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泰坦尼克)夢幻之旅》作者:誰心所欲【完結】

ga1105 2015-12-30 03:03

☆、Chapter 58

瑪格麗特很快就發現,現場的女人們大致分成兩種,一種是像沃夫太太那樣的政要名流巨賈夫人,另一種,大概就是類似於她這樣的「女伴」身份了,成員構成比較雜。主要是女明星、女演員,甚至一些當紅的俱樂部女郎。只要男人願意帶她們來這裡,大門也會向她們敞開。依據帶她們來的男人的身份地位,前者甚至也可能紆尊降貴有選擇性地和後者交談上幾句。
    沃夫太太長袖善舞。不管她心裡到底是怎麼看待瑪格麗特的,顯然可能因為卡爾·霍克利的緣故,至少在表面上,她沒令瑪格麗特感覺到半點不自在。在把她介紹給別的太太們時,也非常周到地半句不提瑪格麗特的普通出身,只說她是一位「出色的作曲家」。甚至後來,當一位恰好看過《人魚公主》的佩恩太太認出瑪格麗特就是那部歌劇的譜曲兼主演後,她還顯得非常驚喜,用贊嘆的語氣稱贊她「多才多藝」,「是女人們的勵志典範」,稱以後一定會去欣賞這部歌劇。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和善的笑容。但和善笑容下的各種或好奇或帶了點探究色彩的目光與試探性談話還是令瑪格麗特感到非常困擾,最後甚至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心裡更加懊悔自己一開始竟然沒有堅持住原本的決定。但表面上,她也只能微笑,假裝看不到那些,盡量保持著自己最好的風度。
    「女士們!」
    隨著幾個手上端著酒杯的男人加了進來,談話話題終於被扯開了,不知道是誰提及了發生在上個月的一位激進女權主張者闖到華盛頓白宮前自焚以期引起社會對賦予女性選舉權利關注的意外事件,漸漸開始發生爭論,陸續有人聞聲而至,邊上聚起了一圈人。
    爭論主要是在一位名叫艾倫·艾迪斯的共和黨保守派議員和一位魏特曼太太之間發生的。前者以攻擊女權主張而聞名,後者魏特曼太太的丈夫是位著名的民主黨人士,婦女共進會成員,一位女權主張者。
    「……倘若憲法真的賦予女人選舉權,在弄清楚到底填哪個名字前,我想絕大部分女人是不是最先應該搞清楚選票箱的口子到底朝著哪個方向?」
    艾迪斯議員的論調引起邊上不少男人大笑。
    反對賦予女性選舉權,現在依然很有市場,尤其得到男性的支持。隨著女權主張的抬頭,這樣的爭論也時常在各種場合發生,並不算什麼稀奇事。
    「抱歉我無意指代在此的各位女士們,但對於美國剩下的將近五千萬女人們來說,要她們有所改變,這確實是一個最現實的難題……」
    議員最後得意洋洋地加了一句自認為中肯的補充。
    爭取獲得和男性一樣的選舉權,對於不少現在的上流階層女性來說也漸漸成為一種共識。艾迪斯議員的輕視之辭立刻引起了在場太太們的反感,紛紛皺眉。
    魏特曼太太生氣地道:「艾迪斯先生,請注意你在公共場合的言論!在我看來,女性之所以一直處於社會劣勢地位,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們從懂事的那一天起,接受的唯一教育就是如何當一個聽話的女兒、貞潔的妻子和盡責的母親。如果社會能給予女性和男人一樣平等的教育機會,我想你今天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說出這樣讓人感到無法接受的論調!」
    「魏特曼太太,我知道您丈夫支持賦予女性選舉權,您本人也是瑪德琳·奧古斯丁伯爵夫人的擁戴者。您反對我的觀點,這很正常。那麼我還是請一位普通女性來談談對於你們所爭取的女性選舉權的看法吧。我想這應該更具代表性……就請站您身邊的這位年輕小姐說一下吧。您是怎麼看待的,小姐?」
    艾迪斯議員的目光飛快梭巡了一圈,最後落到瑪格麗特的身上。
    年輕、漂亮,典型沒頭腦的小東西。艾迪斯議員已經在心裡為自己選中的這個年輕小姐打上了個標籤。正是他需要的用來佐證他觀點的人選。這種年輕女孩會說出什麼樣的話,他實在太清楚了。
    周圍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了瑪格麗特的臉上。
    ————
    瑪格麗特沒想到自己忽然就成了這場她原本默默旁觀的爭論的焦點人物。
    這個艾迪斯議員,實在是有點面目可憎。
    她暗暗呼吸了口氣,迅速整理了下思路後,抬起視線看向艾迪斯。
    「議員先生,十幾年前,當意大利人馬可尼還在研究他的無線電通訊時,我們根本沒法想象現在的世界會是什麼樣。股票交易以自動收報機取代了人工,電報傳遞著棒球聯盟賽的最新比賽結果,無線廣播能在幾分鐘內將發生的事件傳播到世界各地。這些在十年前根本是沒法想象的事,現在卻變得熟視無睹。我想女性權利也是一樣。現在在您看來甚至比不上今晚晚餐吃什麼的無足輕重的這件事,或許在不久的未來就能得到社會公認。因為它毫無疑問,是正當而進步的。」
    「說得太好了,費斯小姐!」魏特曼太太驚喜不已地看著她。
    艾迪斯議員露出點尷尬之色,最後自我解嘲般地勉強笑道,「啊哈!看來情況不妙,我是得罪了來自於女性的力量。」
    瑪格麗特微微一笑,「議員先生,您這句話沒錯,確實不要小看了女性的力量。要知道,就連宙斯還曾恐懼墨提斯所生的兒女會推翻自己呢!」
    邊上的人一愣,隨即哈哈笑了起來,有人開始鼓掌。艾迪斯議員松了口氣,借機也跟著鼓了鼓掌,一場尷尬頓時因為最後這一句戲謔而化於無形。
    「瑪格麗特·費斯,她就是你的那位女朋友?」
    參議員伍德鼓了兩下掌,笑著問邊上的卡爾。「難道。臉蛋漂亮,頭腦聰明,還有一張懂得給人台階下的可愛小嘴巴。我要是你,也會往戈登頭上倒冰水的。」
    卡爾沒有說話。視線落在不遠外瑪格麗特的背影上,眼睛里微微閃動著帶了點異樣的亮光。
    魏特曼太太正在和她攀談,顯得十分親熱。
    ————
    著名魔術師哈里·霍尼迪終於在掌聲里現身。很快,中間的舞台也成為全場的焦點。
    因為剛才那段插曲,瑪格麗特倒意外獲得了包括魏特曼太太在內的不少人的好感。相處時的氣氛終於融洽了不少。現在魏特曼太太甚至主動邀請瑪格麗特坐到自己的位置旁邊,聲稱這是最好的觀賞角度。
    魔術確實非常精彩。最後,當霍尼迪成功從一個封閉的水箱里脫困,現身朝觀眾致意的時候,全場鼓掌不已。
    魔術助興過後,晚宴繼續進行中。
    瑪格麗特起身向魏特曼太太告了一聲,往大堂外的洗手間去。用完出來,低頭在盥洗鏡前洗手的時候,留意到門口彷彿站了一個人,抬頭看了一眼,有點驚訝。
    雖然此前沒見過真人。但當她站在那裡的時候,瑪格麗特還是第一眼就認了出來。
    居然是電影女明星多蘿西!
    她的打扮看起來也像是來參加這個晚宴的,只是剛才瑪格麗特沒看到她。
    多蘿西盯著瑪格麗特,神色非常難看,看起來好像還喝了些酒的樣子。
    瑪格麗特不知道她是尾隨自己而來,還是恰好遇到了。微微皺了皺眉,轉身要朝門口去。
    「你!就是勾引了卡爾·霍克利的那個賤女人?」
    多蘿西伸手攔住了她,目光憎恨無比地盯著她。
    「你不會得意太久的!我告訴你吧,我才是他最喜歡的那個女人!以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可好了!不管他怎麼不高興了,只要我在床上朝他張開腿,朝他笑一下,他就會回到我身邊,還叫我寶貝的……呃……」
    她打了個酒嗝。
    瑪格麗特厭惡地看著她。
    「你算什麼東西,到底哪裡比我好?他竟然把我甩了!甩了!把我甩給了別的男人……都是你挑唆的,你這個下賤的婊|子……」
    多蘿西嚷著,朝她衝了過來,作勢要抓她的臉。
    瑪格麗特拿起盥洗台上一個滿水的花瓶,朝她劈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多蘿西尖叫一聲,猛地停住腳步,最後慢慢睜開眼睛。
    她的頭上、身上,全都是水漬,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狼狽萬分。
    「你竟敢這麼對我,你這個——」
    「酒醒了沒,多蘿西小姐?」瑪格麗特冷冷說道,「沒醒的話自己繼續洗把臉,醒了的話,去找那個甩了你的男人。我對聽你們之間的破事一點興趣也沒有!」
    瑪格麗特砰一聲,把花瓶丟到洗手池里,轉身快步走出了盥洗室。

☆、Chapter 59

瑪格麗特快步走出盥洗室,手心緊緊捏在一起,肩膀甚至控制不住地在微微發抖。
    她的胸腔里充盈了一種正被極力克制的憤怒。並不是針對那個剛剛被她潑了一臉水的多蘿西。
    她一點也不恨她,甚至不怎麼討厭她。
    只是一個可悲的、被薄涼男人拋棄了的醉酒女人而已。
    她整個人再一次被一種深深的後悔和自責給緊緊攫住。這種感覺從今晚她踏入這個地方開始就一直如影隨行。只不過從沒有像這一刻般這麼強烈而已。
    她竟然真就屈從於卡爾·霍克利,最後以他「女伴」的身份這樣站在了眾目睽睽之下。在沃特夫人她們的眼裡,她和多蘿西又有什麼區別?
    事實上,也沒什麼區別。
    ————
    大堂就在前面。她的耳畔湧進裡面傳出的陣陣聲浪。樂隊開始演奏著歡樂的舞曲,彷彿有人在跳舞。
    瑪格麗特沒有進去,掉了個頭,朝酒店大門快步走去。
    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但中心地帶的街道上依然十分熱鬧。
    夜晚的曼哈頓總是燈火輝煌,像靡麗燈光下的一個風塵女郎,比白天看起來還要妖嬈美麗。
    夜風迎面吹拂而來,瑪格麗特朝附近的一個巴士站台快步走去。快要到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卡爾·霍克利追了上來。
    「瑪格麗特!」他從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在幹什麼?剛剛我一直在找你,沒見到你。問了門童才知道你出來了。你不聲不響的是要去哪裡?」
    「放開我的手。」瑪格麗特回過頭,冷冷地道。
    「上帝!你是怎麼了?」卡爾驚訝地看著她,「剛才你不是還好好的嗎?到底出了什麼事?先跟我回去吧,有話慢慢說……」
    「我說,放、開、我、的、手!」瑪格麗特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在生氣?」
    他疑惑地端詳了她一眼,很快說道,「好吧,好吧。那就在這裡跟我說也行。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跟我說就是了……」
    瑪格麗特抬起另只沒被他抓著的手,重重地扇了他一耳光。
    巴掌落到臉上,發出「啪」的清脆響聲,卡爾的臉被甩到了一邊去。
    他懵了一下,轉過臉,詫異地看著瑪格麗特,「你在幹什麼?」
    他剛問完,「啪」的又一下,另側臉又挨了一記響亮耳光。
    「……該死的……」
    他詛咒了一聲,飛快瞥了眼附近湊巧路過的一個已經停下腳步開始好奇觀望的路人,迅速鉗住了她打自己的那只手,強行按了下去。跟著側過身體擋住對方視線。一邊擁她肩膀要帶她離開,一邊低聲道,「瑪格麗特,你到底怎麼了?你要真想打我,回去再讓你打也行,但是現在你先跟我回去,或者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滾開!」
    瑪格麗特掙脫開他的手臂,扯下出門前戴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條寶石項鍊,擲到了他的身上。
    「我受夠了你!拜託了,請你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輛艾倫出租公司的出租汽車開了過來,瑪格麗特招手叫停,打開車門迅速鑽了進去。
    卡爾追了幾步,但出租車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他無奈停了下來,望著出租車遠去的影子,下意識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被她甩了重重兩巴掌後到現在還隱隱作痛的臉頰。
    「他媽的還沒看夠?滾!」
    他忽然放下了手,回頭對著身後那個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路人咆哮了一聲。
    路人嚇一大跳,慌忙扭過頭匆匆離去。
    卡爾沈吟了片刻,轉身朝著酒店方向快步而去。
    ————
    瑪格麗特到家大約九點多。父親布朗·費斯今晚沒值夜班,已經在家了。
    今晚早些時候,瑪格麗特隨卡爾出發之前,怕回去晚了他會擔心,給他提前打過電話,說學校有事要忙,回去會晚些。
    布朗·費斯聽到瑪格麗特開門的聲音,走了出來。
    「瑪琪,你回來了?家裡還有些吃的,你肚子餓不餓……」
    他停了下來,看著依然晚宴裝扮的女兒,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肚子不餓。」瑪格麗特盡量顯得若無其事,扯了扯身上的裙子,朝父親勉強笑道,「只是有點累。想回房間休息了。有事明天再說。爸爸你也早點去休息吧。晚安。」說完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布朗·費斯走到了瑪格麗特房間的門前,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沒有敲門,只是嘆了口氣,轉身默默地離開。
    ————
    瑪格麗特房間的門一直關著,裡面也沒再有動靜。彷彿她已經睡了過去。
    布朗·費斯卻毫無睡意。獨自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望著掛在對面牆上的那把他很久以前送給女兒當生日禮物的小提琴,一直在出神,彷彿陷入了什麼思緒。
    忽然,他的思緒被打斷了。
    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布朗·費斯回過神,視線從小提琴上收了回來。走過去打開門,意外地看到先前來過自己家一次的那位卡爾·霍克利。
    「是您,霍克利先生?」布朗·費斯難掩驚詫,「這麼晚了,您來有什麼事……」
    他頓了一下。想起女兒回家時的樣子,心裡忽然雪亮。
    這麼晚了,這個匹茲堡的鋼鐵大亨還找過來,自然不是來找他的。
    卡爾看了眼屋裡,沒見到瑪格麗特,隨即拿下頭上的帽子,朝布朗·費斯問了聲好,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
    「費斯先生,很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攪您。但是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能允許我現在和瑪格麗特談一下嗎?」
    「恐怕不行……」布朗·費斯幾乎是出於下意識地拒絕,「瑪格麗特回來說很累了。我想現在她應該已經睡著了。明天不行嗎?」
    「我知道她沒睡。」卡爾注視著布朗·費斯,神情十分懇切,「請允許我見一下她,費斯先生。晚上我們之間發生了點誤會,我必須要現在就向她解釋一下。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布朗·費斯猶豫了下。
    憑著直覺,他非常不願意讓這個男人去和自己的女兒面對面。但是當他對上這個此刻站他家門口、用畢恭畢敬語氣懇求他的匹茲堡男人的那雙眼睛時,他在心裡又清晰地感覺到了來自於對方身上帶著的那種隱含般的力量——彷彿某種代表了意志較量的力量。他不答應的話,對方就不會離開一樣。
    布朗·費斯最後敗下了陣,再次嘆了口氣,終於不情願地稍稍挪開了點腳步。
    「進來吧,霍克利先生。」
    「非常感謝您,費斯先生。」卡爾向他道謝。微微彎下腰,穿過略有些低矮的門框,進了屋子。
    布朗·費斯來到女兒的房間門口,輕輕敲了敲門,「瑪格麗特,霍克利先生過來了。他說有話要現在和你說。你要不要見他?」

☆、Chapter 60

房間里沒有回應。
    布朗·費斯轉頭看向卡爾:「抱歉霍克利先生,瑪琪可能不想見您。請您還是回去吧……」
    卡爾一步跨到房間門口。
    「瑪格麗特,我知道你在聽。把門打開。你知道的,見不到你,我是不會走的。」
    片刻後,門被打開。瑪格麗特出現在門口。
    她的頭髮已經放了下來,衣服也換成了自己的。她神情冷淡地轉過身,走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了下來。
    「謝謝,費斯先生。不會花費很長時間。」
    卡爾回頭朝布朗·費斯道了聲謝,跟著走進去,關上了門。
    ————
    「是多蘿西。她跟你說了什麼,是嗎?」
    卡爾注視著瑪格麗特,走到她的面前站定,問道。
    瑪格麗特緘默著。
    「事實上,我還沒有見到她。」卡爾道,「剛才你上了出租車離開後,我回酒店問了聲魏特曼太太,知道你在離開前去過洗手間。而恰好有人看到她也從那個方向出來。所以,雖然我還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能大概能猜得到。」
    「所以呢?」瑪格麗特終於抬起眼望向他,冷冷道,「所以你覺得是因為多蘿西?」
    「至少和她有關係。否則我想不出別的什麼原因能夠讓你突然變得這麼生氣。」卡爾說著,走到了瑪格麗特的腳前。
    「瑪格麗特,我希望你能聽我解釋。我們並不是生活在小人書里的童話故事中,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代表著他愛她。是的,在知道你還活著之前,我是和她上過床,但這並不代表什麼。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有女人方面的需要,當時我在她身上發現了能引起我興趣的地方,所以我們發生關係了,這並沒什麼。我不愛她。再次遇到你之後,我就和她斷了往來。是的我知道,今晚發生在你身上的這種不愉快是我的錯。我沒想到她竟還敢去找你的麻煩。但我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類似這樣的事情發生……」
    瑪格麗特冷笑。打斷了他的話,「你真的以為我僅僅是因為多蘿西跑到我面前說了幾句醉酒的話?是的,她是讓我很生氣。但關鍵不在她,是你對待別人一向的方式。對她,對我。她勾出你興趣的時候,你把她捧在掌心。沒興趣了,就像甩破鞋一樣地把她甩給別的男人!現在輪到我了……你說你愛我。但除了一再強迫我按照你的意願行事之外,你還有什麼?我不知道我到底哪一點勾出了你對我的興趣,但今晚看到多蘿西的時候,我甚至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等哪一天你失去了興趣,今天的多蘿西是不是就是明天的我?晚上多蘿西她喝醉了酒,但我沒有醉。我很清醒。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強迫我跟你去這種場合!宣告你對我的所有權?霍克利先生,我感謝你這麼高抬我。但你知道沃夫太太她們是怎麼看我的嗎?對此我或許應該更大度一點。但我做不到,也沒這個必要。抱歉我最後因為我可笑而廉價的這種所謂自尊受損而對你發了脾氣,甚至給你帶去了難堪。但是霍克利先生,我原本根本就沒必要站到這種場合去接受來自於別人的評價和審視的。是你把我置入了這樣尷尬的境地!從頭至尾,你有半點為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瑪格麗特,我想我明白了。」
    卡爾一直在凝神聽她說話,聽到這裡的時候,朝她做了個暫停的動作。「聽我解釋。關於我對待多蘿西的方式,一開始的時候,她自己就明白的,我和她的關係只是買和賣。就這麼簡單。是的,確實也是我先提出結束這種關係的。但我給了她一筆錢。至於那個男人,對方對她有興趣,而她自己也是點了頭的。所以,我可以說,你是在為一個女人自己做的選擇而指責我的不負責任嗎?」
    瑪格麗特縮在椅子里,保持著緘默。
    卡爾開始在她房間里慢慢踱步。
    「關於你認為的我對待你的方式,瑪格麗特,有時候我承認我確實沒那麼紳士。但你知道的,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人。如果你真的不是毫無知覺,你應該感覺得到,現在我甚至開始為你在慢慢有所改變。但你不能指望我完全變成克拉倫斯先生,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也就不是我了。」
    卡爾再次瑪格麗特的面前,微微俯身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我不喜歡聽到你用剛才那種語氣談論你自己,非常不喜歡。瑪格麗特,知道我為什麼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今晚的這個場合嗎?宣告所有權?或許是的。但我想換一種更加貼合我真實想法的說法。你是我的女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這一點,所以我帶你過去了。我很抱歉我確實沒周到考慮你可能會有的那種感受,確實令人不舒服,是我疏忽了。但瑪格麗特,相信我,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自己能得到一個女人的愛。她對我微笑,和我說話,親吻我,願意包容我的一切缺點。瑪格麗特,她會是你嗎?」
    「不,我做不到……」瑪格麗特搖頭。
    「我知道娶一個女人是男人能給女人的最大保證。」卡爾忽然說道。
    瑪格麗特一怔。
    「兩年之前我之所以決定結婚,很大程度是因為我父親的緣故。在發生了那個意外之後,你知道的,加上我父親隨後去世,我就沒再考慮過結婚的打算。坦白說,現在我依然沒這種想法。我也不想為了贏得你的信任而告訴你我現在就非你不娶。但我向你保證,如果有一天,我們發展到有結婚的必要了,或者你是這麼認為的,我會考慮的。」
    瑪格麗特心煩意亂,不停地搖頭,「這是不可能的!我和你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們不適合……」
    卡爾雙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凝視著她的眼睛,制止了她的搖頭。
    「或許吧。但已經來不及了。我知道你對我而言是特殊的。瑪格麗特,不管你承不承認,你自己心裡知道,我對你而言也絕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你真覺得只要你不停告訴你自己我們不適合,我們之間過去發生的所有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
    瑪格麗特被動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不強迫你現在就接受我,但至少,不要拒絕我去接近你。」
    「……「
    「看,我們的誤會已經消除了,這樣多好!」卡爾一笑,低頭看了眼懷錶,「不早了。早點休息吧。」
    他將她整個人抱起來,送到了床上。凝視她幾秒後,忽然俯身下來,臉湊到她耳畔,輕聲說道:「瑪格麗特,今晚你很出色,我感到很驕傲。」
    瑪格麗特心情紛亂無比。
    一切都不對勁了。這和她原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霍克利先生,不是這樣的……」
    瑪格麗特想從床上坐起來,但被他按在了枕頭上。
    「這個晚上真是夠嗆,你應該很累了。睡一覺,明天醒來,感覺可能就好多了。」他說道,順勢幫她理了下散落到臉頰上的幾縷凌亂長髮,動作顯得親暱而自然。
    「雖然我很想一直坐在這裡。但我要是還不走,你父親大概就快衝進來趕我了。那麼晚安了,瑪格麗特。」
    他的手指輕輕撫了下她一側臉龐,朝她微微一笑,隨即從床邊站了起來,關掉台燈,轉身走出房間。
    ————
    「感謝你給我機會見了你女兒,費斯先生。打擾您了。我走了。再見!」
    卡爾順手帶上房間的門,拿過自己的帽子戴了上去,朝一直徘徊在瑪格麗特房間門口的布朗·費斯告了聲別,轉身走了出去。
    布朗·費斯站在門邊,望著前方那個很快消失在巷子里的背影,臉上難掩憂慮之色。
    ————
    「回去嗎,霍克利先生?」
    他上了停在巷口的車上後,司機問道。
    卡爾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後,報了一個地址。
    司機微微一怔,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見他靠在座椅上,目光平視著前方,神色冷漠異常,立刻收回目光,駕車迅速駛離了湯普森街。
    ————
    已經是深夜了。多蘿西還靠坐在臥室床邊的地毯上發呆。
    她披頭散髮,目光怔忪,臉上帶著沒有洗掉的殘妝,身上只掛了件薄薄的睡衣,一邊吊帶滑落到胳膊。
    房間地上,橫七竪八地倒了幾個酒瓶,以及凌亂的、被隨意丟棄在地上的衣裙、高跟鞋。
    房間的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皮鞋鞋底落在地板上,發出清晰的腳步聲。
    那個人最後停在她的面前。
    多蘿西的視線落到那雙踩在被她隨手丟在地上的蕾絲襪帶上的擦得錚亮的男人皮鞋上,光裸的肩膀微微瑟縮了一下,慢慢抬起眼睛,對上了一個男人的視線。
    他的嘴裡咬著一支香煙,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面無表情。
    「卡爾……」
    多蘿西顫抖著聲音,叫出了他的名字,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忽然像是意識到什麼,慌忙理了理頭髮,朝他露出自己最甜美的笑容。
    「酒醒了?」
    卡爾冷冷開口道。
    多蘿西的笑容降在嘴角邊。片刻過後,她的眼睛里忽然閃現出淚光,朝他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他。
    「原諒我,求你原諒我吧。我是喝醉了,一時氣不過才去找她的。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做……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求你原諒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聲音顫抖個不停,眼淚沿著臉頰掉落了下來。
    「把你的手拿開,多蘿西。」
    卡爾說道。聲音平靜,就像他此刻那張不帶任何表情的臉一樣。
    多蘿西卻抖了一下,慢慢松開了他的胳膊,最後無力地再次滑坐到了地上。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的。」卡爾蹲到了多蘿西的面前,盯著她含著淚花的眼睛,臉上神情漸漸變得嚴厲了起來。
    「我們的關係終結。我給你錢,你也找了另一個男人。一切你都同意了的。但現在,你毀約了。」
    多蘿西忽然抬手捂住臉,失聲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但是我始終無法忘記你,卡爾……」
    「叫我霍克利先生。」卡爾冷冷道。
    多蘿西一愣。
    「別這麼對我……求你了……我們之前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是很喜歡我嗎?你在床上叫我寶貝……只有我才是你的寶貝……那個女人到底哪裡比我好……她在床上能比我更令你感到滿足嗎……只要她能,我也可以的……只要你告訴我……我知道你曾經很喜歡我的……」
    她嗚咽著,斷斷續續地抽泣,眼淚不斷下落。
    「寶貝,你的陰|道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吸引我。」卡爾抽了口煙,繼續不疾不徐地道,「我付錢給你,買的也不是你對我的愛。你的愛值不了這麼多錢。我過來,只是最後再告訴你一聲,現在開始,不要再出現在她的視線里,更不要試圖做出別的更加愚蠢的事。」
    他抬起視線,落到釘在牆上的一張《人魚公主》的巨幅廣告宣傳照。
    照片上的瑪格麗特原本笑靨如花,但在這裡,她的臉上卻布滿橫七竪八長長短短的划痕,眼睛部位還被挖空了兩個洞,看起來彷彿是用刀子割出來。這令照片上的人變得面目扭曲,看起來有點瘮人。
    多蘿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彷彿被火燎了一下,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跑到照片前一把扯了下來,藏在了身後。
    「不不,我不敢的……我不敢的……」
    卡爾慢慢踱到她的面前,一隻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把她的頭頂在了牆上。
    「多蘿西,你做過的所有事情,我都清楚。上次你想方設法出現在戴維斯酒店年會里的意外,我就不和你計較了。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正和一個名叫傑西卡的女孩子爭一個電影角色。她更得導演歡心。於是你買通小混混在夜裡襲擊了她,用刀割壞了她的臉。多蘿西,你一直就是個小婊|子。」
    多蘿西抖了一下,驚恐地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我自然知道。那時候,你怎麼對付別人,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但現在不一樣了,你要是敢動她哪怕一根頭髮,你知道的。」
    卡爾朝她的臉噴了一口煙。
    多蘿西被煙突然嗆了一下,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恐懼地搖頭,「不不,霍克利先生,我保證我不敢……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我錯了。我保證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纏著你,更不會對她有任何不利,求求你,看在我之前跟了你這麼久的情分上,放過我……」
    卡爾眯了眯眼睛。在多蘿西充滿驚恐的注視之下,將煙頭慢慢掐滅在她半遮半露的一邊胸|脯上。
    煙頭迅速燙穿薄薄的絲綢料子,在皮膚上發出輕微的吱吱響聲。
    多蘿西尖叫一聲,臉龐痛苦地扭曲了起來。
    「記住我的話,就是個好女孩。」
    滅了的煙頭被丟到腳下,卡爾轉身離去。

ga1105 2015-12-30 03:04

☆、Chapter 61

兩天之後,七月底的這個週末,陽光燦爛,非常普通的一個上午,瑪格麗特如約來到了由紐約婦女共進會主辦的慈善活動會現場。
    現場來了很多人。除了瑪德琳伯爵夫人、魏特曼太太等許多著名的紐約女性社會活動積極人士外,還有紐約商會代表,市長辦公室也派來了人。另外,還有幾家報紙的記者也到場。
    瑪格麗特的演講被安排在了活動的末尾環節。快要輪到她了。
    克拉倫斯坐在瑪格麗特的邊上。彷彿留意到了她的緊張,低聲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人生中的第一個演講發生在大學的第一年,最後卻被我完全搞砸了。但你肯定能行。至少會比我出色!」
    瑪格麗特知道他想讓自己放鬆,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下面,我為大家介紹瑪格麗特·費斯小姐,請她上來,為我們講述一下她的想法……」
    瑪德琳伯爵夫人介紹過瑪格麗特後,在掌聲中,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邁著步伐朝會場前方的講話台走去。
    瑪格麗特站定,謝過伯爵夫人後,在心裡默默從一數到三,隨後臉上帶著微笑,面對台下一雙雙眼睛的注視,用清晰而平穩的聲音開始了她準備了多時的演講。
    「……當我得知我有幸能夠站到這裡說話的時候,我的第一感覺是無比的緊張和壓力。但現在,我可以鼓起勇氣告訴你們,美利堅合眾國,它毫無疑問是一個偉大的自由國家。它能容許一個普通移民礦工的女兒站到這裡為政治貢述她自己在行家聽來或許太過淺薄的觀點,這就是一種進步。但是,就在這個偉大國度里,佔了人口一半數量的女性至今卻還沒有獲得她們原本應當從出生起被被神聖憲法賦予的平等權利……」
    「……兩年之前那個令我永生難忘的深夜,泰坦尼克號就在我身後不遠處,即將要被北大西洋的海水吞沒。在我漂浮在冰冷海水里,就要失去最後一絲生命希望的時候,是莫莉·布朗女士指揮著她所乘坐的那艘救生艇回來,冒著可能會沈沒的危險,將我和漂浮在我附近的人拉了上去……」
    「……女士們,先生們,今天被許多反對人士強烈抨擊的所謂女權運動,在我看來,它不是教條,也不是主義,更不是某些持極端觀點報紙所宣揚的‘女性憎恨男人’的代言詞。男性和女性為什麼要對立,而不把對方視為我們其中的一員呢?它會給予我們加倍的自由。在女性們至今還為自身本不該被剝奪的權利苦苦孤軍奮戰著的時候,更需要天生就獲得了權利的男性們伸出你們的援助之手予以無私支持。男人們——我站在這裡,利用今天這個機會,誠摯邀請你們加入,讓這個偉大國度變得更加偉大,自由更加自由。因為女性的平等權利也與你們息息相關!」
    演講結束,瑪格麗特彎腰致謝的時候,會場里爆發出熱烈的掌聲。不但在場的女人們,許多男人也紛紛站起來鼓掌。
    ————
    活動結束後,瑪德琳伯爵夫人邀請瑪格麗特留下來一起吃工作午餐。
    「費斯小姐,你今天的演講太精彩了。會計告訴我,我們收到了前所未有數額的捐助資金,而且資金還在繼續增加。他們紛紛慷慨解囊。如果我說這和你的演講有很大關係,我想在座的沒有誰會表示反對意見。」
    餐桌上,還沒從興奮狀態中恢復過來的魏特曼夫人興致勃勃地說道。
    「不不,我只是盡了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而已。大家的努力才是關鍵。」
    「別這麼客氣,」魏特曼夫人笑道,「至少,霍克利先生的捐款,你佔了最大功勞。雖然他今天沒到現場,但他捐的數目最大。」
    幾天前的那場晚宴想必讓包括瑪德琳伯爵夫人在內的許多人都知道了卡爾·霍克利和自己的關係——至少關係匪淺,
    「我的女朋友。」當時他是這麼介紹她的。所以魏特曼夫人此刻這麼說的時候,同桌的其他人雖然流露出好奇之色,但大概出於禮貌,並沒有人問什麼。
    瑪格麗特自己卻感到有點耳熱,勉強笑了笑,隨即端起面前的一杯水,掩飾般地喝了一口。
    「瑪德琳夫人,我聽說您以前在愛爾蘭也停留過一段時間?」
    餐桌上短暫靜默的時候,一起吃飯的克拉倫斯突然問道。
    瑪德琳伯爵夫人看向他,微笑道:「是的,年輕的時候,我在愛爾蘭的柯克郡住過幾年。那會兒我才十七八歲。那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太巧了!柯克郡也是瑪格麗特的故鄉!她就是出生在那裡的!是二十年前吧?只是後來和她父親一起搬到了南安普頓。」
    伯爵夫人一愣。慢慢放下杯子,注視瑪格麗特片刻後,臉上露出微笑。
    「是嗎?這真的太巧了。費斯小姐,你對郡東那條河谷上的那座廊橋還有沒有印象?我好多年沒回去了,不知道它還在不在。」
    瑪格麗特其實對這個地方沒半點印象。於是含含糊糊應道:「我也是很小就離開了,有點記不大清楚。」
    伯爵夫人哦了一聲。最後說道:「你父親一定會為有你這樣一個出色的女兒而感到驕傲的。」
    「是的,」克拉倫斯說道,「費斯先生人非常好。」
    伯爵夫人微笑不語,只是看了瑪格麗特幾眼,神色顯得略微凝重。話題隨即被另一位依然感到興奮不已的太太重新轉到了早上的那場活動上。
    簡單午餐結束後,瑪格麗特和瑪德琳伯爵夫人告別。
    「我能和你私下談幾句嗎,費斯小姐?」伯爵夫人忽然道。
    「當然可以。」
    伯爵夫人朝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她跟自己來。
    瑪格麗特跟著伯爵夫人來到一處沒人的走廊里。伯爵夫人望著瑪格麗特,躊躇了下。
    「您有什麼事嗎?」
    瑪格麗特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
    「啊——」伯爵夫人顯得有點猶豫,「費斯小姐,不介意我問一下,你的母親現在和你們住一起嗎?」
    瑪格麗特一愣。
    「你別見怪。我只是想著如果有機會,或許我可以認識她一下……」
    瑪格麗特笑了起來。
    「沒關係的。謝謝您的好意。但是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們。我是我父親帶大的。」
    伯爵夫人神色微變,定定地望著瑪格麗特,一語不發。
    「您怎麼了?夫人?」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奇怪。
    「哦,沒什麼!」
    伯爵夫人回過神來,「費斯小姐,我能再問一下,你的父親是做什麼的嗎?」
    「他以前是煤炭工。到紐約後在鋸木廠乾過活。現在在克拉倫斯先生工作的醫院找到了一個活兒。」瑪格麗特回答道。
    「……你的父親,他一直是煤炭工嗎?我的意思是,在你們搬到南安普頓之前?」
    「是的!」瑪格麗特毫不猶豫地說道。
    布朗·費斯懂音樂,這對於一個煤炭工來說有點不尋常。瑪格麗特猜測他年輕時應該有段別的經歷。但既然父親對此諱莫如深,她自然也不會多提什麼。
    「能知道你父親的名字嗎?」
    「布朗·費斯。」
    雖然感到奇怪,但瑪格麗特還是立刻回答。
    伯爵夫人臉上露出彷彿失望,又彷彿松懈了下來的表情。慢慢吁出一口氣。
    「您怎麼了,夫人?」
    瑪格麗特終於忍不住問道。
    伯爵夫人最後看向瑪格麗特,微笑著,低聲說道:「費斯小姐,其實我從前有過一個女兒,很巧,她的名字也叫瑪格麗特。但是我後來失去了她。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非常親切。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好朋友。我非常喜歡你,希望以後可以經常看到你。」
    ————
    瑪格麗特與伯爵夫人告別,出來的時候,看見克拉倫斯站在門口的路邊,彷彿在等她的樣子。
    瑪格麗特略微躊躇了下,隨即朝他走了過去。
    天氣很好,兩人沿著人行道,慢慢朝前走去。
    「瑪格麗特,你今天的演講十分精彩。坦白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明天的報紙或許會報道你的演講了。」
    克拉倫斯笑著稱贊道。
    瑪格麗特謙虛了幾句後,看了眼他,終於說道:「查理,關於上次發生在劇院門口的那件事,我還沒向你道歉。這幾天一直想著找你的。但是……」
    「哦!沒關係!」克拉倫斯立刻道,「我早就忘了!」
    「謝謝,你真是一個好人。但是還是需要向你道歉。因為我而給你造成的一切尷尬。」瑪格麗特道。
    克拉倫斯停住了腳步。兩人站在了臨街一家麵包店的櫥窗前。
    「瑪格麗特,我能冒昧地問一句,關於你和卡爾·霍克利,你們……」
    他頓了一下。
    陽光從頭頂沿著他的帽檐照下來,他彷彿有點熱,鼻尖上滲了幾點汗。
    瑪格麗特心裡咯噔一跳。等著他繼續說出來。
    但他沒有繼續了。
    一陣香味從麵包店裡飄了出來,瑪格麗特扭過臉,看見廚師端著新烤的麵包出來,技術嫻熟地堆擺在盤子里。
    「抱歉,其實沒什麼!我們還是走吧。」
    廚師擺完麵包進去後,克拉倫斯忽然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瑪格麗特繼續站著不動。
    「查理!」
    她忽然叫了一聲。
    克拉倫斯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
    「查理,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瑪格麗特走到他面前,注視著他的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後,道,「雖然你一直沒對我說什麼,但我覺得我應該讓你知道。並且我很抱歉我沒早點讓你知道。關於我和卡爾·霍克利,雖然並不像大家認為的那樣,是那種關係,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和他之間是存在了點問題,或者用糾葛這個詞可能更恰當些。你對我非常好,一向以來,也幫了我許多的忙……」
    「瑪格麗特,你也喜歡他,卡爾·霍克利。是嗎?」
    他忽然打斷了她。這樣問道。
    「坦白說,我不知道。」瑪格麗特低聲道,「但我確定我可能沒法在短時期內擺脫他給我帶來的影響。查理,我對你非常感激,更尊重你的感情。雖然你什麼都沒對我說過。但我不希望因為我自己這種沒法理清的立場而給你帶去困擾,或者任何繼續的傷害……」
    她頓了一下。抬起眼。
    「非常抱歉,查理。」
    最後她說道。
    克拉倫斯怔怔望著她。
    片刻後,終於苦笑了起來。
    「不,你不必向我道歉,瑪格麗特。是我自己的問題。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但卻想著只要我不說,聽不到你的拒絕,那麼我就可以繼續抱著希望……」
    他聳了聳肩,停了下來。
    「抱歉,查理。」
    瑪格麗特再次說道。
    「新聞!新聞!剛剛聽到的無線電新聞!約瑟夫皇帝向塞爾維亞宣戰!歐洲終於開打了,夥計們!」
    街對面一家剃頭店的門忽然被人推開,裡面跑出來一個手上還拿著剃刀的理髮師,激動無比地朝著路上行人大聲嚷嚷。
    他的喧嘩聲很快就引起了路人注意,許多人紛紛跑了過來,湧到剃頭店的門口,聽著店裡的無線電廣播播報,議論了起來。
    克拉倫斯一愣,朝瑪格麗特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後,立刻也跑了過去。
    片刻後,他穿過街道回來,神情顯得有點沈重。
    「瑪格麗特,戰爭真的開始了!」
    他說道。

