惜了我這裡沒有姐姐最愛的菊花,就勉強以這紅梅代替吧。」
沈眉莊一眼斜過去,眼波流轉:「就你嘴刁。」
這個時節的花本就不多,那紅梅開得煞是好看,她禁不住細看了起來。
「這紅梅開得真是好,若是放在夜宴上必定討喜。」
「這是先前剪秋姑姑來通知我不必參加晚宴時一道帶來的,說是新年給碎玉軒也添點喜氣。」甄嬛叫來小允子,「小允子,你可知道這宮裡哪裡有紅梅?」
小允子想了想便道:「倚梅園的梅花就是紅梅,開得也好,離咱們這兒挺近的。」
「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這雪中的梅花必定十分好看。」
沈眉莊點頭稱是:「我這便派人去倚梅園撿些好看的梅花。」
不去合宮夜宴的,並不止甄嬛一人。
午後傳來捷報,說年羹堯平定了羅布藏丹津之亂,盡獲其人畜部眾,原是大喜,對待華妃如何都不該太過嚴苛。但先前胤禛金口玉言要華妃閉門思過,這才幾日,華妃若不承認宮女之死也罷,如此一來,他若不做做樣子,豈非叫八旗子弟心寒?
就在胤禛煩惱之際,華妃派來周寧海請示自己仍在病中,可否不出席夜宴,一時間解決了他的兩難。
胤禛寬慰之餘,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心中憐意頓生。他囑咐下去諸多賞賜,少不了許多珍稀藥材,心下亦決定晚宴結束定要去趟翊坤宮。
「娘娘,您待皇上真好,知道他為難,就主動說不去夜宴,您不讓周寧海告訴皇上,皇上還不明白您的心意,以為您真的只是病了。」頌芝替年世蘭抱不平。
年世蘭刻意避開此事,只問:「聽說午後西北來了捷報,哥哥那邊有說何時回京嗎?」
「還沒有。」頌芝搖搖頭,「年大將軍既然已經打了勝仗,想必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京,大將軍一回京準會第一時間進宮面聖,娘娘不必擔心,皇上準會叫了娘娘一同去見大將軍的。」
她倒不是擔心皇上不讓她見哥哥,她怕的就是哥哥與皇上見面,一想起前世他們三人一同吃飯,哥哥還叫蘇培盛布菜,她就膽戰心驚,生怕哥哥一個不小心做出來的事便成了皇上日後斬草除根的借口。
他說他是她的丈夫,他跟哥哥說他們是親人,但他首先卻是皇帝。
夜色很快落下帷幕,合宮夜宴已經開始,絲竹管弦之聲透過層層宮牆往外傳遞。
年世蘭望著那個方向,漆黑的夜幕中,唯有那一處燈火輝煌,看著似乎近在咫尺,其實卻隔了許許多多的宮牆,熱鬧原來離她如此遙遠。
頌芝拿了披風替年世蘭披上:「娘娘,不如咱們去參加晚宴吧,奴婢去叫周寧海備轎。」
「不必了。」她搖搖頭。
「除了娘娘,也只是端妃和菀常在沒有去夜宴。」
頌芝嘟囔了一句,年世蘭聽來卻格外清晰。
過了最初的那段時光,再聽這些名字自然沒有那麼大的波瀾。
她想了想,忽然道:「周寧海,備轎,咱們去碎玉軒。」
周寧海心中驚訝,也不好表現出來,他倒有另一樁事要報告。
「娘娘,端妃宮裡去請旨,說端妃舊疾發作,要請太醫去瞧瞧。」
從前她恨透了端妃,以為是她那碗安胎藥斷送了自己的孩子,如今一切明瞭,她也自然不再恨端妃,一個年老色衰病怏怏的嬪妃,她還在意什麼?
「那就請太醫去給她瞧瞧。」
「奴才明白。」周寧海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其實是一百個不明白。
「對了,端妃宮裡的用度,叫內務府也不必剋扣了。本宮也算是仁至義盡,至於她的病能不能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碎玉軒路遠,雪天路又難行,轎子走了許久還是未到。
年世蘭未免有些不耐煩:「怎麼還沒到?」
頌芝催促著:「都走快點,要是娘娘在外頭凍著了,你們誰都擔待不起。」
年世蘭想了想便問:「去碎玉軒有沒有近路可走?」
「娘娘問你們話呢。」
轎夫過了片刻才道:「從倚梅園過去,倒是可以縮短些腳程。」
頌芝在那邊喊著:「那還不快走,動作都麻利點。」
前世她在宮中那麼久,都不曾踏足過倚梅園,唯一能跟倚梅園扯上點關係的,還是那個依附自己余氏,她早先便是倚梅園的宮女。
「停下吧,我想進去瞧瞧。」
頌芝扶著年世蘭下轎,周寧海又在前頭提著燈籠,身後還跟了一大群人,原本在雪夜清冷萬分的倚梅園因著他們忽而變得熱鬧起來。
倚梅園往來的人不多,雪自然積的厚些,好在來的人多,前頭也有人開道,行走也順暢許多。眾人的腳步聲融入雪中,成了一份別樣的寧靜。
「哎呀」一聲打破了園中寂靜。
周寧海立刻喊道:「什麼人。」
原來是園中宮女雪夜撿梅枝,不小心看到這許多人驚訝之下剪到了自己的手指,這才痛呼出聲。
她一看這陣仗,就嚇壞了,直伏在地上道:「奴婢知錯了,奴婢不是故意的。」
年世蘭聽著聲音很耳熟。
「抬起頭來我看看。」
余鶯兒顫抖著抬起頭,正是後來的「妙音娘子」。
年世蘭想起曾經,那時候也真傻,用她來打壓沈眉莊,還聽了曹琴默的話叫她給甄嬛下毒。
「周寧海,把她調去浣衣局,別讓她再出現在倚梅園。」她不害人,但讓這些狐狸精不出現在皇上面前總可以吧。
「奴才知道該怎麼做。」
只是少了一個余鶯兒,還有趙鶯兒,錢鶯兒會出現,惹她心煩,什麼時候皇宮裡沒有宮女只有太監就好了。
「周寧海,把倚梅園年輕的宮女都調得遠遠的,換些年紀大的來。」
年世蘭覺得心煩得很,眼見一群人圍在身邊就更是煩躁,索性揮退眾人:「都不許跟著,本宮要獨自走走。」
頌芝生怕年世蘭獨自不安全,便用眼色示意轎夫每隔幾株梅花樹便放一盞燈籠以便華妃認路。
白雪紅梅,暈染在昏黃的燈火下,隱隱綽綽,恍惚叫人誤以為是入了蓬萊仙境。
年世蘭獨自走著,突然聽到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本以為是頌芝跟了來,剛想呵斥,卻發覺那人是甄嬛。
甄嬛正雙手合十,對著一株梅樹彷彿在禱告什麼。
很快,她便聽到了甄嬛的聲音。
「自到宮中,人人都求皇恩盛寵,我一願父母妹妹安康順遂,二願在宮中平安一世,了此殘生。宮中爭鬥不斷,要保全自身實屬不易……」
年世蘭剛聽了兩句就冷哼出聲:「賤人就是矯情。」
甄嬛聽到聲音,一轉身便看到了華妃。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你若是真這麼想,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送你出宮;若不是,就不必在此惺惺作態,惹人憐愛。」
甄嬛心中一震,她確實不想入宮,卻不知華妃所言真實與否,面上還是恭敬道:「華妃娘娘說笑了,嬪妾既入了紫荊城,豈是說想走就走得了的,非但於理不合,便是真走了也會將家人陷入不忠不義之地。」
「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廢話,我就問你一句,你想不想走?」
悠于 2015-10-29 23:53
☆、偶遇
華妃問得那樣直接,甄嬛猝不及防,她唯有穩住心神,暗暗告誡自己凡事須得謹慎。
「娘娘好意,嬪妾心領了,待嬪妾回去考慮一番再給娘娘答覆。」
既入宮中,她與甄氏一族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再不能只顧著自己的喜樂,還要顧及家中年邁的父母,和甄府上下所有人。
能重獲自由,離開紫荊城雖好,卻也萬不能累及家人。她知年家勢大,但這江山總歸是皇帝的,除非有萬全之策,否則,她決不輕舉妄動。
早就想到是這個結果,年世蘭也沒想甄嬛真能憑她幾句話就願意離開,她冷哼一聲:「就知道你不願離開皇宮,我也沒指望這個,不過,有些話我是說在前頭了,這宮裡只許有侍奉皇上的女人,不許有分皇上寵愛的女人,更不許有和本宮爭寵愛的女人。」
甄嬛聽了,不由爭辯:「華妃娘娘此言未免太過囂張,這後宮是皇上的後宮,皇上喜歡誰,愛寵誰,只怕,只有皇上本人才能決定。」
年世蘭一雙丹鳳眼斜過去:「本宮看你是狐媚勁兒又犯了。本宮如何想,便如何說出來,總好過那些賤人,一個個心裡都那麼想著,還要一味裝清高,只會背地裡害人。」
「何況,本宮愛皇上,皇上也愛本宮,這亦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說到此處,年世蘭不由握緊了雙手。
甄嬛不欲多說,只道:「那嬪妾便祝願娘娘和皇上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這極好的話,在年世蘭聽來如針刺一般。
她為何要重活一世?
為何要早早知道結局?
再次見到他的剎那,她就知道,此生便又是萬劫不復了。
她只是心有不甘,她不甘心,她想賭一把,賭上一切,以前世他最後的不忍作籌碼,來賭這一世的幸福,她願意去相信,他對她,是有情的。
「嬪妾先行告辭,不打擾娘娘賞梅的雅興。」甄嬛覺得多說無益,心裡也怨華妃打擾她賞梅祈福的雅興,便匆匆離去。
殊不知年世蘭也因她的幾句話而氣憤不已。
「她甄嬛算個什麼東西,以為本宮不知道她在變著法兒詛咒本宮和皇上不能長久。現在還沒得寵就如此囂張,以後得了恩寵那還了得。」這會兒沒了人,年世蘭越想越不是滋味,無奈下人已被遣散,只得尋了眼前的梅花來出氣。
年世蘭紅著眼睛,伸手搗落枝頭的梅花,不知不覺竟也洋洋灑灑弄了半身。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聽到熟悉的聲音,年世蘭驟然轉過身去,帶動週身的花瓣飛舞起來,白雪紛飛,與紅梅翻飛而舞,梅雪相觸間,她看到一張熟悉萬分的臉,一朵笑容在她臉上慢慢綻放。
「皇上?」她叫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
「是朕。」簡單而有力的兩個字勝過萬語千言。
一時間,年世蘭笑得風情萬種。
「皇上,大冷天的您怎麼不在宴席上,倒跑來倚梅園,仔細別凍著了。」
胤禛走過去握她的手,不由皺起了眉頭:「怎麼手指這樣冰涼。」
年世蘭心頭一暖。「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打緊的。」
「胡說。」胤禛解下自己的披風裹在她身上,才說道,「宴會無聊,朕想起倚梅園的梅花開得甚好,也正好出來醒醒酒,沒想到在這兒看到你。」
年世蘭笑道:「那是臣妾與皇上的緣分。梅花凌霜而開,確實難得,不過皇上也要顧念龍體才是。」
胤禛突然道:「許久不見,世蘭,你瘦了。」
年世蘭頓時紅了眼眶,卻倔強得不肯在他面前落淚:「有皇上這句話,世蘭此生也算無憾了。」
胤禛許久未見她,此時聽年世蘭這般說,也生出些歉疚來。他寵溺地拍拍她的身子:「好好的,說這些傷感的話做什麼,來,陪朕走走,散散步。」
今天本是心血來潮,年世蘭也未曾想到會在此遇見胤禛,更不用說兩人在倚梅園中一同踏雪賞梅了。
園中燈火昏黃,二人的影子投身在雪地上,被拉得冗長,又莫名交疊在一起,分外和諧。雪落無聲,梅落紛紛,也不忍遮掩二人的倒影。寒風拂過,卻帶來淡淡的梅香。
「皇上,皇上——」皇后來了,身後跟著剪秋、蘇培盛,還有一群侍衛。皇后一眼瞧見皇帝身邊的年世蘭,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皇上,可讓臣妾找著您了。」
胤禛看了一眼,略有不悅:「怎麼找到這裡來了?不是說不許人跟著嘛。」
蘇培盛道:「皇上就是賜死,奴才也不放心皇上身邊沒人跟著,所以就悄悄地跟著皇后來了。」
皇后便接著道:「臣妾是不放心皇上,這天寒地凍的,傷了龍體可怎麼是好。」
皇后眼睛掃過年世蘭身上的披風,立即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風遞過去:「這麼冷的天,皇上怎麼可以把披風脫了呢,一切要以龍體為重。華妃妹妹也太不懂事了。」
見皇后說到自己,華妃也福了福:「給皇后請安。」
「華妃妹妹若是想見皇上,來參加合宮夜宴便是。」言下之意就是責備華妃故意不去參加合宮夜宴,還讓皇帝在雪夜來倚梅園。
年世蘭心裡一向藏不住話:「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責怪臣妾故意引皇上來此?」
「這話可是妹妹一人說的。」
年世蘭一眼瞪過去:「是與不是皇后心裡最清楚,我跟皇上不過在此偶遇,娘娘若是氣不過直說便是。」
皇后說得大度:「本宮又怎會清楚妹妹與皇上是否偶遇,若妹妹與皇上真這般有緣,大家同是侍奉皇上的人,本宮也只會祝福妹妹,斷然也沒有生氣的道理。」
胤禛本不想參與她們之間的口舌之爭,但兩人說得他頭疼,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他忙道:「都少說兩句吧,朕聽得頭都疼了。」
兩人只得稱是。皇上這話,顯然是偏著自己的,年世蘭暗自高興。
「皇上,臣妾那兒叫人熬了天麻補腦湯,喝了正好治頭痛,還能益氣養肝,皇上喝了最好不過。」
胤禛大笑:「好,就去你那兒。」
皇后心有氣,卻如何也不能發作。待到人都走遠,剪秋才出言安慰:「娘娘,您沒必要跟華妃置氣,您也知道,皇上寵華妃,是有理由的。」
夜間雪大,路間的腳印也淡得看不清了。
「有些事情,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日久生情,也未可知。」
「娘娘您說過的,寵貫六宮必定也是積怨於六宮,討厭她的人多了,日子自然就不會好過。」
「豈止呀,明裡不敢做什麼,暗地裡少不了給她使些絆子,可就是暗地裡做的,誰也不知道是誰做的,我這做中宮的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不河蟹的分割線————————————
小劇場
一時間,年世蘭笑得風情萬種。
胤禛瞧見她扭動腰肢笑得模樣,頓時覺得渾身發熱,正好脫了衣服披在她身上:「怎麼手指這樣冰涼。」心裡卻想著,手冷好啊,正好趁機多摸一會兒。
年世蘭心頭一暖。「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打緊的。」
胤禛道:「許久不見,世蘭,你瘦了。」還是肉多的時候摸起來有手感啊。
(托腮)我在想,要不要寫點肉肉神馬的,貌似有點不太安全。
☆、香料
冬去春來,時間一晃又過去了。
年前的戰事雖然大獲全勝,羅卜藏丹津卻仍不甘心對大清俯首稱臣,安分了些時日後,又重整旗鼓。這一回,他採取了不同的策略,沒有發動大規模的攻擊,而是不斷派出小股勢力騷擾西北邊塞。
游擊看似兵力不強,打壓起來卻令人頭疼。此類小兵小將自然用不著年大將軍親自出馬,可少不了在西北坐鎮,以防大軍來犯。
這樣一來,年羹堯原本開春要回京的事便暫且擱置了。
這件事最不開心的就是年世蘭。
每每想起從前戰功赫赫位極人臣的哥哥,最後竟落得個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結局,她就覺得心寒。
驕橫跋扈、結黨營私、貪戀財富、意圖謀反……哥哥的罪狀被列了整整九十二條。要哥哥自裁的是他,讓哥哥成為叱吒風雲的年大將軍的人也是他。
她有時真的很想問,既然如此放心不下哥哥的忠心,當初又何必委以重任?
不是沒有讀過史書,她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可她一直覺得那不過是同說書一樣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到底是叫感情蒙蔽了眼睛,她眼裡的他便是無一不好,便以為一次寬容,兩次寬容便可一世寬容。
說到底,終究是她前世太自以為是。
年世蘭想了許久,從前她一門心思只有胤禛,斷然不會過問這些事情,如今上天既然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她必然要竭盡全力挽救自己的哥哥。
年世蘭生怕時間一久,胤禛就會抓到哥哥更多的錯處,可她又無法告訴哥哥將來會發生的種種,便想修書一封勸哥哥謹言慎行,以便保全自身。
此信方一送出,轉眼便到了暗衛手裡。
和明朝的錦衣衛相似,雍正也有自己的特務組織,只不過,此組織極為隱秘,直接受命於皇帝。
暗衛來報的時候,養心殿這邊正在商議對策。
胤禛手指敲在奏折上,眼睛卻看著跪在下面的甄遠道與瓜爾佳厄敏。
「年羹堯為朕平定青海,戰功赫赫,你們二人要彈劾他?」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正是。」
胤禛突然厲聲道:「且不說年羹堯的妹妹是朕的華妃,年羹堯為朕登基立下汗馬功勞,你們此番豈非要朕背上心狠手辣、誅殺功臣的惡名。」
他二人也只是都察院的小小官員,年氏一門顯赫本不該得罪,可朝政之事,詭譎萬分,二人商議之後才下此決心,此刻萬不會就此退縮。
「正因為華妃娘娘是年羹堯的妹妹,他卻不顧念這份姻親事事以皇上為先,此為不義;年羹堯仗著軍功顯赫,囂張跋扈,貪污受賄,此為不忠。如此不忠不義之人,皇上加以處罰,便是大義滅親。」
胤禛沉默半響,神色柔和了下來:「單憑你二人的言辭不足以取信眾人,眼下,年羹堯始終是功大於過。」
胤禛用這一句話對二人彈劾之事下了註腳,卻也表露了態度。
甄遠道與瓜爾佳厄敏對望一眼,難掩欣喜。
「臣等必當聯絡官員,搜羅充足的罪證,以便揭發年羹堯的種種劣跡。」
兩人離開後,暗衛立即把信呈了上來。
薄薄的信封內裝了厚厚的一沓紙,大抵是兄妹許久不見嘮些家常,胤禛把信挪到一旁,養心殿內一片寂靜。
到了晚上,敬事房的人照例端了牌子進來。想起白天的事,胤禛便去了翊坤宮。
但凡翻牌子,便會有專門的太監前去通知,年世蘭一早打扮好了等在門口。
「皇上萬福金安。」
胤禛笑著把她扶起來:「外頭風涼,不是說了叫你不要在門口等朕嗎?」
年世蘭微微垂首笑著,攜了胤禛的手往屋裡走。
觸手冰涼,想必是在這風中站久了。
「朕聽皇后說,春日易多病,要提早預防,已經命太醫院的人往各宮分發蒜湯,你也要喝上一碗。」
胤禛隨口一說,年世蘭卻心頭一暖。
「皇上來之前,臣妾已經喝下了。」
她微微垂下頭,發間的香味便在空氣中飄散開來,繚繞鼻前。
胤禛笑道:「嗯,這香味不錯,適合你,可比朕送你的歡宜香好聞多了。」
年世蘭一僵,握著胤禛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她望著胤禛,眼中酸澀難擋,只得低下頭來掩飾。
胤禛那話說得很隨意,他怎麼也不可能想到,眼前的年世蘭已經重活一回,且知道了歡宜香的秘密。
看年世蘭低著頭,他自然而然想到她是羞赧。
胤禛呵呵笑道:「怎麼沒見你點歡宜香,朕記得你很是喜歡,若是用完了,只管吩咐內務府的人就是。」
年世蘭心中一凜,默不作聲。
之前娘娘病著,又因著宮女福子的事,皇上好久沒來瞧娘娘,但現在聽皇上連小小的香料上都如此關心,多半是心裡記掛著娘娘,頌芝暗暗高興,皇上對娘娘好,娘娘自然高興,娘娘高興了,他們做奴才的自然也會跟著沾光。
說來娘娘好久沒叫人點歡宜香了,頌芝知道定是娘娘寶貝著皇上賞的東西,不捨得將它們用完,若是皇上知道了娘娘的心意,豈不要感動壞了。
頌芝道:「咱們娘娘是寶貝著皇上賞的東西,捨不得將皇上的心意一下子用完。」
胤禛看了年世蘭好一會兒,才拍著她的手道:「喜歡只管用完便是,朕回頭著人再給你送來,定不會叫人短了你宮裡的用度。」
「臣妾多謝皇上。」她笑得眼眶都顫抖起來。
這些本來就該發生的,不是嗎?
旁人不知曉,可她年世蘭不是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嗎?
不過是再經歷一遍從前的事罷了。
年世蘭揚起笑容:「頌芝,去拿歡宜香來。」
頌芝笑著跑去拿香,很快就拿了過來。
小小一罐歡宜香拿在年世蘭手中卻有千斤重,她緩緩打開香爐蓋子,裡頭還殘留著從前點過的餘味,那味道,她刻骨銘心。
她掏了一矢,又掏了一矢,香氣馥郁,嗅得她透不過氣來。
果然是皇上在,歡宜香的香味最濃了。
年世蘭笑了起來,笑得眼淚掉落下來,滴落香爐中,混雜了酸澀的味道,那香爐底下是厚厚的灰燼,像是有什麼東西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疼著疼著,就習慣了,痛著痛著,就麻木了,撕心裂肺都算不得什麼,只是她若不勇敢,誰替她堅強?
一陣天旋地轉,耳邊一如既往的嘈雜。
誰在聲聲喊著娘娘,誰在吼著快傳太醫,聲音只是離她越來越遠。
是不是老天爺也覺得沒有再給她重生一次機會的必要了。
胤禛只聽見頌芝驚呼一聲「娘娘」,眼見在點歡宜香的華妃身子軟了下去,他疾步過去,恰好扶住了她的身子。
「還不傳太醫。」胤禛沉聲一吼。
☆、多難
胤禛這一喊,立時驚動了門外的人,太醫不多會就到了翊坤宮。
「微臣來遲,皇上恕罪。」
眼下哪裡顧得上問罪,胤禛急道:「還不快過來看華妃。」
頌芝在年世蘭手上搭了條帕子,太醫忙執起年世蘭的手把脈,凝神片刻,問道:「華妃娘娘晚上可吃了哪些食物?」
「聽說晚上皇上要來,娘娘親自下了小廚房,做的菜都還熱著,只等皇上來了才端上來,娘娘哪裡會吃過什麼。」頌芝話中似有委屈。
太醫兀自搖頭,神情疑惑。
胤禛瞧著,一顆心七上八下起來。「你只管說,華妃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妃娘娘的脈象似誤食了相剋的食物,才導致暈厥,但方纔頌芝姑娘道娘娘並未進食。」太醫嗅到屋內的歡宜香,眼前一亮,「且容微臣查看一下娘娘的香爐。」
胤禛點點頭,神情關切,不似有假。
香爐內的歡宜香已經燒得七七八八,現下只留下一堆灰燼,但也不難判斷其中的主要成分。
太醫仔細嗅了嗅,恍然大悟。「太醫院先前送來的蒜湯,娘娘可有服下?」
頌芝忙道:「送來的時候娘娘就服下了。」
太醫點頭,心中了然:「啟稟皇上,這蒜湯本是解毒殺蟲,溫脾暖胃,於人體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娘娘宮中所焚香料中卻有一味與其相剋,兩物相剋,才使得娘娘昏迷暈厥。」
胤禛下意識問道:「與其相剋的是哪一味?」
太醫愣了一下,斟酌道:「其實娘娘也無大礙,待微臣開一道方子,再好好調理一番,便可恢復,只是切忌在焚香之時再飲用此物。」
見太醫言辭閃爍,胤禛立時猜到了。
很多時候,他告訴自己,寵愛年世蘭是因為顧及年羹堯,所以待她遠甚過其他妃嬪,但有的時候,他總會忍不住想到她,去為她擔心。
胤禛一直很矛盾。
一如今天,他明明氣憤年羹堯的驕橫跋扈,卻又無法不心疼她暈倒。
也許是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習慣了她的存在。
因為華妃身子不好,胤禛也不方便在這裡留宿,待了一會兒便回了養心殿看折子。
不知是誰整理的桌案,將那薄薄的信封壓在折子下,胤禛一拿就看見了。
他看了一會兒,拿到眼前,打開,是娟秀的小楷。
「兄長見信如悟……蓋世有輕裘翩翩,高車軒軒,意氣揚揚,驕其妻妾,而睨視其友朋者,吾不識其何以樂也……萬不可自恃己功,顯露不敬之意……書短意長,以上請托,懇盼慨允。」
年世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照例是要去景仁宮給皇后請安的。
她從前總愛遲到,就是不願意給皇后好臉色瞧,還冷嘲熱諷的,如今既然知道皇后並不是皇上最在意的人,她也不必像從前那麼上心。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賜座。」
「謝皇后娘娘。」
眾人都在各自的座位坐下。
皇后照例開始詢問宮中的瑣事。
「菀常在的身體好些了嗎?本宮看你今日氣色不錯。」
甄嬛道:「多謝娘娘關心,嬪妾已經好多了,太醫說再吃幾副藥便可以大好了。」
皇后笑道:「那就好,身子好了,才能好好侍奉皇上。」
「宮中的例銀都發放了嗎?」
如今這事是由沈眉莊和敬嬪接管,沈眉莊先道:「臣妾已經瞧過內務府的賬簿,只等著敬嬪娘娘核對無誤後發給各宮。」
皇后笑著點頭:「賬目清楚點是好事,不過也別耽誤了各宮例銀的發放。」
敬嬪道:「臣妾方才接手銀錢賬目,生怕錯漏,因而看得慢了些,臣妾一定好好研習,絕不再拖延。」
宮中例銀髮放都是按照老祖宗定下的數目發放的,她當年可從來都是按時發放,絕無錯漏的。
「好好研習,你要研習多久啊,若是給你時間好好研習要耽誤多少事,天資不足難當大任,拖拖拉拉的,反而讓奴才們笑話為尊上者愚笨無能。」年世蘭忍不住冷哼起來。
皇后直接道:「華妃,你這性子也該好好改改,昨兒皇上才跟本宮說起想晉一晉你的分位,妹妹總該給後宮眾姐妹做個表率。」
此話一出,不僅是在坐的眾人,連年世蘭自己也嚇了一跳。
如果沒記錯,前世,她被封貴妃的時候,甄嬛已經懷孕,而哥哥也已經班師回朝,她雖記不清具體的時間,卻也知道足足提前的好久。
皇后見年世蘭不作聲,以為她是聽進去了。便又對富察貴人道:「富察貴人,你害喜厲害嗎?」
富察貴人一聽便樂了:「臣妾早起時便想吐,早午晚膳後更易噁心不安,實在是辛苦。」
年世蘭見不得她那做作的模樣:「既然辛苦就少吃一些,若要讓御膳房早中午的給你流水似的送東西吃,自然是要吃了吐,吐了吃,噁心個沒完。」
皇后這回倒出來幫腔了:「懷胎十月哪有不辛苦的,你如今身子金貴,哪怕天天鮑參翅肚,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難得宮中有添丁之喜,這所有人的眼睛和心思都放在你肚子上了。」
皇后這麼一說,富察貴人愈發得意起來:「謝皇后娘娘關懷,臣妾銘記於心。不怪華妃娘娘嫌嬪妾吃得多,這有身孕的辛苦,娘娘是不能體會的。」
年世蘭冷哼:「別說本宮也懷過龍胎,即便沒有,見也見多了。懷個孩子像得了元寶似的到處顯擺,到底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家子。」
富察貴人還想再說,皇后卻在此時出聲制止。
「好了,都少說一句吧。富察貴人,你這一胎若是個阿哥便好了,皇上膝下皇嗣不多,你若能一舉得男,他日為嬪為妃都指日可待。為了阿哥,也為了你自己的身體,你一定要珍重身子。」
富察貴人高興得直喊:「是。」
年世蘭看不慣她這副樣子,也懶得跟她再費口舌。「皇后娘娘,臣妾宮中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皇后索性道:「大家都跪安吧。」
年世蘭一出門便見富察貴人趕著出來,故意跑到她跟前,卻挽著齊妃的手道:「這是內務府新制的脂粉,皇上特意吩咐的,讓他們精心製作供我使用。」
富察貴人身旁的宮女忙接著道:「是啊,皇上說,我家小主有孕在身,所用香料應當格外小心,避用麝香,多用凝神靜氣的香料,所以這些香粉事先都經太醫看過,絕不會傷了小主的胎氣。」說罷,從袖管裡取出一盒香粉第給富察貴人,直接就在景仁宮門口補起妝來。
齊妃也羨慕道:「富察妹妹真是有福氣,皇上對你這麼上心。」
年世蘭「哼」了一聲,想到自己,脫口道:「香粉裡有沒有麝香太醫說了不算,皇上說了才算,那要真有麝香,太醫也要敢告訴你才好。頌芝,咱們走。」
富察貴人一聽,追出幾步,就要破口大罵:「華妃娘娘的意思是皇上還要謀害自己的龍嗣不成?怕就怕有人嫉恨我懷著龍胎,暗下黑手。」
齊妃見了,忙拉住富察貴人:「富察妹妹別氣壞了身子,反而對龍胎不利。」
富察貴人聽了覺得在理,可華妃勢大,她初進宮時就聽了不少華妃害人的傳聞,前陣子還有個和皇上多說了兩句話的宮女被害了,心中隱隱有些害怕。
她拉起齊妃的手:「齊妃姐姐,我這心裡慌得很,不如姐姐陪我去和皇后說一聲,有了皇后的庇佑,我總覺得心裡安生些。」
二人又朝裡走去,卻見皇后身邊的剪秋往回走,行色匆匆。
富察貴人笑道:「剪秋姑姑,怎麼走的這麼急?」
悠于 2015-10-29 23:54
☆、爭風
剪秋驚了一下,見是齊妃和富察貴人,立即從容不迫地向二人福了福身子:「齊妃娘娘和富察貴人找皇后娘娘?方才眾位娘娘離開後,皇后娘娘已經歇下了,待奴婢先去通傳一聲。」
「有勞剪秋姑姑。」兩人欣然應允。
剪秋引二人在廳堂坐下,又命人上茶,這才走去內殿。
皇后卻是在習字,見剪秋進來,她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停頓,她寫的是個「忍」字,寥寥幾筆,卻寫得極其緩慢。
「娘娘,華妃說富察貴人的香粉裡有麝香。」剪秋說得極慢。
宜修的手頓了頓,正好寫完上半個字。
「她真這麼說?」
「奴婢親耳聽到,華妃還說,有沒有麝香太醫說了不算,皇上說了才算。」
宜修也只是笑:「是要皇上說了才算。」她一口氣寫完剩下的半個「心」字,一筆練成,乍看去,兩點全位於心口處,顯得擁擠了些。
「同樣的字寫多了,就愈發寫不像了。」宜修拿起最上方的宣紙,揉成一團,「剪秋,咱們出去吧。」
一進廳堂,宜修就看到齊妃和富察貴人正在閒聊。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宜修搖手示意不必多禮。
「富察貴人你身子金貴,還是少走動的好。齊妃,你好歹是三阿哥的生母,自己生養過孩子自然知道這其中的辛苦,就別帶著富察貴人到處走,要是傷了龍嗣,你可擔待不起。」後半句是對著齊妃說的。
齊妃聽她言語間有責怪之意,忙急道:「是華妃太囂張,臣妾也是……」
「好了,華妃有時候說話是欠考慮,可你和華妃同在妃位,她年輕不懂事,你也要跟著一起起哄嗎?」
齊妃委屈道:「臣妾知錯了。」
富察貴人見狀忙道:「齊妃娘娘也是為了龍嗣。嬪妾雖然懷著龍嗣,可就如娘娘所說,這後宮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臣妾的肚子,方才與華妃發生爭執,嬪妾確實有錯,但華妃言語間隱有想出掉嬪妾腹中孩子之意,嬪妾實在惶恐。」
「華妃她不敢。」宜修語調一變,頗為嚴厲。
這些話她既然說了,也不怕多說幾句。
「嬪妾也願意相信華妃娘娘不敢這麼做,可嬪妾聽聞華妃娘娘曾給端妃娘娘灌下一碗紅花,導致端妃娘娘終身不孕,端妃娘娘身在妃位華妃娘娘尚且不畏懼,何況是臣妾這小小的貴人,臣妾只怕到時是沒了孩子也去處喊冤。」
空氣中的溫度驟然降了下來,宜修目光銳利,直盯富察貴人。
富察貴人原先一直與宜修直視,也慢慢低下頭,抓著帕子緊張起來。
宜修看了一會兒才道:「你只要記住,你懷著的是龍嗣,如果有誰敢對龍嗣不利,別說皇上和太后不會放過她,本宮也決不輕饒了她。」
皇后都如此發話,齊妃和富察貴人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宜修見氣氛凝重,也舒緩了語氣:「好了,你就安心養胎,本宮叫剪秋送你回去。你宮裡還住著安答應吧,剪秋,你去傳本宮的話,叫安答應幫著照顧富察貴人,齊妃你也有空多去陪陪富察貴人,這多些人照顧,你養胎也好安心。」
富察貴人聞言大喜:「多謝娘娘,那就有勞剪秋姑姑了。」
富察貴人和安陵容同住延禧宮,沒有封妃的嬪妃都沒有單獨的寢宮,通常都是幾個嬪妃共同居住,再由同住的幾人中位份最高的擔任一宮之主。
兩人住的很近,關係只是很普通,有時候甚至連普通也算不上,安陵容出身低微,富察貴人一直看不起她,平時少不了冷嘲熱諷,而這些,安陵容習以為常,走了的夏常在是如此,留著的富察貴人還是如此。
對於安陵容而言,和誰住都是一樣的。
妃嬪們的冷嘲熱諷,皇帝的不注意,她的一生,也許注定就是碌碌無為,老死宮中的結局。
平日裡除了還能和沈眉莊和甄嬛聊幾句,剩下的時間只是無盡的枯等。
既然皇后要她幫忙照看富察貴人,她至少得去富察貴人屋裡問候一聲,至於富察貴人需不需要自己的照看,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給富察姐姐請安,給齊妃姐姐請安。」
看到安陵容到來,富察貴人掩飾不住眼裡的厭惡,在這延禧宮裡本來就是她說了算,也不需要做樣子,不必擔心會落人口舌。
「安答應這聲姐姐我可擔不起,要是把我肚子裡的孩子嚇到了可怎麼是好。」說話間,富察貴人仍不忘隨時掏出皇上賞她的香粉補妝,生怕旁人不知道那是皇上賞她的。
不過,那聲齊妃姐姐可把齊妃叫樂了。
「安答應可真會說話,本宮的三阿哥也和你差不多的年紀。」
安陵容垂著頭,額發遮住了她的眼睛:「姐姐這粉好香。」
富察貴人揚起頭:「那是,皇上賞的能不香嗎,這香粉啊,也只有有福之人才能用,身份低賤的人這輩子連想都不用想。」
安陵容道:「陵容自知身份微賤,這輩子恐怕都沒有用那麼好的香粉的命,不知富察姐姐可否借妹妹一看,如此,妹妹此生也無憾了。」
富察貴人嗤之以鼻,把手裡的香粉合上蓋子直接丟過去:「那我就大發慈悲賞你看一看,省得你一身晦氣連累我肚子裡的孩子。窮鄉僻壤來的,到底沒見過世面。」最後一句,富察貴人已經轉過身去對齊妃說了。
齊妃羨慕道:「妹妹也別怪安答應,她是沒你這麼好的福氣,能用上這麼好的東西,我看了也是羨慕的很呢。」
安陵容看後小心翼翼交還富察貴人:「多謝姐姐,陵容以前聽母親說懷著孩子多走動會更容易順產,姐姐也要多出去走動走動,那陵容先告辭了,就不打擾兩位姐姐聊天。」
「快走吧。」
倒是齊妃又想起自己懷三阿哥的時候:「這安答應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我當年懷三阿哥的時候腳腫的鞋都穿不上,還是要人扶著出去走,最後生三阿哥一點兒也不費力。」
「那齊妃姐姐就陪我去御花園走走吧,剛才吃了東西就當是消食。」
兩人只待了隨身丫鬟和幾個太監,不多會兒就到了御花園,走著走著,迎面見到浩浩蕩蕩一行人,正是華妃。
富察貴人暗道了一聲晦氣。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聽說御花園的芍葯花開得極好,年世蘭最喜歡這些嫣紅和大紅色的花,就帶著人出來賞花,卻讓她看見富察貴人和齊妃,平白壞了她賞花的興致。
「富察貴人真是好興致,大著肚子還來賞花,這要是不小心摔著碰著了,花沒賞成把孩子賞沒了,還不知道要怨誰呢。」
富察貴人又想發作,齊妃倒在一旁扯扯她的袖子,提醒她此時得罪了華妃,一直讓她保持著請安的姿勢對孩子才是最不好的。
頌芝拿帕子摀住嘴:「富察貴人這身上真是香,最能招蜂引蝶,也不知道是來賞花,還是叫大家來賞貴人呢。」
富察貴人瞪一眼頌芝,索性拿出袖中的香粉往頸子和臉上抹去:「這沒皇上親自賞賜的香粉抹的人,當然只能在一邊眼紅了。」
年世蘭只在一旁諷笑,她朝頌芝使了個眼色,頌芝走過去,一不小心就撞掉了富察貴人手上的香粉。
「哎喲,貴人這是大著肚子連力氣都使不上了,連盒小小的香粉盒子都拿不住。」
「明明是你故意撞的。」富察貴人顧不上華妃沒發話就站了起來。
「本宮叫你起來了嗎?」年世蘭道,「仗著懷了龍嗣就可以這般沒規矩嗎?齊妃與本宮同為妃位,齊妃都沒起來,哪裡輪得到你這小小貴人在這裡放肆。本宮姑且念你懷著龍嗣,就罰你回去閉門思過,真是煞風景,頌芝,咱們走。」
頌芝拾起掉在地上的香粉盒子:「富察貴人,好生收好了,可別再拿不住了。」
☆、胎氣
「富察妹妹,別走得那麼急,當心動了胎氣。」
「小主,你慢點走。」
貼身的侍婢一不小心就撞上了前頭停下來的富察貴人。
富察貴人一連在侍婢手臂掐了好幾下:「走路都不知道長眼睛看著,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就知道幫著外人一起陷害我肚子裡的龍胎。」
「小主,奴婢冤枉,奴婢不是有心的。」侍婢嚇得臉色發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富察貴人顯然是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抬起她那花盆底的鞋子就朝侍婢身上踢去。
還是齊妃幫忙拉著:「富察妹妹何必如此動怒,仔細氣壞了身子,跟一個奴才置氣多不值得。」
富察貴人一甩手:「你瞧華妃那輕狂的樣子,我看了就來氣。自己懷不上孩子,憑白就想著如何害我肚子裡的龍胎。」
「華妃就那個樣兒。」齊妃四下瞧著華妃已經走遠,繼續道:「她的嘴可毒了,本宮從進王府到現在就沒少被她嘲諷,妹妹要是真生氣,不就正中了華妃下懷。」
「回宮,真是晦氣死了。」
「呸呸,妹妹現在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說這話,瞧妹妹急得妝都有些花了。」
「哪裡?」方纔還在氣頭上的富察貴人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從袖中掏出一面鏡子照起來。
侍婢一看,忙替她打開香粉盒子。
看到香粉,富察貴人終於露出笑臉,到底是皇上賞給她的東西,除她之外,可再無人享用,這才舒心地又補起妝來,頸子、臉頰、額頭……一處不落。
此時,胤禛正在景仁宮與皇后共用晚膳。
剪秋在一邊布菜,兩人邊吃邊聊。
「皇上這幾日忙於政務,這道人參雞湯最能大補元氣、生津安神,皇上多喝點。」說著,宜修遞上剪秋盛好的湯。
胤禛嘗了一口:「嗯,不錯,皇后的手藝真是愈發精進了。其實,你已經貴為皇后,這些小事就不必親力親為,就交給下人去做吧。」
宜修笑了:「臣妾雖然是皇后,但也是皇上的妻子。」
胤禛聽罷不置可否,轉而道:「皇后,朕想晉一晉華妃的位份,上回也和你提過。」
宜修擱下手中的筷子,道:「好啊,華妃妹妹進宮這麼久,也是該晉一晉位份了,只是華妃已經是妃位,妃位之上就只有貴妃和皇貴妃,皇上是打算晉華妃什麼位份?」
「如今西北戰事有變,年羹堯在外替朕征戰。」胤禛頓了頓,「朕想,就晉為貴妃吧。」
「那就貴妃吧,這樣,宮裡除了華妃是貴妃,妃位的就只剩下齊妃和端妃,嬪位的就只有敬嬪,皇上素來注重滿漢一家,是不是也該晉幾位咱們滿人的妃嬪?」
胤禛點點頭:「還是皇后想的周到,皇后看宮裡有哪幾位嬪妃是滿軍旗的,又適合晉陞的?」
宜修想了一會兒才道:「這齊妃,端妃還有敬嬪都是漢軍旗的,富察貴人倒是滿軍旗的,還懷著龍嗣,只是沒有直接從貴人封妃的先例,臣妾想,是否等富察貴人平安產下龍嗣之後再封嬪位。」
胤禛沉默半響,才道:「那此事就先緩一緩吧。」
宜修笑道:「其實什麼位份不要緊,關鍵是皇上的心意,皇上心中記掛華妃妹妹,妹妹在什麼位份都是高興的,一定不會計較這些小事。」
兩人說話間,卻見江福海進來了。
「怎麼了?」
「啟稟皇上、娘娘,延禧宮差人來報,富察貴人動了胎氣,胎相不穩,請皇上過去瞧瞧。」
宜修忙道:「好好的,怎麼會動了胎氣。」
「奴才不知,聽說是跟華妃娘娘起了爭執,給氣的。」
宜修歎氣:「這華妃也真是的,富察貴人懷著身孕,也不知道讓著點,臣妾和皇上一起過去看看吧。」
胤禛站起身來:「只是動了胎氣,朕去看看就成了。」
宜修也不堅持。
「臣妾恭送皇上。」
直到人走遠了,剪秋才扶起她。「娘娘,為何不稱方才告訴皇上華妃知道歡宜香裡有麝香的事?」
宜修盯著胤禛遠去的方向,那裡早已看不見人影。
「皇上重情,若是讓他知道此事,必然不會再叫華妃用歡宜香了。何況華妃知道歡宜香裡有麝香,皇上再叫她用,你說她心裡會怎麼想?」
剪秋道:「華妃心高氣傲,必定恨極了皇上。若她去皇上跟前大吵大鬧一番,反而會令皇上心生厭惡。」
「與其告訴皇上,還不如將此事告訴太后。」
剪秋問道:「娘娘可要去給太后請安?」
宜修隨即笑道:「好啊,本宮也是許久沒給太后請安了。」
年世蘭那頭,自打御花園回去就開始在屋裡丟東西,辟里啪啦碎了一地,一屋子宮女太監全躲在了門外,就連頌芝,也是站在門口不敢規勸。
「辟啪——」又是一聲,上好的青花瓷花瓶就這麼變成的碎瓷片,連帶剛走到門口的江太醫都嚇了一跳。
娘娘不開心,頌芝也沒好氣:「娘娘正在氣頭上呢。」
「微臣是來給娘娘把平安脈的。」
頌芝正不知如何去通報年世蘭,卻聽年世蘭的聲音從屋裡傳來:「是江太醫嗎?進來吧。」
年世蘭這才在榻上坐下,頌芝趕緊招呼人收拾狼藉的地面,江太醫則提著盒子進到屋裡。
江太醫是兩兄弟中的江誠,也就是大哥,他一直為華妃請脈,但還是有些戰戰兢兢。
「娘娘鳳體無恙,一切安好。」
一成不變的話,卻不是年世蘭想要的答案。要說前世不會懷孕是因為長期受麝香影響,那麼如今她已經小心翼翼避免再用歡宜香,總該能懷上孩子了吧。
她忙不迭問道:「既然安好,那何時才有胎氣?」
她一問這話,太醫就支支吾吾,默不作聲的樣子和前世一般無二。
年世蘭極其不甘心。「富察貴人都已經有孕了,本宮當初小產也是四年前的事情,就算有些傷身,調理了這麼久,也該沒早已復原了。」她就差沒脫口而出,她都已經不再每日用歡宜香了。
「娘娘身體康健,要等佳音也是指日可待,期間娘娘還要好好保養身子才好。」
這些套話,她都可以倒背如流。
拿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她又洩氣地擲於桌上。
「太醫院一切還順利嗎?」
江誠鬆了口氣:「托娘娘洪福,一切無恙。」
「本宮沒有虧待過你,你對本宮也不要有半點欺瞞。」年世蘭意有所指,「你雖然拿的是皇上的俸祿,但本宮若想處置你也是輕而易舉的事。你若知道什麼,有半點欺瞞,便是看不起我年世蘭,要和我過不去。」
「微臣對娘娘忠心耿耿,不敢忘恩,微臣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江誠慌忙跪下。
華妃娘娘難道知道了歡宜香的事?
十有□是這樣,若不知道,她也說不出那樣的話來。可皇上再三叮囑太醫院的人不得透露此事,他若說了,自然人頭不保。但華妃也不是好惹的主,他若不說,也沒辦法保全自己。
江誠猶豫再三,終於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華妃娘娘……」
兩個不同的聲音異口同聲響起,一個來自江誠,另一個卻來自門口。
蘇培盛不知何時已經進入屋內。
「華妃娘娘,皇上請您去趟延禧宮。」
作者有話要說:腫麼一下子趕腳看的人少了好多o(╯□╰)o你們都離我而去了麼,嗷!!嗷!!
☆、收穫
「延禧宮?」年世蘭挑眉,「皇上可有說是什麼事兒?」
蘇培盛搖頭:「皇上沒告訴奴才,娘娘只管去便是。」
心底隱約覺察到了什麼,年世蘭不敢確定,而蘇培盛的臉上愣是怎麼也瞧不出端倪,她看了一眼還立在一旁的太醫江誠:「蘇公公先行一步,本宮即刻便過去。」
「娘娘可別讓皇上等久了。」蘇培盛知曉華妃的脾氣,留下這一句,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年世蘭瞥一眼江誠:「說吧。」
橫豎都是死,江誠一咬牙,道:「娘娘想必已經知道歡宜香中含有大量的麝香了。」
頌芝一聽怒道:「胡說!這歡宜香是皇上專門叫內務府配給娘娘一人使用,麝香對身子不好,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在裡頭。」
年世蘭卻點點頭。
頌芝驚得說不出話,可她更害怕娘娘生氣,忙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奴婢知錯了。」
「行了,行了,起來吧。」年世蘭沒好氣,這也實在不能怪頌芝,若不是她重生一回,她也是到死前才知道。
方纔江誠替年世蘭請脈,從脈象上看,近期並沒有使用大量麝香的症狀,顯然,華妃知道這件事情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見到年世蘭臉上並沒有顯露出驚訝,江誠驚訝之餘仍不忘小心斟酌字句:「娘娘前期使用的麝香對娘娘的身體造成了一定影響,好在娘娘發現及時,並沒有完全損傷身體。」
年世蘭突然站起來,雙手緊緊抓著衣角,呼吸有些急促:「這麼說,本宮還能有孕?」
「那是自然,待微臣給娘娘開幾副藥方調理身子,便可大好。娘娘平日裡可多服些紅糖生薑水暖子宮,但葵水期間不宜服用。」
「頌芝。」
頌芝知道,娘娘是要看賞,她拿了一盒子銀子遞給江太醫。「娘娘賞你的,伺候好了娘娘,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江誠也不推拒,收入懷裡拜謝了華妃。
匆匆出了翊坤宮,江誠才敢抹一把額上的汗珠。明明臨近夏季,外頭的風吹在身上卻是涼颼颼的。
翊坤宮在西六宮,延禧宮則屬東六宮,東西之間本就隔了不少距離,頌芝命人備了輦轎,一行人往延禧宮行去。
途經御花園,遠遠的聽見傳來一陣簫聲,細聽之下,似乎還有笛聲在一旁合奏。
「這宮裡還有吹《笑傲江湖》的人。」
年世蘭說的《笑傲江湖》原本是古琴曲,由《廣陵散》改編而來,較之原曲,不僅少了那份怨恨與憤慨,反而更多了些瀟灑與豪情。
頌芝道:「能吹這曲子的,八成是王爺或者阿哥,不過奴婢聽說果郡王吹得一把好笛,那笛子還是先帝爺賜給舒太妃的長相守,可不是尋常笛子能媲美的。」
「果郡王吹得好是不錯,本宮可不記得三阿哥在音律上有什麼過人之處。」年世蘭嘲諷間,猛然想起了什麼,嘴角裂開一絲笑紋:「尋著聲音過去,咱們也好瞧瞧是什麼人想跟果郡王笑傲江湖。」
頌芝在一旁催促:「動作都快點。」
聲音是由御花園傳來的,循聲而去,不一會兒簫笛合奏之聲就越發清晰。
御花園樹木蔥蘢,亭台水榭間又環繞錯落著假山,因而吹奏之人並沒有注意到他們。
一曲終了,有人拍著手讚道:「王爺和小主合奏得太秒了,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天籟之音。」
小主?那不就是私通嗎。
年世蘭冷笑著鼓掌:「果郡王真是好興致,與宮中妃嬪在御花園中簫笛合奏,不知道皇上聽了此事會作何感想。」
說話間,攆轎已經繞過假山,正好與那些人對上。
他們顯然沒有料到有人此刻會有人出現,已經慌了神。還是果郡王先拱手行禮:「華妃娘娘。」
「華妃娘娘萬福金安。」甄嬛與流珠隨即反應過來。
年世蘭剛見到甄嬛時大吃一驚。她會起疑心是想起前世溫儀公主生辰時沈眉莊與果郡王同為甄嬛的「驚鴻舞」伴奏,但眼下看來,似乎是她想錯了方向。
甄嬛既不愛皇上,偏還要霸著皇上的寵愛,那她就更該死。
年世蘭坐在攆轎上,俯瞰甄嬛:「周寧海,還不將人拿下。」
周寧海帶著幾個太監便走上去,果郡王二話不說擋在甄嬛身前:「娘娘這是做什麼,本王不過與菀常在合奏一曲,娘娘若要誤會,那就是對皇兄的不敬。」
年世蘭斜眼看去:「菀常在不懂規矩,本宮協理六宮,帶回去訓斥一下,難不成果郡王還要干涉?」
「本王自然不會干涉後宮之事,只是若是因一些誤會而害菀常在受罰,本王心裡也過意不去。」
「果郡王倒是心善。」年世蘭冷哼,「本宮勸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保全自己,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見了,本宮也不好徇私啊。」
頌芝在一旁道:「娘娘,奴婢聽人說,古時候楚國的鄂君子坐在一條遊船上,聽見一位掌管船楫的越國女子在擁槳歌唱。歌聲委婉動聽,鄂君子很受感動,但就是聽不懂她在唱些什麼。不過,皇宮裡人才輩出,懂的人一定很多,王爺你說是吧。」
果郡王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甄嬛卻突然道:「嬪妾自知不討娘娘喜歡,今日之事也不再辯解,嬪妾只想問娘娘一句話,當日娘娘在倚梅園說的話可還算數?」
年世蘭挑眉:「怎麼,如今知道自身難保,便想到要本宮幫忙,怎麼不見你當日有此決心。」
「嬪妾當日告訴娘娘的便是需要考慮,也許是時間太過久遠,娘娘不願意再兌現當日的話。」
甄嬛是該死,可她要的,是甄嬛從皇上的心裡永遠消失。
如今甄嬛還未受恩寵,不正是大好的機會?
權衡之下,年世蘭才道:「本宮暫且信你一回,若你敢耍半點花招,本宮決不輕饒。」
甄嬛只是低下頭,眉眼都被額前的髮絲遮住了:「那嬪妾先謝過娘娘。」
「咱們走。」皇帝要召見,她也不敢停留太久。
「華妃娘娘可是要去延禧宮?」
頌芝回頭道:「咱們娘娘要去哪裡,也是你這小小常在配過問的?」
甄嬛兀自道:「娘娘可還記得從前住嬪妾宮裡的芳貴人,宮裡人都說,芳貴人小產是娘娘害的,就連芳貴人自己都這麼以為。可是,不久前,竟然讓嬪妾在碎玉軒的海棠樹下發現了一件東西。」
聽到芳貴人她就一肚子火氣,那個瘋女人自從小產後便天天喊著自己害了她的孩子,她若敢做,就不會不敢承認。
碎玉軒海棠樹下發現的東西,莫非和芳貴人小產有關?
悠于 2015-10-29 23:54
☆、黑鍋
年世蘭坐在輦轎上,離地少說也有一人高,心卻禁不住越沉越低。
手裡握著的東西,隔了帕子,還是叫她覺得發燙。
於香料,她本是絲毫不懂的,可前世就是載在這麝香上頭,如今重生一回,她才想到要好好認一認這東西,總不至於次次都在同一樣東西上栽跟頭。
從頌芝手裡接過來後,年世蘭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那是麝香裡頭,藥性較烈的當門子。
把這樣的東西埋在屋前的樹下,日日熏著,即便沒有傷了根本,也會胎氣不穩,不出幾月,便會小產。
芳貴人那賤人咬定這件事跟她脫不了干係,怨不得自己最後把她弄進了冷宮。
那些賤人不就見不得皇上寵她待她好嘛,恨不得把她從這個位置上拖下去,也讓她們自己上去過過癮。這些個冷嘲熱諷,唇槍舌劍她見識得多了,歸根到底還不就是爭風吃醋。從前她便這麼想。
她從來不會去深究這些問題,她的字典裡,是沒有能與她分寵愛的人。
從前在府裡,皇上就不待見敬嬪和端妃,皇后就更不用說了,人老珠黃,憑什麼跟自己爭。
如今想來,她的不深究,無意間竟替那些幕後黑手背了不少黑鍋。
她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囂張慣了,連重活一世都改不了多少,若說不是她做的,還真沒幾個人會相信,何況,她心裡其實也樂得那些個有孕的女人都生不下來。
年世蘭到了延禧宮門口,正巧與匆忙趕來的太后打了個照面。
連太后也來了,莫非是龍胎出了什麼問題?
她匆匆下了輦轎:「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歎了口氣,也不正眼看她,只是點點頭,由竹息攙著直往裡頭去。
年世蘭更肯定了心裡的想法,同時,還冒出了個奇怪的念頭——她是來被問罪的。
她還沒進屋,富察貴人的聲音就清晰可聞。
頌芝聽了,嘀咕道:「娘娘,這富察貴人的聲音好生洪亮呢。」
「皇上,疼,嬪妾的肚子好疼,嬪妾的孩子是不是要沒了,皇上。」
「胡說,朕在這兒,朕的皇子怎麼會有事。」
「就算今天皇子沒事,說不定明天就有事了。」富察貴人嚶嚶哭了起來,「皇上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
「你們說,香粉裡為什麼會有麝香?」
回答的顯然是位太醫:「這些香粉都是皇上親自下令內務府的人配置,太醫院也是經過仔細檢查,微臣以性命擔保,送來富察貴人這兒的香粉是絕對沒有問題的,至於這中間有誰在裡頭放了什麼進去,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你說?」這次大概是問延禧宮裡的人。
「香粉平時只有小主和幾個侍候小主梳妝的宮女能拿,可是奴婢們對小主忠心耿耿,決不會害了小主,更沒有那個膽子去害小主腹中的孩子啊。」
「平時都有誰出入延禧宮?」
還是先前回話那個宮女:「除了宮裡的宮女太監,也有幾位小主來看過娘娘。」
這時,年世蘭聽到齊妃慌張的聲音。
「皇上,臣妾平日裡雖然和富察妹妹走動得多,但決不會去害富察妹妹啊。」
「朕何時說過是你做的?」
「唉,皇上,這……」齊妃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突然「哎呀」一聲,「臣妾想起來了,今天早些時候,臣妾陪富察妹妹去御花園散步,正巧遇到華妃,她不但出言不遜,叫妹妹長跪不起,還授意頌芝打翻富察妹妹的香粉。」
「是華妃,一定是華妃,她早就看嬪妾肚子裡的孩子不順眼了,皇上。」富察貴人又開始啼哭,「華妃娘娘還威脅過臣妾,這事皇后娘娘也知道的,皇后娘娘,您要替臣妾作證啊。」
皇后也在?這可真是熱鬧極了。
「好在沒有小產,香粉裡的麝香也及時給發現了,富察貴人,你就安心養胎,此事皇上定會還妹妹一個公道的。」
「這件事朕來的時候聽說了,蘇培盛已經去叫過華妃了。」
「華妃一定是害怕了,不敢來了,皇上,嬪妾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華妃娘娘想怎麼害嬪妾,嬪妾無話可說,可這孩子不是嬪妾一個人的。」
「華妃怎麼還沒來?」胤禛也不由地問道。
「華妃已經來了。」
胤禛冷不防接話的是太后,忙起身請安。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怎麼來了?」
「好歹也是哀家的孫兒,哀家不放心,便過來看看。」
「兒子不孝,讓皇額娘操心了。」胤禛才抬起頭,就見到緊隨太后而來的年世蘭,他微微蹙眉,忽然間有什麼自他腦海中劃過,又露出一絲夾雜著歉疚的不安,這細微的表情一閃而過,卻沒有逃過年世蘭的眼睛。
那絲歉疚,是因為自己嗎?