☆、Chapter 62

當晚,卡爾從費城回到紐約宅邸,在書房裡見了白天剛回來的洛夫喬伊。
    洛夫喬伊向他補充了些關於伊利諾伊州軍工廠運作的情況。
    「一切運轉良好。」最後他說道,「另外,我們與礦工聯合會的談判也快結束。您應該知道了的。」
    上個月,礦工聯合會以半罷工的方式要求為匹茲堡燃料與鋼鐵公司——霍克利旗下眾多公司中的一家的工人們增加工資並改善生活條件。擔任霍克利基金會董事的浸信會著名牧師蓋茨作為代表與勞工方進行談判,談判一直在艱難推進,最近終於快接近尾聲。
    「適當的讓步是必要的,」卡爾點了支煙,「讓他們得到點好處後回去乾活,帶來的利潤會遠比我要付出的多。但是如果再有下次,我可能會不大樂意了。」
    「菲爾茨偵探所答應會替我們在工人中加快發展自己人。我要求數量至少達到一千人。警衛也需要增加。另外,如果下次再有類似情況,州國民警衛隊答應幫忙,但最好需要您親自先和州長交洽一下。」
    「沒問題。過幾天我就回匹茲堡。我待在紐約已經夠久了,現在事情都差不多了。」卡爾忽然看向洛夫喬伊,「布拉德·羅德,最近有新動作嗎?」
    布拉德·羅德是賓州的一個老牌軍火商,在收購伊利諾伊州軍工廠時和卡爾遭遇,曾經造成了點麻煩。
    「據我所知。目前他很老實。我會一直派人盯著的。您放心。」
    卡爾聳了聳肩。「但願吧。對了,你應該聽說了吧?奧匈人向塞爾維亞宣戰了。今天在費城,到處都談論著這事。看吧,用不了多久,英國法國德國人都要扛著槍上陣了。」
    「這不正是我們的好機會嗎?」洛夫喬伊應道,「我聽說您今天和斯特夫先生見面了?談得怎麼樣?」
    「很順利。馬克沁機槍被大量需求。你真該見識一下這玩意兒的恐怖火力。李菲恩爾德在它面前簡直不堪一擊。但需要工程師對它改進。這玩意兒笨重了些。」
    「需要我跟進嗎?」
    「不。我自己跟。你不懂這些。我已經找到一個這方面的專家在著手改進了。他非常出色。」卡爾道。
    洛夫喬伊攤了攤手。
    卡爾手指敲了敲桌面,轉了話題,「還記得布萊克家的兒子謝利嗎?」
    「當然!」洛夫喬伊道,「怎麼了?」
    「明天是他十歲生日。小傢伙就要十歲了!布萊克和他老婆不在紐約,居然說趕不回來給他慶生。這他媽的是怎麼當人父母的。我打算明天晚上在家裡給他辦個生日派對,最盛大的派對,把哈里·霍尼迪也請來表演魔術,他所有同學和朋友也會過來。你覺得怎麼樣?」
    「您一向喜歡小孩子。」洛夫喬伊習慣性下垂的嘴角終於給面子地往上抬了抬。
    「桑頓太太在準備派對了。哦對了,明晚你最好不要露面。我怕你出現會嚇到孩子們。」
    洛夫喬伊剛剛抬起來的嘴角又垂了下來。
    「開玩笑。」卡爾顯得心情很不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應該累了吧。早點去休息吧。這裡沒你事了。」
    「謝謝。」洛夫喬伊點了點頭,轉身朝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過了身。
    「還有什麼事?」卡爾看向他。
    「先生,明晚的生日派對,那位瑪格麗特·費斯小姐會過來嗎?」他問。
    「我想謝利應該已經邀請過她。但她來不來,我不大確定。」
    洛夫喬伊頓了一下。
    「你想說什麼?趁我現在心情不錯,一起說了吧。」卡爾坐回到椅子上。
    「抱歉先生,我知道這原本不該我過問。但是我聽說……」他頓了一下,「這位費斯小姐,您帶她出席了市政府的晚宴?」
    卡爾伸手往煙灰缸里彈了下煙灰。抬眼瞥他一下。
    「你是對此有什麼建議嗎?」
    「哦不不,您別誤會。」洛夫喬伊立刻道,「我只是……感到有點意外,沒想到您會帶她去那種場合。」
    卡爾不置可否,順便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他走過來。
    「洛夫喬伊,雖然你都已經有孫子了,但關於女人,尤其是我自己的女人,相信我,我顯然比你更有發言權。」最後他盯著他道。
    「當然……我明白。抱歉霍克利先生。」洛夫喬伊立即道歉。
    卡爾笑了笑。「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
    第二天是周日。
    歐洲戰火已經點燃,隨時會蔓延得更大。但對於大洋彼岸的美國人來說,除了增加一個令人感到興奮的話題之外,並沒有什麼實質影響。生活依然十分平靜。
    昨天那場慈善活動的報道雖然被淹沒在今天連篇累牘關於歐洲開戰的新聞裡,但取得的效果還是十分令人滿意。幾篇見諸報端的報道不約而同都提到了瑪格麗特,稱她做了一個「富有感染力的令人為之振奮的演講」,「是紐約婦女社會活動的新星」,一家八卦報紙則把關注點放在她的百老匯經歷和傳說中與匹茲堡大亨霍克利之間的非同尋常的關係。
    瑪格麗特沒怎麼看報紙,所以這些倒沒給她造成什麼困擾。讓她感到有點為難的,是今晚謝利的慶生派對。
    謝利早幾天前就自己打電話到她學校,邀請她今晚去參加。
    她知道布萊克先生不會出現在派對上,所以不會出現什麼尷尬。但問題是,派對是在卡爾·霍克利家裡辦的。
    ————
    早上九點。瑪格麗特找到了位於曼哈頓某街的一座房子,摁下了用繁復花紋裝飾著的鐵門上的門鈴。
    「謝利少爺,外面有位小姐找您。她說她姓費斯。」
    出來應聲的僕人返身進到房間,對著坐在地上正獨自搭著類似樂高積木的謝利說道。
    謝利立刻丟下積木,從地上一躍而起。
    「費斯小姐!你怎麼來這裡了?」他興高采烈地跑到門外,「我的派對在霍克利先生家舉辦的,要晚上才開始,霍克利先生會讓司機來接我。哦我知道了!你是現在要和我一起過去是嗎?你等等,我馬上就出來!」
    「不不,謝利,我不是和你一起去霍克利先生家,」瑪格麗特道,「我晚上可能有點事……」
    謝利一愣,露出失望的表情。「你不來?費斯小姐,哈里霍尼迪也會到的!他會表演很奇妙的魔術!要是你不來的話……」
    「是這樣的,」瑪格麗特微笑道,「我白天一整天都有空。雖然去不了你的派對,但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玩。比如說,中央公園的健達堡遊樂場,你覺得怎麼樣?要是你願意,遊樂場回來後,還可以到我家,我給做楓糖,烤個生日蛋糕。你想嘗嘗我的手藝嗎?」
    「上帝啊!這簡直太棒了!我願意費斯小姐!」謝利立刻嚷了起來,「我早就想去遊樂場玩了!還有去你家!」
    「對了,我還給你買了禮物。」
    瑪格麗特遞上一個包裝起來的盒子。
    謝利拆開,見是一頂帽子,咧嘴笑了起來,拿出來戴在頭上。
    「瞧,費斯小姐。我現在就可以戴著它和你出發了!」
    ————
    從遊樂場回來,瑪格麗特帶著謝利來到自己家,做了楓糖和生日蛋糕。謝利一整天幾乎都在笑。傍晚時分,瑪格麗特打算送他走時,卡爾親自開車過來接他了。
    「……所以,晚上的派對你是不參加了?」
    卡爾牽過謝利的手,望著瑪格麗特道。表情似笑非笑。
    「……我想謝利應該已經諒解我了。」瑪格麗特挪開視線,避免和他對視。
    「雖然我也很想費斯小姐再去派對,但她有事,霍克利先生。」謝利插了一句。
    「好吧。既然你都諒解她了。那麼我們先走了。你的朋友們很快就要到了。」卡爾微微一笑,最後看了瑪格麗特一眼,帶著謝利離開。
    等他們身影消失在巷子里,瑪格麗特關上門,默默開始收拾吃剩的楓糖和蛋糕。忽然,門再次被人拍響。
    瑪格麗特過去開門,見謝利站在門口喘著氣,彷彿剛才急急忙忙跑回來似的。
    「怎麼了謝利?」瑪格麗特問。
    「費斯小姐,我剛才忘了說,我過些天要去伊利湖度假——賓州不只有礦山和工廠,還有很多森林和湖泊,景色非常迷人!你學校不也快放暑假了嗎?我想你陪我一起去度假,好不好?」他仰著臉,用充滿期待的目光望著她。
    伊利湖在賓州,距離匹茲堡只有幾十公里。
    瑪格麗特看了眼巷子頭。卡爾的汽車停在那裡。車窗被搖了下來,他坐在裡面,頭扭過來看著這邊,彷彿在等謝利回來的樣子。
    「謝利,我也很想陪你去,但是……抱歉我大概去不了,」瑪格麗特狠下心拒絕,「剛才我們閒聊時,我不是告訴你我正在寫一部新的歌劇嗎?這要花費我很多時間。」
    「拜託了!費斯小姐!」謝利抓住瑪格麗特的裙子不停地央求,模樣可憐巴巴,「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一起去!暑假時間那麼長,你不能一直都工作的。求求你了!」
    「……好吧,好吧……」
    面對他這樣的哀求,瑪格麗特實在做不到繼續一口拒絕,再次瞥了一眼遠處卡爾·霍克利的側影,含含糊糊道,「我再考慮考慮,要是有空,我大概可以過去……」
    「太好了!」謝利露出笑容,「那我等你消息。你不能騙我費斯小姐!」
    「謝利,我只說我再考慮下……有可能到時候會沒時間的……」瑪格麗特急忙強調。
    「好的,好的,我明白的。只要你答應考慮就行了。那麼我先走了,霍克利先生還在等我。」
    謝利笑嘻嘻地和瑪格麗特揮了揮手,扭頭跑了。跑到車上進去後,似乎與卡爾說了什麼,卡爾拍了拍他的腦袋,驅車離開。
    ————
    她原本以為卡爾會繼續來找自己。但一個多星期過去,他彷彿很忙,一直沒露面。謝利也沒催著她追問到底去不去伊利湖,這讓瑪格麗特終於松了一口氣。
    進入七月,學校快放暑假,期末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瑪格麗特再次忙碌了起來,暫時把這事給拋在了腦後。
    這天,放假前的最後一個在校日。瑪格麗特正忙著做學生的學期考評時,校長辦公室的秘書請她過去,說費連娜女士找她。
    瑪格麗特放下手頭的事,到了校長辦公室。見學校的另一位老師懷特女士也在。打了招呼後,詢問叫自己過來的原因。
    費連娜女士摘下眼鏡,說道:「費斯小姐,現在遇到了點小麻煩,可能需要你的配合。」
    「您說吧,」瑪格麗特應道,「要是我可以,一定會配合學校工作的。這是我的職責。」
    「謝謝你能這麼理解,親愛的,」費連娜女士道,「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學校每年都會參加七月份在賓州舉行的東海岸校際合唱比賽。東部幾乎所有學校都會派隊參加。這是一項傳統賽事。學校對它一向十分重視。今年原本是由懷特太太帶隊的。但是很不巧,她剛剛來找我,說她家人出了點狀況……」
    「懷特太太?」費連娜女士看向懷特太太。
    「是我姑姑。她病得快要死了……可憐的人,也沒有自己的孩子……」懷特太太急忙站起來,一臉抱歉的樣子,「我不得不留下來照顧她。」
    「鑒於這種情況,她可能沒法繼續帶著合唱隊去參加比賽了。懷特太太向我推薦你。我考慮了下,覺得你確實最合適的代替人選。費斯小姐,之前懷特太太因為妊娠請假的時候,原本就是你代替她上聲樂課的。女孩子們也都喜歡你。雖然這確實加重了你的工作量,但我想,你應該樂意帶領女孩子們取得好成績,為我們學校延續這份榮譽。」
    「……」
    ——————
    「費斯小姐,真的太感謝你了!」
    兩人從校長辦公室出來後,懷特太太對著瑪格麗特道謝個不停。
    瑪格麗特衝她笑了笑。
    「這是學校的事,我也有義務盡力。但是懷特太太……」瑪格麗特實在忍不住,狐疑地盯著她,「上次您孩子出生,我和同事們去參加派對時,您的親戚好像都來了。沒聽你提過你還有個姑姑?」
    「哦!」懷特太太呃了聲,隨即道,「……她是個老處|女,脾氣古怪,一個人住在德克薩斯州,所以我不大提她。上帝啊,我一想到明天我不得不丟下孩子坐火車穿過整個美國去德州就感到頭疼!總之,非常感謝你,費斯小姐,你幫了我一個大忙!等我從那邊回來,我會給你帶個最英俊的牛仔!哦,別誤會,是牛仔公仔!希望你有一個愉快的假期。賓州是個好地方!」
    懷特太太使勁握了握瑪格麗特的手,衝她眨眨眼睛,扭頭離去。
    瑪格麗特望著懷特太太匆匆離去的背影,心裡鬱悶無比。
    要是說,片刻前在校長辦公室里還半信半疑的話,現在,她敢百分百斷定,懷特太太嘴裡那個所謂「病得快要死了的老|處女姑姑」絕對是子虛烏有。
    不管她現在願意不願意,這趟賓州之行看來是鐵板釘釘,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

☆、Chapter 63

一周後,瑪格麗特與學校另一位負責外勤的施拉德先生帶著由二十五名學生組成的合唱團,坐火車抵達了賓州州府哈里斯堡的火車站。
    「這裡不但有工廠礦山,還出產全美國最好的土豆、甜菜、牛奶和雞肉!遠道而來的女士,先生,以及可愛又漂亮的女孩子們,歡迎來到拱心石之州!」
    瑪格麗特和學生們剛下火車,站台上就來了個手持賓州州鳥皺領松雞玩偶的人,用熱情的語氣歡迎她們的到來。
    施拉德先生走過去,與對方握手,簡單交談了幾句後,回頭道:「費斯老師,他姓文森,是東海岸校際合唱比賽組委會的工作人員,他會送我們去迪金森學院並且安頓下來。」
    迪金森學院就是比賽的舉辦場地,始建於18世紀,是一座著名的獨立學院,位於哈里斯堡的西面,距離火車站有一點距離。有人能來這裡接她們直接過去,自然方便。瑪格麗特道過謝後,帶著學生們出了火車站,一起上了輛停在那裡的大巴車。
    陌生城市的風景總是很容易讓年輕女孩子們變得興奮。一路之上,她們對著窗外指指點點,嘰嘰喳喳地議論個不停。
    「……說真的,文森先生,今年你們考慮得非常周到,十分感謝。」路上,施拉德先生和開著車的文森聊著天,「去年我也帶著學生們來到這裡參加比賽。出了火車站後,交通不幸出了點問題,我帶著一大幫孩子,一直折騰到晚上才抵達迪金森學院附近的旅館,當時可真夠嗆。」
    「今年不一樣了!」文森道,「霍克利基金支持了本州不少的公共項目,但原本一直和我們無關。感謝上帝,今年它終於注意到了我們這個有這光榮傳統的東海岸校際合唱比賽。它資助了我們!也就是說,它不但資助所有三十二個合唱團接下來兩天里的住行問題,最後冠軍合唱團所在的那個學校還將得到基金提供的一筆獎金。怎麼樣,這個消息應該能更加激勵你們的鬥志吧?」
    女孩子們立刻高聲歡呼了起來。
    「費斯老師!去年我們輸給了惠特克公立中學,今年一定要打敗他們!我們能做到的,是不是?」
    「是的,我們一定能的!」
    瑪格麗特壓下心裡那種隱隱不安的感覺,笑著給學生們打氣。
    接下來,她需要在這裡停留兩天。第一天比賽,第二天是賽後的一個校際聯誼活動。
    她現在只希望能順利結束這兩天的行程,然後盡快帶著合唱團女孩子們離開這個地方。
    ————
    在迪金森學院附近的一家旅館安頓下來,瑪格麗特就帶著合唱團投入了緊張的賽前排練。
    第二天,比賽在學院的戲劇大廳里如期開始。台下坐滿了觀眾和應邀而來的嘉賓。其中包括哈里斯堡市長、迪金森學院院長、賓州州立大學副校長、以及當地一些學校、藝術聯盟和婦女社團的負責人,場面隆重而熱烈。
    瑪格麗特所在的藝術學校合唱團實力排名靠前,好幾年都是第三名。去年是爆發的一年,原本非常有希望奪冠,但最後卻被實力強勁的惠特克公立中學給奪走了桂冠。無論是費連娜校長還是合唱團的成員們,對今年的比賽都非常重視,希望能奪得第一名,作為帶隊老師兼指揮,瑪格麗特自然也是這麼想的。
    合唱團的女孩子們表現穩定。在第一輪比賽中以第三名的成績進入決賽。最後決賽時,倒數第三出場的她們發揮得異常出色,獲得評委的一致高分。
    最後,女子藝術學校以微弱優勢戰勝去年的第一名惠特克公立中學,贏得了今年這場賽事的桂冠。瑪格麗特作為合唱團代表,從迪金森學院院長的手中接過了獎杯,全場掌聲四起。合唱團的女孩子們激動萬分。
    「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樣,霍克利基金為本次比賽慷慨提供了贊助和豐厚獎金。但是,不僅僅只是這樣,現在,我還有另一個好消息要宣佈……」主持人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後,笑容滿面地宣佈,「比賽第一名獲得者,我是指合唱團的所有成員,在明天的校際聯誼活動結束後,都將獲得前往風光優美的伊利湖區度假的資格。全程所有費用也將由霍克利基金贊助!當然,」主持人最後也不忘賣賣自己的幽默,「這並不排除此刻在座的剩下所有人,如果你也想沾沾這些幸運女孩們的光的話,我想卡爾·霍克利先生應該不會拒絕支付你們寄過去的賬單。」
    台下笑聲四起,瑪格麗特聽到身後自己的學生們發出驚喜的尖叫聲。
    「費斯小姐!這不是真的吧?上帝啊,我們還能去伊利湖區度假!這是不是在做夢?」
    從台上一下來,瑪格麗特被興奮得到了已經到了極點的女孩子們團團圍住。除了笑容滿面地告訴她們這是真的,她實在不知道該說別的什麼話了。
    當天晚上,女孩子一直聚在瑪格麗特的房間里,興奮地聊著白天的比賽和接下來的度假事宜。當施拉德先生走進來,告訴她們費連娜女士對比賽結果十分高興,並且同意她們在注意安全的前提下去湖區度假之後,房間里爆發出了歡呼聲,原本擔心校長可能不會予以放行的女孩子們徹底要樂瘋了。
    第二天,作為賽事一部分的校際聯誼活動順利結束。午餐會過後,剩下三十一支合唱團或者繼續留下自己進行活動,或者準備離開。獲得了額外免費度假資格的女子藝術學校的女孩子們則興高采烈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憧憬著明天一早出發的度假之旅。
    ————
    瑪格麗特一直等待著。
    事實上,從一個多星期前,她被迫從懷特女士手上接過這個領隊職位開始,就已經在等著了。
    但一直到現在,卡爾·霍克利依然還沒有出現。別說他人,連半點消息都沒有。就彷彿這一切和他沒半點關係似的。
    傍晚,瑪格麗特送走幾位在聯誼會中新認識的朋友,詢問旅館前台,得知並沒有人找自己,也沒有什麼電話或留言後,終於按耐不住在心裡已經發酵了多時的那股怒氣,借用旅館電話,打了她向賽事組委會問來的霍克利基金聯繫人辦公室的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一個女人禮貌地詢問她的來電目的。
    「請問,您現在可以聯繫卡爾·霍克利先生嗎?我認識他。我現在找他有急事。」瑪格麗特說道。
    「抱歉小姐,我沒有這個權限。」對方繼續禮貌地回絕。
    「那麼麻煩你找你那裡有這種權限的人!」瑪格麗特報上自己的名字,「請你們務必告訴他,我必須要聯繫到他!現在!」
    瑪格麗特說完,掛上了電話。
    大約五分鐘後,旅館的電話響了起來。前台接起電話後,隨即叫正坐在大堂椅子上的瑪格麗特,「費斯小姐,您的電話!」
    瑪格麗特迅速起身,走過去接起電話。
    「瑪格麗特,聽說你有急事要找我?什麼事?」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語調輕鬆。
    「卡爾·霍克利先生!你到底想幹什麼?」
    一聽到這個將近半個月沒聽到了的聲音,瑪格麗特心裡那股火氣頓時無法遏制地衝了上來,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你在生氣?怎麼了?」電話那頭繼續沒事般地說道,「你現在應該是在哈里斯堡吧?合唱比賽結束了吧,成績不理想嗎?」
    「你當我是傻子嗎?少給我來這一套!」瑪格麗特生氣地道。
    前台露出困惑的表情,開始不停地瞥她。
    瑪格麗特側過身體,壓低了聲音,「我知道全都是你搞出來的!你以為你躲著我就不知道是你?你現在在哪裡?」
    「有點巧,我下午正好剛到哈根斯堡,住在利茲酒店,房號801……」電話里那個聲音慢吞吞地說道。
    瑪格麗特啪地掛了電話,轉身往外快步走去。
    ————
    哈根斯堡雖然是賓州州府,但面積遠不及匹茲堡或者費城。利茲酒店是本市最好的一家酒店,位於市中心,距離市政府也不遠,很容易就能找到。
    瑪格麗特氣沖沖地趕到利茲酒店,最後停在了門口的台階下。
    酒店大門玻璃閃亮,穿著制服的門童為進進出出、衣著光鮮的客人們不停開著門。
    瑪格麗特仰頭望了眼這座帶著十八世紀英倫風格的建築,長長呼吸了一口氣後,提著裙子步上台階往里走去。門童微笑著替她開門。瑪格麗特找到電梯,徑直來到八層,最後停在801號總統套房的門前,抬手摁下門鈴。

ga1105 2015-12-30 03:06

☆、Chapter 64

瑪格麗特摁下門鈴,裡面沒有回應。
    她繼續摁,還是沒有回應。
    她開始拍門,用手掌使勁地拍。
    「小姐,請問您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嗎?」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瑪格麗特回頭,見是一個酒店侍應,站在距離自己不遠的走廊上。
    「呃!」
    瑪格麗特略微尷尬地放下了手,「我找卡爾·霍克利先生,他告訴我他住這裡。」
    「是的。」侍應應道,「但是他現在應該在酒吧。或許我可以帶您過去。」
    「那就麻煩您了。」
    瑪格麗特道了聲謝。
    「我的榮幸。請這邊走。」侍應在前頭帶路。
    瑪格麗特跟著他來到位於二樓的酒吧門口,一眼就看到卡爾·霍克利。他和幾個男人一道圍坐在靠窗的一張圓桌前,不知道在談什麼,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侍應讓瑪格麗特在門口稍等,自己進去,走到卡爾的邊上,低頭說了句什麼。卡爾扭頭,看到瑪格麗特在外面,立刻掐滅手上的香煙,和另幾個男人道了聲別,起身快步走了出來。
    「瑪格麗特!你怎麼會來這裡?」
    他注視著瑪格麗特,目光里全是笑意,但語氣聽起來卻彷彿很驚訝。
    侍應還站在邊上。瑪格麗特盯著他,用克制的語調說道:「希望我的冒昧來訪沒打擾到您,霍克利先生。」
    「當然不會!看到你能來找我,實在是個很大的驚喜。」
    卡爾摸出張鈔票遞給剛才帶路的侍應,「謝謝,弗雷德。」
    「霍克利先生,如果還有別的任何事情,請儘管吩咐我。」
    那個名叫弗雷德的侍應接過小費,躬身道謝後離開。
    「霍克利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的!」
    侍應一走,瑪格麗特立刻拉下臉,「我已經忍無可忍了!你實在是得寸進尺……」
    「你看起來很生氣。」卡爾看了下四周,湊了些過去,壓低了聲音,「你不會是打算在這裡就扇我兩個耳光吧?來吧,跟我過來,我們找個地方,不管你要說什麼,我保證我會好好聽你說的。」
    卡爾說完,往前而去。
    瑪格麗特腳步頓了一下,跟了上去。回到八樓的客房層,卡爾用鑰匙打開門,示意她進來。
    「你實在是太過分了!」一進去,瑪格麗特就衝他嚷了起來,「懷特太太哪裡突然冒出來的一個快病死的姑姑?是你讓她到校長面前這麼說的!還有昨天才剛宣佈的什麼湖區度假贊助!全都是你搞的鬼!你讓我太生氣了!上帝啊,我簡直快要被你弄瘋了……」
    瑪格麗特嚷嚷著的時候,卡爾到酒櫃邊倒了杯酒,端到了她的面前。
    「你的情緒有點激動,喝一口吧。甜藍莓口味,很適合女士。」他把酒杯遞到她面前。
    「少個我來這一套!我不喝酒!」瑪格麗特拂開他的手,「你別想抵賴!不管你怎麼抵賴,我都不會相信的!」
    卡爾略微無奈般地放下酒杯,朝她攤了攤手。
    「好吧,好吧,我沒想抵賴。我承認是我乾的。但是你聽我解釋。懷特太太剛添了個孩子,丈夫最近很不幸又失業。她需要賺點額外的錢給孩子買牛奶什麼的,我不過順手小小幫了她一把而已,你不至於感到不高興吧?至於讓合唱團女孩子們去湖區度假,雖然我不在現場,但我可以想象她們聽到這消息時會有多高興。既然她們高興,而我也樂意出這個錢,瑪格麗特,你忍心讓你的學生們失望?」
    他不解釋還好,等他笑容滿面地說完這番話,瑪格麗特已經氣得恨不得拿剛才那杯酒潑他一臉了。
    「狡辯!完全是狡辯!世上怎麼會有像你這麼卑鄙無恥的人?你不會以為你這樣我就鑽進了你的套,高高興興地任你擺布,然後還安慰自己,這沒什麼,這沒什麼?」
    「不不,瑪格麗特。我知道你大概會不高興,因為我這種顯然很是愚蠢的舉動。我現在向你道歉,真摯的道歉。倘若你可以忽略我在這其中令你感到不高興的地方,反過來想一下,你已經忙碌了很久。人不能一直都工作。你也需要放鬆和休息。現在趁這個機會帶著你的學生們一起輕鬆一下,難道不好嗎?還有謝利,謝利已經到了湖區了,他也正盼著你過去。」
    「謝利會去湖區度假,分明也是你的安排!」
    瑪格麗特的語氣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激動了,但還是帶了點氣呼呼的味道。
    卡爾注視著她。忽然說道:「……好吧,我承認,剛才對你說的一切都是藉口。事實上,我這麼做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能多點和你相處的機會。我用了點手段。但倘若我直接告訴你,我想和你約會,你會答應嗎,瑪格麗特?」
    房間里靜默了幾秒鐘。瑪格麗特最後避開了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算了,霍克利先生,你無論做什麼都認為自己理所當然,我覺得我沒法和你再說下去了。我也不該來這裡的。我走了!」
    她飛快說完,略微倉促地扭頭,往門的方向匆匆走去。但是一隻手被他拉住了。
    「你還想怎麼樣?」瑪格麗特掉頭看著他。
    「瑪格麗特,你應該還沒吃晚飯吧。我也沒吃……」
    「不必!我沒興趣和你去吃晚餐!」瑪格麗特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不去別的地方。就在這裡。」
    他忽然轉頭朝與餐廳相連的廚房方向說了句法語,廚房的門應聲而開,走出來一個頭戴高帽的看起來像法國人的廚師。廚師笑容滿面地回應了他一句,跟著拍了拍手,後頭又出來一個助手模樣的侍者,手上托著裝了盤的托盤,走到餐桌邊,動作熟稔地佈置起餐桌。
    「瑪格麗特·費斯小姐,很榮幸能為您服務。希望您喜歡我的手藝,來自巴黎八區香榭麗大街最正宗的法國菜。祝您用餐愉快!」
    法國廚師用有點蹩腳的英語向瑪格麗特致意,滿面笑容地看著她。
    瑪格麗特目瞪口呆。下意識地點頭微笑回應。等他轉身回到廚房後,終於看向卡爾。
    「別擔心。」卡爾替她拉出張椅子,按她坐了下去後,笑道,「他只會說這一句英語。聽不懂我們剛才說的話。」
    「我……」
    瑪格麗特剛開口,那個侍者又出來了。從冰桶里拿出一瓶紅酒,開蓋斟酒,然後退到幾步之外,站在邊上等待召喚。
    「開始吧?」卡爾坐到了瑪格麗特的對面,朝她微微一笑,「若埃爾先生的手藝很不錯。你會喜歡的。」
    ————
    平心而論,大廚的手藝確實非常好。上來的每一道菜都非常美味。即便瑪格麗特完全無心於美食,到最後,當那道鵝肝醬舒芙蕾的甜點上桌,唇齒間被那股難以言明的醇美味道所瀰漫的時候,瑪格麗特還是忍不住贊嘆了一句。
    「若埃爾先生,這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舒芙蕾。謝謝您。」
    她抬起眼,笑著對親自送上甜點並站在邊上一臉期待看著自己的大廚說道。
    彷彿聽懂了她的稱贊,大廚露出高興的神情,嘰里咕嚕地說了一串話。
    瑪格麗特看向對面的卡爾。
    「他說烤好的舒芙蕾必須立刻品嘗,否則很快就會漏氣塌陷。它最適合做給最親近的人吃。因為它從烤箱拿出來那一刻就開始變形。所以舒芙蕾從不等人。想想吧,你最親近的人,就在旁邊坐著,等你的舒芙蕾,等你做好馬上就吃。這種感覺很棒,對不對?」
    卡爾說著這段話的時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忽然感到有點耳熱。掩飾般地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她平時從不喝酒。但今晚在餐桌上,不知不覺,已經喝下去了好幾杯。
    卡爾看了眼她已經有點泛紅的臉頰,微微笑了笑。
    ————
    晚餐結束。等大廚和侍者離開,偌大的房間里就只剩下了瑪格麗特和卡爾兩個人。
    她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才好。
    他也沒說話,只是靠在酒櫃邊,注視著她。
    氣氛變得微妙了起來。
    片刻後,不知道是酒意湧了上來,還是別的什麼緣故,瑪格麗特覺得自己的臉更加熱了,甚至彷彿有點頭暈,站不穩腳的感覺。
    「……謝謝你的晚餐……很棒……」
    最後,她終於這麼說道。
    莫名其妙地吃了他一頓飯,即便來之前心裡有再多不滿,這會兒也不好意思再提了。
    「你喜歡就好。」卡爾笑了笑。
    「那麼我該走了……出來有些時候了,我的學生們說不定在找我了……」
    她轉過身的時候,「想跳支舞嗎?」身後傳來了他的聲音。
    「呃?」瑪格麗特轉過頭。
    卡爾走到唱機旁,放進一張唱片,將唱針搭在了上面。
    「……有一個睡精靈,
    它隨著晨露悄悄到來。
    還有一個老男人,
    他會買走你的舊日時光,
    帶走你所有的憂慮……」
    隨著唱片上黑色螺紋一圈圈搖搖擺擺地轉動,唱機里傳出一個深沈的、帶了幾分憂鬱的女低音。
    卡爾走到瑪格麗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她沒動。他握住了她的一隻手,將她輕輕一拉,另只胳膊順勢就繞到了她的腰上。
    房間里靜悄悄的。唱機里的女低音繼續在耳畔不疾不徐地唱著。瑪格麗特的腳步被此刻摟住了她的男人帶著,和著如泣如訴的歌聲,慢慢踏出柔和的、彷彿夢中才會有的舞步。
    她的鼻息里漸漸充盈了他的氣息,意識彷彿也開始漂浮起來。
    「瑪格麗特!」
    忽然,她聽到他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聲音就在耳畔,低沈而溫柔。
    「嗯……」
    她用甜膩的鼻音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微微仰頭看向他,一雙眼睛半睜半閉。
    「瑪格麗特……」
    他又叫了她一聲。
    「嗯……」
    她的應聲忽然斷了。那個男人的臉朝她的臉壓了下來。下一刻,他吻住了她的嘴。
    ————
    卡爾抱起被他吻得完全沒有招架之力的瑪格麗特,踢開臥室的門,快步走到床邊,將她放在了床上,整個人跟著壓了上去,繼續親吻著她的嘴。
    她渾身軟綿綿的,鼻息又甜又香,就這麼躺在了他的身下任他親吻,乖順得像一隻小綿羊。
    「瑪格麗特,我要你吻我……」
    卡爾強忍住立刻要將她生吞下去的念頭,用喑啞的聲音在她耳畔命令著。
    她只發出一聲含含糊糊的咕噥聲,一動不動。
    「瑪格麗特……」
    卡爾終於停止了親吻,抬頭看向她。
    她竟然就這麼在他身下睡了過去,兩頰和嘴唇緋紅,眼睛閉著,兩扇眼睫毛微微顫動。
    居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瑪格麗特!」
    卡爾伸手拍了拍了她的臉。沒有反應。
    「見鬼!」
    卡爾的視線落到她因為剛才糾纏而褪落至半的胸口,低低地詛咒了一句。

☆、Chapter 65

瑪格麗特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這也是一個陌生的房間。巨大而奢華。牆壁的每一條壁線和天花板四周都雕刻著伊麗莎白時代的精緻花紋,天花板中間懸吊著一盞玲瓏剔透的枝形水晶燈,它被鑲嵌在閃爍發光的銀質燈座之上。覆蓋了整整一面牆壁的內層窗簾從天花板垂落到地,像掛了面雪白絲綢的瀑布。
    房間里靜悄悄,聽不到半點響聲。
    空氣里漂浮著新鮮玫瑰花的香氛,但對氣味一向敏感的瑪格麗特依然聞了出來,這裡還殘留著另一種她熟悉的氣息,屬於某個男人的特定氣息——混合了煙草、古龍水和松木味剃須水的那種味道。雖然很淡,但她確定,它附著在了這個房間的空氣里,甚至就留在她的發間和身體的皮膚之上。
    大腦停頓了幾秒之後,昨夜的景象忽然像一幀幀用線串聯起來的膠卷,開始飛快早她眼前閃現。
    她記得她氣沖沖地來找卡爾·霍克利質問,然後不知道怎麼,坐下來和他一起吃了頓飯,她喝了不少的酒,接著是跳舞,他好像在跳舞時吻她,她被吻得昏昏沈沈,然後……
    瑪格麗特心咯噔一跳,整個人一下子坐了起來。順滑柔軟的白色絲緞被立刻從她肩頭滑落,她低頭,驚恐地發現自己身上原來的衣服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睡裙。
    一陣腳步聲近,臥室的門被人推開。
    瑪格麗特抬起視線,看見卡爾·霍克利出現在臥室門口。
    他穿得整整齊齊。應該剛刮過鬍子,兩頰只留有淡淡的青色胡茬印,顯得人十分精神。
    「你醒了?」
    見她兩眼發直的樣子,他走到床邊坐下,抬手幫她把散落到臉頰一側的長髮捋到耳後,仔細端詳了下她,搖了搖頭。
    「昨晚不該讓你喝那麼多酒的。你居然醉了。要是覺得還不舒服就再睡一會兒。或者,口渴嗎?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站起來。
    「卡爾·霍克利!」
    瑪格麗特突然叫住了他。
    卡爾回頭,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瑪格麗特死死盯著他。「昨晚後來,你對我做了什麼?」
    「什麼什麼?」卡爾揚了揚眉,疑惑不解的樣子。
    「你少裝模作樣了!」瑪格麗特嚷道,「昨晚我喝醉酒了,後來你都乾了什麼?」
    「我乾了什麼?」卡爾咕噥了一聲,彷彿在使勁回憶,「我們說了一會兒話,然後跳舞,然後……」
    他瞥了她一眼,「……我吻了你……」
    他停了下來。
    雖然對於這段還有記憶,但真的從他嘴裡說出來,瑪格麗特的臉龐還是迅速變得又熱又漲,強壓住心頭湧出的那種羞恥之感。「再然後呢?」
    「再然後?」卡爾攤了攤手,「沒有再然後了。你睡著了,我就離開了。」
    「那我身上的衣服怎麼回事?難道不是你脫的?」
    瑪格麗特抓起一個枕頭朝他擲過去,臉漲得通紅,衝著他繼續嚷道。
    卡爾接住枕頭,彷彿終於明白了過來,意味深長般地哦了一聲。
    「我讓酒店女侍進來幫你換的。穿睡衣你應該睡得更舒服點。」最後他說道。
    瑪格麗特終於松了一口氣。
    她的身體似乎沒什麼異樣感,加上他都這麼說了,看來應該是真的。昨晚除了跳舞時意外發生的那個吻,他們之間應該確實沒發生過別的什麼。
    卡爾把剛才她擲過來的枕頭放回去,順道坐回在床邊。
    「瑪格麗特,原來你擔心這個。說真的,那是因為你不瞭解我。我再無恥,也不至於會侵犯一個醉得睡了過去的女人。昨晚後來我睡在邊上的客房裡。」
    瑪格麗特臉變得更加熱——現在純粹是因為窘。
    「……抱歉,霍克利先生,我不該那麼想的……」她低聲向他道歉,垂下視線,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
    「沒什麼。所以我說我們需要多一點相處,這樣才能對彼此有瞭解更多。不過,」他朝她傾靠過來,聲音壓低了些,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意味,「說真的,瑪格麗特,下次要是再有這樣的情況,我就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了。昨晚對於男人來說……簡直就是定力的巨大考驗。」
    隨著他的靠近,那種屬於他的淡淡氣息再次充盈了她的呼吸。
    「拜託!求你別說了!」
    瑪格麗特簡直羞愧得要死,肩膀往後縮去。
    卡爾笑出了聲。站了起來。
    「好吧。聽你的,我不提這個了。那你起床吧。雖然時間有點晚了,但動作快點的話,或許我們還可以去吃個早飯……」
    「上帝!」瑪格麗特忽然想了起來,失聲嚷了出來。
    「現在幾點了?糟糕!早上我原本要帶學生出發的!而且昨晚施拉德先生也不知道我離開了旅館!他一定很著急!我要馬上回去!我的衣服呢?我的衣服放哪了?」
    瑪格麗特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去,慌慌張張找著自己的衣服。
    「昨晚我打電話給旅館的人,讓他們通知施拉德先生你可能沒法和他們一起去往湖區了。我想他現在已經帶著你的學生在去往湖區的路上了。現在你需要做的,只是起床,然後我們一起吃個早飯。」
    卡爾望著她,微笑道。
    ————
    瑪格麗特陷入了一種不安的情緒里。
    抵達度假湖區已經三天了。這三天時間里,她幾乎無時不刻不被這種情緒所折磨著。
    卡爾其實並沒有一直出現在她面前。只在抵達湖區的第一天,邀請包括施拉德先生和女學生們在內的全部人到他位於湖區的一座別墅里舉行了一個露天燒烤派對。然後他親自送來了謝利。瑪格麗特、謝利和他三個人一道吃了頓氣氛輕鬆的飯後,他就告辭了,一直沒再出現。
    知道留給她一點空間,不至於面對面地逼她太緊,但又絕對不容許她忽視他的存在感。關於如何平衡這兩點,他顯然是個中高手。而瑪格麗特的心境也確實徹底被攪亂了。白天她和學生們在嚮導的帶領下盡情遊玩,享受著湖區的優美風光。但到了晚上,她基本就沒睡好覺。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不停冒出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這些念頭時而令她心慌意亂,時而令她鄙薄自己。而且更可怕的是,昨晚,在她好不容易把各種雜亂念頭驅逐掉,終於快入睡前,最後一個從她腦海裡蹦出來的念頭竟然是「他現在在幹什麼?」
    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也開始關心起他的去向了?
    ————
    「費斯小姐!你在這裡再坐一下。霍克利先生答應再陪我騎一會兒馬!」
    謝利一身騎馬裝扮,驅著一匹體型稍小的母馬來到涼棚前,朝瑪格麗特大聲嚷著。
    快中午了,氣溫開始升高。謝利滿頭是汗,但神情顯得十分興奮。
    卡爾答應今天帶他來馬場騎馬。瑪格麗特也來了。這是到湖區度假後兩人的第二次見面。
    「好的。但你小心點!」
    瑪格麗特喊道。
    「知道了!」謝利應了一聲,驅馬繼續朝前跑去。
    對於騎馬,謝利顯然並不陌生。而且還有卡爾在一邊帶著,其實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瑪格麗特忍不住瞥了眼不遠處正坐馬背上的卡爾。他正好也看過來。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見他衝自己招了招手。有點不想理他。於是裝作沒看見,微微眯起眼睛,扭過了臉。
    卡爾彷彿哈哈笑了起來。笑聲中追趕謝利而去,身影很快變小。
    瑪格麗特繼續坐在涼棚下的椅子里,看著不遠處之外,他帶著謝利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障礙。
    日頭越來越高。太陽白花花的刺目。馬場里的人漸漸變少。
    即便這麼坐在涼棚下不動,瑪格麗特也覺得開始熱了起來。怕謝利玩瘋了萬一中暑,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朝遠處的卡爾叫了一聲。
    卡爾很快驅馬停在了她面前。大概是熱的緣故,把穿在身上的騎馬裝外套脫下,朝她扔了過來。衣服正好罩在了她肩上。
    瑪格麗特瞪向他。他再次大笑起來。
    「我說,太熱了!讓謝利回來吧!」
    瑪格麗特沒理會他。把衣服放在椅子上後,說道。
    卡爾眯起眼睛,看了下頭頂的太陽。
    「好吧!雖然我確定他大概會有點不樂意。」
    他轉過了頭。
    「嘿!小伙子!收工了,下次再來,怎麼樣?」他朝依然在障礙區里跑動的謝利喊道。
    「不——我想再玩一會兒!讓我再玩一會兒吧!費斯小姐——你別總是坐著,你也來騎啊!」
    瑪格麗特看著謝利縱馬越過一個又一個的障礙物,朝著自己跑了過來。
    「不,我不騎——」瑪格麗特喊道,「有點熱了!我們好回去了!」
    「來嘛!我可以教你!霍克利先生也可以教你的!」
    謝利繼續大聲嚷著,驅馬朝她迅速跑來。
    「不不,我們真的好回去了——」
    瑪格麗特忽然定住了。
    可能只顧和她喊話,謝利騎馬朝她這個方向跑來,在越過最後一道欄桿的時候,身下那匹馬的前蹄被欄桿打了一下,馬身趔趄,前蹄一下跪倒在地,他沒控制好姿勢,整個人從馬上摔了下來,沿著略帶斜坡的草地骨碌碌地往前滾去。
    受驚了的馬努力掙扎,最後終於勉強重新站起起來後,竟朝謝利的方向狂奔而去。
    瑪格麗特尖叫一聲,整個人都被這突然而至的變故給驚呆了。
    卡爾臉色微變,迅速調轉馬頭,朝著謝利的方向疾馳而去。就在母馬一隻前蹄快踩到還躺地上的謝利身體的前一秒,他驅著座下的馬直直迎頭撞了上去。隨著一聲沈悶的「砰」的聲音,兩匹馬猛烈相撞在一起,隨即被巨大的反衝力反彈開來,各自飛摔出去倒在了地上。
    「天啊!」
    瑪格麗特飛奔著衝了過去。
    「謝利!謝利!」
    瑪格麗特衝到了謝利邊上。唯恐他已經傷到了脊椎或者骨頭,不敢搖晃他,只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費斯小姐……我沒事……」
    謝利臉色蒼白,兩眼發直,從草地上慢慢爬坐了起來,聲音微微顫抖。
    「卡爾!」
    瑪格麗特掉頭改而朝正倒在地上掙扎著的馬跑去。
    她看到了。
    他正被他原先騎的那匹馬壓在下面,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卡爾!卡爾!」
    瑪格麗特撲了過去,跪在邊上使勁拍他的臉,趴他耳邊不停叫他名字。
    她整個人抖得像得了瘧疾。烈日當空,渾身卻不斷往外冒著冷汗。
    「……該死的……」
    片刻後,瑪格麗特聽見他嘟囔著詛咒了一聲,跟著睜開了眼睛。
    「你怎麼樣了?怎麼樣了?你沒事吧?」瑪格麗特差點喜極而泣。
    「見鬼!我的腿可能斷了——」卡爾皺眉,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叫人過來,先幫我把這匹該死的馬給挪開——」

☆、Chapter 66

馬場的人迅速趕到,將壓住了卡爾的馬移開。應急醫生在現場簡單處置後,將他放上擔架緊急送往附近伊利鎮的醫院裡。醫生檢查過後,宣佈他左腿挫傷,問題不是很大,但另一條腿可就沒那麼幸運了,膝蓋髕骨骨折,並且,脛骨因為來自外界的巨大暴力也導致了米分碎性骨折,在固定前需要進行手術復位。
    「霍克利先生,哈里斯堡的布蘭登醫生是我認識的最好的外科醫生。鑒於您傷情的嚴重性,最好由他為您進行手術。他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等他一到,立刻就為您進行手術。」
    醫生最後這樣說道。
    ————
    布蘭登醫生在幾個小時後趕到了卡爾所在的醫院。經過將近三個小時的手術後,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打開,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
    「布蘭登醫生!他的腿怎麼樣了?」
    一直等在手術室外的瑪格麗特立即迎上去,焦急地問道。
    布蘭登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可能是趕路加上長時間的手術,這會兒顯得有點疲憊,取下口罩後,瞥了瑪格麗特一眼。
    「請問您是誰?」他問道。
    瑪格麗特一頓。
    「瑪格麗特·費斯,他的……女朋友。」猶豫了下,她迅速說道。「他在馬場受傷時,我就在邊上。我只想知道他的手術進行得怎麼樣?」
    布蘭登醫生露出略微驚詫的表情,再次打量了眼瑪格麗特。終於說道:「復位很成功,關節內血腫也清理得很乾淨。但是骨折端穿破皮膚嵌入了軟組織,通常情況下,更容易導致局部感染,從而對骨折的修復愈合造成不良影響。嚴重的話,可能會使肢體發生殘疾,甚至需要截肢。」
    「唰」的一下,瑪格麗特的臉色立刻變白。
    雖然對醫學並不怎麼關注,但她也知道,盤尼西林到現在還沒被發現。現在應用最廣的消炎類藥物就是磺胺。效果應該比不上盤尼西林。
    「……那麼,這種可能性有多大?」
    最後她穩住心神,問道。
    「剛才只是最壞的假設而已。」布蘭登醫生道,「好在霍克利先生身體強壯,只要護理周到,過段時間進行適當的理療促進血液循環,應該很快就能恢復健康。」
    瑪格麗特終於舒了口氣,連聲道謝。
    布蘭登醫生再次看了一眼瑪格麗特,「剛才你說,你是霍克利先生的女朋友?」
    瑪格麗特咬了咬唇。「是的。」她點了點頭。
    「那麼接下來一段時間,你應該都會在他邊上吧?」
    「是的。」她再次點頭。
    「嗯。關於術後護理的注意事項,南希護士雖然都十分清楚了,但鑒於你和他的特殊關係,我覺得最好還是跟你也說一下。因為嗎啡麻醉的關係,他現在還沒醒。但醒過來之後接下來的幾天將會是他感到非常難熬的時期。傷口處會非常疼痛。許多病人難以忍受這種痛苦,因此要求繼續使用嗎啡或者大|麻來鎮痛。但作為醫生,我強烈不建議這樣。這類鎮定藥物不僅可能加重病人的依賴性,而且也不利於傷口毛細血管的自我修復。所以需要你配合我們幫他渡過這段過渡期。並且還有一點需要你注意,盡量要讓病人保持好心情。好的精神狀態對於傷口愈合也有一定的幫助。」
    「好的,我明白了。」瑪格麗特點頭。
    「接下來幾天我也會繼續留在這裡。有問題隨時可以聯繫我。」
    布蘭登醫生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最後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他會沒事的。」
    ————
    和布蘭登醫生告辭後,瑪格麗特來到卡爾的病房。
    手術剛結束沒多久,就像布蘭登醫生說的那樣,他現在還沒醒。躺在病床上,腿上裹著繃帶,戴著固定器。
    護士南希女士四十多歲,是醫院裡最富有經驗的護理員。動作麻利而仔細。正在邊上檢查著病人醒來後需要用的藥。
    手術剛結束沒多久。通常情況下,這種特護病房裡是不允許有別人留下的。但是躺在病床上的這位本地幾乎無人不知的霍克利先生在被施麻醉前特意叮囑她,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趕走瑪格麗特·費斯小姐,所以她也只好照辦。沒讓瑪格麗特離開病房,只是小聲提醒她不要發出聲音。
    瑪格麗特坐在一張椅子里,雙手十指緊緊交握,注視著邊上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目光最後落到他的臉上,停駐了下來。
    他的臉色蒼白,閉著眼睛,額發略微凌亂地散在他的額上——與平時那種帶著的令她感到討厭的傲慢、自高自大或者嬉皮笑臉的樣子相比,現在完全像是換了個人。
    現在的他看起來安靜而虛弱,甚至帶了點病嬌的味道。
    和他認識這麼久,甚至還曾有過一段讓她回想起來就恨不得能抹煞掉記憶的肌膚相親的經歷,但是她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仔細看過他的臉。通常情況之下,她的視線從來不會在他的臉上停留超過三秒鐘。
    現在彷彿才發現,他其實真的是個非常非常好看的男人。眉深似畫,鼻梁高挺,臉龐線條立體而峻瘦,有點像年輕時安迪加西亞和的混合——當他溫柔凝望著你的時候,深邃眼神能夠融化一座銅像。
    瑪格麗特注視著他,心裡漸漸被一種完全陌生的柔軟憐惜之情所充滿,尤其是,當忽然留意到他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濃密的眼睫毛也隨之微微抖了一下,彷彿在睡夢里還感受到來自肉體的疼痛折磨之時,心臟立刻緊緊糾結在了一起。
    「他大概什麼時候會醒來?」
    瑪格麗特終於忍不住,低聲詢問護士。
    「不一定。可能很快,也可能要到晚上了。取決於他對藥物的耐受程度。」南希說道。
    瑪格麗特點頭,在旁邊繼續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謝利。
    他很幸運,從馬背上摔下時,身下的馬已經跪在地上,有效地減少了落地時受到的衝擊,所以並沒受到嚴重的傷害,只有一些皮外傷。與卡爾一並被送到醫院做過包扎後,就被留在了觀察室里。
    既然這邊暫時沒事,那就去看望下謝利。想必他應該也受了不小的驚嚇。
    瑪格麗特起身,躡手躡腳地離開病房。打開門的時候,意外地看到謝利正站在門口。額頭包了塊紗布,表情呆滯。看起來像是已經站了有些時候了。
    瑪格麗特急忙將他帶到走廊邊的一張椅子旁,讓他坐了下去。
    「你怎麼出來了?我送你回病房吧。」
    「不,我沒事了。」謝利搖了搖頭,視線還落在卡爾病房的方向,「霍克利先生怎麼樣了?他還沒醒嗎?他會不會……死掉?」
    問這話的時候,他的臉色蒼白,眼神顯得慌亂而無助。
    「不不,他沒事。他只是麻醉還沒醒來。」瑪格麗特急忙解釋。
    謝利的表情終於放鬆了些。但依然顯得心有餘悸。他望著病房的方向,忽然緊緊抓住了瑪格麗特的手。
    「……太可怕了……費斯小姐,我眼睜睜看著那兩匹馬在我跟前撞在了一塊兒,霍克利先生就這麼被壓在了馬的下面……當時我以為他就會這麼死掉了……費斯小姐,我不喜歡我的媽媽,但她死了之後,有時候想起她,我又很難過……幸好還有霍克利先生,我媽媽死了之後,他對我一直很好……要是他也出事了的話,我該怎麼辦……我真後悔,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聽話,他是為了救我才受傷……」
    他的眼圈變紅,眼淚開始成串地掉落。
    這是瑪格麗特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脆弱的模樣。巨大驚嚇過後,或許這才是一個男孩原本該有的正常情緒。於是將他摟住低聲安慰道:「霍克利先生真的沒事,我向你保證,布蘭特醫生也向我保證過了。他很快就會醒來。等他醒來,你再去向他道個歉就好了。他會原諒你的。」
    「……謝利!原來你在這裡!」
    一個年輕護士終於找到了擅自離開病房的謝利,匆匆忙忙地跑到近前。
    「小姐,他還在觀察期,不排除有腦震蕩的可能。沒有醫生的允許,不能就這麼離開病房。必須馬上回去。」
    「抱歉,我這就送他回去。」
    瑪格麗特牽著謝利的手,跟著護士回到病房後,讓謝利躺了回去。
    「聽話,別到處亂跑。我等下再來陪你。」
    謝利點了點頭。「我沒事。你再去看一下霍克利先生吧。要是他醒了,馬上讓我知道。」
    瑪格麗特微微一笑,俯身下去吻了下他的額頭。
    ———
    卡爾伊利湖別墅里的管事喬治等人得知意外,這會兒也已經趕到了醫院,正在辦公室里詢問關於手術的各種情況。
    瑪格麗特借用醫院的電話,給施拉德先生打了過去,接通過,簡單講述了下白天發生的意外。
    「……非常抱歉,施拉德先生,因為霍克利先生和謝利現在都還在醫院裡,接下來幾天我可能沒法回去和你們一起繼續接下來的活動,但願您能諒解我的缺席……」
    「可怕的意外!上帝保佑,幸好霍克利先生沒什麼大事!」
    施拉德先生在感慨了一番後,立刻說道,「費斯小姐,您儘管忙去。放心把學生交給我好了。事實上,湖區旅遊局原本也就非常照顧我們,全程一直有導遊隨行並且安排好一切了。交給我吧,我會帶著學生們遊玩,並且負責把她們安全送回去的。這裡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施拉德先生在來湖區的當天就已經聯想到了點什麼——費斯小姐這邊他或許還不敢十分肯定,但霍克利先生那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這位先生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則實在很難解釋,這位顯然原本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先生憑什麼會這麼關注一場校際間的合唱比賽,甚至還邀請他們去他的別墅里玩樂了一番。
    「謝謝您的諒解,施拉德先生,那麼我們再聯繫。」
    瑪格麗特放下電話,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門被人推開,看見南希護士探了個頭進來。
    「費斯小姐,您在這裡!」南希一看到她,彷彿見到了救星,急忙朝她招手。
    瑪格麗特立刻朝她走去。「怎麼了?」
    她的表情讓瑪格麗特感到有點緊張,心一下懸了起來。
    「您剛才去哪兒了!一轉眼就不見人了!」
    南希護士帶著瑪格麗特匆匆往回趕去,語氣略微帶了點驚恐。「霍克利先生剛才醒來了,現在正在發脾氣!您還是趕緊跟我回去吧!」

ga1105 2015-12-30 03:07

☆、Chapter 67

「……小姐!你他媽的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什麼都不會就跑到我跟前拿我練手?給我滾出去——」
    還沒進病房,瑪格麗特就聽見卡爾的咆哮聲從裡面傳出來。
    地上掉落著一個醫用鋁盒,血壓計、藥瓶子、棉簽撒了一地,像是被人掀翻的。卡爾坐在床上,一臉的怒容。病房角落里縮了個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的小護士,應該是南希的助手。
    「抱歉,霍克利先生!」「抱歉,霍克利先生!」
    她一直不停地道歉,神色驚惶,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聽到開門聲,小護士回過頭,見南希進來了,慌忙走了過來。
    「凱特,怎麼回事?」南希低聲問道。
    「……布蘭登醫生吩咐六點鐘給霍克利先生打針……」小護士的眼眶通紅,說話的時候,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轉,「我過來沒看到您,他也醒著,就自己給他打了。他……」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他突然動了一下,我一不小心,弄歪了針頭……我發誓我沒有說謊,真的是他在我要注射的時候自己突然先動了一下的……我一直道歉,但他還是很生氣……」
    南希飛快看了眼掉落在病床前地上的針筒。
    藥液都還在針筒里,但注射針頭確實像凱特說的那樣,已經扭曲了。
    凱特是她的助手。雖然年輕,但技術熟練,完全具備給病人注射的資格。剛才之所以會失手,估計確實跟此刻正大發雷霆的這位先生自己脫不了干系。
    但是……
    對此她又能說什麼?
    「非常抱歉,霍克利先生!」
    南希急忙朝病人走了過去,替自己的助手向他賠罪:「是我們的錯!剛才我不該離開這裡去找費斯小姐的!我保證,以後所有關於您的注射全部由我親自操作,絕不會再發生像剛才那樣的意外——」
    卡爾臉色依然十分陰沈,但抬起視線看向門口。神情變緩了些。
    南希朝小護士丟了個眼色。
    小護士急忙收拾好地上狼藉,慌慌張張地走掉。
    瑪格麗特來到病床邊。
    「你醒了?」她注視著他輕聲道,「南希護士允許我一直留在這裡。剛才你沒醒的時候,謝利過來想看你。我告訴他你沒事。然後送他回病房了。」
    卡爾的臉色終於緩了過來。任由瑪格麗特扶著自己肩膀,重新慢慢地躺了回去。
    「該死的……剛才疼死我了……」
    躺下去的時候,他捂了下剛才被扎了一針的臀部部位,皺著眉低聲咕噥。
    「你剛才為什麼亂動?你還對別人發那麼大的脾氣。」瑪格麗特說道。
    卡爾嗯哼了一聲,語氣略有點不滿:「下次我讓她扎成蜂窩也不吭聲,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心情看起來還是不太好,因為我說了你的緣故嗎?」瑪格麗特端詳了他一眼,「布蘭登醫生說,務必要使你保持愉快的心情。或者我去謝利那裡陪他。等你心情好點了,我再回來?」
    「不!你待在這裡!」他繃著臉拒絕。
    瑪格麗特暗暗白了他一眼,看向南希護士。
    南希已經準備好了另一個注射器,走了過來。「霍克利先生,抱歉剛才那針沒打成,您需要重新打一針。」
    卡爾瞥了眼她手中的注射針頭,嘴角微微抽了一下,露出不大情願的神色。但在瑪格麗特的注視下,終於勉強慢慢地側過了點身體。
    「費斯小姐,能麻煩您能來這邊,幫我一下嗎?」
    因為病人的一條腿完全不能移動,為了防止剛才那樣的情況再次出現,南希示意瑪格麗特到自己的一邊,幫她固定住卡爾的身體。
    瑪格麗特哦了一聲,急忙走了過來,伸手搭在了他身上。
    「不用她幫我!」
    南希的一隻手碰到他的時候,忽然聽到卡爾這樣說道。
    南希一愣,抬眼看向他:「霍克利先生,鑒於您的情況,她可以幫您固定住姿勢……」
    「我說,不用她幫忙!」卡爾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憋悶。
    「……好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讓我的助手凱特護士再過來……」
    「別讓我再看到她出現!」卡爾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我保證我不動!」
    南希看向瑪格麗特,示意她鬆手。表情有點無奈。
    瑪格麗特於是松開了手。
    「小姐,能不能麻煩你先回避一下?」
    瑪格麗特依然站在原地盯著他打針部位的時候,聽見他又說道。像一字一字地從嘴裡冒出了這句話。
    瑪格麗特一愣,忽然明白了他彆扭的原因。心裡頓時隱隱冒出一種想笑的念頭。極力忍住了。哦了一聲,轉身走到另一側的窗戶邊,面向窗外。過了一會兒,估計打完針了,於是轉了回來,見他已經平躺了回去,眉頭皺著,一副痛苦的樣子。
    「很疼嗎?」瑪格麗特問。
    他沒應聲,只嘶了一口氣。
    「麻醉藥效漸漸減退,傷處痛感也會加劇。接下來一段時間,確實非常難熬。但如果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布蘭登醫生不建議繼續使用鎮定劑。霍克利先生,我們會盡量幫助您減輕痛苦的。您可以隨時告訴我您的感受。」南希護士說道。
    卡爾依然皺著眉,一語不發。
    「費斯小姐,能跟我過來一下嗎?」
    南希護士忽然看向瑪格麗特。兩人走了出去。站到走廊上一個沒人的角落里。
    「費斯小姐,我很抱歉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但願您能諒解……」南希護士回頭看了眼病房的方向,躊躇了下,停了下來。
    「您想說什麼,說吧。」瑪格麗特道。
    「毫無疑問,霍克利先生是位令人尊敬的先生,醫院對於他的入住非常重視,願意為他的治療提供一切的便利條件。但坦白說,他也是我迄今為之遇到過的最……」她頓了一下。
    「最差勁的病人?」瑪格麗特接道。
    「哦不不,您別誤會!」南希護士急忙否認。
    「他確實脾氣不好。這沒什麼不能說的。您有話直說吧。」瑪格麗特說道。
    南希護士嘆了口氣。
    「謝謝您的理解。剛才您也都看到了。我們需要霍克利先生十分的配合,這樣才有利於他盡快恢復。我注意到他似乎肯聽您的話。而接下來幾天非常關鍵,也很難熬。所以……」
    南希護士看向瑪格麗特,露出懇求般的神情:「要是您沒別的事,接下來幾天可以盡量協助我的工作嗎?這也是為了霍克利先生好。並且,我知道我這麼說非常不恰當。但是剛才那位凱特護士,她是我的助手。表現一向很出色。我想她現在一定正在擔心。萬一遭到霍克利先生投訴的話,她肯定保不住這個工作了……」
    「您放心吧,我保證他不會投訴她的。」瑪格麗特說道,「另外,這幾天我也會留在醫院的。」
    「感謝您,費斯小姐!」南希護士松了一口氣,朝瑪格麗特作了個謝謝手勢,「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
    天黑了下來。
    從傍晚開始,不斷陸續有人得知卡爾受傷住院的消息。有人送了慰問花籃,有人到醫院探望。醫院門口的路上停滿了汽車,比過節還要熱鬧。當然,所有來訪者都被擋在了病房之外。
    布蘭登醫生到病房做術後檢查的時候,瑪格麗特趁空去了下謝利的病房。
    他的情況十分穩定。護士表示,過完這一夜,沒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瑪格麗特陪他吃了飯,說了一會兒的話。當聽到明天在他出院前,瑪格麗特可以徵得醫生同意帶他去探望卡爾後,他顯得十分開心,乖乖地躺下去睡覺。
    瑪格麗特坐在邊上一直陪著他,等他睡著之後才離開。回到卡爾那邊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訪客已經散光,布蘭登醫生也早走了。南希護士在距離特護病房幾十米外的護士站值班。瑪格麗特找她詢問了下情況,得知術後反應良好,感到松了口氣。
    「費斯小姐,您應該也累了。霍克利先生那邊暫時沒什麼事了。這裡一整夜都有人值班。您可以回去休息。明早再來醫院。」南希護士說道。
    「我去看一下他。等下就走。」
    瑪格麗特說道,來到了病房門口,輕輕推門而入。
    病房裡的窗簾已經拉上,牆角亮著一盞燈。卡爾還沒有睡覺,兩隻眼睛盯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感覺怎麼樣?」瑪格麗特走到他邊上,輕聲問道。
    「不好。」他皺了皺眉。
    「很疼嗎?」瑪格麗特視線落到他的腿上。
    「嗯。」他悶悶地應道。
    「全身都疼。」他又補了一句。
    「我知道你很難受。但堅持一下,」瑪格麗特柔聲道,「你也聽到了,醫生說頭幾天是很難熬的……」
    「……不止這樣!這地方也太討厭了,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凱特小姐是個冒失鬼!我怎麼她了?她看到我像見了鬼一樣害怕?南希女士囉囉嗦嗦,不停在我耳邊叨叨個沒完,要我這樣,要我那樣!我還不得不像個標本一樣躺在這裡忍受著她們帶給我的可怕折磨!總之,這鬼地方沒一處能叫我感到順心……」
    卡爾喋喋不休抱怨著的時候,瑪格麗特拿過一個蘋果削皮,削完後,切在一個乾淨的盤子里,然後給他叉過去一塊,餵到他嘴邊。
    他張開嘴咬了一口,吐掉。「太酸了!」
    瑪格麗特嘗了一塊。明明很甜。
    「你要喝點什麼嗎?比如葡萄糖水之類的?」
    「我不喝!」
    她嘆了口氣,放下盤子看著他。
    「那麼你想怎麼樣?」
    「或許我應該像大多數斷了腿的倒霉傢伙一樣,要求醫生繼續給我用點鎮定劑什麼的,否則我恐怕很難在這種地方睡得著覺……」
    瑪格麗特盯著他。
    「你是個成年人!」
    「我很疼。」
    「謝利都比你聽話!」
    「我很疼。」
    「卡爾·霍克利先生!」
    「我很疼。」
    ……
    瑪格麗特徹底無語了。站了起來。
    「我知道你很疼。但除了這一句,你還會說別的什麼嗎?」
    「我想你吻一下我。」
    瑪格麗特一愣,回過神來,對上了他的視線。
    「你確定你腦袋沒摔壞?你都這樣了,還胡說八道?」
    「我確定我沒胡說八道。」卡爾一本正經地望著她,「很早以前我就這麼想了。今天更是想得要命!剛才我躺在這裡,整個腦子都在想象你吻我的感覺。我想一定是藥物造成了我的幻覺!要是你不答應,我保證我今天晚上沒法在這裡睡得著覺!瑪格麗特,看在今天我這麼不要命的份上,難道你不該慷慨地表示點什麼嗎?求求你了,吻我一下吧。只要一下,我就不會疼了!」