「臣妾給太后請安,給皇上請安。」年世蘭獨獨沒對皇后請安,宜修心裡有氣,也顧及太后在不好發作。
胤禛原本有一堆問題想問,卻因乍然想起的這件事,一句也問不出口。
他曉得她的性格,這件事情漏洞百出,仔細理一理,就知道不是她做的,那他讓蘇培盛去把她叫來又是為了什麼?
他忽然有點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他想一探究竟,心底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牴觸著他揭曉那個謎底。
胤禛避開年世蘭直視過來的目光。
太后徑直去看富察貴人的情況,齊妃也是圍在床邊。
一瞬間,年世蘭就已經不是眾人的焦點了。
她打量著屋內,跪在地上的奴才和太醫,躺在床上受眾人關心的富察貴人,心底更篤定了先前的想法。
不過,別人怎麼想她都不在乎,她只朝那個人看去,雖然背對著自己,她卻看到他脊背一僵。
太后終於發話了:「哀家的孫兒怎麼樣了?」
太醫道:「娘娘是動了胎氣,胎相不穩,好在沒有見血,只是那香粉萬萬不能再用了。」
竹息接過太醫口中的香粉,遞到太后手中,她湊到鼻端嗅了嗅,心下已經瞭然。
「把這東西丟出去。」
富察貴人見太后似乎想要息事寧人,心有不甘,不一會兒眼中已蓄滿淚水:「太后,要為嬪妾做主呀,這麝香便是華妃指使頌芝放到嬪妾香粉裡的,嬪妾怕今日僥倖保住了龍胎,明日太后就沒了孫兒啊。」
「華妃,有這回事嗎?」
「沒有。」簡單的兩個字,年世蘭說得鏗鏘有力。
「她說謊。」富察貴人急了,急忙向齊妃求救。
「太后,富察貴人說的事,臣妾也看到了。」
「哦?」太后瞇起眼睛,向齊妃看去。
齊妃支吾了幾下,才又道:「臣妾看到頌芝打翻了富察貴人的香粉,之後又撿起來還給了富察貴人。」
年世蘭揚起頭:「臣妾若是做了,就沒有不敢認的。先前害死了宮女都敢承認,何況這還沒害成。」她站在屋子中央,燈火恍若一下子全聚集到了她身上,讓人不敢直視。
頌芝不忍心自家娘娘如此,忍不住出聲:「富察貴人是當咱們娘娘是太醫,整日背了麝香在身上呢,還是當娘娘是活神仙,能預知富察貴人什麼時候在御花園出現?」
富察貴人一時語塞,轉而求助胤禛:「皇上你看,華妃身邊的宮女都敢這樣對嬪妾大呼小叫。」
終於還是太后發了話:「好了,既然龍胎沒事,大家也都散了吧,別打擾富察貴人養胎。」
眾人齊聲道:「是。」也都紛紛散去。
富察貴人氣得只能在被子裡扯帕子。
待出了屋子,胤禛道:「兒子送皇額娘回去。」
「不必了,皇上自個兒保重身子也就是對哀家的孝順了。」太后歎了口氣,又道,「萬事要以大局為重啊。」
胤禛沉聲道:「兒子謹記皇額娘教誨。」
走出延禧宮,才聽太后道:「皇后陪哀家回去吧。」
宜修怔了一下,立時上前扶住太后的一側。
「好啊,兒臣正有事想稟報皇額娘。」
☆、逃避
太后緩緩撥動手中的佛珠:「這麼晚叫皇后陪哀家回來,哀家睡不著。」
宜修坐在一旁。「臣妾也睡不著,正好和皇額娘作伴。」
太后歎了口氣,到了晚上這種時候居然還可以聽見知了的聲音,視線已經從佛珠轉向宜修。
「哀家老了,總盼著能多抱些孫子。」
宜修道:「嬪妃們新進宮的時候,臣妾已經提醒過她們要好好服侍皇上,為皇家開枝散葉。」
太后動了動嘴角,臉色有些陰沉:「這宮裡懷孕的女人不少,可小產的女人也一樣多。前次欣常在因為失足意外小產,從前碎玉軒的芳貴人也是小產,這次富察貴人雖然還沒有小產,可也出了這樣的事。皇上膝下子嗣本來就不多,哀家想起從前先帝爺的後宮,如今這後宮裡的意外會不會太多了點。」
宜修忙垂首道:「都是臣妾的失職,沒有管理好後宮,無法保全龍嗣。」
宜修低著頭,太后望過去,正好是她的旗頭,那是專屬於皇后的,也只能是屬於她們烏拉那拉氏的。
「如果當年孝懿仁皇后還在,如今她就是聖母皇太后了。哀家當初讓你當皇后,是想保住烏拉那拉氏的後位,希望你能明白哀家的苦心。」
宜修心中一突,面上還是毫無波瀾:「臣妾謹遵皇額娘教誨。」
太后收回目光,繼續撥動佛珠。
「你方才說有事要稟報哀家,是什麼事?」
「是這樣的。」宜修臉上露出笑意,「華妃,好像知道了歡宜香的事。」
撥動佛珠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緊緊鎖著宜修的臉,一絲一毫的表情也不放過。
「是那日華妃來景仁宮請安,和富察貴人爭執了起來,無意間說到了此事,正巧被宮裡的下人聽到了。」
宜修把那日剪秋所講的對話又複述了一遍。
「皇帝知道此事了嗎?」
聽到這句話,宜修懸著的一顆心忽然落地。
「臣妾想,此事事關重大,不好貿然告訴皇上,這才先與皇額娘商量。」
太后點點頭:「此事就不必告訴皇上了,華妃年輕氣盛,若是知道此事必定要到皇帝面前鬧得不可開交,哪裡還瞞得住。你也知道,華妃的性子,是嘴上不饒人的,不過是一時的氣話。」
「是,是臣妾多心了。」皇后低著頭,讓人瞧著很溫順。
「哀家老了,有些事情也管不過來,你是皇后,要多勸勸皇帝,叫他多去後宮。」
「臣妾明白,那臣妾就不打擾皇額娘休息,先行告辭了。」
出了壽康宮,四下裡靜謐無聲,宜修抬眼望去,一輪圓月高懸空中,皎潔萬分,都說這月亮裡頭有個廣寒宮,又冷又寂寞,能陪伴的也只有一隻玉兔和砍樹的吳剛。她望過去,好像真的能看見月亮中的影子。
「今兒的月亮真是圓。」
「娘娘,明天就是十五了。」
就算是十五的圓月也絲毫不能改變廣寒宮的清冷。
「皇上呢?」
「皇上還在養心殿批折子。」
「都這麼晚了。」宜修想了想,「咱們去養心殿看看皇上吧。」
這邊胤禛在養心殿卻有些煩躁不安。
蘇培盛早已帶了人去內務府領了鉤子把外頭的蟬一個個粘了下去,卻沒有太大的效果。皇帝心裡不痛快,做奴才的自然也戰戰兢兢,敬事房的小太監端著綠頭牌在門外站了半天不敢進去,眼睛頻頻看向蘇培盛,得到的全是無奈的表情,已經被皇上趕出來了一次,他可不想這麼快就有第二次。
「皇后娘娘。」敬事房的小太監突然看到了救星。
「給皇后娘娘請安。」
宜修掃過蘇培盛和另一個太監,問:「怎麼了?」轉念當即想到了什麼,便道,「你跟本宮進去吧。」
小太監立即笑盈盈地緊隨皇后走了進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
胤禛剛要發作,抬頭見是皇后,語氣和緩了:「你怎麼來了?」
「臣妾聽說皇上這麼晚還在批折子,擔心皇上龍體。」
「皇后有心了,進來天熱,皇后也要注意身子,仔細中了暑氣。」說罷,胤禛伸出手去。
宜修大喜,忙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在胤禛身邊坐下。「多謝皇上關心。」
目光瞥見站在一旁的小太監,宜修道:「這兩天皇上都去後宮,皇額娘也很是擔心,皇上,你看今天要不要翻牌子,還是,直接去華妃那裡?」她一招手,小太監立即托著盤子跪倒胤禛跟前。
「你是在試探朕的心意嗎?」一句話語氣突然冷了下去。
「臣妾不敢揣測聖意,還是請皇上翻牌子吧。」
小太監也跟著道了一句:「請皇上翻牌子。」
胤禛看著那盤綠頭牌,手指在上面游移不定,他盯著其中一塊綠頭牌看了半晌,才把手移向另一塊:「就菀常在吧。」
「皇上恕罪,今日太醫院來報,菀常在舊疾復發,恐怕,不能侍寢。」小太監跪在下面,頭都躲在了那盤綠頭牌之後。
胤禛「嗯」了一聲:「舊疾復發?」
宜修也道:「菀常在前兒不是已經好了,怎麼又復發了?」
「是。」小太監點點頭,「是太醫院的溫太醫來報的,說菀常在邪風侵體,加上先前久病體弱,誘發時疾,還需繼續靜養。」
「邪風侵體?」
宜修解釋道:「許是現在天氣較熱,菀常在身子又弱,受了暑氣也是自然。」
說起天氣熱,胤禛倒似想到了什麼。
「如今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宮裡的皇子公主年幼,最是受不得熱,嬪妃們只怕也受不住,天氣太熱,不如去圓明園避避暑?」
宜修笑道:「圓明園那邊一直打點著,皇上可以隨時起駕。」
胤禛道:「朕也想去那兒住段日子,先前給先帝爺服喪,都兩年沒去了。」
「說去倒也容易,只是跟著去的妃嬪不多,皇上想哪幾個跟著去呀?」
「那些皇子公主的生母自然要跟著,方便起居照顧,再叫上沈貴人也就是了。」
宜修點點頭,又道:「端妃和菀常在都病著,在宮裡養病怕是不相宜,她們也跟著去吧。」
胤禛馬上道:「這個自然。」
皇上沒有提華妃,宜修便建議道:「那麼華妃,不如留下她照看紫禁城餘下的嬪妃吧?」
她不過這麼提一句,沒想到胤禛居然直接點頭,心中不由竊喜。
「皇上還沒翻牌子呢。」她見胤禛仍在猶豫,只道,「除了菀常在病著,新進宮的妃嬪只安答應和淳常在還沒侍寢。」
「淳常在年幼,那就安答應吧。」
避暑的事,不消兩天就準備妥當。雖然是去避暑,離紫禁城也近,畢竟是皇帝出行,除去長長的儀仗,帶上嬪妃,再加上太監宮女,各種生活所需,加起來,竟是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
消息傳到年世蘭那裡時,隊伍已經出發。
她望著圓明園的方向,看見的始終只有高高的宮牆。
「皇上他,不信本宮。」年世蘭委屈極了,說著淚水便如斷線的珠子般掉了下去。
麗嬪也被留在宮中,平日裡她與華妃走得近,如今自然也常來她宮中:「娘娘您別難過,皇上若是真不信娘娘,還不早把娘娘給處置了,依嬪妾看呀,皇上這是信任娘娘,才讓娘娘留在宮裡管理六宮事宜。」
年世蘭一眼瞪過去,即便帶了淚珠,那眼神還是照樣凌厲。
「別拿本宮當孩子來哄,皇上怎麼想,本宮都知道。」說著淚水又掉落下來。
頌芝見狀心疼道:「娘娘您別難過了,奴婢那日也在皇上若是不信,早該在延禧宮就斥責娘娘,可是皇上一句也沒問,那不正是相信娘娘的表現嗎?」
頌芝轉身又向麗嬪道:「麗嬪娘娘,您平時主意不少,快給咱們家娘娘出個主意吧,奴婢求您了。」
麗嬪見狀,也不知所措,平時出主意的多半是曹琴默,哪裡用她動腦子,可眼下卻只有她一個。
「娘娘不如去給皇上送個信,皇上見了,想到娘娘,不定就把娘娘接了過去。」
「皇上若要帶上本宮,還用得著本宮親自去說?」華妃「哼」了一聲,她還不至於笨到那種地步。
「皇上是沒說讓本宮同去圓明園,可皇上也沒說不讓本宮去。」
麗嬪隱隱猜到了華妃的意圖,只怕此舉會惹怒了皇上。但華妃的性子,最是倔強,她再清楚不過,就算想勸,恐怕也不是她能勸住的。
「娘娘這是要去圓明園?」
年世蘭揚起頭,笑落了眼中的淚花:「頌芝,備車,本宮要去圓明園。」
☆、刺客
圓明園本是暢春園裡的一座園林,康熙在世時把它賜給了胤禛,這「圓明園」三字也是康熙親自題上去的。當然,如今的圓明園,自然不會是當初的那一座小園子,幾經擴建,已經有了三千餘畝。無論是朝會大臣、接見外國使節、處理日常政務或者是避暑休憩,都是極好的地方。
恰逢溫儀公主生辰,宴會自然就在圓明園張羅著辦起來,事出匆忙,邀請的都是一些跟來的妃嬪。
胤禛與宜修坐在中間,兩側是一些嬪妃,隨著眾人的說笑聲,一群舞女自大門湧入,在絲竹管弦聲中跳起舞來。
眾人都是興致勃勃,邊看表演邊喝酒閒談。
沈眉莊就坐在甄嬛身邊,她掩嘴湊過去:「這裡既涼快又精緻,果然是個好地方,在這裡養上幾日,嬛兒你的身子應該就能大好。」
甄嬛笑道:「絲竹之聲從湖上傳來,在這聽得也最清楚,這家宴本是叫人享受的,反倒累得眉姐姐替我擔心了。」
「你呀,入宮後就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見好了,這倒又病了,我是真替你擔心,要不要,換個太醫瞧瞧?」
「都是我自個兒身子弱,怨不得太醫。」甄嬛感激地看一眼沈眉莊,「這樣也好,病著也就不用擔心要如何去和別人爭寵,還是這樣最自在了。」
沈眉莊歎氣:「也只有你會說這樣的話,這宮裡的女人,一旦沒了寵愛,活得就連奴才都不如。」
甄嬛衝她一笑:「眉姐姐一直得蒙聖眷,怎的如此感慨?我往後在宮裡還要仰仗姐姐呢。」
沈眉莊四下瞧了瞧,眾人都專注於表演。
「華妃那樣寵貫六宮,如今因為富察貴人的事,皇上就不待見了,更何況是別人了。」
甄嬛湊近了些,低聲道:「姐姐當真以為真是華妃所為?」
沈眉莊輕聲道:「我也是不信的,她們二人也不曾約好去御花園,如何就能這麼巧的準備了麝香等著,華妃左不過言語上對富察貴人有所威脅,行事囂張了些,正好讓人拿來說事。皇上心裡未必不清楚這點,其實我瞧著,皇上不待見華妃,未必因為這個。」
說話間,只蘇培盛匆匆從外間跑入,來到胤禛身邊,手中似乎還握著一本折子。
「皇上,西北傳來捷報,年大將軍平定西陲,各殘餘勢力也盡數消除。」
「好。」這事顯然讓胤禛心情舒暢。
宜修見狀忙問:「看來皇上又有喜事了。」
胤禛笑著對眾人道:「年羹堯平定西陲。」轉念又想到了什麼,「蘇培盛,去把華妃接過來。」
宜修端起酒杯,笑道:「那真是恭喜皇上了,臣妾敬皇上一杯。」
胤禛笑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在場其餘嬪妃也都拿起酒杯同飲。
此時正好一曲舞畢,一曲又起,一群紅衣少女踩著絲竹之聲緩步走來,在中央的空地上翩然起舞。她們的裙子在舞姿中飄動,彷彿一條紅色的河流,托起中間領舞的少女。
那女子由紗巾覆面,容顏在舞姿中若隱若現,翩若驚鴻。
四下裡有人感歎道:「那領舞的女子可真是漂亮,雖然用紗巾蒙著半個臉,可還是讓人看了移不開眼。」
「看她那身輕如燕的樣子,真叫人好生羨慕。」
「誰說不是呢,連我們看了都覺得要化了,何況是皇上呢。」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連女子都如此,更何況是男人了。目光掃過去,果然,胤禛眼中露出別樣的笑意。
一舞漸漸終了,蘇培盛上前道:「姑娘若是跳完了舞,就請到前頭來。」
那女子依言走上前。
胤禛從座位上離開,上前,把手遞出去。
「華妃娘娘到——」
這時門口的太監突然高聲喊道。
胤禛沒料到華妃來得如此迅速,怔了怔,朝門口望去。
年世蘭扶著頌芝的手,從大門入內,她斜眼過去看到了站在胤禛身前的舞女,還是福□子:「臣妾給皇上請安。」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那舞女伸出手去,袖中露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直向胤禛的胸口刺去。
此時眾人的注意力全在華妃身上,而那舞女,離胤禛只有幾步之遙。
年世蘭大驚失色,其餘嬪妃不是嚇得尖叫出聲,就是癱倒在座位上。
「竹息,竹息……」
「太后,您這是怎麼了?」
太后躺在床上,一手握佛珠,一手撫著胸口:「哀家剛才做了一個夢,夢見皇帝出事了。」
竹息笑著安慰:「太后您也說了,只是做了個夢,不過是夢魘罷了,當真不得,皇上這會兒正帶著嬪妃們在圓明園避暑呢,哪裡能出什麼事。」
太后回想起方纔的夢魘,還心有餘悸。
「竹息,哀家還是不太放心,你去外頭打聽打聽,是不是前朝出了什麼事?」
「既然太后不放心,那奴婢就去打聽打聽,也好讓太后安心。」
竹息退下後,沒多久便又匆匆進屋,神色間已染上了急色。
太后見狀,心中一慌,撐起身子,坐在床沿:「可是皇上出了什麼事?」
「太后您別急,只是圓明園那邊來人把宮裡的太醫都招過去了。」
「你說什麼!」太后握著佛珠的手都顫抖起來,「竹息,替哀家更衣,哀家要去圓明園。」
「十七爺正在宮裡,不如把十七爺叫來,請十七爺過去圓明園看看?」
太后搖頭否決:「皇帝畢竟是哀家的兒子,哀家得親自去看看。」
竹息見勸不動,心知,既要請走宮裡所有太醫,必是出了什麼大事,便急忙備下馬車,與太后匆忙上路。
「皇額娘,您這是要去哪?」才一出宮門就遇上了果郡王,太后心中不安更勝。
「老十七,你也要去圓明園?」
允禮楞了一下,解釋道:「兒臣在宮中碰上太醫,說是皇兄在圓明園遇上刺客,請太醫院的太醫都過去。」
太后眉頭緊鎖,心想,那個夢果然應驗了。
悠于 2015-10-29 23:56
☆、禍福
富麗堂皇的宮殿中眾多宮人忙綠地進進出出,屋內壓抑的氣氛能使人窒息,蘇培盛從裡頭出來,才意識到額頭全是汗水。
小夏子候在門外,遞了塊乾淨的帕子上去:「師父,裡頭怎麼樣了?」
蘇培盛一甩拂塵,催道:「還不快去瞧瞧宮裡的太醫都來了沒。」
小夏子不敢多問,應聲跑出去。大老遠就看見幾位太醫提著藥箱,行色匆匆,他一點也不敢怠慢,趕緊領著太醫朝裡走。
冷不防背後有人叫他:「小夏子公公。」
小夏子一轉頭,「哎喲」了一聲,竟然是果郡王。
「給果郡王請安,奴才正要給太醫們領路,先行告退,王爺您自便。」
「等等,本王和你一起去。」允禮又指了指身後的馬車,「太后也來了。」
說話間,竹息先下了馬車,又扶了太后。
「給太后請安。」
「免了,免了,皇帝怎麼樣了?」
師父連門都不讓他進,他是確實不知道情況,但見師父的神色似乎不大好,他也不好胡亂開口,只急急道:「奴才不知,正要帶太醫過去。」
不知?是不好才不知,還是壞到無法說出口?太后一個趔趄,險險被竹息扶住。「太后,您可要保重身子啊。」
允禮幾步過去,扶侍在另一側:「皇額娘,先讓竹息扶您下去休息,兒臣同小夏子一道過去看皇兄,再來向皇額娘稟明情況。」
太后喘過一口氣,已經穩了下來:「哀家既然都到了這兒,就一起過去吧。」
眾人見勸不住,也就不再多說,是好是壞,總要眼見為實才能安下心。
這一路過去全是來往不斷的人,一盆盆往外頭端的水,泛著或深或淺的紅色,腥紅、暗紅、殷紅、朱紅……不同的紅,一樣的觸目驚心。
及至到了門外,太后竟是顫巍巍扶著門沿不敢入內。
「太后駕到——」
「太后萬安。」
「太后吉祥。」
「都起來吧。」
皇后、華妃、端妃、沈貴人、菀常在……幾個妃嬪倒也都在,不過眼下可顧不上什麼禮節,太后匆忙就朝內室走去。
胤禛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太后瞧方才一路跟來的太醫都沒進屋,輕斥道:「太醫呢,還楞著幹什麼,趕緊替皇帝診脈。」
蘇培盛這才上前解釋:「圓明園中的太醫已經診過脈了,只是商量不出用什麼方子合適,才請來了宮中的太醫。」
「太醫怎麼說?」太后在床邊坐下,見胤禛臉色蒼白,眼前不斷晃過一路上端出去的水盆,那些紅色好像剎那便從他身體裡剝離出去。
「那刺客的距離太近,太醫說,皇上心脈受損,如果再不醒過來,恐怕……」從宜修的聲音中聽得出強忍的哽咽,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如果躺在床上的人不在了,她還爭什麼,她是誰都沒有意義了。
「胡說。」太后怒道,「皇帝是真命天子,自然有神明庇佑。」
「是。」宜修捂著嘴,斜眼過去,似乎這樣就能抑制住眼中不斷外溢的熱流。
忽然間,宜修瞥見站在一旁的年世蘭,眼中燃起了火光。
是她,都是她,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現,皇上至少不會被轉移注意力。
如果不是她衝上去擋那把匕首,皇上起碼還能全身而退。
「都是你。」宜修猛然揪住年世蘭的領子,雙目赤紅,「如果不是你,皇上就不會受傷,你看看,皇上躺在那裡,都是被你害的。」
太后告訴她,皇上寵華妃是因為年羹堯,她信了。
皇帝告訴她,常去翊坤宮是因為年羹堯,她也信了。
可是,為什麼她親眼見到的事實卻不是如此。
她再驚恐,隔得再遠也看得到,華妃擋在皇帝身前的那一刻,他突然就抱著華妃轉過了身子,擋在她的背後。
皇帝如何出手,她看不到。
刺客如何死去,她也看不到。
眼裡,心裡,腦裡翻湧的全是那一幕。
不,那不是她眼睛看到的,是深深印入她眼中,刻進她心裡的。
年世蘭雙目蓄滿淚水,無聲的滑落,那一幕,於她來說,有太多的不可信。
她只能搖頭,再搖頭,床上那人寂靜地躺著,不會突然站起來告訴她一句,這不是夢。
「皇上,怎麼會,怎麼會。」年世蘭一直重複著這一句。
「你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你害得皇上還不夠嗎,不對,你一定是故意的,你們兄妹都對皇上不懷好意,你不就是覬覦本宮的後位嘛,如今你滿意了!」
「皇后,皇帝還需要休息。」太后出聲制止,「皇后傷心過度,不宜侍疾,端妃和菀常在有病在身,也不必來侍疾了,你們也都下去休息吧,這裡留沈貴人就行了。」
立即有宮人入內扶走了皇后,其餘的妃嬪也都退了出去。
宮人們都守在外頭,眼下,屋內就只剩下三人。
「蘇培盛,你來說。」
「回太后,太醫說皇上失血過多,身子虛弱,甦醒還得要些時間。」
太后點點頭,突然厲聲道:「蘇培盛,你是怎麼伺候皇帝的,皇帝身邊怎麼會有刺客!」
「奴才該死。」蘇培盛聞言立即跪下。
見太后沒有繼續怪罪,他才接著道:「刺客混進了跳舞的舞女中,這才沒有發覺。」
「竟然如此大意。」
這些舞女訓練少說也有半年,任誰也想不到,先前玲瓏乖巧的女孩子竟然會是冷血無情的殺手,蘇培盛沒有因為這些找借口,只應著是。
太后眉心緊蹙,莫非是前明餘孽?
「可有查出行刺的是何人?」
「是『一念和尚案』中其他黨羽的家屬。」
「一念和尚?」太后久居深宮,對此自然缺乏瞭解。
「那還是聖祖皇帝在世時候的事,一念和尚頭包紅布,打著大明旗號,聚眾鬧事,意圖洗劫太倉,後被正法,當時牽扯出許多同黨,也一併被正法了。」還牽連了許多無辜的才子和官員,當然,這句話,蘇培盛自然是不會說的。
太后想了想,對沈眉莊道:「沈貴人,你先下去吧,哀家想單獨陪皇帝一會兒。」
「是。」
想起剛才的畫面,太后重重歎了口氣,皇后是她一手扶持起來的,居然如此失態。可如此失態的皇后,這麼多年,她也是第一回看見。
「華妃是怎麼回事?」
「這……奴才當時也沒看清,當時大傢伙都嚇壞了,端妃娘娘直接暈了過去,彷彿是華妃娘娘見到刺客擋在皇上跟前,最後倒叫皇上給擋了。」
太后瞇起雙眼:「這麼說,也不能全怪華妃,你派人去叫華妃寬心,不必太過自責。」
「皇帝呀,你也真是太任性了。哀家記得你不是個輕易失度的人,怎麼能如此不愛惜自己。」
「太后一定要珍重自身,千萬別再傷了自己的身子,不然皇上醒過來,就該責怪奴才沒有服侍好太后了。」
太后搖了搖頭。「這兒你好好看照著,每過一個時辰讓人回報哀家一次,讓皇帝靜靜地躺著,別讓人吵擾。」
蘇培盛忙道:「是。朝政上的事自會有人料理,太后安心吧。」
太后自知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那哀家就先回去了。」
蘇培盛送太后出門,看著她走遠,才舒了口氣,他急忙招呼門外的小夏子:「好好看著門,有人來了及時通報,別擾了皇上靜養。」
他又匆忙回屋,這才行至床邊,低聲道:「皇上,人都走了。」
☆、計劃
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睜開眼睛,目光清明,兩眼炯炯有神,渾然不似受了重傷不省人事的模樣。
「此事暫且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胤禛吩咐著,「你且去傳令年羹堯速速回京述職,再令九門提督全城戒嚴。」
「庶。」蘇培盛取了令牌,片刻不敢耽擱。
胤禛望著床頂,帳子用的全是明黃色的布料,不摻一點雜質,就如這個顏色本身便是至高無尚不容侵犯,容不下一點雜質的,而他,也必須和從前使用這種顏色的大多數人那樣,盡力使這個顏色保持純淨。
床邊無聲無息多出一條黑影。
「夏刈。」胤禛沒有看也知道來人是誰。他是只聽命於胤禛一個人的,名為粘桿處,實為血滴子。
「屬下已經查實,那舞女名叫惠仙,是選秀留下來的宮女,來圓明園已一年有餘,家人俱已去世,並沒有任何與外界的書信往來。」
「選秀。」胤禛蹙眉,「她是誰的女兒?」
「其父是呂葆中,在一念和尚案中入獄,死於獄中。」胤禛順勢想下去,大抵就是自覺其父是冤枉的,想借此機會報仇。常人自然也會想到這茬,胤禛自認為為政清明,也算勤政刻苦,若有冤假錯案,何不早早上報官府?
「你把朕遇刺的消息傳出去,再替朕留意敦郡王和勤郡王。」這兩人在先帝在時對他便有諸多不滿,他就不信,這種情況下,他們不採取任何行動。他自然是不會不友不悌,但若是他們要謀逆,那也就勿怪他不顧念那僅有的一點情分。
想起這些事情,胤禛心中便是難以言喻的苦澀。從來就是少有人與他親近,連額娘也不例外,唯一待他真心的恐怕也只有十三弟了。他無依無靠,就這麼隱忍著走上了一國之君的位置,誰又能明白他的感受?
即便明白又如何呢?這皇宮裡總是不斷上演著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戲碼。他皇阿瑪圈禁了多少個兒子,他額娘在他和老十四之間有何曾顧慮過他的感受。
心中的酸楚更甚,腦海中忽然就冒出一個輪廓來。
那是一個身影,在他眼前頻頻出現。他很想問一問,究竟是什麼給了她如此大的勇氣,讓她有勇氣擋在自己跟前。
他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不是夏刈及時出手,那麼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將會刺穿她的身體,那殷紅的顏色會在她身上開出絢麗的花朵。
宴會上眾人早已被嚇得魂不附體不能動彈,甚至還有嬪妃當場暈了過去,寥寥數人,也沒人注意到夏刈的出現,即便是在他身邊的她,也不例外。
他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可當恐懼大於一切,當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時,她依然能夠毫無猶豫地衝到他身前。
那一刻,他感到心上突然破了一道口子,有什麼東西滿溢著從那道狹小的口子裡噴湧而出,一發而不可收拾。
他喜歡那種心底暖暖的被填滿的感覺。
只是,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回味那種感覺,腦海中又浮現出前不久在壽康宮的情景。
他先前不過是偏寵了些沈眉莊,太后也是素來喜歡她的得體賢惠,卻還是忍不住要提醒一番。
「皇帝政務繁忙,也不過是幾日沒見而已,那你多久才見華妃一次,多久見皇后一次,多久見敬嬪她們一次。皇帝既然忙綠,三宮六院都少見也就罷了。可是如果顯得太有親疏了,就會傷了嬪妃們的心那。」
太后旁敲側擊無非是提醒他雨露均沾,胤禛也只好道:「皇額娘教訓的是,兒子記住了。」
殿裡光線昏暗,他瞅見太后身後疊放著一件大氅,皮板輕鬆,色澤黑艷,花紋緊密,胤禛見多了進貢的上好裘皮,一眼便瞧出是黑紫羔皮。
「這樣好的黑紫羔皮,怕是青海那邊才會有的。」
太后看一眼便笑了:「皇帝真是眼明心亮,殿裡這麼暗也看得清是黑藏羊的羔羊的皮子,後宮朝政自然更是洞若觀火。」
胤禛哪裡會不明白太后想說的話,只聽太后繼續道:「這件黑紫大氅用的是黑藏羊的羔羊的皮子,華妃特意選了西番蓮花的妝緞做裡子,這才叫內外得當,相得益彰。」
太后如此說,胤禛自然道:「皇額娘的教訓兒子聽得明白。」
那時太后以為他還在為富察貴人的事與華妃置氣,便道:「恩威並施除了用在朝廷之上,後宮也是一樣的,現在西北平定剩下些掃尾之事,可是西南土司還是心腹之患,想要安定還得大費一番周折。年羹堯有才,也還算是忠心,這樣的功臣,只要他不驕橫起來,皇帝是該好好用著。」
太后話裡話外把一切都說到了。胤禛怎會不知道平定西陲是大功之事,他會好好嘉獎於他,可也如太后說的那般,他該好好用著也是有前提的。
「哀家記得,前次華妃因為歡宜香裡的一味香料和飲食犯沖,暈了過去。此香製作繁瑣不易得,皇帝是否另配一種香再賞她?」太后自然不會將皇后說與她的事情盡數告訴胤禛。
胤禛陷入思考,大概從那時起,他雖然仍每月必派人賞華妃歡宜香,卻也默許了翊坤宮不用此香。
他覺得自己很矛盾,華妃不用歡宜香,他心底有種莫名的釋然與安心,卻又隱約泛出些不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作為一個皇帝,平衡前朝與後宮,維護和鞏固皇權是他的職責所在。
對於後宮的妃嬪,更多的時候只是在逢場作戲,也許正是由於長久以來一直這麼告誡自己,他才麻木了,麻木到忘記去問自己心裡的感覺。有些事情一旦成了習慣,哪怕明知不該,哪怕明知不願,卻也難以一時改變。
他猶豫了。
「這麼多年,華妃都用慣了歡宜香,突然換香,兒子只怕她不習慣,此事容兒子回去想想。」
太后知道勉強不得,便道:「皇帝想清楚也是應該的。」
也正是因此,他才不帶她一道來圓明園,以為只要避開不見,就可以理清楚,想明白,就不會有百思不得其解的痛苦。可是,為什麼在聽到蘇培盛來報年羹堯平定西陲時,突然興奮不已,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卻都是過往的倒影。
年世蘭那邊,雖然已回了自個兒的寢宮,只是一味坐著猶自出神。
頌芝見狀,道:「娘娘,皇上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您別擔心再傷了自個兒的身子。奴婢剛聽說,蘇培盛去傳旨,叫大將軍即刻還朝,過不了多久,就能到圓明園了,娘娘和大將軍也好久沒見了吧。」
年世蘭聽到哥哥的消息,才稍稍穩住了心神。
阿瑪已經過世,哥哥便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重生之後,她一直想著要保全哥哥,可人在宮中,多有不便,她也不可能出宮前去年府探望,至於家人進宮,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從前她倒是給哥哥寫過些書信,但畢竟不如當面說來得清楚,且有些事寫進信裡也多有不便,只能等待著哥哥進宮的機會。
如今可算是叫她給盼到了,眼下,她只需好好思量,如何才能說服哥哥。
頌芝見年世蘭臉色稍霽,也放心不少。
「對了,娘娘,奴婢方才出去的時候聽見有人在傳,說是九門提督下令全城戒嚴。」
年世蘭一怔,沒有出聲。
她琢磨著這件事,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為什麼要戒嚴?是在為什麼事情做準備?
若是戒嚴,哥哥還能回來嗎?
她從前只專注於後宮之事,前朝之事大多也只是聽說,不甚瞭解,更不用說要去深究這些。
但此事事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她不得不仔細思量。
年世蘭心中的憂慮全寫在臉上:「頌芝,我總覺得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只盼著哥哥早些回來,能與他相見。」
「娘娘不必擔心,大將軍前兒來信不也說了思念娘娘,必定是日夜兼程地趕著回來。」
「但願如此。」年世蘭臉上這才稍有了一絲笑意,「頌芝,陪我出去走走,這屋子裡悶的慌。」
圓明園中來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皇帝病著,園中反而更顯幽靜。風吹草動,蟬鳴鳥叫,都清晰入耳。
年世蘭不願太多人跟著,只頌芝一人打著傘在一旁伺候。
此時過了晌午,日頭雖大,卻不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只是這個時候人格外的犯困。換作平時,她是要午後小憩一會兒的,如今全然沒了心思。
知了在樹上歡歌笑語,全然不顧人們的煩躁。
走了許久,年氏蘭也有些累了。
「娘娘,咱們去前面的亭子歇會兒吧,奴婢瞧那亭子被假山遮住了大半,必定又遮陽又涼爽。」
年世蘭也確實累了,自然不會反對,二人便向亭子走去。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亭中傳來細微的說話聲,從聲音判斷,是一男一女。兩人聲音都不高,像是刻意壓低的樣子。
年世蘭原就不是喜歡做偷聽這種事的人,她的想法很簡單,即使有人在也無妨,把亭子讓出來給她便是。
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從亭中傳來,越走近便越是清晰,那男人的聲音她不曾聽過,可那女人的聲音卻生生叫她停下了剛邁出的腳步。
若說宮裡有妃嬪私通,她是信的,可是,眼下這個人,她是做夢都不敢想像會發生類似的事情的。
☆、變數
「聽聞太后入住壽康宮後病痛不斷,胃口也不好,奴才心中牽掛卻不能常常入宮探望。奴才托人帶了些揚州的醬菜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清淡落胃,也不容易膩味,希望能為太后增加些食慾。」
「你有心了。從前你送來的丸藥哀家一直吃著。你的腿好些了嗎?哀家記得你的腿一直受不得濕寒。」
「承蒙太后掛心,奴才的腿已經好多了。」
「你的腿當年是因為哀家才受的傷,我記得也是應該的。在你心裡一直把我當成太后,卻忘記了我是你自幼相識的烏雅成壁。」
「無論世事如何變化,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您是成璧。」
年世蘭驚訝地捂著嘴,若說起初她還有些不敢確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便已是顯而易見了。
只是,那個男人會是誰呢?
單從聲音判斷,年世蘭只分辨的出那人的年齡。
而兩人話語中所透露出來的關乎那男人身份的信息少之又少,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他與太后是青梅竹馬。
兩人間有了會兒短暫的沉默,周圍霎時又靜謐下來。年世蘭還是頭一次做偷聽這種事,又忌於對方的身份,心中不免緊張起來,好在兩人很快又恢復了交談。
「我知你來一趟不容易,這兒雖說是行宮,較之宮裡要方便許多,可終究還是諸多不便,若有什麼事,你便直說罷。」
「我老了,不中用了,想當年還是意氣風發的步軍統領,如今只想著可以早些安享晚年。」他歎了口氣,才接著道,「這些事我早不該管了,只是如今的步軍統領戒嚴全城,不免令我想起當年,我也是這樣封鎖京城,還在暢春園內不滿士兵。我是擔心您那。」
「哀家看你果真是老了,還老糊塗了!皇帝是天子,龍體豈是那麼容易就損傷的!」
「奴才該死,是奴才之過,太后息怒。」
又是一陣靜默,太后忽而幽幽道:「老十四一直在景山壽皇殿內住著,哀家許久未見,也不知道他還好不好。」
「奴才願代太后前往探望,也好讓太后安心。」
太后那話是何意思?年世蘭心神不寧,心中不斷告誡自己應該迅速離開此地,慌忙間,她一個沒站穩,腳下一扭,花盆底的鞋子與地面相觸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你是怎麼走路的,又不是頭一次撐傘,也不知道看著點路,害得本宮扭到了腳。」年世蘭怒目對著頌芝。
頌芝一聽便跪倒在地:「奴婢是不小心的,奴婢知錯了,娘娘饒命,娘娘饒命。」邊說著還邊拿手直扇自己的臉,不一會兒就紅了一大片。
「華妃,大熱天的,跟個宮女置什麼氣。我記得頌芝是你的貼身宮女吧,她必定不是存心的。」太后從亭子中走了出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年世蘭。只太后一個人,連竹息都沒在身旁。
頌芝彷彿看到了救星,連連大喊:「太后明鑒,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
年世蘭剜了頌芝一眼,對太后尷尬地笑道:「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起來吧,還不快扶著你家主子。」後半句卻是對著頌芝說的。
「多謝太后。」頌芝連忙起身扶住年世蘭。
太后隨口問道:「大熱的天,你也不在屋子裡待著午睡,怎麼想到跑外頭來?」
年世蘭收在袖中的手早已是汗涔涔,面上卻極力克制著不流露出來:「臣妾擔心皇上,食不知味,午後才吃了點東西便覺得有些食滯,這才出來走動走動。」
太后見年世蘭容顏確見消瘦,直走過去握著她的手,道:「外頭哪比得上屋裡涼快,瞧你,手心全是汗。這還扭到了腳吧,出門總歸還是多帶些奴才的好,也好多些個人照看。頌芝去請太醫來給華妃看看腳傷,哀家陪你回去。」
年世蘭怔了怔,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這怎麼好勞煩太后,臣妾還未盡本分替皇上向太后盡孝,反倒要太后先照顧臣妾,臣妾實在愧不敢當。」
太后拍了拍年世蘭的手背,笑道:「有什麼好不敢當的,哀家一直都知道皇帝寵你,如今皇帝病著,那哀家更該讓皇帝安心養病。」
年世蘭心中忐忑不安,又無法當面拒絕,正踟躕不安見,忽見甄嬛由不遠處走來,身後是替她撐傘的流珠。
「給太后請安,給華妃娘娘請安。」
「起來吧。」太后虛扶一把,「菀常在臉色蒼白,像是病著,怎麼還來日頭底下走動,仔細中了暑氣。」
甄嬛笑道:「多謝太后關心,太醫說多照些陽光對嬪妾的病情有所裨益。」她低垂著臉,讓人覺得格外恭順。
忽然,她目光瞥見了年世蘭的腿,並不像尋常人那樣站著,臉上顯出驚訝:「華妃娘娘的腳可是受了傷?」
「菀常在人雖病著,眼睛倒是亮。」太后笑著說,「華妃方才扭傷了腳,哀家正要扶她回去呢。」
甄嬛左右瞧著沒有旁的下人,立即吩咐流珠:「流珠,你且替太后撐傘。」她自己則走到年世蘭另一側攙著,「怎麼好勞煩太后,前面不遠就是嬪妾住處,正好叫了溫太醫診脈,不如就由嬪妾帶華妃娘娘過去,這腳傷了,多走路也不好。」
年世蘭顯然是不願意甄嬛扶著,臉上的不快早已表露無疑,可左右衡量,相比太后,甄嬛最多是讓她厭惡,怎麼說都比和太后回去來得好吧。
太后一雙鳳目在二人臉上瞧了一番,道:「哀家左右也無事,待太醫瞧過之後,也好安心回去。」
如此一來,流珠替太后打傘,甄嬛扶著年世蘭,幾人朝甄嬛的住處行去。
住的地方確實不遠,才進屋,便見浣碧急匆匆跑出來道:「小主你回來了,溫太醫已經到了,在屋內等著呢。」說話間瞧見回來的竟不是原班人馬,立即行禮請安。
「給太后請安,給華妃娘娘請安。」
「浣碧,快去上茶。」
甄嬛見了溫太醫,又忙道:「溫太醫,你且先替華妃娘娘瞧瞧腳傷,再替本宮診脈。」
溫太醫「是」了一聲,查看了腳上的傷勢,拱了拱手道:「娘娘是扭傷了筋骨,待微臣開副方子敷在扭傷處,再用些內服藥便可痊癒,娘娘記得要時常用熱水敷腳,可有助於腳傷的恢復。」
年世蘭也沒什麼心思聽他說這些,只胡亂點點頭。
太后似乎對她格外關切:「溫太醫,你再替華妃診下脈,看看有沒有傷到別的地方。」
溫太醫自然應允。雖然隔著一層絲帕,脈動依然清晰,他隱約感覺到年世蘭的脈動比尋常人快了許多,不由眉心微蹙。
「溫太醫,可是有什麼不妥?」太后見狀問道。
溫太醫凝神靜氣,仔細把三指分別置於上脈、中脈和下脈,脈在他指下猶如滑珠滾動,寸脈沉,尺脈浮,分明就是滑脈。
悠于 2015-10-29 23:58
☆、喜憂
幾個人都神色緊張地盯著溫太醫,只等他開口。
只見溫太醫面露喜色,當即朝著太后跪拜:「恭喜太后,恭喜娘娘,華妃娘娘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你說什麼?」
年世蘭和太后幾乎同時喊道。
「微臣行醫十數載,不敢稱醫術過人,但對於此事還是十分有把握的。」
年世蘭撐著扶手顫巍巍站起來,幾次欲張嘴,卻還是說不出別的話來,只喃喃重複著:「孩子……孩子……本宮有孩子了……本宮也有孩子了……」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才有過的感覺,久到她都忘記了時間。
太后直坐在椅子上,神色晦暗不明。
還是甄嬛先笑道:「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小允子,快去通知華妃娘娘殿裡的人,叫他們備了軟轎接娘娘回去。太后您瞧,華妃娘娘都高興得說不清楚話了。」
太后一愣,看向甄嬛,她雖在笑著,臉色依舊是白的,只談笑間才稍顯粉色。不過人好看,哪怕病中也難掩姿色。
算起來離她們選秀進宮也一年出頭了,自己原先是不喜歡這張臉,更不贊成她入宮的。隱約是聽人說起過,這個菀常在一直病著,沒想到竟然斷斷續續病了一年多,難怪皇帝這一年來都未曾召幸。
「溫太醫,你給菀常在瞧瞧,這都病了這麼久了,怎麼還不見好。」
「勞煩太后掛心。」甄嬛又看向溫太醫,「那便有勞溫太醫了。」
溫太醫轉向甄嬛,他一直替她診脈,只需稍微一探便知曉了。
「回稟太后,菀常在病了太久,體質屬於又弱又寒,若所用之藥藥性太強,只怕病情更甚,只能慢慢調理。」
「那你就安心養病吧。」指望不上甄嬛,又想起先前宜修的失態,太后忽然感到有些力不從心,「哀家便先回去了。」
甄嬛福了福,打發浣碧送太后回去。
這一來,屋裡就只剩下了她們二人。
甄嬛來宮裡之前方若姑姑便教導她們,在宮裡有了孩子才算有了依靠,這自然是件高興事兒,但也不至於高興到像華妃這般失態。她不由細看了幾眼,與其說華妃臉上的表情的高興過度,不如說是震驚來得更有說服力。
甄嬛不動聲色,這些話也只是在她肚子裡轉了個彎。
「嬪妾恭喜娘娘喜得龍胎。」
這話聽在年世蘭耳中格外刺耳,此時她心緒未平,也顧不上跟甄嬛計較,只冷冷哼了一聲。
華妃的脾氣她早已領教,甄嬛不以為意:「娘娘大喜,不知可否讓嬪妾也沾一沾娘娘的喜氣?」
「菀常在的膽子可真大,什麼氣都敢沾,也不怕沾一身晦氣回去,弄得滿身騷味,叫人家笑話。」年世蘭自然而然把眼前的甄嬛想像成前世受盡恩寵與她為敵的賤人。哪怕甄嬛身份地位已是今時不同往日,可那骨子裡的矯情樣兒,當真是一絲一毫沒有變化。
饒是這樣,甄嬛臉上還掛著盈盈笑意:「華妃娘娘真會說笑,娘娘您貴人多忘事,嬪妾不過是想問娘娘一句,您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本宮說過的話自然算數。」年世蘭斜眼過去,「菀常在病得倒真是時候,本宮替你準備了一味藥,服下之後會呈現假死的狀態,屆時本宮自會打點好叫人送你出宮,妃嬪因病而逝,不會連累家眷。」
「那嬪妾先謝過娘娘。」
正好頌芝傳了太醫回去,卻沒見年世蘭,一問才知道是來了菀常在處,緊趕慢趕帶著人過來。
甄嬛目送華妃離去。
槿汐見華妃離開後,甄嬛還站在庭院中,忙撐了傘過去。「小主可是想清楚了?」
「槿汐,我聽說蘇公公已經傳令九門提督全城戒嚴,據我所知,先帝爺駕崩前夕也是這樣的。」
「小主若是決定了也好,小主如今的分位只是常在,不比那些嬪位以上的小主們。奴婢從前見過一些嬪位以下的小主,又沒有子嗣,先帝過世之後就更加沒了盼頭,內務府剋扣東西不說,有時還要靠刺繡維持生計。」
正巧浣碧送了太后回來,聽到二人談話,匆匆跑來,眼中已泛出點點淚光:「小主若是出宮了,那老爺可怎麼辦?」
甄嬛握著浣碧的手,道:「你和流珠是跟著我一道進宮的,我若是歿了,想來宮裡也會放你們出去,只是往後父親和母親大人就要你替我盡孝了。」
流珠也被她們感染,直嚷著:「我打小起便跟著小主,小主去哪兒我便去哪兒,大不了我和小主一起假死逃出宮去,小主在宮外也好多個人照應不是?」
流珠一開口,幾個人反而都笑了。
甄嬛莞爾一笑:「要是你們一個個都跟著我假死,那豈不是要叫人懷疑了。你呀,替我好生照顧父親和母親,還有玉嬈,這樣我才能安心。」
年世蘭那邊的氛圍卻截然不同。
頌芝已經聽說自家娘娘懷孕的消息,喜不自勝:「恭喜娘娘得償所願,娘娘盼了那麼久,終於懷上了。」
唯有年世蘭自個兒覺得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頌芝瞧年世蘭臉上喜憂參半,以為是受太后的影響,便勸說:「娘娘您不必憂心太后,即便太后知道娘娘聽到了那些話,也不敢把娘娘怎麼樣,何況娘娘眼下懷了龍胎,皇上子嗣又不多,太后也得為皇上的子嗣著想呢。」
皇上的子嗣,從前她也是有過的,那還是個成型的男胎,可後來呢?