☆、Chapter 68

第二天,謝利被允許出院了。在徵得醫生同意後,瑪格麗特帶著他到病房探望卡爾。然後由別墅管事安排,接他暫時回到別墅里住下。
    南希護士驚喜地發現,病人霍克利今天一改昨天的暴躁,特別安靜,也格外配合,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連半句抱怨都沒有。除此之外,他也不大說話了。白天吃了藥睡了一會兒,下午接了幾個打到病房的電話,剩下的時間,要麼看報紙,要麼盯著天花板出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南希護士把病人的改變歸功於瑪格麗特,對她十分感激。至於瑪格麗特,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今天的情緒變化。從她早上來到醫院後,她發現除了謝利過來看他的那會兒他有說有笑,表現得比較正常外,白天剩下的時間里,他顯然非常不對勁。甚至在她試著和他說話時,也是愛理不理的一副樣子。
    瑪格麗特知道他在生悶氣。為昨晚索吻被自己拒絕了的事。
    他居然會慪氣,這讓瑪格麗特感到好笑又好氣。
    一個白天過去,到了傍晚的時候,洛夫喬伊從紐約匆匆趕到。
    瑪格麗特離開了病房。
    天快黑的時候,瑪格麗特在走廊里碰到了從病房裡出來的洛夫喬伊,見他彷彿要和自己說話,於是停了下來。
    「費斯小姐,感謝您這兩天對霍克利先生的照顧。」洛夫喬伊脫下帽子,對她微微彎了下腰。
    他雖然是在致謝,但看著瑪格麗特的目光卻依然客氣而冷淡,和之前一樣,沒什麼變化。
    自然,瑪格麗特也沒期待能得到他的認可。或者說,她其實也挺排斥這個看起來有點陰沈的管家。於是微微彎了彎嘴角。「能幫上點忙,我很高興。」
    「那麼要繼續麻煩您了。我明天就走。」
    「應該的。如果沒什麼別的事的話,我先走了。」
    瑪格麗特朝他微微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去。
    洛夫喬伊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
    布蘭登醫生剛剛來到病房,做完今天最後一次例行檢查後,吩咐了南希護士幾句,隨後離去。南希護士也走了。房間里最後只剩下了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看了眼牆上的鐘。
    已經晚上八點半了。
    「傷口還很很疼嗎?」想了下,瑪格麗特開口問他。
    「不疼!」
    卡爾靠坐在病床上,把攤在面前的一份晚報翻得嘩啦嘩啦作響,眼皮都沒抬一下。
    「那麼……你想吃點什麼嗎?晚飯你吃得很少。」緘默片刻後,瑪格麗特又問道。
    「不餓!」他繼續面無表情地道。
    「或者,需要我打點水,給你擦下臉和手嗎?」
    「我花錢雇了護工,是讓她們偷懶的嗎?」他冷冷反問了一句。
    瑪格麗特攤了攤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拿過掛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和包,轉身朝外走去。
    「你去哪兒?」
    快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不高興的聲音。
    瑪格麗特停下腳步,回過了頭。
    「這裡好像沒什麼用得到我的地方。而且你似乎也不大樂意看到我在你跟前晃。既然這樣,我走了。你早點休息吧。」
    她扭過頭,繼續朝外走去。
    卡爾望著她背影消失在門口,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最後把那份大標題印著「威爾遜總統宣佈中立」的晚報揉成一團擲在了地上。隨後用手扶住自己那條動了手術的腿,微微挪了下,眉頭隨即皺在了一起。
    「……操!」
    他爆了句粗口,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被他丟掉的報紙骨碌碌滾到了門口,最後停在一雙女式皮鞋的邊上。
    卡爾抬起眼,意外地看到瑪格麗特又回來了,臉上頓時露出驚喜之色,但很快,他又沈下臉,雙手放開腿,改而交叉著放在自己腦後,人靠在枕頭上,望著瑪格麗特,懶洋洋地道:「你不是走了嗎?又回來幹什麼?」
    瑪格麗特走到他邊上,坐到了床邊,微笑道:「我剛剛才想起來,今天忘了一件事……」
    她朝他靠了過去,在他的注視之下,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南希護士說你今天很配合。這是獎勵。」
    卡爾的眼睛里開始隱隱有東西在流動,但人繼續靠在枕頭上,盯著她,面無表情地嗯哼了一聲:「就這樣?」
    瑪格麗特回頭看了眼門口。猶豫了下,又湊到了他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地吻了他一下。
    「好了!」親了一下,她立刻分開,跟著要起身,「這下我真的該走了……」
    她站起來的時候,一隻手被卡爾迅速抓住,人就又坐了回去,而且,不止這樣,整個人還被扯得撲到了他的懷裡。
    「別過分!」
    瑪格麗特急忙用手撐住他要靠過來的臉,低聲警告著他,「這裡可是病房!南希護士她們隨時會過來……」
    「……去它的病房!她們識趣的話,就不會挑這時候進來……」
    卡爾雙手捧住她的臉,隨即吻上她的嘴。
    這個吻纏綿而熱烈,最後兩人分開時,瑪格麗特兩頰通紅,連氣都喘不勻了。
    「瞧,你就這樣,我只要對你稍微好一點,你馬上就得寸進尺了!」
    等喘息稍定些,瑪格麗特急忙坐得離他遠了點,撫了撫頭髮,輕聲責備道。
    「瑪格麗特,你要知道,這條不能動彈的腿非但不能壓抑住我對你的感情,反而令我更加渴望來自你的撫慰。但是你卻讓我感到非常受傷。這裡!」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位置,「昨晚你居然真就那麼丟下我走了!我難過得一夜都沒睡著覺!」
    瑪格麗特不知道這種肉麻的話是怎樣從他嘴裡滔滔不絕地說出來的,而且還說得這麼嚴肅認真。
    她的臉忍不住又燒了起來。離他坐得又遠了點,目測安全距離了,最後終於極力板起了臉。
    「我知道你在生氣!但是上帝啊!我實在不明白,一個男人怎麼可以像你這樣這麼小氣?本來我是不想理你的。看你自己氣到什麼時候!」
    「但是你還是回來了。」卡爾的眼睛微微閃著光芒,朝她再次伸來手,「坐得近一點,瑪格麗特,我還要再吻你一遍。剛才只是彌補昨天的。來吧,難道布蘭登醫生沒告訴你,讓我保持好心情對我傷後復原也很重要嗎?」
    「別胡說八道了!萬一一被別人看到怎麼辦!」瑪格麗特沒理會他。
    「這就是我討厭這鬼地方的原因!上帝啊,真想馬上就回去!」他失望地收回手,又開始抱怨。
    「別想了。布蘭登醫生說你至少要住院大半個月。」瑪格麗特開始仔細地幫他搡好剛才有點弄亂了的被角。
    卡爾默默看著瑪格麗特。「我餓了。」他忽然道。
    「你剛才不是說不餓?」
    「剛才你還不是要走了!」
    「好吧……你稍等,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
    「瑪格麗特!」
    她站起來的時候,忽然聽到他又叫了生自己的名字,於是扭過頭。「又怎麼了?」
    「晚上布蘭登醫生過來,提及你的時候,稱‘你的女朋友費斯小姐’。是你自己對他這麼說的嗎?」
    瑪格麗特沒想到他忽然提及這個。頓時感到有點尷尬。
    「……呃……我……」
    「還有,你剛才終於也主動吻我了。雖然嚴格來說,這根本不算是一個吻……」他凝視著她,聲音溫柔無比,「但是瑪格麗特,這是不是表示,我可以認為你願意當我的女朋友了?」
    瑪格麗特的腦袋現在有點犯糊。
    心底的某個角落里,其實一直有一個聲音,即便到了這一刻,也還是在不斷提醒她,這一切都是不應該的。她和這個名叫卡爾·霍克利的男人之間,根本就不應該發展到像現在這樣的親密關係;但是與此同時,另一個角落里,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一步步地慫恿著她行至今日,令她再也無法能像從前那樣,對著面前這個男人凝視著自己的這雙眼睛斬釘截鐵地說出一個「不」字。
    「霍克利先生……」
    「你應該叫我卡爾了。那天在馬場,我被馬壓住的時候,你就是這麼叫我的。」他微笑著糾正她的稱呼。
    「……好吧,卡爾,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瑪格麗特最後終於含含糊糊地道,「或許吧……反正,大家不都這麼認為了,不是嗎?」
    卡爾眼睛里掠過一絲夾雜了點不快的失望之色,但稍縱即逝,摸了摸自己肚子,笑道:「我快餓死了。」
    ————
    時間進入了八月底。
    卡爾半個月前就出院,回到了位於伊利湖的別墅繼續養傷。周圍風景如畫,是個非常適宜療養的居住之地。
    施拉德先生和學校合唱團的女孩子們早回了紐約。謝利也在今天,被他父親和繼母親自過來接了回去。
    布萊克夫婦之所以會親自過來,估計也是為了表示對卡爾受傷的關心——卡爾回到別墅的這個半時間里,訪客一直絡繹不絕。布萊克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鑒於兩年前的那段不愉快回憶,瑪格麗特並不想見到他。選擇了回避。
    卡爾也沒有留布萊克夫婦小住。他們當天就走。只在最後,瑪格麗特和謝利告別的時候,布萊克太太現身。
    布萊克太太的態度非常恭敬,甚至帶了點恭維的味道。她代表自己和丈夫,感謝了瑪格麗特這段時間對謝利無微不至的照顧,並且熱切盼望以後能經常和瑪格麗特見面,甚至有進一步的深交。
    瑪格麗特禮貌地予以回應,最後目送謝利上了汽車。汽車影子漸漸消失在別墅門外的寬闊車道盡頭。
    瑪格麗特回到房子里,在陽台上找到了卡爾。
    他坐在椅子上翻著報紙,邊上放了一支拐杖。
    現在他已經可以在拐杖的協助下自己四處走動了。
    「……看了今天的報紙嗎?法國邊境戰役暫時停火了。法國人和英國人在撤了。你猜他們會撤到哪裡?」
    卡爾興致顯得很不錯,喝了口咖啡,然後往嘴裡丟了一塊楓糖。
    在瑪格麗特的要求下,最近他開始戒煙。所以時不時地往嘴裡丟一塊糖。再這樣下去,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變成一個胖子了。
    瑪格麗特坐到了他對面,沒有說話。
    卡爾抬頭看了她一眼,放下報紙,朝她張開手,示意她坐到自己邊上。
    瑪格麗特坐了過去。他張臂抱住了她,吻了吻她的臉頰。
    「怎麼了?你好像不高興?」
    現在他們之間,像這樣的小親暱已經非常變得非常尋常了。
    瑪格麗特笑了笑,搖頭。
    「我明白了。因為布萊克這個混賬今天過來了嗎……」
    「哦算了!跟他沒關係!」瑪格麗特打斷了他,「說到混賬,你當初比他可好不了多少!」
    「好吧……」卡爾攤了攤手,「那麼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瑪格麗特嘆了口氣,一隻手抵在桌面上撐住額頭,看向他。
    「我也要回紐約了。」
    卡爾皺眉:「學校不是九月底才開學嗎?還有一個月時間!」
    「是我父親。我來這裡已經快兩個月了。他很不放心。昨天我收到了他的電報。我必須要回去了。」
    「不。我不想你回去。」卡爾立刻說道,「讓我和你父親談談吧。原本我就該早和他談一下的……」
    「不不,千萬不要!」瑪格麗特急忙下意識地阻攔。
    「為什麼?」卡爾彷彿一怔,「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他我們的事。」
    「別!……他還完全不知道我們的事!你這麼告訴他,他會很難接受!我覺得……由我告訴他,可能會更容易讓他接受點……」
    卡爾沈默了下來。
    「求你了!在沒徵得我的同意之前,你決不能自己對我父親說什麼!這一點很重要!」
    瑪格麗特抓住他胳膊,央求般地晃了兩下。
    「我明天回紐約。我會和他說的。我向你保證!」
    最後,瑪格麗特還主動親了下他。
    「好吧,既然你這麼要求了。」
    卡爾最後揚了揚眉,拿過拐杖,另只手摟住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哈瑞溫斯頓珠寶行剛送了些寶石樣品過來。我們去看看,你喜歡什麼……」
    他顯得興致勃勃地說道。
    ——
    晚餐過後,卡爾在書房裡接待一位預約好的從哈根斯堡來的當地議員。瑪格麗特在自己房間里收拾行李,預備明天早上離開。
    議員一直停留到很晚。大約十一點左右,瑪格麗特才聽到汽車駛出花園鐵門的聲音。
    卡爾出院後的這段時間,每天除了固定的理療、偶爾見個客人之外,剩下的時間基本都和瑪格麗特待在一起。能走動後,他甚至帶她一起到幾英里之外的一座教堂參加了幾次彌撒和禮拜。牧師也受邀到別墅和他們一起吃過幾頓晚飯。生活得非常有規律。
    之前每天晚上到這辰點的時候,他通常都已經睡下了。
    瑪格麗特也習慣早睡。何況明天還要早起。
    但是今晚,她有點睡不著覺。
    一方面想著明天回去後該如何向父親解釋自己這兩個月在這裡的停留,另一方面,心裡彷彿又有點牽絆。
    她其實敏感地覺察到了,自己下午阻攔他想和自己父親交流時的態度似乎已經影響到了他的情緒。
    現在想想,她當時的口氣好像確實有點傷人……
    明早離開前,她是不是應該向他道個歉?
    瑪格麗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覺。
    「當——當——當——」
    ……
    遠處教堂的鐘聲忽然敲響,在靜謐的夜色里傳得很遠,一直傳到了瑪格麗特的耳邊。
    十二聲後,她的耳畔再次安靜了下來。
    瑪格麗特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叮鈴鈴——」
    突然,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半夜時分,顯得尤為刺耳。
    瑪格麗特被嚇了一跳。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睛盯著電話的方向。
    電話鈴聲還在繼續。
    在它響了三聲後,她終於伸手過去,拿起了電話。
    「餵——」
    「是我。」
    聽筒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睡不著覺。你到我房間來!」
    他的語氣彷彿帶了點命令。說完之後,掛了電話。
    瑪格麗特呆坐在床上,手還緊緊握著電話,心臟卻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突然「砰砰」地加快了跳動。

☆、Chapter 69

瑪格麗特手握電話,在床上坐了片刻後,慢慢掛回去,然後探身伸手擰開了床頭台燈的開關。
    她從床上爬了下來,走到一面穿衣鏡前,端詳了下鏡中的自己,隨後穿上外衣,最後拿了根發帶,把披散下來的頭髮箍在一起,開門走了出去。
    他的房間就在隔壁。門是虛掩著的。瑪格麗特推開一點,探頭進去看了眼床的方向。
    床頭燈亮著,被褥凌亂地拖了一角到地。但他不在床上。臥室的窗戶敞開,風不斷湧進來,捲動著窗簾。
    她彷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道。
    瑪格麗特推開門走到露台。看到卡爾靠在玻璃雨棚的一個角落里,正眺望著遠處教堂的方向。
    快要下雨了。
    教堂尖頂上方的黑色夜空不時被一道閃電撕裂,短暫的藍色電光過後,又迅速恢復了它原本的暗沈面目。
    卡爾嘴裡叼了支煙。邊上的一個綠蘿花盆的泥土上橫七竪八地躺了好幾個煙頭。顯然,已經抽了好一會兒了。
    瑪格麗特走到他邊上,把他嘴裡的那支香煙拿掉了。
    「不是答應過,要戒煙了嗎?」瑪格麗特有點不高興地道。
    卡爾轉過臉,慢慢吐出一口氣,最後抬手抓了抓自己被風吹得有點散亂的額發,朝她露出一個帶著歉意般的笑。
    「睡不著。一時忍不住。」
    他說話的時候,房間里那盞床頭燈的余光恰巧從被風捲起來的窗簾縫隙里透了出來,光影刷剌剌地打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滅。跳躍著的光暈里,這個男人此刻顯得溫敦又安靜。一定是瑪格麗特的錯覺,他的輪廓看起來甚至彷彿還帶了點寂寥。和剛才電話里那個用略帶粗暴的語氣命令她過來的人截然不同。彷彿兩個人似的。
    夜風卷了過來,掠動邊上那株綠蘿的繁茂枝葉。枝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緊跟著,一滴雨點被風吹了過來,打到了瑪格麗特的臉上。
    「要下雨了。進去吧。」
    瑪格麗特朝他伸出手,輓住他一邊的臂膀,讓他撐著自己的肩,往房間里走去,最後讓他靠坐在了床頭上。
    「不早了。睡覺吧。我幫你關下窗戶……」
    她嘴裡說著話,轉身要往窗戶的方向去時,看見他忽然朝自己伸過來一隻手。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卡爾,我想向你道歉。」頓了下,瑪格麗特低聲道:「我知道白天我的那些話可能會讓你感到有點不被尊重。抱歉,我是無心的。希望你能理解……」
    他沒有作聲。那只手依然固執地朝她伸著,停在半空。
    她暗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走了過去,坐到床邊。
    「怎麼了?」她問道,「這麼晚了,突然打電話?」
    「明天你就走了。瑪格麗特,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感覺。你這一去,可能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了。」
    他注視著她,用一種平靜得近乎異常的語調說出了這句話。目光像幽深湖底下經年寂闃著的一道暗流。
    瑪格麗特稍怔,隨即微微一笑。
    「不會的。」她抬起手,撫了下他剛被夜風吹得凌亂的額發,柔聲道,「如果我的心告訴我,和你在一起是正確的話,那麼誰也不會令它改變。即便是我的父親的反對。」
    他握住她停留在自己臉上的那只手,挪到嘴邊,輕輕碰觸了下。
    「那麼你的心,現在是怎麼告訴你的?」
    瑪格麗特凝視著他,片刻後,輕聲道:「卡爾,我想我大概也愛上你了。」
    卡爾定定地望著她。忽然張臂將她整個人抱住,迅速壓在了枕上,接著,吻像片羽一樣,落在了她的額頭上,眼皮上,臉頰上,還有嘴唇上。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他親她一下,喃喃地叫一聲她的名字,「……我會讓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受寵愛的女人。我的女人……」
    空氣有點悶熱。被他吻過的每一寸肌膚卻迅速竪起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當他張嘴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輕舐,用牙齒輕嚙著的時候,她甚至情不自禁地輕哼一聲,哆嗦了下。
    「……不要這樣……」
    瑪格麗特想阻止他。發出的含糊不清的呢喃聲卻彷彿更加鼓勵了他。他的吻開始下移,落到了她的脖頸上,胸口上,帶著可怕的彷彿能將她皮膚點燃的灼人熱度。一隻手也移到了她的腰間,略微粗暴地扯開了外套的扣子,靈活手指開始拉睡衣那根系住的腰帶時,忽然停了下來。
    「……可以嗎,瑪格麗特……可以嗎?」
    他停止動作,抬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被他壓在枕上的瑪格麗特,反復央求著,聲音喑啞。
    他的臉漲得血紅,眉微微蹙著,呼出的鼻息熾熱無比,目光緊結又暗沈,流露出經受著折磨般的交織了痛苦與興奮的光芒。
    心底里的那個聲音一直提醒著她,必須懸崖勒馬。但意識卻變得飄忽了起來——她的腦袋被這個男人渾身散髮出的糅雜了他獨特味道和強烈男性荷爾蒙的氣息給弄得昏沈了起來,甚至,她已經迷醉在了這種氣息里。
    「……但是……你的腿還沒痊癒……」
    當她意識到自己嘴裡說出了一句什麼樣的拒絕之語時,就像窗外已經開始大作的那場夜雨,什麼也無法阻止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了。
    卡爾的喉結無聲地動了一下。手指不再停頓,扯開了那條絞纏在他手掌中的腰帶。
    ……
    窗外風雨開始大作。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敞開的玻璃窗上,水漬沿著窗台飄了進來,打濕窗簾,吸飽了雨水的窗簾變得沈重而遲緩,被風掠動時,偶爾發出兩聲沈悶的噗噗之聲。雨、風、和著房間里的另一種聲音,宛如一支夜的合奏之曲。
    瑪格麗特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里彷彿都在滲著汗。長髮濕淋淋的。身下揉得不成樣子的那條床單也變得潮濕了起來。到了最後,甚至分不清楚那到底來自於他們身上的汗,還是窗外隨風飄進來的濛濛雨霧。
    他的精力旺盛得可怕,足以媲美一頭剛剛結束了漫長蟄伏期的興致勃勃的雄獅。受傷未曾痊癒的腿非但沒有阻礙他,反而成了他要求她配合自己種種的最佳利器——不是兩年前他們初次肌膚相親的那個夜晚的重復——那時候,他只是是在享受一隻新鮮獵物到手時的那種快|感;而現在,他渴望和這個正與自己做著世界上男女之間最親密的事的女人緊緊結合成一體,用各種他能想得到的方式去取|悅她的身體,征服她的感官,讓她心甘情願地為他沈淪,永遠也無法離得開他。
    窗外風雨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停歇下來。夜終於又恢復了它的寧靜。
    ……
    他們已經做了幾次。從床上到床下,又回到了床上。最後,當一切也像窗外那場風雨般停歇下來後,瑪格麗特就這樣筋疲力盡地趴在了他的身上,把他壓在自己下面。全身軟綿綿失去最後一分力氣,甚至懶得翻身從他身上下來。
    「……我已神魂顛倒。我被你征服了,瑪格麗特……」
    當她聽到他在自己耳畔發出這樣一聲充滿了滿足的長長嘆息聲時,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從他身上下來,扯了被單裹住自己身體。
    「你的腿沒問題吧,英勇先生?」她半睜半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問。
    一開始的時候他在上面。後來考慮到他的腿不大方便,改成了以她為主導的方式。但還是有點擔心。
    「當然。要是你願意,我們再來一次?」
    卡爾的手臂跟著她的身體,作勢翻身要壓住她。
    「一邊去!」瑪格麗特推開他,「我很累,要睡覺了。」
    她真的很累。閉上眼睛伏在他臂彎里,意識快要陷入朦朧時,忽然聽見他叫了聲自己,於是嗯了一聲。
    「我說,瑪格麗特,或許我們可以考慮結婚了?」
    她睜開眼睛,抬頭對上了他的目光。
    「……等我先和我父親談,好嗎?」她應道。
    「好吧,希望能順利。」卡爾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剛才我沒做任何的防範措施,萬一你要是懷孕了,恐怕你父親會更加厭惡我。不過……」
    他頓了一下,語氣忽然透出了點愉快的味道:「之前從沒想過要個孩子。不過,要是你真懷孕了,我倒求之不得。我們立刻就結婚。有一個我們的孩子,倒也是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不是嗎?」
    他自顧自說著話的時候,瑪格麗特忽然回憶了起來,兩年前在泰坦尼克號上的那個晚上,他在開始之前,確實是戴了套的。
    雖然現行的《康斯托克法》規定了避孕類藥物及物品為淫|穢品,被嚴令禁止,但價格不菲的避孕套依然是不少上流社會男性尋歡作樂又不必擔心疾病傳染或女方以懷孕為藉口過後糾纏的最佳拍檔。聽他剛才的口氣,似乎之前和女人做事時採取這種避孕方式也是他的習慣。只不過這次,他沒有。
    瑪格麗特壓下心裡湧出的那麼一點點酸意,哼了一聲,轉過身背向他。
    卡爾笑了起來,強行將她翻轉過來對著自己,吻了吻她的唇,低聲道:「好了,好了,你不高興給我生孩子的話,我們暫時不生。現在先還是頭疼你父親的事吧。上帝啊,我現在要是到他面前說我想娶你,他會不會把我趕出你家大門?」
    瑪格麗特聽他哄了自己一陣子,心裡終於感到舒服了點,於是說道:「別擔心。我父親不會強迫我順服他的。等我和他說了,我會立刻告訴你消息。」
    「既然你回紐約,那麼我也不待這裡了。我過兩天就回匹茲堡。處理完一些事後,要是你去不了我那裡,我會回紐約找你。」
    卡爾吻了下她,說道。

ga1105 2015-12-30 03:20

☆、Chapter 70

當天傍晚,瑪格麗特抵達紐約的家中。
    父親一個人在家。看到瑪格麗特出現在門口時,一愣,臉上隨即露出欣喜的笑容。並沒有多問什麼,只是上前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埋怨了一句:「怎麼不提早發個電報給我。我好去火車站接你。」
    卡爾已經派了紐約的司機到火車站接瑪格麗特將她送回家。所以瑪格麗特沒有通知父親。
    父親的慈愛和寬容讓瑪格麗特感到有點愧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父親比兩個月前看起來更消瘦,臉色也不大健康,透出點灰敗之色。
    吃完晚飯,收拾好後,瑪格麗特來到父親邊上,坐了下來。
    「爸爸,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最近身體感覺怎麼樣?上次克拉倫斯先生給你開了些咳嗽藥,吃完了沒有?或者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再檢查一下吧。」
    「不用。老毛病了。時好時壞的。這幾天只是沒睡好覺而已。」布朗·費斯擺了擺手,看向女兒:「這一趟你去了兩個多月。情況怎麼樣?希望那個孩子和霍克利先生都平安無事。」
    瑪格麗特在之前的一封電報里曾給父親簡單提過自己滯留在哈根斯堡的原因。所以布朗·費斯也知道馬場發生的那場意外。
    「謝利已經被他父親接走了。霍克利先生腿部受的傷比較嚴重,但現在已經在恢復了。估計沒什麼問題。」
    布朗·費斯點了點頭:「感謝上帝!」
    「讓你擔心了,爸爸。」瑪格麗特向父親道歉。
    「他們沒事就好。何況你也回來了。」布朗·費斯說道,「你不在的時候,克拉倫斯先生向我問及過你。那位伯爵夫人十分客氣,也曾派人到我們家來給你送過邀請函,想讓你去參加個什麼聚會。對了,剛前幾天,愛施德先生也來找過你。他說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女演員,希望你去看一下。」
    「好的。明天我就去找他。」
    「你今天應該累了。早點回房間休息吧。瑪格麗特,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幫你整理了下你之前的一些曲譜。快好了。晚上趁著有空,我趕緊最後整理一下,明天你就可以拿回去了。瑪格麗特,你真的非常有才華,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爸爸,不用麻煩您,我自己就可以……」
    「反正我也沒事。你去休息吧。」布朗·費斯望著女兒,臉上帶著慈愛的微笑。
    ————
    九點多了。
    父親彷彿還沒睡覺。隔壁間斷地傳來他咳嗽的聲音。
    瑪格麗特猶豫了許久,終於走到父親房間門前,推開了虛掩著的門。看到父親坐在一盞燈下,正聚精會神伏案抄寫著她的曲譜,甚至沒有留意到她進來。
    瑪格麗特望著燈光里父親花白的頭髮和略微佝僂的背影,心裡忽然一陣發酸,快步走了過去,像小時候那樣,從後抱住了他。
    「爸爸——」她把臉伏在父親的肩膀上,低聲叫了一句。
    布朗·費斯回頭,放下筆,笑道:「你怎麼還沒睡?」
    「爸爸,我——」
    瑪格麗特原本已經打算向父親坦白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沒什麼。剛才聽到你咳嗽聲,所以過來看看。爸爸,你別忙了。你也去睡吧。另外,明天我幫你去把醫院的那個活給辭了。上夜班對你來說太辛苦了。我現在能養你了,爸爸。」
    瑪格麗特收拾起桌上的樂譜,催促父親上床。
    布朗·費斯搖了搖頭,「現在夜班不多了。另外,我自己也想繼續。不做事的話,我不知道該幹什麼。」
    「這事另外再說。現在你去睡覺吧。我去給你打水。」
    瑪格麗特轉身往外走去。
    「瑪琪,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身後忽然傳來父親的聲音。
    瑪格麗特停住腳步,回過了頭。見父親注視著自己。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還和那位霍克利先生有關,對嗎?」
    父親的語氣異乎尋常的平靜,像是早就已經知道了似的。
    瑪格麗特的心裡再次湧出一種愧疚之感。想起自己之前曾對父親下過的要遠離那個男人的保證,這種愧疚感變得更甚,甚至有點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慢慢走到父親身邊,最後蹲在他的膝前,握住了他的手。
    「爸爸——」
    「你們已經在一起了?」
    布朗·費斯問道,聲音微微緊張。
    「……是的,」短暫的沈默過後,瑪格麗特低聲應道,「他說他想來拜訪您,談一下關於訂婚的事……」
    「上帝啊!我就知道!」布朗·費斯的臉突然漲得通紅,語氣充滿了惱怒,「我就知道!這個不安好心的傢伙!從我第一次看到他開始,我就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險的影子!是的!這是個危險無比的傢伙!瑪格麗特,你真的喜歡上他,願意和這種人過一輩子?」
    「爸爸!求你了,別這麼生氣!你聽我解釋。他對我真的很好。我做不到再去拒絕他了。求您原諒我……」
    「你愛他嗎,真的愛他嗎?」布朗·費斯生氣地問,「如果不是出於你自己的感情,而是受到了他的脅迫之類的話,我拼著這條命不要,也不會容許他欺負到我女兒頭上!」
    「爸爸!」瑪格麗特跪在他腳前,緊緊抓住他的手,仰臉看著他,「他沒有脅迫我。是我自己喜歡上他了。爸爸,我真的喜歡上他了。求你原諒我。」
    她的這句話,就像一瓢水,迅速澆滅了做父親的剛才突然而至的所有怒火。
    他呆呆地望著瑪格麗特,忽然又劇烈咳嗽了起來,彷彿快要把肺都咳出來了。
    瑪格麗特急忙從地上站起來,撫著他的後背。
    布朗·費斯終於停止了咳嗽,臉色灰敗無比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略微怔忪,彷彿陷入了什麼思緒之中。
    「爸爸——」
    雖然父親的反應在她的預想之中。但真的見到他在自己面前露出這樣傷心的樣子,瑪格麗特依然感到十分難過。
    「爸爸,如果你不願意見他的話,我讓他不要過來了。我和他的事也不急。以後再說吧。」最後她說道。
    費斯·布朗的目光落到瑪格麗特的臉上,注視了她片刻,長長嘆了一聲息。
    「瑪琪,最近爸爸總會想起你小時候的一些事。那時候你還那麼小,一切就好像剛發生在昨天一樣。但是我知道,你已經長大了……」
    他忽然苦笑了下,搖了搖頭。
    「剛才是我不好。我的反應過激了。瑪琪,雖然我不喜歡那位霍克利先生,你的決定也讓我感到很失望。但你是成年人了,一向也懂事,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你覺得你真的喜歡他,想和他生活一輩子的話,帶他來見我吧。我會祝福你的,我的女兒。」
    「爸爸!」
    瑪格麗特聲音哽咽,緊緊抱住了父親。
    ————
    第二天,瑪格麗特去見了施拉德先生。
    銀沙劇院的裝修已經進入尾聲。經過改頭換面,現在煥然一新。那位女演員來自倫敦西區,最近剛移民到美國不久。雖然年輕,但舞台經驗豐富,聲線也非常優美。瑪格麗特對她十分滿意。事情敲定後,她離開了劇院。
    瑪格麗特走出劇院大門,往家的方向去時,留意到身後彷彿有個男人似乎在尾隨自己,鬼鬼祟祟的樣子。年齡看起來三十出頭,頭髮凌亂,眼睛彷彿因為睡眠不足而充血,腳下的鞋也布滿了褶皺和灰塵。
    被這個人尾隨了一段路,來到一處行人往來密集的街道時,瑪格麗特忽然停下腳步,衝著對方厲聲喝道:「附近就有一個警局。你再敢跟蹤我,我立刻叫警察來抓你!」
    男人彷彿嚇了一跳。迅速看了下四周後,急忙走到瑪格麗特的邊上,朝她露出帶了討好的笑容。
    「別誤會!我不是壞人!請問,您是瑪格麗特·費斯小姐?」
    瑪格麗特盯了他一眼。「你是誰?」
    「我叫沃倫·福特。」男人急忙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報紙,展開,指著上面一篇附了她舞台劇照的文章給她看:「報紙上說,您和卡爾·霍克利先生往來密切?」
    這是一張幾個月前的舊報紙。他所指的那篇文章就是當時影射她和卡爾關係的八卦報道之一。
    「福特先生,我不認識你!也沒什麼和你說的。你要是再跟著我,我立刻叫警察了!」
    這個人目光躲閃,舉動鬼祟,還隨身帶著這種報紙。說他是記者,又不大像。瑪格麗特直覺地感到不喜。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費斯小姐!」對方追了上來,「我對您完全沒有惡意。之所以找到您,是因為一件與霍克利先生有關的事。這件事對他而言非常重要。我一直想當面找他談。但是您也知道的,像他那種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根本沒機會接近。我打聽到您和他關係匪淺,這才冒昧地找上了您,希望您能幫個忙……」
    瑪格麗特停住了腳步。
    見她停了下來,沃倫·福特的眼睛里掠過一絲得意的神色。但很快,神態又變得恭敬。
    「是這樣的,小姐,」他看了下四周,朝瑪格麗特靠了些過來,壓低聲,用一種神秘的語調說道,「麻煩您幫我轉告他,兩年前,我在格拉斯旅館工作的時候,曾有幸見到過他。如果他願意和我談談,可以打這個電話找我。我會一直等下去的。」
    沃倫·福特遞過來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
    「小姐,就這樣而已!但這件事不僅對我很重要,對霍克利先生也是一樣!請您務必一定要轉告給他!」
    他說完,雙手插在褲兜里,吹著口哨離去。
    瑪格麗特望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又莫名其妙離去的人的背影,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附近就有一個電話局,瑪格麗特躊躇了下,轉身朝電話局走去。
    ————
    電話很快被接通,幾乎沒什麼等待,另一頭立刻就接了起來。
    「瑪格麗特!你怎麼樣了?」卡爾的聲音傳了過來。
    「我很好。」瑪格麗特說道,「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一下,我父親已經同意我們的事了。」
    對面頓了下,彷彿有點意外,很快,他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太令人意外了。我還以為至少要過段時間才能有好消息的……」
    他的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愉快。隨後又略微小心地問:「你父親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尊重我自己的選擇。」瑪格麗特回答道。
    既然父親最後已經勉強同意,瑪格麗特也就不想在他面前再多提別的什麼了。
    「我明白了。我會盡量讓他對我改觀的。」他沈默了幾秒後,說道。
    瑪格麗特在電話里笑了笑。
    「瑪格麗特,謝謝你這麼快就告訴你父親了。以及,所有你在他面前為我說的話。這邊事好後,我盡快去紐約見你們,應該在一周之內。」他鄭重地道。
    「嗯。沒關係,你等腿傷痊癒了再來也不遲。我父親知道你受傷的事。不會怪你的。還有,」瑪格麗特瞥了眼手裡的那張紙條,「剛才我遇到了一個人……」
    她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報上電話號碼,「……他讓你打這個電話聯繫他。這個人有點莫名其妙,我總覺得他不懷好意。你認識他嗎?」
    卡爾的聲音從電話另端傳了過來,不疾不徐,「我不認識這個人。可能是知道我想找上來求助的。你知道的,我時常會遇到這種事。他竟然找上了你!瑪格麗特,下次如果他再纏你,別和他說話,立刻通知我。我會處理的。」
    「我知道了。」
    兩人在電話里繼續說著話。
    「好了,先說到這裡吧。我想早點回家。」瑪格麗特說道。
    「好的,你先掛。」卡爾的聲音非常溫柔,「我到了紐約就來找你。」
    「嗯。到時候見。」
    瑪格麗特掛了電話。把手上的那張紙條揉成一團,隨手丟到腳邊的一個垃圾簍里。
    另一頭,卡爾放下電話後,剛才臉上的柔和神情消失。他的神色變得冷冽,目光甚至帶了點陰沈。稍稍停頓片刻,隨即撥了另一個號碼。
    「洛夫喬伊,查清這個人的底細和所有與他有關係的人。」
    電話接通後,他報出剛才從瑪格麗特那裡得到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如果我沒猜錯,這個人可能以某種我們疏忽了的方式知道一點兩年前發生在格拉斯旅館裡的那件事。」
    「我立刻處置。」洛夫喬伊的聲音變得凝重。
    「還有一點尤其重要,這也是我打電話給你的主要目的。我提醒你,現在開始,絕不能讓這個人再出現在費斯小姐的面前。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了。」頓了一下,對面的聲音說道。
    「我盡快過來!」
    卡爾掛了電話。

☆、Chapter 71

那位突然出現的奇怪的沃倫·福特先生並沒有給瑪格麗特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她很快就忘了這段小插曲。父親的健康狀況倒讓她感到擔心。因為他不願意再去看病,第二天,瑪格麗特自己來到了克拉倫斯工作的辦公室。
    克拉倫斯十分忙碌,候診室外坐了不少等待看病的病人。瑪格麗特在護士那裡登記過後,就坐在椅子里等待。等到快中午的時候,終於輪到她。
    她進入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克拉倫斯坐在桌子後面。
    「請您稍坐,我馬上就好……」
    他並沒有抬起頭,一邊飛快寫著手邊的一本病例檔案,一邊說道。
    「查理。是我。」瑪格麗特說道。
    克拉倫斯抬起頭,一愣,臉上隨即露出笑容,急忙放下筆,從椅子上站起來。
    「瑪格麗特!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前些天我遇到過你父親,他說你還在賓州。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瑪格麗特讓他坐回去,自己也坐到他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微笑道:「我剛回來沒兩天。」
    「怎麼樣?旅程應該很不錯吧?你在那邊待了那麼久。」
    「事實上,因為出點了意外。」瑪格麗特把謝利和卡爾受傷的事簡單講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霍克利先生為了救那個男孩而受傷,這一點讓我很欽佩。幸好他沒大事。」
    「是的。」瑪格麗特說道,「他的腿傷快痊癒了。所以我回來了。」
    「那麼你們已經……」
    克拉倫斯望著瑪格麗特,話沒說完就停了下來,最後搓了搓手,「抱歉,我不該問的。」
    「沒什麼。」瑪格麗特微笑道,「是的,我們在一起了。我父親也同意了。」
    克拉倫斯短暫失神了幾秒,臉上隨即露出笑容。
    「恭喜你,瑪格麗特,等你們訂婚時,別忘了給我發一份請柬。我一定會參加的。」
    「謝謝你,查理,一定會的。」瑪格麗特說道,「我今天過來找你,其實是想問一下關於我父親病情的事。他的咳嗽一直沒有停。我很擔心。但他不肯來看醫生。」
    克拉倫斯說道:「事實上,我最近正也考慮找你談一下這件事。有一個好消息。下個月,醫院會到一台x射線機。這是目前最先進的一種醫學設備,對於幫助我們診斷疾病有非常大的作用。到時候讓你父親來,我再給他做一次徹底檢查。」
    「太好了。到時候我一定帶他來!」瑪格麗特說道。
    ————
    從醫院出來後,瑪格麗特又去拜訪了瑪德琳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見到她,顯得非常高興。
    雖然瑪格麗特和伯爵夫人現在很熟,對她也很有好感,並且懷了敬意,但畢竟,對方是沒有關係的外人,所以談話時沒有向她透漏自己即將與卡爾訂婚的消息。倒是伯爵夫人對她關懷備至,甚至到了親熱的地步,詢問著她在賓州的經歷,事無巨細。最後甚至問了一句:「瑪格麗特,如果你不介意,願意和我談談你與霍克利先生之間的事嗎?」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意外,看向她。
    伯爵夫人這才彷彿意識到自己失禮,掩飾般地拍了下額,隨即笑道:「是這樣的,我正好遇到了一件事,想請霍克利先生幫忙。如果你能幫著說上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什麼事?」
    「你聽說過希金斯·桑格女士嗎?」
    瑪格麗特搖頭。
    「她去年曾創辦過一份《節育評論》的雜誌,指導女人們應當何時避免懷孕。當時遭到紐約郵政局長的禁令,被指控犯有違反《康斯托克法》的九項罪名,被迫逃到英國。今年年初才回來。在我的斡旋下,司法局終於取消了對她的指控。就在半個月前,她與一個醫生朋友在布魯克林又開辦了一家避孕診所,可以為女性進行避孕方面的指導。但就在幾天前,她的妹妹來找我,說診所被查封了,她和醫生也被警察逮捕,面臨即將入獄的罪名指控,她請求我再次幫忙。我很願意幫。但不幸的是,和我關係不錯的那位司法局官員已經離任了。據我所知,霍克利先生和紐約司法局局長關係不錯。如果他肯幫忙的話,桑格女士和那位醫生應該可以避免遭到起訴。他們做得沒錯,不應該遭到這種對待。」
    「沒問題。我會盡快和他提這件事的。」瑪格麗特想也沒想,立刻就答應了下來,「我想他應該也很樂意幫這個忙的。」
    伯爵夫人深深地凝視著瑪格麗特。
    「親愛的,謝謝你答應幫忙。但是……這是不是也告訴了我,你和霍克利先生確實……」
    她沒再說下去,只是微笑地看著她。
    見她這麼看著自己,瑪格麗特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想了下,終於承認道:「確實。我們在交往了。或許接下來會考慮確定進一步的關係。」
    伯爵夫人露出欣喜的神色,朝瑪格麗特張開臂膀,輕輕抱了抱了她。
    「親愛的,我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我衷心祝福你和霍克利先生獲得幸福。如果願意,以後你可以把我當成家人一樣。這裡的門會永遠向你敞開。」
    ————
    瑪格麗特與伯爵夫人道別,來到附近的一個巴士站,準備坐車回湯普森大街。
    她在站台等待的時候,一輛汽車開了過來,經過站台十幾米後,忽然又慢慢倒退回來,最後停在了她的面前。
    「費斯小姐,是你!太巧了!你要去哪裡,我送你。」
    司機從車窗里探出頭,對著瑪格麗特喊道。
    「弗雷德!」
    瑪格麗特叫了聲對方的名字——卡爾在紐約的司機。幾天前,就是他到火車站載她回家的。
    「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坐公車回家就可以。」她笑著道。
    「沒關係,反正我現在也沒事了。」弗雷德說道,「霍克利先生早上到紐約了。我從車站接了他。剛剛開車去汽修廠檢查了下。現在正要回去。來吧,我送你回家吧。」
    「霍克利先生到紐約了?」
    「是的。早上剛到。」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意外。
    她以為他要幾天後才會來的。沒想到今天就到了。想起剛才伯爵夫人請求幫忙的事,想了下,問道:「那麼他現在在家嗎?」
    「應該在的。您要去找他嗎?」
    「好的。那麼我坐你車去吧。謝謝你弗雷德。」
    瑪格麗特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汽車很快開到曼哈頓西15街那座別墅的鐵門前。瑪格麗特進去時,遇到了桑頓太太。桑頓太太看到她,露出驚喜之色。
    「費斯小姐!您來了?」
    「是的。我恰巧在路上遇到了弗雷德,他說霍克利先生來了。他現在在嗎?」
    「他在的。在樓上書房呢!需要我帶您上去嗎?」
    「謝謝。不用麻煩您了。我自己上去吧。」瑪格麗特說道。
    這座房子里的僕人都知道男主人對她的重視程度,所以不像一般客人,到訪後必須要先通報。
    「那麼也好。霍克利先生看到您,一定會很驚喜。」桑頓太太站在樓梯口,笑眯眯地目送瑪格麗特上去。
    瑪格麗特自己上到二樓,朝著書房走去。
    ————
    書房裡,洛夫喬伊正在向卡爾彙報著剛處理好的那件事。
    「……也就是說,當時他在對面的一個房間里行竊,準備開門離開前,恰好看到我從布萊克太太的房間里出來?」
    「是的,先生。很抱歉,當時我疏忽了這一點,沒有考慮到這種情況。是我的錯。」
    「算了,」卡爾擺了擺手,「誰都難免會都疏忽的時候。」
    「這個人當時是格拉斯旅館裡的行李員。大約半年之後,他再次行竊時被發現遭到解雇。之後就一直沒再找工作,靠著混跡賭場維持生活。兩個月前,他欠下一大筆賭債,走投無路之下,費盡心思想弄錢。這就是他找到費斯小姐的原因。靠莫須有的恐嚇,想敲詐上一筆。」
    卡爾靠在椅子上,皺了皺眉。
    「坦白說,就算這個人說出點什麼,對您根本也不會有什麼實質的影響。但考慮到這種毀謗可能對您名譽上帶來的損害,所以事情我已經處理了。處理得非常乾淨。世上不再會有沃倫·福特這個人。但是還有件事,偵探所的人告訴我,他還有個同居的女人,帶了個孩子。這女人之前是個□□,經常酗酒。不排除他曾向這個女人透漏過這件事的可能。怎麼處理她?」
    「送她去瘋人院。」卡爾的聲音淡淡的,帶了點發自骨子裡的冷漠,「至於那個孩子,送去霍克利基金捐助的聖瑪麗福利院,交代院長,基金支持他全部支出,包括教育,直到大學畢業。」
    「明白了。我這就去處理。」
    洛夫喬伊轉身朝門口走去。打開門後,腳步停頓了下來,隨即慢慢回過頭,看了眼卡爾。
    「瑪格麗特!」
    卡爾抬起眼,看到瑪格麗特站在門口,微微一怔。但很快,他的臉上露出笑容。拿過放邊上的一根手杖,撐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Chapter 72

瑪格麗特已經完全驚呆了,以致於失去了任何反應,只僵立在原地。
    片刻之前,當她走在去往書房路上的時候,和全天下所有剛陷入一段熱戀的女孩子一樣,突然萌生了悄悄出現在他面前看他露出驚喜反應的念頭,所以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口,然後輕輕旋開門把,將門推開了一道縫。
    沒有想到的是,迎接她的會是這樣的意外。
    兩年前。格拉斯旅館。那個幾天前突然出現的沃倫·福特。還有,布萊克太太……
    謝利曾經告訴過她,他的母親是在旅館房間里洗澡時因醉酒滑入水中而淹死的。
    事情顯然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
    卡爾來到門口,見瑪格麗特沒有回應,神情顯得茫然而怪異,於是示意洛夫喬伊出去。
    洛夫喬伊用暗沈的眼神盯了眼瑪格麗特,隨後走了出去。
    卡爾走到瑪格麗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柔聲說道:「瑪格麗特,你先進來,可以嗎?」
    瑪格麗特彷彿終於反應了過來,將自己的手從他的手掌中抽了出來。
    「布萊克太太的死不是意外,是你殺了她?」她問他。聲音有點乾澀。
    卡爾重新握住了她的手,「你先進來。坐下來可以嗎?」
    他將她帶到一張沙發上,按她坐下,自己跟著也坐到她邊上。
    「瑪格麗特,我很抱歉讓你聽到了這件事。但是別放在心上,盡快忘了它,可以嗎?我保證,這件事已經徹底過去了。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類似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在說什麼?」瑪格麗特盯著他,「你在兩年前殺死了一個人,現在因為這件事,又有一個人死去,一個人將被送進瘋人院,剩下還有一個孩子要被送進福利院。而你就用這樣輕描淡寫的口吻告訴我,這並沒什麼?」
    「瑪格麗特,你聽我解釋。是的,布萊克太太確實是我殺的。我知道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感到更加無法接受。但那時候我以為你死了。而這個女人對你的死負有直接的責任。所以我殺了她。這就是唯一的原因。至於剛才你聽到的那件事,我很抱歉,確實讓人感到不那麼愉快。但我相信你應該能夠理解的。」
    「上帝啊!你的意思是說,你接二連三地殺人,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瑪格麗特嚷了起來。
    「如果這種說法讓你到有負罪感,那麼換一種說法。我之所以做這些,只是因為我覺得應該這麼做。和你無關,瑪格麗特,這一起和你都無關。你聽我的話,忘掉今天的事,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並沒有什麼改變。」
    瑪格麗特注視了他片刻,忽然搖了搖頭,低聲道:「卡爾,你明明殺了布萊克太太,卻可以表現得像什麼事也沒有一樣。這兩年里,你和布萊克先生依舊保持往來,謝利愛你甚至多過他的父親。你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還有那個沃倫·福特,現在他已經死了,是嗎?另一個女人和孩子,也因為這件事,一個被送進瘋人院關到老死,一個一夜之間就沒了父母。而你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僅僅只是為了掩蓋住你的一個秘密。是嗎?」
    「瑪格麗特,我以為你應該明白的,這個世界原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可言!」
    卡爾的眉微微皺了皺,聲音變得稍稍生硬了些:「如果我不這麼做,那麼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讓那個沃倫·福特威脅我,從此讓我聽命於他?或者我主動去找警察自首,承認我在兩年前因為誤會殺死了布萊克太太?」
    瑪格麗特定定地望著他。
    「你看,你說不出話了。因為你心裡也明白,我做的事情,確實有我的理由。瑪格麗特……」
    他伸臂將她攬到了自己懷裡,注視著她,聲音重新變得溫柔了起來:「我不是正人君子。但瑪格麗特,我也絕對不是殺人狂。我做事一向有原則,我自己的原則。是的,我殺了布萊克太太,但我隨後投資並且輓救了布萊克當時瀕臨破產的事業,讓謝利繼續得以過上上流社會的生活。我盡量關心他,把他當兒子一樣看待。我在用這種方式盡量去彌補他。至於你口中說的另外那個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的可憐孩子,他的父親是個無所事事的賭鬼,母親是個酗酒的妓|女,這種家庭里長大的孩子,他的命運會怎樣?現在他確實沒了父母,但他將受到很好的資助,只要他自己上進,甚至可以讀到大學畢業。你認為對於這個孩子的未來來說,他今天的遭遇可以簡單地認定就是不幸嗎?」
    瑪格麗特繼續望著他。
    「你一直抱怨我無論做什麼都能為自己找到理由。現在你一定也這麼想。但瑪格麗特,你並不是第一天才認識我的。一開始的時候,你就清楚我不是一個正人君子。我以為你既然接受了我,那麼也就接受了關於我的一切,不是嗎?」
    最後,他凝視著她,慢慢地道。
    瑪格麗特繼續望著他,說不出一個字。
    「……聽話,忘掉剛才的不愉快吧。」卡爾低頭下來,吻了下她的額頭,「來吧,跟我說說你父親。他現在怎麼樣了?我想盡快去拜訪他,然後敲定我們訂婚的事……」
    「卡爾!」
    瑪格麗特突然打斷了他。抬手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抱歉,我現在的心情有點亂。我想回去了。你讓我好好想一下,可以嗎?」
    卡爾注視著瑪格麗特。片刻後,微微一笑:「沒問題。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那麼我讓司機送你回家。但是瑪格麗特……」
    他頓了一下,「別讓我等得太久。你知道的,這會讓人感到非常難熬。」
    「謝謝——」
    瑪格麗特站了起來,在卡爾的注視下,快步朝外走去。

ga1105 2015-12-30 03:20

☆、Chapter 73

接下來的幾天,瑪格麗特一直往返於劇院和家的之間。
    《人魚公主》已經重新進入排練,預備九月份新劇院開張的時候第一時間重新推出。剩下沒多少日子了,而導演力圖要在各種細節上完勝之前的版本,所以排練十分緊張,每天忙忙碌碌,總感覺時間不夠用。
    鑒於這部歌劇之前取得的成績,之前傳出換角的消息後,許多人爭相自薦,其中不乏一些在百老匯已經很有名氣的女演員。考慮到觀眾對新鮮面孔的渴求和長期合作,劇院最後選定了這位剛來百老匯的名叫貝絲的年輕女演員。她對於自己能夠主演這部歌劇感到很興奮,對瑪格麗特也很崇拜,演唱中任何一個細節的轉音乃至感情的表達方式,都不厭其煩地向她請教。作為這部歌劇的主創者,瑪格麗特自然悉心在旁指導。
    這天晚上,瑪格麗特回家時,在巷口看到了一輛汽車。弗雷德坐在車里。昏暗的路燈下,圍著還沒回家的小孩,用欣羨的目光盯著那輛汽車。
    弗雷德看到瑪格麗特,急忙從車里下來。
    「霍克利先生來找您了。」他小聲說道,神情顯得有點尷尬。
    雖然不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隱約猜到霍克利先生和她之間彷彿發生了點不愉快,而這不愉快的源頭,就是自己那天干的那件蠢事。雖然雇主霍克利先生並沒有因此遷怒於他,甚至沒在他面前提過一句,但他自己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安,並且暗暗期盼他們能快點和好如初。
    瑪格麗特朝他點了點頭,繼續往家門口的方向去。
    在她的強烈要求下,父親已經辭去了之前的活兒。這兩天一直在家休息。
    到了家門口,她推開門。
    昏黃的燈光下,卡爾和父親正相對著坐在桌子的兩邊。
    桌子上放了一束鮮花,以及一個包裝得非常精美的禮物盒子。沒有拆開。
    兩個人看起來彷彿已經沈默了片刻了。卡爾衣著整齊,手杖靠放在邊上的一條凳子上。神情凝重。而父親的表情看起來有點不大自然。
    屋子里的氣氛顯得略微尷尬。
    聽到開門的動靜,布朗·費斯扭頭,見瑪格麗特回來了,彷彿松了一口氣,急忙站起來,迎了過來。
    「瑪琪,你回來了!」他扭頭看了眼卡爾,「霍克利先生來了有一會兒了。我們剛才談了些話……他在等你回來。」
    卡爾拿過手杖,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看向瑪格麗特,臉上露出微笑:「瑪格麗特!」
    「霍克利先生,你腿腳不便,還是坐下吧。」布朗·費斯扭頭,看了眼沈默的女兒,露出費解的表情。頓了下,說道:「我去伊森酒館坐坐。你們談吧。」
    他戴上自己的帽子,轉身默默離開了。
    ————
    「瑪格麗特,抱歉我不請自來。」卡爾說道,「我已經等了好幾天,一直沒你的消息。聽說你很忙,估計你是不會自己來找我了。所以我來找你了。我想知道你的答復。」
    「你坐下吧。」瑪格麗特脫掉帽子和外套,「要喝點什麼嗎?我家只有水和咖啡。」
    「不必了。你父親剛才招待過我了。他是個好人。」
    瑪格麗特看了眼卡爾,坐到了父親剛才坐過的位置上,和他面對面。
    「抱歉卡爾,這幾天我確實忙著劇院裡的事,所以沒有去找你……」
    卡爾注視著瑪格麗特,揚了揚眉。
    「或者,我是不是可以這麼理解,用奧地利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話來說,你只是在潛意識里有點不想去面對它。而工作給了你一個可以逃避的機會?」
    瑪格麗特抬起眼,盯了他一下:「卡爾,你總是這樣咄咄逼人。」
    卡爾微微一笑:「不是咄咄逼人。只是不想再這麼等下去了。瑪格麗特,我知道你,如果我自己不來找你,你可以一直這麼躲下去的。」
    瑪格麗特張了張嘴。
    「先讓我猜猜,這幾天你在想什麼吧。」卡爾做了個手勢,阻止了她,「我猜,這幾天你一定是在想,我為什麼,竟然會和他在一起了?」
    瑪格麗特沈默。
    卡爾繼續說道,「你是一個有良知的人,你有這樣的想法,非常正常。但是這個世界很現實。我打個比方。在獅群里,獅王不用狩獵,卻可以享受到最好的食物,獲得最充分的交|配權。人從本質上來說,和動物完全一樣。處在最高等級的人得到最大的享受,他們可以呼風喚雨。而最底層的人,每天只能為維持生活而不停奔波。這就是社會。」
    他停了一下,彷彿犯了煙癮,從衣袋里摸出一個煙盒,看向瑪格麗特,「可以嗎?」
    瑪格麗特望著他,沒有應聲。
    他拿出一支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隨後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瑪格麗特,之前我為了討好你決定戒煙。但我現在知道了,如果你不能接受我,那麼即便我到老死不再碰一支煙,你也不會對我多出哪怕一點好感的。」
    「你愛抽就抽吧!」瑪格麗特盯著他,「既然你剛才提到了弗洛伊德,那麼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人之所以稱之為人,除了你剛才說的動物本能之外,人格結構中的道德部分才是人性中的完美原則。」
    「我同意。你們憑著道德,習慣把人分成好人壞人,並且有了高尚和卑鄙的區分。比如克拉倫斯先生,他在你看來,就是一位高尚的人。但是瑪格麗特,我想說的是,人之所以被定義為高尚和卑鄙,僅僅只是因為他們面對過的機遇不同而已。倘若面對下一次的選擇,高尚者可能會做出不道德的事情,而卑鄙者也未必永遠卑鄙。我並不是在為自己辯護。但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屋子里靜默了下來。
    香煙的煙霧在他指尖繚繞上升,盤旋在頭頂那盞電燈的周圍。透過淡淡的煙霧,卡爾看了眼對面沈默著的瑪格麗特,忽然道:「瑪格麗特,你還記得你在船上殺人時的情景嗎?你跑過來向我求助的時候,非常緊張,緊張得幾乎要虛脫暈倒。」
    瑪格麗特迅速抬起眼。兩人四目相對。
    「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你當時的情況和我現在完全是兩回事。我突然想起這個,只是想告訴你,我第一次手上有人命的時候,和你一樣緊張,甚至比你還要害怕。因為那時候,我才不過六七歲。」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繼續抽了一口煙。
    「那時候我一家人一周只賺5美元。有一天,我在路邊揀了一條被人打斷了腿的狗。我治好了它的傷,給它起了名字,決定好好養著它。但是沒多久,一個比我大了很多的孩子抓了我的狗,帶到垃圾場里繼續虐待它,說它原本就屬於他的。他的父親是那一帶人人害怕的幫|會頭目,向所有做生意的人收保護費。我去救我的狗時,它已經被他殺死。把我也打得頭破血流。於是我搬了塊石頭,趁他蹲地上的時候,砸破了他的腦袋。他倒在地上,一開始沒死,威脅我要去告訴他的爸爸。於是我繼續砸他腦袋。他就死了。我把我身上沾了他血的衣服脫下來燒了,和狗的屍體一道埋在了另一個很遠的地方。然後我回家了。第二天,大家發現了他的屍體。而他的父親以為兒子是被仇家打死的,發誓要報仇。」
    卡爾彈了彈煙灰,微微一笑。
    「這就是我第一次殺人的經歷。那件事過去後,我才感到了害怕。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在做夢時也夢到那個被我打死的孩子腦袋破了個大洞倒在地上流血的樣子。但是後來,我漸漸就忘記了。也習慣了類似於這樣的事。這個世界很現實。人愛聽好話,所以政客滿嘴謊言討好民眾,只是為了達到目的。歐洲戰爭每天都在導致數以萬計的人喪命,但你以為它的起因是正義嗎?狗屁!不過是掌握了社會最大資源的人因為分贓不均在打架而已!一切都是為了錢和權力。就連上帝也有私心。他創造人類的目的也是為了得到崇拜。瑪格麗特,絕大部分的人,他不做與法律或道德抵觸的事情,僅僅只是因為他們沒有選擇的機會而已。」
    瑪格麗特怔怔地望著他。
    繚繞的青煙里,對面他的那張面容顯得彷彿有點虛幻。
    「瑪格麗特,在賭場里,你知道怎樣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賭徒嗎?就是不會盲目下注。我就是這樣一個賭徒。我這一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沒有把握的事,就是你。」
    「我第一次在泰坦尼克號上看到你的時候,對你幾乎沒留下什麼深刻印象。」卡爾朝她笑了笑,「你很漂亮,但不是我有過的最漂亮的女人。你也很聰明,卻不是最聰明的。我認識很多女人,她們比你有手段,有心機,通常來說,我會認為這樣的女人更有魅力。但後來,你卻漸漸引起了我的興趣。你知道我真正愛上你是什麼時候嗎?」
    他停了下來,深深地凝視著她。
    「是在泰坦尼克號沈沒了,而我知道你曾經不顧一切試圖去救那一船人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怎麼就那麼篤定那條船會撞上冰山沈沒。這也無關緊要。但是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真的愛上了你。我為失去了你感到無法接受。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殺了布萊克太太的原因。」
    「我說過,人在本質上就是動物,所以總是很容易會對自己沒有的東西產生渴望擁有的慾望。我愛上了你,是因為你和我不一樣。而恰恰因為這點不同,讓你現在感到無法接受我的所作所為,這聽起來,是不是非常矛盾?我覺得我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你,就是是上帝派過來懲罰我的那個女人。」
    「卡爾!」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搖頭,「不不,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這些都無關緊要了。重要的是,我愛你。瑪格麗特,別這麼繼續折磨我了,可以嗎?」
    他掐了煙頭,忽然從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絲絨的首飾盒,打開,取出一枚戒指,走到瑪格麗特的邊上,凝視著她,最後慢慢跪了下去。
    「接受我,嫁給我吧,瑪格麗特。」他說道。

☆、Chapter 74

他的聲音低沈而柔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帶著一種磁性的、彷彿能夠令人催眠的力量。
    瑪格麗特知道自己又一次開始動搖了——每一次,當她覺得應該慎重考慮他們之間關係遠離他的時候,他就將她拖了回來。周而復始,循環不停——無論當時她的感受到底如何,到了最後,往往都是她屈服在了他那種彷彿與生俱來的執拗力量之下。
    「嫁給我,瑪格麗特!」
    卡爾微微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再次向她求婚。
    瑪格麗特心亂如麻猶疑著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接著,門被人猛地拍響。
    「瑪格麗特!」一個充滿焦急的聲音傳了過來,「快開門!你爸爸剛暈倒在酒館裡!」
    瑪格麗特大吃一驚,衝過去打開了門。
    跑過來傳話的,是個經常和布朗·費斯一起坐在街尾那家小酒館裡喝上幾杯的鄰居。
    「你說什麼?」
    「你爸爸正好好喝著酒,忽然開始咳嗽,咳出了血!最後就暈倒在了地上!你快跟我來!」
    「上帝啊!」
    瑪格麗特大驚失色,立刻跑出家門,朝著酒館狂奔而去。
    瑪格麗特跑到了那家他經常去的小酒館。
    布朗·費斯已經被人抬起來靠在一張椅子上。他的臉色白如金紙,頭歪在一邊,嘴角掛著一絲殘留的血跡。
    「爸爸!你怎麼了!」
    瑪格麗特分開人群,衝上去叫了一聲。
    布朗·費斯聽到女兒的聲音,睜開眼睛,勉強掙扎著想站起來:「我沒事,瑪琪……」
    「你都這樣了,還說沒事!」瑪格麗特的眼淚奪眶而出。
    「噓——鎮定。」卡爾隨後趕到,扶住了瑪格麗特後,轉頭對著司機說道:「馬上送他去醫院!」
    弗雷德立刻背起布朗·費斯,快步走出了酒館,和卡爾一道,將他放進了已經開過來停在門口的車里。
    汽車很快駛離湯普森街,將布朗·費斯送進了全紐約醫療條件最好的長老會醫院。
    「我要你們,用一切的方法,對他做最好的治療!」
    卡爾對著被驚動了親自趕來醫院的院長這樣說道。
    ————
    儘管醫院竭盡全力,組織了最好的醫療團隊對布朗·費斯進行救治。但他的病情還是迅速惡化了下去。
    一個月後,瑪格麗特心裡已經十分清楚,父親患了肺癌,而且,現在是晚期了。
    學校已經開學。但她請了長假。也不再跟進劇院的事情。日夜留在醫院裡悉心照顧著父親。
    十月了。已經再次能感受到紐約秋天的涼意了。
    瑪格麗特記得非常清楚,一年前的這一天,她正好剛剛與父親走下輪船,抵達這座正迅速成為世界中心的城市。和萬千新湧入這座自由之城的移民一樣,無論是父親還是她,那時候,除了對這座陌生城市朝他們迎面撲來的盛世繁華感到略微不慣之外,心裡更多的,還是充滿了對未來新生活的憧憬。
    時間過得是那麼的快。而今,整整一年過去了。
    那個時候,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年後的同一天,她會像現在這樣,坐在醫院病床的邊上,看著父親躺在那裡,除了陪伴之外,她什麼也做不了。
    父親最近幾天的情況彷彿有點穩定了下來。大部分時候,他都在睡覺。但這並不是什麼好消息。儘管醫生沒有明說,但瑪格麗特知道,他的生命沒剩多少日子了,隨時都有可能離開這個世界,或許就在下一分鐘。
    傍晚,瑪格麗特離開醫院,回家去取一些換洗衣物,回來的時候,在醫院的走廊上,碰到了瑪德琳伯爵夫人。雖然她穿得很樸素,並且還戴了頂蒙著面紗的帽子,但瑪格麗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叫了她一聲。
    伯爵夫人正低頭往外匆匆而去,聽到瑪格麗特的聲音,這才抬起頭,停下了腳步。
    「啊,瑪格麗特!」她應了一聲。
    「真巧,在這裡碰到您。」瑪格麗特說道,「您是來看誰的吧?」
    「哦,是的,一個朋友在這裡住院……」
    伯爵夫人的神色顯得略微有點不自然,並且,瑪格麗特留意到,她掀起面紗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眼睛略微有點紅,似乎剛才流淚過的樣子。自然,她不會對此多問什麼。
    「瑪格麗特,很抱歉,原本我該一道去看望下你父親的,但是我現在有點不方便。希望他能盡快好起來。」她說道。
    「哦,沒關係!謝謝您的關心。」瑪格麗特說道。
    伯爵夫人凝視著瑪格麗特。
    「那麼我先走了。瑪格麗特,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你看起來瘦了很多。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來找我。」
    「謝謝您。我會的。」
    伯爵夫人臉上露出一絲微微的笑容,朝她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瑪格麗特目送她背影離開後,回到父親的病房。讓護工去休息,自己坐都了父親的床邊。
    可能是藥物的緣故,他睡得很沈,還沒有醒來。瑪格麗特輕輕握住他露在被角外的一隻手,放進了被子里。
    忽然,父親的眼皮動了下,彷彿快要醒了。
    「……」
    瑪格麗特聽到他發出了一個短促的音節。有點含糊,聽不大清楚。
    「爸爸——您要什麼?」
    瑪格麗特俯身過去,輕聲叫他。
    「埃瑪……埃瑪!」
    這一次,瑪格麗特聽清楚了。
    他在叫一個名字。一個女人的名字。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停了下來。
    父親慢慢睜開眼睛,短暫的茫然過後,神志似乎終於清晰了起來,看向瑪格麗特。
    「瑪琪,你還在這裡啊……」他嘆了口氣,說道。
    「爸爸,你醒了?」
    見他似乎渾然不覺剛才說的夢話,瑪格麗特也就不提。在他身後墊了個枕頭,微笑著問道:「肚子餓了嗎?可以吃飯了。」
    「……我不餓。你自己去吃吧。」父親說道。
    身體的快速衰敗加上藥物的影響,最近他的食量也越來越小了。這讓瑪格麗特感到非常擔心。
    「爸爸——」
    「瑪琪,你最近瘦了好多。」布朗·費斯心疼地端詳著自己的女兒,「別為我擔心。我挺好的。護工很周到。你不能一直這麼待在這裡照顧我。回家去,好好睡一覺。聽話。」
    可能睡眠不足,加上整個人心力交瘁,最近她胃口也很差,甚至偶爾感到頭暈,人確實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我好得很呢,爸爸,」瑪格麗特笑道,「你先吃飯吧。」
    ————
    瑪格麗特匆匆吃完飯,回到病房的時候,見父親靠在枕頭上,目光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神情顯得有點恍惚,彷彿在想什麼心事的樣子。
    「爸爸,」瑪格麗特走過去,整理花瓶里插著的花——她每天都在病房裡插鮮花,希望這能讓父親感到心情愉快一些,「早上施拉德先生來過。還有幾位我學校的同事。不過你在睡覺。我在外面接待了他們。」
    「唉,總是勞煩他們,怪不好意思的……」父親嘟囔了一聲。
    「今天這束劍蘭,你覺得好看嗎?我親自挑的。」瑪格麗特引著他閒聊,沒聽到他回應,轉過頭去。
    「你在想什麼,爸爸?」
    「瑪格麗特,我想回家了。」他沈默了片刻後,說道。
    「為什麼?」瑪格麗特一愣。
    布朗·費斯看著女兒,微微笑了一下。
    「瑪格麗特,我知道我沒多少日子了。醫生也輓救不了什麼。現在這樣躺在這裡,只是浪費時間和錢……」
    「爸爸!你別為錢擔心!」
    布朗·費斯搖了搖頭,「……這樣躺在醫院裡,讓我感覺非常難受,每一分鐘都像在煎熬。我想回家。你明天就幫我辦出院手續吧。」
    「爸爸!」瑪格麗特嚷了一聲。
    「瑪琪,聽爸爸的話。回家我會更舒服點。」
    布朗·費斯的聲音不高,但帶著一種堅持的意味。
    ————
    第二天,在與醫生和克拉倫斯協商過後,瑪格麗特終於決定遵循父親的意思讓他出院。
    她其實也明白,即便到了一百年後,父親的這種病也依然是不治之症,何況這個現代醫療水平發展還處在初級階段的時代。留在醫院確實也只是在熬日子。還不如照他自己的意思讓他回家過完最後一段時間。
    出院的時候,卡爾親自來接,建議送他去曼哈頓附近的長島住下。那裡他有一座房子,環境十分清淨。但布朗·費斯拒絕了。堅持要回他熟悉的家裡。瑪格麗特決定遵照父親的意思。
    大約一周後的一個傍晚,瑪格麗特從唐人街抓中藥回來,自己在廚房裡煎著的時候,聽到父親在劇烈咳嗽,跑進房間,發現地上吐了一灘血。
    為了便於聯繫醫生,家裡已經安裝了一門電話。瑪格麗特立刻要打電話叫克拉倫斯,卻被布朗·費斯阻攔了。
    「剛才只是喉嚨有點癢,現在舒服多了。叫他過來也沒用,不過又一陣折騰而已。」
    等氣喘定了些,他說道:「瑪格麗特,我忽然有點想聽你拉小提琴。你去把它拿過來。」
    瑪格麗特壓下心裡湧出的酸楚,去拿了小提琴過來。
    「爸爸,你想聽什麼?」她問道。
    「貝多芬……f大調浪漫曲……」他低聲說道。
    瑪格麗特想了起來,一年之前,他們剛來到紐約搬到這個地方,父親自己拉小提琴的時候,她聽到的就是這支曲子。只不過,當時他只拉了一小段就停了下來。
    或許這支曲子,對於他來說,有過一段回憶,所以他才會這樣念念不忘。
    瑪格麗特默默將弓搭上弦,在四周變得漸漸濃重的暮色之中,開始拉這支抒情委婉、含蓄深遠的琴曲。最後,當她拉出一段簡短尾聲,靜靜結束全曲後,父親沈默良久,最後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多麼美的旋律啊……瑪格麗特,你拉得真好。比我當年要出色多了。」
    「爸爸——」
    瑪格麗特的眼眶紅了,哽咽著叫了他一聲。
    「瑪格麗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關於你母親的事嗎?」布朗·費斯說道。
    「不,要是你不想說,我也不想知道。」瑪格麗特搖頭。
    「現在我想告訴你。你過來。」他拍了拍床沿。
    瑪格麗特放下小提琴,走過去坐了下去。
    暮色四合,房間里光線漸漸變暗。父親的臉也顯得有點模糊了起來。他的目光略微渙散,彷彿陷入了回憶之中。
    「瑪格麗特,你的母親,她的名字叫埃瑪。那時候我們都還很年輕。她是英倫本土貴族蘇塞克斯家的小姐,跟隨她的父母來到愛爾蘭,而我只是總督府里聘用的一個樂師,雖然在當地有點小名氣,但又算得了什麼?有一天她和她的父母到總督府做客,我們認識了。她很喜歡音樂,讓我教她拉小提琴。然後……」
    他苦笑了下,搖了搖頭。
    「……我們違背道德私自結了婚,逃到偏遠的柯克郡隱居下來,並且有了你。但很快,各種現實問題接踵而來,我們的感情開始出現裂痕。幾年之後,她得知她父母相繼去世的消息後,變得非常消沈,最後離開了我們。後來,我聽說她和她的兄長一道去了美國。這就是我最後知道的她的消息……」
    他的聲音漸漸消失了下去,閉上眼睛,神色顯得蕭索無比。
    從前沒事的時候,瑪格麗特也曾想象過幾個關於自己母親的版本。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出身貴族,與父親的結合是如此的似曾相識——在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兩年前在泰坦尼克號上遇到的傑克和羅絲。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瑪格麗特呼吸了一口氣,輕輕握住父親的一隻手。
    「……爸爸,你恨她嗎?」她輕聲問道。
    布朗·費斯睜開眼睛。
    「怎麼可能?」他搖了搖頭,「她背棄了她的身份和家人,把她最好的幾年時間都浪費在了我的身上,而且,因為她,我還有了你這樣一個女兒。我怎麼可能恨她?現在想到她,我唯一的感情只有愧疚。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只希望她離開我後能過得好,只有這樣,我的負罪感才能稍稍減輕一些。」
    「那麼你想見她嗎,爸爸——」瑪格麗特緊緊握住了父親的手。
    布朗·費斯沈默了片刻後,搖了搖頭,慢慢道:「最近我時常想,如果時間能夠回到過去,我一定不再犯這樣的錯。我和她相差太大了。違背了階級的結合,即便一開始再相愛,注定也是不會有好結果的。瑪格麗特,這也是為什麼我一開始堅持反對你和霍克利先生走得太近的緣故。不止是階層,你們的性格、生活經歷也相差太大了。你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我也只希望你能過上普通人的幸福生活。但是他,我雖然不瞭解,但他能有今天,他的經歷一定是你無法想象的。雖然他現在很愛你,但我總擔心有一天……」
    他停了下來,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
    「爸爸!」瑪格麗特已經泫然。
    布朗·費斯嘆了口氣,用不捨的目光望著瑪格麗特:「可能是我太愛你了,我的女兒,所以總是感到不放心……」
    他忽然再次咳嗽起來,等平定後,大口地喘息,「你去把他叫來吧。我有話要對他說……」
    卡爾現在並不在紐約。前天他曾來找過瑪格麗特,告訴她他有事不得不去華盛頓一趟,最快明天傍晚可以回來。他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讓她萬一有事可以找到他。
    「爸爸!我先叫醫生過來吧!有話你明天對他說也行……」
    「不,我想現在就和他說……」父親顯露出前所未有的固執。
    「好的,好的,你等等,我這就找他——」
    瑪格麗特擦去眼淚,急忙過去打電話。
    ————
    第二天清早的五點鐘,湯普森街還被朦朧的晨光籠罩著。屋頂薄霧淡淡。街上看不到人。只有一條流浪狗蜷在街邊角落的一個垃圾堆旁,無精打采地閉著眼睛。
    一輛車身沾滿灰塵和泥漿的黑色汽車突然穿破晨霧,由遠及近地開了過來。馬達發出的噪聲打破了原本的寧靜,流浪狗被驚動,從地上跳了起來,飛快地跑掉。
    汽車最後戛然停在了那道巷子口,司機下車打開車門,卡爾從車里下來,快步朝里走去。
    他一夜沒睡,眼睛有點血絲,兩頰也冒出了點胡茬,風塵僕僕的樣子。
    昨晚他接到了瑪格麗特的電話,聽到她在話筒里傳來的帶了哭音的聲音後,立刻就放下了華盛頓的事,連夜趕回紐約。
    他走到那扇門前,還沒推開,心就微微一沈。
    一個聲音正從裡面傳了出來:「……我聽見從天上有聖靈的聲音說,他們息了自己的勞苦。從今以後,在主裡面而死的人有福了……」
    卡爾迅速推開門,看到瑪格麗特靠坐在牆邊的一張椅子上,雙手捂住臉,埋頭在膝蓋上。克拉倫斯在她邊上,低聲正安慰著她。
    「瑪格麗特!」
    卡爾叫了她一聲。
    瑪格麗特慢慢抬起雙眼已經紅腫的臉,和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我父親……他走了。」
    她低聲哽咽著道。