她那可憐的孩子還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界就不在了。
她如何能不怕,她在絕望地盼著這個孩子的同時,也在瘋狂地怕著,怕她的孩子,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
若是只能這樣,她情願自己永遠都懷不上孩子。
給人希望再叫人失望,比起沒有希望,要痛苦上千倍萬倍。
不怕求不得,只怕不得求。
「哥哥何時能回來?」年世蘭本能地想向親人尋求幫助。
「年大將軍再過幾日便能抵達京城,想必大將軍一回京就會趕來圓明園。」
還要幾日。可只是幾日,她還是覺得太久。
眼下,她急需在宮裡尋求一個庇護,在皇上還未醒來之前,她幾乎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沒的選擇。因為在這宮裡,除了皇上,她還能選擇的另一個人,也是唯一的一個人。
「周寧海,你替本宮去查,這幾日都有哪些大臣出入圓明園,每一個都要。」
官員們出入宮門都有詳細的記錄,要說難查,其實也不難。
可若說好查,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畢竟每日出入的官員不在少數,加之皇帝纏綿病榻,出入的官員親貴比以往反倒更多了許多。
年世蘭不熟悉前朝之事,看著記在冊子上的一列列名字就頭大,除了哥哥從前給她提到過的那幾個名字,其餘的連聽說都是不曾有的,更不用說要她從那一大堆陌生名字中間去判斷出些什麼。
度日如年這個詞如今用在年世蘭身上實在是再合適不過。好在這幾日也沒發生什麼大事,皇帝依舊沒醒,京城依舊戒嚴,大臣們依舊惶恐,嬪妃們依舊扳著指頭數日子。
這一天,年世蘭終於等來了她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兄長
盛夏酷暑。
京城的街道肅清一空,兩旁整齊列隊的是京城戍衛隊的步兵,手中的長矛一橫,兩旁看熱鬧的百姓儼然隔在了外圍。
六部尚書攜百官在城門候著。
「快去看看,年大將軍來了沒?」工部尚書吩咐城門守衛前去查看,儘管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炎炎夏日,酷熱難當,厚實的官府已緊緊粘在背上,前額的汗水像斷線的珠子,不停跌落。
人群隱隱有些躁動不安。
「我說張大人,咱們都站了大半個時辰了,這年大將軍怎麼還沒來?」
「已經打發好幾波人去看,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見到,我這一把老骨頭再站下去只怕不中暑也去了半條命吶。」
此話一出,立時有人氣不過哼道:「就是,大家同朝為官,同為臣子,同是為皇上效力,憑什麼他年羹堯一回京就得叫咱們遠迎跪接。」
「哎喲,這話可說不得,叫年大將軍聽到了,保準你吃不了兜著走。多等就多等會兒吧,誰讓人家權勢顯赫,妹妹又是宮裡的寵妃,連皇上見了都要禮讓三分,何況是咱們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少說幾句吧。」
驟然間,城門口不遠處煙塵四起,站在前面的幾位官員見狀不由都翹首遠望。
「年大將軍回來了——年大將軍回來了——」
「恭迎年大將軍回京。」
隨著這一聲喊,文武百官紛紛拱手跪下,大多數人還偷偷在心中舒了口氣,暗自欣喜不必再等於炎炎烈日之下。
兩旁的百姓只聽有人高呼,也樂得湊熱鬧,在兩邊哄鬧著想要一看這位年大將軍的廬山真面目。
只見一人坐於馬背,身著深藍官服,上頭繡有一隻麒麟,腳踩祥雲,口噴火焰,栩栩如生,神情倨傲,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面對跪地相迎的官員們不過勾唇一笑。
侍從跑到年羹堯身旁低聲道:「大將軍是先回府,還是先去覲見皇上?」
年羹堯對著虛空一拱手,貌似尊敬:「承蒙皇上厚愛,我一直蒙受皇恩,自當先去覲見皇上。」
侍從吩咐下去,再次壓低了聲音:「隆科多大人和頓郡王聽說大將軍回京,差人來問大將軍安。」
年羹堯一挑眉,攏了把下頜,頗有些洋洋自得。
圓明園那邊頌芝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這消息,她興沖沖地跑去找年世蘭。
「哥哥回來了嗎?」年世蘭比誰都急,頌芝還未開口,已經搶先問了。
「大將軍平定西陲,還朝請安,已經進城了。大將軍說要先來圓明園覲見皇上,這會子怕是已經朝著圓明園來了。只是皇上還沒有醒過來,不然,皇上一向厚待大將軍,必定要拉著大將軍說許多要緊的話。」
哥哥可算是回來了。
年世蘭咧嘴而笑,臉上是難掩的欣喜。
她隨即又想到了一事:「皇上還沒醒,那哥哥覲見不成,豈不是要即刻回府了。頌芝,快,快扶本宮出去,本宮要趕在哥哥出宮前見一見哥哥。」
此時,年羹堯已經抵達圓明園,果郡王允禮受蘇培盛所托前來。
「年大將軍。」
年羹堯騎在馬背上,並沒有下馬的意思:「臣給果郡王請安,臣在西北多年,足疾時常發作,不能下馬給王爺請安,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允禮笑得寬容:「無妨,只要不在御前失儀即可。」
年羹堯居高臨下:「臣剛入京城便趕來向皇上請安,無奈足疾發作多有不便,還請王爺諒解臣的忠君之心,替臣找一頂軟轎來。」
「本王正是來告知年大將軍此事的,皇上臥病在床,不宜見人,恐怕要讓年大將軍白走一趟了,年大將軍的心意本王會代為告知。」
年羹堯雙目霎時瞇成一條縫,鼻息間冒出一聲「哼」:「臣的忠心日月可鑒,不消勞王爺大駕,皇上自會知曉。」
「那是,那是。」允禮只繼續笑道。
年羹堯見侍從在一旁點頭,想來皇上聖體違和之事確實屬實,便一勒馬頭,轉身就要離去。
「哥哥留步。」
年羹堯一聽是妹妹的聲音,臉色由陰轉晴,當即從馬上翻身下來。
「年大將軍的足疾好得可真是快。」阿晉邊走邊在旁邊咕噥了一聲。
允禮低斥道:「阿晉,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難道還不知道嗎。」
「王爺是好脾氣,可奴才的心是肉長的,見不得王爺受氣。」
他話已帶到,別的什麼就與他無關了。允禮走出一段距離,歎了口氣,道:「他年羹堯和隆科多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不過是先帝的遺子之一算不得什麼。」
「可王爺終究是王爺,他不過是一個奴才……」阿晉還想說什麼已經被允禮制止。
這些話,年羹堯自然是沒有聽到的,如今見到親妹妹,他心裡只有一百萬個高興。
年世蘭遠遠也見到方纔那一幕,知道哥哥對果郡王無禮,雖說不是皇上,但前世這些事情也是導致哥哥最後結局的原因,她免不了說上幾句。
「哥哥方才怎麼能騎在馬上同果郡王說話呢,果郡王再不濟也是王爺,皇上的親兄弟,怎麼說也算得上是半個主子。」
年羹堯一臉不屑:「皇上對先帝諸子都有所忌憚,說句不中聽的話,我從沙場征戰回來,立下汗馬功勞,還會比不上先帝的一個遺子?」
「他是王爺,哥哥這麼說一次也就罷了,以後可不能這樣了。若被有心的人聽了去,保不準怎麼編排哥哥。」
年羹堯一「哼」:「我看誰敢。」
哥哥脾氣倔強,同自己是如出一轍的,本以為很簡單的事,如今卻憂心忡忡,這樣的哥哥,怕是自己勸了也未必都會聽進去吧。
年羹堯見年世蘭臉色不佳,忙大笑著說:「我看妹妹你啊,是不是在宮裡待久了,這心眼也小起來,你是皇上的愛妃,我是皇上的大舅子,可不是至親骨肉嗎?咱們和皇上才是一家子,那果郡王是皇上的兄弟,可皇上對十四爺怎樣,你也是知道的,那才是親兄弟。」
年世蘭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還好皇上病著,不知道此事,不然定要怪罪了。」
「你這是怎麼了?」年羹堯聽妹妹的口氣似和以往不一樣,「是不是那個皇后給你氣受了?」
年世蘭深吸一口氣:「皇后哪成得了那種氣候。何況如今皇上病著,後宮裡的人哪裡還有那個閒情去爭寵。」
「皇上得的是什麼病?」
「哥哥剛來恐怕還不知道,前次溫儀公主生辰,遇到刺客,刺傷了皇上,皇上到如今還沒醒過來,太后不准旁的人去侍疾,也不知道皇上如今怎樣了。」
年羹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心下疑惑:「往常武將回朝是不允許帶兵的,先前我收到手諭卻允許我帶一萬人馬回京,就駐紮在城外。」
「那皇上定是信任哥哥,哥哥可不要辜負了皇上的信任。」
「那是自然。」年羹堯笑著,「恐怕過幾天京城會不太安生,你就在宮裡好生照顧自己便是,有哥哥在,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也不用害怕。」
年世蘭點點頭。
「哥哥……」她突然叫道,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什麼委屈只管告訴哥哥。」
在此之前,她想了無數遍今日的場景。若告訴哥哥將來會發生的事情,哥哥必然是不會相信的;她也想過直接勸說哥哥解甲歸田,但看如今的樣子,哥哥定會以為她是在無理取鬧。她能想到的,也只有旁敲側擊,警醒哥哥。
這樣,至少哥哥聽進去了,會想辦法替自己和年家留退路。否則,最好不過是敷衍應了自己。
「妹妹近日閒來無事,就尋了本書來讀。」年世蘭仔細觀察著年羹堯的神色,見並無不妥,便繼續道,「書中說到一個人,叫韓信,領兵打仗十分厲害,就和哥哥一樣,相必哥哥也知道這個人吧。」
「嗯。」年羹堯一挑眉,記憶中妹妹從來沒有這般對自己說過說。
「書裡說,韓信是西漢的開國功臣,為漢朝的天下立下赫赫功勞,只是最後卻被安上謀反的罪名被處死。」
年羹堯一笑置之。
「好妹妹,哥哥知道了。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哥哥覺著這話說得頗有道理。你從小就不愛看這些書的,今後也不必勉強自己。」
哥哥是沒有聽進去嗎?年世蘭急了。
「哥哥——」
「好了,你的話哥哥聽進去了。你回去安心休息便是,哥哥改日再來看你。」
年世蘭無法,只得目送著年羹堯離開。哥哥那句聽進去了,也不知道真的聽進去了幾分。她總覺得莫名地不安,比前世她復位後皇上對她好時更加不安。
希望一切都只是她杞人憂天了。
年羹堯出了圓明園,一群人候在外頭,近侍見他出來,迎上去問道:「大將軍,這是直接回府嗎?」
年羹堯一點頭,隨後又補充道:「你去隆科多的府上,就說本將軍回京,邀他到府上一聚。」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妹妹,哥哥從西北帶了幾個人過來,留在你身邊方便照顧。」
「妹妹身邊不缺照顧的人,哥哥還是留在身邊吧。」
年羹堯猶豫了一下,尷尬道:「這次的人有點特殊,留在你身邊哥哥也好安心。」
特殊?年世蘭盯著哥哥。
從門外進來一群人,約摸有五六個,年羹堯咳嗽了一下開始介紹:「這第一位叫年曼嬈,是專門來保護妹妹腹中的孩子的;這第二位叫莫莫,往後生下來若是皇子,她會幫助妹妹的孩子最後登上皇位;這第三位叫olivia ……」
「奧……莉……薇?」年世蘭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名字好生奇怪,難道不是大清的子民?」
「這……」年羹堯為難道,「為兄也不甚瞭解,妹妹還是先聽哥哥說完吧。」
「這第四位叫波波,她也非常關心妹妹腹中的孩子,會幫助妹妹安胎。」說到這裡,年羹堯已經是大汗淋漓,「這第五位叫牧梓,她雖然剛來,不過是妹妹的忠實支持者,會支持妹妹繼續在皇宮裡與那些不知好歹的賤人們鬥下去的。」
聽到這裡年世蘭已經是目瞪口呆:「哥哥,這……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哥哥又是從何處得來的?」
年羹堯歎了口氣,一臉苦大仇深:「這些人都是作者娘安排進來的,哥哥也沒有辦法,妹妹你就收下吧。」
「作者娘到底知不知道這是同人文,不是穿越文,不能隨便塞人進來的。元芳,你怎麼看?」
「娘娘,依卑職看,這些人是因為在上一章節留了言。不過,華妃娘娘,卑職也是從別的文裡穿越過來的。」
☆、往事
年羹堯前腳才回府,隆科多後腳便跟著來了。
二人在門口寒暄了一陣,說笑著一齊走進大堂。
酒菜是早就備下的,只等著兩位主角。酒席飯桌之上少不了要勸酒敬酒一番。
這兩人本來互相見彼此不順眼,後來皇帝把年羹堯的長子過繼給隆科多做義子,兩人間被強加上這層關係之後不得不改變原先的敵對狀態,這一改倒好,兩人竟是出乎意料的一拍即合。
酒過三旬,年羹堯揮退了屋內的侍從,只餘下他們兩人。
隆科多也正有此意,見狀索性湊近年羹堯低聲道:「年大將軍初回京城,可有嗅出什麼味道來?」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心知肚明。
年羹堯也不道破,替自己斟了杯酒,悠然輕啜起來。
隆科多眉心微低,略帶愁容道:「皇上這一病,已是數日沒有過問朝政,雖說這些事情自有官員打點,但官員心中大多都是惴惴不安,唯恐皇上有什麼閃失。儲君之位又一直懸而未立,你說這皇上要真是一病不起,這朝綱豈非要大亂。」
年羹堯突然放下酒杯,眉目肅然,語氣中隱有凌厲:「皇上龍體康健,怎會一病不起,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豈是你我可以妄議的。」
「此事關乎國家社稷,你我乃皇上的肱骨之臣,此等時刻更應該為皇上爭取國本,才能保我大清千秋萬代。」隆科多惶恐起身,心裡卻暗罵年羹堯想扮豬吃老虎。
顯然,年羹堯不是這個料,臉上瞬間露出喜色:「看來大人已有良策了。」
隆科多微微含笑,伸出手指,就近蘸著杯子裡的酒在桌上劃出一個數字。
想當年,他就是憑此加官進爵平步青雲,如今,不過是舊事重演,再加上裡應外合,豈有不成功的道理。他面帶微笑,眼中放出光彩,彷彿已經看到了晚年時自己享有的莫大榮耀。
年羹堯略一沉吟,道:「廉親王與墩郡王均有拜帖送來,據我所知,勤郡王身在景山壽皇殿內……」後面的話即便他不說,隆科多也能料到。
隆科多眼中露出得意之色:「你可知當年我為何選擇四阿哥,我阿瑪佟國維支持的可是先帝的八阿哥。」
年羹堯見隆科多神色從容,眼含笑意,霎時明白了各種緣由,二人相視而笑。
「他們當真如此說?」
圓明園內,胤禛坐直身子,看向跪在下面的夏刈。
「奴才不敢有所欺瞞。」
胤禛幾乎是勃然變色,冷笑道:「好個年羹堯,好個隆科多,真是朕的左膀右臂啊!」他忍著沒有把另半句話脫口而出。若不是皇額娘授意,隆科多又怎麼會選擇幫助十四弟。
這種時候,皇額娘不先盼著他康復,卻先替老十四打算,這就是他的皇額娘,他百般孝順的皇額娘,胤禛的臉上剎那間冷意翻飛。
門外響起「篤篤」的腳步聲,他聽到有人在外頭問道:「蘇公公,皇上醒了嗎?」
那是年世蘭的聲音。
接著是蘇培盛的聲音。「皇上還未轉醒,娘娘莫急,皇上吉人天相,相信很快就能醒了。」
年世蘭問道:「沈貴人一直在裡頭侍疾?」
「是啊,太后吩咐下了的。沈貴人天天這麼守著,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啊,太后已經傳話叫下去休息了。」
「既然如此,不如換個人侍疾吧。」那聲音裡顯然帶了一絲迫切。
「這事奴才做不了主,娘娘還是先去請示過太后。」
「那本宮進去瞧瞧皇上。」
蘇培盛立即阻攔:「娘娘,這可使不得,太后不准人探視,奴才這要是讓娘娘進去了,奴才脖子上的腦袋就不保了。」
「本宮只不過進去看看皇上,又不會擾了皇上靜養。」
「娘娘就不要為難奴才了,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
……
胤禛聽著外頭斷斷續續的對話,臉上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
這宮裡還是有真正關心他的人,至少她還關心著自己,不是嗎?
想起夏刈所說之事,胤禛在心裡對自己說著,雖然他們是兄妹,可畢竟還是兩個人,年羹堯是年羹堯,年世蘭是年世蘭。
忽然,他聽門外又多出一個聲音。翊坤宮那幾個臉熟的奴才胤禛還是比較熟悉的,一下就聽出那是周寧海。
「娘娘,大將軍進宮了,說有急事要見娘娘。」
「哥哥怎麼突然進宮了?」
「奴才也不知,若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想必也不會特地跑一趟了,娘娘還是趕緊去吧。」
屋外寂靜下來,似乎是年世蘭在猶豫什麼,不過沒多久,胤禛便聽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心中不知怎的,一下子空了。他剛剛才感受到的暖意,像是被誰刺破了一個洞,當中的氣息一股腦都漏了出去。
胤禛一個眼神示意夏刈離開,隨之也做了個手勢,夏刈明白,那是叫他跟著華妃前去探聽的意思。
人就是這樣,越是在乎的東西,越是會去懷疑。無關緊要的一個人,真心與否,又有什麼值得關心的呢。
又或許是從來關心老十四多過自己的額娘,如此至親之人都不能全然相信,他的信任就變得微乎其微了。他從來不敢相信。從前以為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時間確實改變了,只是,時間磨平了他心底那僅有的一絲真情。
於是,他變得反反覆覆,猶猶豫豫,小心翼翼,斤斤計較,他怕傷人,卻更怕別人傷害自己。
其實,也有那麼一個人,給他的人生帶來不同的顏色。
只是,他一直暗示自己,他愛的是純元,他娶她是為了獲得年羹堯的支持,他是這麼告訴自己,也是這麼認為。
他對她好,理所當然,合情合理。
那麼多的理由,讓他忽略了心底的悸動。
敢和他大聲說話的是她,陪他去打獵的是她,與他去策馬的還是她,也只有她敢那麼肆無忌憚的直呼他的名字。
「胤禛,胤禛,胤禛。」
胤禛佯作嗔怒道:「還有規矩沒,爺的名字也是隨便可以叫的。」
年世蘭撅起嘴,嬌俏道:「哪裡有隨便叫,這可只有我一個人叫。」末了還加了句,「也只許我一個人這麼叫。」
他輕輕刮過她的鼻尖,爽朗而笑。他原以為那只是縱容,他縱容了她許多許多。即便在王府內犯了再大的錯,他最終還是原諒了她。
胤禛恍惚看見年世蘭站在不遠處朝自己嫵媚一笑,梨渦輕陷。她轉過身去,笑鬧著叫自己去追,自己竟然也遂了她的心意追逐上去。
她自然是跑不過自己的,一把就將她抱了個滿懷,四目相對,他瞧見她的美目光華流轉,似明珠璀璨。
突然間,她從自己懷中消失。
胤禛猛然抬頭,不過片刻的功夫,年世蘭與自己的距離已從咫尺變成了天涯。她與他,彷彿根本就不是在同一個世界。
她的神情那樣憂傷,唇畔勾靨出遙遙不可及的飄忽,她只是定定望著自己,如何都不說話。那熟悉的容顏在他眼前漸漸破碎,一片一片剝落。
「世蘭——世蘭——世蘭……」他忍不住大喊起來。
「皇上,皇上。」
胤禛猛地睜開眼,眼前露出沈眉莊欣喜的臉。
「眉兒?」他不確定道。
「是,皇上,是嬪妾。」沈眉莊激動道,臨了想起這是樁天大的好事,又忙不迭地朝外頭跑去。
「蘇公公,快去傳太醫,皇上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jymgssss的地雷,O(∩_∩)O謝謝
年羹堯(托腮):作者額娘,有讀者說我是穿越來的,怎麼辦?
作者(正色):你要相信你絕對是我親生的
年羹堯:那額娘,你說兒子我的性格怎麼樣?
作者:挺好的,就是有點二。
年羹堯(疑惑):額娘,什麼是二?
作者:咳咳,沒什麼,這是一句誇人話,嗯哼。
年羹堯:那額娘你也很二。O(∩_∩)O
作者:= =!!!
悠于 2015-10-29 23:59
☆、劇變
自胤禛遇刺後,朝中之事一直都是由軍機處代為處理。說來這軍機處平日裡就輔佐皇帝處理政務,因而在這種關鍵時刻的作用就愈發明顯了。
裡頭的官職主要稱軍機大臣,別看那名字只與軍務有關,實際上卻有著軍政二權,而這些軍機大臣有大學士,有尚書,有侍郎,少則三四人,多可達幾十人。
胤禛本身就是個勤政的皇帝,他手下的官員自然也不會輕鬆到哪裡去。如今皇帝不在,雖不用日日被召見出沒於宮廷之間,卻也不可能悠閒下來。
「單從地方上來的折子每日便有數十卷,再加上京城裡的官員。」鄂爾泰歎氣一聲,轉頭看向張廷玉,「張大人,這請安的折子可是日漸增多啊。那些郡王宗親平日裡不見對皇上有多敬重,臨了卻一天幾封折子的請安。」
這鄂爾泰出生於西南偏遠之地,原本也只是內務府的員外郎,對前途只是抱著個悲觀的態度,卻不想在當今聖上登基之後,有機會調任,這調任的官職說大也不大,只是個行省鄉試的副主考,但這次調任成了他光明大道的奠基石,自此之後,他一路加官進爵,直至到了今日軍機大臣的位置。
胤禛對鄂爾泰有知遇之恩,鄂爾泰也頗得胤禛信任,看到這些折子自然氣憤不已。
「這些個人天天盼著皇上大去,阿哥們年幼,好趁機鑽了空子去。」
還是張廷玉耐得住性子:「咱們只管處理好折子便是,這事咱們說不得,即便說得也不作數。況且皇上早先已經讓三阿哥跟著學習政務,此事想來已有定數。」
鄂爾泰火爆的性子跟張廷玉的沉穩正好截然相反。「三阿哥的能力你我不是不知道,只怕眾郡王聯合朝臣,大局已定,你我到那時也不得不俯首稱臣。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先帝的八爺在朝中的人緣,連佟國老那般的人物都要相幫,要想東山再起也未嘗不可。」
張廷玉一眼看去,目光凌厲:「你以為皇上昔日憑借何優勢登基。」這話分明不是問句。
鄂爾泰「啊」地一聲:「你是說九門提督?」說罷又喪氣起來,「那還不是隆科多的人。你我都心知肚明,隆科多和年羹堯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不過是個說辭,即便有那層親眷在,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吧。」
張廷玉不以為然:「隆科多只會幫勤郡王,而勤郡王那邊卻沒有任何動靜……」他不再說下去,他的感覺一向很準。
勤郡王沒動靜,不代表別的郡王沒動靜,京城裡的那幾位早就按捺不住。
兩人正為此事爭執不下,忽見墩郡王昂首闊步走進軍機處,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些大臣。
二人相視一眼,張廷玉率先問道:「不知墩郡王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墩郡王一掀袍角,嘴角一揚,那抹嘲諷再顯眼不過:「皇上臥病多日,國不可一日無君,眾位大人商議,應先找人代為監國。」
他的目的顯而易見,分明是想另立新君。鄂爾泰怒容立時顯現,幸而被張廷玉及時攔住:「皇上即將甦醒,立儲之事還須等皇上親自裁定。」張廷玉巧妙地避開問題關鍵,監國的同樣也可以是太子。
墩郡王的母家頗有些地位,以前在宮裡也是囂張慣了的,眼下更是不把他們這些軍機大臣放在眼裡:「張大人,皇上若是能醒早便醒了,何須再等幾日。」
同來的官員見勢忙附和:「大家同朝為官,張大人也無需再瞞著掖著,皇上從遇刺那日至今少說也過了半月有餘,這能不能醒,我等也不至於糊塗至此。」
「就是,應當早立新君。」
一時間「另立新君」之聲此起彼伏。
「依墩郡王看,應該推舉哪一位?」
不知是誰問了句,墩郡王順著那話便道:「皇上子嗣本就不多,三阿哥難堪重任,其餘五阿哥又年幼,且我朝歷來以賢能之人任之,依本王看,廉親王可擔此大任。」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個料,瞅見機會就想著替八哥籌謀,只是他這一說,廉親王即便沒有親自來,也難以脫了干係。
「好。」那個聲音竟然拍掌叫好,立刻有人察覺出不對。
有人偷偷看向門口。
一襲明黃色衣袍,一條金龍盤旋而上,那站在門口的人不是皇上又是誰。
「皇上。」
不知是誰先喊了句,一干人紛紛轉向門口,這一看不少人已經嚇得跪地求饒。
怎麼會這樣。墩郡王還不願相信,可眼見跪了一地的人,心中早已沒了底氣。他還強自鎮定怒吼道:「都起來,胤禛心狠手辣,你們以為求他饒恕他就會放過你們嗎,橫豎都是死,咱們手裡也不是沒人,倒不如拚上一拚,贏了江山就是咱們的。」
有幾個早已嚇得癱軟在地,哪裡還敢起來,還有幾人聽了這話,心裡多少存了些僥倖,和墩郡王並排站在一起。
墩郡王敢這麼說是有事先準備的,雖然人數實在不多,但圓明園內一時之間也召集不到如此多的人,他要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拿住了皇帝,誰還敢說個不字。
胤禛卻站在門口,定定看著他,明明不比自己高出多少,卻讓他感覺自己是被俯視著的,心中大為不爽。
胤禛嘲諷地一笑:「墩郡王還在等人包圍軍機處嗎?」
他怎麼知道?
墩郡王心下一沉,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
「皇上,叛黨已盡數拿下,等候皇上發落。」
居然是年羹堯。
好個年羹堯,墩郡王氣得紅了眼。若不是得知年羹堯帶兵回京,他又事先與他通氣,見年羹堯並無反對之意,他才敢如此大膽前來。即使胤禛不死,也要逼得他退位不可。他怎麼會想到年羹堯表面支持他,暗地卻給了他一刀。
「年羹堯你出賣我。」墩郡王恨得咬牙切齒。
衝入室內的侍衛將一干人等全部拿下,墩郡王只能赤紅著雙眼恨恨瞪著年羹堯。
年羹堯雙手一拱:「臣效忠的從來都只有皇上一人,像你等謀逆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年羹堯心裡卻在暗自慶幸。他雖不是廉親王一黨,卻也差點同隆科多一起扶了勤郡王上位,幸好先前聽了妹妹一言,否則再大的功勞都抵不過謀逆的罪責。
那日,隆科多與他商議好了見機扶持先帝的十四爺登基,想到妹妹還在宮中,這皇帝一死,妹妹貴為妃位,自然是不會有所虧待,可在宮裡也不會好過。
先帝的十四爺與當今聖上不睦,他早已知曉,明裡不會和皇帝的妃嬪過不去,暗中少了吃穿用度是肯定的。從前盛寵一時,哪裡經得住那般落差。
終究是兄妹情深,年羹堯放心不下妹妹,自想著若是妹妹願意,等大事一成,他便打通關係接妹妹出宮。
「哥哥,你怎麼好如此糊塗。」這是年世蘭得知他的企圖時的第一句話。但依哥哥的性子,她必定是勸不住的,不然也不會經上次一勸,弄得哥哥反倒生了另輔佐新主的打算。
她自然不能跟哥哥說自己相信胤禛是絕對不會有事的,眼下能穩住哥哥的只有一個辦法。
「哥哥,我已經懷有身孕,太醫說了,這是一個男胎,哥哥還要幫著勤郡王嗎?」
☆、庇護
皇帝醒了,墩郡王、廉親王以及許多大臣都被關進了宗人府。前朝人心慌慌,眾人都在暗自揣測皇帝的心思,一時間流言四起,墩郡王、廉親王成了勾結逆賊的謀逆之人,而後宮的死氣沉沉卻因此被打破。
此事雖說是前朝之事,因著牽扯到皇室中人,後宮眾人多少也知道些。年世蘭聽到消失時可謂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誤打誤撞救了哥哥和年家一次,憂的則是一波剛平一波又將起。
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胤禛昏迷不醒的時候,年世蘭還天天求神拜佛,日夜渴盼著他早日醒來,可如今人醒了,她又開始擔心起來,原本可以逃避的問題,眼下就非得去面對了。
前世的胤禛不喜歡她有孩子,她沒有指望過懷孕的事情胤禛會不知道,何況這根本不可能。從前她懷不上也就罷了,如今有了孩子的她,絕不想再經歷一次前世的落子之痛。
身體上的痛倒還是其次的,留在心裡的卻是錐心刺骨的。說不怕,那是假的,她其實遠沒有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堅強。
年世蘭正在冥思苦想,聽得有人通報:「曹貴人到。」
曹琴默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先前皇帝生死未卜,嬪妃們都在想法為自己另謀出路,曹琴默自然也不例外。皇帝不在了,她依仗華妃也得不了多少好處,也就不用白費心思套近乎,但皇帝一醒,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曹琴默笑染雙靨:「給華妃娘娘請安。嬪妾來給娘娘道喜,早就聽說娘娘有喜,只是溫儀先前一直病著,離不開臣妾,總不得空,這才沒有早早前來。」
「曹貴人還真會挑時候。」年世蘭隨口道,這會子她哪有什麼心思顧旁人,沒當即打發她走已經是好的了。
曹琴默惶恐不安,在她看來,華妃定是在責怪自己。她悄悄抬眼瞧了華妃的神色,眉心輕蹙,黛色微青,與其說是在生氣,更像是憂心忡忡。忽略心底的疑惑,曹琴默賠笑道:「娘娘懷著龍嗣是天大的好事,娘娘何故如此不開心,沒得弄傷了身子,還於胎兒不益。若是因著嬪妾的到來惹娘娘不開心,嬪妾就算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年世蘭看都不看曹琴默一眼:「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惹本宮生氣,也要問問你有那個能耐嘛。」
曹琴默鬆了口氣,她也不在乎被華妃說上幾句,只要不是生她的氣,別的都好辦。
「是,是,是,嬪妾自然是沒有那個能耐的。嬪妾只是憂心娘娘玉體和娘娘腹中的龍嗣。」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憂心這個未出世的孩子呢?
年世蘭臉上神色有些落寞,眼中隱隱泛著水汽,她斜著眼珠,不願讓那凝聚的水汽成堆降落:「也不曉得這孩子能不能保住。」
想到華妃先前的孩子就是喝了端妃端來的安胎藥才沒的,曹琴默頓時明白了七七八八。
「娘娘不必太過憂心,皇后娘娘日前頭風發作,這些日子一直待在景仁宮足不出戶,這後宮裡除了皇后,便是以娘娘為尊,哪裡會有別的人敢去害娘娘的龍胎,她們若是敢和娘娘肚子裡的龍嗣過不去,就不怕皇上跟她們過不去嘛。」
怕只怕,皇上盼著這個孩子別出世,再假借她人之手,除了這個孩子。只是這些,年世蘭是不可能對曹琴默說的。
曹琴默見勸說無效,再道:「嬪妾的溫儀,當年就是在娘娘的庇佑下平安出世,連受娘娘保護的嬪妾都能順利產下溫儀,何況是娘娘您呢。若娘娘實在擔心,不如去求了太后,太后素來重視有孕的嬪妃,娘娘也好圖個安心。」
太后?
年世蘭一愣,她想到了另一件事。
「頌芝,你去庫房看看,哥哥從西北帶了哪些好東西?」
頌芝道:「奴婢今兒早上才看過,大將軍叫人送進來了一張墨狐皮,還有一些上好的藥材。」
「上回本宮已經送了太后一件黑紫羊皮的大氅,再送墨狐皮的豈不是沒什麼新意了。再說了,這皇宮裡什麼名貴藥材沒有,送藥材叫本宮怎麼拿得出手。」
「娘娘此言差矣。」曹琴默在一旁道,「嬪妾聽聞太后近來身子一直不好,送藥材豈不正好送對了時間?皇宮裡是不缺藥材,可也不是樣樣都有。太醫院的藥材多來自生藥庫,這些藥材多半是加工了再送入御藥房的,哪有娘娘送得新鮮。」
曹琴默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年世蘭便道:「頌芝,去庫房選一株雪蓮,再找個玉盒冰放進去。」
曹琴默知華妃是準備去壽康宮,也不再久留,直接起身告了辭。
年世蘭挑了件素雅的衣裳,又刻意挑了黯淡的顏色畫了淡妝,便去了壽康宮。
「臣妾給太后請安,太后萬福金安。」
太后臉上似笑非笑:「起來吧。坐。」
「謝太后。」年世蘭並不急著開口,扶平衣裳的褶皺緩緩坐下,待宮女送了茶,又輕輕啜了一口。
倒是太后先忍不住問了起來:「今兒怎麼有空來啊?」
年世蘭溫婉一笑,那樣子就是個普通人家賢惠的媳婦:「侍奉太后乃臣妾的本分。皇上忙於朝政,臣妾更該替皇上向太后盡孝。」
「小嘴兒是越發的甜了。」太后面上笑著,手中不停撥動著佛珠。
年世蘭繼續笑道:「入秋後,夜裡格外冷了,太后還咳嗽嗎?」
「已經好多了。」
「臣妾惦記著太后近來身子不大好,特意差哥哥從青海帶來了株上好的雪蓮。」年世蘭說話間頌芝打開蓋子遞給竹息。
太后笑著瞧了眼盒子:「是天山的雪蓮吧。」
年世蘭道:「太后真是好眼力。臣妾的哥哥在青海平叛,知道太后向來畏寒,這雪蓮有驅寒強心的作用,便想著給太后送來,還望太后不要嫌棄臣妾一番拙心。」
太后也只是笑:「難得你這份孝心,竹息,收下吧。」
華妃如此有心,太后也免不了要關心一番。
「哀家瞧你臉色似乎不太好,胎兒可還好嗎,可有叫太醫每日來請脈?」
年世蘭面露愁色,頓了頓,才道:「臣妾自從前次小產後,身子一直不太好,太醫說胎兒不穩,臣妾真擔心這個孩子會保不住。」
太后剛想寬慰一番,便聽年世蘭又道:「可這還不是臣妾最擔心的,臣妾是擔心臣妾的哥哥,每日裡都吃不下也睡不好。」
太后抬眼看去,年世蘭只垂首坐著,肩膀微微顫動,似乎是在啜泣。
「你哥哥立有大功,你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兒,皇帝是把你們當親人,都是自己人,皇帝又怎麼會怪罪,你就別瞎操心了。」
年世蘭道:「臣妾知道哥哥不懂事,給皇上添了不少麻煩,但臣妾敢擔保哥哥對皇上是絕無二心的。不然,憑哥哥和隆科多的關係,又怎會不跟著他做那錯事。」
末了,年世蘭壓低了聲音,太后卻聽得真真切切,她一言不發,撥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
年世蘭似鬆了口氣,歎道:「幸好哥哥勸服了隆科多,否則,即便哥哥沒有這麼做,就憑著哥哥的兒子是隆科多的義子,只怕哥哥也難逃干係。朝政上,臣妾是一絲都不懂的,只是,做妹妹的怎麼忍心看哥哥有事。」
她本來是猜不出那人的身份的,可巧偏偏哥哥進宮來找她,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說與她聽。雖然沒有道破太后與隆科多之間的關係,但也看得出太后與此事必有關聯,畢竟,勤郡王是太后所出,且太后對這個兒子十分上心。
太后看著年世蘭,反倒鎮定下來。
那天,她果然是聽到了。
皇帝的性子,太后是知道的。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若皇帝除了年羹堯,真的能給隆科多一個善終嗎?
從前,在對待前明餘孽上,皇帝便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人,平白牽扯進了許多無辜之人,又何況是他們二人。
她早就聽說隆科多在外頭的作風不得皇帝歡心,此時是用人之際,皇帝自會忍耐,可一旦沒有了用武之地……其實不用想,她也知道,她本來還一心盼著皇帝顧念自己這個額娘,能網開一面,不過是她想得太過美好了。
華妃是在提醒自己隆科多與年氏一族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是想要自己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和年氏一脈。
太后笑了笑,道:「皇上膝下子嗣本就不多,你如今有了身子,旁的事情就別再操心了,好好養著,給哀家生個孫子才好。竹息,往後太醫每日給華妃請脈後都來哀家這裡回報。」
年世蘭眼中一亮,笑道:「臣妾多謝太后。」
說話間,外間響起了腳步聲。
「奴才給太后請安,給華妃娘娘請安。華妃娘娘,您在這兒呢,可讓奴才好找。」說話的正是蘇培盛。
年世蘭詫異道:「蘇公公找本宮何事?」
「皇上和年大將軍都在勤政殿,請娘娘過去一趟。」
☆、賜宴
勤政殿是養心殿西暖閣前室,盛暑之際皇上便在此處理政事,此時叫她前去,難不成是哥哥出了什麼事?
照前世所看,這時候哥哥還沒有清除西南土司的問題,按理說皇上眼下還不會為難哥哥。但如今許多事情都不是按著先前的軌跡發展,譬如一直未晉分位的甄嬛,譬如皇上遇刺,譬如她肚子裡的孩子……不同的軌跡將會指向截然不同的結局,她只怕,自己打亂的過程會提前哥哥的結局。
「蘇公公可知道是何事?」年世蘭手中絞著帕子,眼珠直盯著蘇培盛。
蘇培盛笑道:「娘娘莫急,這可是天大的喜事,皇上設宴款待年大將軍,請娘娘過去一起用膳。」
年世蘭有些喜出望外,再看太后,也是一臉笑意:「哀家方纔還道皇帝心裡你是最重的,這不,立刻就請你們兄妹一起去用膳。你看看整個宮裡,皇帝對誰用過這番心思。」
不論真假,這樣的話,卻是她最愛聽的。哥哥曾和她說起,在緬甸有一種叫做罌粟的美麗的花,花裡頭含了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可就是這樣,還是有許多人願意去嘗試,情願飲鴆止渴,且甘之如飴。
太后朝年世蘭笑著招手:「你過來。」
她自然是走過去恭恭敬敬在太后跟前福下。
太后自髮髻抽了個簪子出來,便要往年世蘭發間戴去。
年世蘭一驚,即刻婉拒:「臣妾不敢當。」
太后只是笑著制止,動作不容拒絕。
「來,這支步搖是哀家剛做德妃的時候,孝惠太后賞的。皇帝叫你一塊兒去用膳,你打扮得這麼素淨,多不合適。依哀家看,這步搖給你戴正好。」
年世蘭難掩欣喜,忍不住伸手在發間摸索一番:「多謝太后疼愛。」
太后左右瞧了瞧,甚是滿意:「哀家覺得,這步搖戴在你頭上更顯華光,快去給皇帝也瞧瞧去。」
「那臣妾先告退了。」
外頭早就備下了軟轎,年世蘭方一出來,一行人就朝著勤政殿去了。
待年世蘭到,兩人已經就坐,案前擺開了不少菜樣,絲毫不影響宮人們繼續流水似的往裡頭端。
胤禛正笑著開口:「宮中菜式雖多,卻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你便多嘗嘗,若然實在不合,朕讓華妃的小廚房做與你。」
回想起前世皇上也曾與她和哥哥一起用膳,瞬間臉色煞白,心中忐忑難安,眼神祇注視著年羹堯的一舉一動。
年世蘭見哥哥聽了這話即刻站了起來,面朝胤禛,拱手道:「皇上這話可是折煞臣了,臣能與皇上和華妃娘娘一同用膳,已是莫大的恩遇了。」
胤禛忙揮手,嘴裡責怪著:「你坐下,一家子吃飯,動輒站起來坐下謝恩告罪,這原本的趣味都沒有了。」
年羹堯拱手道:「謝皇上,謝華妃娘娘,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話間,又是一道菜端了上來。
只聽胤禛道:「這道炙羊肉鮮嫩可口,朕素日甚愛,你嘗嘗。」年世蘭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宮裡的規矩,但凡端上桌的菜都要用銀器試了毒性,再由太監布菜,且每道菜多是淺嘗輒止,再好吃也只要遵循食不過三。
這些細枝末節她本是不甚在意,可事關皇上與哥哥,她一直都是上心的。如果沒有記錯,前世,哥哥非但不領情,反叫蘇培盛布菜。
她生怕再來這麼一出,情急之下給頌芝遞了眼色,哥哥縱然再不願意,想來總不至於駁了自己的面子。
果然,哥哥就著頌芝布的菜一一嘗了,嘴裡還誇道:「的確美味,多謝皇上。」
這動作胤禛自然看在眼裡,年羹堯沒說什麼,胤禛看似隨意地玩笑道:「看來小夏子還得好好跟你師父學學。」
年世蘭看了眼胤禛的神色,才道:「哥哥常年在外,隨意慣了,這還是頭一次得蒙皇上賜宴賞菜,臣妾是怕哥哥不知道賞菜得由宮人伺候夾菜,壞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還御前失禮,這才叫頌芝過去伺候。」
年羹堯瞧年世蘭的神色,三分小心,三分擔憂,三分關切,看著叫人格外心疼,心裡雖覺得妹妹在宮中待得久了變得有些小家子氣,嘴上還是順著她道:「多謝華妃娘娘提點,臣到宮中自會遵守宮中的規矩。頌芝心細,華妃娘娘有了身孕,還是叫頌芝伺候著臣才安心。」
胤禛神色如常,對年羹堯道:「你一直在外征戰,自是事必躬親,這些小事不打緊,你自己吃著隨意即可。規矩是提點君臣之禮,而非約束親戚之情。頌芝便去華妃身邊伺候著,蘇培盛。」胤禛一揮手,示意蘇培盛前去替年羹堯布菜。
年世蘭面如土色地看著哥哥,年羹堯看了一眼,才站起身行禮,說了句:「臣不敢當。」
胤禛卻道:「你在極短的時間內平定了羅卜藏丹津叛亂,又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逐步掃清殘餘敵軍,為朕安定西北,威震西陲。且又在朕昏迷時忠心耿耿,還助朕拿下了允俄等逆賊,可算是朕的恩人。」
當時夏刈只聽得年羹堯對華妃道出隆科多意欲助勤郡王即位一事,便即刻返回向胤禛報告,後頭的話雖未聽到,思及後來年羹堯的反應,也不疑有他,心中早已盛滿了皇額娘偏心老十四的怒氣。
聽及此,年羹堯行至中央,撩起官服跪在地上:「皇上誇獎,臣愧不敢當。」
胤禛道:「朕即位不久,朝廷內外未完全安定。朝內諸皇子蠢蠢欲動,像前不久發生的事情便是一樁。若邊關一亂,朕將腹背受敵,難以顧全。你如今的大功,不但朕應該嘉獎於你,朕的世世子孫及天下臣民都該對你心懷感念。」
這話說得極重,饒是年羹堯也不由感念道:「華妃娘娘盡心於內,臣盡忠於外。臣兄妹二人願為皇上盡心竭力,效犬馬之勞。」
胤禛再看向年世蘭,他是許久未見到了。他記得她那裡什麼都是最好的,有最好的小廚房,用最好的騾子黛,穿最上等的蜀錦……多日未見,卻越發消瘦了,心中忽然一緊。胤禛見年世蘭今日一襲素色衣衫,更顯蒼白憔悴,唯有發間那支步搖上的紅寶石璀璨奪目。
這支步搖分外眼熟,胤禛腦中一閃,恍然道:「朕記得這支步搖是皇額娘的。」
年世蘭垂首微微一笑,步搖在發間光彩奪目:「皇上好眼力,這正太后賞給臣妾的。」
胤禛瞧了半晌,大笑:「朕覺得這支步搖你戴著,甚美。」
這頓飯吃得年世蘭膽戰心驚,好在是有驚無險。
倒是年羹堯覺察出異樣:「我說妹妹呀,你這是怎麼了,我瞧你臉色也不太好,剛才就見你吃得心不在焉的,是身子不舒服,還是誰給你氣受了?」
她總不能說是擔心哥哥再重蹈覆轍,只得歎了口氣道:「我自從懷上這個孩子,整日都睡不好,還要擔驚受怕。」
「那些太醫都是幹什麼吃的,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他自小心疼這個妹妹,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我從青海帶了個軍醫來,一直在我身邊伺候,醫術自是不用說的,不如我把那軍醫送進宮來每日替你請脈?」
年世蘭當即拒絕:「那倒不必了,軍醫留在哥哥身邊照顧,我也安心。」
年世蘭轉身看了眼身後的宮人,頌芝和周寧海知道他們有話說,遠遠隔出了距離,其餘的宮人就離得更遠了。
這些日子,她思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只是哥哥一直護著她,才讓她覺得有些轉機。
「我知道哥哥護著我,可我更想哥哥幫我護著這還未出世的孩子。」
「這是自然,我不護著自個兒的親外甥,還能護著誰?」他這個傻妹妹,年羹堯一聽便笑了,「旁的你也無需擔心,皇后沒有子嗣,三阿哥是個不成器的,四阿哥又不得皇上寵愛,五阿哥素來體弱多病,也只有你的孩子才能繼承大統。」
年世蘭左右瞧了瞧,怪道:「哥哥這兒可是皇宮,你也真是什麼都敢說。」她還有些心虛,畢竟前次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太醫並未言明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可哥哥是已經認定了這是個男孩。
年羹堯不屑道:「這原就是事實,你是皇上的寵妃,你的兒子可不就是有繼承皇位的資格。」
「這些話,可千萬別在別人面前說起,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
年羹堯笑得無所謂,年世蘭腦中忽地靈光一現,既如此,索性將錯就錯。
「哥哥若真這麼想,那不如提前幫外甥一個忙。」
悠于 2015-10-30 00:00
☆、轉圜
這話倒讓年羹堯吃了一驚,不過妹妹所求之事,他鮮有不答應的:「有什麼事,你只管和哥哥說便是。」
跟在身後的宮人與他們相去甚遠,年世蘭還是湊近年羹堯耳語道:「哥哥可還記得上回告訴我的糊塗事?」
年羹堯把華妃送回宮中,又折回勤政殿面聖。
皇上今日格外開恩,不僅留他在宮中用膳,還特許他送妹妹回宮再來覆命。在他看來,這些都是理所應當。妹妹是皇帝的寵妃,如今還懷著龍子,而他是皇帝的小舅子,他們就是一家子,皇帝對他們好,也不覺得是什麼恩典。
可皇帝是個孝順的兒子,年羹堯不得不承認。當年他還未追隨皇帝就聽說,在先帝的孝懿仁皇后歿之時,皇帝便衣不解帶堅持守靈,半步都不離開。而對於如今的太后,皇帝的親額娘更是可想而知了。
於是,年羹堯不得不考慮起一個從前根本就不會去想的問題。
「皇上。」年羹堯突然變得謹慎起來。
胤禛待他的確客氣,邊揮手邊道:「快坐。」
「臣恭敬不如從命。」
胤禛正在看著折子,年羹堯在一側坐下,從他坐的位置望過去,皇帝的兩鬢有些許銀光。到底是過了不惑之年,離知天命的年紀也不遠了。若是再發生上回的情況,難道真能每次都安然無恙?
皇帝沒有說話,年羹堯也並沒打算開口,妹妹的話猶在耳畔。
太后這次會授意隆科多支持勤郡王登位,那下一次呢?
他妹妹是有了皇子,可還在肚子裡的皇子哪比得上已經出生的活蹦亂跳的阿哥。
若真來了個意外之事,皇帝駕崩,他外甥還是個奶娃娃,又怎麼敵得過有太后和隆科多一干人支持的勤郡王?
自從皇帝把自己的長子過繼給隆科多當義子,他二人的關係確實增進了不少,年羹堯相信,他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但他同樣也可以肯定,他們,絕不是利益一致的人。
這確實是個十分棘手的問題。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在皇帝繼位這件事上的功勞並不亞於他,再加上太后這一層,要扳倒此人,不可謂不難。可此事若不妥善處理,將來哪裡還有他年家的容身之地。
砍不倒大樹,那就先砍光大樹的枝椏。年羹堯忽然覺得,自己的妹妹比他記憶中的聰明了許多。不過,這也不是容易的事,大臣眼裡他與隆科多是一夥的,要分清那些聚集在他們周圍的人究竟是支持隆科多還是他年羹堯也得花一番功夫,這也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胤禛終於看完了手中的折子,抬頭見年羹堯安靜坐在一側耐心等待,不由生出幾分好感來。
「如今雲貴、甘陝一帶可還平靜嗎?」
年羹堯聞聲回過神來:「一切都好,只是進京之前臣已聽聞卓子山一帶的謝爾蘇部落不太安穩,怕會要生事。果然昨日得到消息,已經在甘肅莊浪生事。」
胤禛道:「都是烏合之眾,想來很快能壓下去。」
每次提及自己所長,年羹堯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平日裡的傲氣全然不見。「皇上所言極是。只是臣已聽聞謝爾蘇部落密謀與新疆額爾丹互為犄角,這倒不能不慎重啊。」
胤禛對年羹堯這方面的能力是極為信任的。
「那你以為如何?」
年羹堯沉思片刻,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極其好的機會,可以幫他部分解決方才煩惱的問題。
「謝爾蘇不過是個小部落,若派大將出征未免太過重視,反而失了氣度,但若不加緊怕又會成為心腹之患。所以,臣斗膽舉薦臣的次子年富出征。他雖年輕,卻也歷練過,臣想放他一試。」
他的長子既然已經過繼給隆科多為義子,自然也要防著。以他多年行軍的經驗,此番出征極易取勝,讓年富那孩子出征,正好可以藉機平步青雲封官拜將,他年家可以多一份保障,而他,也可以安心揪出隆科多的黨羽。
胤禛聽罷自然點頭應允。「想來虎父無犬子,年富必能擔當此重任。」
胤禛沉思片刻,又道:「朕感你勞苦功高,特刺你雙眼孔雀翎,四團龍補服,黃帶,紫轡,黃金千兩。」
年羹堯立刻起身行了個標準的臣禮:「臣叩謝聖恩。」他心知此時不說,今日再沒有說的機會,便繼續道,「臣有一事想懇請皇上應允。」
「你且站起來說話,若是朕能做到,自然應允你。」
年羹堯這回倒是沒有依言站起來。
「西北苦寒,臣常年在西北患了足疾,天冷之時便會時常發作,臣惶恐,不能再為皇上效犬馬之勞,懇請皇上准臣回鄉休養。」
眼下還沒有能替代年羹堯的大將,年富那孩子雖能用於一時,可西南土司一起事,還是少不了他,年羹堯很放心。此時退隱,不過是想藉機看清哪些人因著他退隱之事而另投他人門下的,也方便今後一網打盡。
胤禛明顯一怔。他收到不少折子道年羹堯橫行霸道囂張跋扈,從不將自己和別的大臣放在眼裡,按理說,他不應該有退隱之心才是。莫非有別的目的?
胤禛瞇起眼,目光凌厲:「你善於行軍打仗,朕還要仰仗你替朕平定四方。你常年征戰在外,也著實辛苦,這樣,朕命太醫到你府上替你醫治足疾,若不痊癒,太醫便不必回宮了。」
換作平時,年羹堯必定覺得和該如此,只是眼下,他答應了妹妹要護著那個未出世的外甥。
年羹堯跪於案前,姿勢不改:「臣多謝皇上體恤,但臣實在不宜留在京城養病,還望皇上成全。他日皇上若有需要用到臣的地方,臣必定萬死不辭。」
胤禛看著跪於地上的人,忽而心情大好:「好,朕封你為一等公,你回去好好養病,務必把足疾養好,朕便等著你足疾痊癒再來替朕效力。」
勤政殿愉快的氣氛瞬間蔓延到了後宮。
「娘娘,小夏子聽得真真的,皇上命年大將軍回鄉養病。」
宜修一骨碌從榻上坐了起來:「剪秋啊,本宮覺得養了這些天,頭已經不疼了,頭風應該好得差不多了。」
剪秋笑道:「娘娘既然大好,奴婢去叫江福海通知各位小主明兒早起來給娘娘請安。這會子娘娘可要出去走走?」
宜修點頭道:「是該出去走走透透氣,本宮倒是許久沒見那些姐妹了,聽說華妃已經有了身孕,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太醫可有每日前去診脈,飲食衣物上也不知仔細了沒有。」
剪秋一招手,命宮人拿了梳洗用具和衣服進來,自己又親手一一替宜修打點好。
「娘娘那會兒正病著,華妃娘娘有了身孕便也沒有通知,還是太后最先知道的呢。」
宜修側了側頭,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先前一直都是蒼白著臉色,今日起色卻紅潤了不少。她拿起一支簪子在發間比劃起來。
「皇額娘素來重視皇嗣,想必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吧。」
「可不是。」剪秋一邊替宜修梳著頭,一邊道,「太后親自下了懿旨,太醫每日前去匯報診脈結果,還賞了華妃一支步搖。」
握在手中的簪子晃了一下,險些掉落地上。
想起先前太后對自己失態的訓斥,宜修笑了笑:「華妃有了身孕,本宮也覺得高興。本宮是六宮之主,華妃有了孩子同本宮自己有了孩子是一樣的,可本宮記得華妃自王府小產之後,身子一直不大好,恐怕對養胎不利。好在本宮閒暇之時看過幾本醫術,就怕皇上一時高興忘了華妃身子的元氣還沒恢復。」
剪秋道:「娘娘許久未見皇上,如今皇上身子痊癒,娘娘必定想去探望,奴婢叫江福海備上轎子。」
宜修才到了勤政殿,卻沒見蘇培盛站在門外。
「給皇后娘娘請安。」
宜修才要跨過門檻,聽得小夏子在身後道:「皇上看華妃娘娘去了。」
宜修恍惚覺得空氣裡的熱風吹得腦袋有些發暈。「剪秋,都季夏了,怎麼這天還是這麼熱?」
「近來天氣反常,是有些熱,等入了秋天氣就涼快了。」
「想來到了秋季百花殺盡,一枝獨秀怎麼比得上百花齊放來得好看。」
☆、騎射
清代的皇帝都有避暑的習慣,他們很少在紫禁城裡度夏。近了可以去暢春園、圓明園、頤和園,遠了就是去熱河避暑山莊。
為了方便皇帝,這些地方也都設有處理政務的宮殿。不過,再便利也比不上皇宮,何況是一國之君,不能始終不在宮中。通常避暑都有一段規定的時間,從暑熱來臨時至立秋。相對於南方立秋前後還有「秋老虎」出現,北方的涼爽降臨得要早上許多。
如今已經過了季夏,按理說內務府合該通知各宮打點回宮的行裝,卻沒有絲毫的動靜。
哥哥回鄉養病去了,年富也帶兵出征,年府那邊暫時不會有什麼事。
墩郡王和廉親王都關在宗人府,勤郡王一直在為先帝守靈,果郡王如閒雲野鶴從來無心朝政,至於其他幾位年幼的親王都還不成氣候,這其間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事。
至於說前朝,年世蘭雖不瞭解,可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關,稍有點風吹草動,沒有嗅不到的道理。
她百思不得其解,再看著坐在身邊專心看折子的胤禛,一派閒適。誰說的女人心海底針,她倒覺得這話用來形容皇帝的心思更合適。
不過,只要與哥哥和年家無關,外頭發生什麼又有什麼關係。她眼前的這個人在她身邊就足夠了。
年世蘭取了帕子掩住唇角漾出的那抹笑意:「皇上才和臣妾一起用膳,又來看臣妾,也不去看看其他的姐妹。皇上上回遇刺,可是擔心死大伙了。」
胤禛心知她故意這樣說,抬起頭來,面上一本正經:「既然華妃賢德,那朕就去看看她們,聽說皇后頭風一直不見好,朕是該去看看,還有三阿哥,朕也許久沒見,正好去看看齊妃。」
「皇上。」胤禛這麼一說,年世蘭便急得拿眼嗔他,「臣妾不過一問,外面暑熱難耐,皇上不宜出行。」
胤禛放下手中的折子,笑道:「朕就知道你捨不得。」他最是喜歡她的小性子,有點小倔強,有點小任性,有點小可愛,有點小固執,這是她,這又不是她。和她相識的日子在記憶裡已經變成遙遠的回憶,似乎這不是最初的她,可他寵著,縱容著,這就成了後來的她。
溫柔賢淑,德才兼備,很多人都告訴他這才是甄選女子的標準,甚至連他自己也覺得,他後院裡的女人都該是那樣千篇一律。於是他雨露均沾,他從不偏寵,沒有心,沒有情,去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去哪個女人那裡發洩身體的需要,和哪個女人生孩子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老天不忍看他就這樣了此殘生,他遇見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菀菀還有她。如果說菀菀是他心中的仙女,那她,就是他生命中的彩虹,她給他帶來了五彩繽紛的勃勃生機。
他頭一次知道,還有可以和皇位相媲美的東西。
他從前想不明白,不想去想明白,不能想明白,也害怕捅破心底這一層。可如今年羹堯自請回鄉,心頭的大石忽地就那樣毫無預兆地被搬離,露出他那顆赤色的跳動的心臟。這感覺實在美好,叫他忍不住想要緊緊抓在手心。
胤禛不由地回憶起從前的點點滴滴。「記得你剛入王府的時候,朕就總是陪著你,有時候都冷落了剛成為福晉的宜修呢。」
年世蘭媚眼如絲,帶著嗔意的眼神才飛過去就化作一汪春水。「臣妾入王府前,皇上陪皇后的日子多多了。皇后入王府早,皇上多勻一些時間陪臣妾才公平嘛。」
「朕何嘗不想多陪陪你,可朕如今是一國之君,有前朝的事要忙,後宮的人也多了,總不能為了你就都冷落了吧。」
和她在一起的時間本就不算多,還想著前朝的事也就罷了,還要想著有沒有冷落後宮的其他人?