☆、Chapter 75

葬禮結束了。
    卡爾與前來參加葬禮的賓客一一告別時,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落到了不遠處瑪格麗特的身上。
    她坐在墓地旁的一條長椅上,一身黑衣,目光定定落在她父親的墓碑之上,神情木然中帶著傷悲。
    不過短短兩個多月時間,她人就瘦了一圈,形容憔悴。
    抑制不住心底湧出的憐惜,他朝她走了過去,坐到她的身邊,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
    瑪格麗特安靜地伏在他的懷裡,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瑪格麗特,你可以住到我那裡去的。」他說道。
    瑪格麗特睜開眼睛,扭頭再次看了眼父親的墓穴,搖了搖頭。
    「……我想住在自己家裡。」她低聲說道,聲音沙啞。
    「也好。」卡爾想了下,「那麼我讓桑頓太太過來陪你。她也可以照顧你。」
    「別拒絕。現在這樣你一個人住,我不放心。」他補充了一句。
    瑪格麗特沒有應聲。
    「那就這麼辦吧。我先送你回家,你好好睡上一覺。這裡剩下的事交給我了。」
    卡爾扶著瑪格麗特站了起來。
    ————
    一個星期後,瑪格麗特才終於從那種驟然失去了至親的巨大悲痛中慢慢恢復了些元氣,終於能夠走進父親生前住過的那間臥室,整理他留下的遺物。
    一口幾十年前的舊衣箱,幾套衣裳,一個煙鬥,這就是父親這一輩子最後留下的所有東西了。
    在走進房間之前,瑪格麗特已經一再告訴自己,不要再哭泣了,這並不是父親願意看到的。但是當她的手撫過父親用過的那個缺了一角的煙鬥時,眼淚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撲簌簌地掉落了下來。
    瑪格麗特擦去面頰上的眼淚,打開舊衣箱,把父親的遺物整齊擺放進去的時候,看到箱子的一個角落里,一件衣服的下面,壓著一本書。
    瑪格麗特拿出書。
    《大衛·柯森的救贖》。
    書已經很舊了,紙張泛黃,邊角也起了毛邊。
    瑪格麗特翻開書的時候,目光停頓住了。
    書的扉頁里,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紙張也泛黃了。看起來已經有很多個年頭。
    這是一張全家福。
    一個英俊儒雅的年輕男人站在一個坐著的美麗年輕女人身邊,年輕女人的膝蓋上,抱著個看起來還不到一歲的小女孩。
    他們的臉上帶著幸福的笑容。即便已經隔了那麼多年,那種幸福的味道彷彿還能從這張泛黃的紙張上散髮出來。
    照片的背面是一行漂亮的花體字:「致我最親愛的妻子埃瑪以及女兒瑪琪。1892年。」
    瑪格麗特翻過照片,目光落在那個年輕女人的臉上,視線定住了。
    她的眼睛越睜越大,呼吸漸漸開始急促,到了最後,連捏著照片的手都開始微微顫抖。
    「費斯小姐,午飯做好了,出來吃飯吧!最近你瘦了很多,要多吃點。我做了美味的小牛肉,還有……」
    桑頓太太來到門口叫她出來。
    瑪格麗特轉身朝外走去。
    「費斯小姐!你去哪裡?」桑頓太太有點驚訝,急忙追上去問道。
    「我有點事出去一下,您先吃吧,別等我了。」瑪格麗特說完,匆匆出了家門。
    ————
    瑪德琳·奧古斯丁伯爵夫人這會兒正坐在起居室里接受身體檢查。她的臉色不大好,看起來十分疲憊的樣子。
    克拉倫斯檢查完後,收拾著器具,說道:「沒什麼大問題。但您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
    他正說話的時候,門忽然被人推開。瑪格麗特快步走了過來。
    她的神色不大好。
    管家匆匆趕了進來,連聲道歉:「抱歉,夫人,她剛才自己闖進來的,我來不及通報……」
    伯爵夫人表示沒有關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瑪格麗特,真高興你終於出來了……」
    「我能和您單獨談談嗎?現在!」瑪格麗特說道,聲音冷淡。
    伯爵夫人略微一怔。
    克拉倫斯看了眼瑪格麗特,遲疑了下,走到她面前,低聲問道:「你怎麼了,瑪格麗特?伯爵夫人身體不大舒服,我正在給她做檢查……」
    瑪格麗特沒有回答,眼睛依舊盯著伯爵夫人。
    「沒關係。」伯爵夫人說道,「我先和她談下吧。」
    克拉倫斯再次看了眼瑪格麗特,露出費解的表情,離開了房間。
    「親愛的,能看到你過來,真是太好了。」等他走了後,伯爵夫人朝瑪格麗特走了過去,端詳了下她,臉上露出笑容,「我這幾天很擔心你,怕你太過傷悲……來吧,你先坐下吧。」
    「我應該稱呼您埃瑪·蘇塞克斯,還是瑪德琳·奧古斯丁伯爵夫人?」
    瑪格麗特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冷冷地道。
    伯爵夫人愣住,看著瑪格麗特,神色微變。
    片刻後,她的臉上現出了一絲苦笑。
    「你知道了?你父親告訴了你?」
    「別提我的父親!你根本沒有資格提他!」瑪格麗特把那張照片朝她甩了過去。
    照片落到地上。
    伯爵夫人蹲下去,撿起了照片,目光定定落在了上面。
    「瑪格麗特,我的女兒……」
    「我過來不是認母親的!」瑪格麗特打斷了她的話。
    「……是……瑪格麗特,我能理解你的感受。這也是為什麼我早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女兒,卻遲遲沒有和你相認的原因。我害怕你和你父親不肯原諒我當年離開你們的舉動,甚至因此而恨我……」
    「你錯了,」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住自己此刻正在自己身體里攢動著的怒意,「我感到憤怒,不是因為你離開了我父親。就連我父親也承認,你們當初的結合是錯誤。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承擔你年輕時犯下的錯。我尊重你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讓我憤怒的是,你既然偷偷到醫院去看過我的父親,為什麼就不能站出來和他見上最後一面?你分明知道的,他就要快要死了!和他見上一面就那麼難?會玷污你今天的地位和名譽嗎?伯爵夫人!」
    伯爵夫人慢慢坐回到一張椅子上,神色中露出一絲疲倦。
    「瑪格麗特,過去都已經過去了。現在見面又有什麼意義?懇求他原諒我當年離開了你們的自私舉動?」
    「你確實非常自私,伯爵夫人!」瑪格麗特說道,「即便現在你做再多的慈善和公益,你也去不掉你這個階層人所特有的那種自私和偽善!你以為我父親恨你嗎?他直到臨走前的最後一刻,對你懷著的唯一感情也只是愧疚。他放不下你,擔心你因為從前和他結合的那個錯誤而影響你的生活。他不知道你現在擁有伯爵夫人的頭銜,不知道你過得有多體面和尊貴!他只是自己擔心,牽掛!如果他能知道這些,他走的時候,心裡一定會更好過一點!」
    伯爵夫人怔怔望著瑪格麗特,眼睛里漸漸開始有淚光閃爍。
    瑪格麗特再次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跑過來對你說這些。很愚蠢!或許只在為我父親感到不值而已。伯爵夫人,在你們那段錯誤的感情里,真正被毀掉了人生的,是他。不是你。我父親其實根本沒必要因為你而背負了一輩子的負罪感!」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轉身朝外走去。
    「瑪格麗特!」伯爵夫人叫她。
    瑪格麗特沒有停下,腳步反而加快。走到門邊,她的手抬到門把手上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胸悶頭暈,停頓了一下,人就軟在了地上。
    ————
    瑪格麗特很快蘇醒了過來。
    她躺在一張床上,邊上是伯爵夫人和克拉倫斯。伯爵夫人正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你醒了,孩子!」伯爵夫人見她睜開了眼睛,露出欣喜的神情,人朝她靠了過來,「剛才嚇死我了。幸好查理還沒走!」她說道。
    「瑪格麗特,你血壓很低,心跳速率也偏快。」克拉倫斯看了眼伯爵夫人,隨後道,「我建議你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然後再去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
    「坐著別起來!」伯爵夫人站了起來,從女僕手裡接過一個餐盤,「你還沒吃午飯吧?吃點東西,感覺可能會好點。」
    餐盤里一杯牛奶、幾片麵包、還有一塊剛煎好的新鮮奶油鮭魚。
    伯爵夫人把餐盤送到瑪格麗特面前,讓她吃東西時,魚的味道熏了過來,瑪格麗特忽然感到腸胃一陣翻攪,忍不住乾嘔了起來。
    伯爵夫人愣了一下,定定地看著她。
    等乾嘔停止後,瑪格麗特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穿了鞋子朝外走去。
    「瑪格麗特!」伯爵夫人回過了神,追了上去,「你先休息一下……」
    瑪格麗特人已經走出了房間。
    「您不必擔心。我送她回去吧。」克拉倫斯看了眼露出無奈之色的伯爵夫人,急忙追了上去。
    克拉倫斯開車送瑪格麗特回到湯普森街,最後停了下來。
    路上幾次,他從後視鏡里看著瑪格麗特,欲言又止的樣子。
    瑪格麗特原本一直閉目靠在後座位置上。感覺到車停了,睜開眼睛,對著克拉倫斯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查理。我先進去了。」
    「瑪格麗特!」
    她推開車門要下車的時候,克拉倫斯忽然回頭,叫住了她。
    「?」
    瑪格麗特看向他。
    克拉倫斯輕輕咳了一聲。「上個月的月經,你來過嗎?」
    瑪格麗特愣了一下。
    他的話彷彿提醒了她。
    從賓州回來後,父親病倒、入院,接著是葬禮,她整個人一直就處在一種下一刻隨時彷彿要崩潰的紛亂狀態里,根本沒留意到這種日常生活細節。
    「那麼……真的沒有?」克拉倫斯彷彿也愣了一下。
    瑪格麗特沒有回答,神色略微茫然。
    「希望我接下來的話不會被你當成是一種冒犯。」克拉倫斯望著她道,「剛才我替你檢查的時候,就覺得你的心跳和脈搏類似於我之前遇到過幾個早孕病人。加上你剛才對食物的反應。當然,只是我個人的經驗推測而已,做不得准。作為醫生,我建議你先休息,然後明天到醫院做個尿液培養,確切結果,一周後就能知道了。」
    「謝謝你,查理,如果我去,我會找你的。」
    瑪格麗特沈默片刻後,低聲道謝,推開車門下去。
    ————
    瑪格麗特回到家,根本沒胃口吃東西,胡亂喝了半杯牛奶,就回到房間躺了下去。
    克拉倫斯的提醒讓她有一種如夢初醒的感覺。
    她努力回憶,離開賓州前的那個晚上,雖然不是排卵期的高峰日子,但瀕臨危險期,並且,到現在為止,她的月經也確實沒有再來過。
    不用去醫院做什麼檢查,十有八九,她知道自己應該是懷孕了。
    瑪格麗特感到頭痛欲裂,異常的心煩意亂。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坐起來,發著呆的時候,桑頓太太敲她的門,說霍克利先生打來了電話。
    瑪格麗特過去接電話。
    卡爾告訴她,他接了謝利晚上到他那裡去。他希望瑪格麗特可以過去,一起吃個晚飯。
    「桑頓太太說你精神一直不大好,胃口也很差。我希望你能多出來,走動下,有助於恢復心情。」他在電話里說道。
    「卡爾,我可能……」瑪格麗特說了一半,停了下來。
    「怎麼了?」他問道。
    「……沒什麼。」她呼吸了一下,「我過去吧。等晚上見了面再說。」
    「可以,那麼我讓弗雷德早點來接你。」卡爾的語氣很愉快。
    「好的。晚上見。」
    瑪格麗特掛了電話,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繼續發呆,最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見了面後,只能告訴他了。
    否則,她還能怎麼樣?

ga1105 2015-12-30 03:21

☆、Chapter 76

弗雷德開車接瑪格麗特到位於曼哈頓第七和第八大道之間的那座宅邸時,主人還沒回來。洛夫喬伊在。他親自接待了瑪格麗特,帶她到了書房。
    「霍克利先生吩咐過,如果您到了他還沒回來,可以請您去書房坐。您在這裡可以看看書。」
    瑪格麗特道了聲謝,來到書架前,有點心不在隨手翻著書時,聽見洛夫喬伊在自己身後又說道:「先生很少讓人進到他的書房。您是個例外。」
    瑪格麗特覺得他今天的話多得有點反常,回頭瞥了他一眼。「我的榮幸。」她淡淡地道。
    洛夫喬伊依然沒有走,還像剛才那樣站在邊上。
    瑪格麗特知道這個管家不喜歡自己。她每次看到他那張臉時,感覺也不是很好。所以像現在這樣,他一直站在自己身後,可能盯著她的背影在瞧。這讓她感到不大舒服。既然不好開口讓他出去,於是她放下了書,打算出去,經過一個置物櫃時,腳步不由地停了下來。
    櫃子里有一個相框。卡爾和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在並肩騎馬。照片里的他一身馬師裝束,看起來不過十□□歲的樣子,年輕而英俊,坐在馬上英姿煥發。邊上那個老騎手,感覺是他的父親。
    應該是多年前的一張老照片了。
    相框的邊上,還有一排大大小小的獎杯。
    瑪格麗特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視線隨後挪到邊上的獎杯上,開始辨認獎杯底座上的刻字時,聽見洛夫喬伊的聲音在身後再次響了起來:「霍克利先生是查爾列斯頓馬術俱樂部的會員,持有高級教練證。年輕的時候,他經常參加馬術比賽。這些都是當時參加比賽得到的獎杯。」
    總部位於弗吉尼亞的查爾列斯頓馬術俱樂部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一個馬術俱樂部團體,至今差不多有兩百年的歷史了,對會員的遴選資格非常嚴格。要想成為高級會員,馬術必須達到賽級的標準。至於身份就不必說了,一般人也玩不起燒錢的賽馬。
    洛夫喬伊的解說讓瑪格麗特感到略微意外。但沒有說什麼。只再次看了眼照片里那個十幾年前的卡爾。
    「費斯小姐,」洛夫喬伊繼續說道,「幾個月前,當我得知霍克利先生在馬場里發生意外,以致於遭受到那麼嚴重的身體傷害時,我的震驚簡直難以形容。您可能不知道,在越野障礙里,當兩匹馬發生突然衝撞,或者類似的意外情況之下,如何有效地保護自己避免受到嚴重傷害,尤其是,絕不能被摔倒的馬匹所壓。這非常危險。這是一個騎師必須具備的基本技能。為此他們受過嚴格的訓練。這幾年霍克利先生雖然沒再去參加比賽,但就算技能有所生疏,以他的專業,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即便受了傷,這麼嚴重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但他卻失了水準。」
    他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慢慢轉過身,看向洛夫喬伊:「您想說什麼?」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費斯小姐,」洛夫喬伊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盯著她,「正是經由這件事,讓我意識到,您對霍克利先生的影響遠遠超乎了我的想象。這一點,才是真正讓我感到不安的。他為了獲得您的心,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體來冒險。我想任何一個女人,能得到他這樣的對待,應該都會感激不已吧?而您卻一直在鄙視著他。我知道我這麼說沒錯。從一開始,您就習慣於用居高臨下的姿態去面對他,即便到了現在,我也看不出您有任何改變。容我問一聲,費斯小姐,您到底憑了什麼,以致於可以在霍克利先生面前做出這樣的姿態?是您的家世嗎?在我看來,您根本就不適合他,更不適合霍克利夫人這個位置。但是很遺憾……」
    他聳了聳肩,「娶什麼樣的女人做妻子,現在全由霍克利先生自己說了算。所以,既然這一點無法改變了,那麼出於我對老霍克利先生應當擔當的責任,我希望您要改變您的態度。您必須學會尊重您將來的丈夫,他才是這個家族的主人。並且,在結婚前,您最好去接受一些必要的培訓。如果您願意,我可以為您安排。當然,霍克利先生自己是不會對您提這種要求的。但出於我的責任,我認為我必須提醒您。」
    「費斯小姐,我個人並不喜歡您,但這無關緊要。只要你們結婚了,我會像忠誠霍克利先生一樣地為您效勞,提供任何您需要的幫助,好讓您更快地勝任霍克利夫人這個角色,並且贏得尊重。如果剛才我的言辭中有任何冒犯到您的地方,我向您道歉,希望您能諒解。」
    洛夫喬伊朝她欠了欠身,一個周正的禮儀之後,轉身離開了書房。
    瑪格麗特僵在了原地,半晌沒回過神。
    從認識到現在,說過的話統共沒超過三句的洛夫喬伊居然突然對她說了這麼一大通話,她完全沒有半點心理準備。
    顯然,在洛夫喬伊,或者別的所有知道她和卡爾關係的人看來,他們結婚是遲早的事了。這大概也是為什麼,這個管家突然忍不住對自己說了這番話的緣故。
    雖然最後他表現得很是恭敬,但事實上,他的話並不好聽,字字句句帶出羞辱的意味,毫不掩飾他對自己的不滿。
    但這不是重點。
    從洛夫喬伊原本應當無心的起頭的那段話里,她彷彿終於明白了點什麼。
    瑪格麗特閉上眼睛,把最近這幾個月發生的事在腦海裡迅速理了一遍。
    之前她就有過一種感覺,從她代替懷特太太開啓那趟賓州之行開始,一直到那個他們在一起的夜晚,一切都那麼環環相扣。她簡直忍不住要懷疑,這都是卡爾設好的套。他摸透了她的心理,和她玩著貓鼠遊戲,挖了坑設了陷阱,等著她自己呆呆地往里跳。而他,是獵人。
    這個想法當時稍縱即逝,被她立刻就否定了——因為馬場發生的那場意外實在太過突然了。她根本不可能去懷疑什麼。
    但現在,事情好像不一樣了。
    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卡爾在馬場的那次意外受傷,極有可能是他自己故意為之的——他原本完全可以做到不受傷,或者不至於受那麼嚴重的傷。
    但事實卻是他受了傷,而且很嚴重。
    他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欺騙自己。
    瑪格麗特盯著照片上卡爾那張年輕的英氣的臉,心跳慢慢加速,呼吸漸漸也變得困難了起來。
    一陣飛快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有人正朝這邊跑來。門很快被推開,謝利進來了。
    「費斯小姐!您果然在這裡!」他跑到她的面前,仰頭看著她。
    「我聽說了您父親去世的消息。但願您不要太難過了——」
    卡爾的腳步聲隨後而至。他停在了書房門口,看向瑪格麗特,唇邊帶著微微的笑意。
    現在他受傷的那條腿已經差不多好了。除了還不能跑跳之外,對走路基本沒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謝謝你,謝利,我沒事了。」
    瑪格麗特面露微笑,彎腰下去,摸了摸謝利的頭髮,「我想和霍克利先生說幾句話,你自己先去玩一下,可以嗎?」
    「好的。我去樓下等你們。別讓我等太久啦!」
    謝利應了一聲,從卡爾身邊跑了過去。
    卡爾關上門,走到神色已經變涼的瑪格麗特的邊上,目光落到她的臉上,端詳了幾秒鐘的時間,隨即搖了搖頭。
    「你看起來還是不大好,瑪格麗特……」
    他抬手,彷彿想攬她入懷。
    瑪格麗特後退一步,避開了他的胳膊。
    他不過一停,隨即繼續朝她走來,這一次終於將她攬在了懷裡。
    「……瑪格麗特,」他低下頭,吻了吻懷中的她的前額,低聲道,「我知道你還沒從失去父親的悲痛中走出來。關於之前的那件事,你可能也還在生我的氣。但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們結婚吧。讓我可以照顧你。相信我,等到了以後,你不會後悔你今天做的決定的……」
    「你在欺騙我。」瑪格麗特冷冷說道。
    卡爾看了她一眼,「欺騙你?」
    「是的,欺騙!你在欺騙我!」瑪格麗特推開了他。
    卡爾露出略微驚訝的表情:「你怎麼了,瑪格麗特?」
    「卡爾·霍克利!你在欺騙我!你殺人的事我就不說了,當做你有你的理由。之前在賓州馬場里發生那場意外,你受了傷,其實也是你自己故意為之的,是不是?」
    卡爾一怔,揚了揚眉,沒有立刻應答。
    「你敢否認嗎?你敢對天發誓,你那天沒有存了半點故意把自己弄傷的念頭?」
    卡爾神色微微一沈。
    「誰跟你說了什麼嗎?」他忽然問,「洛夫喬伊?」
    「是的,是他說的,就在剛才,在這個地方!」瑪格麗特冷冷道,「你不會是想否認這一點吧?」
    卡爾皺了皺眉。但很快,恢復了起先的神情。
    「瑪格麗特,關於這件事,我們為什麼不換一個角度來看待?在我看來,一開始怎麼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因為這件事而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我們相互愛著對方。這不是很好嗎?」
    瑪格麗特盯著他,搖了搖頭。
    「卡爾,你讓我感到失望,非常失望。你一直在欺騙我,把我玩弄於股掌之間!而現在,你竟然沒有表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後悔之意!」
    「瑪格麗特,如果我表現出後悔能讓你感到更容易原諒的話,我向你道歉。但是我可以發誓,我完全沒有半點像你說的那樣在玩弄你。我的本意只是為了接近你。因為你一直不給我機會。」
    「多麼動聽的說辭!」瑪格麗特冷笑,「洛夫喬伊跟我說這個,他的本意也是在提醒我,看啊,霍克利先生對我是有多麼的好!為了我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體來冒險!我應該感恩戴德的。但是抱歉,我做不到!我甚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厭惡,對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看起來道貌岸然的人的厭惡!卡爾,你真是一個可怕的人!我不知道你對我說的話里有幾句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你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從頭到尾,你一直在欺騙我!」
    「瑪格麗特,公平一點!」卡爾朝她走來,「關於這件事,我確實不該騙你。我道歉。但坦白說,就我個人來看,並沒有嚴重到你說的那種地步。我知道你最近遭遇了很多意外,所以情緒一直非常敏感,也很容易激動。我們先放放。你不是說有事要跟我說嗎?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了!卡爾!我父親原本就反對我們往來。他說的沒錯。我們根本就不適合,即便勉強在一起了,最後也不會有好結果的!我不想再重復這種悲劇!我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知道我接下來該幹什麼了!」
    「我們完了!一切都結束了!」
    瑪格麗特幾乎是嚷著說完了最後一句話,隨即轉身朝門口跑去。
    「你給我站住!」
    卡爾從後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火氣彷彿也冒了上來,語氣十分嚴厲。
    「瑪格麗特,你可以衝我發脾氣,或者隨便你怎麼樣。但這不是你能說了算的。你指望我會因為你丟下一句完了就允許你離開?這不是我!你心裡應該很清楚!」
    「如果我一定要離開你呢?」瑪格麗特回過頭,眼睛開始冒火,「你會拿槍頂著我的腦袋?哦是的,」她譏嘲地冷笑,「反正這種事你以前就乾過。殺個把人對你來說更不算什麼。你現在就可以再來一回!」
    卡爾臉色鐵青,眯了眯眼,忽然拽著她朝外去。
    瑪格麗特一路掙扎,卻掙脫不開他那只手的鉗制,最後被他強行推進了一個房間里。看起來像是他的臥室。
    「滾開!」瑪格麗特一隻手死命抓住門把,不讓他推自己進去。實在掙脫不開,低頭咬了他手腕一口。
    「見鬼!」
    卡爾嘶了一聲,收回手,改而一把抱起了她,最後將她丟在了床上,俯身看著她。
    「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你好像還沒認識到這一點!」他的臉色十分陰沈,「現在起你給我老實待著!在你收回你剛才那句話之前,哪裡都不許去!」
    丟下這句話後,他轉身走了出去,「砰」的一聲關了門,隨即傳來一陣鎖被鑰匙反鎖的聲音。

☆、Chapter 77

「給我把它吃掉!」
    卡爾把一個餐盤放在床單上,沈著臉下令。
    瑪格麗特彷彿沒有聽到。
    從昨天被他關起來到現在,她一直很安靜。沒大吵大鬧,也沒砸東西洩憤。唯一抗議的方式就是絕食。
    已經第二天的晚上了,她什麼東西都沒吃,連水也沒喝一口。現在披頭散髮臉色蒼白,嘴唇也乾燥得起了一層皮,顯得十分憔悴,但神色依然十分固執,卡爾走進來的時候,她的眼睛望著前方,半坐半臥在床頭,一動不動。
    卡爾坐到了床邊,抓住她肩膀帶她坐了起來。
    「張嘴!」
    他的一隻手掐住她下巴頦,迫她張嘴,另只手端起一杯水,強行要她喝下去。
    瑪格麗特緊咬牙關。
    他加大了手勁,掐得她甚至感到有點疼。但她依舊執拗地不肯松口,最後還別過了臉去。
    杯子里的水大部分都潑了出來,灑在了被子上。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該死的!」
    卡爾彷彿徹底失去了耐性,把杯子砸到了地上,玻璃碎裂聲中,餐盤也跟著被他掀翻在地。
    一陣盤碟落地碎裂的稀裡嘩啦聲中,他沈著臉站了起來,疾步朝外走去。
    瑪格麗特盯著那扇被他再次帶上的門,發了片刻的怔,最後慢慢重新躺了回去。
    ————
    鐘的時針指向了十二點。
    窗外漆黑,四週十分安靜。
    瑪格麗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盯著頭頂那塊黑乎乎的天花板時,門被打開,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門口。
    房間里沒有開燈。但她知道是卡爾。
    他的身影在門邊佇立片刻後,走到床邊,坐了下去。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就這麼坐在昏暗的夜色里。側影彷彿凝固住。身上不復白天時的那種戾氣。坐了片刻後,他抬起手,沿著床單,摸索著探了過來,最後找到了瑪格麗特的一隻手,握住。
    「……我投降了,瑪格麗特……」
    他低聲說道。聲音聽起來,透出了點疲憊。
    「你不想住我這裡的話,我送你回去。現在就可以。但答應我,別的事情,等你冷靜下來,覺得可以談的時候,我們再談,可以嗎?」
    瑪格麗特沒有作聲。
    「那麼,我就當你答應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隨後松開。
    ————
    第二天,瑪格麗特到了克拉倫斯所在的醫院。幾天之後的一個下午,克拉倫斯路過湯普森街來看她的時候,給她帶來了一張報告單。
    「瑪格麗特,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但你需要盡快告訴他這件事。」
    克拉倫斯遲疑了下,對著低頭看報告單、一語不發的瑪格麗特說道。
    她的臉看起來不帶半點血色。一片陽光從她身側的那扇小窗戶里照射進來,映得她皮膚近乎透明得白,連皮膚下分布著的毛細血管彷彿都能看得到了。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告訴我。」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
    「我知道。謝謝你,查理。」
    瑪格麗特慢慢折起報告單,抬起了頭,微笑著道。
    ————
    希金斯·桑格位於布魯克林區的那家診所在一家雜貨鋪的後面,非常的不起眼,門口只簡單掛了個「婦女顧問」的木頭牌子。幾個月前,因為被舉報,在衛生局的一次突襲檢查中被控觸犯了《康斯托克法》,桑格女士差點鋃鐺入獄,幸而通過瑪德琳伯爵夫人的幫助,當局隨後又撤銷了指控。
    桑格女士年輕時做過護士,後來嫁了一位十分有錢的丈夫。丈夫死後,她開始投身女權運動,並立志要為此奮鬥一生。之前在這條道路上遭遇過的種種挫折並沒有令她退縮。診所依舊還開張下去。
    瑪格麗特找到了桑格女士,遞上報告單,表明自己的來意後,桑格女士問道:「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是的。」
    沈默了幾秒後,她應道。
    「那麼在這裡填寫資料,並且簽名。」她遞過來一張表格。
    瑪格麗特填寫完表格,桑格女士看過,最後說道:「通常病人都需要等待幾天。但你來得很巧。醫生今天下午會過來,為幾位和你處於同樣境地的病人做同樣的手術。你需要提前繳清費用,我在單子上蓋個章。醫生看到章,才會給你做。我不收任何費用。這是支付給他的。畢竟,你也知道,他在冒著很大的風險。然後你在那裡等著就可以了。別緊張。雖然有一定的危險性。但醫生經驗豐富。他會很好地幫助你渡過難關的。」
    ————
    手術室毗鄰診所,但更加隱蔽。需要穿過一條巷子,最後進入一間四面窗戶都用窗簾緊緊遮擋住的舊平房裡。
    瑪格麗特進到等待區的時候,看到裡面已經坐了幾個女人。前頭有個看打扮像是妓|女的女人,無精打采地靠坐在牆邊,聽見門被打開的動靜,懶洋洋地抬起眼睛,瞥了一眼,隨後打了個哈欠,繼續自己原來發呆的表情;她對面是個看起來還非常年輕的少女,十六七歲的樣子。邊上有個年紀大點的女人陪著。她顯得十分倉皇。雙手一直放在膝蓋上,緊緊地扭在了一起。瑪格麗特進來的時候,她彷彿嚇了一大跳,抬頭不安地朝門口迅速看了一眼,隨即又低下了頭。
    瑪格麗特走到角落里的一張空椅子旁,坐了下來。頭略微無力地靠在身後的牆壁上,慢慢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又進來一個年輕的金髮女人。坐到了距離瑪格麗特幾個位置之外的一張椅子上。
    片刻之後,金髮女人挪到了瑪格麗特的邊上,開始跟她攀談,或者說,基本是她在向瑪格麗特訴苦。
    「……那個該死的東歐狗雜種,不但騙了我,臨走前還把我藏在地板下的二十塊錢給偷走了!沒良心的雜種!我詛咒他不得好死……」
    瑪格麗特整個人基本一直處於半虛浮的狀態,現在被邊上的女人吵得更加頭痛欲裂。終於不勝煩擾,扭過臉,看了她一眼。
    她還很年輕,和自己差不多大。詛咒著那個男人的時候,咬牙切齒,眼睛里含著淚花。
    「他居然偷走了我的錢!天殺的!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存了好幾個月的工錢!」
    她抹了把眼淚,跟著探頭過來,看了眼瑪格麗特手裡捏著的那張寫有名字的表格上的付訖章,露出羨慕的表情,「……我甚至沒法支付醫生的錢。等下只好求他了,但願他發發善心先幫幫我,等我以後再付錢。嘿,」她打量了下瑪格麗特,「你的情況是什麼?不會也是被男人給騙了吧?」
    瑪格麗特實在沒力氣和她說話。搖了搖頭,再次閉上了眼睛。
    手術室的門忽然被打開。瑪格麗特睜開眼睛,看見裡面走出一個年輕女人。佝僂著腰背,一手扶著肚子,在護士的攙扶下,慢慢走到一張空椅子上,最後坐了下去。
    「艾曼達·休!」護士叫著下一個病人的名字。
    那個妓|女模樣的女人應了一聲,站起來,懶洋洋走了進去。腳下蹬著的高跟鞋踩在略微不平的塗了石灰的地面上,發出一陣得得的響聲。
    門關上了。
    邊上的女人還在她耳邊不停絮絮叨叨。瑪格麗特看著剛從手術室里出來坐自己對面的那個女人。她的表情顯得十分痛苦,一隻手一直扶著小腹,上半身幾乎俯在自己的兩邊膝蓋上。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晃了一下,忽然一頭栽到了地上。
    瑪格麗特嚇了一跳,邊上正在咒罵負心男人的那個金髮女人也停了下來。
    那個女人就這樣倒在地上,臉色慘白,額頭布滿汗珠,一動不動像個死人一樣。
    瑪格麗特反應過來。急忙走過去,試圖喚醒她。
    「醫生!醫生!」
    瑪格麗特朝手術室大聲喊叫的時候,地上的女人自己已經醒了過來,忽然開始哭泣,聲音越來越大,最後用雙手捂住臉,眼淚不停地從指縫里流出來。
    「上帝啊,饒恕我吧!我都乾了什麼呀——」她嗚咽著,身體不停發抖。
    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醫生和剛才那個護士匆匆跑了出來處置。過了一會兒,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了,醫生繼續回到手術室,那個女人的情緒也終於恢復了過來,最後被護士扶著慢慢離開了等候室。
    女人離開了。但她的意外顯然影響到了等候室里剩下的人的情緒。那個少女臉色慘白,神情越發呆滯。就連瑪格麗特邊上的金髮女人也不再咒罵了,開始自己一個人在那裡長吁短嘆。
    瑪格麗特覺得自己渾身冰涼,手心和後背不停往外沁著冷汗,胸口發悶,有點透不過氣的感覺。
    從她走進這間陰暗的,空氣里甚至飄著霉味的房間開始,她就有這種感覺了。
    只不過現在更甚。
    大約二十分鐘過去後,那個妓|女結束出來,輪到了對面的少女。
    下一個,就是瑪格麗特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屋子里的光線也漸漸變得越來越暗。
    瑪格麗特的心跳開始加快。不得不張開嘴巴深深呼吸,彷彿只有這樣,她才不至於會在下一刻暈厥過去。
    手術室的門後開始有了響動。
    門被打開,那個少女出現在了門口。陪她的女人急忙上去扶住她,低聲向醫生詢問著什麼。
    「下一個,瑪格麗特·費斯!」
    護士站在門口,低頭翻了翻本子,喊了一聲。
    心跳在這一刻劇烈加速,跳得彷彿就要蹦出喉嚨。一滴冷汗,倏地沿著瑪格麗特的額頭滾下了面頰。
    她猛地站了起來,快步逃也似地走出了這間屋子。
    「瑪格麗特·費斯!」護士再次叫道。
    金髮女人見瑪格麗特匆匆走掉,露出困惑之色,目光落到她落在椅子上的那張表格時,眼睛一亮。
    「……哎,來了!我來了!」
    她急忙拿起表格,匆匆走了過去。
    ————————
    天黑下來的時候,桑頓太太到外面給雇主卡爾·霍克利打了個電話。
    霍克利先生讓她照顧好瑪格麗特。考慮到她最近情緒反常,唯恐她出事自己脫不了干系,精明的桑頓太太多了個心眼,在她出去的時候就會跟著。
    白天瑪格麗特出去的時候,她也尾隨跟了過去。一直跟到那家雜貨鋪外,最後找到了掛著「女性顧問」牌子的那家診所。
    桑頓太太是個普通的老派美國女人,對於這種機構瞭解不多,並且平時也從不關心。她以為這只是個類似於讓女人交友放鬆的機構,不大在意,所以一直遠遠在外面等著,等了很久,還沒見她出來,終於覺得不對勁,朝邊上鋪子里的人打聽後,才隱隱明白這裡是幹什麼的。
    桑頓太太非常吃驚,並且迅速聯想到了一件事。
    最近基本是她在照顧瑪格麗特的飲食,有幾次,她見到瑪格麗特在嘔吐。
    作為一個已經有了孫子的女人,對此她自然不會感到陌生。但之前她根本就沒往那上頭去想。只以為是瑪格麗特腸胃有點不適而已,唯恐是自己的廚藝問題,一直努力在調整菜譜,想讓她吃得更好一點。
    但現在,情況看起來彷彿並不是這麼回事。
    桑頓太太感到心驚肉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終於看到瑪格麗特從裡面出來,急忙跟了回來。
    桑頓太太回去時,瑪格麗特已經在她的房間里了。
    她像平時那樣做好晚飯之後,猶豫再三後,終於悄悄出去,打了這個電話。