「皇上這麼說,便是陪臣妾的時候還想著旁人了。」說著撅起了小嘴。
胤禛道:「你這話就是在跟朕賭氣了。」
胤禛這麼一說,年世蘭就默不作聲了。
平日裡自己就寵著她,今天難得心情大好,更是不忍心瞧她賭氣。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前,朝她伸出一隻手:「來,朕帶你去個地方。」
年世蘭瞧著這隻手,寬厚的手掌,只是多了些繭子和歲月的痕跡,就像很多年前她下了花轎,他朝她伸出手來,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放進他的手心,暖暖的,從手心溫熱到心底。她沒來由的安心,只覺得這雙手的主人無論要帶她去往什麼地方,她都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年世蘭好奇地望著胤禛,見他招了蘇培盛過來,又耳語幾句,看似十分神秘,心中好奇,同時又享受著這份神秘帶來的喜悅。
胤禛呵呵笑著,牽了她的手直往外走,走到屋外,她眼前一亮,竟見到一匹馬站在宮道上,不免驚訝出聲。
「這宮裡怎麼會有馬?」
年世蘭還未從驚訝中緩過神來,忽覺身子一輕,人已被胤禛抱上了馬背。
「從前在王府朕就常帶你去騎馬,進了宮後一直不得機會,不過這圓明園裡頭倒有個百駿園,養了不少好馬,你若有興趣,改天朕帶你過去瞧瞧。」
胤禛翻身上馬,手握韁繩,卻是顧念她有著身孕,緩緩策馬而行。
這會兒已過了午後最酷熱的時光,又是到了夏末,宮道上的風緩緩吹來混雜著花草的清香還帶了一絲清涼,沁入到人的心脾。筆直的宮道少有彎曲,遙遙的,望不到路的盡頭,彷彿這就是他倆一生的路,有他,有她,就這麼一直走下去。
馬兒轉入了一條小道,年世蘭隱隱認出前方的建築,是引見樓。
「那不是練騎射的地方嗎?」
胤禛含笑點頭,翻身下馬,又小心將她抱了下來。「從前在王府你不是一直想跟朕學騎射嗎,今兒得空,朕便親自教你。」
她笑得臉上都要滲出蜜來,卻還是忍不住撅了嘴要問上一句:「若是其他姐妹要學騎射,皇上也是這麼教的嗎?」
胤禛故意點頭,見她急了才大笑著把她摟在身邊。
二人才一進樓,便有宮人端了各式需要的物件。
年世蘭興沖沖拿了弓,不想那弓實在重,她要兩手才堪堪拿得住,更不用說還要張弓射箭了。
她一轉頭,朝胤禛求助,看他卻是滿臉笑意。
「皇上是存心要看臣妾的笑話。」她別過頭裝作不去睬他。
胤禛呵呵笑著走到她身後,握著她的手放到弓上:「手要放這裡。」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側。
另一隻手繞過年世蘭的身體,扶著她的手一齊放在弦上,她身後是他寬闊的胸膛,他有力的心跳聲一聲一聲傳入她的身體。
「再把箭搭在弦上。」胤禛邊說,邊帶著她做著動作。
他教得認真,年世蘭的注意力卻全在他身上,她只感覺到自己的手隨著他做出一系列的動作。
張弓,搭箭,拉弦。
「砰」的一聲,箭已經破空而出。
「好箭法。」宜修走近了,瞧著倒在地上的野鴿子,「皇上不是去看華妃了,怎麼在練射箭呢,剪秋,咱們過去瞧瞧。」
☆、前奏
「娘娘當心。」宜修走得有些急,顧不上腳下蜿蜒的石子路。
「若是皇上在練箭,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開。」剪秋邊道,邊匆忙上前扶著宜修。
各宮各殿四周的道路都是正南正北、正東正西走向。只是如花園、亭台水榭、引見樓……這些若按著劃定的規矩來,便有些不倫不類了。這些地方綠樹成蔭,假山樓閣環繞,多的是碎石小道,抑或是青石台階,和著這些景致倒也別有一番韻味。
「暑熱還沒消盡,這大熱天的,皇上沒該染了暑氣才好。」宜修雖擔心著,卻是形容喜悅,方纔的不快已然一掃而空。
兩人正說著話,眼見一名小太監從假山的縫隙間走了下來,大抵是來撿射中的獵物。
果然,那人直朝獵物奔去,見剪秋扶著宜修站在一邊,忙停下一個千兒下去:「給皇后娘娘請安。」
「娘娘,是小夏子,果真是皇上在練箭。」
宜修笑了笑,還是順口問了句:「是皇上在園子裡練箭嗎?」
「皇上今兒興致好,領了華妃娘娘在園子裡教射箭,順道打些野物。方才射了一箭,便中了。」
宜修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輕聲道:「皇上的箭法真是好。」
小夏子不明就裡,只一味道:「皇上的箭法可不是一般的好,方纔那箭還是教著華妃娘娘射的,這宮裡怕是也只有果郡王才能和皇上比上一比。」
「娘娘?」剪秋輕喚了一聲,宜修面上不動聲色,但她跟著皇后許久,深知宜修的脾性。「娘娘今兒出來久了,怕是頭風還沒好透,不如奴婢先扶娘娘回去休息吧?」
這話雖是問句,剪秋已轉過頭對還跪在地上的小夏子吩咐道:「小夏子,你快捧了獵物去吧。」
「奴才告退。」小夏子如獲大赦,告了退便要往回走。
「等等。」宜修突然出聲制止,「本宮隨你一塊兒過去。」
引見樓只是座小亭子,真正騎射的地方則是其附近的一大片空地,因為是在圓明園內,為了不破壞原有的景物,四周便用假山環了一圈。曲曲折折,入內要繞幾個彎子,實則是很近的距離,徒隔著些石頭罷了。
宜修拾級而上,耳邊斷斷續續傳來歡聲笑語。
「皇上方才射中的是什麼?」這是華妃的聲音。
宜修聽到皇上的聲音裡透著喜氣:「你喜歡什麼,朕替你射了來。」
她聽到華妃嬌俏的聲音喚著:「皇上。」
「娘娘,皇上方才射中的是京西的野鴿,這種野鴿以靈巧著稱,要射中著實不易。」蘇培盛解釋著。
「皇上箭法如此精準,非得教會臣妾才行。」
「今兒出來久了,你有著身子,要多休息才好,不可站太久。」
大概是華妃不依,只聽皇帝又道:「聽話,朕下回再教你。不僅要教你,還要教你肚子裡的孩子。蘇培盛,把朕剛才射的野鴿送去華妃的小廚房,叫人燉了鴿子湯,這個東西最是滋補。」
「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后怎麼偏這時候出現。年世蘭這樣想著,還是礙於分位福了□子:「給皇后請安。」
「皇上身子才好,還是不要太過勞累了。」宜修笑道,「華妃剛有身子那會兒正好本宮身子不適,沒有照顧到,不過本宮現下已經吩咐內務府提供一切所需,太醫院那邊也都吩咐下了,華妃妹妹不必擔心。你是有身子的人,也不好多站著,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好生養胎,皇上、太后和本宮都盼著你生個阿哥。」
胤禛呵呵笑道:「皇后有心了,皇后身子也一直不好,從前有華妃協理六宮,如今華妃也有了身子,怕是不便,不如還是交由沈貴人打點。」
宜修笑著點頭:「沈貴人倒是心細妥帖,她先前也一直學著,還算是熟悉,臣妾正好樂得清閒。只不過,有一事,臣妾還想請示皇上。」
「你且說。」
「早先的習慣,避暑到立秋便是要回宮了,眼下已經是季夏,只等皇上吩咐,臣妾也好提前通知各宮和內務府的人打點行裝。」
「這事先緩緩。」胤禛含笑看向年世蘭,「華妃有著身子,舟車勞頓怕是受不得。」
「那也好,不過……」宜修頓了頓,似乎欲言又止。
胤禛道:「怎麼了?」
「是這樣的,臣妾記得富察貴人的胎是年後懷上的,到如今也有七八月了,怕是過不久便快生產了,先前也是怕動了胎氣,才沒跟著一道來圓明園,太醫說了富察貴人這一胎是個男胎,依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該回去看看?」
胤禛膝下子嗣稀少,能有個阿哥更是高興,這樣歡喜的大事,說不回去,於情於理都不合。
只是,他看向身邊的年世蘭。
「皇上想回去便回去吧,留臣妾一個人在圓明園也無妨。」
「這怎麼行」胤禛一口否決,「你這話便又是在跟朕賭氣了。這樣吧,朕且先陪著你,等你的胎兒足了三個月,咱們再回宮。」
宜修在旁笑道:「還是皇上考慮周全,胎兒前三個月最不穩定,皇上是該陪著華妃,宮裡那邊,上回只留了一位太醫替富察貴人安胎,是不是先打發幾個太醫回宮呢?」
胤禛頷首道:「皇后說的是,便先調兩個太醫回宮,告訴富察貴人安心養胎。」
說話間,卻是周寧海過來,瞧見皇后在場,不由提高了聲音:「娘娘,太后身邊的孫姑姑親自送了安胎藥來,正在宮裡等著,說是要親眼瞧著娘娘喝下去才安心。」
年世蘭一聽,心裡歡喜,面上卻是一臉不好意思:「太后如此抬愛,本宮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說著她扶了扶發間的步搖,正是太后賞她的那支。
宜修哪裡會看不出那支步搖的來歷,臉色頓時有些難看,卻還是一直保持著端莊的笑意。
「太后素來喜歡孩子,富察貴人有孕的時候,太后便賞了支和合二仙的簪子,華妃懷了龍嗣,受太后疼愛是應該的。」
年世蘭笑道:「那是自然,想必皇后懷孩子的時候,太后也是每日一碗安胎藥親自叫孫姑姑送去的吧。」她是故意這麼說,她進府的那會兒,皇后才封的福晉,皇上卻一直待在她那兒,皇上去皇后屋裡的時候就少,別說懷孩子了。
華妃敢嘲笑她沒有孩子,她怎麼會沒有孩子,她的孩子都已經出世了,她記得那孩子很是可愛,粉嫩粉嫩的臉,胖嘟嘟的身子,笑的時候還可以看到淺淺的酒窩,她在看著那個孩子笑,可是她的孩子突然就不對她笑了,她怎麼喊孩子都不肯再睜開眼睛來再看她一眼。
宜修袖子下的手都要握僵了,才維持住臉上的笑意。
「說起太后,臣妾許久沒有向太后請安了。」
「朕也很久沒有向太后請安了。」
「那正好,臣妾同皇上一起去給太后請安吧。」
「皇上。」年世蘭只喊了這一句。若是去看別的嬪妃,尚且還有理由可以阻攔,可畢竟是太后,她總不好不懂事攔著。
「你安心回去喝藥,朕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是。」皇上既如此說了,年世蘭也不好再多說,坐上周寧海備好的轎子便回去了。
「臣妾見皇上有些消瘦,是這幾日陪著華妃累著了吧,高興歸高興,皇上還得顧念自個兒的身子。」
宜修如此說,胤禛便道:「皇后也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多謝皇上。」
「華妃……」
宜修見胤禛又提華妃,心中不快,卻也耐心問道:「皇上有何吩咐?」
「朕想晉一晉華妃的位分。」
宜修道:「華妃得皇上的寵愛,如今又有了身孕,晉位也是應當的。只是祖制並無嬪妃有孕或產子就需晉封的先例。」
「倒不全是因為她有身孕的緣故。」胤禛道,「她跟了朕許多年,一直也未晉過位份,朕上回就已經提過這事。」
「皇上是想給華妃貴妃的位置吧。」
胤禛道:「她當得起。」
宜修只是笑道:「那是自然。不過皇上晉了華妃的位份,是不是也該晉一晉富察貴人的位份,畢竟她也快臨盆,只怕知道了會心裡不舒坦。」
「也好。」胤禛點頭,「富察貴人替朕孕育皇子,朕是該嘉獎她一番,那便一起晉封。」
「富察貴人與華妃懷有龍胎就是雙喜,不如等她們兩個誕下皇嗣,再一起晉封,來個喜上加喜吧。」
「嗯,這話也是。」
宜修想了想,又道:「皇上去年因西北戰事沒有選秀,雖說三年才一大選,這一年一次的小選也可以為皇上挑個可心的人。如今宮裡不少姐妹懷有身孕,伺候皇上恐怕不便,皇上看,今年的選秀是不是照常呢。」
胤禛擺了擺手:「再過一年便是大選,後宮的嬪妃也不少,今年就暫且不選了。」
「也好。臣妾記得皇上還有沒召幸過的舊人,如今華妃和富察貴人有身孕不便伺候聖駕,正好不至於冷落了其他姐妹。」
「你是說菀常在吧,朕記得她一直病著,如今怎麼樣了?」
悠于 2015-10-30 00:00
☆、失策
「還有淳常在。」宜修笑道,皇上還記得起菀常在,她有必要找個時間去好生探望一下。
從菀常在見到水井裡的福子至今已近兩年,雖說任誰見到都免不了受一番驚嚇。可就那一嚇,能病那麼久的卻是少之又少。要知在後宮裡生存,須得經得起血雨腥風。不過,一個膽小如鼠且病怏怏的女人,即使受寵,也無福消受長久的聖眷,她喜歡得很。
「菀常在的病一直不見好,臣妾想,菀常在一人久病,屋子裡的陰氣必然極重,大抵是陰氣過重,才反反覆覆久病不愈,也許,有些陽剛之氣,菀常在便會盡快痊癒了。臣妾還記得剛見到菀常在那會兒的驚艷,她還年輕,又是那樣標誌的一個人兒,若是像端妃那樣,可真是可惜了。」說罷,宜修連連歎了口氣。
胤禛豈會不記得,初見之時,那張臉也是令他極為震驚的。她穿得素淨,卻別有一翻韻味,還有她的皎潔伶俐,能在太后斥責甄姓時以先帝之言巧辯,「嬛嬛一裊楚宮腰」她當得起這一讚美。
新人中,他第一個想翻牌子的人就是她,當時她正病著,需要隔斷靜養,他也曾問起過幾次,幾乎都是還在病中。沒想到一轉眼,竟然是近兩年的時間。
這世上能像菀菀的人本就不多,有幾分他已十分想要珍惜,何況是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
「陽剛之氣?」想到皇后剛才之言,胤禛倒是笑了,「朕身上的不就是陽剛之氣。」
「皇上說的是,可不就是皇上嘛。除了皇上,後宮裡哪裡還找得出第二個有陽剛之氣的人。」宜修順勢建議,「皇上得空便去瞧瞧菀常在,菀常在若是好了,宮裡也好多個人伺候聖駕。」
胤禛點頭應允。
「皇后方才說的另兩人,淳常在朕倒是有些印象,彷彿是年紀還小,這安答應?」
宜修忙道:「皇上忙於政事,不常入後宮,難免有所疏忽。這安答應和富察貴人同住延禧宮,她倒是個極溫順的人,還有把好嗓子。臣妾聽過她唱歌,當真是可比天籟,臣妾不免想起當年,姐姐的歌喉也是如此美妙。」
「你說誰?」胤禛突然冷聲道。
「是臣妾失言。」
胤禛心裡一直惦念著純元,卻不願旁人提起絲毫,這話犯了他的忌諱,饒是從來相敬如賓的皇后,也沒了好臉色,兩人間和諧的談話氛圍被打破。宜修有些懊惱,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眼見太后的宮殿近在眼前,適才鬆了口氣。
皇帝和皇后一起來請安甚是難得,太后心中又驚又喜。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給皇額娘請安。」
「都坐。」太后眉開眼笑,「皇帝難得和皇后一起來看哀家。」
「兒子不孝,讓皇額娘擔心,特意從宮裡趕來,特來向皇額娘請罪。」胤禛邊說邊站了起來,似乎真是來請罪的。
宜修見胤禛與太后說話時,方纔的不快已經一掃而空,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快坐下,請什麼罪,你是哀家的兒子,哀家關心你的應該的。你自個兒保重身子便是對哀家最大的孝順了。」太后又轉向宜修,「皇后前陣子身子也不太好,如今可是好全了。」
「多謝皇額娘掛心,臣妾已經好多了。」
「好。」太后笑著一手拉皇帝,一手又牽了皇后,再將兩隻手疊在一起,「你們都好,哀家也就好了。」
三人又是相互噓寒問暖一番。
太后道:「皇帝前朝的事可還忙,也別太過操勞,皇后也要在一旁勸著。」
「前些時候著實是忙,如今清除了不少謀逆之人,便也沒那麼忙了。」
皇帝說的這些事,太后也是有所耳聞,只有一件,她耳中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仍是不敢確定下來。
「哀家聽說皇帝准了年羹堯回鄉養病?」
胤禛點頭。「他是自請回鄉養病,朕見他誠心請奏,又念在他的戰功便准了此事。」
此事說好可好,說不好也可不好,可這兩者就像是一個天平上的兩個等重的托盤,偏向哪一方都是難以確定的。
「西南土司還未解決,像年羹堯這樣既忠心又善戰的人,能用的時候,皇帝應該用著才是。」
忽然,宜修道:「後宮不得干政,皇額娘與皇上談論政事,臣妾應該避嫌才是。臣妾想起今日熬下的藥還沒有喝,怕是回去晚了,藥涼了,藥效也減了,臣妾就不陪皇額娘和皇上了。」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哀家人老了,糊塗了,哀家不也是後宮之人。」太后再看向胤禛,「這雖是政事,你二人卻是夫妻,哀家與你們更是一家子,不也正是家事嘛。」
「正是臣妾身為皇后,更該做這後宮的表率,便是有可能涉及政事的也不該多聽才是。」宜修看向胤禛。
胤禛也不知怎的,談到這個問題心中便煩躁起來,本不想多說,礙於太后是自己的皇額娘才耐下性子解釋。
「皇后既然要喝藥,朕便同皇后一道回去了,兒子改天再來看皇額娘。」
待胤禛和宜修都離去,太后還是坐在原地發怔。
「竹息,你說皇帝為什麼會准了年羹堯回鄉養病。」
竹息道:「皇上是個心善之人,想必是打算善待那些功臣。」
「但願如此吧。」太后目光飄向遠處,「可前次對待墩郡王、廉親王及其同黨皇帝絲毫沒有心慈手軟,還有老十四,皇帝至今都不肯放他出來,他們可是兄弟啊。」
「太后您該這麼想,皇上願意放年羹堯回鄉養病,隆科多大人自然也能得此善終。」
「如此便是最好,怕只怕,走了個年羹堯,隆科多就成了皇帝的頭號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竹息笑道:「太后您這個年紀應該享享清福,不要為那些瑣事再操心了。奴婢聽說富察貴人肚子裡的阿哥就快出世了,方才去給華妃娘娘送安胎藥之時,見娘娘的肚形有些微微發尖,十有□又是個阿哥呢。」
太后這才回過神來,想起這事便問道:「安胎藥華妃都喝了吧?」
「奴婢親自盯著。華妃娘娘知道太后如此費心,心中感念,當即喝得一口都不剩。」
「阿嚏——阿嚏——阿嚏。」華妃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不知道哪個賤人又在背後嚼本宮的舌根。」
頌芝替年世蘭順了順氣,笑道:「奴婢倒覺得是皇上想娘娘了,心裡念叨著娘娘和娘娘肚子裡的孩子。」
年世蘭不禁揚了揚頭甜甜一笑。
「娘娘,廚房的菜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只等著皇上晚上來了。」
「本宮親自去看看,還有那鴿子湯,別給燉老了。菜都溫著,等皇上來了再端上來。」年世蘭看外頭的天色,因著是夏季,到了這個時辰外頭還是很亮。「也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過來。」
胤禛這邊卻是恰巧路過,便想著順道去看看甄嬛。他走近了發覺門外站著個宮女,一身碧色的衣裳,看著極為清涼,不知道是否是跟著主子久了,眉眼間還和甄嬛有幾分相似。胤禛徑直走了上去。
「你家小主可在裡頭?」
「皇,皇,皇上……」那人嚇得連腿都站不穩,結結巴巴說著,「小主……小主,她……她,在……在裡頭。」
那人正是浣碧,她家小主與華妃娘娘約定吃下假死之藥之後便可順利出宮,也不知是近來事情太多,抑或是別的緣故,華妃娘娘雖著人把藥送了過來,卻遲遲沒有再與小主聯絡。這一來二去,華妃娘娘沒等到,卻是等來了年大將軍回鄉養病的消息。情急之下,小主索性服下了假死之藥,事先又交代了流珠前去通知華妃,叫她盡快把小主送出宮去。
華妃有這個能力,甄嬛相信,她也看得出華妃是真心想讓她出宮,這才敢大了膽子一試。況且,她還把此事告知了允禮,如若華妃實在不願幫忙,還可叫允禮想辦法帶她出宮,如此,實在是萬無一失,卻獨獨漏算了皇帝會來這一茬。
槿汐素來穩重,聽到屋外浣碧那聲皇上,差點沒站穩。她在原地來回轉了幾圈,匆忙小跑著進內屋替甄嬛蓋好被子佯作熟睡。
「你這麼慌張做什麼,莫非是你家小主出了什麼事?」
「沒……沒有。」浣碧實在不知如何說下去,「奴婢,奴婢只是從未見過皇上,突然見到,才有些失態,皇上恕罪。」
槿汐聽著對話,心中慌張更甚,急急掩飾了一番,從內屋出來時腳步聲已是極近了。
☆、發現
「給皇上請安。」槿汐一開門,胤禛已經在門口了。她偷偷朝浣碧遞了眼色,示意她趕緊叫小允子去知會華妃。
「你家小主如何?」胤禛見浣碧神色不寧,心有疑惑,邊問邊朝屋內走去。
槿汐也不阻攔,盡量用平靜的聲音道:「小主身子一直不見起色,喝了近兩年的藥也還是老樣子,剛又喝了藥歇下,怕是已經睡熟了。」末了,槿汐刻意放低聲音,似乎是怕吵醒正在熟睡的甄嬛。
床前隔了兩層簾子,床上躺了個人,安安靜靜。
胤禛停下腳步,隔著簾子朝裡望,場景恍惚如此熟悉。
也是這樣一間屋子,床上躺了一個人,她身下是殷紅的床單,他分不清那是床單的顏色還是從她身體裡流出來的血液。
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白的沒有一絲血色。接生的嬤嬤說,嫡福晉生下的是死胎,嫡福晉恐怕也不行了。
他眼見著她們把身上滿是青斑的孩子抱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他和菀菀。
她已經十分虛弱,可他就是不敢走過去,他不願和她做最後的訣別。潛意識裡,他覺得,似乎只要他不前去和她告別,菀菀就不會狠心離開。
可是,她就那麼靜靜的躺著,沒有一絲生氣。
他怕,怕連最後和她告別的機會都失去了。
「菀菀。」胤禛呢喃著。
沒有人回應他,屋裡靜謐得可以聽到他沉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胸腔上。
「菀菀,我是四郎,你答應我一聲。」
仍是沒有任何回應。
菀菀不會不理他,她還要趴在他的膝上跟他交代後事,她還沒告訴他要好好照顧宜修,她還沒跟他說完最後的話,她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
胤禛慌了。
他慌忙掀開簾子,幾走到床前。
浣碧聽從槿汐指示匆忙叫小允子去找流珠和華妃。她心中惶恐,想起之前小主與果郡王談及此事,這幾日,為防不測,果郡王一直留在圓明園內,便匆忙去找果郡王。
小允子聽罷馬上行動,他也是練過幾下子功夫,腳程比旁人快上許多,只是再快,流珠此時也已經到了。
年世蘭左右等著胤禛,忽見周寧海來報。
「可是皇上來了?」她問著順勢整了整自己的髮髻。
卻聽周寧海道:「娘娘,是菀常在身邊的流珠姑娘,說有要事求見。」
「她來做什麼?」年世蘭有些失望,隨即想到自己先前曾答應過甄嬛要幫她出宮,想來也只有這事,便對周寧海說,「叫她進來吧。」
流珠請了安直接開門見山:「華妃娘娘可還記得答應我家小主的事?」
年世蘭不滿流珠的語氣,皺眉道:「本宮說過的話自然算數,菀常在要是不信,大可不必求本宮幫忙。」
流珠也是急脾氣。「娘娘若是記得那便最好,只是遲遲不見娘娘行動又是何意?如今我家小主當機立斷已經服下娘娘賜的藥,娘娘只需依約將小主送出宮去,也好證實娘娘卻是言出必行之人。」
「娘娘面前也敢放肆。」
「頌芝。」年世蘭制止了想要上前給流珠掌嘴的頌芝,「菀常在好大的架勢,如今這般急著要出宮,本宮剛和她說這事的時候怎麼就猶豫不決了。」
流珠絲毫不示弱:「娘娘只說一句,幫還是不幫?若是幫,我流珠自當感激娘娘的恩德,今天說話也是多有得罪,他日自會端茶謝罪;若是不幫,小主也不須巴巴求著娘娘,自會想其他的辦法。」
年世蘭已經稍稍收斂了些從前的急脾氣,如今又是懷著孩子,自然事事以孩子為先。她本就是要送甄嬛出宮的,暫且不會和一個下人計較。從前是需哥哥在外接應,等哥哥回來之後,又出了那許多事,當時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思顧旁的,如今卻是哥哥不在京中。
也就在這幾天,她聽聞前朝開始有大臣上折子列舉哥哥的罪行。沒哥哥在京中照應不是做不到,只是這當口,若是一不小心,被人拿了把柄說是,只怕不好辦。
不過,她是打定主意要把甄嬛送出去,這樣冷在宮裡,保不準哪天皇上看到她那狐媚樣子又來了興致。
好在如今是在圓明園,許多能省的規矩都可以省掉,而夏季不宜長久保存身體,通常都會盡快處理,然後送去皇陵。甄嬛如今還是常在,不會太顯眼,只是在皇陵隨便找一處地方便可下葬。
年世蘭叫來周寧海,吩咐他去打點好一切。
周寧海得了令即刻便向外行去,恰好撞上了匆忙趕來的小允子。
流珠眼尖,已經瞧見了。「小允子你怎麼來了?華妃娘娘已經答應送咱們小主。」
小允子來不及和流珠解釋,當即來到年世蘭跟前。「華妃娘娘,我家小主已經服下娘娘的藥,皇上今兒卻突然來看我家小主,眼下什麼情況奴才也不知,只是來通知娘娘一聲,萬一事情暴露,還請娘娘幫著想想法子。」
「皇上來了!」流珠急得跳了起來,「皇上去看了小主沒有?」
「我出門的時候皇上正往屋裡去呢。」小允子一臉擔憂,「就怕皇上發覺我家小主她沒了氣息,此事一張揚反倒不好處理了。」
年世蘭一個沒站穩險些倒了下去,幸而頌芝眼疾手快在一旁扶著。
「娘娘您要顧念身子,還有肚子裡的皇嗣。」
皇上去看甄嬛。這句話一直在她腦海裡打轉,她不怕被皇上發現她做的事,她卻怕皇上去看甄嬛。她千防萬防,以為終於可以以最合適的方式讓甄嬛從她和皇帝的世界裡消失,卻防不到皇上想去看甄嬛。
她努力了這麼久,連孩子都有了,難道還是無法避免的要再次經歷一遍甄嬛搶走皇上嗎?
「快,周寧海,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安排。」年世蘭的聲音有些顫抖,「頌芝,走,去菀常在那兒。」
年世蘭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外,她管不了那麼多。如果皇上發現甄嬛已經「死了」,她就會勸皇上盡快下葬。對,就是這樣,只要甄嬛不在,就沒有人會分走皇上對她的寵愛了。
「娘娘,娘娘,您慢點,奴婢去叫轎子。您有著身子,可不能亂來。」
她什麼都聽不懂,什麼叫亂來,她只是害怕,那種前世帶給她的記憶裡的深深的恐懼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叫她無處藏身。
年世蘭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這兒。
太監、宮女、太醫跪了一地。她聽到嚶嚶的低泣聲,她抬眼望去,胤禛坐在床邊,他側著臉,靜靜望著甄嬛,沒有發覺她的到來。
「皇上。」年世蘭聽到帶著顫抖的聲音從她喉嚨裡冒出來。
胤禛身子微微動了動,卻沒有轉頭。她幾乎覺得那絲細微的晃動也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胤禛揮了揮手,宮人們魚貫退了出去。
年世蘭留在了屋內,胤禛望著甄嬛,她望著胤禛。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從前在王府,嫡福晉歿了的時候也是這樣,朕就坐在床邊,她沒有一絲呼吸的躺在床上,好像睡熟了一樣,卻怎麼也叫不醒。」
從前的嫡福晉不就是當今的皇后?她好好的在圓明園,又怎麼會歿了?
疑惑在心底一閃而過,她顧不上這些,慢慢走過去,在胤禛身邊蹲下,這才緊緊握著他的手。
「菀常在歿了,還有臣妾在,還有咱們的孩子。臣妾和孩子會一直陪在皇上身邊。」生生世世。那四個字,她沒有說,但她確實做到了,重生了一回,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奮不顧身地愛著他。
她明知這是一場飛蛾撲火,卻還是義無返顧。原來,這個世上真的可以有這麼一個人,儘管心裡無數次告訴自己要放棄,但終究還是捨不得,明知道會遍體鱗傷,卻心甘情願地被傷害。
她的手心微涼,她的話卻溫熱了他的心。腦海裡突然就冒出了一首讀過的詩: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菀菀就好像是沙子,輕易就被風捲走,他握不住,也許,是時候該揚了她。
「手怎麼這麼涼,都快要做額娘的人了,還不知道要照顧自己。正好太醫都在這兒,讓他們給你瞧瞧,別落下什麼病根才好。」
太醫再次被召了進來。方纔的膽戰心驚還未過去,這次自然是小心翼翼。
太醫起先是神色惶恐,心有餘悸,仔細診了半晌,卻突然眉目舒展。
「娘娘的胎兒無恙,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華妃娘娘腹中的乃是一位阿哥。」
胤禛臉上也露出笑容,手掌一拍,大笑道:「好,確實是個好消息。」
本來只是隨口胡謅給哥哥,沒想到竟真是個阿哥,年世蘭也是心下歡喜。
「華妃腹中的胎兒可穩定?」
年世蘭聽著胤禛問太醫,只當他是關心。
「回皇上,華妃娘娘腹中阿哥已經過了危險期,今後只要飲食得當,注意休息,便可無虞。」
年世蘭正高興著,忽而聽胤禛道:「既然已經過了危險期,那便早日回宮吧。」他又看向甄嬛宮裡的宮人,道,「封菀常在為貴人,帶回宮去再行下葬。」
☆、回宮
「皇上,如今天氣正熱著,帶回宮去,對菀貴人恐怕不好吧。」
年世蘭這一說,胤禛頓了頓,只吩咐道:「還是華妃心細,那便去冰庫取些冰來鎮著。」
年世蘭還想再勸,見胤禛一臉倦意,終究是沒有再說出口。
皇帝一走,流珠、浣碧等人打發了旁的下人自己照看起小主來。
浣碧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小心翼翼道:「華妃怎麼說。」
流珠「哼」了一聲,「還能怎麼說。我瞧著華妃倒是會幫我家小主,可你沒聽皇上剛才說的,要把小主帶回宮去,就怕到時候沒送出去,小主就只能詐屍了。」
「呸呸呸,你這說的什麼話。」浣碧在一旁掐了流珠一把,「不是還有王爺嘛,王爺那麼聰明,自然有辦法帶著小主出去的。」
流珠瞧浣碧一臉崇拜,沒來由得想要取笑一番:「我怎麼覺得,有人覺得這躺在床上假死的是自個兒呢。」
「亂說什麼呢。」浣碧趕緊轉移了話題,「你說小主和眉莊小主那麼要好,怎麼不告訴她?」
流珠嘿嘿一笑:「不知道看著更像是真的唄,這都想不到。我倒是擔心小主進了宮以後,若是華妃和王爺都沒有辦法,那小主醒過來以後不知道該有多傷心呢。」
「都怪華妃出的什麼餿主意,其實咱們現在這樣在宮裡也挺自在的。」
「華妃看咱們小主不順眼那麼久了,我要是她,就給一包毒藥,直接毒死了事。」流珠說著摀住了嘴,與浣碧面面相覷。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匡當」一聲。
兩人大驚。
「什麼人在外面?」
小允子聽到聲響即刻跑了出去,門外哪裡還有什麼人。
時值初秋,接連下了三天的雨,天氣漸漸開始轉涼,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宮裡歿了個人,此事可大可小,關鍵在於歿了的那個人的身份。身份高,自然不用說,若身份低了,那多個人少個人也沒多少人會關心。
甄嬛此時雖還是個貴人的位份,卻比較特殊。一來和她關係不錯的妃嬪還不少,諸如沈眉莊、淳常在之類,對她有所期盼的也不在少數,就像宜修和端妃,如此一來,這就變成了一件不算小的事。
如今已回到紫禁城,眾人自然又恢復了每日到景仁宮給皇后請安的習慣。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一番請安下來,宜修還是照例賜座,只是眾人心思各異。
宜修見沈眉莊神色憔悴,不由出聲安慰:「本宮知道沈貴人與菀貴人情同姐妹,出了這等子事,傷心在所難免,不過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沈眉莊立了起來,行了個標準的禮,機械似地道:「臣妾謹記皇后娘娘教誨。」
甄嬛自從上次她們三人一起在御花園見到那些不乾淨的東西後身子一直不好,她是知道的,但左右有溫太醫一直調理著,即便是治不好,也不至於把人給治沒了。
那日她剛聽到彩月來告訴她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她幾乎當場就要暈過去。
她們自小一起長大,一直都是要好的姐妹。年齡上,她比嬛兒大一些,所以,嬛兒在她眼裡就像親妹妹一般。她只盼著嬛兒好,願意事事讓著她,有什麼好東西也會先想到她。她知道嬛兒是個美人坯子,才華自也是不用說的。剛入選那會兒,她曾想,要是她和嬛兒都得寵會怎麼樣,後來她就笑自己傻,嬛兒得寵和自己又有多少區別,是她總是好過旁人的。
可如今嬛兒就這樣走了嗎?
沈眉莊垂著眼瞼,臉上的悲痛一覽無餘。
宜修見氣氛有些沉重,轉而對富察貴人道:「富察貴人,這肚子有八個多月了吧,你近來身子可好?這兩天有些涼,要注意保暖。往後你就不必來向本宮請安了,懷著孩子的人本就嗜睡,你這一大早起來,再大老遠的來本宮這兒,要是動了胎氣就不好了。」
富察貴人原先因著不能去圓明園心有怨恨,如今聽說皇上特意因著自己才趕回宮內,整個人容光煥發,此時又聽皇后這般說,她自然是臉上有光。
「臣妾多謝娘娘。近來臣妾也確實感到肚子裡的孩子不安分,總是踢臣妾,大抵是個男胎的緣故,所以才這般好動。」
年世蘭就是見不慣富察貴人懷個孩子就向全世界都炫耀的樣子。「這宮裡懷男胎的,富察貴人你又不是第一個,齊妃你說是不?」
齊妃和富察貴人關係一直不錯,後來得知她懷了男胎,心中總覺得,自己不如富察貴人得寵,會不會以後三阿哥也不如富察貴人肚子裡的孩子得寵。連著怏怏不樂了幾天,這會兒聽到華妃問自己,順著話就又想到了之前想過的事情。
只不鹹不淡地說了句:「本宮懷三阿哥的時候也沒見有什麼胎動。」
曹琴默順勢道:「這懷孕本就因體質不同而不同,三阿哥孝順體貼齊妃娘娘,自然就讓娘娘省心些。」
這話齊妃聽著心裡舒坦多了,忍不住道:「那倒也是,弘時一向就孝順。」
這擺明了在說她肚子裡的孩子以後不孝順,富察貴人立刻變了臉色。
宜修只是笑笑,轉頭對年世蘭道:「本宮倒是記起來,華妃妹妹肚子裡的也是位阿哥,皇上的子嗣多了,這宮裡往後就熱鬧了。」
年世蘭笑得有些得意,想到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心也柔軟下來。
富察貴人卻道:「能懷阿哥的可人多了去了,可我瞧怎麼宮裡生下來的阿哥也沒幾個,這才排到五阿哥呢。」
年世蘭頭一次懷孕時也是個成型的男胎,正好和如今的情形有些相似,這話惹得她極為不快,卻也勾起了痛苦的回憶,她就怕同樣的事情再發生一遍,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富察貴人的阿哥不是還沒生下來嘛。」
「好了,都少說一句吧。」宜修淡淡道,「本宮也乏了,你們都回去吧。」
眾人走出景仁宮,華妃聽到周寧海過來道:「娘娘,竹息姑姑把今日的安胎藥送來了。」
聽到這話,年世蘭稍稍舒了口氣,如今有太后庇護,總不至於出了什麼大亂子。
這話卻正好被一道出門的富察貴人聽到,若說在景仁宮裡面還須得顧忌皇后娘娘,出了景仁宮她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何況如今她還懷著皇子,這就相當於是一張免死金牌,怎麼可以不好好利用。
「華妃娘娘真是深得太后寵愛,連安胎藥都由太后身邊的竹息姑姑親自送來,也不用擔心有人蓄意謀害,在藥裡加麝香之類的東西。」富察貴人還記恨著前次的事情。
頌芝上前,掄起袖子作勢欲打:「娘娘面前也敢放肆。」
富察貴人怎麼會怕一個宮女,反倒是把臉送了上去:「你打啊,你個奴才也敢狗仗人勢,就不怕這一巴掌下去打傷了本宮肚子裡的皇子,不怕皇上治你的死罪。若是本宮肚子裡的阿哥有事,你們娘娘肚子裡的阿哥也別想出世。」
「啪」地一聲脆響,年世蘭毫不猶豫地揚手,在富察貴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道了一聲:「頌芝,咱們回去吧。」
「是,娘娘。」這一聲,頌芝回應得尤為響亮。
年世蘭在頌芝的攙扶下坐上轎攆,隨手抽過別在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手。想起甄嬛的事還未解決,她便又心煩起來。
思來想去,便是叫周寧海再親自去查看一番,是否安排妥當。
除去早晨的風波外,這一天倒是極為平靜。
頭兩個月倒還好,自從進入第三個月起,年世蘭就愈發嗜睡起來,這才用了晚膳,沒過多久就泛起困來。
興許是睡得過早,過了亥時,年世蘭漸漸醒了過來,隱約覺得外頭儘是吵吵嚷嚷的嗡嗡聲,她不由得蹙起眉心,兩彎細眉都聚到了一塊兒。
這個時辰都該睡下了,誰還在那裡攪得人心裡不踏實。
「頌芝。」
頌芝就在外間守夜,聽到年世蘭喊自己,立馬跑了進來。
「娘娘怎麼了?」她拿了個靠墊,放在年世蘭身後,好讓她坐得舒服些。
「外頭怎麼這麼吵,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奴婢這就去。」
頌芝剛要出去,卻見周寧海已經走了進來,看樣子是已經知道外頭的情況了。
悠于 2015-10-30 00:00
☆、禁足
周寧海有腿疾,走起路來一腳輕一腳重,年世蘭忽而就覺得這會兒他走得特別慢,她不耐煩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周寧海剛想抬起頭,頓了一下,還是止住了。他保持著剛進門時的垂首姿勢,語調似乎和尋常沒什麼兩樣。
「回娘娘,是富察貴人要生了,宮裡生孩子是大事,又趕巧是在半夜,聽著難免覺得吵鬧些。」
年世蘭狐疑地朝周寧海看去,沒有發覺什麼異樣。
卻是頌芝在一旁嘟囔了句:「她自個兒生個孩子,搞得整個後宮都不得安寧,還讓不讓咱們娘娘休息了,娘娘也懷了龍胎,要是受了驚,她擔待得起嘛。」
周寧海忙接口道:「富察貴人就是那樣的人,喜歡小題大做,娘娘自是不必放在心上。」
年世蘭道:「本宮哪裡有齊妃那個閒心,才大了肚子就巴著趕著貼上去,連身份都不顧及了。」
「誰叫齊妃娘娘沒咱們娘娘的寵愛,怕是一年到頭都見不到皇上幾次。」說到這,頌芝「哎呀」了一聲,「奴婢怎麼就忘了呢,齊妃娘娘自從進了宮,皇上就沒去過她那兒了,難怪要去巴結小小的一個貴人了。」
聽罷,年世蘭微微勾起唇角,濃密的睫毛搧起風情萬種。
只是,依照皇上的性子,這時候應該已經在延禧宮了吧。年世蘭有些失落,復又垂下眼瞼,目光掃過自己隆起的腹部。好在她還有這個孩子,這是他們的孩子,待到自己分娩之時,他也會守在自己的屋外,等著他們的孩子出世。
如此一想,心中又甜蜜起來。
後宮的嗡嗡之聲持續了一夜,年世蘭睡得不怎麼踏實,恍恍惚惚,她夢到了一些詭異的場景。
夢裡面她來到了一個地方。那裡有個美麗的湖泊,湖面波光粼粼,一閃一閃,好像把天上的星星都摘落了,丟在湖裡。湖泊的四周水汽氤氳,她才走到湖邊就看不清外圍的景物了。
這是什麼地方?
下一瞬間,她看到湖中央站著一個人,那人在湖心翩然起舞,她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覺得那人大概是天上下凡的仙女。
仙女忽然就轉過身來。
「啊——」年世蘭嚇得跌倒在地。
那長臉上只剩下一副骨架,空洞得什麼都沒有剩下。
她想要馬上離開這裡,卻如何都走不出去。湖泊中央的水面開始不平靜起來,從細微的漣漪擴散到巨大的漩渦,帶動著四周的空氣一起旋轉起來,年世蘭也被迫被這股氣流席捲而去。
場景突然切換成了翊坤宮。
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她所熟悉的,這正是她如今居住的地方。
年世蘭徑直往內屋走去。
「啪嗒——啪嗒——啪嗒。」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她一回頭,看到端妃笑著站在自己身後,樣貌卻比她記憶中年輕了許多。
「端妃?」
年世蘭叫了一聲,這個端妃並沒有理她。她只是笑著,手中騰空多出了一隻裝滿黑色藥汁的瓷碗。
年世蘭忽然就覺得自己喉頭被人緊緊扼住,喘不過氣來。
她手裡拿的是什麼?
她想要幹什麼?
年世蘭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可端妃亦步亦趨,手裡一直端著藥碗,臉上的笑容看上去格外陰森。
「該喝藥了。」聲音冰冷刺骨。
年世蘭搖頭,她知道那是什麼,她如何都是不會喝的。
可是,那藥碗竟然飛到了她嘴邊,她還沒張開嘴就聽到喉頭吞嚥的咕咚聲,震耳欲聾。
年世蘭猛然從床上支起身子。
「娘娘,該喝藥了。」
年世蘭一驚,順勢揮手推出去。
「匡當」一聲,藥碗落地,藥汁灑了一地。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頌芝忙跪下去請罪,心裡想著今日娘娘的反常,又關切道,「娘娘這是怎麼了,這是竹息姑姑送來的安胎藥。」
年世蘭這才心有餘悸地轉過身去,果然見竹息站在屋內,右手上提著個琺琅盒,大抵是先前裝藥碗用的。而那藥碗早被打翻在地,周圍是濺開來的藥汁,一片深褐色還在緩緩向四周蔓延。不知哪裡冒出一隻雪白的小兔子,此刻正不明所以地舔著地上四散的藥汁。
年世蘭回過神來,尷尬地扯出一絲笑容:「方纔夢魘,竟失手打翻了藥碗,姑姑莫要怪罪。」
竹息笑得和氣:「娘娘無心之失,不妨事,奴婢吩咐下去再熬一碗便是。」
竹息到底是太后的人,年世蘭不得不顧及。聽到她說無妨,這才鬆了口氣,想起方才匆匆一瞥,又朝地上望去。
「這是哪兒來的兔子?」
頌芝笑了起來:「皇上怕娘娘日日待在宮裡悶得慌,特意差人送了隻兔子過來,別的娘娘懷孩子的時候都沒有,可見皇上對娘娘的真心。皇上還說了,娘娘懷著孩子辛苦,早起就不必去景仁宮請安了。」
「皇上有心了。」年世蘭笑著,他還記得她喜歡。
「娘娘要好生休養,奴婢先告退了。」
「勞煩姑姑了,頌芝,替我好生送姑姑。」
想起昨晚的事,年世蘭又喚了周寧海過來。
「那富察貴人可是生了?」
周寧海斟酌了一下:「回娘娘,富察貴人難產,孩子沒生出來,反倒是一屍兩命,大人和孩子都去了。」
「什麼!」
那富察貴人她素來看不慣,即便是一屍兩命,也與她無關,還能讓她清淨些,本不會如此驚訝。只想起那些夢魘的片段,心中隱隱覺得不安。
這莫非是在暗示她什麼?
夢到端妃送藥尚且可以理解為自己擔心舊事重演,可那個化成白骨的女子呢?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白天可從來不曾想過這樣一個人。
富察貴人生前那麼生龍活虎,還敢同她置氣,才一個晚上竟然就歿了。年世蘭忽然想起一件事,覺得事有蹊蹺。「本宮記得富察貴人的胎兒還未足月,怎麼就早產了?」
「這……」周寧海猶豫半晌,才道,「著實是富察貴人自個兒不小心摔著了,這才早產。」
想起自己先前還扇了富察貴人一個耳光,年世蘭暗自舒了口氣。她是吃過這樣的虧的。前世甄嬛的孩子小產,便被歸罪到自己頭上,雖然自己確實懲罰了那個賤人,讓她跪了不少時間,同為女人,同樣懷過孩子,但她從來不會想去害別人的孩子。
「本宮叫你安排的事情如何了?想來如今大概是兩位貴人要一起辦了。這樣也好,人多了,底下人反而顧得沒那麼周全。」
周寧海許久沒說話,半晌才道:「娘娘,這事恐怕……」想起前次流珠說的話,他靈機一動,「菀貴人那兒自個兒有辦法,已經不用娘娘幫忙了。上回流珠姑娘來咱們這兒不也這麼說過。娘娘就甭惦記著了。」
年世蘭將信將疑,但念著周寧海服侍自己多年,忠心有加,是不會對自己說謊的,也就信了。
頌芝送走竹息,順帶喚了宮人進來替年世蘭梳洗。
近來她的肚子日益明顯,從前就是豐滿,如今連臉上和身子也微微發福,照此發展,只怕她自己都不願再照鏡子了。想起這些日子,常常不是吃便是睡覺,原先還有去給皇后請安,如今就是連這個也免了。
她不由想要出去透透氣。「一會兒用完膳,本宮要去御花園走走。」
頌芝聞言忙道:「皇上說了,要娘娘多休息,不好隨意走動,要是一不小心像富察貴人那樣動了胎氣可就不好了。」
「本宮又不是富察貴人,連走個路都不會,本宮自會小心。」她嘴上刻薄著,眼底卻是有著笑意。
「娘娘自然是會走路的,如今富察貴人肚子裡的孩子沒了,這後宮裡眾人的眼睛,可不就是盯著娘娘的肚子,這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
這話倒是提醒了年世蘭,她縱然萬般小心,哪裡敵得過別人的蓄意謀害,便也斷了去御花園的念頭。
「那便在院子裡走走吧。」
頌芝聽罷立即起身,扶了年世蘭到院中。
院中擺了許多盆景,最多的就是那菊花,紅的,黃的,紫的……最稀奇的卻是還有一種綠色的菊花。
「這菊花倒是新鮮,還真是綠色的。」
頌芝道:「聽黃規全說,這綠菊是剛培育出來的,稀罕得不得了,須得花個五六年才種得出一盆。」
年世蘭笑了笑:「這黃規全倒是越來越會辦事了。」
「替娘娘辦事哪能不盡心。」
「知道要盡心,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了他。」年世蘭笑著抬起頭,目光瞥見翊坤宮大門緊閉,平日裡可不是這樣的,隨口便道,「大白天的,關著宮門做什麼,還不快去打開。」
門邊的小太監聽到吩咐,自然去開了門,哪裡知道一開卻見門外站著兩個持刀的侍衛,一臉凶相,見有人開門,立刻警惕地把刀亮了出來:「皇上有令,翊坤宮內任何人不得踏出宮門。」
☆、鬧鬼
這分明就是禁足。年世蘭險些站不穩,皇上為什麼這麼做?
前世胤禛對自己無情的那段記憶鋪天蓋地襲來,她險險抓著頌芝的手:「可是哥哥那裡出了什麼亂子?年富那孩子可還好?年府又如何了?皇上問罪年府了?」
一連串的問題,表露了她心底的慌亂。
頌芝瞪了門邊的小太監一眼,小太監心知自己做錯了事,連忙關了門補救,卻也是亡羊補牢。
「娘娘,年大將軍好好的在鄉下養身子,前兒還來信問娘娘安,年富少爺繼承了年大將軍的爵位,又帶兵打了勝仗,哪裡會不好。」頌芝扶了年世蘭進屋,這才笑道,「皇上賞賜年府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問罪,娘娘一著急就愛胡思亂想。」
皇上雖則還未對年家動手,左不過是還沒到那個時候。年世蘭儘管一直努力想要保全年家,奈何前世的記憶太過深刻,無論如今又了驚人的變化,潛意識裡還是覺得該發生的始終要發生,不過是時候未到。
何況,眼下的情形叫她如何能不胡思亂想?即便是心態再好,再冷靜,換作任何一位嬪妃,知道皇上派了人守著院子不叫自己出去,都會想到自己極有可能要大禍臨頭。
這一想,年世蘭冷靜下來不少。
「都下去吧,頌芝留下,去把周寧海叫進來。」
頌芝隱隱覺出年世蘭是要問話,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先在一旁跪下了。
待到周寧海一腳深一腳淺的進來,見頌芝跪在一旁,暗自瞥了眼年世蘭的臉色,也是跟著跪了下去。
「娘娘……」周寧海習慣性地要說娘娘恕罪,可又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裡讓娘娘不快了,只喚了一聲,便訕訕緘了口。
「富察貴人是怎麼早產的?」
兩人對望一眼,似在思索並商量如何作答。
「看來你們兩人都知道,卻獨獨瞞下了我,誰給的你們這個膽子。」
年世蘭聲色俱厲,頌芝忙伏地討饒:「娘娘恕罪,實在是皇上吩咐下的,怕娘娘也動了胎氣,奴婢想既是為娘娘好,這才應下。奴婢自小跟在娘娘身邊,絕無二心,若不是為著娘娘好,便是皇上吩咐下的,奴婢也不會完全聽命。」
周寧海也連聲道是。
年世蘭方才冷靜下來,隱約想起自昨兒晚上起這兩人言行皆有些不太對勁,又找不出十分理由。現在她才想明白,原是兩人想著法兒不讓她出門,對於富察貴人難產致死這件事也是避重就輕地帶過,無怪乎周寧海會說甄嬛那兒決定自己解決,實在是除了她,她這翊坤宮上上下下都被禁足了。
「本宮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怎麼會叫這麼件小事動了胎氣,你們將知道的都一一道來,若是敢有半點欺瞞,本宮的脾氣,想必你們是知道的。」
年世蘭這一番話,打消了二人仍想瞞天過海的念頭。
「昨兒半夜宮裡突然起了響動,奴才覺得奇怪便出去探探情況,便聽說富察貴人要生了,這大半夜的,大夥兒都手忙腳亂,自然很是吵鬧。」這事是周寧海最先聽說的,自然是他來說最好,「本來也沒什麼,可奴才馬上發覺不對勁,富察貴人的胎才過八個月,還沒到正常的臨盆日子,就去打聽了一下。」
周寧海說得不快,聽得年世蘭有些急迫,她心底隱隱有個不好的預感,這事或許會和她有關。
「奴才問了才知道,那富察貴人宮裡晚上鬧了鬼,富察貴人膽小才嚇得早產,等下人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有些瘋瘋癲癲,神志不清了,嘴裡只念著……念著……」
「念著什麼?」年世蘭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尾音。
「富察貴人直念著『華妃娘娘饒命』。」
「富察貴人為何會這樣說?」
「奴才也覺得十分奇怪,按理說娘娘一直待在翊坤宮,原不該扯上娘娘,只昨兒在景仁宮門口有許多人瞧見富察貴人與娘娘不和,再聽了那話,揣摩著該是娘娘暗中命人做的。」
「光當」一聲,周寧海瞧見身前不遠處跌落一隻青花瓷的茶盞,因著地面鋪上了毯子才沒有碎成一小塊一小塊,但這並不影響蓋子與茶盞碰撞間發出清脆的聲響。
「娘娘您要顧念自個兒的身子,還有肚子裡的小阿哥。」頌芝在一旁哭道,她就是知道娘娘的性子,才同意瞞下了不說。
年世蘭扶在案上的手幾次滑落。是了,若不是顧念著她肚子裡還懷著龍胎,她現在就該如前世那般被褫奪封號,降為答應,哪裡還能好好坐在翊坤宮裡養胎。
當下便覺得肚子一陣絞痛,她輕「啊——」出聲,頌芝立即察覺,也顧不上規矩,忙喊人:「娘娘動了胎氣,還不快傳太醫來。」
年世蘭痛得滿頭是汗,從景仁宮回來後,她幾乎連翊坤宮都不曾出過,自然不會是她做的,而她底下的人,沒有她的命令更不敢做出這等事情。富察貴人自己瘋了,卻還要平白拿拉上她,叫她怎能不氣。
那個陷害她的人還真會挑時間,瞅準了機會當晚就下手。想起從前芳貴人小產、甄嬛小產便也是全都開罪到了她上頭。不過,那兩次,一次是皇后暗下的手腳,另一回卻是歡宜香之故。放眼這後宮中,旁的嬪妃也沒膽量敢和她爭,便也只有皇后。
年世蘭如此想著,心中更篤信此事是皇后所為。可她還是被禁足了,若不是信了這是她所為,又何苦禁足了她?
她大汗淋漓,只覺身體無力,恍惚聽到有宮人在外頭大喊:「皇上駕到——」
他還會想到來看她?
年世蘭費力地轉過身子,眼前有些迷離,屋子裡人影重重,她認出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由遠至近,面容卻彷彿看不清楚,耳邊嘈嘈切切著不同的聲音。
「太醫,華妃怎麼樣了?」
「回皇上,娘娘動了胎氣,胎相有些不穩。」
「什麼叫有些不穩,朕命你不惜一切代價保住朕的孩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上恕罪,娘娘不小心瞧見翊坤宮外的守衛,知道了富察貴人難產的原因。」
年世蘭意識越來越淺,連疼痛都有些麻木起來,也不知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確有其事,似乎聽見胤禛在自己耳畔輕聲道:「朕知道不是你做的,知道你的性子,只是想你安心養胎罷了。」
「娘娘,華妃動了胎氣,皇上已經去翊坤宮了,太醫說情況不太好。」
景仁宮內,宜修悠閒地擺弄著盆景。
「華妃原先在王府的時候就曾小產,身子一直沒養好,情況不太好是自然的。」
剪秋看著宜修修剪過的盆景,直道:「娘娘的手藝是愈發的精進了。華妃怎的如此沒頭腦,做出這樣的事情,也真不知她這樣原先協理六宮時竟還能看得清賬簿,管得上事情。」
「你真以為是華妃做的?」
「富察貴人不是一直瘋喊著華妃饒命的話,且白天有許多人瞧見富察貴人和華妃發生口角,華妃生生給了富察貴人一巴掌。」
宜修笑著搖頭:「華妃那性子,脾氣火爆,要做什麼便是當場都做了,若是要這樣背後害人,怎麼還會叫人尋著如此明顯的把柄。」
「那娘娘覺得是誰做的?」
宜修擺弄了一陣,終於放下:「不管是誰,華妃卻是如何都不能脫了干係。」
剪秋點頭稱是:「不論是誰做的,這次可真是大快人心,奴婢聽說像這樣子的狀況,胎兒多半是保不住的。」
宜修笑了笑:「富察貴人的後事辦得如何了?」
「因著位份不高,儀式並不繁瑣,也不用擇太好的位置,原以為要花上個幾日,倒是一個晌午便安頓好了,明日便可以和先前的菀貴人一道送去皇陵,娘娘,這下皇陵的日子可要提前?」
宜修點頭道:「皇上的意思是,此事不必張揚,後宮的嬪妃也無須前去弔唁,盡早安置的好,若是準備妥當了,明兒辦好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私心
卻說碎玉軒這邊也是很快得知華妃被禁足的事兒,幾個人當下便合計起來。
流珠一張利嘴從來不饒人:「我早說華妃不靠譜,咱們還巴巴盼著她會幫忙。虧得小主早有預備,不然,小主就只能詐屍一回了。」
槿汐看了流珠一眼,到底是她最沉得住氣:「這個時候就別說這些了,華妃娘娘被禁足,只怕是幫不上咱們小主了,咱們還是按照先前說好的,去找果郡王。」目光轉向小允子,「小允子,你去王爺那裡跑一趟,支會王爺一聲。」
小允子自然道是,當下就要出去,卻被浣碧叫住。
「華妃娘娘被禁足前不是派人來說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眼下禁足的也只不過是娘娘和翊坤宮的人而已,安排的人多半不是翊坤宮的宮人,應該不會受什麼影響。」浣碧絞著手中的帕子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你這兩天是怎麼,這會兒還說這種話?」流珠狐疑地用手肘撞了浣碧一下,道,「這麼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要確保萬無一失,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兒傳來消息說華妃動了胎氣,連皇上都趕過去了,哪裡還有心思顧全咱們小主,他們安排的人即便是還能用上,眼下也不可能盡心,總不能拿小主的安危開玩笑罷。」
浣碧紅了臉,語氣中有些急迫:「我不過就事論事,我自然也是盼著小主好的。大不了我去替小主跑這一趟,我和阿晉也相熟,順道正好去道個別。」
流珠聽罷卻是取笑浣碧:「想去看阿晉才是真心話吧,我們天天在一起,我竟沒瞧出來你的心思。」
「再這麼說我便不睬你了。」浣碧似有些生氣。
還是槿汐從旁勸道:「那就浣碧去吧。」槿汐想了想,再加上一句,「還是等天暗些再去,切莫讓旁人看到。」
原本,今日是浣碧娘親的忌日,她心中就有些不快,如此一來,她心裡更不是滋味。等天完全黑下來,浣碧先是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給她娘親燒紙錢。
她娘親原是父親所愛之人,可卻因為出身,不能被人承認,連帶她自己也只能在府上做一個丫鬟。同樣是爹爹的女兒,小姐是天之驕女,她只能是低賤的丫鬟。為什麼命運待她們母女如此不公平,如今小姐所享有的一切,她也是完全可以擁有的。
浣碧忍不住小聲哭泣起來:「娘,今天是您的忌日,不知道爹爹是否還記得,是否和女兒一樣,只能偷偷的給您燒紙錢。娘,女兒不孝,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人頭地,什麼時候才能正大光明地給您燒紙錢?」怕是,永遠也不可能了吧。
小姐什麼都比她好,她有爹爹和娘親的疼愛,她能夠享受別人的伺候,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姓甄……小姐比她漂亮,小姐比她有才華,小姐比她招人喜歡……小姐有了一切的一切,而她,卻什麼都還沒有。如今,便是連自己的心上人都只喜歡小姐,而且,他們很快就要雙宿雙棲了。
她並不打算讓小姐和果郡王互相不喜歡,她只想要跟著他們一起離開皇宮,她只是想每天能看到果郡王一眼,她就很幸福了,她的願望僅此而已,可小姐卻不願意帶她一起出宮。小姐明明已經是宮裡的小主了,為什麼還要招惹王爺,還要搶她心目中的王爺。
浣碧淚流滿面,臉上現出隱約的不甘與怨恨。
不經意間,夜風四起,地上的紙錢被吹走了一些,宮中明文規定不准私燒紙錢,她偷偷做這些也是心慌的,見狀立即擦了眼淚把吹走的那幾張紙錢撿回來。
「這不是,浣碧嗎?」
冷不防冒出的聲音嚇得浣碧跌倒在地,她這才想起要去看說話的是誰。
那人卻是先一步來扶她。「怎麼坐在地上?來,我扶你起來。」
「安答應。」
安陵容看了眼地上的東西,只是溫和地笑了笑:「你是在給親人燒紙錢吧,還不快收拾了,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浣碧聽出話裡的意思,忙踩滅了火,又把地上的東西都拾掇起來,這才出聲道:「多謝安答應。」
安陵容不以為意:「來了宮裡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我也十分想念家裡的母親,我母親身子一直不好,眼睛又看不見……」說到這裡面上現出憂色。
浣碧正是在祭拜自己的娘,聽安陵容一說,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我才想到要給娘燒紙錢。」
「幸而是被我看見了,要是看見的是別人,可就是連性命都難保。」安陵容沉靜的聲音緩緩道來,竟讓浣碧有種說不出的舒適之感,「說來你也不容易,姐姐才歿了,不知道送走姐姐之後,碎玉軒的下人們都會被安排到哪兒,到了新主子那兒定是不會有在姐姐身邊的輕鬆,我雖是人微言輕,你若是受了什麼委屈,我即是幫不上什麼忙,聽你訴訴苦卻是可以的。」
安陵容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浣碧一件事。小主走後,他們這些下人便會全部被遣散然後重新分配。在碎玉軒她吃得好、住得好,比小主比不過,比屋子裡其餘宮人都是要好上許多的。可在別的宮裡,她還能有這樣的待遇?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她原就不該做下人的,憑什麼就這樣?
「今日多謝安答應,奴婢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從翊坤宮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龍胎無恙,倒是讓他鬆了口氣。後宮爭風吃醋之風盛行,他是素來知道的,只是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來也是覺得她們如此做,初衷都是出於對他友情,二來,則是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
而今看來,確是有些過分了。自他即位以來,似乎宮裡便沒有孩子再出世了,僅有的那幾個孩子,還是他府裡的時候就有的。做得過分了,胤禛也相當不悅。
華妃的性子,他還是有把握的,知道不是她,顯而易見的栽贓,卻沒有什麼證據。也不是沒有證據,但都是對華妃不利的證據。
想到前朝,養心殿裡還堆放著彈劾年羹堯各種罪狀的折子,後宮又是直接對華妃的栽贓,這樣的意圖,太過明顯。他是皇帝,卻必須擺出一個態度,況且富察貴人還是滿軍旗的。眼下看來,禁足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既表示他處置了華妃,卻又不會讓她直接受到外界的傷害。他原打算瞞著她,可終究還是沒有瞞住。
回到養心殿,聽得蘇培盛來報:「皇上,欽天監監正在殿外等候多時了。」
胤禛一怔,一是為他進養心殿時居然沒有發覺殿外有人,二卻是為疑惑。如果沒有什麼大事,欽天監通常是不會求見的。而欽天監的大事,無外乎天相有異。
「傳。」
欽天監監正當即入內。「微臣叩見皇上。」
「你鮮少主動來求見,可是天相有異嗎?」
「微臣正要稟報此事。微臣前幾日夜觀天象,發覺近來赤星留守在心宿二徘徊不去。」
「熒惑守心。」胤禛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在案上,養心殿內鴉雀無聲。
他對天相不瞭解,但諸如《史記》還是讀熟的。他記得《秦始皇本紀》中就有過相關記載,「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這天相,預示帝王有災,自古最為不詳。
「如何解?」
欽天監監正心道逃過一劫,這才緩了口氣道:「此次的熒惑守心與從前書上記載的略有不同,乃是畢宿五中的一顆小星偏離軌道所致。」
「一顆小星有此力量?」胤禛挑眉。
「此星自然是不比心宿二,但此星出現在原不該出現的位置,致使赤星徘徊心宿二。」
胤禛蹙眉,他首先想到的是老十四。雖則被他禁錮在皇陵,只是小星,若得皇額娘庇佑,也不是不能改其命運的。想起前朝的隆科多,囂張跋扈,目中無人,從前有年羹堯在,他好歹要忌憚上幾分,如今卻是結黨營私。他這麼做是為了誰?胤禛冷笑。
「此星偏離軌道多久了?」
欽天監監正沉吟片刻,當即道:「依微臣所見,大約兩年左右。」
「兩年?」那時候老十四似乎沒有太大的動作。
「倘若此星消失,赤星是否能回歸正軌?」
「那是自然,無此星阻擋,原本偏離軌道的星相都將歸位。」
「你且先下去吧。」胤禛揮了揮手,陷入沉思,半響,他站起身,朝壽康宮走去。
太后近來身子不適,用膳多是食不知味,此刻這一桌子菜也是沒動幾筷子。
竹息在一旁勸道:「太后,您好歹多吃點,這樣下去,身子會愈發不行的。」
太后搖搖頭:「這幾日後宮不太平,才歿了個菀貴人,又歿了個富察貴人,都八個月了,好好的一個皇子又沒了,前朝也是不太平。」說道此處,太后連連歎氣。
「您這年紀,該享享清福,這些事就別操心了,後宮有皇后照看著,皇上是明君,前朝的事自然會處理得當。今兒隆科多大人又送了些醬菜過來,奴婢給您去拿來,這醬菜開胃,您再吃點。」
「皇上?」胤禛揮手制止蘇培盛出聲,轉身便往壽康宮外走去。
悠于 2015-10-30 00:01
☆、白兔
隆科多,又是隆科多,皇額娘到底知不知道,皇阿瑪是皇上!隆科多緊緊抱著皇額娘的那一幕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越來越清晰。他們怎麼能這樣!
胤禛一拳打在桌案上,一套白瓷盞應聲而碎。
「皇上,使不得,保重龍體要緊。」蘇培盛見狀忙在一旁阻攔。
保重龍體?他還用保重什麼龍體?指骨一陣麻利地刺痛,那痛楚通過手指傳達到他的心中,一種痛,兩種痛,混雜得太多,他分不清楚。如果肉體上的痛苦能抵擋他心底的憤恨,這樣也好。
胤禛甩開蘇培盛,指著門口:「走,走!」
養心殿其餘的宮人早已退出去,蘇培盛放心不下,卻也不敢違抗,連忙叫來小夏子。「你去一趟景仁宮,把皇后請來,就說,皇上心裡不大痛快,請皇后娘娘過來勸勸。」
胤禛手背一片濕意,有什麼液體,順著手指緩緩滑至指尖,沉沉落下。
滴答——滴答——打在地上,擊在心上。
皇額娘如此對待皇阿瑪,又如此對待他,他真想問一問,老十四難道是皇額娘跟隆科多的兒子嗎?否則,皇額娘何必如此厚此薄彼。
從小到大,老十四哪一件事不是皇額娘親自替他操心,即便是他即位這一說,皇額娘也不願承認,口口聲聲說皇阿瑪喜歡的是老十四,又如何會傳位於他?
如今好了,天隨人願,連天相都如此說,呵,好一個熒惑守心,好一個皇權更替的天相。皇額娘,只怕你與隆科多年少的相識之情,都要濃過對兒子的母子之情吧。
胤禛喉頭一暖,不禁一陣劇烈的咳嗽,他以手捂著嘴,似乎要把心都咳出來。
手心一片鮮紅,觸目驚心,與手上傷口中的血混雜在一起,融合成一種奇妙的色彩。
「皇上——」宜修聽到小夏子說,頓時覺得不妙,匆忙趕來,卻是看到如此一幕,「還不快傳太醫。」
她只聽小夏子說皇上心裡不大痛快,卻沒有明說。想到皇上先前去過華妃那裡,宜修扶著胤禛的手收得緊了些。
宜修把胤禛扶到床邊,取下帕子替他擦乾唇畔的血跡,又從櫃子中取出一隻盒子。宜修知道胤禛有服食丹藥的習慣,她原本不信這些道士,可胤禛每回服食之後,精神就會好上許多,便也信了。
蘇培盛早已把太醫請了候在門外,只等宜修這一聲,太醫趕緊入內替胤禛處理包紮好傷口,又匆匆退下。
宜修心知胤禛此刻只想靜一靜,蘇培盛找來她也是希望皇上能讓太醫進來診治,便也退了出去。
「你是怎麼伺候皇上的,怎麼會這樣?」
「娘娘恕罪。」蘇培盛示意旁的宮人都退下去,「娘娘有所不知,傍晚欽天監來求見皇上,皇上心裡便已不痛快,後來便去了壽康宮,從壽康宮出來後就如此了。」
原來不是因為華妃。宜修忽而覺得鬆了口氣:「皇上不喜歡讓人知道,這件事情要瞞住就看蘇公公你的了。」留下這句話,宜修便離開養心殿。
「剪秋,你去一趟延禧宮,安答應那兒有能夠安神的香料,叫她送去養心殿。」
「娘娘不是吩咐不讓旁的人知道嗎?」
宜修一笑,道:「皇上忙於朝政,難免疲累,安答應送些安神醒腦的香料也是為了皇上的龍體著想。」
「奴婢知道了。不過,奴婢尚有一事不明,皇上對太后素來孝順,怎麼會?」
宜修歎了口氣:「當年在王府的時候,本宮同皇上一起進宮給當時還是德妃的太后請安,當時的十四阿哥和十四福晉也在,太后一直與他們說笑,卻不怎麼理會本宮與皇上。想來應該是與他有關。」
「皇上一直把老十四關著,也不知道那孩子受不受得了。」太后歎了口氣,全然不知胤禛來過壽康宮。
「太后您就別操心了,皇上總有一天會放了勤郡王的。」
太后憂心道:「皇上素來心狠,只怕不會輕易饒過老十四。」
竹息笑道:「左右都是太后的孩子,哪裡會有手心的肉不放過手背的肉。」
「我聽聞近來朝中多有彈劾年羹堯的呼聲,他回鄉之後朝臣們還不願放過,隆科多如今行為不知收斂,只怕會比年羹堯早得多。」
「您到底是太后,這些事想太多了,對身子也不好。」
太后不再提這事,只一遍又一遍轉動著手中的佛珠:「皇帝這會兒還在翊坤宮?」
竹息道:「奴婢聽說,華妃娘娘的孩子已經保住了,皇上怕是已經回養心殿去了。」
太后點點頭:「畢竟是皇帝的孩子,有了身孕照顧著些也是正常,孩子終究是皇帝的孩子。」
翊坤宮這邊,年世蘭漸漸轉醒。
一醒來,她便下意識地朝小腹探去,隆起的肚子給了她無比的溫暖。
「娘娘您醒了。」守在一邊的頌芝見了,一臉喜色,「先前娘娘不省人事,可把皇上給急壞了,還一直在旁邊守著呢。皇上吩咐下了,娘娘不必擔心富察貴人的事,皇上自會還娘娘一個公道。」
年世蘭勾唇一笑,目光掃過屋內蠕動的白色身影,心底一片暖意。「頌芝,給我抱過來。」
頌芝抱著兔子,又多嘴了幾句:「娘娘到底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皇上真要處置娘娘,還費什麼心思送這小東西呢。」
年世蘭一把接過,入手是柔軟的兔毛,微微一笑:「這小東西倒是沉得很,我看它也沒長多少肉。」
「娘娘您有所不知,這是只懷了崽的雌兔,奴婢也是抱去給它餵食的時候才發覺的。」
那豈不是和她一樣?年世蘭頓時覺得手中的兔子親切了不少。
頌芝繼續道:「好在兔子產崽只要一月即可,奴婢去問了,大抵就是這幾天。只等這小傢伙開始拔毛,就是要生了。」
「那便帶下去好好照看著。」
才說著,卻見那兔子當真拔起毛來,邊拔還邊掙扎著,似是要從頌芝手裡掙脫。
「剛說它快生了,便當真要生了。」頌芝抱著兔子交給另一個宮女,又吩咐了幾句,又端了藥折回來。「方纔太醫來看過給娘娘開了些滋補的安胎藥,只是太后那邊也每日有送過來,藥效倒是差不多,娘娘是把太醫開的藥也一起煎了服下,還是只服太后送來的?」
年世蘭想了片刻,便道:「左右也是太后的一片心意,那便把太后送過來的藥端來吧。」
頌芝應了一聲出門,方纔的宮女匆匆跑了進來。
「娘娘恕罪,那兔子,那兔子……」她戰戰兢兢地不敢說出口,那可是皇上送過來的兔子。
年世蘭一挑眉:「怎麼了?」
「兔子方纔已經死了。」宮女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以期減少自己的罪過,「小兔子倒是都生下來了,是生了之後才死的,眼下大概是不能給小兔子餵奶了。」
年世蘭雖然難過,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她想了想,便道:「那便去內務府再找只雌兔過來,總要把小兔子養活了才好。」
經年世蘭之前動了胎氣的事,她們雖不能出去,翊坤宮裡有什麼需求,卻是能全部滿足的。
沒一會兒黃規勸便帶了個小太監抱著一隻雌兔來了。
「給娘娘請安,奴才一聽到娘娘的吩咐,立即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先把娘娘要的兔子給找來了。」黃規勸說得眉飛色舞。
「行了,把兔子抱過去吧。好好的兔子,生個崽就這麼去了,本宮都還沒看上幾天。」
「娘娘若是喜歡,回頭皇上定會賞娘娘一窩的兔子,保準讓娘娘看都看不過來。」黃規尤在一邊說著,他身邊的小太監卻是皺起了眉頭,左思右想之下,出聲道:「娘娘是說那兔子是產後才死的?」
頌芝在一旁喝道:「放肆,娘娘的話還能騙了你不成。」
「奴才並非這個意思,只是兔子的生殖能力非常強,一月就能生一窩,只有產下死胎的可能,卻鮮少有因產下崽而死的情況啊。」
☆、差錯
室內一片短暫的沉默。
還是頌芝有眼色,先對黃規全道:「黃規全,這兒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黃規全知道華妃要問話,也不多嘴,只又打了個千兒便退了下去。
年世蘭頓了頓,才道:「你說,那兔子是怎麼回事?」
那小太監也不是專門替宮裡的小動物治病的,非要叫他說出原因也實在勉強,只是他平日裡需得照看著這些小動物,倒也還算熟悉。
「奴才斗膽問一句,這兔子平日裡都喂些什麼吃食?」有些食物對兔子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諸如大米、玉米、白面和土豆之類。
頌芝當即道:「今兒早上皇上才叫人送過來的,白日裡也只餵了些胡蘿蔔,怎的到了晚上就這樣了。」
胡蘿蔔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即便是有問題,那麼腹中的小兔子應該是死胎才是,眼下雌兔產下的小兔一切安好,只獨獨死了雌兔,實在蹊蹺。小太監略一思索,繼續問:「除了蘿蔔,兔子可有誤食過什麼東西。」
「自然是不會有的,皇上賞下的兔子,怎麼會隨便餵吃食。」頌芝見小太監一味只問這話,只覺得他該是看不出什麼問題。「若是看不出什麼,承認自己無能,娘娘也不會怪罪了你去,沒的耽誤娘娘喝藥。」
喝藥?腦中忽然閃過什麼畫面。
「你先下去吧,頌芝,去請江太醫過來。」年世蘭想了想,又道,「只說是本宮醒了,請江太醫過來把平安脈。」
江誠本就是一直替年世蘭請脈,他們原是兩兄弟,收了華妃不少好處,原本他還顧及著皇上,後來因著歡宜香一事被發覺,江誠便完全投靠了年世蘭,此事叫他來,自然是最妥當的。
年世蘭料想江誠一味替人診脈,想來是不大會替兔子瞧的,只叫他先瞧那藥。
說來也巧,平日裡那藥竹息非得親自盯著她服下,今日醒來她難得夢魘,失手打翻那藥碗,後來又出了那些事,此次竹息也只是送來囑咐給頌芝就離開了。也正是如此,才有了手頭上那碗藥。
「可有看出些什麼?」
江誠檢查得極為仔細,年世蘭瞧著頗為緊張。她只想不明白,太后明明與她達成協議,卻為何又這般害她?
江誠喝了口碗裡的藥,眉心輕蹙:「敢問娘娘,這藥是哪位太醫所配?」
「有什麼問題你只管說便是。」
江誠斟酌半晌才道:「用藥之人顯然是極為懂藥的,若不喝過這藥,奴才也不知此藥內多了那一味藥。此藥若是平時服用,只是滋補的功效,卻是孕婦大忌。」
「太后竟然如此狠心,這肚子裡的可還是她嫡親的孫子。」年世蘭恨聲道。
「娘娘有所不知,這藥並不傷害胎兒,只傷害母體,有孕期間症狀不明顯,即便日日有太醫來診脈,也只會以為是娘娘體質虛弱,可這症狀一旦到了分娩之後就會完全顯現出來,屆時,娘娘恐怕是性命難保,而旁人也只會以為娘娘是難產而歿。」江誠雖是在幫年世蘭,可這一番話說完,他背後竟是汗涔涔的一片。
醫者父母心,原本他幫著皇上隱瞞歡宜香一事內心便是懷著愧疚,但所幸當時華妃一直不曾有孕,可如今,卻是不一樣了。
「你先下去吧,管好你的嘴,此事萬不可對任何人提起。」
年世蘭身上的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室內是長久的寂靜,饒是頌芝也不敢勸上一句。娘娘若是生氣,若是哭鬧,她都敢上去盡力一勸,可如今這般不說話卻是叫她隱隱害怕的。
良久,年世蘭輕聲道:「你說皇上會知道這事嗎?」
「太后您多慮了。」竹息寬慰道,「您也是為著皇上的江山社稷著想,您莫非忘了,皇上原先賜歡宜香給華妃不就是不願讓她誕下龍子,如今她能平安生下龍子,也算是償了華妃的心願。」
太后撥著佛珠的手停了下來:「可我瞧著皇帝近來愈發重視起華妃來。他終歸是皇帝,不好過分偏心哪一個,如今年羹堯不在朝堂上,皇帝也不曾藉著此事給華妃降位。」
竹息笑道:「年羹堯雖不在了,年家總歸還有人在朝堂上的,皇上也不好做的太絕,皇上有情有義,太后應當寬心才是。」
太后歎了口氣,只怕皇帝對年家有情有義,對隆科多卻心狠手辣。
翌日清早,皇宮裡有兩處宮殿分外蕭索,一處是延禧宮,另一處則是碎玉軒。
雖說是一切從簡,但該有的還是不會少,除去松活、紙活、花圈、輓聯、執事、僧道、孝屬、執紼親友、靈棺以及送殯的車轎外,富察貴人因是滿軍旗,還要立上自家的幡架子。
靈棺由八名槓夫抬棺,送殯是親友隨後,流珠、浣碧、槿汐、小允子等人就跟在此列。
槿汐看著釘實的棺蓋,隱隱有些擔憂:「也不知道小主在裡頭會不會被悶到,怎麼釘得那樣實,一會兒換槓夫的時候再開棺蓋豈不是很不方便。」
流珠「哎呀」一聲,抱怨道:「浣碧你今兒怎麼跟丟了魂似的,好好走著路就這麼停下來,害得我撞上了你。」
浣碧「啊」一聲,低下頭,默不作聲繼續走著。
流珠是藏不住話的,瞧著奇怪,也直言道:「我看你古怪的緊,瞧著倒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你別胡說。」浣碧忽地揚聲道,說完才覺出自己太過敏感,忙又閉了嘴。
槿汐心下一轉,壓低聲音:「浣碧,這可是事關小主生死,若出了什麼岔子,就是欺君,不要說是小主一家不能倖免,就連咱們這些碎玉軒伺候的奴才都難逃一死。」
浣碧身子一顫,連流珠都瞧出異樣。
流珠一把抓牢浣碧的手,又氣又急:「你倒是說句話,那天你究竟去和果郡王說了沒有?」
「我……」浣碧一咬牙,道,「我確實是說了。」
流珠方才舒了一口氣。槿汐卻是憂心不已。
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浣碧絞著帕子,暗暗告訴自己。
那日,她確實是去辦了這件事,卻存了一個私心。浣碧知道自家小姐同果郡王兩情相悅,心道小主一旦成功離開皇宮,此生便能和果郡王遠走高飛,雙宿雙棲了。
那麼,她呢?她也是那麼的喜歡著果郡王,她的感情,並不比小姐的要少上幾分。她只是想每天能夠看上他一眼,只要一眼就好,她甚至沒有奢望能夠嫁給他,只要跟在小姐和果郡王身邊,哪怕是做一輩子的丫鬟。
可是,小姐連她這麼小小的願望都不肯答應,她自去和情人逍遙,卻留給她照顧父親的擔子。她確實是小姐帶進宮來的,可這並不表示小姐歿了,她和流珠就可以離宮回府。小姐一定是閒她礙著她和王爺。
既然小姐想要出宮,她就幫小姐想出宮的辦法。反正王爺也不知道小姐出殯的時間提早了,她大可以找從前華妃安排好的人。小姐若是出宮沒有見到王爺,自然不會冒險多等。所以,她並沒有對不起小姐,她只是想讓王爺能夠繼續留在宮裡。
「這可是就要出宮了。」槿汐見浣碧始終神色不寧,此刻即將出宮,卻始終不見來換手的槓夫,「浣碧,到了皇陵就再也來不及了。小主平素待你如同姐妹,分給你的從來都是最好的,你可別對不起小主。」
浣碧久久不見昨日說好的槓夫出現,心中也已慌了,槿汐一說,她眼中泛起淚光:「我,我,我沒有想要害小主的。我只是去找了華妃娘娘從前安排好的人,應該不會出差錯才是,再等一會兒,等一會兒就一定會來的。」
流珠不想從小一直伺候小姐的浣碧會做出這種事。「小姐平日裡待你如何,沒想到竟然是養了頭白眼狼,到頭來害了小姐的卻是身邊的人,真是替小姐不值,我流珠不認識你這樣的人。」
「好了流珠,現在不是指責浣碧的時候,還是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挽回。」槿汐最先冷靜下來,「小允子,你偷偷溜出去,盡快去找王爺,將此事告訴王爺,我們這邊再等等,說不定浣碧說的人真會在最後一刻出現。」
小允子應了一聲,即刻飛也似的跑開。
走在最前頭的開道鑼還在敲著,緊隨其後的一對「引路王」和「打道鬼」身披鎧甲,戴著頭盔被推著前進,銘旌、香幡、筒幢隨風飄搖,耳畔儘是喧囂的笛聲、清音鑼鼓聲、喇叭聲、官鼓大樂聲,似乎還夾雜著別的什麼細微的聲音,天空中哀樂盤旋,眾人都沉浸在這哀傷的氣氛中。
「咚咚——咚咚——」
「咚咚——」
「唉,你們可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不知是誰先問了這一句,開始有人傾耳傾聽。
「咚咚——咚咚——」
「好像真的有。」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前頭的奏樂聲猛然停了下來。
☆、疑心
都說雍正勤政刻苦,這話確實不假。平日裡除卻睡覺,其餘大部分時間都在批閱奏折。部分原因要歸結於康熙末年的國庫虧空,給雍正留下了個爛攤子。歷經九龍奪嫡之後,胤禛愈發覺得皇位來之不易,可手底下的大臣卻沒有當年那麼聽話,一個個不是仗著自己勞苦,便是拿功高來炫耀,囂張跋扈,目空一切。
胤禛不是個忘恩之人,從前匡助他的人,他從不虧待。但人總歸是要有自知之明的,若是安分守己,踏踏實實繼續替他辦事,胤禛自然是最待見的。可若是自覺功高蓋主,驕縱專橫,極有可能成為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眼下的隆科多就是胤禛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可隆科多畢竟顯赫一時,不過,胤禛瞇起雙眼。
小夏子進屋通報:「皇上,隆科多大人,張廷玉大人和鄂爾泰大人求見。」
「傳。」
三人進入養心殿,一齊請安。
張廷玉和鄂爾泰是軍機大臣,隆科多卻是被胤禛稱為「舅舅」,論親疏,皇帝一般不會同時召見這三人。
隆科多心中疑惑,卻也不會試圖從另外兩人中找答案,他們是皇帝的心腹,他也得顧及上幾分。
胤禛拿起案上一道折子:「朕收到岳鍾琪上的折子,沙俄對邊境的侵擾已經解決,沙皇表示要與我大清和談,朕今兒找你們來是想問問你們,這和談派誰去最合適。」
張廷玉率先道:「臣以為論能力,論親疏,眼下便有一人可以勝任。」
「隆科多舅舅。」胤禛笑道。
隆科多不妨皇帝當著張廷玉等人的面前還會如此稱呼他,直呼:「臣惶恐,恐怕難當此大任。」
鄂爾泰道:「隆科多大人不必過謙,誰人不知您為皇上立下汗馬功勞,論能力您不能勝任,便選不出第二人來。」
「鄂爾泰說得是,隆科多多舅舅是朕的舅舅,本來就是一家,隆科多舅舅代朕前去和談正是不二人選。」胤禛呵呵笑道,「沙俄多次侵犯我大清未果,雖大清不懼,對百姓來說卻是禍事,此次,便麻煩隆科多舅舅替朕了了這樁心願吧。」
胤禛一口一個隆科多舅舅,隆科多心中更是得意,當即應下:「臣領旨,定不負皇上所托。」
待隆科多離開養心殿,胤禛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折子上的字在眼前愈發清晰,「隆科多結黨營私,私藏玉牒……共計罪狀四十一條。」
這些,很快,很快就要結束了。
鼻息間傳來一股淡淡的幽香,若有似無,不留心根本不會發覺,可他聞了之後只覺得沁人心脾,方纔的煩躁之氣也漸漸消散開來。
「蘇培盛,這香爐裡用的什麼香?」
蘇培盛道:「這香是安答應送來的,聽說是安答應親手調製的,可以幫皇上舒緩疲勞,提神醒腦,奴才就給點上了。」
胤禛點頭讚道:「這香調得不錯,不知這人是否也有香一般的功效。」
蘇培盛心知皇帝是想傳召這位安答應,便退到外頭,召喚小夏子。「你去一趟延禧宮,皇上傳召安答應。」
安陵容既高興又緊張。自她入宮至今已有兩年,選秀時的遙遙一望,早已記不清皇帝的模樣。她一直是旁人嘲笑與奚落的對象,不僅是因為家世低微,更是因著皇帝從未召幸過她。有時候她會想,皇上怕是根本不知道皇宮裡還有她這麼一號人物。
「寶娟,我是不是老了,這樣穿還好看嗎?」
寶娟掩嘴笑道:「小主還和入宮時一樣年輕貌美,這樣穿最合適不過。」
安陵容握緊手中的帕子:「我一定要把握住這次機會,沒了這一次,下一次不知還要再等上幾個兩年。」
「小主你別這麼想,皇上既然想起小主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忘了小主的。」寶娟鄭重道,忽而又有些感慨,「原本還想著小主可以沾些沈貴人和菀貴人的光,可也沒見沈貴人有多受寵,菀貴人就更是晦氣,還沒被皇上召幸就歿了。」
「寶娟。」安陵容喝道,「眉姐姐和菀姐姐和我是姐妹,你怎麼能如此詆毀兩位姐姐,以後不要再讓我聽到這樣的話。我倒是想著,若是他日我能得寵,我就可以幫襯著兩位姐姐了。」
「小主你真是心善,也沒見沈貴人得寵的時候拉小主一把。」寶娟嘀咕了一句。
安陵容只淡淡道:「姐姐待我如何,我心裡都記著,誰待我好,我必會好好待誰。」
說話間,兩人已到達了養心殿。
「臣妾給皇上請安。」安陵容的聲音中帶了些顫音,縮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握拳,她伏在地上靜靜等待,等待她的天堂或是地獄。
「起來吧。」
那個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波瀾,她低眉順眼地道了一聲:「是。」
「你不必如此拘謹,到朕身邊來。」胤禛輕笑了一聲,「朕聽說你對香料頗有研究?」
「家父在為官前曾做過一些香料生意,臣妾跟著父親耳濡目染,多少知道一些。」安陵容抬眼一瞥,鼓起勇氣道,「臣妾先前送來的香料可還好用,若是皇上覺著好,臣妾回去再為皇上配製。」
胤禛呵呵笑道:「此香聞著甚好,朕覺著精神都好了許多。這香可有什麼禁忌?」
安陵容一怔,如實答道:「因是給皇上用的香料,臣妾配製時特意選了溫和的材料,對人體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害。」
胤禛點了點頭,想到他未置一詞便把華妃禁足在翊坤宮,她心裡定然不會好受。「若是懷有身孕,用這香也不會受影響?」
這宮裡有身孕的人還能有誰?安陵容自嘲著,她還妄想著皇上是想見自己,不過是想拿她的辛苦去哄別的女人開心。
「自然是不會的。」
安陵容猶豫著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匆忙跑來的蘇培盛打斷。
胤禛「嗯哼」一聲,問:「怎麼了?規矩都不知道了?」
蘇培盛看了安陵容一眼,幾步走到胤禛耳邊低語了幾句。
「此話當真?」胤禛立時面色大驚。
「不像是假,當時看到的人甚多,皇上可以找幾個前來問訊。」
胤禛思索片刻,當即道:「先把在場的人都關押起來,傳欽天監監正來見朕。」
一聽這話,安陵容便知道今日的機會又是沒了。「皇上有政事要忙,臣妾先行告退。」
「也算不得什麼政事。」胤禛忽而想到什麼,「你和菀貴人是一道進宮的?」
安陵容點頭:「菀姐姐和臣妾確是同一批的秀女,大約是兩年前。」
「兩年前?」
……
「此星偏離軌道多久了?」
「依微臣所見,大約兩年左右。」
……
「是啊,臣妾記得清楚,臣妾入宮前便是住在菀姐姐府上的,芳若姑姑便是臣妾與姐姐的教引姑姑。」安陵容雖不知皇帝為何會這般問,卻也答得仔細,怕胤禛不信,她特意搬出了皇帝身邊伺候的芳若姑姑。
兩年前的的確確有過一次大選。胤禛笑了笑:「你和菀貴人倒是感情好,想必之前也常去碎玉軒看望菀貴人吧。」
「從前姐姐身子不好,臣妾常和眉姐姐一道去看姐姐,後來姐姐推說病重怕臣妾體弱,過了病氣給臣妾,臣妾便只能心裡念著,也不能和眉姐姐一同前去探望。沒想到,姐姐,姐姐她竟然就這麼去了。」
「她對你倒也是好,朕記得眉兒身子卻也不是很好,菀貴人怎的只怕過病氣與你。」
安陵容垂下眼瞼,神色頗為委屈:「兩位姐姐待陵容都是極好的,只是姐姐們自小一起長大,與陵容這後來相識的感情卻是不同的,陵容不奢望更多,承蒙兩位姐姐不嫌棄與陵容姐妹相待,陵容已經滿足。況且,姐姐都已經去了……」
胤禛「哼」了一聲:「那倒未必。」
安陵容詫異道:「姐姐出殯前,臣妾親自去碎玉軒拜祭,看得真真切切,姐姐確實是去了的。」
「若朕說菀貴人還活著呢?」
胤禛這話如一記響雷乍在安陵容耳邊。她捂著嘴,臉上既驚且喜:「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姐姐明明已經去了,太醫都診過脈了。」
忽然,她的臉上顯出一絲恍然,轉瞬之間又被疑惑所掩蓋。
這些表情自然沒有逃過胤禛的雙眼。
「你若知道什麼,便告訴朕。」
「臣妾確實不知道這是何緣故,臣妾也是方才才聽皇上說姐姐還活著。皇上所說必然不會有假,只是這死而復生一事,臣妾也是聞所未聞的。」安陵容當即跪了下去,眼中含淚,「只是前幾日,臣妾偶然見到浣碧拜祭自己的生母,甚是悲傷,而臣妾前去拜祭姐姐時,卻未見她顯露同樣的悲傷。」
想到自己說了什麼,安陵容又趕忙道:「皇上切勿怪罪浣碧,臣妾想,她必是思母心切,畢竟小主再親卻也難以同生母相比的。」
悠于 2015-10-30 00:01
☆、復生
外間一聲:「欽天監監正到。」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胤禛並未讓安陵容就此迴避。「前些時候你跟朕說天相有異,這幾天可還是如此?」
欽天監監正垂首而立,面色凝重:「微臣正想來稟報此事。微臣這幾日再觀天象,發覺畢宿五中的那顆星,日漸大放異彩,從前有所遮擋的混沌之氣已然不見。」
「混沌之氣?」
「是,那星本蒙有混沌之氣,因而赤星對心宿二的衝擊並不明顯,而今混沌之氣盡除,恐怕不久之後將會引導赤星衝擊心宿二,其勢難擋,其相大凶。」欽天監監正言之鑿鑿,不容有疑。
胤禛雙眼瞇成一線,目光似利劍般直指欽天監監正:「你可知這心宿二中的小星所指何人?」
「這……」欽天監雖懂天文曆法,可若要讓他直接從星象上斷言哪顆星意指何人,卻有些為難,若真能從星象中判斷如此詳細之事,古往今來的帝王豈不人人都能逢凶化吉,也不必有王朝的更替。他想了想,才道:「近來宮中可有什麼奇聞怪事?」
安陵容一聽這話,不由「啊」了一聲:「莫非皇上方纔所言是指菀姐姐死而復生。」想起自己這話說得不合時宜,她立即捂上嘴,垂下頭去。
欽天監監正當即道:「皇上,微臣斗膽問一句,適才這位娘娘所言,宮中有人死而復生可是確有其事?」
胤禛點頭,卻不置一詞。
「敢問這位娘娘是何人,又是何時進的宮?」
「她父親是大理寺少卿甄遠道,兩年前的大選時入的宮。」胤禛沉聲道。
欽天監監正眼前一亮:「果真如此,那十有□就是這位娘娘,兩年前便是那星偏離軌道之時,而此時死而復生,恰應了混沌之氣盡除這一點。」
胤禛想道,從前甄嬛總是病著,也可以理解為是那混沌之氣未消。胤禛眼神越發犀利,他要坐穩這個皇位,怎麼可能讓旁人來動搖,更何況是一個女人。
「若是確定是此人,那如何做才能徹底消災?」
「以火祭天。」
胤禛不置可否,安陵容聽罷臉色煞白。如此說來,皇上是想活活燒死菀姐姐?
「皇上。」她顫抖著跪下去想要求情,卻發現不知如何說出口,此事關係到皇上的安危,她也不能說出讓皇上為了姐姐不顧自己的話,但一句都不說,她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都先下去吧。」胤禛手指輕擊桌面,似在思索什麼。
剛才一提甄嬛的家世,便讓他想到了甄遠道,此人倒不是什麼大官,卻是個文官,幾日前他還暗中指派他與瓜爾佳厄敏一道聯合言官搜羅隆科多的罪狀,助他剷除此人。而他派隆科多前去談判,正是為了讓他無暇顧及身後事。
看來,他還不能立刻就處置了甄嬛,至少,要先除了隆科多。那便,再等上幾日。
「蘇培盛,把菀貴人帶回宮,就關在碎玉軒,任何人不得探視。」
胤禛想了想,又提筆寫下一道密折,喚出一直只在暗處的夏刈:「去把這道密折交給年羹堯。」
安陵容一出養心殿便急著想法子。
寶娟道:「小主您就別急了,這事皇上既然已經定了,哪裡還有咱們說話的份,菀貴人是救不出來了。」
「寶娟,你不明白。」安陵容笑道:「我和姐姐姐妹一場,當初一直是她對我多有照顧,如今,她再不像從前那般高高在上,我也能為她做點什麼的。」
寶娟抱怨道:「小主要是為菀貴人求情,非但救不了菀貴人,沒的還得搭上自己,這可不是一般的事兒。」
安陵容笑了笑:「我雖則人微言輕,眉姐姐卻還說得上幾分話。」
「小主的意思是?」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總得第一時間通知眉姐姐,我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她總能想出法子的。」
寶娟道:「那小主是先不回宮了?」
安陵容點頭,沿著宮道,兩人疾步走往存菊堂。
沈眉莊正繡著帕子,聽得外頭有人喊:「安答應到——」便放下手頭的活兒,迎了出去。
「你怎麼想著來我這兒了,如今嬛兒不在了,我一個人也甚是無聊,正好陪我說說話。」
安陵容福了一福,握著沈眉莊的手,卻是不同她一道過去坐下。
自甄嬛歿後,沈眉莊一直不大有精神,這會兒見安陵容有些異樣,才詢問道:「你這是怎麼了,過來這兒,想必一路上辛苦了,別怵著不動,過去坐吧。」
「眉姐姐。」安陵容帶著哭腔喚了一聲,便是說不下去了。
沈眉莊見狀只當她是為甄嬛傷心,歎息一聲:「嬛兒剛去那會兒,我也一直難過,現下倒是想開了,若是嬛兒在,必不忍心見你如此的。」
安陵容這一遭倒確是為甄嬛,但和沈眉莊所想實在是南轅北轍。
「陵容此番前來,實在是有兩件事要告訴姐姐,可一件事好,一件事壞,卻又都是與菀姐姐相關。」
沈眉莊聽安陵容提及甄嬛,也只是搖頭:「嬛兒如今哪裡還來得什麼好消息,可那壞消息,也與她沒什麼相干了。你且先說好消息來我聽,我也想知道嬛兒還能有什麼好消息。」
「菀姐姐還活著。」
「你說什麼?」沈眉莊方坐下,騰地站了起來。
「菀姐姐還活著。」
沈眉莊緊緊握著安陵容的手,身上的顫動帶著聲音都有些發抖:「此話可當真?」
「千真萬確,陵容親耳所聞,菀姐姐死而復生。」
「這當真是一樁天大的好事。」沈眉莊眼中含淚,「我早知嬛兒是有福之人,必不會早早的香消玉殞,如今死而復生,大難不死,將來必有後福。」
「只是……」安陵容欲言又止,沈眉莊想起她之前提起還有一樁壞事,便忙問:「有什麼壞事你也只管說吧,如今嬛兒復生,哪裡還能有什麼真的壞事。」
安陵容緊了緊握著沈眉莊的手:「皇上要處死菀姐姐。」
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比先把你扶上雲霄,再把你從上面推下去更殘忍?可沈眉莊不信這個,她更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皇上為何會如此,嬛兒她不曾犯了什麼錯處。」
安陵容輕聲道:「是欽天監所言,菀姐姐正應了那顆災星,若不除菀姐姐,恐怕皇上會有難。」
「什麼欽天監,與裝神弄鬼的江湖術士有何區別!」沈眉莊憤慨道,「我倒識得一人在欽天監做事,為人也勤快,不若去找了他,替嬛兒說上幾句好話。彩月,替我備轎,我要出去一趟。」
「眉姐姐稍安勿躁。」安陵容在一旁勸道,「陵容知道眉姐姐擔心菀姐姐,但如此不作打算,恐怕不妥。陵容剛從養心殿過來,看皇上的意思,眼下還不會處置姐姐,只是將菀姐姐先關起來,咱們還能從長計議。」
沈眉莊暗道自己亂了方寸。「虧得你提醒,我這一急便把什麼都忘記了,只怕一個欽天監根本就不夠挽回那樣的局面,咱們還得想想別的法子。陵容你可是已經有法子了?」
「陵容也沒什麼好主意,姐姐不是一向在太后跟前說得上話,不若先在太后那邊旁敲側擊,往後也可以多個替菀姐姐說話的人。」
沈眉莊點頭稱是:「你說得是,不僅要有人替嬛兒說話,還要有人替嬛兒頂了這罪責。咱們不若一起去太后那兒請安,再邊走邊說可好?」
安陵容笑道:「這樣也好。」
兩人分別攜了寶娟和彩月朝壽康宮過去,一路上宮人甚少,正方便了她們二人說話。
「姐姐方才說要找人替菀姐姐頂罪,陵容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或許能用上。」
沈眉莊道:「你且說來聽聽。」
「眉姐姐還記得那富察貴人是怎麼歿了的嗎?」
沈眉莊頓了頓腳步,又即刻快步走起來:「怎的突然提起這事,不就是給華妃害的。」
安陵容也只得快步跟上去:「陵容聽說,富察貴人是受了驚嚇,突然發瘋最終才難產致死,而富察貴人嘴裡一直喊著華妃娘娘饒命。華妃必然是難辭其咎,但皇上下令徹查此事,不正說明皇上不相信此事是華妃所為。」
「你也不是不知道,華妃寵貫六宮,皇上一直慣著她,偏信她些又有什麼。」
「姐姐當真覺得是華妃所為嗎?」
沈眉莊突然停下腳步,看著前頭的宮門,道:「這說著話走還真是快,壽康宮到了,咱們先去給太后請安吧。」
說話間,壽康中的太監見到幾人,出來道:「兩位小主來的不是時候,太后去翊坤宮瞧華妃娘娘去了,才走了沒多久,怕是一時半刻回不來。」
「太后駕到——」
太后來翊坤宮做什麼?聽到外頭宮人大喊,年世蘭很是吃了一驚。莫不是她知道自己已經發現安胎藥有問題?
如此想著,年世蘭仍是在頌芝的攙扶下走出去。
「臣妾給太后請安。」
☆、故事
「還不快起來。」太后扶上年世蘭的手,「你有著身子就不必動輒請安,哀家不過是來看看你。」
在太后面前,她一向表現得低眉順眼:「謝太后關愛。」
太后笑道:「這天又要涼了,外頭風大,還是趕緊到屋裡去吧。」
年世蘭自然稱是。
冬天未置,屋內早已經佈置上了熏籠,坐炕上也換了織錦墊子。竹息邊扶了太后坐下,邊笑道:「太后還說不放心,奴婢瞧著皇上把華妃娘娘照顧得妥妥的。怕娘娘受寒,連御寒的東西都早備上了。方才奴婢還見有宮人在翊坤宮四周挖火道,這翊坤宮本就是暖閣結構的屋子,如今連外圍都給暖上了。」
往年翊坤宮備這些東西也不算太晚,如今她有了孩子自然要處處心細,只是聽竹息一說,她卻覺得格外心暖。
「姑姑莫取笑本宮了。」
太后也笑了開來:「竹息哪裡是取笑你,皇上對你呀,那是真用心,就和當年對柔則一般。」
柔則?「太后說的柔則是?」
「哀家真是年紀大了,連這都給忘了,你入府的時候柔則已經過世了。」太后直責備自己大意,「說柔則你定是不知道的,這是純元皇后的閨名,純元皇后你定是知道的。」
這位純元皇后,年世蘭確實是知道的。她才是胤禛的嫡妻,在年世蘭入府之前便已難產而死,她雖不知細節,卻也有所耳聞,昔年曾聽說胤禛對純元皇后百般寵愛。但人總是不在了,再寵愛也只是曾經,她從來認為,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並不屑與死人去爭,因而從未把這事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年世蘭多少還是知道這純元皇后是宮中的禁忌話題。如今聽太后這一說,皇上若不對這位純元皇后深情,恐怕也不會不願再提及此人吧。
年世蘭笑得有些尷尬:「純元皇后臣妾自然是知道的。」
她心裡隱約能感覺到太后想說什麼,卻是既盼著太后說,又盼著太后別說。
「純元是皇后的親姐姐,當年她還是在皇后懷著孩子的時候來府裡照顧皇后。可沒想到皇帝就這樣對純元一見鍾情,還來宮裡求了哀家要納純元為嫡福晉。」太后頗為感慨,「哀家也奇怪,一個純元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皇帝早已答應了皇后等孩子出世就立皇后為嫡福晉,真是世事難料啊。」
難怪前世曹琴默會在溫儀生辰時故意讓甄嬛跳驚鴻舞。皇上對純元皇后怕是仍然印象深刻,所以才怕別人效仿,在胤禛眼裡,所有的模仿都是褻瀆與詆毀。
可是,她又覺得有不對的地方。既然如此,為何從前在甄嬛跳完驚鴻舞後,皇上還會龍顏大悅呢?
見華妃垂首,模樣甚是拘謹,太后才笑道:「人老了,總是想起從前的事,你還是大好的年紀,叫你在這聽哀家嘮叨這些,真是難為你了。哀家今兒就是過來看看,這胎兒可還好,哀家看你這肚子,倒像是五個多月了。」
華妃抿嘴一笑:「托太后的福,快四個月了,許是太后的安胎藥好,才讓臣妾這身子發福得像五個多月的樣子。」想起昔年哥哥從青海帶來的軍醫,進宮後也未對她道出歡宜香的實情,實是那軍醫在來翊坤宮前被太后喚去了壽康宮。她故意這麼說,也是想看看太后是何反應。
太后卻恍若不知,如往常一般笑得和藹:「這也是哀家的孫子,哀家自然是要護著的。」
年世蘭在心底冷哼了一聲。太后倒是沒有亂說,江太醫告訴她的也正是這藥對腹中的孩子無礙,只會傷到她罷了。
「哀家也不擾你休息了,你好好養胎,也別出來送了。」
她也不推辭,直接福了福:「臣妾恭送太后。」
太后一離開,頌芝便道:「娘娘,不若把此事告訴皇上吧,有皇上護著,娘娘也就不必如此擔心了。」
年世蘭猶疑不定:「太后再不濟,同皇上也還是母子,皇上素來孝順,若真要捨棄其中之一,只怕不會是太后。」
頌芝道:「娘娘又何必說是太后所為,只需讓皇上知道這藥裡頭有問題。如此,不就既可以保全娘娘,也不至於同太后撕破臉皮了。而皇上若是查下去,自會發現這藥是在太后授意下動的手腳。」
年世蘭想了想,終是道:「這倒也是個辦法,只是,皇上近來怕是不會來翊坤宮,又如何將此事告知皇上?」
頌芝當即道:「娘娘您忘了,還有黃規全呢,皇上賞賜下的兔子死了,黃規全去問一聲總不為過。」
此時存菊堂內,沈眉莊卻在為另一樁事情發愁。
既然求不得太后,她只得先冒險去探望甄嬛一面,也好先弄清楚狀況,以免幫了倒忙。
「彩月,打聽得如何?」
彩月朝外頭張望了一下,確定無人後才道:「小主,菀貴人現下正被關在碎玉軒內,有專人把守,不准任何人探望,咱們怕是進不去。」
「那平日裡的吃穿用度呢,就沒有進去送食物的人?」沈眉莊急道。
「那倒是有的。」
「那不就成了。」沈眉莊笑道,「你去找個牢靠點的人,屆時我便扮作宮女的模樣去給嬛兒送食物,順便同嬛兒說上幾句話。」
彩月知道自家小主對菀貴人的事一向上心,有時竟比自己的事情還要看重,也不敢有所怠慢,當即買通了送食物的宮女。
是夜,沈眉莊換上了宮女的服飾,又挽了個宮女的髮髻,這才提著食盒朝碎玉軒走去。她一路小心翼翼,左顧右盼,生怕被什麼熟識的人瞧見認出來。好在碎玉軒地處偏遠,又素來寂靜,一路上倒也沒見有什麼人。
守衛的侍衛見她身上的牌子,也沒有多加阻攔,沈眉莊慶幸自己能如此輕鬆地進了碎玉軒。
數日不來,碎玉軒淒涼了許多,她覺著有股子寒意從這屋子裡透出來。她的嬛兒怎麼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下去。
沈眉莊快步走入屋內,眼下只有槿汐一人伺候著,甄嬛則坐在榻上,手裡還拿了卷書。
槿汐聽到聲音,知是送膳食的宮女:「東西放下,你且下去吧。」
沈眉莊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才敢確定那坐在榻上的確是甄嬛本人。「嬛兒。」她低低喚了一聲。
甄嬛聞聲抬起頭:「眉姐姐,你怎的來了這裡。」她眼中難掩驚喜,槿汐見狀自是退了出去,守在門外。
「嬛兒,我聽人說你復生,卻一直不敢相信,可眼下見到了,卻還是想再問上一句,你可真是我的嬛兒。」沈眉莊眼中含淚,確是真情流露。
「眉姐姐,是嬛兒,嬛兒還活著,還活得好好的。倒是眉姐姐,彷彿瘦了不少。」
聽甄嬛如此說,沈眉莊才算鬆了口氣:「也只你還如此樂觀,你可知曉外頭發生了什麼,可知道你為何被囚在碎玉軒。」
甄嬛微微一笑:「我既然死而復生,外間自然會猜測我是否會什麼妖法。」
「欽天監說天相有異,而你便是那顆災星,只要除了你,皇上的皇位就不再有任何威脅。」沈眉莊面露愁色,甄嬛卻是淡淡道:「看來皇上的信了這話。」
「即便是不信,對於這樣的事情,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
「姐姐既然知道,也就不必為我操心了,合是我命該如此。今日得見姐姐,嬛兒已是心滿意足,再無遺憾了。」
沈眉莊怪道:「你怎麼能先放棄了,我今兒來就是想找你商量辦法。我倒是知道欽天監副使是個不錯的人,還和咱們是同鄉,只需再找個人替了你的命數也就是了。」
「我不能因天相而白白送命,別人卻也不能因我而丟了性命,大家都是無辜,眉姐姐叫我於心何忍。」
沈眉莊拍了拍甄嬛的手,歎息:「也只有你這般心善。我倒是忘了問你,你是怎麼又復生了呢?」
「此事說來話長。」甄嬛搖搖頭,似不願再提及,「我千防萬防,卻也從未想過要防著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沈眉莊不解,「難道嬛兒你不是為華妃所害?」
甄嬛笑道:「華妃雖未幫我,也確實不曾害我,此次的事情怨不得她。眉姐姐怎會以為是華妃所為呢?」她總以為萬無一失,確漏算了浣碧的心思。她早該看出來浣碧對允禮有情,也早該告訴浣碧,自己與她本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應是姐妹同心的。
沈眉莊忽而臉色有異,卻又急急掩飾:「我也是見華妃素日裡跋扈,才以為是她所為。你便安心在此,想來皇上還沒發落,也不會在這兩日就把你處置了,咱們還有時間想辦法,你且千萬不能放棄自己。」
「眉姐姐切勿為我冒險,不然,嬛兒即便是脫離險境,也不會心安。」
「我會小心,我便先回去了,他日有機會再來瞧你。」沈眉莊勉強點了點頭,又戀戀不捨看了甄嬛一眼,才匆忙離去。
碎玉軒地處偏遠,這一路上竟是一個人也沒有見著。為了方便她前去探視,沈眉莊特意打發彩月不要跟著,只她一人。這條路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往常天暗下以後,她也常來這裡走動,今日卻是格外陰森。
沈眉莊不住地四下張望,越走越快,耳邊似乎總有腳步聲再響著,她怎麼找都看不見人,又哪裡傳來的腳步聲?
她心下慌張,只能邁開步子跑起來,可這花盆底的鞋子本就不是適合跑的鞋子,她勉強才能小跑起來。
腳步聲一直在她耳邊迴響,天是愈發的黑了。沈眉莊抬起頭,空中一輪殘月皎皎而升,泛起些玄秘的色彩,前方是一道宮門,她像是意識到什麼,猛然望過去,一名宮裝女子站下於月光下,一襲白衣,面容不清。
☆、原來
「眉姐姐。」一聲輕喚。
「陵容。」沈眉莊驚惶甫定,以手撫胸,蒼白的臉色在月光下更顯慘白,「怎的是你?」
安陵容緩緩道:「陵容想去探望菀姐姐,可也不知守衛能否通融,便想先去詢問一番。」再看沈眉莊,不似尋常裝扮,穿的分明是那宮女的服飾,「姐姐怎的這身裝扮,莫非姐姐已經探得了菀姐姐,她可還好?」
沈眉莊並未回答。「只有你一個人,寶娟怎麼沒跟著一起?」她心有餘悸地朝安陵容身後望去,哪裡還有別的什麼人,空蕩蕩的宮道既看不到起點也尋不見盡頭,偶有風拂過,吹得枝葉沙沙作響,再無別的聲音。
「寶娟打聽消息去了,我便獨自先過來瞧瞧。」安陵容也瞧出了沈眉莊的異樣,精緻的容顏看不出血色,饒她再強自鎮定也忍不住朝四周望了望,「眉姐姐,可是發生了什麼?」
沈眉莊強自搖頭,唇色與面色無異:「沒什麼,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我明兒再來找你。」
安陵容越發斷定確實發生了什麼,只這事沈眉莊不願告訴她。是不願告訴她,還是不相信她?安陵容垂下眼眸,看不清裡頭的神色:「那陵容便先回去了。」
沈眉莊點點頭,沿著宮牆緩緩朝前走。
夜,依舊很靜,高聳的宮牆把各宮的熱鬧都隔開了,整條宮道上只餘她一人的腳步聲。
沈眉莊抬起手來,纖細的手指,彷彿白骨般泛著蒼白的光澤。
這是她的手,這才是她的雙手。她的手什麼時候也變得這般殘忍了!
沈眉莊攥緊雙手,細長的指甲鋒利劃過掌心,尖銳的痛,刺骨的寒。一條奇異的熱流在掌心蔓延開來,漸漸從她掌心流失,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那雙手看上去更鮮活一些。只是,這樣的色彩,也讓她的雙手蒙上殷紅。
原來,她的雙手早已沾染鮮血。
宮裡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她一直都知道,家中從來都是以賢良淑德來教導她,而她,從來都被認為是大方得體、性格恬淡。皇帝道她賢良,太后也讚她賢良。她不是不懂人心,她只是求一顆真心。她最多只是想著自保,卻從未想過要去害人。
若被害的是她自己,她只會恨那害她之人,卻也不會用毒辣手段去害人。可是,她卻還是做了那麼一樁錯事,還是大錯特錯。
她不過是在窗外聽到流珠說嬛兒是被華妃害的,一想到嬛兒的死,她就克制不住生了報復之心。
她曉得華妃懷有身孕,通常的錯事並不會叫皇上對華妃生了殺心,這才想到了同樣懷著身孕的富察貴人。富察貴人出身滿軍旗,又是懷了阿哥,即便皇上不忍處置華妃,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她知道孩子無辜,富察貴人也是無辜,可她被嬛兒的死沖昏了頭腦。正巧那富察貴人是個不知收斂的人,常與華妃起衝突,正好給了她一個理由。
沈眉莊閉上眼睛,她總是午夜夢迴見到富察貴人難產而死的場景,她心中有愧,卻還能找個理由麻痺自己。如今嬛兒沒死,還告訴她不是被華妃所害,叫她如何不恐懼,她竟然也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叫她如何不厭惡。
沈眉莊停下腳步,不知何時,她竟然走到了翊坤宮附近。
她來這裡做什麼?
告訴華妃真相?
沈眉莊自嘲地笑了起來。
遠處傳來一摞腳步聲,她緩緩抬起頭,黑暗的宮道裡,她還看得出輦轎上的人身著明黃色衣袍,轎有八人抬著,旁邊站了個手拿拂塵的太監。
沈眉莊在遠處跪下,隱在黑暗中,把自己當做過路的小宮女。
「皇……」蘇培盛正要通報,卻被胤禛攔下。
胤禛叫過周寧海:「你家主子歇下了?」
周寧海道:「娘娘還未歇下,奴才這就去稟報娘娘。」
「不必。」胤禛制止,逕自朝屋子走去,卻又在門邊停下腳步。他朝裡頭望進去,年世蘭正坐在榻上,一側的案子上零散的擺了些布料,上頭還擺了個針線盒子。
她在做衣裳。胤禛沒多久便看出來了,卻讓他很是震驚。印象中,她和宮裡的女人都不同,鮮有見她親自動手做這些的時候,便也只有每回他來翊坤宮,她才會親自去小廚房替他做些他愛吃的菜餚。
這樣的溫馨,就好似是尋常百姓家的夫婦,胤禛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些事情叫下人去做就是,仔細傷了眼睛。」
年世蘭不防胤禛突然出現,帶了關心的話語卻叫她心頭一暖,先前純元皇后帶來的不快也漸漸隱去。她刻意偏過頭去:「臣妾還在禁足,皇上怎麼來了,也不怕別人說閒話。」
胤禛只是笑說:「既然華妃不歡迎,那朕還是回養心殿批折子去吧。」
「皇上。」年世蘭急道,終是站起身去,挽著他的臂彎不讓離開,「來了也不讓人通報一聲。」
「朕過來看看你。」胤禛頓了頓,「朕聽黃規全說了。」
胤禛自然知道黃規全所說都是華妃授意,但他派人細查之下發現確有其事。年世蘭也沒打算旁敲側擊地讓胤禛知曉,索性命黃規全把事情一五一十全說了,胤禛若不信,自會派人調查。
眼下,就只剩下胤禛的態度。
「皇上……」年世蘭輕喚一聲。她想問他打算如何處理這事,可才一叫出口,又覺這話由她來說極為不妥。難不成自己要讓胤禛為了自己捨棄生母?這是道難題,就好比如果有人問她哥哥和皇上同時遇險,她會先救誰一樣,她無法立即給出這個答案。
她會犯難,他亦是如此,她不捨得逼他。
胤禛似是看出她心中的忐忑,朝她伸出手,把年世蘭攬在懷裡:「朕在。」
「皇上。」
「朕在。」
那麼簡單的兩個字,她卻已是心滿意足,他在就好了,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她願意毫無保留地相信他,他會護她周全的。
胤禛在她耳畔緩緩道:「朕今晚留下來陪你。」
年世蘭自然是覺得好,自從她懷了孩子,又由於各種因由,胤禛已經許久沒在翊坤宮留宿了。她仍像往常那樣,親自替他梳洗更衣。
胤禛的肩膀很寬闊,都說男人的肩膀寬闊是為了借給女人靠,她就不止一次地靠在這上頭。其實別人不知道,有時候,胤禛也需要找個地方靠一靠,他也有很多無能為力。年世蘭覺得很幸運,她曾看見過他軟弱的樣子。
他一直過得很辛苦,與她這個被阿瑪和哥哥寵著的「小公主」是不同的。從小便是要苦讀,因著滿族是馬背上民族,還要時常練騎射和布庫,她記得胤禛身上有好幾處傷痕。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年世蘭記得清楚。
那時候她剛嫁入王府不久,他背上有一處傷得特別明顯,又是心疼又是好奇,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當年康熙爺在時,有回木蘭秋獵,他被一頭發瘋的母熊重傷,他僥倖逃脫,卻留下了那道疤。
從前她覺得猙獰,今日再看,已然沒有當初的感覺。
年世蘭細數著胤禛背上的傷痕,那些傷痕呈現出肉色的模樣,訴說著年代久遠,她忽而怔了怔,覺得似乎少了什麼。
電光火石間,腦中忽地閃現一副畫面,年世蘭驟然覺得身體左邊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在往下沉。
……
「……純元是皇后的親姐姐,當年她還是在皇后懷著孩子的時候來府裡照顧皇后。可沒想到皇帝就這樣對純元一見鍾情,還來宮裡求了哀家要納純元為嫡福晉……」
「……哀家也奇怪,一個純元竟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皇帝早已答應了皇后等孩子出世就立皇后為嫡福晉,真是世事難料啊……」
……
她知道幸福很簡單,卻沒想到簡單到一衝就散。死了的人,只會愈發完美,也只有死了的人,才能永垂不朽。
原來,是她自己癡心妄想做了一場白日夢。
胤禛似乎是覺察出年世蘭的異樣,說起話來:「朕已經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就叫福惠,你看如何?朕希望這孩子出世後一切順利,永享惠澤。」
她楞楞地回過神,應了聲:「皇上覺得好就差不了。」她聽見他沉沉的笑聲,她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悠于 2015-10-30 00:02
☆、然後
接下來五個月中,前朝發生了三件大事。
頭一件是言官聯名上書彈劾隆科多,結黨營私,私藏玉牒等四十一條大罪,皇帝當即下令大理寺嚴查此事,不料一經查證確為屬實,且還在其府邸發現大量金銀財寶乃其多年貪污受賄所得,皇帝勃然大怒,立即派遣岳鍾琪前去逮捕。
遠在沙俄談判邊境問題的隆科多被逮捕回京,抄家。其長子撤銷職位,貶為庶民;次子發配寧古塔。隆科多本人則被幽禁在圓明園。
誰都知道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佟國維的兒子,在雍正繼位一事上立有大功,風光之時雍正一直當眾稱其為隆科多舅舅,而今卻落得如此下場,一時之間,朝堂上人心慌慌。
好在皇帝賞罰分明,帶頭彈劾的甄遠道與瓜爾佳厄敏紛紛陞官,也算是安定了人心。
第二件事,欽天監監正夜觀天象發現不詳災星所指之人竟是後宮中的沈貴人,濟州都督沈自山之女。沈眉莊素來端莊賢淑,堪為後宮嬪妃典範。初聽聞此消息時,後宮無一人信此事,便連太后也趕去求情。後來,卻爆出富察貴人難產乃是沈貴人所害,意在嫁禍已有身孕的華妃,後宮一片嘩然。
謀害皇嗣、嬪妃,心腸歹毒至此,太后也難以原諒。皇帝下旨沈貴人打入冷宮,太后親賜鴆酒一壺。沈自山也因此被削官,念其昔日功勞,貶為庶民。
第三件,則是西南土司叛亂,皇帝召年羹堯回京復職,重掌兵權。朝中之人,對此事多有議論。
有人覺得,皇帝召年羹堯回京是想再演一出隆科多的舊事。
有人覺得,皇帝只信任年羹堯,這才又把他召回京城。
這倒讓那些觀望的官員們不敢站出來表明立場,畢竟一個不慎,極有可能是小命不保的結果。明哲保身是眾人一致的想法,無人敢前去巴結剛回京的年羹堯,胤禛最為厭惡結黨營私之事,這讓皇帝頗為滿意。
富察貴人一事水落石出,華妃的禁足自然撤銷。
「娘娘,奴婢扶您去御花園走走吧,整日待在屋子裡,精神頭兒也差了。如今大將軍回京,娘娘倒怎麼好像不開心了似的?」頌芝好奇道。從前娘娘最是喜歡去御花園,如今卻是連翊坤宮都鮮少出去。
頌芝自然不知道年世蘭心中所想。先前好不容易把哥哥誆出京城,哪裡知道皇帝在這時候除了隆科多,又把哥哥召回京城。從前哥哥受到皇上厭惡之時,隆科多還是安然無恙的。她倒不若待在翊坤宮,也免得孩子再出什麼意外。
她輕歎一聲:「外頭天冷,哪裡比得上屋裡暖和。」
說話間,外頭有人通報曹貴人與麗嬪來了。隨著年羹堯回京消息的傳開,這兩個人倒是又勤快地走動起來。
兩人分別請安之後,麗嬪先道:「嬪妾就說,這後宮裡最暖和的地方就屬娘娘的翊坤宮了,同樣是建了暖閣坐在炕上,就是比不上娘娘屋裡。」
曹琴默接著笑道:「那是,誰不知道這翊坤宮外還埋了火道,就是這熏籠裡添的,也是最上等的材料。所以說,皇上心裡最疼的還是娘娘。」
年世蘭早已習慣她們如此,年家再次如日中天,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誰都懂。從前她們也為她做了不少事,有她一日,自然是不會待虧了她們去。
「嘴上都跟抹了蜜似的,皇上待本宮如何,本宮心裡有數。」
年世蘭知道她們想說什麼。自從沈眉莊被賜死之後,甄嬛就極受寵愛,宮裡傳言,甄嬛並不是死而復生,而是純元皇后轉世。雖然明面上沒人敢說這話,私底下卻傳得沸沸揚揚,想必皇上也是這麼認為的。而皇上自那之後確實待甄嬛極好,不僅還未侍寢就晉位莞嬪,侍寢當天還特賜「椒房」,按民間嫁娶「撒帳」習俗討甄嬛歡心。不止皇帝,就連太后也欽賜首飾,似乎想要說明什麼。
「娘娘不必擔心,莞嬪盛寵不過一時,想那沈貴人剛入宮時不也寵極一時,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賜死的下場,皇上不過一時新鮮,等這陣子過了就沒興趣了。」麗嬪在一旁勸道,還不時使眼色叫曹琴默替華妃出個主意。
「麗嬪說得是,娘娘當務之急是順順利利把小阿哥生下來,有了小阿哥,這宮裡就沒人能和娘娘爭寵了。娘娘就當莞嬪是在娘娘有身孕之時替娘娘伺候皇上,沒有孩子,莞嬪也興不起什麼浪來。」
年世蘭哼笑一聲,曹琴默倒是摸透她了,換作從前,這無疑就是她的心思。她允許皇上身邊有伺候他的女人,卻決不允許有分她寵愛的女人。
可皇上如今不是把甄嬛當甄嬛:「皇上把甄嬛當純元皇后寵著呢。」年世蘭當初那般不甘心輸給甄嬛,卻不想甄嬛也沒有完全得到皇帝的愛,不過是長了一張與純元皇后極其相似的臉,做別人的替身,還不如她做自己。至少胤禛記起的也是她年世蘭這個人,而不是另一個人。到底誰更可悲?