☆、Chapter 78

七點鐘,掛有「女性顧問」牌子的診所里燈還亮著。桑格女士正與西班牙裔的醫生在談話。
    「……我很抱歉,我也想繼續下去的,坦白說,收入還算可觀。但最近查得非常嚴,為此幾個月前還差點入獄。我不得不告訴你,今天是我最後一次來了。」
    「太遺憾了,我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
    桑格女士努力勸說著的時候,診所的門忽然被人推開,進來一個面容冷峻的男人。
    對方穿戴顯然來自上流社會,但神色不善。也不像過來進行突擊檢查的政府人員。
    「請問,有什麼能幫到您……」桑格女士立刻站了起來。
    「今天下午,你這裡是不是來過一個名叫瑪格麗特·費斯的女人?」男人停在了她的面前,問道。
    「抱歉。先生,請問您是誰?在沒有得到當事人允許的前提下,我們不會洩露關於客戶的任何資料。」
    「有,還是沒有?」
    男人的視線冷冷掃過她。
    桑格女士臉色微微一遍,躊躇了下。
    「我最後問一遍。有,還是沒有?」
    「您稍等……」
    桑格女士無可奈何,快步走到裡間,拿出一個文件夾,打開,開始一頁一頁地翻找。
    夾子被男人拿了過去。他快速翻著,很快,視線落到了一張紙上,盯了足足有半分鐘之長,最後抬眼看向醫生時,目光里已經帶出猙獰之色。
    「是你給她做的手術?」
    他抬起手,文件夾劈頭蓋臉就砸到了他的頭上,塑料殼當場碎裂成幾片飛了出去,裡面的紙也散了出來,飄得滿地都是。
    「上帝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太野蠻了!」
    桑格女士被驚呆了,回過神後,高聲叫了起來。
    男人回過頭。
    「希金斯·桑格?女權鬥士?」他的目光森冷無比,「你最好祈禱接下來的運氣夠好,否則十個奧古斯丁伯爵夫人也救不了你!」
    桑格女士吃了一驚,「你到底是誰?」
    男人沒再理她,回頭看向醫生。
    醫生額角被破碎掉的文件夾硬殼尖角刮出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但顧不得臉上滴落的血,更不敢有任何反抗的表示。
    他有一種感覺,要是他敢再進一步激怒對方,自己的下場一定會比現在要慘上十倍。
    他用恐懼的目光看著面前的男人,腦海裡使勁回想著下午的病人,終於把剛才這個名字和人對上了號,慌忙嚷道:「先生!這真的不是我的錯。那位費斯小姐自己要求的!在手術開始前,我總還會再和病人確認一番的。有時候,確實會有人臨時改變主意的。但她態度非常堅決。對,我記得非常清楚。她很年輕,金髮。我最後和她確認時,她對我說,她恨透了那個男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她是死也不會生下這個孩子的……」
    男人額角的一根青筋突然迸了出來。眼角也跟著跳了幾下。目光涼得令人不寒而慄。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慌亂中口不擇言,慌忙打住了。
    「先生,我的意思是說,她當時的態度非常堅決。既然她這樣強烈要求了,我就沒有理由再去阻止。求求您了,放過我吧。原本我就決定了,以後不再乾這一行了,求求您了……」
    因為恐懼,他的眼睛睜得滾圓,加上額角破口地方不住汩汩而下的血,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
    「求求您了,我剛移民來美國沒多久,家裡還有兩個孩子要養,沒辦法才幹這一行的……」
    他繼續苦苦哀求著的時候,男人已經轉身,踩著滿地的紙張走了出去。
    ————
    桑格太太打完電話回來,去敲了敲了瑪格麗特的門。隔著門聽她說自己已經睡下,讓她也早點休息,於是獨自坐在燈下,一邊織著毛衣,一邊猶豫著,該不該告訴瑪格麗特剛才自己打電話那件事的時候,聽到門被敲響。
    她急忙站了起來,飛快過去開門。見卡爾臉色陰沈地站在門口,急忙讓到一邊,說道:「霍克利先生,您來了?費斯小姐已經睡下了……」
    卡爾沒有停留,徑直經過她的身邊,朝瑪格麗特的臥室快步走去,到了門前,伸手推了一下。
    門被反閂著,推不開。
    下一刻,沒有絲毫停頓,「砰」的一聲,門被他一腳踹開,撞到牆上後,又反彈了回來。
    桑格太太嚇了一大跳,意識到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忽然後悔自己打了那個電話——雖然卡爾·霍克利是她的雇主,她有義務完全忠誠於他,但從內心來講,她對瑪格麗特還是很有好感的。
    受雇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見他流露出如此的憤怒,不禁感到害怕了起來,慌忙跑了過去。
    「霍克利先生,求求您,別這樣,費斯小姐精神不大好,已經睡下去了——」
    「滾出去!」
    卡爾咆哮了一聲,人大踏步地走了進去。
    ————
    房間里床頭燈亮著。瑪格麗特躺在床上,視線正落在掛對面牆上的那把小提琴上,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桑格太太說話的聲音,抬頭微微撐起身體的時候,臥室門已經被踢開了,在它發出的巨大的響動聲中,看到卡爾朝自己大步走來。接著,胸口處的領子一緊,整個人就被他從枕上拎著坐了起來。
    「你懷孕了!竟敢瞞著我打掉了它?」
    他的手緊緊抓著她的衣領,整張手背青筋畢露,整個人朝她逼過來,眼睛里滿是勃然的怒意。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被動地望著他。
    「瑪格麗特·費斯,你他媽的看著我幹什麼?給我說話!你今天下午都乾了什麼?」他猛地搖晃了下她。
    瑪格麗特的頭髮被他搖得散落了下來,有點頭暈惡心,忍住那種突然湧上的想吐的感覺,說道:「你覺得無論你做了什麼,只要說一聲你是愛我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最後我就會按照你的預想順從於你,是嗎?卡爾,你錯了。我其實不恨你。我只是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知道我自己想要什麼,想過什麼樣的生活而已。你對我確實很好,但不適合我。我也一樣。我不是那個適合你的女人。」
    「所以你就殺了我的孩子?」他咬牙切齒,「你他媽的瞞著我竟然乾得出這樣的事?」
    瑪格麗特注視了他片刻。
    「抱歉。我沒打算要這個孩子。」最後她說道。聲音很輕,但十分清晰。
    「再給我說一遍?」
    「抱歉卡爾,我沒打算為你生下這個孩子……」
    卡爾的呼吸聲驟然變得粗濁,眼睛盯著瑪格麗特的眼睛,到了最後,甚至漸漸泛起了血絲,一雙眼睛變得通紅。
    突然,他猛地將她摜回在了床上。跟著站直了身體。
    「瑪格麗特·費斯,以後不再要讓我看到你!否則我不敢擔保我會乾出什麼!」
    他說道,俯視著她的一雙赤紅眼睛里帶著深深的冰冷厭惡。
    他從兜里掏出厚厚一疊鈔票,朝她的臉甩了過去,隨即轉身大步離去。
    ——————
    1918年的11月,距離美國總統威爾遜宣佈加入協約方對德戰爭過去已經差不多兩年。現在,除了德國在少數地區還負隅頑抗之外,歐洲本土的戰爭基本已經結束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一列始發於加州洛杉磯的火車經過長途跋涉,車頭噴著煙霧,最後停在了紐約中央火車站。
    車站裡人來人往,人頭攢動。奉命來接人的管家喬琪在站台出口翹首等待,最後終於看到了要接的人,急忙迎了上去。
    「克拉倫斯太太!您終於到了!伯爵夫人早就收拾好房間,就等著您和可愛的邦妮小姐過來了!哦上帝啊,看啊,她越來越漂亮了。真像個小天使!嗨!邦妮小姐!」
    喬琪對牽在瑪格麗特另只手上的那個正朝自己笑眯眯招手的小女孩咧著嘴笑。
    「謝謝你,喬琪。」瑪格麗特笑道,「邦妮也一直想來紐約。現在她總算高興了!不過我提醒你,別對她太好。否則不出三天,我保證她會讓你吃不消。」
    這場席捲了世界的戰爭帶來的影響毫無疑問是巨大的。在美國,從威爾遜總統宣佈加入戰爭,派遣200萬軍隊赴歐洲參戰以來,各種反戰團體就在不停活動,女權運動的影響也更加擴大。反映到日常生活中,女人們的裝束也發生了根本變化。不過短短幾年時間,束身內衣就失去了市場,許多新潮的女人們更喜歡穿帶著硬朗線條的服飾。
    和幾年前相比,瑪格麗特的外貌也發生了些變化。她現在留著短捲髮,戴一頂簡單的闊邊帽,身穿裁剪合身的蘇格蘭格子呢大衣,腳下是一雙粗跟靴,顯得幹練而優雅。
    她手上牽著的小女孩三四歲大,長得非常漂亮。一頭齊腰的金色捲髮上系了個紅色蝴蝶結,眼睛是純淨的綠色。穿著一條和蝴蝶結同色的紅裙子,系著小鬥篷。腳上是一雙柔軟的紅色羊皮鞋,露出一截白色的襪子。
    「瞧您說的!邦妮小姐這麼可愛!」
    「哦,喬琪!我總算來紐約了!我非要把這裡的每一家商店都逛個夠不可!媽媽說今年我可以留在這裡過聖誕節。這是我第一次在紐約過聖誕節!我會當一個淑女,讓你們大家喜歡我的。」
    邦妮最後認真地糾正瑪格麗特的話。
    喬琪大笑,「邦妮小姐,您這麼漂亮又可愛,誰會不喜歡您呢?您的奶奶已經等您好久了。見到您不知道會怎麼高興呢。我們這就走吧。漢娜,箱子給我吧。」他接過一起過來的黑人保姆手裡拿著的一隻箱子,領著她們穿過中央車站朝停車場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對面來了幾個全身罩著尖帽白袍,只露出兩隻眼睛的人,正在向路人發著傳單。
    「……愛國者們!白人兄弟們!團結起來吧,不能讓黑鬼們繼續搶走原本屬於我們的工作機會……」
    保姆漢娜原本高高興興東張西望的。突然看到這一群人,急忙低下頭,匆匆跟在了瑪格麗特的後面。
    「媽媽,他們是什麼人?漢娜好像很怕他們?」
    邦妮有點好奇,悄聲問道。
    瑪格麗特微微皺了皺眉。
    這些是三k黨人。隨著美國參戰,這幾年這個民間仇恨組織也實力大增,吸引了許多生活在底層的白人加入這個團體。但在加州,三k黨活動不像這裡這麼頻繁,所以邦妮之前沒見過。
    「沒什麼。我們不要靠近他們就行。」
    「那麼他們說的黑鬼又是什麼意思?」邦妮盯著三k黨人,繼續不屈不撓地發問。
    「那是臟話。有教養的人是不會說臟話的。」瑪格麗特說道。
    「哦,明白了。我是淑女,我也絕對不會說的。」邦妮點頭。
    瑪格麗特抱起女兒,轉過了她的頭。

ga1105 2015-12-30 03:22

☆、Chapter 82

弗雷德駕駛著汽車,小心而平穩地開在萊星頓大街上。
    紐約的冬天總是又濕又冷的。如果再碰上下雪,即便是一場小雪,路上的泥濘也足令人夠嗆。雖然已經跟隨卡爾·霍克利在紐約生活過很久,但從小在佛羅里達長大的弗雷德對這裡的天氣還是感到不那麼習慣。
    接連幾天的陰雨過後,今天終於放晴了。雖然已經接近下午四點,但萊星頓大街上依然到處是人。推著板車售賣牡蠣的小販、抱著大堆需要清洗的旅館床單匆匆而行的女僕、以及趁了好天氣帶著孩子出來走動的女人們。
    萊星頓街與四十二號大街毗鄰,一向是繁華的商業區。但與那些標籤價格讓人望而止步的高級商業區不同,這裡售賣的東西相對平價。加上久雨放晴,所以今天人更多。卡爾要去附近的代斯勒大廈。弗雷德平時很少走這條道的。今天原本想抄個近路。但駛過幾個街口,發現前頭車流漸漸緩下,最後甚至不得不停下來等待的時候,他開始後悔了。
    他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後座上的卡爾。見他目光落在車窗外,神情冷淡,但沒有露出什麼不耐煩的表情,微微松了口氣。
    「先生,買包香煙吧!駱駝!長紅!百樂門!應有盡有。抽一口,保管您快活勝過上天堂!」
    車窗玻璃忽然被人敲了敲。
    弗雷德看過去。
    是個六七歲大的男孩,脖子上掛著個木制的香煙托盤。見汽車停下來了,趁機跑過來兜售香煙。
    卡爾只抽來自古巴的trinidad,市面上沒有。弗雷德降下車窗,自己買了一包煙後,指著前頭問道:「前面怎麼回事?」
    「哦!三k黨在□□,好幾百人呢!」小男孩飛快道,托著香煙盤子跑了。
    弗雷德回頭,看了眼後頭也已經被汽車給堵住的路。懊喪地看向卡爾:「非常抱歉,霍克利先生,我不該走這條路的……」
    「等路通了,你自己把車開過去吧。我走路過去。」
    卡爾推開車門下去,站在路邊點了支煙後,壓低禮帽,開始沿著人行道往代斯勒大廈走去。對面時不時跑來幾個神色驚恐的黑人,有幾個還頭破血流。他們的身後是一群年紀都不大的白人男青年,手裡拿著空酒瓶和棍棒,一邊追趕著前頭奪路而逃的黑人,一邊放聲大笑。
    一個黑人被追上了。被按在地上毆打。慘叫聲不斷。卡爾面無表情地從側旁走過,幾百米後,快到萊星頓大街的盡頭時,連人行道也開始阻滯了。幾百個三k黨徒拿著印有各種標語的牌子,向沿途經過的白人發放傳單,嘴裡高聲喊著口號。
    「先生!加入三k黨吧,驅逐骯臟的黑鬼和移民,淨化我們這個國家!」
    一個迎面走來的三k黨徒朝卡爾發放傳單。
    卡爾瞥了一眼,隨手拋在腳下,轉身往側旁一條人少些的副道走去。這時候,對面十幾米外一家麵包店的門口忽然起了陣騷動,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一個黑人婦女抱著個白人小女孩推開人群朝前奪路而逃。身後追著兩個男人。女人很快就被追上,後背被棍子重重擊了一下,撲倒在地,小女孩尖叫一聲,也跟著摔在了人行道上,手裡拿著的麵包滾了出去,頭上戴著的紅色蝴蝶結髮夾也脫落在地。
    卡爾掃了一眼,目光隨即定了下。
    只一眼,他就認出來了。這個小女孩就是幾天之前曾在華爾夫飯店大堂里和他說過幾句話的那個。
    ————
    「求求你們了,放過我吧!我只是路過買個麵包而已!」
    漢娜把弗羅拉緊緊護在身下,苦苦哀求著。
    「……乾死黑鬼!你們這些吸血的臭蟲!還有雇傭了你們的白人!統統全都該死!」
    一個三k黨徒朝她吐了口口水,抬腳開始踹她後背。
    弗羅拉睜大眼睛,神情里滿是驚恐。
    「……求你們了,別打漢娜!求求你們了,不要打她……」
    她不停地哀求,淚水不停地從眼眶里滾落。但是沒有人理睬,更多的謾罵和踢打落到了漢娜的身上。
    「媽媽——媽媽——」
    她終於放聲大哭起來。
    「嘿!小鬼!回去告訴你那個挨操的媽媽,她以後要是再雇傭這些黑臭蟲,等著一起下地獄吧!」
    一個十六七歲但人高馬大的少年拽著弗羅拉的胳膊,將她從地上強行拖了起來,放聲狂笑。
    弗羅拉尖聲大叫,使勁掙扎,連腳上的小皮鞋都踢掉了一隻。但被少年拎著,就像一隻懸在空中的洋娃娃,看起來那麼的脆弱無助。
    附近路人沒人敢惹這群三k黨暴徒,紛紛低頭繞道而行。
    「媽媽——媽媽——」
    她不停地叫著媽媽,漂亮的臉蛋上糊滿了眼淚和鼻涕。
    「放下她。」
    一個低沈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少年扭過頭,見自己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神情嚴峻的男人。對方個子很高,戴一頂禮帽,身上大衣考究,腳上的皮鞋擦得一塵不染。他盯著自己的目光嚴厲而冷漠,帶著一種迫人的無形壓力。
    少年慢慢放下了在他手裡掙扎的小女孩,但不甘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俯首聽命,用威脅的語氣說道:「先生,如果你不立刻走,那麼你會被認為是黑鬼們的支持者,也就是我們的敵人。你知道下場會是什麼?」
    「滾!」
    卡爾冷冷說道。上前接過小女孩,將她抱了起來。
    弗羅拉也認出了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雙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脖頸——緊得幾乎有點勒住了他。
    「……我們在公園裡等不到媽媽,我肚子餓了……肖恩在街口等著……漢娜就帶我到這裡買麵包……他們突然衝進來打人,漢娜想帶著我逃跑……」
    弗羅拉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道。
    卡爾清晰地感覺到小女孩的軟軟身子在他懷抱里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怎麼的,一種久違了的、令他想要疼寵懷裡這個此刻完全依靠著他的小人的柔軟感情慢慢地從他心底里蔓延了出來——這種感覺,也就幾年前他對著另一個女人時曾經有過。
    「噓——別怕,沒事了。我這就帶你去找你的媽媽。」
    卡爾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任由她眼淚鼻涕不小心塗抹在自己衣領和肩膀上,低頭柔聲安慰著她。
    「還有漢娜……先生,求您也救救她——」
    卡爾看了眼依然倒在地上的保姆。
    「你還能走路嗎?」他問,「我的汽車距離這裡不遠。」
    漢娜額頭青腫,從地上慢慢坐了起來。
    「……謝謝您先生……」她□□著,「……我想大概還能走幾步……」
    弗羅拉突然尖叫一聲:「小心!」
    卡爾回頭。見一道寒光閃過。距離自己非常近了。下意識地側身將懷裡的小女孩護住,另邊手臂擋了過去。
    手心被划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血迅速地從傷口裡湧了出來,滴濺到人行道的磚塊上。
    卡爾看了眼傷口,抬起視線。
    十幾個白人青年朝他逼了過來,把他圍在中間。剛才那個抓住弗羅拉的少年手裡甩著一把沾了血的小刀,獰笑著道:「你惹上麻煩了,先生!剛才不過是個小小的教訓。接下來你如果不表示悔改,你就別想離開這裡!」
    「先生,你的手流血了!」
    弗羅拉剛剛好不容易乾掉的眼淚再次湧了出來。
    「雙手捂住耳朵。然後閉上眼睛。」卡爾對她說道。
    弗羅拉眼睛里噙著淚花,呆呆望著他。
    「照我說的做。我們玩個小遊戲。」卡爾微笑道。
    弗羅拉抽噎了一聲,終於抬手捂住耳朵,又閉上了眼睛。
    卡爾抬起那只流著血的手,伸進大衣里,拿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把□□。
    「砰」的一聲,他開了槍,剛才那個划傷了他手的少年應聲倒地,捂住中彈的大腿,痛苦地哀嚎了起來。
    剩下的三k黨青年被這突然一幕給驚呆了,定在了原地。
    「我只警告一次。誰再上來,子彈射的就不會是他大腿了。」
    卡爾冷冷地道。
    三k黨徒面面相覷,開始慢慢往後退。
    「霍克利先生!」
    弗雷德推開人群衝了進來,見他握著槍的那只手還在滴著血,臉色微變,「上帝啊!您的手怎麼回事?」
    「打電話叫警察。這裡需要維持秩序。」卡爾說道。
    弗雷德點頭,急忙去找電話。
    三k黨黨徒們面面相覷,紛紛拋下手裡的棍棒和傳單,開始四散逃跑。
    ————
    戴維斯飯店二十一層的一個套房裡,醫生剛剛處理完卡爾手心的傷口。用紗布裹好後,留下一些藥,叮囑了些注意事項,隨後離開。
    警長丹·威利聞訊,親自趕了過來。現在正坐在外面的會客廳等待。見醫生離開,得知卡爾·霍克利可以見自己了,急忙站起來,走了進去。
    卡爾坐在一張沙發里。
    「霍克利先生,實在是抱歉。我們警力有限,也沒有充分估計到這幫三k黨的危害性,這才導致了您今天的意外。您完全是正當防衛。而且,我已發下通緝令,警員會逮捕今天參與襲擊的所有三k黨黨徒,絕不姑息這幫人。但願您能諒解。」
    卡爾抬起自己那只裹了紗布的手,看了一眼。
    紐約警局是全美最大的警察局,由州長任命的警長委員會管理。雖然警局入口就掛著「至死忠誠」的格言牌匾,但從上至下貪污成風,不少高級警司甚至與紐約黑幫私下有往來。這位警長剛上任沒多久,正忙著結交權貴打點下手,雖然對於三k黨近期活動猖獗有所耳聞,但既然連國會里的那幫大佬對這個民間仇恨組織到底是否屬於非法也沒爭出個結論,他自然不會自己沒事找事。只是沒想到,今天那幫人竟然惹到了這個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霍克利先生,您可以告訴我您任何的訴求……」
    警長繼續陪著罪的時候,門突然被敲響,弗雷德略微冒失地探頭進來。
    他的表情像是見了鬼,顯得十分怪異。
    「霍克利先生……那個小女孩的……母親……來……來了……」
    他甚至話都說不好了,連舌頭都開始打結。
    卡爾瞥了他一眼。
    「讓她進來吧。不過,跟她說一聲,她可能要等一會兒。那個女孩受了驚嚇,剛睡過去了。」說完後,他看向警長,笑了笑,「謝謝你的到來,警長先生,我沒有任何訴求。」他跟著站了起來。
    警長知道自己該告退了。再次誠懇道歉後,離開了房間。
    「你這是怎麼了?」
    卡爾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扯了扯衣領,朝會客廳走去。
    「我剛剛才知道……」弗雷德站在門口不動,吞吞吐吐地道,「那個女孩的母親,她是……」
    卡爾走到了他邊上,看他一眼,皺了皺眉,「上帝!你到底要說什麼?」
    「她是……費斯小姐!哦不對,是克拉倫斯太太……事實上,她已經進來了……」
    弗雷德小聲說道,回頭指了指。
    卡爾一怔,目光落向弗雷德身後的方向,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那裡,正神情焦急地朝這邊張望。見他出現在門口,她沒有猶豫,立刻朝他快步走來。
    「該死的……」卡爾終於回過神。下意識地低聲詛咒了一句。
    「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弗雷德。」瑪格麗特向弗雷德道謝後,看向依然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
    「也謝謝您,霍克利先生。警察告訴我,您甚至受了傷……」
    她垂下眼睫,視線落到他那只裹著紗布的手上,停留了幾秒後,抬起眼睛。
    「……但願您沒事……也謝謝您救了弗羅拉和漢娜。能告訴我,弗羅拉現在在哪裡嗎?」
    最後她問道,語氣顯得十分恭敬,也非常禮貌。卻掩飾不住她暗藏起來的那種想見到女兒的迫切之感。
    從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卡爾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臉上。
    這是一張曾經令他非常著迷的女人的臉。在他最著迷的時候,閉上眼睛,他就能清晰地在眼前描繪出她眉眼的形狀,甚至連她那張嘴唇微笑時露出的酒窩和嘴角上翹的弧度,他都能想象得分毫不差,就好像她是長在他身體里的一部分。
    他並不戀舊。無論對物,還是對人。一旦決定摒棄,無論之前多麼喜歡,也不會再念念不忘。
    所以這麼多年,他從沒有刻意去打聽過任何關於這個女人的消息。她刻在他腦海裡的那張臉彷彿終於變得模糊了。而他也覺得自己對這張日益模糊的臉只剩下了厭惡。
    他只知道她在離開自己後,沒多久就和克拉倫斯結婚,然後克拉倫斯接受了加州一家醫院的聘請,兩人搬到了那裡。在一周前他抵達紐約之前,這就是這幾年他知道的關於她的全部了——但此刻,當邊上不再有別人,他這樣近距離地再一次把視線投到她那張臉龐上,發覺她的眉眼依然是記憶里的那副眉眼,而她就這樣望著他,在用一種彷彿與他真的毫無瓜葛般的語氣道謝、詢問著她女兒的情況時,他的心裡忽然升出了一陣無名的怒火。
    「出去!」
    他突然說道。
    弗雷德一怔。隨即意識到他這是在對自己說話。
    他看了眼瑪格麗特。見她臉色略微有點白,但看起來還很鎮定。聳了聳肩,只好轉身離開。

☆、Chapter 83

「卡爾……」
    瑪格麗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出去!」
    他再次開口。打斷了她。注視著她的目光充滿厭惡之意。
    弗雷德已經快走到門口了,聽到身後再次傳來的聲音,遲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回過頭。
    「……抱歉,卡爾。但是我想接回弗羅拉……」
    瑪格麗特站在原地沒動。用勉強鎮定的聲音道。
    「滾出去!」
    卡爾忽然咆哮了一聲,隨即抬眼看向站在那裡已經有點不知所措的弗雷德,臉上露出憤怒的表情:「誰允許你放她進來的?給我送她出去!」
    弗雷德急忙走了回來,低聲勸著瑪格麗特:「克拉倫斯太太,實在是抱歉。要麼您先回去?弗羅拉小姐沒事。只是睡了過去。等她醒來,我會送她回去的,您放心就是。」
    瑪格麗特抬起視線,對上了卡爾的目光。
    他盯著她,抬起他那只沒有受傷的手,當著她的面,閉上了那扇門。
    他消失在了門後。
    「卡拉倫斯太太,請您見諒,您應該也知道霍克利先生的脾氣,他現在好可能有點生氣而已……」
    弗雷德露出尷尬之色,繼續低聲勸說著她。
    瑪格麗特沈默了片刻,終於轉過了臉,低聲道:「也好。那麼麻煩你了,弗雷德。」
    「沒什麼。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弗雷德急忙道。
    瑪格麗特朝他露出一絲無力的淺淺微笑,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套房的門。
    ————
    天開始黑下來的時候,弗羅拉睡醒了。
    她的眼睛還沒睜開,下意識就含含糊糊地叫了聲「媽媽」。
    卡爾從角落里的一張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床邊,擰亮台燈,俯身注視著枕頭上這個剛睡醒的小女孩。
    弗羅拉揉了揉因為哭泣還沒完全消腫的眼睛,慢慢地睜開。一睜開眼睛,她就想起了下午發生在麵包店門口的那段可怕經歷,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媽媽!媽媽!」
    她轉頭尋找,沒看到瑪格麗特的身影,臉上立刻露出焦急慌亂的神色。
    「別怕,」卡爾抬手,幫她整理了下有點散亂的頭髮,臉上露出小心翼翼的、仿似帶了點討好的溫柔笑容,「你感覺好點了嗎?好了的話,我們吃點東西,然後我就送你回家。」
    弗羅拉仰著臉注視著卡爾,眼睛里漸漸露出信賴的光芒。
    「先生,您救了我和漢娜。我媽媽會非常感激你的,我也非常感激你。我的名字叫弗羅拉,你叫什麼?」
    「卡爾。卡爾·霍克利。」他微微一笑。
    「卡爾……」弗羅拉念了一遍,「真是個好名字,霍克利先生,」她像個大人般一本正經地稱贊道。忽然彷彿想到了什麼,看向他的手。發現他手心處裹纏了厚厚一圈紗布,啊了一聲,急忙爬了起來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那只手,嘴巴湊過去,輕輕吹了幾口氣。
    「上帝啊,你一定很疼,」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憐惜的表情,「在加州的時候,有一次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手心的皮,我就疼得哭了出來。媽媽就唱歌給我聽。她唱歌可好聽了。我就不疼了。」
    卡爾注視著弗羅拉,眼睛里的柔軟漸漸滿得彷彿快要溢出了。
    「她都唱了什麼?」他低聲問道,及至話出口,才驚覺不當。
    但小女孩絲毫沒有覺察到這有什麼不對,說道:「「我不會唱她的歌,但我能唱我的歌給你聽。您要聽嗎,霍克利先生?」
    「是的。」
    弗羅拉在床單上跪直了身體,清了清喉嚨後,開始抑揚頓挫地唱起了一首童謠:
    「蜜蜂做什麼的?釀蜜的!」
    「爸爸做什麼的?帶錢回家的!」
    「媽媽做什麼的?花錢出去的!」
    「孩子做什麼的?吃蜂蜜的!」
    卡爾終於大笑。發出哈哈的聲音。
    「您笑了?」弗羅拉露出欣喜的表情,「您喜歡我唱的歌嗎,霍克利先生?」
    「是的,非常喜歡!沒有比這唱得更好的歌了!」
    「可惜我爸爸沒聽過我唱歌。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弗羅拉嘆了一口氣,露出難過的表情,「他的名字叫查理。他是一個醫生。媽媽對我說,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歐洲打仗了。她很快就要去找他了。我真希望他能早點回來。」
    卡爾頓了一下。最後抬手,摸了摸她的捲髮。
    「你爸爸是個很好的人。他會回來的。來吧,親愛的,」他改而單手抱起她,站了起來,「讓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然後我送你回家。要不然你媽媽會著急的。」
    ————
    汽車最後停在了伯爵夫人住所的大門外。弗雷德下車,打開了後車門。
    「霍克利先生,您不進去順便認識一下我的媽媽嗎?她會非常感激你的。」
    弗羅拉輓住卡爾的胳膊不肯松開。
    「親愛的,我和你媽媽認識,她也已經向我道過謝了。」卡爾的一隻手略微笨拙地替她扣上外套的扣子,「而且等下我也還有事。下次我再來拜訪你們。」
    「好吧。」
    弗羅拉嘆了口氣,戀戀不捨地松開了卡爾的胳膊。從座位上站起來,問道:「可以親一下你嗎?霍克利先生?」
    「我媽媽說,如果我喜歡一個人,可以用親他臉頰的方式來告訴他。我覺得我喜歡你,霍克利先生。」
    卡爾一怔,隨即露出笑容,「當然可以了,親愛的。這是我的榮幸。」
    弗羅拉湊過來,親了下他的臉。
    「我媽媽還說,今年聖誕節我可以在紐約過。我能和你一起過嗎?我媽媽不在。」
    「當然,我再樂意不過了。」
    弗羅拉露出笑容。
    「那麼我先進去了。再見,霍克利先生。」
    「再見,弗羅拉。」
    卡爾微笑著,目送她被弗雷德牽著走向那扇門。
    ————
    瑪格麗特從戴維斯飯店出來,到醫院看望了漢娜,隨即回來後,一直就在等待。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完全黑了下來,依然遲遲不見弗羅拉回來,她心裡的那種焦慮和不安也變得愈發強烈起來。她不斷走到門口朝外張望。好幾次,忍不住拿起電話想撥過去,但最後又都頹然放棄。
    「上帝啊,瑪格麗特!你能不能坐下來?你走得我頭都要暈了。霍克利先生剛救了弗羅拉。她可能剛睡醒。他不過稍遲點送她回來而已。你覺得他會對弗羅拉做什麼?」
    伯爵夫人端起面前茶几上的一杯茶,輕輕啜了一口。
    「不不。不是擔心他會做什麼。出了這樣的意外,我只是希望弗羅拉盡快回來而已。」
    「其實我有點不明白。既然你這麼不放心,之前去接弗羅拉的時候,為什麼不在那裡等著?」
    瑪格麗特看向伯爵夫人。見她手裡端著茶杯,視線落在自己臉上,目光里帶了點探究般的意味。背過了身去。
    「……當時有點不方便……」她含糊其辭地說道。
    伯爵夫人搖了搖頭,放下茶杯。
    「既然你這麼不放心,自己又不打電話,那我打個電話過去吧。向霍克利先生再道聲謝,也是起碼的禮節。」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時,瑪格麗特忽然聽到了門鈴聲,立刻衝了出去,打開門,看見弗雷德站在門口,手裡牽著弗羅拉。
    「弗羅拉!」
    瑪格麗特蹲下去,一把抱住了女兒,緊得彷彿生怕她下一秒就會飛走似的。
    「親愛的,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她檢查著女兒的手腳。
    「我沒事,媽媽,」弗羅拉掙脫開她的胳膊,回頭指著停在街對面的那輛汽車,「霍克利先生和弗雷德一起送我回來的。但他不下來。」
    瑪格麗特松開女兒,慢慢站直了身體,看向停在幾十米外的那輛汽車。
    車門緊閉,車窗也關著。看不到裡面的人。
    她收回視線,改而看向弗雷德,向他道謝。
    「沒關係,我說過的,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那麼我先走了,霍克利先生還在等我。」
    弗雷德微笑著朝她點了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汽車很快開走,消失在了夜色里。
    「媽媽,今年聖誕節的時候你已經走了。但我或許可以和霍克利先生一起過呢!」弗羅拉迫不及待地說道。
    「不不,親愛的,不行。我們不能總是去麻煩他。他很忙的。」
    「為什麼?他答應我了!」
    瑪格麗特抑住心裡再次生出的那種煩亂不安感,轉過身。「我們還是先進去吧。外面有點冷。」
    她轉過來時,看見伯爵夫人站在通道口看著自己,目光里彷彿帶了點什麼意味。
    「抱歉。弗羅拉今天受了驚。我先帶她回房間了。」
    瑪格麗特牽著女兒的手,從伯爵夫人身邊匆匆走過。