麗嬪轉了轉眼珠:「她是純元皇后轉世這種鬼話也只能騙騙人,莞嬪不過長了一張純元皇后的臉,要是她沒了那張臉,不就什麼也沒了?」
曹琴默掩嘴笑了起來:「麗嬪真會說笑,莞嬪的臉好好的張在那兒,難不成你還能把她變成另一張臉來?」
「我哪裡有那個能耐。」麗嬪道,「不過我聽說,近來宮外流行著一種時疫,聽說感染的人會長一臉的麻子,就好像天花那樣,好了也會留下難看的疤痕,一輩子都去不掉的。」
曹琴默趕緊拿帕子掩了嘴:「這麼恐怖,這時疫可別傳到宮裡來才好,誰不知道女子最愛美,我雖長得不好看,可也不願頂著一臉的疤。」
年世蘭知道她二人的心思,不置可否。倒不是她不敢,從前她便命周寧海拿患了時疫之人用過的茶具給沈眉莊,只是她不屑,皇上根本不愛甄嬛,她若要爭,也是要和純元爭,她偏不信,自己比不過一個已死之人。
況且,她不動手,大有動手的人在。「行了,你們的好意本宮心領了,莞嬪如今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後宮裡儘是眼紅的人,你們……哎呦——」年世蘭還未說完,就感到下腹收縮,肚子沉沉得直往下墜,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抽痛,她忍不住扶著肚子蹙眉。
「娘娘,你怎麼了?」頌芝趕忙扶在一旁。
「娘娘怕是要生了。」這裡曹琴默最有經驗,忙指揮起來,「快去叫產婆來,我們扶娘娘到床上躺著。」
年世蘭只覺得痛疼愈發劇烈,還伴隨著強烈的燒灼感,她呼吸急促,不過一會兒功夫,身上便被汗水濕透。
麗嬪見年世蘭如此痛苦,忙道:「嬪妾去請皇上來,曹貴人,你生過溫儀有經驗,陪在娘娘身邊。」
曹琴默雖生過一次,看華妃如此痛苦,也是不知所措,只能道:「娘娘您放鬆點,深呼吸,對,深呼吸就沒那麼疼了,娘娘你好點沒?」
曹琴默的聲音年世蘭恍若未聞,此刻她下腹疼痛難當,聽不清晰曹琴默在一旁說些什麼,她聽到頌芝的聲音,還有別人宮人在說些什麼,她聽不清楚,只知道她們一直在說著話,還有許多人影在床前晃來晃去。
身下那種刺痛的感覺和身體的痙攣,彷彿要把她送進地獄。她只能通過喊聲來釋放少之又少的痛苦。
眼前晃過明黃的顏色,她身上的痛苦似乎減輕了不少,年世蘭伸出手去,聲音虛弱:「皇上,皇上來了嗎?」
麗嬪匆忙趕往碎玉軒。皇上十有□是在這裡。她正要進去,卻被攔下。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碧色衣服的宮女:「奴婢浣碧給麗嬪娘娘請安,皇上這會兒恐怕沒功夫見娘娘,娘娘還是先回去吧,等皇上出來了奴婢一定轉告皇上娘娘來過。」
麗嬪不妨碎玉軒的下人也會這般說,一時氣急:「莞嬪就是這麼管教下人的?本宮有要緊的事告訴皇上,你這小小宮女也敢阻攔。」
「再要緊的事情也要緊不過皇上的,麗嬪娘娘你說是嗎?」浣碧似乎根本不把麗嬪放在眼裡,「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准進去打擾,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娘娘難不成是想違抗聖命?」
「本宮不是自己要見皇上,華妃娘娘要生了,本宮特來向皇上稟報。」麗嬪已經想好,如若這宮女再這麼攔著,她就是硬闖進去,也是要把皇上喊出來的。
浣碧一聽是華妃,言語愈發刻薄:「華妃娘娘要生產,怎麼不去請產婆,皇上又不管接生,麗嬪娘娘怕是找錯人了吧。」
☆、生產
「大膽,連本宮也敢攔著。」麗嬪見勢就要衝過去,卻被浣碧擋在外頭。
浣碧仰著頭,她身後站有幾個碎玉軒的太監,有恃無恐。單憑麗嬪與隨身的宮女是無法硬闖進去的。「麗嬪娘娘,我家小主眼下和娘娘可是同等位份,娘娘就這般不尊重我家小主,還是說根本就看不起我家小主。」
麗嬪一眼剜過去:「你也知道莞嬪是什麼身份,本宮還以為你不知道。如今這些奴才是愈發不懂規矩,不過是眼下炙手可熱,就知道狗仗人勢,跟錯了主子,竟學些不三不四見不得人的東西。」
「奴婢愚昧,聽不懂娘娘的意思。」浣碧扯了扯嘴角,「不過,宮裡的人都知道,娘娘背後有華妃娘娘撐腰。」她這話分明是在說麗嬪也不過狗仗人勢。
麗嬪氣急,可眼下也拿她沒轍,只得轉而去請太后。
翊坤宮這邊除卻江氏兄弟外,還請了兩位太醫。四位太醫隔著屏風跪在屋裡,耳邊充斥著各種聲音。
產婆在屋裡不斷重複著:「用力點,娘娘,使勁啊,娘娘。」
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卻還是沒有動靜,太醫也記得滿頭冒汗,只得催促產婆進去將華妃的情況轉述給他們。
「怎麼樣了,娘娘,生了沒有?」
產婆看後,嘴裡直念叨著:「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曹琴默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她生溫儀的時候極其順利,根本沒經歷過這等場面。便跟著產婆出去詢問太醫情況。
產婆對太醫說了幾句,幾位太醫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江誠道:「娘娘,您聽得見微臣說話嗎?有句話微臣不得不問娘娘,若是萬一有什麼不測,娘娘是自保還是保胎兒?」
年世蘭恍惚還聽得見江誠說的話,當下又是一陣抽搐。她那麼想,那麼想要一個孩子,並不是為了給自己多一重保障,也不是想要當什麼未來的太后,她只想給她愛的男人生一個孩子,僅此而已。
如今,上天終於給了她這個機會,她不會不可能也不願意放棄這個機會。
年世蘭撐著一口氣,聲音嘶啞:「江誠,本宮命令你,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務必要保住本宮的孩子,聽到沒有,要是,要是本宮的孩子有個什麼閃失,就是和我年世蘭作對,就是和我們年家過不去,你聽到沒有。」
江誠不妨華妃如此說,趕忙道:「微臣自當盡力而為。」
「不許只盡力而為,本宮要你保證,如有萬一,必須捨母保子。」
江誠抹了抹頭上的汗珠,道:「微臣答應娘娘。」
聽到江誠承諾,年世蘭鬆了口氣,身下的痛楚叫她的神智越來越模糊,她大概是沒有多少時間了吧。
「頌芝——」年世蘭喘著粗重的呼吸,那痛楚叫她說不出話來。
頌芝忙道:「娘娘,奴婢在,娘娘有什麼吩咐。」
年世蘭手指緊緊攥著被子,「撕拉」一聲,被她撕裂開來,她只想叫喊,卻不願肚子裡的孩子有任何閃失:「你去,你去稟報皇上,皇上,若有不測,請皇上萬萬不要猶豫,必定捨母保子,還請皇上顧及多年情分,不論哥哥做錯什麼,都留哥哥一命,放年家一條生路。」
年世蘭臉上只餘一片慘白,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頌芝瞧得直掉眼淚:「娘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奴婢去稟報這樣不吉利的話。娘娘一定會母子平安,大將軍更不會有什麼事的。」
年世蘭不依,氣若游絲,嘴裡還念著:「你去,你去告訴皇上,快去。」
頌芝抹著眼淚朝外走去。
曹琴默也聽太醫說了年世蘭情況不大樂觀,見頌芝哭著出來,以為華妃真到了那地步:「頌芝,娘娘如何了?」
「我的好貴人,娘娘這時候還叫奴婢去告訴皇上要捨母保子,您幫忙想想辦法」頌芝心中焦急,也只得求助一向替年世蘭出謀劃策的曹琴默,「皇上還不知道在哪兒呢,若真要來,麗嬪娘娘去喊了那麼久怎的還不見人影。」
曹琴默朝外頭望了望,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都是翊坤宮的宮人:「麗嬪倒真是去了許久,想來皇上多半是在碎玉軒,離娘娘的翊坤宮遠了些,估摸著過會子才會到,不如先打發幾個奴才過去瞧瞧。這事就別告訴娘娘了,免得娘娘聽了心裡難過。」
頌芝歎了口氣,此刻回去怕是年世蘭會生疑惑:「眼下也只能這樣了,我去後頭看看,給娘娘的藥煎好了沒,娘娘這裡就麻煩貴人你照看一下。」
「這是自然。」
曹琴默正要進到屋裡,聽得外頭太監高呼一聲:「太后駕到——」
眾人皆是下跪請安。
曹琴默瞧見站在太后身後的麗嬪,心中狐疑,怎麼來的是太后?
「快別跪著了,華妃怎麼樣了?」
江誠道:「娘娘的情況不太樂觀,恐怕母子只能保其一。」
太后看一眼身邊的竹息,道:「哀家進去瞧瞧華妃。」
麗嬪跟著便也要進去,卻被曹琴默攔在外頭:「麗姐姐不是去請皇上,怎麼皇上沒來?」
麗嬪左右瞧了瞧,氣憤道:「你別說了,我根本就連皇上的面兒也見不著。」
「怎麼,皇上不願意過來?」
「那倒沒有,碎玉軒的奴才攔著不讓我進去。」想起那場面,麗嬪就氣兒不打一處來,「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
「生氣事小,麗姐姐沒得氣壞了身子。」曹琴默安慰幾句,「為了幾個奴才傷了身子就划不來了。」
「你說的也是,如今太后來了,總比誰都沒來的強。」麗嬪這才想起她還沒進去瞧華妃,「娘娘如何了,可是生下來了?」
提及此事,曹琴默也歎氣:「娘娘情況恐怕不好。太醫方才問了娘娘是保母還是保子。」
麗嬪當即道:「那自然是保母,只要娘娘安好,大可以再懷上一胎,娘娘還如此年輕,有的是時間。」
「我也是這麼想,可惜,娘娘放下話來,命令江太醫務必捨母保子。你也知道娘娘的脾氣,她決定了的事,是誰都勸不過來的。」
「江太醫一直替娘娘診脈,醫術也素來高明,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麗嬪朝外頭瞧了一眼,屏風外跪坐著三位太醫,唯獨不見了她說的那位江誠江太醫,大抵是去看藥了吧。她只是稍疑惑了一下,便道,「我還是先進去瞧瞧娘娘。」
此刻,江誠正在翊坤宮的一間小屋內。
「竹息姑姑的意思,微臣不太明白。」
竹息笑道:「華妃娘娘位份尊貴,榮寵萬千,最得皇上寵愛,太醫院一直對娘娘都格外的上心,太后和皇上都知道江太醫的醫術在太醫院是數一數二的,這才放心一直讓江太醫負責娘娘的診脈。」
江誠低著頭,一副拘謹的模樣:「姑姑過獎了,太后和皇上看得起微臣,讓微臣用這微薄的醫術替華妃娘娘診脈是微臣的福氣。」
「江太醫貴為太醫院的院使,醫術高明自然是應當的。」竹息道,「方纔太后聽說華妃娘娘情況不好,這才差奴婢來細問,不知江太醫有幾成把握保得母子平安?」
江誠想了想,道:「微臣盡力而為,當有五成。」
「江太醫必是過謙了,以江太醫的醫術,說有五成,實際上也該有個六成的希望。」 竹息笑了笑,「江太醫一直替華妃娘娘診脈,想必不會忘記華妃娘娘曾經用的歡宜香。」
江誠只是點頭不敢回答。
「華妃娘娘身子金貴,一直都是有二十多位太醫一起診脈確定,奴婢聽別的太醫說華妃娘娘從前落胎,身子一直沒有調理好,如今好不容易懷了阿哥,生產自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江太醫久居太醫院,必定是知道太醫院的嘴都長著同一條舌頭。」
☆、陰錯
「江太醫,華妃娘娘的身子一向是你調養的,你看該給華妃娘娘用些什麼藥?」其中一位太醫問道。
江誠楞了楞,這才發覺這三位討論用藥太為投入,竟沒疑心自己走開那一會兒。他強自鎮定地在其餘三位太醫身邊跪坐下來。
「不知幾位太醫有何高見?」他並不知曉先前他們所討論的用藥,只能先問了再做打算。
三位太醫照自己的想法說了方才討論的藥材後,便是等著江誠定奪。「華妃娘娘現□子太弱,只怕用藥過重反倒適得其反,我等商量之下選了這幾味藥材,都是比較溫和的,雖效果欠缺了些,也不至於出了差錯。」
江誠點了點頭,這三位的醫術自是不用懷疑,眼下的情況,確實是如此用藥最佳。「那就按三位說的替華妃娘娘熬藥。」他沉思一會兒,提筆將三位太醫說的藥材匆匆寫下,便站起身,打算交到下人手中。
翊坤宮裡進進出出的宮人忙做一團,江誠摸了把額上的汗珠,轉身道:「這藥得盡快煎出來,這裡勞煩幾位把關,我還是親自看著以免出了什麼差錯。」
華妃在太醫院一向頗受重視,要江誠如此小心也無人會疑心。三位太醫自然同意,只差催他快去。
寒冬臘月,江誠在小廚房內卻大汗淋漓。外頭仍是各種喧囂的聲音,他不用細聽也知道那是什麼。
翊坤宮素來什麼都是最好的,就連這小廚房裡的也不例外。上好的銀炭把爐子的火燒得很旺,江誠掀開蓋子,藥味撲鼻而至,那團熱氣熏得他瞇起眼來。
「江太醫。」
聽到聲響,江誠當即放下蓋子,旋即他便發覺根本沒這必要。「是頌芝姑娘,華妃娘娘如何了?」
頌芝急得眉心蹙成一團,她取出腰間帕子拭擦眼角:「這都過去多久了,娘娘還未生出小阿哥來,江太醫可有什麼法子?」
江誠看了眼藥罐,道:「正在給娘娘煎藥,服了這副藥,想必會有所好轉。」
「那太好了。」頌芝喜道,「藥可熬好了?我給娘娘端去。」
江誠點了點頭,轉而又道:「頌芝姑娘先行一步,不知娘娘眼下還能否服下藥?微臣一會兒便給娘娘送去。」
頌芝親眼瞧著年世蘭痛成那樣,喝藥自然是不方便的。「那你動作快點。」頌芝又催促了一番,才匆忙又朝屋內走去。
年世蘭此時的喊聲已經弱下去了。不是不疼,只是先前消耗了太多的力氣,此刻再想叫喊,也沒有那麼多力氣了。
一群嬤嬤在旁喊著:「娘娘,堅持住,用力啊。」
「使勁啊,再堅持一下,娘娘。」
太后在裡屋歎息一聲,這才想起少了什麼。
「皇帝呢,怎麼沒過來?」
這屋裡哪有幾個知道的人。
「麗嬪。」太后想必也想到了這點,「怎麼不去把皇帝喊過來,這可是他的兒子。」
麗嬪心直口快,想在太后面前告甄嬛一狀:「皇上這會兒不知道在莞嬪那裡做些什麼,哪裡還會記得華妃娘娘。」
「胡鬧。」太后低斥一聲,對回來的竹息道,「去把皇帝喊過來。」
竹息應了一聲便又離開了。
「這莞嬪也太不懂事了,哪裡有當年純元的風範。」太后心裡明白大抵是怎麼一回事,卻還是當著這些人的面說了斥責的話。「皇帝也真是糊塗,華妃生孩子是大事,怎麼能如此不上心。」
曹琴默在一旁說是。
麗嬪聽了甚是舒服,有太后做主,她也大了膽子:「哪裡是皇上糊塗,我看是有人狐媚惑主。」
太后瞪了麗嬪一眼,麗嬪訕訕閉上嘴。
這邊床上年世蘭朦朦朧朧聽到幾人在說話,她張了張嘴,想說麗嬪不說話,沒人當她是啞巴,卻還是無力地什麼也沒有說。
她不是一直神志不清聽不清楚嘛,為什麼偏偏那句皇上在甄嬛那個賤人那裡要叫她聽得那般清晰。
她覺得體力從身上一點一滴流失,她是否快要死了?
「藥來了,娘娘快把藥喝了吧,喝了就有力氣了。」
耳畔不知誰在說著勸慰的話,年世蘭感覺有人扶著她的身子,往她嘴裡灌藥汁,那種苦澀的味道沿著她的喉嚨流進身體裡,無孔不入,像是要把她身體每個部分都佔滿。
「娘娘,用力啊。」
「娘娘,使勁啊。」
年世蘭感覺流失的體力似乎回來了一些,她竭力支撐著這口來之不易的氣。她感覺到有什麼從她的□緩緩墜下。
「嗚哇——嗚哇——」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個小阿哥。」年世蘭聽到有人興奮得喊聲,不覺眼眶一濕。她終於有孩子了。
「恭喜娘娘。」
「給娘娘道喜。」
……
屋裡賀喜聲此起彼伏。
年世蘭忽而覺得身上的力氣一下子被抽了個乾淨,一絲不剩。
好累。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就這樣吧,就這樣沉沉睡去,然後再也不要醒來。
沒有她,皇上也不會對哥哥痛下殺手,沒有她,這個孩子也能平平安安在宮裡長大,沒有她……本來這個故事就不該有她,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
她從來不是個好女人,她永遠也學不會那些。
她以為自己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這樣一個人,其實忘記一個人哪裡需要一輩子,只是她一直在懷念,在期待,在做夢。
而今,就讓她這麼沉沉睡去吧,她只是需要從一場夢中睡去,再從另一場夢中醒來。
意識越來越模糊,耳邊任何驚慌失措的聲音也與她無關了。
「不好了,娘娘昏死過去了。」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一聲高唱:「皇上駕到——」
胤禛此前獨自一人在倚梅園散步,並未讓任何人隨行,因不耐煩蘇培盛跟著,便謊稱是去碎玉軒。
胤禛一直篤信自己最愛的人是純元,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念頭居然動搖了,他時常會想起另一個人,她不是個好女人,論賢惠,她比不過沈眉莊;論端莊,她勝不過宜修;論才華,她及不上甄嬛;論溫順,她不及安陵容。
她囂張,她霸道,她目空一切。甚至,她做過的壞事他也可以說出一大堆。
可是,就是這麼一個人卻叫他念念不忘。
他以前還能欺騙自己,她跟在自己身邊多年,日久生情,總有些情分在。可這個理由越來越不能說服自己。他會因為看到她生病而驚慌失措,他會因為有了她可以不用歡宜香的理由而暗自竊喜,他甚至因為聽到年羹堯說要辭官而興奮得不能自抑……那時,他還不敢去想,這些意味著什麼。
她是壞,她有諸多的不是,他卻沒辦法恨起她來。有時候,想起她做的那些事,他還會又心疼又溫暖。
可她是年羹堯的妹妹,他是不可以對她動真情的啊。何況,他是皇帝,他從來需要做的只是雨露均沾,而不是對人動真情。
她的率直,她的敢愛敢恨,他無法忽視。他喜歡從她臉上能找到一切她的想法。後宮的人都是口是心非,只有她才是最真實的存在。他忍不住想要去保護她的稜角。
他以為世界上只有一個純元,猛然發現,這世上還有一個年世蘭。
他頭一次慌了。他開始借口年世蘭有身孕不方便伺候聖駕對她避而不見,他甚至去寵愛那個和純元極其相似的甄嬛,他以為這樣便能克制自己的內心。
他是天子,他卻不是神。在倚梅園逗留良久,他終於想清楚了一個問題。
胤禛懷著興奮的心情前往翊坤宮,他一定要讓她知道,他的世界,還有一個年世蘭。
「皇帝來了,華妃誕下一位皇子,小阿哥已經叫乳娘抱去了。華妃恐怕是撐不過去了,皇帝還是去看看她吧。」太后見胤禛來了,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又示意閒雜人等都退了出去。
胤禛前一刻的喜悅蕩然無存,他這才意識到太后在說些什麼。「太醫,太醫呢。」胤禛大吼。
太醫們聞聲慌張入內,卻只跪在地上,並不上前請脈。
胤禛大怒:「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給朕的世蘭診脈,若世蘭有什麼閃失,朕要整個太醫院陪葬。」
「臣等死罪。」
這話像一根針刺在胤禛心頭。
「治不好也得給朕治,朕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一定要把人救回來。」胤禛雙手握拳,袖中微微顫抖的雙拳洩露了他的情緒,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話有多底氣不足。
胤禛朝床榻上望去。
他見過盛裝的她,華麗的她,撒嬌的她,張揚的她……那麼多的她,卻從未見過如此蒼白的她,蒼白到他的心也跟著積起皚皚白雪。
他來了。
他來遲了。
他終究是來遲了。
那秀麗的容顏再也不會對他笑了嗎?
胤禛握起那只蒼白的手,冰冷的手指在提醒著他一個不爭的事實。
她怎麼能如此瀟灑,毫不眷戀地說走就走,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那句話。
他努力用自己的體溫熨熱著那隻手,胤禛腦中只有一念頭,只要身體不冷卻,她就永遠不會離開。
太醫們默默退了出去,江誠頭一次見皇帝如此失態,動了動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同別的太醫一起退了出去。
悠于 2015-10-30 00:02
☆、忘懷
頌芝早已哭得不像話,一雙眼睛紅腫得厲害。想起娘娘在生產之時交代的話,她連忙再次到屋裡去。
屋裡此刻靜得連呼吸聲都分外清晰,已經沒什麼人了,只剩下年世蘭和胤禛。頌芝瞧見皇上一個人站在娘娘床榻邊上,無聲無息,也沒有坐下。壓下心頭狐疑,頌芝走上前去跪下:「皇上,娘娘之前便交代過奴婢轉告皇上兩件事,一件便是若有什麼不測,請皇上萬萬不要猶豫,必定捨母保子,只是當時皇上不在。」
頌芝刻意如此說,她認定若是娘娘生產之時皇上能在翊坤宮,娘娘也不必如此,她一直伺候娘娘,哪裡曾看娘娘受過這些苦。可自從進了皇宮,尤其是這些年,娘娘一直過得很委屈,這一切,卻都是皇上造成的,她知道皇上是天子,可她就是怨眼前這個人,怨他讓娘娘受苦。
頌芝說罷徑直看向胤禛,她要看看皇上在聽了這些話之後的內疚與悔恨。
胤禛聽罷身子一僵,身體裡的血液彷彿都在那一瞬間凝固了。她……他不敢想下去。勉強顫抖著發出聲音:「那……第二件是什麼?」
頌芝從未聽過皇上用這種語氣說話,從前的威嚴不見了,聲音裡的蒼白與震顫洩露了他的情緒。
可那又如何?
即使皇上對娘娘還有感情,即使再後悔再內疚,就能讓娘娘醒過來嗎?
頌芝鼻子一酸,取了帕子掖在眼角。
「娘娘希望皇上能顧及與娘娘多年的情分,不論年大將軍做錯什麼,請皇上留年大將軍一命,放年家一條生路。」
「就這樣?」
「這是娘娘最後的心願。」
不知怎的,胤禛心頭像被什麼狠狠一下砸中,碎得七零八落。她捨母保子,她為年羹堯年家求情,她唯獨放棄了自己。
胤禛站在那裡,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腦海裡都是曾經她笑靨如花的畫面,她親自為自己下廚,她因為自己多看了某個宮女一眼撒嬌,她會為了讓自己留下來使小性子。可是,那些畫面離他越來越遠,那麼遙遠,也越來越模糊。
在雍王府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孩子沒了,她傷心得大哭大鬧,還因此灌了端妃一碗紅花。那樣鬧過了,沒過多久,她就又笑得和原來一樣了。可這次,她不鬧了,那麼安靜地躺在床上,那麼決絕地躺在那裡,她是在怨他,她是對他死了心,才萬念俱灰,才如此絕情地不願再為了他留下。
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蘇培盛,傳年羹堯進宮。傳朕旨意,華妃年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在藩邸時,事朕克盡敬慎,在皇后前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朕在即位後,貴妃於皇考大事悉皆盡心力盡禮,實能贊儴內政。特晉封為皇貴妃。」
胤禛驟然發現,他能做的,也只剩下這些。可這些又有什麼用,人不在了,再高的分位也都只是惘然,何況,他心知她要的從來就不是這個。
無力之感鋪天蓋地襲來,他曾經以為他只要坐上這個位置便能權傾天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如今才發覺,他還是有那麼多的無能為力,他連自己想要守護的人也無法保住。
他以為她在自己身邊,他可以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想明白這件事情。他聽多了萬歲的奉承,就這樣忘記了一輩子並不長,他那麼幸運地遇見了她,卻來不及去好好珍惜。等他想要用自己的心去溫暖她的心時,她的心已經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了。
不知過了多久,年世蘭依舊一動不動躺在床上,而胤禛始終站在床邊看著,既不靠近,也不離開。
他期盼著,能有什麼奇跡出現。
「皇上。」蘇培盛誠惶誠恐地進屋,伺候皇上那麼多年,他多少也摸清楚皇帝的脾性,卻也從沒見過皇上如今這樣,縱是當年純元皇后過世也及不上。「皇上,年大將軍到了,是不是現在請他進來?」
胤禛點點頭,這才有了反應。
年羹堯在路上已經聽蘇培盛說了個大概。他就這麼一個妹妹,從小疼愛有加,加上阿瑪去世後把妹妹交代給他,他就愈發上心。
乍聽蘇培盛一說,他怎麼也不願相信:「皇貴妃娘娘一向身體康健,怎麼會突然難產?」
「這……奴才也不大清楚。皇貴妃娘娘一直惦記著年大將軍,大將軍還是先隨奴才過去吧。」
翊坤宮裡安靜得很,上下籠罩著一種悲傷的氣氛。年羹堯一進屋,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妹妹,蒼白到幾乎透明的臉,叫他心疼得不行。
他疾步走到床前,也顧不上規矩,握著年世蘭的手:「妹妹,哥哥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哥哥。」
頌芝見狀,再次嗚咽起來。「大將軍,娘娘她,娘娘已經……」她說不下去了,那半句話,她怎麼也說不出來。
不會的,他年羹堯的妹妹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去,一定不會的。年羹堯這樣告訴自己,忽而想起了什麼:「皇上,臣不信皇貴妃娘娘就這麼去了,帶了跟隨臣多年的軍醫,希望能為皇貴妃娘娘診脈。」
年羹堯這麼私自帶人進宮本是犯了宮中忌諱,可眼下,胤禛也不計較這些,只當他是傷心過度,揮手應允。
行醫素來講究望聞問切,陳大夫一眼便瞧出年世蘭的起色極差,想來是凶多吉少。他探向年氏蘭的脈,始終眉頭緊蹙。年大將軍在宮外對他便有所警告,陳大夫絲毫不敢怠慢,他又細細探了探,忽地眉心舒展,倒是面色驚異,最後又變得凝重起來。
胤禛雖知道不過徒勞,卻還是一直盯著陳大夫的神情,見他放下手,才敢問:「她,怎麼樣了?」
陳大夫頓了頓,才歎了口氣道:「再晚個一盞茶,怕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了。」
她還活著,她還有救。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陳大夫道:「草民要替皇貴妃娘娘施針,需要有人幫草民扶著娘娘的頭部。」
「我來。」胤禛剛走上前兩步,便被年羹堯毫不客氣地拍掉了手。年羹堯常年在軍中,力氣自是不容小覷。胤禛不妨年羹堯敢如此,硬生生受了這一下,一個踉蹌,還倒退出兩步。
「皇上想必已經累了,龍體要緊,還是先下去休息,皇貴妃娘娘這裡,有臣就足夠,皇上大可以安心。」年羹堯的話絲毫不客氣,甚至還有些逐客令的意味。年羹堯徑直走到年世蘭床邊坐下,輕輕扶著她的頭部。
年世蘭的身邊有年羹堯,有頌芝,有陳大夫,他們在她床邊忙忙碌碌,而他與她,就那麼被隔絕開來。
幾步之遙,天涯之遠。
彷彿過了一輩子之久,這些人終於停了下來。胤禛也沒有再上前,只是神情恍惚地望著床上的人兒。他想,等她醒來之後,他一定要告訴她自己的心意,他不會再逃避。
睫毛微顫,如蝶翼般緩緩撲閃,年世蘭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彷彿過了不止一輩子,朦朧中,她睜開雙眼。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那是哥哥的聲音。年世蘭轉動眼珠,就發覺哥哥坐在床邊,她面帶笑容:「哥哥,怎麼我一覺醒來,你倒好似老了許多。」
年羹堯也不疑有他,只道:「哥哥這是擔心你,如今你醒了便好好休息。」
「娘娘,您終於醒了,奴婢去給您端水。」頌芝抹了抹眼角的淚水,匆忙跑到外間端水。
娘娘?頌芝怎麼叫自己娘娘呢?還是自己聽錯了?
「哥哥,你可曾聽到頌芝方才叫我什麼?」
年羹堯笑道:「我的傻妹妹,頌芝自然是叫你娘娘的。」
年世蘭睜大眼睛,滿臉不可思議,旋即臉上又驚又怒:「阿瑪明明答應了我婚姻大事要按照我自己的意思來,怎麼可以這樣。我不同意!阿瑪呢,頌芝,叫阿瑪進來,我要親自問一問阿瑪,就算是皇上,只要我不同意,也不可以隨便把我送進宮。」
「娘娘。」頌芝滿臉詫異,「老爺他,幾年前就過世了呀。」
胤禛滿腔的喜悅在一瞬間被澆滅,他想過她醒來後的一千種可能,卻惟獨沒有想到這一種,她的樣子,就好像,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曾認識。他上前抓著她的衣襟,聲音顫抖:「世蘭,你在說什麼?」
年世蘭不曾想有人敢如此對待自己,一怒之下呵斥:「放肆,還不快把這人給拖出去。咱們年府的管家是怎麼做事的,什麼人都會放進來,不會做事的人還留著幹什麼。」
年羹堯似乎也看出了不對勁,趕忙掰開胤禛的手:「陳大夫,這是怎麼回事?」
「這……」陳大夫再次把脈,才吞吞吐吐道:「依草民之見,皇貴妃娘娘的記憶退回到了幾年,甚至是十幾年之前,而中間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娘娘一概不記得了。」
胤禛腳步虛浮,腦中恍恍惚惚只剩下那一句不記得了。從她嫁入王府起至今,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就在那一句不記得了裡頭全部消散。她記得她是年世蘭,她記得年羹堯,她記得頌芝,她其實只是不記得他了。
哀莫大於心死。他從前心上被割了一刀,如今又在傷口上撒了一把鹽,萬箭穿心,欲罷不能。心中坍塌成一片廢墟,只是那麼一剎那,世界從灰色變成了漆黑。那種無能為力的悲涼之感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吞噬。
當心中的愛終於開出花朵,她不是不愛他了,只是不記得他了。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哥哥,這個人是誰,哥哥怎麼不叫人來把他趕出去?」年世蘭轉向年羹堯,語帶不滿。
「好,你好好休息,哥哥將他趕出去。」年羹堯嘴裡應著,自然是不可能把皇帝趕出去的,可見妹妹如此,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想起那些遺失的記憶,而妹妹這個樣子,他也不放心將她一人留在宮裡。他走到胤禛跟前,低聲道:「皇上,咱們先出去吧,讓皇貴妃娘娘好好休息。」
☆、取捨
兩人方走出屋子,卻見門口進來一人,正是太后身邊的竹息。
消息傳得還真是快。年羹堯掃了一眼來人,逕直道:「皇上,臣先行告辭,擇日再來探望娘娘。」
胤禛一揮手便是准了的意思。
竹息還在年羹堯經過身邊時微微低下頭,年羹堯卻是自顧昂首朝外走去,不曾把她放在眼中。
「奴婢給皇上請安。」
胤禛虛扶一把:「姑姑快起來吧,可是皇額娘有什麼事?」
竹息笑:「倒也沒什麼大事,太后聽聞華妃娘娘已經醒了,心裡頭高興。只是太后身子不大好,沒辦法親自過來看,這才差了奴婢過來。」
「皇額娘先前還是好好的,怎麼這會兒突然不好了?」胤禛話才出口便是一怔,原來如此,他淡淡道,「既如此,那朕隨姑姑去探望皇額娘。」
壽康宮內靜悄悄的一片,胤禛入內了才發覺太后躺在床上,微瞇著雙眼,晦暗不明的內室中,臉色更顯灰敗。
聽到動靜,太后睜開眼來。
「皇帝來了啊。」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快起來坐。」宮女立時端來了凳子請胤禛坐下。竹息扶著太后坐起身子。起動間,太后咳嗽了幾聲,竹息又扶著太后的背脊輕拍起來。「皇帝憔悴了許多。」
胤禛不動聲色,沉聲道:「這些日子兒子沒有來給皇額娘請安,還請皇額娘不要見怪。」
太后笑了笑,道:「哀家聽說華妃醒了,不知是哪位太醫的妙手回春,哀家身子一直不見好,太醫院有此人才,哀家倒想叫來替自己瞧瞧。」
「太醫院都是一幫庸才,都道是回天乏術。人是年羹堯從宮外帶來的,之前一直跟著在軍中當軍醫。」太醫院的太醫竟然比不上一個軍醫,奇難雜症也就罷了,卻連是生是死都分辨不出,豈不可笑。
胤禛心頭一怔。莫非……
太后道:「看來年羹堯身邊的大夫可比太醫院的太醫好多了。」從來最忌諱大臣高於皇帝,功勞不行,能力不行,就連身邊的吃穿用度都不可以。
「如今西南土司未平,朝中無可用之人,年羹堯也算忠心,這樣的人朕用著放心。」從前太后也說過類似的話,胤禛自然而然就說了出來。
「哀家聽說皇帝封了華妃為皇貴妃?」
「是。」
「皇后一直端莊賢德,雖然身子不大好,但叫華妃幫襯著協理六宮也是情理之中。哀家知道皇帝原是以為華妃歿了才晉的位份,如今華妃既無大礙,到底皇后還在,皇上總要顧及同皇后的夫妻情分。」
「是朕魯莽了。」胤禛緩緩道,「但朕貴為天子,自當一言九鼎。」話說到這份上,太后心知皇帝是不願收回華妃的皇貴妃之位了。
「皇帝變了。」太后笑得無奈,「從來前朝和後宮息息相關,皇帝一向是最懂得分寸的,不該感情用事。」太后也只能旁敲側擊,皇帝是明白的,關鍵在於皇帝願不願意去做。
「皇額娘說的事,兒子也有一事要向皇額娘請教。」
太后只一想,便明白胤禛說的是何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太后苦笑:「皇帝說的是隆科多吧。」
胤禛不置可否。
太后只是歎息:「果然是隆科多,哀家原以為隆科多晚年可以得個善終,原來皇帝還是容不下他。」
「不是兒子容不下隆科多,而是他自己容不下他自己。他結黨營私,與諸多大臣有所勾結。」
太后嘴角扯出一抹嘲諷:「若是隆科多有罪,年羹堯也難辭其咎。要說勾結大臣,他二人也可說勾結良多。皇帝難道忘了,年羹堯的長子還是皇帝親自過繼給隆科多作義子。」皇帝如此維護年羹堯,她豈會不知道。
胤禛聞言臉色不善,言語間少了許多和氣:「隆科多罪犯滔天,即便兒子冤他一條兩條的也不為過,更何況他有十數條大罪。即便到了九泉之下,閻王殿前辯駁,也駁不出什麼來。從前,兒子前朝有難事,皇額娘總會幫著兒子佈置,怎麼今日到了隆科多就百般庇護,難道少年相識之情真是恩深義重嗎!」
胤禛這句不是問句,太后一口氣喘不過來,連連咳嗽起來。竹息忙扶著太后的背輕拍起來。
太后臉色愈發得差:「哀家當日就跟你說過,年羹堯和隆科多是扶持皇帝登基的重臣,既然皇帝要留著年羹堯,隆科多就不能再殺。否則後人不僅會說狡兔死,走狗烹,怨皇帝過河拆橋,還會說皇帝被美色所惑,昏庸無道。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皇帝的聲名啊。」皇帝怎麼就是不明白她的苦心。
胤禛冷哼一聲:「別人都可以放過,隆科多是非死不可。」
胤禛說得斬釘截鐵,太后只能搬出最後的底牌。皇帝不看她這個生母的顏面,總不至於不看那養母的顏面。
「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兄弟,你名義上的舅舅,你就是不顧著隆科多,也該顧及小藝人恍惚的顏面那。」
太后說得冠冕堂皇,胤禛心中愈發冰冷。
「殺隆科多不止是為兒子,更是為了保全皇額娘的聲名。」胤禛抬起頭,目光犀利,直直看進太后眼中,「隆科多是皇額娘青梅竹馬之交,有兩小無猜之情。皇阿瑪不知,不代表兒子不知。」
太后神色慌張,目中隱隱泛著淚光,見到這副表情,胤禛更是無法容忍隆科多的存在。胤禛厲聲道:「三月初三上巳節是什麼日子,皇額娘比兒子更清楚。皇額娘要保全的不僅是皇阿瑪的顏面,更是兒子的顏面。」
太后身形搖晃,似要坐不住。
可他既然已經說出口,就要說得徹底,哪怕這是一把利劍,只要斬斷那不該有的情絲,流多少血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皇額娘要是捨不得,那便是捨得了兒子千辛萬苦得來的皇位和皇額娘的太后之尊。」這話說得極重,連太后也禁不住身子顫抖。
先前她逼皇帝捨棄華妃,如今輪到皇帝逼她捨棄隆科多。她暗自嘲笑,果然都是要還的,罷了,罷了,從得知選秀時的真相時,她的心早就死了,如今,不過是讓心死得更徹底一些而已。
胤禛見太后不再說話,低聲道:「至於隆科多,兒子已經在暢春園弄了間偏房圈禁起來,還請皇額娘保全兒子的顏面聲名。」
景仁宮內,剪秋匆忙入內,只見宜修坐在書案後練字。
「娘娘,奴婢剛聽到翊坤宮的人傳來消息。」剪秋頓了頓,見宜修手勢未停,繼續道,「華妃醒過來了。」
「什麼。」宜修筆下重重一頓,那字已經毀了。她伸手揉掉了那張紙,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這宮裡奇事怪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莞嬪能夠起死回生,華妃再是活過來也沒什麼稀奇。」
「娘娘,皇上封了華妃為皇貴妃。娘娘您還在呢,這不是……」皇貴妃恰似副後,往常只有無皇后時才會晉封,這不是擺明了在詛咒皇后。
宜修坐了下來,窗外還是寒冬臘月,一絲溫暖的氣息都感覺不到。「剪秋,本宮聽人說,冬天來了,春天就不會遠了,怎麼冬天都快過去了,春天還是那麼遙遙無期呢。」
剪秋替皇后不平:「如今華妃有了阿哥,就更勝從前,娘娘,咱們不如……」
「不如什麼?我們能做什麼?皇上寵著華妃,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宜修苦笑,「本宮這就去瞧瞧華妃,不定什麼時候皇上想著討華妃開心,就把這景仁宮也賜給華妃了。」
☆、探望
胤禛方回了養心殿,當下揮退了服侍的宮人,連蘇培盛都一起打發走。門悄無聲息地被合上,殿內寂靜無聲,沒多會兒,屋內多出一條黑影。
「皇上,太醫院的江誠稱病回鄉了。」
窗子前打下厚重的簾子,光不能全透進來,屋內就更昏暗了,胤禛並沒有吩咐人掌燈,只負手立於窗前。
夏刈繼續道:「屬下查到,娘娘生產當日,太后身邊的竹息曾私下裡見過江誠。江誠離開之前,曾有人見到他與壽康宮的太監私下交談。」
夏刈說罷仍不見胤禛有何反應,他本是應該一直俯首在地,卻因著伏跪在胤禛身後這才壯著膽子抬起頭去。卻見胤禛身子僵直,側臉與這晦暗不明的光線融成一體,恍惚中還有細微的聲響。夏刈是習武之人,對聲音比尋常人都要敏感,他略一搜尋,驚覺胤禛雙拳緊握,那細微的聲音分明是指骨摩擦交錯之聲,本還想出聲提醒,如今說什麼都不願再觸了這霉頭去。
良久,胤禛轉過身來,踱步至床邊的櫃子,自裡頭取出一個錦盒。錦盒不大,外觀也說不上華美,夏刈正猜測這是何物,見胤禛已經打開了蓋子,裡頭靜立著一枚藥丸,比之尋常所見要小巧精細得多。
皇上服食丹藥,他素來知道,只是,這時候拿那丹藥出來又是為何?
「這是從前西域進貢來的雷公丸,可解百毒。」胤禛遞到夏刈跟前,「你且把這藥送去暢春園。」
夏刈接過盒子。暢春園裡關著誰,他自然是知道的。可這雷公丸是用來解毒,那隆科多又不曾中毒,要這藥又有何用?
胤禛步行至門邊,推開門,蘇培盛候在外頭,方才正有人來報消息,他正猶豫著是否要入內去報,此刻見胤禛開門,也省得他踟躕了。
「皇上,壽康宮那邊的人說,太后備下了酒菜,帶著竹息去暢春園了。」
胤禛點頭表示知道,再回到內屋,夏刈已經是不見了。
相比之下,翊坤宮裡卻很是熱鬧。
後宮的消息傳得極快,沒多久,道賀的探望的送禮的都陸續湧了過來。
曹琴默本想另謀出路,不想得到這消息,立馬攜了麗嬪一道趕來。「我說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怎麼可能會有事,果真是太醫院的太醫醫術不精,還險些害了娘娘。」
麗嬪也陪笑說:「皇上到底還是最疼娘娘您了,這剛得了阿哥,就封了皇貴妃,如今皇后還健在,這可算是頭一遭。」
曹琴默忙接話:「那還用說,宮裡誰不知道娘娘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呢。還是娘娘最有福氣,能生個小阿哥,嬪妾就沒有生阿哥的命了。」
「要我說,皇上子嗣本就不多,等小阿哥再長大些,就可以入住東宮了。」麗嬪說話最是不經思考,這雖是在翊坤宮,可有些話到底還是說不得。曹琴默連使眼色,把話題帶開了去。
年世蘭只聽她們絮絮叨叨笑著說話,並不作聲。實在是她們所說她全然沒有印象,她還記得年府,還記得阿瑪額娘和哥哥,連頌芝也不曾忘記,獨獨不記得後來這些。頌芝同她講過一些,如今又聽她們說著,她大概知道了七七八八。
她忘記的那一段大抵是從她嫁入王府至她昏迷之間的事情。她已經知道自己從前因著哥哥的關係嫁給還是四阿哥的當今皇上,後來又入了宮,之前則是因為生孩子難產才險些喪命。
她如今的狀況,可以算是失憶吧。
哥哥一直不放心她,特意把陳大夫留在宮中,她私下裡問過。陳大夫說,失憶這種症狀一般是由腦部受創或者由心理原因造成的。很顯然,她腦袋好好的,並沒受過什麼傷,那就只有心理原因了。
只是……年世蘭醒來後聽了許多話,多半是告訴她皇上是如何如何寵她,對她又是如何如何的好,說的人多了,她自然會覺得那應該是真的,可果真如此,她又因何而非要忘記過去?
聽頌芝說,曹貴人和麗嬪素日裡常同她來往,還替她出主意,與其自己胡思亂想,不若問問她們。
打定主意,年世蘭正要開口,卻聽得外頭有人道:「皇后娘娘駕到——」
「皇后還真會挑時候。不是一直稱病著嘛,怎麼眼下見娘娘受寵就趕著過來了。」麗嬪低聲嘟囔著,年世蘭聞言秀目掃過去,麗嬪訕訕閉了嘴。
看起來她從前同這位皇后並不和睦。她也不甚在意,女人多的地方,哪能不有點是非,何況,她還不喜歡有人同自己爭搶。
年世蘭並不打算起身,靠坐在床榻上,待皇后入內了,才道:「臣妾身子不適,不能下床給皇后請安,還請皇后娘娘莫要怪罪。」
宜修笑著快步到床前,神色甚是擔憂:「那些都是虛禮,只要心誠,行不行禮又有什麼關係,華妃妹妹身子不好,這些自然是要免了的。」
「給皇后娘娘請安。」麗嬪和曹琴默卻是不能如此,只得恭恭敬敬行禮。
「都起來吧。」宜修笑道,「本宮還怕華妃妹妹養病悶得慌,如今見有別的姐妹陪著,也就放心了,不過也別擾了妹妹休養身子才好。」
眼下雖還沒行正式的冊封禮,到底是下了聖旨的,有眼色的早就改了稱呼,就連內務府都替她早早準備下了皇貴妃的服飾。此刻宜修卻是一口一個華妃,像是在說明什麼。
「只要不是說些捕風捉影的話,閒來無事,聊聊天也是好的。」
宜修聞言果然面露疑色。
年世蘭笑道:「方纔就聽她們說皇上下了聖旨要晉臣妾的位份,如今聽皇后娘娘所言根本就是沒有這回事,不就是她們在嚼舌根,要哄臣妾開心,也不是這麼個騙法,妃和貴妃尚且一字都差不得,何況是皇貴妃呢。」
宜修笑得尷尬,到底是做了許多年皇后,這點忍耐還是有的:「妹妹這可是錯怪了她們,皇上確是下了旨意,只是這冊封禮未行,宮裡知道的人難免沒那麼多,少不得像本宮這樣弄錯了稱呼。妹妹還是早些養好身子,早早行了冊封禮才好,本宮也不打擾妹妹休息了。」
宜修此番前來,一是出於皇后的職責,理當來探望,二則是想探探虛實。
才出翊坤宮,剪秋便忍不住道:「娘娘,這華妃也太過囂張,還沒行過皇貴妃的禮,就敢在娘娘面前擺架子,娘娘怎麼說都是皇后,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
「你如今倒是愈發沉不住氣了。」宜修搖頭歎息,「她向來是這個樣子,本宮倒是瞧著華妃和從前有些不同。」她仍是這麼稱呼,只要她一天是皇后,華妃永遠都只能在她之下。
「奴婢沒有瞧出來。」皇后既然提了此事,她必會叫翊坤宮裡他們的人多加留意。
皇后走了,年世蘭方才覺得舒坦多了。「這一口一個妹妹的,我可當不起這樣的姐姐。」她知道應該自稱本宮,也不知以前是如何習慣這稱呼的,如今只覺得這樣說話不習慣。
曹琴默拿起帕子掩在唇角:「皇后叫誰不是妹妹呢,這後宮裡可不都是她的姐妹。」
「說起來,皇后還是有個姐姐的。」
曹琴默連連咳嗽兩聲,麗嬪卻似毫不在意。「從前的純元皇后就是當今皇后的親姐姐。」
「那從前的皇后呢?」年世蘭問道。
她二人是知道年世蘭如今不記得一些事情,也講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情,不過都是撿了好的來講。現下這麼一問,曹琴默忙道:「純元皇后已經去世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若再細問就不好敷衍。
幸而年世蘭聽聞已經去世,也不再多問。二人見時候不早,匆匆告辭離去。
大抵是生產之時耗費了過多的力氣,年世蘭覺得身體乏力,沒多久便昏昏沉沉睡去。夢裡,她的身體分成了兩個人,她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做著許多令自己陌生而熟悉的事情。
她看到那個自己斜倚著門框望著天邊一輪弦月,淚水自眼角滑落,她聽到那個自己聲音淒涼:「皇上終於寵幸她了。」
忽而,畫面又到了翊坤宮內,那個她,拚命往嘴裡塞著東西,嘴裡的還沒嚥下去,手中的動作卻不曾停過,終於,那個自己把費力吃下去的東西吐了出來,她笑得眼睛裡落下一串水珠:「頌芝,本宮吐了,快去請太醫呀!……本宮吐了,你不為本宮高興嗎?」
畫面再次變幻,還是在翊坤宮,那個自己站在香爐旁,周圍跪滿了人,有翊坤宮的宮人,還有曹貴人和溫儀。溫熱的液體自眼角滑落,那聲音讓人聽得充滿絕望與無助:「如果本宮也有孩子,皇上就不會生本宮的氣了。」
……
年世蘭猛然驚醒,眼角一片濕意。那些場景那樣真實,彷彿就是昨天的自己,那就是自己忘記的往事?
年世蘭揉揉額角,不打算再深思。
屋裡靜得出奇。年世蘭正要喊人,忽地覺出有什麼不對勁。頌芝一直是在外間守夜的,往常她稍有動靜,頌芝便會趕來,今兒卻不見人進來。
屋外夜色深沉,屋內也是昏暗一片,可她總覺得這屋內多出了什麼。
悠于 2015-10-30 00:03
☆、坦言
年世蘭驟然轉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大驚之後,又瞬間恢復平靜。
屋內憑空多出個人,說沒嚇到是不可能的,可那人畢竟是皇帝,宮裡有什麼地方又是他不能去的呢。她不習慣,是因為她忘記了。
「皇上。」年世蘭低低喊了一聲,是在詢問這個時候他為何會在這裡。
胤禛並不答話,他坐在黑暗中。兩人之間相去不遠,卻也算不得近。年世蘭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粘在自己身上,這讓她很不舒服。她雖則年輕氣盛,可以憑著自己的喜好做事,眼下這人卻是皇帝,手掌生殺大權,礙著身份,她須得有所顧忌。
「臣妾叫頌芝來掌燈。」年世蘭匆忙下地,朝屋外走去。她在屋內一喊,頌芝也是聽得到的,她不過找個由頭想離開這裡。
胤禛豈會看不出來。從前一心繫在自己身上,如今竟是這般避之不及。
想起年世蘭白天見到自己時的反應。她不僅是不記得,更甚至於是不想記得。
胸腔之中苦澀漫溢,他是皇帝,後宮裡哪個女人不是盼著他去的,被人這般嫌棄卻是頭一遭。
眼見年世蘭從自己身邊經過,胤禛不受控制地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臂,順勢往回一帶。
年世蘭正走到門邊,忽覺手臂處被人拉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子被帶著踉蹌著朝後倒去,撞進一個懷抱。她下意識地掙扎,卻感到被束縛得更緊。
他在生氣,年世蘭確定。
力氣比不過人家,她只得放任胤禛抱著自己。感到自己放鬆下來不再掙扎,他也稍稍鬆了些手。
胤禛的頭埋在年世蘭頸間,溫熱的氣息噴在後頸,年世蘭還是經不住臉頰發燙,想掙開,生怕他再做些更出格的事。
許久,就在她以為要一直這麼僵持下去的時候,胤禛突然歎了口氣,似妥協,似無奈:「從前是朕對不住你。」不論記得與否,他們還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年世蘭一怔,沉吟不語。
光這一天她就聽了不少從前的事,大多是好的,也有些是不好的。這些卻都不是最要緊的,真想不起來,還可以從頭開始,但她卻是想要知道值不值得。
年世蘭感到他此時已經放鬆不少,先在他懷裡轉了個身,再緩緩與他拉開距離。她望著胤禛,很誠懇地說:「這些年的事情我全不記得了,我嘗試回憶,可確實是一絲也想不起來。我問過陳大夫,他也不敢斷言,只說有可能過段日子便會記起來。所以,極有可能往後都不能記起來了。」
年世蘭說著這話,眼睛一直注意著胤禛。屋裡光線晦暗,她看不分明,只覺得他臉色深沉,一直都不曾有過笑意。
「想不起來,那便算了。」這話聽著隨意,倒像是在寬慰她。
年世蘭鬆了口氣,繼續道:「我有問過一些人,關於我忘記的那些事情。好多人都告訴我,從前你待我極好。」她說得不快,彷彿是在字句斟酌,只是稱呼上略去了那些講究。
胤禛心頭一震,不敢再去看她,只聽她小心道:「只是方纔,我做了個夢,夢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生活在這翊坤宮裡,這個女子似乎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她滿心以為自己可以成為那人心中的唯一,可她只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她常常要從天黑等到天亮,我覺得她活得很痛苦,那會是我嗎?」
那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重砸在胤禛心上,他抬起眼眸,與她直視。她目中清明,沒有多餘的感情,在她眼中,他如今竟和陌生人無異。
胤禛苦笑:「如果是你,你當如何?你,可會恨我?」他緊接著又補上了一句,卻沒有用朕。
年世蘭笑著搖頭:「都不記得了,還恨什麼,反正已經忘了。」
愛與恨是相伴而生的,沒有愛,哪裡還會有恨。不是不恨,其實是不愛了。這個世界上恨他的人太多,老八恨他和自己爭搶皇位,皇額娘恨他圈禁老十四還逼她親手殺了隆科多,老十四也恨他……恨得人多了,他也就麻木了,能承受了。可忘記,這個輕飄飄的詞才是對他最嚴酷的懲罰。
他努力想要挽回什麼:「朕也是有苦衷的,後宮和前朝息息相關,朕是皇帝,不能只顧一己之私而罔顧朝政,這些你也許不能完全明白。」這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怎麼可能不曉得這些,正因為知道,才更覺得蹊蹺。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純粹感情,沒有摻雜任何的利益,皇宮,並不適合她,而她卻身在這裡。年世蘭退開幾步,望著胤禛笑道:「臣妾不是個大度的人,喜歡的便不願意同別人分享,想來在皇宮裡這是不可能的。皇上既然說了前朝與後宮息息相關,必得顧及所有的妃嬪。臣妾雖則不記得了,哥哥卻也不會因著這事不對皇上效忠。皇上大可不必再像從前那般寵臣妾,皇上若有心,他日哥哥一將功成,還望皇上手下留情,這便是對臣妾最大的好。」
胤禛猛地抬眼,面上的怒氣顯而易見。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就連稱呼都改了過來。
年世蘭知他是聽進去了,但若要他立即給出承諾也是不太現實,便不再去看他的神色。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心裡既存了要讓他走的意思,她便開口道:「皇上若是要留下,臣妾叫人進來伺候皇上更衣。」
胤禛瞪著她,終是甩了手,冷聲道:「不必了。」說完大步而去。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麗嬪和曹貴人每日會來陪她說會兒話,倒也沒什麼人光顧翊坤宮。養了些日子,她的身子好了不少,按照規矩就是要去景仁宮請安的。
這請安不過是慣例,也無需穿得十分莊重,只叫人梳了尋常髮髻。
妝扮完畢,頌芝認真瞧了一會兒道:「娘娘怎麼裝扮都是最美的,就是梳了這尋常髮髻也比別人要美上幾分。」
說話間,外頭響起一干腳步聲,周寧海道:「啟稟娘娘,內務府的公公求見。」
「這麼早,內務府的人來做什麼。」年世蘭也只狐疑了一下便道,「傳他們進來吧。」
透過梳妝台上的鏡子,她瞧見幾個太監端著托盤走入屋內。頌芝扶了她走過去,年世蘭這才看清,托盤上所放之物是服飾。
還是頌芝先「呀」了一聲:「娘娘,這是皇貴妃的服制。」
年世蘭也聽說自己昏迷期間被封了皇貴妃,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誰讓你們送來的?」
「上頭公公吩咐,奴才只是奉命而為。」
小太監答得規矩,頌芝聽罷直笑道:「定是皇上的意思,若沒有皇上的吩咐,誰敢做這個主啊。」
有眼色的宮人已經接了托盤過去,跪下道喜:「恭喜皇貴妃,賀喜皇貴妃。」
她如今雖對皇帝無意,卻也喜歡活得花團錦簇,風風光光,自然是沒什麼不高興的。
到了景仁宮門口,已經有不少嬪妃陸續來了,她也並不算晚。
麗嬪和曹琴默見到她,熱情地迎上來:「恭喜皇貴妃。」
這消息倒是傳得快。她笑著也不推辭。
「喲,我還以為自己走錯地兒了,這裡是景仁宮呀,麗嬪和曹貴人怎麼不先進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倒先在外頭給華妃請安了,這有了阿哥就是不一樣呢。」
麗嬪不見動作,還是曹琴默先道:「給齊妃娘娘請安。」
年世蘭聽聞從前宮裡除了她外,還有兩位妃子,端妃久病不出門,另一位便是眼前的齊妃了。
同樣是在妃位,自己入王府都比她早了許久,三阿哥又是皇上的長子,她晉封了,自己卻什麼都沒有。齊妃「哼」了一聲,正欲帶著丫鬟入內,卻聽麗嬪諷道:「有了阿哥是可以不一樣,只不過有些人,有了阿哥還是一樣。」
三阿哥不得寵是人盡皆知,這話正說到了齊妃痛處。「不過就是個奶娃娃,一不一樣,現在還看不出來。麗嬪是愈發沒有規矩了,見了本宮非但不請安,還出言不遜,本宮今日定要責罰你。」
知道麗嬪依仗自己,年世蘭這才出言相幫:「麗嬪也是聽了齊妃你的教訓,再要給你請安,那要把皇后至於何地,齊妃怎麼反倒要罰她,那豈不是伸手打自個兒的嘴巴。」
齊妃「你」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年世蘭笑道:「齊妃這麼較真做什麼,還是先給皇后娘娘去請安罷。」
她這麼說,另外兩人自是不會反對,齊妃也只得轉過頭來,憤憤瞪了年世蘭一眼。這一看卻叫她喜上眉梢。
「呀,這不是莞嬪嘛,幾日不見,看著倒是愈發年輕了。」
莞嬪在位份上自然及不上華妃,可她畢竟來得晚,再想起前些時候皇上對莞嬪的恩寵,齊妃心裡早已樂了。若是早些年頭,眼下誰風頭更甚也是個未知數。齊妃自然明白華妃最是討厭莞嬪,此刻看著莞嬪,她卻覺得越發順眼。
作者有話要說:內容提要是引用了亦舒的《紫薇願》裡頭的一句話,看著特別有感覺
☆、新人
莞嬪這個稱呼,年世蘭並不陌生。非但不陌生,還熟悉得很。這很大一部分要歸功於麗嬪和曹琴默。從甄嬛入宮至今,她倆之間的恩怨是非她也算是知道得七七八八。剛入選那會兒,自己便把甄嬛安排去了偏遠的碎玉軒,到後來她生產那會子,聽說麗嬪前去碎玉軒請皇上卻被她身邊的宮女給擋了回來,總之她們之間結下樑子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明眼人都知道。
年世蘭停下腳步,順著齊妃的目光望去。見五六步開外處站了一位宮裝女子,面含桃花,眉若遠山,杏眸如春水,一襲素淨衣裙清雅非凡,與自己的嫵媚凌厲截然不同。她在宮裡也算是個頂尖的美人兒,今日見了莞嬪卻由不得她不讚歎一聲。還當真生了個狐媚樣。
「臣妾給幾位姐姐請安。」甄嬛把狐皮手抄遞給身後的宮女,行了個標準的禮,不卑不亢。
齊妃走近兩步,虛扶起甄嬛,上下打量一番,才笑道:「莞嬪平日裡來請安可比本宮來得早多了,看你的樣子倒像是沒有歇好,是昨兒陪皇上陪得晚了吧。」
這話不是問句,齊妃眼裡分明帶著揶揄的笑意。
甄嬛淡淡道:「齊妃娘娘說笑了,皇上近日朝政繁忙,已有許多日子沒進後宮了。」
「你別不好意思,咱們都知道的,皇上雖然極少入後宮,可但凡進了後宮,必然是要去碎玉軒的。」齊妃說著這話,眼神卻是帶著得色瞥向年世蘭。
年世蘭扯了扯嘴角,只當是在看戲。
麗嬪臉色不佳,已是按捺不住:「齊妃娘娘真是善於體察皇上的心意,從前富察貴人得寵,就和富察貴人交好,如今莞嬪受寵了些,又……哎呀,瞧我的記性,怎麼給忘了,富察貴人當時那麼得寵,最後也不過難產歿了。莞嬪一定比我記得清楚,怎麼說,你們也是一同出過殯的。」
齊妃訕訕地不再說話,望向甄嬛。甄嬛素來伶牙俐齒,她只能指望甄嬛說出什麼驚人的話賭得她們幾個啞口無言。卻見甄嬛臉色微變,神情彷彿有些像在出神。
她是想起了一個人——沈眉莊,她的眉姐姐。
她想起沈眉莊扮作宮女來碎玉軒探望她,她說會想辦法救自己,那時甄嬛以為,沈眉莊不過是去向太后和皇上求情饒她一死,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以命換命。
她們自小情同姐妹,她原先還擔心若有朝一日她二人同時受寵,是否會生出嫌隙。如今看來,這是多麼可笑的問題。
沈眉莊害死富察貴人已傳成了宮闈秘聞。她們都以為沈眉莊外表柔弱,內心毒辣,卻不知她做這事,只是不願自己枉死。可自己的死,不過就是一場騙局,一個笑話。
其實眉姐姐不說,就沒有人知道。但即便如此沈眉莊還是說了,為了救她。
甄嬛對年世蘭沒有任何成見,對宮裡的其他妃嬪也是一樣,後宮裡的女人,總是可憐大於可恨。但沈眉莊的死卻多多少少與年世蘭有些牽扯,說沒有遷怒,那也是不可能的。
原本請安這事,是誰先到誰便可以自行先入景仁宮等候。眼下這些人中卻是以她和齊妃為尊,她二人若沒有走的意思,旁的人是不得越過她們先行入內的。
「外頭風大,不易久站。姐姐們若有什麼體己話,不如待請安後再聊,讓皇后娘娘久等誤會了姐姐們的心意,終歸不太好。」甄嬛淡淡地說了句。
年世蘭終於微微一笑:「只要真心誠意,又何必畏懼人言,早晚都是一樣,皇后大度,必然不會怪罪。」目光再轉向身邊的頌芝,卻是一眼都不看齊妃。「頌芝,本宮記得昨兒是十五吧。」
「昨兒是十五沒錯。」頌芝立時明白了年世蘭的意思,「祖宗定下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皇上須得在皇后宮中留宿。」
齊妃早已語塞,此時更是說不出話來。
幾人陸續走入景仁宮,恰見皇上正與皇后坐在當中,這更證實了昨夜皇帝確是宿在景仁宮。
因著皇帝在,眾人請安過後並沒有當即離開。
宜修一掃坐在底下的一干嬪妃,少了那兩三個,連位子都坐不滿了。
「宮裡的姐妹看起來少了些,先前的小選皇上也沒挑幾個稱心的在身邊,這次的大選,皇上看,是不是好好挑一挑?」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心思各異。
選秀是慣例,再尋常不過的事。只是一想到自己已不是初入宮的那般年紀,眼下有又新人要進宮與自己分那一份本就不多的寵愛,心裡到底都有些不痛快。
胤禛對這些事本就沒那麼上心,相比後宮,他更關注前朝。他一直是個冷靜的人,冷靜得近乎絕情,皇宮本來就不是個適合有感情的地方,且這些年他也已經習慣,尋常不會把感情表露在臉上。前次聽說年世蘭歿了,他的面具終於出現了裂縫,而且越裂越大。
他掃視一圈坐在底下的那些嬪妃,最終把目光轉向年世蘭,嬪妃們或多或少臉上都表露出了些許醋意,唯獨她看起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要是換作從前,她會怎樣?
醋意大發,對他使小性子,即便新人真的進宮,也會給她們一個下馬威,宣告自己不可動搖的地位。
他忍不住唇角流露出一絲笑意,猛然察覺有些不妥,又立即收了回來,只是心裡空落落的被失望佔滿。
「皇上看這事如何?還是按原來的規矩辦?」
宜修大抵看出他心不在焉,好意又提醒了一回。胤禛一怔,正打算點頭,忽而目光一閃,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隨即道:「不必那麼麻煩,挑幾個大臣之家的適齡女子即可。」
皇帝都發了話,宜修也不好多說,他不願多選,宜修也不願太多新人入宮,她早已留意過大臣家中的適齡女子。
「瓜爾佳鄂敏之女瓜爾佳文鴛和驍騎營副統領黎斌之妹黎縈正好到了年紀,還請皇上定奪。」
聽宜修一說,胤禛問道:「黎氏是漢軍旗?」
「是,瓜爾佳氏是滿軍鑲黃旗的。」
滿軍旗和漢軍旗不可厚此薄彼,若各說一個,也不至於落人口舌。
胤禛點點頭:「宮裡滿軍旗的嬪妃不多,倒是可以再添一個。」
宜修笑了,想是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是,那麼皇上打算給她個什麼位份呢?臣妾擇了祺祥二字都可以做封號。」
既然是滿軍旗,給的分位太低也不好。何況,瓜爾佳鄂敏還有用武之地……「就祺貴人吧。」
宜修朝底下瞥了一眼,笑道:「前兒華妃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可是大好了?」
年世蘭不防皇后突然問起自己,想來不過是想顯示皇后的賢德,也笑著回道:「承蒙皇后娘娘關心,臣妾自然是好的。」
「那本宮就放心了,皇上的旨意下了許久,既然華妃身子大好,不如挑個好日子把禮給過了,也好名正言順,皇上覺得呢?」
眾人心知肚明宜修說的是皇貴妃一事。皇后雖然一向看著大度,這事多少有些讓她掛不住臉,按理說應當是能拖則拖,如今被這樣當眾提出來卻是讓人想不明白。
聽說就連太后過問了此事也沒讓皇上改了主意。莫不是這事已經板上釘釘,皇后這樣提出反倒顯得她賢德了。
胤禛也有些疑惑,還是道:「皇后選個好日子吧。」
「也好。」宜修笑說,「先讓內務府準備齊全了,等祺貴人進了宮就把這事辦了。」
說完了正事,眾人又寒暄幾句,皇帝還要趕著上早朝,自然都紛紛告退。
年世蘭有轎攆來接,晚些才會出來。曹琴默和麗嬪等人卻不好再賴在景仁宮陪等,只得告辭一聲,先行出門。
一想到方才商議的事,心裡不由得一陣不甘,曹琴默推說麗嬪先行一步,自己腳步上也慢了下來。
「曹貴人這是心情不好呢。」欣常在也是個心直口快的,此時見曹琴默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明白她的心思。
「欣常在哪裡的話,我呀只要溫儀健健康康的,就沒什麼可以心情不好的了。」
「心裡不痛快也正常,我也正不痛快呢。一個個後來的都晉位了,連新來的位份都比自己高,哪裡能痛快起來。」欣常在這麼說也是想著自我安慰,好歹還有人和自己差不多。
曹琴默從王府起就在胤禛身旁了,如今還有個女兒,照理說不該比那些無所出的嬪妃差,自己混到今天還是只有個貴人。莫不是跟錯了主子?
她這個想法一出當即被自己嚇到了,當年要是沒有華妃照應,溫儀也是不可能平安出生的。可心裡總歸是有些不舒服。
她尷尬地笑了笑,推說有事要先走。
欣常在也不在意,湊到曹琴默耳畔:「咱們還不是混得最糟糕的,別忘了,還有個出身不好的,位份比咱們還低呢,進宮到現在也沒被皇上召過幾回。」說罷笑著走開了
曹琴默怎麼會聽不出欣常在指的是安答應,心下稍稍平衡了不少。
「小主好走,奴婢就不送了。」那是剪秋的聲音,曹琴默一愣,趕緊幾步躲到牆後。她走得已經算慢,卻不想有人比她還慢。
☆、兒子
要被剪秋稱為小主的,也只有宮裡的嬪妃。
會是誰呢?
心下雖然好奇著,卻不好探出頭去看。皇宮裡是個活人都有些秘密,可知道別人秘密的活人卻不多。按捺下心頭的好奇,曹琴默足足等到四下沒了人聲才緩步出來。
趁著沒人注意,她趕緊走開,等到景仁宮看不見方才放緩了腳步。
「娘娘,要不要去翊坤宮走一趟?」
貼身宮女的話適時提醒了她。方纔那人會在那時間才出景仁宮,分明不是皇后留人,就是主動去找上皇后,而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會是什麼好事。在宮裡待得久了,她不會猜不出是皇后想借他人之手對付人,而這個人,顯然就是翊坤宮那一位。
「我也不過聽了那麼一句,又不好確定是誰,萬一是我猜錯了,反倒是我的不是了。」曹琴默鮮少做沒把握的事,尤其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但若是不說,他日華妃真出了什麼事,對自己而言也是沒半分好處。
「娘娘不是說華妃有些記不清從前的事了嘛,保不準有人聽了風聲暗地裡使些壞。」曹琴默看一眼身邊的宮女。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不是皇后娘娘,也還會有別人。華妃樹大招風,明瞭不敢做什麼,暗地裡使絆子的人絕不會少。她不過提醒一句,不論事大事小,總要記著她的好。
曹琴默方進了翊坤宮,聽得裡頭傳來一陣笑聲,起初心下疑惑,不過很快便瞭然。
她到了屋內行了禮,果然見到奶娘抱了小阿哥過來,一群人則是圍在奶娘邊上逗小阿哥玩兒,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剛生下來那會兒她也見過,只不過那時黑黑的一團,又沾了血污,實在說不上好看,如今養了些日子,遠遠看去倒是粉粉嫩嫩,甚是可愛。
曹琴默走近一看,小阿哥一顆圓滾滾的小腦袋,一雙烏溜的黑眼珠好奇地在圍著他的人身上打轉,不由讚了一聲:「小阿哥長得真是好看,尤其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活脫脫就是照著娘娘的模子刻下來的。」都說兒子更肖似母親,底下的意思不言而喻。
聽到有人誇自己的兒子,年世蘭也很是高興。只是小傢伙只轉動著眼珠子,偶爾動動手腳,卻是不笑。年世蘭有些急,不由問道:「怎麼的就是不肯笑呢?」
「娘娘莫急,小阿哥還小,這些事情是要慢慢來的,等再過一兩個月自然就會笑了。」奶娘到底是生過孩子的,這方面經驗比較足。「小阿哥不哭不鬧,小時候便這樣乖巧,將來長大了也必定是個懂事的。」
曹琴默也在一旁道:「這事情有早的也有晚的。嬪妾當初生了溫儀之後,也是過了四個月方才學會笑的,小阿哥聰慧過人,肯定是要比溫儀早的。」這麼小的孩子,哪裡看得出聰慧不聰慧,只是少不了要誇上一誇。
年世蘭聽得心頭一甜,便也放下了。只是這孩子自小就如此內向,可真有點不像自己。想到曹琴默方才說的,隨即道:「不如把溫儀公主抱過來,興許這孩子見到年齡相仿的就能笑了。」
曹琴默心裡咯登一下。年世蘭嘴上是商量的語氣,她哪裡敢違逆。「溫儀能陪小阿哥一道玩兒自然是溫儀的福氣,只怕溫儀不懂規矩,反倒唐突了小阿哥。」
頌芝當即道:「還不快叫奶娘抱來。」
曹琴默心知不能拒絕,也沒抱多大希望。好在只是陪小阿哥,有奶娘和自己在一旁看著也不至於出什麼岔子。
很快,溫儀便被抱了過來。
溫儀年紀稍大了點,也不過才三週歲出頭,兩個小傢伙被並排放到床上,小阿哥五官俊秀,小臉光滑如玉,相比之下,溫儀就遜色多了,再加上溫儀長了幾年,身子有些大了,也比不上小阿哥來得小巧可愛。
小傢伙像是知道身邊多了個玩伴,竟是慢悠悠地把頭轉了過去,眨巴著雙眼一直盯著身邊的溫儀看個不停。
「小阿哥真是聰明,知道小公主過來是陪他玩兒的。」奶娘不由地誇讚道。
大約是被小阿哥盯著看得久了,溫儀倒是憋了憋小嘴,「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曹琴默趕忙把溫儀抱在懷裡哄著,嘴上卻陪笑說著:「小阿哥從小就如此有氣勢,瞧溫儀都被怔住了。」她本還想著,若溫儀真能跟小阿哥玩到一塊,將來也有個保障。皇上至今未立國本,皇后又無所出,三阿哥那樣不濟,這太子之位,多半是在這小阿哥身上。她對皇帝從來不存什麼念想,只一心想替女兒爭個好日子。
可溫儀一哭,屋內氣氛霎時變得有些僵硬。偏偏這又怨不得別人。好在屋內的人大多會看眼色,眼見氣氛不對,忙岔開了話頭去誇小阿哥。
有說小阿哥聰慧的,有說小阿哥乖巧的,還有誇小阿哥俊俏的。曹琴默也是連連貶低溫儀,去誇小阿哥。「原本還覺著溫儀可愛,瞧見小阿哥才知道那才叫一個俊俏,也只有娘娘才有這樣的福氣。」
底下宮女也跟著道了一句:「可不是嘛,老話就有說女兒像阿瑪,兒子像額娘,娘娘生得這樣美貌,小阿哥不俊俏就怪了。」
公主的阿瑪,可不就是皇帝。這話雖是誇人,只是沒說好,聽出來的沒敢笑,沒聽出來的也只附和著笑了。
倒是小阿哥好似聽懂了是在誇他,竟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年世蘭「呀」了一聲:「這孩子笑了呢。」
這下圍著的人全都笑了出來。
奶娘忙道:「小阿哥果然天資聰穎,這還沒到兩個月呢,換了旁的孩子哪裡會笑了。」
年世蘭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胤禛掉頭朝翊坤宮外走去。
蘇培盛緊跟其後,本想開口勸一句,猶豫了半晌還是嚥了回去。看皇上的臉色顯然不是很好,自己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皇上不痛快,做奴才的還是少在跟前晃,回了養心殿,蘇培盛端了茶水,當即退了出去。
胤禛回了養心殿看折子。看了半天,還是手上那本折子。他放下折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茶是上好的雪頂含翠,這茶生在極北苦寒之地的險峻山峰,極難採摘,世上也不過才十餘株,還是十七弟費心為自己尋的,入口清香冷冽,倒是極為提神沁腦。
原本是去翊坤宮看年世蘭與小阿哥,結果到了屋外聽到裡頭一陣嘻笑,忍不住就沒讓人通報,還在外頭聽了一陣,結果……
多少年來,自己都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哪怕再危急的情況,他都可以坦然地笑著面對,可近來,自己愈發得情緒化起來。
胤禛再次呷了口茶,壓下心頭的思緒。
「蘇培盛,叫奶娘把小阿哥抱來。」
蘇培盛應了一聲,當即去辦。奶娘正哄小阿哥睡覺,不防皇上來傳,趕緊帶著小阿哥到了養心殿。
小阿哥才被哄著睡覺,一路上都閉著眼睛,一張粉嫩的小臉微微抖動,說不出的可愛。
其實,兒子跟自己還是挺像的吧。
胤禛瞧著覺得心情大好,心血來潮地要去抱。哪知小阿哥睡得正好,在奶娘懷裡翻了個身,繼續埋頭安睡,只把自己的背影和小屁股留給皇阿瑪。
奶娘見狀忙解釋:「小阿哥還小,難免貪睡些,再大點兒就好了。」
胤禛有些氣結,明明是自己的兒子,怎麼就跟自己不親呢。他偏就不信了。奶娘幫小阿哥翻了個身,恰巧這時小阿哥睜開了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盯著眼前胤禛,一臉好奇。
胤禛心情大好。「來,皇阿瑪抱。」
他接過小阿哥,抱在懷裡。
奶娘適時地說道:「如今小阿哥都會笑了。」
胤禛先前已經聽到,此時卻沒見小阿哥笑,他起了興致,想把兒子逗笑,逗了半晌都沒有反應。
奶娘連怨自己多嘴,忙低下頭,不敢去看。
「給皇阿瑪笑一個。」胤禛隨口道,雖然難免失望,但畢竟還是小孩子,這些事情勉強不得,沒想到小阿哥真笑了一下。
胤禛頓時覺得心頭一暖,隨即忽然覺得腿上也是一暖。
小阿哥居然在皇帝腿上尿尿,奶娘嚇得臉色蒼白,慌忙跪下:「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當即接過小阿哥,抱了出去。
剩下胤禛一人看著龍袍上的大清地圖哭笑不得。
「娘娘。」周寧海走到屋內,「延禧宮的安答應來了,說是奉皇上的命給娘娘送東西。」
先前人才散去,曹琴默正要同年世蘭說那事,此時聽到傳話,當即道:「那安答應也算是皇后的人,娘娘可得留神些。」
後宮總共那麼幾個人,端妃久病,敬嬪與欣常在不參與這些事情,剩下的能讓皇后牽著鼻子走的也就是齊妃、莞嬪和安答應了。
年世蘭斜睨一眼:「不過一個小小的答應,能掀起什麼風浪。周寧海,叫人進來。」
周寧海應了一聲,走到外頭:「安答應,請吧。」
安陵容入內才知道還有曹琴默在,分別對兩人請了安。
一個不受寵的答應根本入不了年世蘭的眼:「既是來送東西的,趕緊把東西放下,就可以走了。」
安陵容知道華妃不好惹,一向目中無人,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只是……
她咬了咬下唇,雙手在袖中微微顫抖,盈盈跪了下去。
「娘娘。」她瘖啞地喚了一聲,似有無限冤屈,目中含淚,神情淒楚,倒叫人覺得有什麼隱衷。
悠于 2015-10-30 00:03
☆、香味
曹琴默見狀不冷不熱地「喲」了一聲:「安答應這是怎麼了,娘娘叫你走難不成還委屈了你?」
周寧海本就站在門外,聽得裡頭動靜,當即入內:「小主,走吧,讓奴才動手可就不好了。」
安陵容沒有理會,卻也不為自己辯駁,只睜著那雙蓄滿水珠的眼睛瞧著年世蘭。
見她不走,周寧海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硬朝外拖。
安陵容雖勉強掙扎著,但也知是掙不過的。
「娘娘——」她又喚了一聲,她只能寄希望於年世蘭。
年世蘭斜眼瞥見安陵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心頭閃過一絲厭惡。「安答應這副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吶,可惜來錯了地方,這要是在皇上跟前,皇上憐惜你,保準什麼事兒都答應你了。」
年世蘭和她說話,周寧海不敢再趕人,安陵容鬆了口氣,低眉順眼道:「嬪妾不敢。」
「敢不敢的,本宮可不知道。」年世蘭朝周寧海揮了下手,「周寧海,放開她。」
周寧海「庶」了一聲,退出屋外。
「說吧。」
安陵容偷偷看一眼站在一邊的曹琴默,面上猶豫不決。
曹琴默也看出安陵容有話要說,華妃有事素來找她和麗嬪一起商量,鮮少有什麼會瞞著她們,不過華妃告訴她們是華妃客氣,她可不能自以為是。
「娘娘,溫儀近來身子不大好,她年幼身子弱,嬪妾放心不下,先回去瞧瞧溫儀。」
年世蘭點點頭,屋內的宮人跟著曹琴默一齊退了出去。
「小主,您都告訴華妃了?那皇后娘娘那兒……」寶娟有些擔心。
安陵容搖頭:「皇后吩咐的事,我自然不能不辦。況且我並未說什麼,若有什麼,也只是她們的猜測罷了。」
「小主若要讓華妃知道什麼,大可以讓奴婢去。奴婢可以假借同翊坤宮的宮人聊天,讓翊坤宮的人知道此事,有什麼也只需奴婢一人承擔,小主就不必以身犯險。若是被皇后娘娘知曉,定不會放過小主的。」
安陵容笑著摀住寶娟的手:「難為你這樣替我著想。你是我身邊的人,從你嘴裡說出去和從我嘴裡說出去又有什麼區別呢?」
寶娟不解地看向她。
「若要知道,誰說都是一樣的。」
安陵容苦笑:「這宮裡,也就你是真的為我著想。從前我以為菀姐姐對我好,對我百般照顧,她卻處處同我爭搶,對我的好也只是可憐我。後來,我又以為這後宮裡唯有皇后才靠得住,才依附皇后。得人庇佑是好,但也要看是什麼人。靠著別人,往往要過著有苦都說不出的日子。」
寶娟自然知道這些,皇后雖會幫著小主,但卻不喜歡這後宮有孩子,每次小主侍寢,總要讓剪秋親自送了避子湯,瞧著小主喝下才放心,還總是讓小主替她做些危險的事情。
「皇后也太過分了,這些事情若是被皇上知道了,那豈不都是小主的錯。」
安陵容不置可否:「本就是我做的,即使受人指使卻也還是我做的。」宮裡的夜太漫長,她不願意想起那些等待的夜晚。「菀姐姐已經是莞嬪了,新來的祺貴人一入宮就是貴人,我還是什麼都比不過人家。」她靠著皇后,才有那麼幾回侍寢的機會,卻還是什麼都沒有。
入了夜,曹琴默再次來到翊坤宮。
「娘娘,那安答應來送的什麼?」
「一盒香料罷了,說是從前皇上用了說好,叫她配了送來的。」
「從前?」曹琴默疑惑道。倒不是要在字句上深究,「嬪妾倒是有聽御前的人說起過這事,那還是在莞嬪死而復生那會兒,到如今可是隔了許久了。再說是皇上吩咐下來的事情,哪裡會不上心,以至拖到今日。是什麼香料,娘娘可否讓嬪妾瞧一瞧?」
「頌芝,去把安答應送來的香料拿來。」年世蘭也不缺這些,若不是礙著那句皇上吩咐的,一個小小答應送的東西,她回頭就打算丟了。
屋內專門安置了個箱子放置香料,箱子裡頭又放了檀木的小盒,裝得十分精緻,看得出花了十分心思,又是擺在屋內近旁,分明就是十分喜愛之物。
曹琴默看了不由詫異:「嬪妾白天瞧著安答應只帶了個貼身宮女,倒不想送了這許多。」
不料卻被頌芝笑話:「這哪裡會是安答應送的,全是皇上賞的,不過剛好放在一處罷了,曹貴人,這個才是。」說著拿出一個小盒子,果然與箱子裡別的盒子不同。
曹琴默這才想起什麼,連說自己不是。「我糊塗了,那該是歡宜香才對。皇上這才是真真對娘娘上心,連用的香料也是特意叫內務府的人專門為娘娘配置,除娘娘之外,無人能用得。」
頌芝一聽臉色煞白:「曹貴人可看出什麼問題來?」再看向年世蘭,臉色似乎沒什麼異樣。
因是皇上賞的,娘娘格外珍惜歡宜香,特意在屋裡留出一塊兒地兒安置,還打造了不少精巧的箱子,哪怕是用完的罐子都不捨得丟掉。她一直在娘娘身邊,後來也親耳聽到江誠說歡宜香的事,後來翊坤宮便不再點歡宜香,這才在箱子裡積下不少,此事是翊坤宮的禁忌,輕易不敢再提,曹貴人卻是不知道的。好在娘娘已經不記得這些,只當是皇上的好也不用白白再傷心一回。
年世蘭隱約覺得這名字格外耳熟,不由走過去,取出盒中一小罐,打開蓋子,湊到鼻端輕嗅。馥郁的香氣立時縈繞在她鼻前,熟悉的香味,她一輩子都不該忘記。
曹琴默哪裡會聽不出頌芝是在轉移話題,她不明就裡,但也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在翊坤宮就不再聞到歡宜香的味道,她識趣地不再提此事。
「嬪妾對香料所知不多,但料想她也不敢。那麼多雙眼睛都看著安答應親自送來,若真有什麼問題,那安答應必然脫不了干係。」
年世蘭也沒以為安陵容只是來送東西。「她有事求本宮幫忙。」
「若是後宮之事,她與莞嬪情同姐妹,有事不去找莞嬪幫忙,已經蹊蹺,即使莞嬪幫不上忙,她也該去找皇后做主。如若不是後宮之事,她更應該去求了皇上,獨來找娘娘,豈不古怪?」曹琴默耐著性子分析。雖然華妃在後宮也不遜色於皇后,前朝更是有年羹堯在,確實沒什麼事情辦不到。但安陵容素來跟她們不是一路,不得不讓人懷疑。
「這些本宮豈會不知。」年世蘭整了整手上的護甲,方才慢悠悠道,「她是明白人,知道棄暗投明保全自己。」
曹琴默一怔,再聯想到白日裡景仁宮外聽到的那幾句,心下確定了七八分。此時正是說這事的大好時機。「嬪妾早上在景仁宮請安時同欣常在多說了幾句話,便走開的晚了些,卻意外叫臣妾聽到皇后留了一位嬪妃在宮裡說話。這本也沒什麼,可皇后一向覺得後宮嬪妃同為姐妹,留一位姐妹聊天當眾說出來也無人會說什麼,從前也都是如此,今兒卻要私下留人,這就叫嬪妾不得不多想了。」
年世蘭嗤笑一聲:「皇貴妃位比副後,十分尊貴,其之上便是皇后了。本宮聽說從前順治爺的董鄂皇貴妃在時,博爾濟吉特皇后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呢,皇后該不會是和博爾濟吉特皇后一樣,聞聽皇貴妃三個字就如臨大敵了吧。」
這話曹琴默自是不敢接,只道:「嬪妾只是擔心有人不願娘娘順利晉封,想在此之前陷害娘娘。莞嬪和安答應素來走得近,安答應知道一些莞嬪的事也理所當然,嬪妾猜測,皇后留下的人可能是莞嬪,娘娘應當小心提放皇后和莞嬪才好。」
年世蘭伸手去拿茶杯,喝了口水,隨即笑道:「你上回不是說莞嬪身邊的宮女頂撞了麗嬪嘛。」
曹琴默點頭,只覺得得罪了華妃的浣碧不會有好下場。
「這宮裡是愈發沒規矩了,麗嬪再不濟也是主子,怎麼能讓下人隨意頂撞。皇后既不管此事,那便本宮來管,莞嬪不會管教下人,本宮便好好教教她。周寧海——」
周寧海應聲入內。
年世蘭隨口道:「這幾日慎行司的人可是閒著沒事做?」
「前幾日奴才還聽慎行司的人抱怨冬日裡頭人少,每日舂米都舂不完。」
年世蘭一挑眉:「送去慎行司的人都能好好舂米?」
周寧海忙解釋道:「進了那地方,每日只給睡兩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都叫去舂米。眼下外頭正能滴水成冰,晚上便只給一層薄被,這才能叫人不犯懶學好規矩呢。」
頌芝在一旁道:「娘娘,奴婢前幾日瞧見倚梅園的紅梅快謝了,都沒先前那麼紅了。」
「是嗎?」年世蘭隨口道。
「奴婢聽說,那紅梅用鮮血染就才能紅得和原來一樣好看。」
年世蘭眼光瞥向周寧海。
周寧海當即道:「啟稟娘娘,慎行司恰有一種刑罰名一丈紅,區兩寸長五尺厚的木板責打人腰部以下部位,直打到筋骨皆斷血肉模糊為止,遠遠看上去鮮紅一片,那顏色叫一漂亮,正好給倚梅園的紅梅積點顏色。」
年世蘭勾了勾唇角:「皇上對倚梅園的紅梅甚是喜愛,莞嬪深得聖心,為皇上做點事情必定不會拒絕。」
「小主,不好了。」槿汐匆忙趕來,神色不寧。
甄嬛見狀當即站起身子:「槿汐,什麼事這麼慌慌張張。」
「浣碧被人拘起來了。」
「你說什麼。」甄嬛一怔,強自鎮定下來,「怎麼回事?」
「奴婢不知。」槿汐搖搖頭,「早上小主去皇后宮中請安回來後,浣碧便出去了,這原也沒什麼,可這一天不回來總叫人擔心,這才和流珠一起去問了,哪知道已經被拘起來了,卻問不出是什麼事兒,只說是浣碧犯了事。」
「難道是華妃?」甄嬛蹙眉,「咱們不能慌,許是上次頂撞麗嬪的事情叫華妃知道了,想來興師問罪,不如派小允子去翊坤宮打聽一下。」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槿汐正要出門,卻見小允子已經進來:「小主,翊坤宮的周寧海帶了人過來,說要找浣碧姑娘。」
☆、拘禁
「你說什麼!」
拘了她宮裡的人,如今還要興師問罪來拿人,當真是覺得她好欺負嗎!
小允子一抬頭,發現甄嬛臉上儘是怒容。「小主先別急著動氣,奴才已經說了浣碧姑娘不在,可周寧海卻是不信,硬要咱們交出人來。」
「本宮還沒問他們要人,他們倒先來了。」甄嬛扶在桌沿的手指指骨發白,「走,我們出去看看。」
槿汐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小主等等。奴婢覺得這事有蹊蹺。」
甄嬛強自耐著性子道:「你說。」
「華妃即將是皇貴妃,犯不著在行冊封禮前做得這樣大張旗鼓,況且她本就協理六宮,浣碧是宮女,她處置一名宮女名正言順,實在是沒必要做這些。奴婢聽剛才小允子說周寧海帶了人來,奴婢覺著不像有假,應該是他們還不知道此事。」
「若真如你所說,那便是浣碧自個兒犯了事,她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謹慎妥帖是她的長處,我前些時候也提醒過她好好揣著別丟了……」說到此處,甄嬛忽然變了臉色,扶著桌沿的手晃了兩下,「我怎麼給忘了,她也太大膽了些。」
「娘娘是說……」槿汐顯然已經猜到了,臉色也蒼白起來,「這可怎麼是好,這是宮裡的禁忌,若真是因為這個被拘了,不僅是浣碧的下半輩子沒指望了,還會連累小主你。」
「不想連累也已經連累了。」甄嬛搖頭,上次浣碧因為私心害得她無法順利出宮,她以為告訴浣碧她們是親生姐妹,在這宮裡只有互相扶持才是生存之道,她以為已經用親情打動了她,沒想到浣碧還是如此糊塗。
「如今之計,只盼著是真有人想要陷害浣碧借此來除掉我,若真是那樣……」甄嬛閉上眼。父親再三交代她要照顧好浣碧,她也從來不把浣碧當下人,吃穿用度但凡自己有的便會分浣碧一份……
「槿汐,咱們先出去吧,讓周寧海等久了也不好。」
甄嬛走入大廳,周寧海已經候在那裡。
「怎麼好叫公公站著,還不快上茶。」甄嬛笑著上前,「叫公公久等了,公公快坐吧。」
周寧海站在那裡,卻是不領情。「莞嬪娘娘貴人事忙,做奴才的自然只有站著等的份。莞嬪娘娘還是先把浣碧姑娘交出來,奴才也好交差。」
甄嬛淡淡道:「小允子沒告訴公公嗎,浣碧此刻並不在碎玉軒。」
周寧海冷笑:「華妃娘娘有請浣碧姑娘,那是浣碧姑娘的福氣,莞嬪娘娘還是不要阻攔的好。」
「公公這話本宮倒是不明白了。」
周寧海冷哼一聲:「浣碧是莞嬪娘娘的陪嫁丫鬟,人不在碎玉軒還能在哪?」
甄嬛心知周寧海不會輕易罷休,沉聲道:「既然公公如此說,那本宮也實話告訴公公。浣碧確實不在碎玉軒,本宮也是剛得到的消息,浣碧此刻被拘了起來,不知道所謂何事,華妃娘娘素來神通廣大,竟然不知道此事嗎?」
周寧海半信半疑,抬眼瞧甄嬛的神色,擔心,焦急齊聚在臉上,隱隱有些發白。他料想莞嬪也不敢撒這個謊,還是先派人去打探一下情況。「多謝莞嬪娘娘如實相告,奴才先走一步。」
趁甄嬛與周寧海說話的間隙,甄嬛已經派小允子前去打探情況。見小允子還未回來,甄嬛與槿汐也不回內室,直接等在大廳。
「小主,浣碧出什麼事了?」流珠也聽聞了此事,「剛才看到小允子匆匆出門,才知道浣碧被拘了。」她簡要說明了一下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再看甄嬛與槿汐的神色,知道這事恐怕不好辦。
甄嬛這時候已經冷靜下來:「眼下先看小允子能打探到什麼消息,才好做進一步打算。如今不論是真的還是陷害,若是保不住浣碧,只怕下一次就是你們,再然後就該輪到我自己了。」
「或許事情會有轉機。」槿汐連連歎氣,此時除了勸慰也做不了別的。
「唉,小允子回來了。」流珠急急叫了一聲。
甄嬛忙問:「可有打探到什麼?」
「浣碧姑娘被拘在慎行司了。」光這一句足夠叫幾個人心中焦急。
槿汐道:「小主,那慎行司可是個折磨人的地方,進了那裡頭沒有幾個人能完完整整地出來。」槿汐不敢說,許多人入了慎行司都不會活著出來。
甄嬛這時候鎮定異常:「小允子,接著說,還有什麼?」
「奴才打聽了許久,聽說是碎玉軒的人都不肯說是什麼事兒,奴才好不容易才偷聽到浣碧姑娘是與人私相授受,好像是往外頭遞什麼東西。」
「哎呀,我想起來了。」流珠慌忙道,「我前幾天看浣碧偷偷摸摸藏著什麼東西,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來看了,是個錦囊,是不是就是這個東西。我道她這幾天怪怪的,還費心打扮了。」
甄嬛與槿汐對視一眼,此事流珠是不知道的,甄嬛無奈:「我早看出她的心思了,這事可大可小。也罷,我如今也沒什麼妄想,好在她只是我陪嫁的宮女,並不是宮裡的宮女,我明天一早就去找皇上說明情況,認浣碧做義妹,把她嫁出去也好。」
槿汐歎氣:「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小主也別太擔心了,還是想想明兒怎麼和皇上解釋比較好。」
「嗯。」甄嬛點點頭,吩咐道:「小允子,明兒一大早你就去找果郡王,和他知會一聲這件事,希望他不要反對。好在這幾日果郡王在宮裡住著。」若是不在宮裡,要去果郡王府可沒那麼容易了。
小允子自然應下。
翊坤宮內,宮人正伺候著年世蘭淨手。銅盆內撒了許多玫瑰花瓣,她緩緩把手放入溫水中,掬了點兒水撒在手背上,反覆幾次,立在一旁的侍女遞上帕子,她不急不緩地拭擦了手上的水痕。
周寧海一直立在身邊,他把碎玉軒的事情和打探來的結果一道稟報給年世蘭,卻不見她有什麼話,心下不禁微微害怕。
年世蘭這才看了周寧海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那倒是難為莞嬪了。」
「莞嬪縱是得意,也不過是一時,皇上新鮮勁兒過去了,也就忘了,那比得上娘娘一直得蒙聖眷。」
「既然入了慎行司,那就吩咐下去別虧待了浣碧。」
周寧海「庶」了一聲。抬眼見年世蘭臉色不錯,這才緩緩說了另一個消息:「娘娘,前朝有人上折子詆毀年大將軍。」
「什麼人敢上哥哥的折子!」年世蘭斥了一聲,突然問道,「甄遠道?」
「正是莞嬪的父親。還有瓜爾佳鄂敏。憑這些人的官職想要彈劾年大將軍也不掂量一下自己。」
年世蘭「嗯」了一聲:「瓜爾佳鄂敏?」
頌芝道:「娘娘您不知道,這瓜爾佳鄂敏是新晉封的祺貴人的父親,明兒祺貴人就進宮了呢,想來又是個狐媚子。」
年世蘭沉吟不語,似是想到了什麼。
「小阿哥睡下了嗎?」
頌芝怔了一下,不明白年世蘭突然轉移話題的因由,隨後才道:「小阿哥睡了一整天,現在精神頭好著呢,剛才奶娘餵了奶,聽說皇上叫抱去養心殿了,娘娘可要過去瞧瞧?」
「那便算了,明兒再去瞧也是一樣的。」說到兒子,年世蘭臉上顯出一片柔色。
「周寧海,傳話出去,叫哥哥不可大意,這些日子做事謹慎些,就當……就當是替小阿哥積德。」
「這……恐怕不大方便。」周寧海猶豫道。
她與哥哥一直有互通消息,何來不方便一說。難道是出了什麼事?年世蘭擔憂道:「外頭出了什麼事?」
「奴才方才去打探消息,皇上下令不准任何後宮之人外出,一隻蟲子也不讓出去,怕是不方便往外頭傳消息。」
「你說什麼。」年世蘭從榻上站起身子,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哥哥皇上要處置哥哥。
頌芝也想到了年世蘭所想:「娘娘別急,皇上若是真要處置了年大將軍,娘娘與年大將軍是兄妹,咱們翊坤宮不可能一點兒消息都沒有。」若是年大將軍被處置,娘娘也極有可能被降位,即便不是,也斷不可能再封皇貴妃的,如今卻是沒有一點消息傳來,分明是別的事情。
「不是那便最好。」年世蘭踟躕半晌,還是放心不下,道,「去養心殿,本宮要去見皇上。」
頌芝本想勸上幾句,畢竟也只是猜測,還不能確定,只是鮮少見娘娘心急至此,情知無法勸動,匆忙去準備轎子。
此時已是亥時,尋常時候該歇息了,好在皇上常常熬夜批折子。
夜深人靜,宮道上閃著稀稀拉拉的燈影,連隔著幾道宮牆的值夜侍衛的腳步聲都異常清晰。
蘇培盛不防這時候還有人來養心殿,近前一瞧才知來人是華妃。
「奴才給華妃娘娘請安。」
年世蘭瞥了眼養心殿內暈出的燈光,直接道:「皇上呢?」
「娘娘,皇上今兒有些累了,已經歇下。」蘇培盛說得委婉,卻是拒絕之意。
年世蘭蹙眉:「本宮聽說皇上叫人把小阿哥抱過來,怎麼,本宮的孩子不在嗎?」
「之前確實是在的,皇上瞧了瞧小阿哥便叫奶娘抱回去了,娘娘這會兒回去應該就可以見到了。」
年世蘭不欲再爭辯此事,她本就意不在此:「本宮要見皇上。」
「這……」蘇培盛面露難色,「皇上已經歇下了,怕是沒功夫見娘娘。」
年世蘭神色一凜:「有沒有功夫見是皇上的事,去不去稟報是你的事。」
☆、恩惠
蘇培盛一怔,這才道:「那就請娘娘稍後片刻。」
蘇培盛匆忙朝內室走去,到了門口卻不直接推門而入,屋內燈火搖曳,恍惚有黑影在門窗上晃動。他靜候了一陣,這才推門進入。
「皇上,華妃娘娘來了,要求面聖。」
「怎麼回事?」
胤禛正獨自坐在榻上,屋內窗戶緊閉,唯一的入口便是蘇培盛方才進入的地方,他只頓了頓,當即道:「華妃娘娘說是一定要見皇上,看樣子,似乎有急事。」
急事?胤禛一挑眉:「甄遠道和瓜爾佳鄂敏的折子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蘇培盛一愣,當即回過神來,想了想,這才道:「是方才皇上叫奶娘抱小阿哥過來的時候呈上來的。」
「福惠前腳才抱走,這會子華妃就過來了。」胤禛沒有說下去,蘇培盛也明白過來。小阿哥還太小,皇上雖常常叫奶娘帶過來,更多的時候只是詢問奶娘小阿哥的近況,花不了多少時間。而華妃娘娘的急事,約摸是和那兩道折子上的內容有關。
「蘇培盛,你這個督太監的人頭還要不要!」
胤禛突然喝了一聲,蘇培盛連忙跪了下去:「皇上,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自知罪該萬死,但奴才愚昧,還請皇上明示,奴才也好做個明白鬼。」
胤禛屈起一根手指敲著桌沿,一下接著一下,他看一眼跪在地上的蘇培盛,道:「你的眼睛不夠亮堂,這宮裡頭有人跟外頭互通消息,你竟然茫然不知,和朕一樣,都是個糊塗人。」
想到先前景仁宮裡的人才來報了莞嬪的陪嫁宮女與果郡王身邊的侍從私相授受,皇上心情原本就不是很好,再加上如今這一茬,蘇培盛忙請罪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奴才失職,但請皇上饒奴才一條命,奴才日後定當加強防範。」自己伺候皇上多年,皇上也早已習慣了自己在身邊伺候,定會顧念主僕情分,而今自己主動認錯求情,也是給了皇上一個台階。
果然,胤禛道:「要不是留著你的腦袋將功折罪,朕還斥責你做什麼,起來吧。」
蘇培盛鬆了口氣,道:「謝皇上。」
「去把帶華妃進來吧。」
蘇培盛「庶」了一聲,趕忙出了屋子。被外頭的冷風一吹,才察覺額上出了不少汗,不由伸出袖子揩了兩下。
「娘娘,皇上在裡頭等著呢。」
年世蘭掃了一眼蘇培盛,逕直走了進去。
屋內只有胤禛一人,連個伺候的宮人都沒有。皇上最習慣蘇培盛伺候著,方才自己進屋是看著他站在外頭的,屋裡沒有旁的人倒也說得過去。
「臣妾給皇上請安。」
眼前的人穿得艷麗,和很多年前一樣。他記得她一直喜歡穿得花團錦簇。胤禛靜靜看著眼前的人,不知在想些什麼,一時之間屋內鴉雀無聲,少頃,胤禛朝年世蘭伸出手去:「快起來。」
年世蘭不妨胤禛會伸出手來,猛然抬起頭,恰好撞進胤禛看過來的眼眸,四目相對,二人都是一怔,只一瞬間,年世蘭立刻低下頭去,把手放進那隻手中。厚實的手掌傳來陣陣暖意,熨熱著她的手指,都說十指連心,她以為那不過是說說罷了。
胤禛眉心一蹙:「手怎麼這麼涼,那些下人是怎麼照顧主子的。」說罷捂著年世蘭的雙手放入懷中。
年世蘭下意識地把手收回來,才發覺這動作十分不妥,訕訕解釋道:「皇上是萬金之軀,怎可如此。臣妾不過是在外頭站得久了,才……」她意識到什麼,驟然打住話頭,「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胤禛歎息一聲,復又握回她的手:「朕是皇帝,朕說可以便是可以。況且此處只有你與朕二人,大可不必擔心別人會說些什麼。」
年世蘭心知無法拒絕,便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胤禛看了眼桌上的折子,道:「朕知道你要說什麼。」
「皇上知道?」年世蘭顯然有些詫異。
胤禛本想說她的耳報神倒是靈通,猶豫一陣,才道:「此事朕自有主張,你還是不要過問。」他想了想,又加了句,「朕知道,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斷不會把你們二人混為一談。」
「此事和哥哥有何關係?」
這回輪到胤禛詫異:「難道你不是來為年羹堯求情?」
年世蘭笑道:「且不論哥哥做了什麼,對錯與否,這都是前朝之事,臣妾不能過問,也不該過問。臣妾所求的是另一樁事情。」
這著實出乎胤禛的意料,她兄妹二人素來感情深厚,從前她便經常在自己跟前提及自己兄長,若是碰上年羹堯有什麼事,從來都是第一時間趕來求他。
年世蘭目光清澈,不像有假,她心裡一向藏不住什麼事情,任何情緒都能直接從臉上讀出來。
他怎麼給忘了,她不記得了。所以對他生疏了,胤禛心裡沒來由得一陣失落,他倒有些希望她此刻就是來替年羹堯求情的。
「嗯?是什麼事?」
年世蘭微微垂下頭,臉上暈染出兩抹緋紅:「臣妾即將晉封皇貴妃,臣妾惶恐,自覺難當此大任,但皇上既然已下了聖旨便不好收回。臣妾聽聞宮裡的嬪妃們都許久沒有晉位,想趁著這次臣妾晉封,叫大家一起沾點喜氣,還請皇上恩准。」
胤禛突然立了起來,語氣有些低沉:「你要求的便是這個?」
年世蘭點點頭。
這本就不是什麼難事,況且也確如年世蘭所言,許多嬪妃在宮中多年都不曾有過晉位,合情合理,他沒有充分的理由拒絕。
她是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賢德了!
終於,胤禛道:「此事容朕再想想。」
頌芝見年世蘭出來,忙迎了上去。轎攆沿著宮道朝翊坤宮行去。
頌芝問道:「皇上免了大將軍的責罰了嗎?」
年世蘭搖頭:「本宮並未提及此事。」
「奴婢不明白,娘娘既然親自跑了這一趟,又為何不替大將軍求情?」
「後宮不得干政。」年世蘭扯了扯嘴角,繼續道,「況且皇上若是認定了的事,求情沒有任何作用。」
頌芝道:「既然娘娘不打算求情,那何不對外稱病,若是娘娘病著,皇上心疼娘娘,必然不捨得罰大將軍太重。」
「裝病自然可以博取憐憫,但也不能只靠皇上念及舊情而心軟。皇上若真要處罰哥哥,那必然是覺得哥哥有錯,有錯才當罰,沒有錯了,那自是不必再罰了。」
頌芝不明白話中含義,只覺得大將軍自然是不會有錯的。
翌日清早,祺貴人瓜爾佳文鴛奉旨入宮。
「給皇后娘娘請安,各位姐姐請安。」
「起來吧。」宜修笑道,「果然生得很美。上前來給本宮看看。」
年世蘭冷眼旁觀,就是這個祺貴人的阿瑪彈劾自己的哥哥。
底下的嬪妃們見皇后對新來的祺貴人如此熱情,都各懷心思,竊竊私語,卻是沒人敢大聲說話。大家都心知肚明,宮裡頭的人永遠只會多不會少,今天來的是祺貴人,往後還會有更多的新人進來。
等到宜修道大家都回去吧,眾人都覺得鬆了口氣。
「莞嬪姐姐留步。」祺貴人見甄嬛走遠,匆忙追了上去。「給莞嬪姐姐請安,嬪妾的阿瑪在嬪妾進宮前曾囑咐嬪妾,莞嬪姐姐的父親與嬪妾的阿瑪同在都察院,所以特來向姐姐請安。嬪妾初來乍到,凡是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還望姐姐指點一二。」
甄嬛笑道:「既然都叫了姐姐,怎麼還嬪妾來嬪妾去的。」
別的嬪妃也正出門,見了這一幕不由道:「這祺貴人還真會認親啊。」
欣常在道:「我剛才還覺得她雖然生得美艷,這眼角眉梢都帶著算計,果然這就用上了。」
「宮裡人多了,是非自然就多了。」敬嬪歎道。
正說著,卻見遠處匆忙走來一人。
曹琴默眼尖,先問道:「你們瞧著那人是不是皇上身邊的蘇培盛呀。」
「可不是嘛。」欣常在道,「皇上莫不是等不及到晚上再見這祺貴人,這會子就來召人過去了吧。」
說罷,眾人都掩嘴笑了起來。
「幾位娘娘都在呀,奴才是來傳皇上口諭的。」
欣常在忙問:「公公,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蘇培盛道:「這可是大好事,皇上要晉幾位小主的位份。」
眾人聞言紛紛跪下。
口諭一通念下來,除了妃位的沒有變動,嬪位只有敬嬪被封為敬妃,嬪位以下,除去新進宮的祺貴人,幾乎人人都晉了位份。
這樣的喜事,自然是人人開心。
敬妃道:「有勞公公了。」
欣貴人忍不住打趣道:「你們皇上怎麼突然想著要晉咱們的位份呢?」
蘇培盛道:「各位小主可要好好謝謝華妃娘娘,這是華妃娘娘向皇上求的恩典。奴才還要回去覆命,便先告辭了。」
眾人再看向不遠處的莞嬪與祺貴人,一時間心思各異。
齊妃不冷不熱地道了句:「這華妃還真是好心呢。」
悠于 2015-10-30 00:04
☆、求情
眾人得了好,相互道了幾句喜便四散開來。
「妹妹若是不嫌棄,就隨我去碎玉軒坐坐?」
若是前一刻,祺貴人自然是毫不猶豫地答應,只是如今……祺貴人賠笑:「妹妹初到宮中,好奇得很,想先去住處瞧個新鮮,不若改日再去姐姐那裡可好?」
甄嬛笑道:「自然好,原是我疏忽了,你該先去熟悉住處的。若是缺了什麼,只管告訴我,我雖未必盡有,但若是有幫得上的,妹妹千萬別跟我客氣。」
「那是當然,妹妹在宮裡便只有跟姐姐相熟,除了姐姐,還能再去找誰呢。那妹妹就先告辭了。」祺貴人帶著宮女匆匆離開。
槿汐瞧著走遠的兩人,歎息一聲。
「趨炎附勢本就是宮裡的常態,你在宮中多時,這事見得不會比我少,何必這樣感慨。當初我裝病之時,碎玉軒裡的太監宮女都紛紛另謀出路,她還肯以姐姐相稱,這還是好的。」甄嬛聲音淡然,聽不出任何情緒,「眼下解決浣碧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槿汐正了正神色:「小主寫的家書已經著人送出去了,今兒小允子一大早就去打探了消息,只怕這幾日浣碧姑娘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甄嬛點了點頭,在信中她對父親說了認浣碧為義女的事,想必父親也不會拒絕。只是不知浣碧在慎行司裡遭著怎樣的對待。
「浣碧名義上是我的丫鬟,在府裡的吃穿用度也素來是比旁人好的,進了宮我也不曾虧待過她,哪裡吃過這些苦,我只怕她在裡頭熬不住。」
「小主也別太過擔心,吃苦是一定的,只要小主盡快將浣碧救出來就好。」
槿汐的話提醒了甄嬛。
「皇上這會子應該已經下朝了,我這便去養心殿。」
另一邊,齊妃心有不甘,又折回了景仁宮。
「皇后娘娘,齊妃來了。」剪秋正說著,齊妃已經走到室內。
宜修從書中移開目光,瞥一眼齊妃臉上的表情,道:「怎麼了?」
「皇后娘娘……」齊妃不防安陵容也在這裡,到了嘴邊的抱怨話又變了,「安答應也在呢,哎呀,我怎麼給忘了,現在應該是叫安常在了。」
齊妃話中透著濃濃的酸意,宜修不滿地看了一眼,轉而問安陵容:「怎麼回事?」
「方纔皇上身邊的蘇公公來傳旨,給宮裡許多嬪妃都晉位了,說是華妃娘娘的建議。」安陵容簡要說明了事情。
齊妃嘟噥道:「華妃能安什麼好心,不過是想籠絡人心,現在好了,大家都高高興興地晉了位份,都記著她的好了。」
「這是你該說的話嘛。」宜修沉下臉來,「你好歹也是三阿哥的生母,三阿哥又是皇上的長子,你這樣子叫三阿哥怎麼辦。」
「我……」齊妃知道皇后怨自己無用,想到三阿哥,她還是忍了下來。指望不了皇上,她能指望的只剩下三阿哥,她也只有三阿哥。可是……「臣妾已經盡力了,可是皇上一直不喜歡弘時,臣妾也沒有辦法,如今華妃又生了福惠,三阿哥就更不討皇上喜歡了。」
宜修恨鐵不成鋼:「皇上不喜歡三阿哥,你就不會想辦法讓皇上喜歡?自古長幼有序,若是三阿哥自己不爭氣,那到時候就怨不了旁人了。福惠再討皇上喜歡終究還是小孩子……」說到此處,宜修面露哀愁,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當年本宮的兒子,也是那樣小,就在那一場風寒中去了。」
安陵容見狀忙站起身,行至宜修身邊安慰道:「都過去了,娘娘不要過於哀思,當年娘娘的孩子還小,小孩子身體素來比常人要弱,有些小病小痛大人覺得沒什麼,可到了孩子身上就了不得了。」
宜修伸手撐著額頭,似乎十分痛苦:「本宮也沒想到本宮的兒子竟然就被一場風寒給帶走了。看著福惠,本宮就想到自己的兒子,本宮連七苓草都防到了,卻防不到最常見的風寒。」
「七苓草?」齊妃沒聽過這個名字。
「本宮也是在書上看到的,這個可以入菜,大人吃了不會有什麼,只是小孩子是萬萬碰不得的,若是不小心服了,輕則吐奶,重了還會送命。」見齊妃陷入沉思,宜修忙道,「好了,都已經過去了,本宮也不再去想那傷心事,你也該好好管管三阿哥,勤讀書多用功些,皇上總有一天會注意到三阿哥的。」
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齊妃看著眼前一臉沉靜的兩人,始終瞧不出答案。
安陵容道:「娘娘,莞嬪的事,娘娘重罰嗎?」
「不過是個宮女,還是莞嬪帶進宮來的,和宮裡的宮女自然不太一樣,本宮也不願太過嚴苛。」放過莞嬪這一回,她總要欠自己一個人情,眼下莞嬪風頭越勁越能幫她打壓華妃的勢頭,能用上的每一個人都不該放過。
安陵容自然明白宜修心中所想。
宜修繼續道:「不過你也知道,這事是被翊坤宮的太監先發現的,再告到本宮跟前,華妃定然是知道這件事的,本宮若是處理得太過寬容,華妃必然不會善罷甘休。本宮已經將此事告知皇上,至於如何處置,一切但憑皇上做主。你與莞嬪向來交好,你多勸著她點,不要為了一個宮女傷了同皇上的情意。」
「皇后娘娘賢惠大度,那華妃必定是故意刁難娘娘,想讓嬪妃們怨懟娘娘。我看多半是華妃看上了娘娘的寶座,才搞得這些鬼。」齊妃忿然道。
宜修臉色不善:「你好歹也是在妃位,說話做事都要經過思考,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難道還要本宮教你嗎?華妃如今不便協理六宮,遇事讓人來請示本宮也是正常。」
「華妃身子這般嬌貴,這月子的時間也太長了點吧。」齊妃以為是這個原因,宜修也不說破。她原先覺出華妃的異樣,便叫剪秋留意起來,果然聽到翊坤宮裡的人說起華妃似乎不記得入宮以來的一切了,她將信將疑,又差了安陵容前去試探,總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忘記了倒好,也不用處處和自己爭鋒相對,看如今的樣子,華妃是把甄嬛視為眼中釘,她們二人相爭,她樂得置身事外。
卻說甄嬛到養心殿時,卻是來得不巧。
「這會子皇上剛召了張廷玉大人沒多久,娘娘恐怕要等上一陣子了。」
聽蘇培盛如此一說,槿汐忙道:「小主還是站過來些吧,這外頭空曠,風格外大些,不要風寒了才好。」說罷又替甄嬛攏了攏衣袖,「這也不知道要商議多久。」
這確實不好說,饒是蘇培盛在身邊伺候多年也難以估計:「皇上傳召張廷玉大人,快的進去就能出來了,慢的一炷香的時間都還耗在裡頭,這會兒奴才也不方便進去通報,娘娘不如先去西暖閣候著,等張廷玉大人出來了,奴才再派人來傳話。」
甄嬛以微笑致謝:「多謝公公,我還是在這兒等著吧。」
蘇培盛也不再強求,回想了一番皇上讓他傳召張廷玉時的神情,才又小心道:「奴才瞧著皇上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大概前朝有什麼煩心的事兒,奴才也不好說。」
甄嬛與槿汐對視一眼,明白此時不是求情的大好時機,但她卻不能置浣碧不顧,她心裡埋怨浣碧不懂事,到底還是有那絲血親在,何況父親的囑托她也是不能不顧的。她拍了拍槿汐的手,示意她不必太過擔心。
不知等了多久,終於看到裡頭出來一個身著官服的人,此人大抵就是張廷玉。甄嬛點頭示意,頸子一動,便覺得酸楚無比。大概是站得太久,手腳都有些麻了。甄嬛感到槿汐的手扶在她臂彎,她稍稍活動一下,那種麻得有些刺痛的感覺有所緩和,她對槿汐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甄嬛一進屋內便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冷熱交替,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屋內很安靜,似乎空氣還停留在先前議事的階段。甄嬛抬首望去,胤禛坐於案前,正埋首處理折子。
她吸了口氣,垂下頭去正要請安,卻聽得頭頂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你來了,朕正想去找你。」
甄嬛心頭一凜,看來皇上已經知道了。她微微抬了抬頭,感受到前頭投過來的目光。「臣妾正要來稟報,臣妾沒有約束好宮人,是臣妾的不是。」
胤禛不置可否。他從皇后那裡聽說了這件事,若按這種說法,那阿晉一直在十七弟身邊伺候著,十七弟豈不是更不會管教和約束。下人自己做錯的事,他不會怪罪到主子身上。「他們自己做錯的事,你也無可奈何。」
甄嬛舒了口氣,愈發小心翼翼起來。
「出了這樣的事,臣妾心裡半點著落也沒有。浣碧雖有錯,可她自小就服侍在臣妾身邊,又是臣妾帶進宮來的,臣妾是又生氣,又心疼。」甄嬛面露愁色,叫人看了心生憐意。
胤禛道:「後宮的事一向都是交由皇后看著,朕就把這事交給皇后處置。你若真是捨不得浣碧,朕就叫內務府挑個更好的給你。」
甄嬛心知這已經算是鬆口,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只得就此作罷。
槿汐見甄嬛出來,忙問:「小主,皇上怎麼說?」
甄嬛只淡淡道:「皇上把此事交給了皇后。」
槿汐聞言,面上一喜:「那就好辦了,皇后有心對小主示好,不會太過為難浣碧。小主只需去皇后那裡求情,事情便會有轉機。」
甄嬛點點頭。皇后有意拉攏,她不是看不出來。從前她不想趟這渾水,如今卻是無法避免,只能歎息:「皇后終歸是六宮之主。只不過,由皇后出面,便不能替浣碧請旨賜婚,只怕浣碧不死心,還有下一回。」
槿汐也不好多說,只能勸道:「小主已經盡力了,日後浣碧姑娘出來,奴婢會派人多留意著。」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或許可以把浣碧送出宮去,只是不知小主是否願意。槿汐正思索著,冷不防被一匆匆而過的人撞上,「哎呀」了一聲,「在宮裡走路還這麼冒冒失失的。」
甄嬛聞言邊扶著槿汐,邊問道:「你沒事吧?」眼睛卻是朝那人遠去的方向望去,從穿著上一眼便能認出是個小太監,去的地方卻正是他們方才出來的地方,「跑得這麼急,定然是有什麼急事。我看那小太監向是朝養心殿的方向去的。」
槿汐揉了揉手肘,眉心微蹙:「瞧他跑得那麼急,莫不是後宮出了什麼大事。」
☆、百日
臨近開春,白晝仍舊是比夜晚短的。宮裡的日子甚是無趣,除卻每日一成不變的請安,剩下的時辰便要靠自己打發。大多數人還是悶在屋裡的,不是做做針線,就是看看書,再不然,也就是尋了要好的嬪妃說說話。
大約是天還沒有回暖,身子一冷便更容易犯困,年世蘭正打算再小憩片刻,卻聽得外頭一陣吵嚷,夾雜著好些聲音,不知是什麼動靜。她微微蹙眉,頌芝已經臉色不快地走了出去。很快,頌芝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吵什麼吵,娘娘正休息呢,不知道安靜點嘛,擾了娘娘休息回頭全把你們送去慎行司。」
隨即便傳來一個小太監無奈的聲音,還帶著些哭腔:「頌芝姑娘,奴才這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姑娘要是覺著不好,一會兒祺貴人來了,姑娘把意思說了,奴才也好交代不是?」
祺貴人?年世蘭眼前浮現出一張臉來,她又搞什麼花樣。
年世蘭側耳細聽,只聽得頌芝氣道:「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咱們翊坤宮可不是庫房,別什麼東西都往裡頭搬。咱們娘娘還在呢,一個小小的貴人囂張什麼,還不都拾掇出去丟了。有什麼事,自然不用你擔待。」
「這……怕是不大好,祺貴人說是皇上准了的。」小太監大約兩頭為難,言辭間頗為猶豫。
頌芝徑直道:「停停停,都別搬了。」
有一瞬間的安靜,隨後聽得一陣腳步聲,一個帶著笑意地聲音越來越近:「華妃娘娘在嗎?」說話間,屋門已被推開。
「唉,祺貴人,你……」顯然這個祺貴人和對娘娘唯命是從的曹貴人不同,頌芝不防她這樣大膽,一個沒攔住,人已經入了室內。
「吵什麼!」年世蘭不滿道。聲音從帳子後頭傳出來,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祺貴人滿臉的笑意僵了一僵,到了嘴邊的那聲姐姐生生嚥了下去:「華妃娘娘萬福金安。」
年世蘭也不看她,兀自理著盤中一套新做的護甲,既大氣又好看,內務府的人做事倒一向盡心。
祺貴人沒料到自己滿腔熱情會遭到如此無視,臉色已然不好看,勉強維持的笑容也有些支撐不下去。祺貴人暗自氣惱,這華妃明明沒說什麼,卻自有一股氣度,叫她不敢隨意唐突,連在皇后跟前都不曾有這種感覺。她只得靜靜立著,不敢開口。
屋內一時間變得很靜,只有那些護甲與托盤相觸的聲音清晰在耳畔。
半晌,年世蘭似乎終於發覺了祺貴人還立在外頭,轉頭對頌芝道:「頌芝,祺貴人來了怎麼都不通報一聲?」
「奴婢也不知情,都沒見有人來通報。」
年世蘭唇角上揚,輕笑一聲:「祺貴人該不是走錯了地方,把這翊坤宮當成碎玉軒了吧。」
祺貴人終於聽出話裡頭的意思,知道自己先前在景仁宮前那一幕定然被當做是站在莞嬪一邊,而莞嬪與華妃在宮中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自己在翊坤宮不待見是顯而易見的。
她會這麼做也確實是進宮前阿瑪再三交代,阿瑪和莞嬪的父親如今在朝堂上共同對抗年羹堯,她們在後宮自然也要互相扶持。她在景仁宮外聽得清清楚楚,華妃請旨晉封後宮諸多嬪妃,皇上也欣然應允,可見華妃在皇上心中的份量。至於莞嬪,她雖進宮才一天,也看得出她並沒有傳聞中那般受寵,她定要好好跟阿瑪說說,不可再盲目和莞嬪的父親一起彈劾年羹堯。
想到此處,祺貴人臉上挽起一個笑容:「嬪妾才到宮中,見了娘娘便覺得親切,又看翊坤宮只有娘娘一個人住著,難免冷清,所以嬪妾特意求了皇上和皇后,想來和娘娘同住。娘娘別嫌棄嬪妾自作主張,嬪妾在宮裡無依無靠,儲秀宮的幾位姐妹也不是好相與的,嬪妾只求安生,所以,想來和娘娘作伴。」
說罷,祺貴人小心瞧著華妃臉上的神色。
年世蘭還未表態,頌芝先是忍不住:「放肆,這翊坤宮是皇上賜給娘娘一人獨住的,哪裡容得你們這些人胡來。」
祺貴人心中惱怒,卻並不反駁,面上只表現得楚楚可憐。「嬪妾知道娘娘定是覺得嬪妾的阿瑪上書彈劾年大將軍,嬪妾竟然還想著在這宮中尋求娘娘的庇護。娘娘這可是冤枉嬪妾阿瑪了,嬪妾阿瑪這樣做實在是有原因的,決不敢詆毀年大將軍。」
「哦?」年世蘭一挑眉,「這麼說,本宮還要感謝你阿瑪彈劾了哥哥?」
祺貴人慌忙道:「嬪妾不是這個意思。前朝之事嬪妾不敢妄言,但嬪妾阿瑪如此做確實是另有深意,他日娘娘和年大將軍定當看到嬪妾阿瑪的良苦用心。」
見風使舵,趨炎附勢倒是學得快。若他日她到了樹倒猢猻散的境地,還不是會趕上來踩自己一腳。年世蘭瞧著祺貴人,心中極是不屑。只是祺貴人的阿瑪在言官中頗有份量,對哥哥大有幫助,不容她小覷。
「那倒是難為你阿瑪了。」
祺貴人聽年世蘭這樣說,心道有了希望。想要做寵妃的最好辦法,就是每日看著別人如何做一個寵妃。皇上寵愛華妃也是人人皆知的事,跟在華妃身邊,她決不會吃虧。
年世蘭笑道:「不過,你阿瑪用心良苦,你可別叫你阿瑪功虧一簣呀。」
祺貴人聞言,滿心歡喜:「那是自然。」
「既然你阿瑪彈劾本宮的哥哥,你怎麼好與本宮如此親近,叫人瞧了,傳到前朝,豈不是懷疑你阿瑪的用心,到時你阿瑪的良苦用心真真白費了呢。」年世蘭唇角微揚,似笑非笑。祺貴人卻是啞口無言,暗自惱恨,這一場下來豈不白費。若她再反駁一句,豈不等於掌自己的嘴巴。況且她前去請旨時,皇后雖沒說什麼,皇上卻是叫她前來詢問華妃的意思,只怕再糾纏下去傳到皇上跟前,自己倒真是功虧一簣了,只得訕訕離去。
祺貴人前腳才離開,周寧海便帶了個人進來。
「給皇貴妃請安。」
年世蘭不由笑道:「黃規全的嘴倒是愈發得甜了。」
「奴才說得可全是大實話。再說,奴才能在內務府做事,全憑娘娘照拂,對娘娘哪能不盡心盡力。」
黃規全特意來跑一趟,自然不會只是來說好話。「說吧,有什麼事兒?」
黃規全道:「小阿哥過幾日便滿一百日了,皇上的意思是想好好的慶祝一下,奴才特意來問問娘娘,可有什麼是小阿哥特別喜歡的,奴才好提前準備著。」小阿哥才滿一百日,仍然還在吃奶階段,吃食上不用刻意準備,說是問小阿哥的喜好,倒不如說是問華妃的。
年世蘭也明白,只淡淡道:「那按規矩辦便好。」
黃規全領了旨意下去。
幾日後筵席便開了起來,地點特意選了湖上一處亭台,既可飲酒作樂,又能欣賞湖中美景,倒是賞心悅目。
出席的人除去後宮嬪妃外,還有各親王郡王極其家眷,熱鬧非凡。
席間觥籌交錯,絲竹管弦之聲不斷,舞姬乘著小船翩然起舞,別有一翻滋味。各種祝福溢美之詞不斷在席間重複。
酒過三旬,胤禛忽而命蘇培盛拿了個托盤出來,是賞賜給小阿哥的百日禮:一把如意八寶長命鎖。東西平常,寓意卻好。
皇帝一出手,皇后也接著道:「臣妾前幾日整理了姐姐的遺物,發現了一對玉如意。玉能養人,還能保平安,這東西留在臣妾那裡不過一個念想,給小阿哥倒是不錯。」
胤禛點點頭,算是應允。剪秋立即拿了東西送到年世蘭跟前。
皇帝皇后雙雙送了禮,剩下的人也只得紛紛行動。
年世蘭這邊派了頌芝去收各宮嬪妃遞上來的禮物,各親王郡王遞上的禮物則由蘇培盛拿了托盤去盛。
女眷們送的大都是些貼身之物,男客們則有些種類繁多。
胤禛道:「蘇培盛,十七弟素來別出心裁,給朕瞧瞧他送了些什麼。」
允禮笑道:「皇兄說笑了,臣弟也不知送什麼才好,絞盡腦汁才想到一物還算差強人意,皇兄不要笑臣弟才好。」
蘇培盛那邊還沒拿到果郡王的賀禮,聞言匆忙朝果郡王身邊過去。腳下沒注意便踩著了一物,他低聲自言自語了句:「什麼東西?」
允禮聞言順勢看過去,下意識地按了下胸口,空無一物,莫非是在自己不注意時掉出去的?未及思考,他已離開席位,朝蘇培盛所在之處走了幾步,道:「蘇公公,那是小王不小心掉的。」
蘇培盛拾起腳下之物,面露凝重之色,隨即又變作惋惜。果郡王待人素來和氣,他一向敬重,如今只怕是……蘇培盛還想以眼神提點果郡王,胤禛已經發話了:「怎麼了?什麼東西,拿來給朕瞧瞧。」
☆、風波
聽得這話,允禮正要俯身去拾的身形一僵。
轉眼間,那枚鎖繡納紗的矜纓已然到了蘇培盛手中。允禮僵硬地直起身子,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蘇培盛將其恭敬地呈於胤禛。
胤禛拿起那枚矜纓,仔細端詳,神色似笑非笑。「老十七定是在哪裡留情了,要不然身上怎麼會有這種女兒家的玩意兒。」胤禛面色酡紅,似有醉意,他手握矜纓朝著允禮大笑起來。
允禮神色鬆動,只當皇兄是打趣自己,也跟著賠笑起來。
宮中女眷早已知道果郡王名聲,此時更是竊竊私語起來,紛紛議論那送矜纓的女子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兒。
胤禛目光一掃,復又回到矜纓之上,他稍一用力,矜纓的口子大開,一枚殷紅剪紙小象落入胤禛掌心。
眾人見狀,紛紛翹首張望,幾個親王郡王更是站離了座位,探出身子去看。
允禮心下一沉,目光焦急地朝人群中掠去。只一眼,便望進一對同樣驚慌的眸子,她的面色在燈火下找不到一絲血色。允禮盡量迫使自己看起來更鎮定些,好給她帶去些許安心,可指骨發白的雙拳早已出賣了他。
宜修坐在胤禛身旁,那小象看得尤為真切。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卻並沒有開口。發現小象玄機的,她決不會是一個人。
果然,祺貴人當即便疑惑道:「姐姐,可是妹妹喝醉酒花了眼,你瞧,這剪紙小象倒是和你像得很呢。」
此話一出,席間的氣氛霎時冷了下來。
甄嬛聞言只抬手理了理鬢邊的髮絲,一笑置之。
曹琴默見狀也湊過去看了看,道:「這不說還沒覺得,仔細看起來,倒真是和莞嬪有七八分相似呢。」
齊妃也道:「我看不止是像吧,分明那就是莞嬪。只不過,果郡王怎麼會私自藏著莞嬪的小象?」
齊妃意有所指,安陵容似是出聲要替甄嬛分辨:「休要胡說。那小象果郡王一直貼身收藏,必定是心愛之人的剪影才是,菀姐姐久居深宮,能見到果郡王也不過是在如此的宴席之上,況且果郡王是皇上的手足,菀姐姐又是皇上的嬪妃,齊妃娘娘難不成是在懷疑菀姐姐與果郡王?」
齊妃語帶笑意:「我可沒說,這可是你說的。」
曹琴默彷彿想起了什麼:「嬪妾聽聞皇上與莞嬪初相識時便是假稱自己是果郡王,該不是莞嬪那時候想送與皇上,卻誤打誤撞送到了真正的果郡王手中。只是……」曹琴默目光飄向小象,「嬪妾見那小象邊緣略有褪色,定是果郡王拿在手裡看了許多次,想必是十分心愛之物了。」
宜修見此狀才出聲道:「今兒是給小阿哥慶賀百日的大好日子,就該好好慶賀,旁的事情暫且就擱置,皇上覺得呢?」
胤禛自始至終拿著小像一言不發,此刻聽宜修一言,他拿起小象凝眸看向甄嬛,眼中滿是懷疑的冷意:「倒真是有些像呢。」
任何人的懷疑與質疑,甄嬛都可以從容地無視,只有皇帝的不可以。她盡量冷眼瞧著小象,用一種近乎淡漠的語氣說道:「莫須有這三個字害死的人不在少數,一張小象而已,怎麼認定就是嬪妾呢。」
亭台深廣開闊,又是建在湖上,涼風夾雜著水汽撲面而來,冷颼颼的,凝在肌膚上有一種冰涼的觸感,那涼意直順著肌膚上的小孔緩緩滲透進五臟六腑,深入到骨髓裡頭,融入血液,寒意從後背直升起來。
年世蘭冷眼瞧著這一切,甄嬛也有登高跌踵的時候,從前如何風光,到如今只怕下場比那些下賤的婢子還不如。
若不是怕自己在宮中的言行帶累哥哥,她倒也想同齊妃曹琴默那般奚落甄嬛幾句。目光斜掃過去瞥見一人,年世蘭唇角飛揚,她就不信,這宮裡哪裡真會有什麼姐妹,從來都是同甘苦易共富貴難。
隨即目光轉回自己懷中。說是給小阿哥慶賀百日,她懷中的主角兒卻睡得正香,年世蘭不禁露出一絲笑顏。她招來乳母,小心翼翼地遞過小阿哥,又替他扯了扯裹在身上的毯子,這才吩咐道:「這亭台裡風大得很,先把福惠帶回去,免得受了寒。」
中央的鬧劇還未結束。
胤禛忽而轉向允禮,唇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十七弟,這矜纓可真是你的?」
允禮不明所以,但他先前已在蘇培盛跟前說過那是自己之物,再改口的嫌疑只會更大,索性坦言:「確實是臣弟之物。」
「這倒是奇怪了。」胤禛聲音裡儘是冷意,眼中一絲溫度也無,「前幾日宮裡抓了個與外頭私相授受的宮女,此物正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
允禮心頭一凜,似是不確定胤禛這話有幾分真實,幾分試探。
蘇培盛解釋道:「這還是幾天前慎行司的人交給奴才的,奴才想方便查問,這才帶在身上,不想剛才竟然掉了出來,果郡王卻說是自己的。」
這未免也太過巧合。甄嬛一句也不信。分明就是處心積慮想要將她置於死地,從浣碧入手,然後再是此事,或者,還會牽扯出別的。她心底寒氣直冒,她前幾天去養心殿求情時,皇上還是態度溫和,說將此事交與皇后,而皇后也滿口應承自己罰過浣碧立了規矩便可放回來,甄嬛如今只想冷笑,這宮裡哪裡有什麼信任可言,可笑她竟然會以為此事真的只需如此便能解決。
這是一個局,引她入局的局。好狠的心思,只怕還遠不止這些。
只聽胤禛道:「去把浣碧帶過來。」
蘇培盛傳令下去,不過一會兒功夫,浣碧已被帶到。
眼前的浣碧形容憔悴,衣衫襤褸,若是不在宮中見到,真要以為是那在街邊行乞的乞丐,才幾天的功夫,她竟然已變作如此形狀。
「浣碧。」甄嬛出聲叫道。
「小主。」浣碧聞聲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滿是污漬的臉上多了幾道突兀的疤痕,看著尤為猙獰可怖,甄嬛倒吸口冷氣。猛然憶起浣碧是被人拖進來的,甄嬛心神大慟,為何要被拖進來?
她顫抖著朝浣碧的腿部看去,烏黑的褲子上結了厚厚的一層黑紫色,散發出一股腥臭味。甄嬛不敢相信,聲音顫抖:「你的腿。」
浣碧不說話,大顆大顆的水珠落到地上,只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跡,過不了多久,也會自行消散。
甄嬛再忍不住,跪行至胤禛跟前,兩行清淚劃花了她的妝容,她伸手抱住胤禛的衣袍:「皇上,浣碧縱然死罪,也不至於折磨至此啊。」
胤禛蹙眉。
甄嬛淚流不止:「皇上,如此對待,哪怕浣碧真的招認了什麼,也不過是屈打成招。」
聞言,胤禛面無表情扯開衣袍,把矜纓丟到浣碧身前,冷冷道:「浣碧你說實話,這矜纓是誰的?」
浣碧毫不猶豫道:「這是奴婢的。」
安陵容在一旁幫道:「浣碧與菀姐姐眉眼本就長得有些相似,如此一說,那小象其實是更像浣碧的。」
祺貴人聞言也道:「確實,嬪妾也覺得確實是更像浣碧。原來果郡王心中所繫之人竟然是莞嬪身邊的宮女。」
哪知浣碧聽得兩人如此說,突然道:「這與王爺無關,這……這是奴婢想送與阿晉的。王爺只是知道此事,想要成全奴婢和阿晉,這才……這才瞞了下來……奴婢知道阿晉自小跟著王爺,王爺心疼阿晉,但王爺不必因此替奴婢和阿晉隱瞞,反而帶累了王爺自身。」
甄嬛驚愕地抬起頭,浣碧如此說,她顯然也是始料未及的,還想說些什麼,卻見到允禮制止的目光。
胤禛探尋的目光隨即投過來。「既如此,那便叫他們先回去思過。」胤禛看向允禮,似乎意有所指,「奴才到底是做錯了事,也不能過分縱容著。」
允禮道了聲「是」。
胤禛笑道:「朕昨兒剛收到了份折子,說是準噶爾部又在騷擾我大清的邊界,著實可惡。朝中人才寥寥無幾,朕想十七弟一向文武全才,不知可否願意替朕,也替這大清的百姓去一趟西疆?」
允禮一愣,心中瞭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兄不是不知道,只不過是要維護皇家的顏面罷了。他望一眼人群中的甄嬛,他若是遂了皇兄的願,皇兄會不會放過她?
允禮笑得無奈,大聲道:「臣弟,領旨。」
但有另一個聲音立刻超越了他的。
「你說什麼!」齊妃急道,「三阿哥怎麼了?」
「怎麼回事?」胤禛聞言怒目而視,聽見與弘時有關,他才沉聲道。
宮女嚇得說話都結巴起來:「三……三阿哥,一直……一直高燒……高燒不退,還……還說胡話。」
「你是怎麼照顧三阿哥的,怎麼不早些時候來報。」齊妃口不擇言,直怨宮人無能。她頗有些怨憤地望向年世蘭。人家的兒子歡歡喜喜慶祝百日,自己的兒子卻要在那裡遭罪,頓時心疼不已。
悠于 2015-10-30 00:04
☆、病因
「太醫,三阿哥怎麼樣了?」齊妃雙目紅腫。「早上去書房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到了晚間就這樣了?」
太醫專心把脈,沉吟不語。
齊妃更急,撲在床邊直抹眼淚。「我可憐的弘時,你可不要離開額娘,額娘如今就只剩你這一個孩子了,你要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額娘也跟著你去了。」
胤禛聞言不悅,此時卻也顧不得和齊妃計較。
「太醫。」他沉聲一問。
太醫踟躕片刻:「微臣需要同其他太醫商量病症與藥方,還請皇上恩准。」
「有何不妥?」
「微臣不敢妄言,只三阿哥這症狀與脈象同風寒極其相似,卻又有些細微的差別,微臣一人恐難以斷言。」末了,太醫又附上一句,「三阿哥性命無虞,只需確認病症,再對症下藥,便可無恙。」
胤禛頷首,臉色稍霽。蘇培盛當即又去傳了兩位太醫。
「三阿哥今日都吃了什麼?」
宮女聽皇帝朝自己問話,忙戰戰兢兢答道:「三阿哥的飲食都由御膳房送來的,和平日裡吃的並無甚麼差別,偶爾齊妃娘娘會送些點心來。」
御膳房的食物本身不會有問題,齊妃是三阿哥生母更不可能害他。言下之意,若是問題出在飲食上,那只可能是在送的路上。
齊妃一聽這個便來了精神,抓著宮女忙問:「你去傳膳的路上有沒有遇到別的宮裡的宮人?」
宮女嚇得拚命搖頭。
「不可能,一定是什麼人趁弘時宮裡的人不注意,在他的食物裡頭下了藥。」齊妃篤定,搖著宮女非要她說出個人來。
胤禛一記眼神瞥過去,眉心緊蹙。「太醫都還未下定論,你倒先確定三阿哥是被人下了藥。難怪三阿哥一直不長進。」
這頭三阿哥還未醒,自己卻被皇上當著下人的面訓斥了,齊妃心覺委屈,卻不敢有所抱怨。皇上說她的三阿哥不長進,根本就是不喜歡三阿哥。如此一想,心裡頭愈發難過了。
外頭一陣腳步聲,兩位太醫一齊到了。
三人各自診脈,又商討一番終於達成一致。
「回皇上,三阿哥怕是招了不乾淨的東西。」
這不乾淨的東西其實有兩類,常人一聽最先想到的會是迷信一類。而皇宮裡素來最忌諱這個。果然,胤禛聞言眸色轉暗,雙眼微瞇:「是什麼東西?」
三位太醫皆拱手道:「妥當起見,微臣建議徹查三阿哥的寢宮。」
胤禛看向蘇培盛,蘇培盛會意招來一群宮人,按太醫吩咐開始搜查。
齊妃惴惴不安,目光緊緊盯著那些翻箱倒櫃的身影。只是一遍翻查下來,卻沒甚麼結果。
太醫面露疑色,他們三人商議也無法斷定是何物,只得先道:「臣等先開一副方子叫三阿哥服下,隔天再來替三阿哥請脈。」
胤禛點頭。服侍三阿哥的宮女正要去煎藥,卻被胤禛叫住:「三阿哥平時都去些什麼地方?」無法從食物下手,便從行蹤上著手。
宮女正要說,聽得齊妃輕咳一聲。便明白了。
「三阿哥白日裡去書房上課,下了學便在屋子裡讀書,有時去給齊妃娘娘請安。」
胤禛聽罷只不再作聲。吩咐宮人照顧好三阿哥便離去了。
齊妃稍稍鬆了口氣,若是被皇上知道弘時不好好讀書,淨知道出去玩兒,皇上就更不喜歡弘時了。
出去玩?對了,齊妃眼中一亮,拉過方纔那個宮女。「你說弘時下學回來時還是好好的?」
宮女點點頭:「三阿哥早上還好好的,下了學還說要去陪小阿哥玩,到了午後便說有些頭暈,奴婢服侍三阿哥歇下,之後一直不見三阿哥轉醒,奴婢起初不敢打攪,到了晚膳三阿哥還不起身,奴婢就壯著膽子去喊,結果就發現三阿哥燒了,還一直說胡話。皇上和娘娘來了之後倒是不說胡話了,只還一直燒著。」
齊妃是第二遍聽這話,又回味了一回。
「三阿哥去看過小阿哥了?」
「是,三阿哥拿了些小玩意兒去逗小阿哥玩兒,奴婢不好阻攔。」
年世蘭面露不悅。
頌芝當即會意。「娘娘不必擔心,小阿哥好著呢,方才奴婢去看過了,還拿著皇上賞的長命鎖玩兒呢。娘娘若不放心,奴婢這就去請太醫來給小阿哥瞧瞧,免得被三阿哥過了病氣。」
「還不快去。」年世蘭想了想,還是放心不下,小孩子尤為體弱,宮裡早夭的孩子太多,她心煩意亂。「叫奶娘把福惠抱本宮這兒來。」
奶娘慌忙把小阿哥抱到屋裡,年世蘭探頭去看,瑩玉般的小臉粉嫩粉嫩,興許是方才玩累了,這會兒正呼嚕呼嚕睡得香甜。
年世蘭這才舒展眉頭。
江誠先前稱病回鄉,如今來的便是他的弟弟江慎。
「小阿哥身體康健,並無不妥。」小阿哥本就無恙,只年世蘭放心不下,這才傳了太醫。聽得江慎如是說,心裡便如吃下一粒定心丸。揮了揮手,便叫奶娘把孩子抱回去。
「三阿哥是怎麼回事?」年世蘭記得三阿哥身體一直好得很,病怏怏的那是五阿哥,心底難免狐疑。
「微臣沒有前去診脈。聽其他太醫描述的症狀應該是風寒,不過……」江慎頓了頓,「微臣查看了章太醫開的方子,不像是風寒所用藥物。」
「還有這事?」年世蘭直覺這事沒那麼簡單。
「微臣不敢妄言。」
這她自然知道,太醫院的太醫也不會胡亂開方子,這麼做,必定有其因由。
「可能憑方子確定病症?」
江慎思索片刻:「微臣曾在醫書上見過一味藥,既可入藥又可用作香料,若是入藥,對人大有裨益,可若用於香料,久聞必生病,且症狀與風寒相似,因而不易察覺。」
年世蘭沉吟片刻,才道:「可有什麼簡易的法子分辨香料中含了此物。」
江慎為難:「這……恐怕不易。」他不敢看年世蘭的臉色,只再道,「若是精通香料之人,倒是可以單憑氣味就分辨出其中成分。」
頌芝忽地道:「娘娘,那安常在不正好精通香料,不如叫了來替娘娘和小阿哥辨別辨別,能為娘娘做事,也是她的福氣。」
「也好。」年世蘭並沒覺得有何不妥,「只不知道她是否有說得那般水平。」
頌芝笑道:「那容易,叫太醫準備些材料,研碎了混進香料裡,考考她就是了。」
卻說先前一亂,胤禛一時之間也顧不上處置甄嬛,匆忙同齊妃一道去瞧三阿哥,晚宴自然不能再繼續,紛紛四散各自離開。
夜風蕭瑟,冰涼刺骨,少了歡聲笑語的熱鬧,連風都愈發寒冷起來。
寒風一吹,安陵容不由輕咳了幾聲。眼見甄嬛還跪坐在那兒,便沒再挪過地方,幾步走了上去。
「姐姐。」她低喊,「姐姐,陵容陪你回去吧,這裡涼。」
甄嬛這才回過神來,兩行乾涸的淚痕在臉上隱隱作痛。
槿汐也在一旁拿了披風過來:「小主,安小主說得是。不管怎麼說,小主還是先回去再想辦法,眼下皇上沒功夫顧小主,事情也許還能有轉機……」
「是啊,姐姐。」安陵容瞧見槿汐方才說到最後欲言又止,「若是姐姐不放心,我替姐姐去瞧瞧浣碧,總不能再叫她在那地方再被那樣折磨。」
甄嬛目光在兩人臉上流轉,二人都朝她點頭。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扶著槿汐的手站起身。她不能這麼自暴自棄,她還有阿瑪,還有額娘,還有玉嬈,如果她在宮裡有了什麼,他們怎麼辦?
還有允禮。她細細回想先前的一切。皇上若是相信浣碧與允禮互相有情,那麼便該給他二人指婚,以浣碧的身份不能做福晉,也不至於什麼名分都沒有。可皇上卻派允禮去西疆……
甄嬛猛然一驚。
皇上要殺允禮!
皇上定然是相信她與允禮有私情。
甄嬛穩住心神:「咱們先回去,小允子手頭那封信只怕不能送到父親手上,這樣也好,還能替我做個見證。浣碧那裡,就有勞妹妹替我去瞧瞧了,想來如今也用不著嚴刑逼供了,只是,浣碧那樣,我總想叫個太醫去給她瞧瞧的。」
「姐姐寬心,陵容一定辦好,姐姐只管專心想法子,若是還有別的什麼用得著陵容的地方,陵容一定竭盡所能。」
甄嬛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此時此刻,也只有你還肯這般說了。」
兩人又互相訴說了一番,這才分別離去。
「小主,莞嬪如今都那樣了,小主還這麼幫忙,只怕會連累小主。瞧那祺貴人,先前還幫著說句話,最後見莞嬪那樣,還不是自己走了。」
「我不是祺貴人。」安陵容道,見寶娟還要勸,她才笑道,「知道你是為我好。從前姐姐也為我出頭,安慰我,如今卻也有我安慰她的時候。她雖然是嬪位,我倒覺得沒那麼遙遠了。」
即便是在夜裡,慎行司也不斷有各種聲音傳出來。
安陵容推開一道門進去,裡頭全是舂米之人。沒有人受刑的時候,這裡的人多半聚在這裡,從早到晚,不停不歇。
這房子冬寒夏熱,也不知是如何造就,入了裡頭竟然比外頭還要冷上一圈。
安陵容不由又咳了幾聲。
「小主。」寶娟相勸,也知道安陵容不會聽自己。
管事嬤嬤聽到聲響,立即轉了頭,見是安陵容,神色當即緩了下來,滿臉堆笑:「小主您來了,可是皇后娘娘又有什麼吩咐?」
☆、陷害
「我還是要單獨見一下浣碧,只是不知還方不方便?」安陵容笑問。
寶娟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塞入管事嬤嬤手中。
「給嬤嬤添麻煩了。」
管事嬤嬤也不推拒,接過手中一捏,沉甸甸的,臉上笑意更深了:「小主太客氣了,這事很方便。外頭天冷,我叫人給小主單獨找間僻靜的屋子,小主好慢慢說。」
管事嬤嬤利索地安排了一間屋子,支開下人,這才離開,寶娟隨後掩上門守在外頭。
浣碧是被人攙了進來的,方纔她在大殿上就發覺不妥,估摸著那腿大約是不行了。
浣碧癱坐在地上,只是冷眼瞧著,雖然小主一直把安陵容當姐妹,她卻從來都不喜歡這位安小主。出身和自己相差無幾,容貌也不比自己出色。
察覺到目光裡的不善,安陵容毫不在意,反而露出微笑,從椅子上站起身,幾步走至浣碧身前,俯看下去。
「姐姐托我來瞧你的,叫你不必擔心,她會想法子救你出去。」
浣碧一聽不喜反怒:「不用你假好心,小主自會想法子救我。我們小主今非昔比,安小主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同小主撇清關係,再找下一個靠山。」
「我雖是個主子,也知你一直都不待見我。」語氣中還透著一絲委屈與無奈,她搖頭歎道,「方纔真是可惜了,真沒想到果郡王竟然寧肯自己受罪,也不願說那矜纓不是自己的,倒是難得一見的癡心人。」
浣碧猛然臉色蒼白,冷漠相對的眼裡水珠越蓄越多。
她早知道他心裡只小主一個,可她卻還怕連累他受罰,不想將他牽扯進來,只把責任推到自己和阿晉身上。
安陵容感歎:「早料到果郡王會如是說,真該叫你承認了是你與果郡王。皇上顧念兄弟之誼,也能讓王爺收了你在身邊。如今王爺被遣去西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來。我聽人說西疆人不辨是非,濫殺無辜,在邊界橫行,不知累得多少將領命喪他鄉,有些連屍骨都不曉得在哪裡,連赫赫有名的年大將軍都不願前去了。」
安陵容瞧見浣碧身子一怔,連唇色都變成白色的了,又湊近了些寬慰她:「你也不必太擔心,果郡王足智多謀,雖則比不上年大將軍勇猛,也沒什麼行軍經驗,憑他的才華也是能化險為夷安然無恙的。」
越是這樣說,浣碧越是心驚。年羹堯是什麼人,戰功赫赫,論行軍打仗,朝堂上他排第二就無人敢說自己是第一,連他都不願去,哪裡會是什麼好差事。王爺文采斐然,根本不適合上戰場,他此去定然凶多吉少。怎麼辦,怎麼辦,她還能做什麼?
再看眼前的安陵容,浣碧恍然領悟。「安小主有什麼法子能幫上王爺,只要能救王爺一命,奴婢什麼都願意做。」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安陵容便出來了,卻見寶娟面有急色,像是有什麼事,卻又不好在方才入內打攪她。
「怎麼了?」安陵容問。
「方纔宮裡有人尋過來,說是華妃娘娘的人去了延禧宮請小主過去一趟。」
「華妃找我何事?」
寶娟道:「奴婢只聽那宮人說華妃娘娘曉得小主熟知香料,想詢問些香料上的事。」
安陵容點了點頭,面上平靜無波。
「寶娟,你說,皇上他知道哪個宮裡有哪些嬪妃嗎?」
寶娟只當安陵容傷感。「皇上自然是知道的,不然又怎麼知道要給哪幾個小主晉位份呢。小主不如多和華妃娘娘走動走動,皇上近來不怎麼入後宮,可但凡來了,總是去華妃那兒,小主去了興許能多見見皇上。」
安陵容朝寶娟看去。「連你都覺得華妃比皇后更適合依靠。」
寶娟想了想,道:「奴婢不知別的,只是每回小主侍寢皇后總叫剪秋姑姑端了避子湯來,而曹貴人跟著華妃卻能有個溫儀公主。小主即便是不欲再爭寵,能有個孩子陪伴也好過一個人。」
「你說的是,若能有個孩子,夜裡也不會那麼冷了。」只是,她走出了那一步,哪是說收回去就能收回去的。她有心,皇后也不會輕饒了她。
她還回得去嗎?
沒多久,二人就到了翊坤宮。
因是年世蘭傳她來的,宮人見了安陵容也不再通傳。
入內一陣暖意襲來,同上次來時一樣。後宮裡最適合過冬的就要屬翊坤宮了,外頭兩層暖強,屋裡頭用的又是頂好的炭,那麼多暖意哪怕再心再冷,也會被捂熱吧。
室內熏了香氣,安陵容一入內便聞到了,馥郁的香氣,不同於景仁宮淡淡的果香,讓人聞著便覺出使用者的雍容華貴。
正要上前請安,安陵容忽而一怔。
這氣味不對。她又深吸了兩口氣,篤定了心中揣測。
「嬪妾冒昧問一句,娘娘宮裡焚的何種香料?」
年世蘭正倚靠榻上,不防安陵容開口就是問香料,驚訝之餘還有一絲贊色。「前幾日頌芝從內務府領來的新品,今兒想起便用了。」
內務府送到翊坤宮的東西怎麼會有問題。安陵容當即道:「這香料有些不妥,若聞久了,恐損害了娘娘的身子。」
「看不出來,倒還真有些本事。」年世蘭笑了,頌芝說時她還不信,就著人多加了些東西進去,待安陵容來前小焚一會兒,不想還真被她聞出來了。「聽說三阿哥病了,就是這味香料引起的,本宮放心不下福惠,怕有人作怪混到什麼東西裡頭,這宮人一般辨不出來,你既擅長此道,便替本宮查看一番。」
說罷頌芝拿了個盒子出來,送入安陵容手中。「娘娘賞你的。」
頌芝遞過來,安陵容竟然一下接不住,盒子沉得厲害,無需多想便知裡頭是什麼。
「這……」安陵容想要推托。
「行了,拿著吧。」年世蘭慣看不慣這副樣子,「只要福惠健康平安,莫說賞賜,本宮便是幫你晉到嬪位也是極容易的。」
安陵容不懷疑這點,麗嬪不得寵,跟著華妃,也穩坐嬪位,如今就連曹琴默也升了嬪位,自己從答應變為常在,也還是沾得華妃的光。
「嬪妾謝過娘娘。」安陵容端著沉甸甸的盒子道,「嬪妾以為除去香料和隨身佩戴之物,奶娘的飲食也極需注意。小阿哥如今尚在哺乳期,有些東西奶娘吃了沒什麼,化到奶水中,被小阿哥喝下去便不好了。」
「本宮自會叫人注意這些。」
安陵容不再多言,只隨著頌芝細心嗅起味道來。
她緩步到一口箱子前,蹙眉:「頌芝姑娘,這裡頭是什麼?」
「娘娘日常的衣物。」頌芝已見識過安陵容靈敏的嗅覺,此時聽她問,只覺得箱子裡頭有不妥,忙打開箱子,卻有一股香味傳來,解釋道,「娘娘衣服上本就熏了香料上去,可是這香味有問題?」
安陵容沉吟不語,面上淡淡的也瞧不出什麼。頌芝索性將衣物盡數取出來,方便安陵容識別。衣物頗多,頌芝需分好幾趟,才能盡數取出。搬了兩疊後,正欲繼續,卻見露在最上頭的衣服有一處微微隆起。娘娘的衣物都由她親自整理,平日裡仔細疊放,哪裡會有不平整的地方。
頌芝當即拿起那件衣服,抖落開來,「啪嗒」一聲,裡頭掉落出一個白色的布團。
「那是什麼?」
聽得安陵容問,頌芝定睛看去,臉色煞白。
年世蘭原是坐在榻上喝茶,瞧見動靜,也轉過頭來。「什麼東西,拿來本宮瞧瞧。」
頌芝顫巍巍拾起來,走過去,遞到年世蘭手上惶恐不安。
果然,年世蘭一拿到手上神色也不善起來。
頌芝當即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這東西怎麼會在衣服裡頭。奴婢該死,是奴婢失職,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就算借奴婢一百個膽,奴婢也萬萬不敢去害小阿哥和娘娘您啊。」
年世蘭瞪頌芝一眼:「說了這麼些廢話,不如仔細想想可能是什麼人放進去的。」
這些箱子一直都是她一人經手,頌芝才會這般惶恐,哪裡想得出來是什麼人放的。「興許是趁娘娘和奴婢不在,偷偷溜進宮裡放的。」
安陵容忽而道:「娘娘,那東西上似乎有字,不妨看看寫了什麼。」
這是一個白布做成的小人,宮裡做這些事情的人不少,年世蘭是不信的,但也覺得極為觸霉頭。她在宮裡樹敵不少,方才拿到下意識地便覺得這是有人想魘鎮自己。經安陵容一提,年世蘭才低頭看去。
白布上用毛筆寫有一行小字,字上還裹了層布,大抵是當作小人的衣服。也是被這層薄布遮擋,她才一時之間沒注意到。
「是生辰八字。」年世蘭道,「不是福惠的,但也不是本宮的。」
☆、佈局
年世蘭腦海中又閃過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卻也不是那兩人。她倒不是說信這些,但也不願她在意的人沾染一絲一毫的晦氣。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是誰的,心底也不由鬆了口氣。
頌芝見年世蘭不曾怪罪,便站起身,湊在一旁瞅了瞅,隱約覺著有些熟悉,一時半會兒卻又說不上來。「娘娘,不如奴婢把這東西拿出去燒了吧,放在宮裡終歸是不大好的。」
年世蘭也覺得如此,正要叫頌芝偷偷去辦了,卻聽得安陵容在一邊道:「娘娘可否拿給嬪妾瞧瞧?」
年世蘭隨手一揮,示意頌芝遞給安陵容。
安陵容在小人身上摸索了一番,低低道:「這料子倒是常見的錦緞,各個宮裡都有。」
經她這麼一說,頌芝當下反應過來:「小主是說,有人把這小人放在咱們這翊坤宮,故意想要陷害娘娘。」
方纔得知上頭的生辰八字不是福惠的,年世蘭便也不甚在意,眼下想來,是她想錯了方向。
「頌芝,三阿哥的生辰是何時?」
頌芝低「啊」了一聲,在腦中轉了一圈,當即道:「難怪奴婢方才瞧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這可不就是三阿哥的生辰八字嘛。」
年世蘭冷笑一聲:「這三阿哥病得還真是時候。」
頌芝回味過來,滿臉不屑:「說不定那病也是裝的,齊妃還真下得去手。」
「不會。」年世蘭篤定,「當時皇上也在。」要買通太醫院的那些太醫,齊妃還沒那個本事。
「娘娘,依奴婢看,齊妃就是嫉妒娘娘有了小阿哥,這才故意害得三阿哥生病,再演上這麼一出,好來陷害娘娘。」頌芝恨恨地剜了那小人兩眼,「就盼著這小人真起了作用,齊妃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真的是齊妃嗎?
「齊妃雖說不上聰明,可疼三阿哥卻疼得緊,稍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擔心不已。齊妃確實不待見本宮,不過本宮自己也是做額娘的人,要說齊妃會動手害三阿哥,本宮是不怎麼相信的。」
頌芝見年世蘭這樣說,不由問道:「不是齊妃,那還有誰?」在她眼中,這後宮裡的人,即便是不喜歡娘娘,也是不敢真來害娘娘的,畢竟有她們年府在那兒,這後宮裡的人,再好的家世,到她們年府跟前,不過是提鞋的份。
半晌,安陵容開口:「娘娘,嬪妾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年世蘭一眼瞥過去,她最聽不得這類廢話:「不知道該不該說,那就先想好了再說。能不能說,難不成還要本宮教你?」
安陵容垂下眸子,片刻:「臣妾以為那主謀之人的目的不過在於讓娘娘因此事而受害,那麼此事必然會讓皇上知曉,娘娘何不將計就計,讓主謀之人同皇上一起來翊坤宮搜查,屆時,誰想害娘娘,便可一目瞭然。」
年世蘭心中對害自己之人約摸知道了三分,再加上這法子試探,便可完全確定。而她,只需要把這東西處理妥當了,再派人盯著齊妃,看她這幾日同哪些嬪妃密切來往即可。眼下,她再去探望一番三阿哥,更能叫那肇事者以為自己完全落入掌控之中。
「齊妃,怎的走那麼急,可是三阿哥醒了?」
聽到聲響,齊妃已知來人是誰。她忙停住腳步,眼中隱隱泛著淚光:「皇后娘娘,弘時一直沒醒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宜修見她樣子,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既然三阿哥未醒,你這個額娘怎麼不在身邊照看著,來養心殿做什麼?難不成……」三阿哥病危?她沒有說下去。
齊妃也想到宜修心中所想,忙搖頭,眼中卻閃過一絲篤定:「不是的,臣妾知道三阿哥生病的真正原因了。」
宜修早聽太醫說得模稜兩可,如今再聽齊妃這麼說,狐疑道:「本宮聽說,太醫也無法斷言是何原因,怎麼齊妃你知道原因了?」
她當然知道原因。一定是華妃動的手腳。眼見自己的兒子出世,就想先掃清障礙。作為長子的弘時自然是第一個礙了華妃的眼。
她還沒顯小阿哥擋三阿哥的路,華妃倒是先等不及了。
齊妃氣得發指。她就是來向皇上揭發那個女人的惡行的。
「是華妃,是華妃害得弘時如此,華妃一定是怕弘時擋了小阿哥的路,皇后娘娘,您要替臣妾做主啊。」
「胡鬧。」宜修出聲呵斥,「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誣陷嬪妃,破壞後宮安寧,按理是要論罪的。」
齊妃急了:「不是的,皇后娘娘,臣妾聽弘時的宮女說,弘時上書房的時候還好好的,去見了小阿哥之後才病的。何況,華妃那個女人心狠手辣,臣妾就不相信,她沒動過這個心思。」
宜修蹙眉,她本來還期待齊妃能拿出什麼真憑實據,她也樂得幫忙,如今,倒是她高估了齊妃的智商。只怕不用華妃動手,三阿哥跟著齊妃也不會有什麼好出息。可三阿哥終究是長子,若是能有一位聰明的額娘,即便沒有無量前途,也能穩紮穩打保住應有的地位。
「照你這麼說,小阿哥怎的沒有生病,相比之下,小阿哥比三阿哥更易染病,若翊坤宮真有什麼不妥,也不該三阿哥一人生病。」
「這……」齊妃一時之間想不到什麼緣故,只道,「定是小阿哥提前服下解藥才沒有染上,一定是這樣,肯定是這樣的。」
見齊妃越說越離譜,宜修也漸失了耐心。「前朝傳言十四弟要起兵造反,皇上和太后正為這事煩心。你若在皇上面前這般說,只怕皇上非但不會降罪華妃,反倒會降罪於你,倒時,也會連累三阿哥不受皇上待見。如今你遇上本宮也就罷了,本宮好心提醒你,你且好好想想,究竟該怎麼做。」
齊妃一怔,回過神後,卻見宜修已經朝養心殿走去。
天色昏暗陰沉,風拍打在枝椏房屋間,留下陣陣嗚咽,屋外飛沙走石,恍惚是要落雨的前兆。
蘇培盛忙又在養心殿內添了兩盞燈。這幾日皇帝心情不佳,做奴才的自然誠惶誠恐,他添了燈,即刻就退了出來,反正皇上身邊有皇后陪著,他樂得站在外頭,以免一不小心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宜修道:「臣妾剛從皇額娘那兒過來,皇額娘身子大不如前,人瞧著也蒼老了許多。臣妾問了太醫,太醫道情況不佳,皇上你看是不是去瞧一瞧皇額娘呢?」
胤禛沉吟不語。皇額娘病了,他早就知道,他更知道皇額娘生病的原因,這才一直沒有前去探望。他不是不關心,想來,皇額娘也根本不需要他的關心。
胤禛冷聲道:「有你照看著,朕也放心。」
宜修早料到是這個回答,便不再提此事。
「方纔臣妾在外頭遇到齊妃。」她刻意停了片刻。
想到弘時,胤禛抬起頭來,面帶疑問,繼而道:「弘時醒了嗎?」
「臣妾也以為是三阿哥醒了,細問之下才知道三阿哥還未醒。」
胤禛也覺出異樣,再看宜修,臉上也不見悲色。兩人既然在養心殿外遇到,理應一起來。此時卻只見宜修,而不見齊妃。想到宜修方纔所說齊妃來此不是因著弘時醒來一事,也不可能是因為病情惡化。
「齊妃說了什麼?」
「齊妃一口咬定害三阿哥生病的是華妃,本是要來告訴皇上,臣妾問了才知並無確鑿的證據,想著皇上近來忙於政務,就不必為這等小事煩心,因而擅自做主勸了齊妃妹妹幾句,打發她回去照看三阿哥了。」
胤禛一聽便想起當時齊妃胡亂猜測弘時是被人下藥,如今不好生照看兒子,反倒跑出來生事。當即沉下了臉:「以後你就多照看著點弘時。」言下之意是有意想讓三阿哥過繼到宜修名下。
宜修心中一喜,面上不動聲色。「皇上的孩子,自然也是臣妾的孩子,這些都是應該的。齊妃終歸是三阿哥的生母,有她在三阿哥身邊三阿哥也能好得快些。」
這話極為順心,胤禛面色稍霽。忽而想到福惠,隱隱有些擔憂。後宮的事他從前雖不過問,卻也不是不知道。他原本體諒那些勾心鬥角是因著對他有情,一些小事,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作不知。不論弘時之事是意外還是人為,今天有弘時會如此,保不準哪天就輪到福惠了。
想到此處,胤禛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天色愈發昏暗,眼見著要落一場大雨,宮人們紛紛匆忙朝各自的宮殿跑去,生怕晚了一步,就會變成落湯雞。
不一會兒果然下起雨來。
「好好的天氣怎的說變就變。三阿哥不得皇上寵愛也罷了,連這老天爺也不待見他,娘娘去瞧了他這就遇上雨了。」頌芝不由抱怨起來。她們坐的是轎攆,沒有東西遮擋,幸而已經來到這御花園,才能在這亭子裡頭避雨,若是在宮道上,豈不真要淋了個透。
這亭子四面透風,本是用作夏季納涼,而今頭頂雖是遮住了,可冷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還夾雜著些雨絲,著實不太好過。
眼見著雨越下越大,年世蘭不由蹙眉。
「已經打發人去找轎子了,想必很快就會到的。」頌芝也只能如此說,心裡卻擔心這大雨,轎夫的速度恐怕也沒那麼快。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四周仍然只有嘩嘩的雨聲,絲毫不見停下的勢頭。冷風毫不猶豫地灌進身體,化作牛毛般的細小的針刺入肌膚。頌芝強忍住打噴嚏的衝動,只因娘娘也不會比她好過多少,她站在上風處,希望能擋掉些冷風冷雨。
「回去吧。」年世蘭道。「袍子上有帽子,大不了濕了一身衣服,好過在這裡吹冷風。」
頌芝一驚,卻道:「不如娘娘再稍等片刻,奴婢再去催催。」在她心中,年世蘭是決計不能淋雨的。
年世蘭一挑眉,似毫不在意:「這點雨,本宮還是受得起的。」她已拉好幃帽,準備如此回宮。
頌芝見勸不得,正打算脫了自己的外袍當作年世蘭的雨披,隱隱瞧見樹叢間閃過一摸深色,她定睛一看,當即欣喜道:「娘娘,是轎子,轎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