☆、Chapter 84

幾天之後,准將遞來了消息。奧爾加尼號艦將在30號上午抵達紐約伊麗莎白港,短暫停留之後,它將去往法國的布列塔尼亞軍事基地。他讓瑪格麗特準備好到時候上船。
    臨行前夜,瑪格麗特一直在弗羅拉房間里陪著她。平時八點半她就睡覺,但今晚,或許是捨不得和母親分開,弗羅拉遲遲不肯睡覺。
    從女兒出生後,瑪格麗特基本就沒離開過她。想到接下來至少會有一個月見不到,她也感到十分不捨。母女並頭睡在一個枕頭上,她給弗羅拉講故事,陪她說話,最後等她終於睡著,時間已經很晚了。
    瑪格麗特往自己房間走去,意外地看到了伯爵夫人。她身上隨意裹著件家常服,靠在二樓休息室的露台邊上,手指間夾著一根煙。
    「不早了。您還沒去休息?」瑪格麗特停在她身後,問了一句。
    伯爵夫人轉過頭,示意瑪格麗特過來。
    瑪格麗特走了過去。
    「瑪格麗特,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伯爵夫人望著她,「……我要和哈登伯格先生結婚了。」
    瑪格麗特一愣,隨即笑道:「這是好消息。恭喜你們。准將是個不錯的人。那麼,婚期定了嗎?」
    「明年吧。至少會等你回來。我希望你能參加婚禮。」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
    伯爵夫人笑,「謝謝。」
    兩人靜默了下來。
    瑪格麗特站了一會兒。「……要是沒別的事的話,我先回房間了。可能還需要整理些東西……」
    「瑪格麗特,」伯爵夫人說道,「今天我去了趟你父親的墓地。
    瑪格麗特再次沈默了下來。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沒有遇到過你父親,現在的我會在哪裡,又會是什麼樣。他會在哪裡,又會是什麼樣……」
    伯爵夫人頓了一下,搖了搖頭,「但是沒有如果。發生了的就成為過去。沒有人能改寫過去。」
    「這就是人生。不管從前做得對還是錯,回頭沒有用。我們必須向前看。」
    她吸了一口煙,看向瑪格麗特,臉上重新露出微笑:「我很高興你肯過來找我把弗羅拉托付給我。放心吧。你不在的時候,我會好好照顧我的外孫女的,包括你叮囑的……」
    「不要讓她和霍克利先生過於接近。」最後她說道。
    「謝謝您。」瑪格麗特低聲道,「那麼我先回房間了。」
    「瑪格麗特,告訴我,弗羅拉真的是你與查理的孩子嗎?」
    她轉過身的時候,忽然聽見伯爵夫人在身後問了一句。
    她的腳步停了下來。慢慢回過頭。見伯爵夫人注視著自己,神情凝重。
    「是的!」
    瑪格麗特應道,隨即轉身離去。
    ————
    第二天的早上,瑪格麗特順利登上了奧爾加尼號艦,離開紐約去往法國。艦長傑科特尼對她十分照顧,為她安排了一個單獨的艙房。雖然不大,但各種設施齊備,條件舒適。
    經過一周日夜不停的快速航行之後,軍艦抵達了法國布列塔尼亞軍港。瑪格麗特下船。海森上校派來的人已經等在了那裡。接上她後,就帶著她去往托斯伽地區。
    長達四年的戰爭剛剛結束。作為歐洲主戰場之一的法國創傷嚴重,很多地方幾乎成為焦土。沿途所見,到處是炮彈襲擊過後留下的廢墟。但是人民的精神狀態卻都很好。瑪格麗特甚至遇到了不少慶祝活動。一天晚上,車停在一個名叫澤塔的小鎮過夜,吃飯的時候,在一家門還沒修好卻已經重新開張的酒館裡,周圍奏著快樂的管風琴樂曲,人們盡情舞蹈。瑪格麗特最後也被熱情的店主拉出來強行跳起了舞。
    店主告訴她,他的房子被炸平,一個兒子在戰爭開始不久就犧牲在戰壕里,但幸運的是,另一個兒子回來了,並且很快,他就要和一直等著他的心愛姑娘結婚了。
    「就像重新活了一遍!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慶祝的好事?」最後他這樣說道。
    「tchin-tchin!」
    歡樂的乾杯聲此起彼伏,瑪格麗特也被深深地感染了,從踏上法國後就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那種壓抑和陰霾彷彿終於得以消散。
    失去了房子、財產、甚至是親人,固然傷悲,但只要活下來了,明天就依然值得期待,不是嗎?
    ————
    幾天之後,瑪格麗特終於抵達了托斯伽地區。
    過去的幾年里,這一帶曾發生長期的激烈拉鋸交戰。雖然戰爭結束了,但許多戰後事項亟待處理,所以現在還駐紮著一部分協約國部隊,而且被划為軍事禁區,不允許平民進入。
    顧不得風塵僕僕,瑪格麗特立刻要求去見海森上校。第二天,她被帶到了一處用作辦公場所的簡陋平房裡,在等待了片刻後,終於見到了上校。
    他是個英國人。但不像絕大多數更容易給人留下矜持印象的英國人,上校十分風趣。
    「感謝上帝!在經歷了連續十八個月的陣地生涯後終於見到了一位不是穿著制服的迷人女士!歡迎你來到托斯伽,克拉倫斯太太!」
    上校的開場白令瑪格麗特感到放鬆了不少。微笑著致意過後,她立刻詢問起克拉倫斯的情況。
    上校不復片刻前的輕鬆。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
    「克拉倫斯太太,對於您遠渡重洋來到這裡尋找您丈夫下落的舉動,我表示十分的感動,也希望不會讓您失望,但是……」
    他頓了一下,「在知道了您會過來後,我就已經為您多方打聽過關於您丈夫的消息。他是第三集團軍下二十八團的軍醫。中尉銜。他是一位優秀的軍醫,他輓救了許多戰友的生命。但是非常遺憾……」
    他望向瑪格麗特。
    「去年底的一場戰役中,他受了傷,被送到臨時野戰醫院救治。當時他脫了險。但在接下來,他和一部分傷員隨同我們的一支部隊轉移到另一家傷員休養營的路上,很不幸,遭遇了德國人的突襲。我們得知消息趕到後,開火已經結束,絕大部分人都死了……」
    「上校,他也死了?是嗎?」
    「我們沒找到他的屍體。但這很正常。戰爭情況下,你不能指望把所有死者與他的名字對應起來。」
    瑪格麗特閉了閉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
    幾秒鐘後,她睜開了眼睛。
    「他應該有個埋屍之地,是吧?能允許我去看一下嗎?」
    上校看著她的目光里滿是同情。
    「克拉倫斯太太,我希望您不必過去。看了之後,或許會更令您感到更加難過。」
    「不,上校,我想去。請您讓我去。」她注視著他,懇求道。
    上校躊躇了下,終於道:「好吧。既然您都到了這裡,我想我大概也沒法阻攔。我親自帶您去吧。但願您能盡快接受這一切,然後忘掉戰爭,開始新的生活。」」
    ————
    第二天的中午,軍車停在了一個名叫馬默內的地方。穿過一片用鐵絲網攔起來的警戒線,上校帶著瑪格麗特爬到一處山坡上,最後停了下來,指著山坡下的一個地方說道:「就在那裡。」
    瑪格麗特看下去。
    這是一片很大的平地,靠近山坡的地表,每隔幾步路,橫七竪八地插著一塊寫有名字的簡陋木頭牌子。再過去,就沒有木牌了,只有一個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坡,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了視線的盡頭。幾個身穿工裝的人手裡拿著工具,現在正行走在下面。
    「這是我們用來埋屍的場所之一。那場突襲中犧牲的人員,就埋在了這裡……很殘酷。也很無奈。年輕人們為國家捐軀,最後卻……」
    上校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已經下了山坡,朝著那片墓地走去。
    「蒂姆·羅賓斯,1897-1915。」
    「山姆·諾頓,1899-1916。」
    「基爾·貝羅斯,1895-1917。」
    ……
    一個個名字用墨水寫在木頭上,風吹雨打,字跡已經開始消褪,變得模糊不清。
    瑪格麗特穿過這片墓地群,一直走到了後面,最後停在一塊巨大的石碑面前。
    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無數的名字。她的視線落在上面,從第一個名字開始飛快地搜索,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她看到那個她熟悉的名字。
    「查理·克拉倫斯,1891-1918。」
    瑪格麗特盯著這一行字,眼淚開始無聲地從面頰上滾落。
    ————
    第二天,瑪格麗特離開了禁區。
    車開出去一段路了,瑪格麗特再次回頭,看向遠處那塊消失得快要看不到的馬默內山坡,悲傷感襲來,眼眶忍不住再次濕潤了起來。
    她低頭拭著眼角的時候,身後忽然追上來一輛軍車,示意司機停下來。
    「克拉倫斯太太,有新的情況。」車上下來一個軍官,對著瑪格麗特說道,「上校剛剛從一個土耳其俘虜那裡得到一個消息。可能和您的丈夫有關。您需要回來一趟。」
    ————
    瑪格麗特匆匆趕回到那間平房,看到椅子上坐了一個土耳其人。
    「克拉倫斯太太,這個土耳其人名叫伊什基,是幾個月前在馬其頓區一場戰役中的俘虜。他說他可能有您丈夫的消息。」
    土耳其人會說英語,指著手裡那張克拉倫斯的照片,激動地對著瑪格麗特嚷道:「太太,這個人我見過!三月里在薩洛尼卡的時候,一顆子彈射進了我的肚子里,就是這個醫生給我做了手術我才活過來的!沒錯,就是他!」
    「克拉倫斯太太,如果他沒認錯人的話,根據他的說法,克拉倫斯中尉應該沒有死。極有可能在那場突襲戰中被俘虜了。你知道的,軍醫在戰場上被大量需要,無論是我們還是敵方。我們可以推測,被俘虜後,他有可能被送到了馬其頓區,然後在那裡為同盟軍隊服務……」
    「上帝啊!」
    瑪格麗特喜極而泣,雙手捂住嘴,看向土耳其人:「那麼他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
    「現在我不知道了,太太。之後在另一場戰役中我被俘虜,然後就送到了這裡……」土耳其人看向上校,「上校,我為你們提供了這個消息,我要求得到更好的待遇!」
    上校命人帶下土耳其人後,看向瑪格麗特:「克拉倫斯太太,既然有了新的消息,或者您在這裡暫時等待,我派人到薩洛尼卡去查一下?」
    「不不,上校,我不想等,一刻也不相等!」瑪格麗特激動不已,「等待的每一分鐘對於我來說都是煎熬。我想自己也過去!請您一定要答應我!」
    ————
    瑪格麗特坐上了一輛聯絡軍車。與她同行的,還有兩個準備去往馬其頓的戰地記者。一個是法國人,名叫也若夫,一個是英國人科爾。為了安全起見,上校派了一小隊士兵護送。
    路上旅途辛苦無比。索性還算順利。大約一周之後,車到達了波斯尼亞靠近塞爾維亞的一個地方。
    在這裡,兩個記者要下車了。
    接下來再繼續走一天,就是瑪格麗特此行的目的地薩洛尼卡了。
    一路這麼同行,大家早已經認識,關係也變得十分親密。兩個記者也知道了瑪格麗特此行的目的,紛紛向她贈送祝福。最後又一起合照留念。
    拍完照後,瑪格麗特和他們道別,上車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身後一聲槍響。瑪格麗特扭頭看去,見路邊的一座矮小山丘後冒出了一群穿著平民服裝、看起來像是當地人的男人。至少有二十個。全部手持武器,用英語大聲命令他們趴在地上。
    隨車士兵雖然帶著武器,但人數不過四個而已,雙方懸殊過大,沒有任何抵抗,連同這幾個士兵在內,瑪格麗特和兩個記者全都成了俘虜。
    ————
    1918年聖誕節的前一天,四名英國士兵、一名法國記者、一名英國記者,以及一位美國國籍的平民女性被塞爾維亞反政府游擊軍越境在波斯尼亞劫持為人質。游擊軍以此和塞爾維亞軍政府談判,要求釋放幾個月前被抓捕的重要首領西梅昂——這個新聞很快就通過報紙傳了出去。報告也隨後呈到了華盛頓特區戰後臨時軍事辦公廳的桌面之上。
    ————
    一周之後。
    新年的歡慶鐘聲彷彿依然回蕩在人們耳邊。紐約的大街上,到處可見孩子們充滿歡笑的臉和還沒被撤掉的各種聖誕裝飾。
    或許是之前的戰爭陰影太過壓抑,所以今年的聖誕和新年,紐約前所未有地熱鬧。百老匯的霓虹整夜閃耀,許多飯店和俱樂部裡舉行徹夜派對。在冒著氣泡的美酒和通宵達旦的狂歡里,1919年如期而至。
    ————
    戴維斯飯店二十一層的那個套房裡,卡爾現在半靠在床上,正在抽著煙。
    他剛從一個派對回來沒多久。喝了不少的酒。目光略微帶了點醺意。他的外套已經被脫下,隨意丟在了床頭。身上衣物也不大整齊,襯衫扣子解了幾個。邊上是一個穿了件絲綢睡袍的年輕女人。
    睡袍是膚色的,中開。年輕女人並沒有系上腰帶,衣料便柔順地貼著她身體的曲線自由垂蕩下來,從她優美的天鵝般的頸項一直開到腹臍,如同沒有穿衣,卻又比穿衣更多幾分令人想入非非的女體之美。
    年輕女人名叫伊芙,是百老匯銀沙劇院裡最近的一個當紅女演員。也是最近兩年和卡爾·霍克利保持了最久一段關係的女友。
    現在她像只慵懶的波斯貓樣趴在他的邊上,手裡拿著個奶油慕斯,用小勺舀著,一口一口慢慢地往嘴裡送。
    「……親愛的,你在等什麼人的電話嗎?我見你一直在看它。」伊芙用帶了嬌慵鼻音的聲音問了他一聲。
    卡爾沒說話。朝空中吐出一口煙。
    「……我聽說,你就快要和羅德小姐訂婚了?」
    伊芙看了他一眼,試探般地問道。
    卡爾抬手,安撫般地摸了摸她的頭。
    伊芙順勢靠了過去,豐滿的胸抵在了他的胳膊上。
    「……前幾天你和一個小女孩去了梅西百貨?你給她買了好多東西?她是誰呀?」
    卡爾瞥她一眼:「伊芙,好女孩是不該有這麼多問題的。」
    「我沒有別的意思……雖然懷孕會破壞我的身材,但是我還是願意給你生個孩子……既然你那麼喜歡孩子……」
    「就在酒店裡?」卡爾笑了笑。
    「你不相信我會是一個好媽媽嗎?卡爾?」
    「不,親愛的,我相信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能當一個好媽媽。包括你。但我沒這個需要。」
    伊芙重新慢慢坐了起來,舀著一勺慕斯往嘴裡送的時候,彷彿不小心,哎呀一聲,一勺的白色奶油滴落在了她□□的胸前。
    她用一根手指沾起落在皮膚上的奶油,送到嘴裡舔了一口,「……真是美味,我好喜歡……」她注視著卡爾,伸出米分紅色的舌尖,舔了舔沾了點奶油的唇,最後慢慢俯身下去,靠向了他的下|體。
    「……我也喜歡這裡的美味……」
    她喃喃地說道,含糊聲音漸漸消失在了唇舌之間。
    卡爾的視線再次落向邊上的一架電話。在她解他衣物的時候,阻攔了她。
    「不是現在。」
    他簡短地道。
    「……怎麼了……」伊芙嘟嘴,「人家想嘗你的美味……」
    卡爾掐滅煙,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到隔壁房間睡吧。或者回去。隨便你。」他探身拿過外套,摸出一疊錢,「明天自己去逛街吧,買點亮眼的東西。」
    伊芙撅著嘴不肯起身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卡爾把錢丟到床上,迅速翻身下床,接起了電話。

ga1105 2015-12-30 03:23

☆、Chapter 85

「你總有這麼多的接不完的電話……」
    伊芙跪在床上望著他的背影,抱怨了一聲。
    「出去!現在!」
    卡爾握住話筒,回頭說道,眼神已經變得冰冷。
    伊芙咬住嘴唇,從床上慢慢爬了下來,最後拿過自己的外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怎麼說?」
    等她出去後,他對著話筒問道。
    「卡爾,我已經聯繫到了共濟會的頭目。他答應幫忙出面和游擊軍斡旋。他在當地很有影響力。只要他肯出面,問題應該不大。」
    「條件呢?」
    「他要一千條黑魚。」
    「沒問題。你在歐洲的倉庫里應該有足夠的貨。用最快的速度發給他。」
    「是的,這沒問題。但是……他還要你親自送貨交到他手上。我知道這個條件有點苛刻,但他堅持這樣。他說他做生意一向習慣和買家面對面。而且,他也不相信我這種美國人……」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無奈。
    「可以。」卡爾立刻道,「告訴他,我要他務必保證那個美國女人的安全。並且不能對她有任何的侵犯!」
    「不用你說,我知道的。但是卡爾……」對方彷彿有點驚訝,頓了一下,「那個女人到底跟你什麼關係,值得你這樣?連軍方都不願妥協,現在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有人要我幫忙,我答應了而已。」卡爾淡淡道。
    「好吧,這個人的面子可真夠大的,值得你冒這樣的風險。」對方哈哈地笑,「那麼我就這麼回復了。」
    「盡快!我明天就動身!」
    「放心吧,交給我,絕對辦得妥妥當當。那麼先這樣了。明天我們再聯繫。」
    「謝謝你,老朋友。」
    卡爾掛了電話。
    剛才打來電話的,是這些年和在軍火買賣上一直有合作的那位掮客斯特夫。對方歐洲人脈廣泛,認識不少巴爾乾地區的地下武|器販子。這些武|器販子售賣非法軍|火給當地地黑|幫和游擊軍。共濟會是塞爾維亞當地最大的一個黑|幫。而所謂的「黑魚」就是馬克沁機|槍在黑市的代稱。美國宣佈參戰後,政府就禁止軍|火商售賣武|器給同盟國以及巴爾乾地區支持同盟軍的反|政府力量。所以這兩年黑魚供應緊張,在黑市的價格快速飆升。
    卡爾立在原地,出神了片刻。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一把推開了窗。
    夜風挾裹著刺骨的寒意迎面吹了進來。
    這時候,電話再次響了起來。
    卡爾走過去拿起了電話。
    「……可以,讓她上來吧。」
    最後他掛了電話,開始穿衣服。
    ————
    門被敲響。卡爾走過去開了門。
    瑪德琳伯爵夫人出現在門口。
    她的臉色略微有點蒼白。看到卡爾的時候,朝他露出一絲歉然的笑意。
    「非常抱歉,霍克利先生,這麼晚了還冒昧來打擾你。」她說道。
    「沒關係。我還沒睡。您請進吧,伯爵夫人。」卡爾點了點頭,請她進來。
    「既然您這麼晚過來,想必是有要事。您可以直接說。」
    坐下後,卡爾說道。
    伯爵夫人道:「實不相瞞,我過來,是因為瑪格麗特的事情。想必您已經知道了。」
    「略有耳聞,」卡爾往後靠了靠,「很遺憾發生了這樣的事。希望她能平安無事。」
    伯爵夫人雙手十指交握放在膝上,頓了一下,最後抬起眼睛。
    「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其實瑪格麗特是我的女兒。我在年輕時有過一段婚姻。後來我離開了她父親。但她是我的女兒。」
    卡爾揚了揚眉,「這確實令人感到有點意外。但伯爵夫人,我不知道您跟我說這個的目的是什麼?」
    「實不相瞞,瑪格麗特出事後,我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更不敢讓弗羅拉知道。她還數著日子在等她媽媽回來。原本我也不會來麻煩您的。但是報紙說,因為當地政府的拖延,他們前幾天已經處死了兩個士兵和一個英國記者。這簡直太可怕了!就在今天下午,我又從哈登伯格那裡得知,華盛頓並不準備接受游擊軍的要挾而向塞爾維亞政府施壓釋放那個頭目。他們只承諾讓當地政府去救人質。一想到瑪格麗特現在的處境,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上帝啊,我真後悔我當時沒有攔住她。我原本就不覺得克拉倫斯還活著。即便她過去了,也不過白跑一趟。但我沒法阻攔她。她性格非常執拗,自己認定的事情,誰也勸不住!我當時想著,既然她想去,那就讓她去一趟,這樣她就會死心了。但是沒想到……」
    伯爵夫人雙手捂住臉,長長吸了一口氣。
    「……霍克利先生,」最後她放下手,看向卡爾:「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我是絕不會來打擾你的。我知道你從前和瑪格麗特有過一段關係。雖然後來你們分開了,但我想……」
    「抱歉,伯爵夫人。」卡爾突然打斷了她,「我理解您的心情並且對您和您女兒的處境深表同情。但我和克拉倫斯太太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如果這就是您過來找我的目的,那麼您可以回去了。這件事,我愛莫能助,大概幫不了您。」
    「抱歉……」
    伯爵夫人失神片刻,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轉過身,停頓了幾秒後,她忽然回過了頭。
    「霍克利先生,如果我告訴你,弗羅拉或許是你的女兒呢?」
    卡爾皺了皺眉,「你在說什麼?」
    「弗羅拉可能是你的女兒!」伯爵夫人轉過身,「雖然我不敢確定,但有這個可能。瑪格麗特是在十一月結婚的,第二年的六月就生下弗羅拉。沒有足月。當時我去探望的時候,原本很擔心這個孩子,但她看起來非常健康。如果我的猜測沒有錯,弗羅拉的父親應該不是查理,那麼就剩下你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霍克利先生,難道你就不想當著瑪格麗特的面問個清楚嗎?」
    卡爾一語不發,眼角肌肉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
    「抱歉打擾你的休息了。我告辭了。」
    伯爵夫人朝他點了點頭,轉過了身。
    ————
    已經是被俘的第二十一天了。
    這漫長的二十一里,從恐懼、希望、到現在陷入了完全的絕望,瑪格麗特整個人幾近崩潰。尤其是幾天之前,另一位法國記者終於也步了英國記者的後塵被帶出去槍斃了,全部人質只剩下她之後,她就知道等待自己的,將也會是同樣的命運。
    並且,可能由於水土的緣故,她也感染了當地流行的一種類似於肺炎的病症。雖然幾天之前,游擊隊派了個醫生過來給她看了病,但病情沒有半點好轉,最近兩天,她咳嗽得更加厲害,身體也變得十分虛弱。
    傍晚時分,夕陽的最後一點余光從囚禁著她的囚室窗戶里照了進來。她躺在一張簡易木板床上的時候,門被打開,一個游擊隊員命令她出來,最後給她戴上頭套,推她上了一輛汽車。
    汽車馳在顛簸不平的路上,有時候,她幾乎會被震得從位置上跳起來。她的耳畔傳來游擊隊員用當地話說笑的聲音。心裡十分清楚,極有可能,從現在開始到車子停下來,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時間了。
    這樣的時刻,那種因為即將死去而應該有的極大恐懼竟然沒有降臨。她無力地靠在座椅上,在漆黑的頭套里閉上眼睛,如同放電影一般,弗羅拉、克拉倫斯,還有那個男人的臉,相互交替著浮現在她的眼前。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感到後悔。為這一次的旅程,以及那些過去了的一切。但就像她母親伯爵夫人說的那樣,發生了的就成為過去。沒有人能改寫過去。
    她原本就微不足道。成人世界里,沒有誰真的離不開誰。時間是最強大的療傷機器。沒有了她,如果克拉倫斯真的還活著,像他那麼善良的人,他一定會自責,會難過,但遲早有一天,他的傷口會被時間撫平;至於那個男人,更不用說了,他們早就成了陌路。以後回想到她,一聲冷笑或許就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這一刻,她唯一感到深深不捨和遺憾的,就是從此再也沒法回到女兒弗羅拉的身邊了。想到有一天她不得不知道自己的死訊,她的心就像刀絞一樣。想到她會慢慢長大,而她卻再也不能陪伴在她的身邊,她就感到無比的絕望……
    ————
    路面彷彿漸漸平坦了下來。開了許久之後,汽車終於停了下來,她被人帶下汽車,繼續朝前走去,最後彷彿進入一個房間,然後,那個人解開了她的手銬離去,周圍的一切就安靜了下來。
    瑪格麗特的心怦怦地跳。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她就這樣站在地上,默默等待了片刻後,終於,她試著伸手,摘掉了頭套。
    外面天應該已經很黑了。房間里開著燈。因為突然從漆黑中接觸光源,她的眼睛感到有點不適,閉了閉眼睛。片刻後,她慢慢睜開眼睛,對上了一雙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卡爾·霍克利竟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他盯著她,面無表情,如果不是那雙眼睛里還有情緒在隱隱跳動著的話,此刻的他完全就像是一尊雕像。
    因為太過震驚,瑪格麗特接連後退了幾步,腳後跟碰到了一張椅子的腿,站立不穩,一下子跌坐了下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
    瑪格麗特顫抖著聲音,問道。
    他依然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有回答。
    瑪格麗特忽然彷彿明白了過來。
    為什麼談判明明破裂,和她同為人質的幾個同伴都相繼被殺了,最後就剩下她一個人。最後那些天,她甚至還得到了相對於俘虜來說十分人道的對待。
    「是你……」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停了下來。
    卡爾終於動了一下肩膀。低頭打開煙盒,取了支煙出來,叼在嘴裡。打了幾次的火,打火機卻只冒出點火花,都沒有成功。
    他的情緒彷彿突然被這個不順給點爆了,猛地揮手將手裡的打火機朝瑪格麗特身後的那扇門砸了過去。金屬重重砸到門上,發生砰的一聲,隨後掉在地上,一個角落深深地凹陷了進去。
    他吐掉了嘴裡的香煙,幾步走到瑪格麗特面前,俯下身去:「上帝!告訴我,你當初沒有打掉孩子?你竟然帶著我的孩子嫁給了別的男人?」

☆、第86章 Chatper86

……他終於還是知道了。她略微茫然地想道。過去的幾年里,她從不願去多想過去那些和這個男人有關的任何事情,或許就是不希望會有這樣的一天。
    但這一天還是到來了。
    「為什麼不說話?你是啞巴?」
    他的一隻手慢慢緊捏成了拳。瑪格麗特甚至能聽到骨節摩擦時發出的那種格格之聲。
    ……或許她該否認的。就像她面對伯爵夫人時的那樣。這不是最聰明的選擇,卻是最合理的選擇,既然當初她已經這麼選擇過一次了——在這個問題上,克拉倫斯永遠會站在她的一邊。所以,只要她自己一口咬定,在這個時代,面前的這個男人再一手遮天,他也無法改變什麼。
    但她卻說不出口。她只這樣望著他,與他四目相對。
    距離不及咫尺。她清晰地看到了在他那雙眼睛里跳動著的彷彿已被極力克制著的情緒。他毫無疑問是憤怒的,卻又不僅僅只是憤怒。帶著抑鬱的深深憤懣,或許才是能夠用來描述她此刻感覺的最恰當的詞彙。
    「說話!」
    他突然咆哮。握起的拳朝她的臉落了下來。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耳畔垂落的幾根鬢發隨風動了一下。拳頭砸在她身後的椅背上。她感覺到椅子劇烈晃了一下,隨之發出榫頭移位斷裂的輕微喀拉之聲。
    她睜開眼睛,發現椅背斷裂了一截,而他手背凸出骨節處的皮膚也破了,開始有血慢慢地滲了出來。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已經病了好幾天,原本就十分虛弱,加上剛才情緒波動巨大,現在她只覺自己呼吸越來越困難,下一秒彷彿隨時就會暈厥,冷汗也開始不住地沿著額頭皮膚往下流淌。
    他一直盯著她那張白得不見血色的臉,目光中的憤怒漸漸褪去,而陰鷙愈盛。
    「你的母親,伯爵夫人深夜來找我求助時告訴我的,」他用冰冷的口吻說道,「瑪格麗特,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你覺得我怎麼可能會來到這種地方?」
    瑪格麗特的頭無力地靠在已經變得搖搖欲墜的椅背上,閉了閉眼睛。
    「你不否認。那麼這是真的了?」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站直身體,轉身朝外走去。
    「等一下!」
    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瑪格麗特忽然叫了一聲。
    他的腳步一頓。
    「你想怎麼樣?」
    瑪格麗特勉強支撐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問道。
    卡爾慢慢回過了頭。
    「瑪格麗特,你不是法官,卻剝奪了我做父親的權力,令我錯過弗羅拉的出生和她長達幾年時間的珍貴成長。現在我知道了,你居然還問我想怎麼樣?」
    「你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不,我絕不會允許的,弗羅拉也不會離開我的!」
    卡爾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那就看著吧。」他冷冷瞥她一眼,開門走了出去。
    ————
    這個房間彷彿位於某個小鎮上的旅館裡。當天半夜,瑪格麗特再次發起了燒。
    感染了病症後,她就一直反復發燒,咳嗽,渾身無力,情況時好時壞。但這一次的病症彷彿來勢洶洶。第二天早上,旅館裡的女侍給她送早餐時,發現她躺在床上爬不起來,人也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
    瑪格麗特很快就被送進了距離小鎮幾十英裡外的一家醫院裡。她在醫院裡接受了正規的治療。大約一周後,病情漸漸退去,人也開始慢慢恢復了精神。
    感到自己好了不少,瑪格麗特立刻要求出院,但卻遭到院方的拒絕。在她再三要求下,一個會說英語的護士終於聲稱,是一位姓霍克利的美國先生要她繼續住院的,直到完全康復了為止。
    瑪格麗特沈默了下來。
    之前幾天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她就知道應該是卡爾送她進醫院的。一種簡單直覺而已。
    在她登上奧爾加尼號直到發生綁架事件之前,她唯一想的,只是怎樣盡快找到克拉倫斯的下落。是生是死,總需要一個結果。但現在,事情一下子變得完全失去了控制。她既記掛著依然生死未卜的克拉倫斯,又擔心卡爾·霍克利會奪走弗羅拉。現在他還把她限制在醫院裡——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其實完全可以出院了。
    她知道他現在一定非常恨她。甚至比從前以為她打掉他孩子那會兒還要恨。
    他到底想怎麼對付她?難道就這樣以治病為由把她丟在這個地方,然後他自己動身回了美國,直接帶走弗羅拉,等她回去發現後,一切都遲了?
    瑪格麗特被這個念頭攪得心亂如麻。勉強在醫院裡又住了兩天。依然什麼事情也沒有,同樣也沒有任何消息。她要求那個護士去聯繫卡爾。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在她入院第十一天後,她終於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折磨。經過反復思考,決定暫時中止尋找卡拉倫斯,先盡快回美國。
    她和發現了她意圖繼而阻攔的護士發生爭執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一直沒出現的卡爾站在了門口。
    他不復平日衣冠楚楚的派頭,臉上帶了點倦色,胡渣拉嗒的,看起來彷彿已經幾天沒刮臉了。
    原來他還在這裡!
    瑪格麗特終於舒了一口氣。懸了好幾天的心稍稍定了些。
    「帶你去一個地方。」
    卡爾瞥了眼她手裡正提著的一個僅剩的行李箱,冷淡地說道。
    ————
    瑪格麗特跟著他離開醫院,上了一輛汽車。
    汽車里已經有兩個當地男人。一個是司機,另一個,彷彿是嚮導。瑪格麗特留意到他們身上都帶了槍。對卡爾態度非常恭敬。
    汽車離開鎮子,沿著塵土飛揚的道路往不知名的方向開去。
    瑪格麗特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裡。看起來不像是回美國。當越開越遠,汽車一直前行,路越來越顛簸,而周圍的景象也越來越荒涼之後,她抑制不住心裡的不安,終於問了一聲:「你要帶我去哪裡?」
    「布薩。」卡爾的視線落到車窗外遠處綿延的山麓上,說道。
    「這是什麼地方?」
    「你丈夫可能在的地方。」他冷淡地說道。
    瑪格麗特驚呆了。全身血液彷彿瞬間湧聚到了心臟的部位。心跳猛地加快。
    難道這些天,在她住院的時候,他一直在幫她尋找克拉倫斯的下落?
    「……上帝……」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住嘴,看向了他,「你一直在找他?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這簡直……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但是真的,對此我非常感激……」
    卡爾扭過臉,看了她一眼。
    「克拉倫斯太太,你覺得我找你丈夫是為了得到你的感謝?」他的眉頭皺了皺,顯出厭惡的表情,「事實上,我比你更希望你的丈夫活著。女人碰到不如意時要死要活的我見多了,簡直像噩夢。如果他還活著,你們可以繼續生你們自己的孩子,生一打最好。這樣我就不必忍受可能會來自於你的任何糾纏,弗羅拉也能順利開始她的新生活。」
    瑪格麗特一怔。重新沈默了下來。
    他扭過了頭。沒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汽車一直行駛,除了中間一次短暫停歇,從早開到晚,最後在傍晚的時候,終於停在了一個村莊的路邊。
    這是非常普通的一個小村落。依山而建。房子大多是用當地隨處可見的一種石頭築成的,房屋群沿著山勢慢慢往上延伸。在半山腰的地方,似乎還有一座殘缺的小教堂般的老建築。
    卡爾下了車,在嚮導的帶領下,朝村落里走去。
    瑪格麗特踩著腳下的小路,在村口幾個玩耍著的孩子的好奇目光注視下,跟著往前走。
    村路崎嶇而曲折,並且地勢一直往上。天擦黑的時候,才終於抵達了那座看起來很近,但事實上卻有好一段距離的小教堂。
    嚮導走了進去。很快出來,身後跟著一個牧師模樣的男人。
    卡爾看向身後已經走得氣喘吁吁的瑪格麗特,示意她靠近。
    「有人告訴我,大約半年之前,這裡來了一個外國人。清醒著的時候,他可以替人看病,應該是個醫生。但大部分時間,他都醉醺醺的。村民叫他醉酒查理。我想他有可能是你的丈夫。你可以自己進去看一下。」
    「太太,您請跟我來。」
    牧師會說英語,示意瑪格麗特跟他進去。
    瑪格麗特看了卡爾一眼,見他已經背過了身去。隨即低頭,跟著牧師往里去。
    「……太太,您的丈夫,我是說,如果他是您丈夫的話,他是半年前過來的。那會兒戰爭還沒結束。就在他來的前幾天,一顆炮火還落到了教堂頂,炸毀了一塊牆,到現在都沒修好。那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發現他倒在教堂外,身上都是血。他受了傷。我救了他,等他傷好後,他不走,就留下了他。他醫術很好,能替村裡人看病,但老酗酒……上帝保佑!我也拿他沒辦法……喏,他就睡這個房間,你自己進去看看……」
    牧師停在一扇門前,指給瑪格麗特看後,轉身離去。
    瑪格麗特深呼吸幾口氣,等驟然加快的心跳有點平定下來後,終於抬手,試探著敲了敲門。

☆、Chapter 87

沒有反應。
    等待了片刻後,她推開門。撲鼻一股濃重的酒氣。
    房間里沒有電燈,靠牆的一張桌子上點著根蠟燭。借著黯淡的燭火,瑪格麗特看到床上倒著一個人,臉孔朝里,一動不動。
    瑪格麗特朝著那人慢慢走了過去,最後停在床邊,俯身看了過去。
    是個男人,應該已經喝醉了酒,閉著眼睛在睡覺。但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在身後燭火投出的暗影里,瑪格麗特只看到對方一張蓄了滿臉鬍鬚的臉。
    她拿了蠟燭,走過去再次辨認。
    這一次,她終於認了出來。
    這個臥在一張簡陋木板床上酩酊不醒的男人,正是查理·克拉倫斯!
    但他和瑪格麗特記憶中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他變得消瘦無比,頭髮凌亂打結成團,鬍鬚也很久沒刮過,亂蓬蓬地長著,幾乎遮住了他大半張的臉——如果不是憑著臉容剩下露出部分的熟悉線條,瑪格麗特幾乎認不出他了。
    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曾經那麼風度翩翩的一個英俊男人,現在竟成這副頹廢的樣子!
    怔了片刻後,她把燭台放回去,開始拍他的臉,叫他名字,試圖喚醒他。
    但他爛醉如泥。無論她怎麼叫,始終沒半點反應。
    房間里的空氣污濁不堪。瑪格麗特起身走過去推開兩扇窗戶,讓外面的新鮮空氣可以進來,然後出去到她剛才進來時看到的一口水井邊打了盆水,回到房間。
    ———
    村莊沒有通電。因為戰爭的緣故,村莊里人口銳減,空房子不少,剩下的村民也都習慣早早閉門早睡。遠處只有幾點模糊燈火閃動。
    窗戶對出去的教堂後面有幾棵月桂樹。好些年頭了。幾片枝椏早早地爆出了些米粒花蕾。當夜色濃重下來,空氣里漂浮著的那種混合了花香和煙草的氣味也彷彿愈發濃烈了。
    卡爾站在一株樹下,身影被樹冠的陰影完全吞沒,昏暗中,只有忽明忽滅的一點煙頭在閃動。
    他原本早就該離開這裡的。在她進去後久久沒有出來的之後。這表示裡面的那個人確實應該就是查理·克拉倫斯。但是他的雙腳彷彿被什麼給釘住了。
    他竟然一直沒有走。
    他的視線落在那扇緊緊閉著的窗戶上。隱隱地,彷彿能看到裡面有人影在走動。他無法控制地想象著此刻,就在距離他幾十步外一牆之隔的那個房間里,她到底在幹什麼,又和她分別了數年剛剛才見到的丈夫在說著什麼。
    她曾經施加在他身上的那種帶了魔咒般的吸引力已經消退。他也完全不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這些年他交過的所有女朋友都比她年輕,無一不是尤物,性格更是溫順可人。他再也不用像面對她時那樣費盡心思地去討女人歡心。在他需要的時候,縱情享受就可以了。他覺得他已經成功地把這個名叫瑪格麗特的女人從自己的生命里徹底給抹掉了。有時候偶爾回想起她,他甚至會為自己當初那些為了討好她而做出的愚蠢舉動感到匪夷所思,甚至帶了一種深深的羞恥感。
    如果不是因為最後她走的時候也那麼決絕,他甚至會懷疑,是不是她曾讓某個遊蕩在街頭捧著水晶球宣稱能占卜命運的吉普賽巫對自己下過什麼可怕的魔咒。否則,像他這樣一個足夠老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對一個女人產生過這樣近乎瘋狂的熱烈感情?
    那時候,僅僅只是想到能夠和她共度一生這個念頭,甚至就能讓他感到發自心底的幸福。
    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現在的他,沒有所謂幸福感——這原本就是人的常態。除了還相信聖誕老人會沿著煙囪爬下來往自己襪子里塞禮物的孩子之外,幸福對於人來說,原本就只是一個概念;他也沒有任何遺憾。他甚至比從前更加春風得意。歐洲那場消滅了1500萬人口的戰爭讓他不但大發橫財,也令他的鋼鐵王國更加穩固。他的對手一個個地臣服,他的相交上達白宮。毫不誇張地說,像他這樣階層的人,幾乎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甚至比美國總統還要自由。除非有一天上帝覺得應該讓他下地獄,否則他是不可能摔倒的。
    但是現在,他的生活彷彿又開始偏離了他的設想——從兩個月前,這個女人再次與他不期而遇之後。他已經治癒的舊病毫無徵兆地突然就復發了。他根本沒法忍受看著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遭受任何的苦楚,於是一直在乾對自己毫無好處的各種蠢事,根本就不受控制。
    就在這一刻,他感到後悔,並且無比地沮喪。
    他根本就不該替她去找卡拉倫斯的。這個英國人的生死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卻偏偏動用了當地一切可以調用的力量去找他,而且居然真他媽的讓他給找著了!現在,他還把她送了過來,讓他們共處一室互訴衷情,而他卻像只找不著地兒可去的流浪狗一樣,躲在這個陰暗的角落吹著來自地中海的潮濕又冰冷的夜風!
    「媽的!」
    他煩躁地丟掉了手裡的煙頭,碾滅後,最後瞥了一眼那扇窗戶,決定轉身離開的時候,那扇窗戶忽然被打開,昏暗燭火里,她的身影出現在窗前,若隱若現。
    他的心微微跳了下。唯恐被她看見自己。屏住呼吸,立刻轉到了樹幹的後面。
    他看到她推開窗戶,彷彿想讓房間通風。過了一會兒,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他看到她從教堂里走出來,在水井邊打了一盆水,然後,身影再次消失在了夜色里。
    卡爾佇立片刻後,轉過身,開始朝山下村落的方向走去。
    ————
    瑪格麗特在房間角落的一個木架上找到一條毛巾,放在水里浸泡後拿出來,坐到床邊仔細擦拭克拉倫斯的臉和脖頸,還有他的手。
    他的手修長,線條優美,如果不學鋼琴,天生就該去握手術刀。
    瑪格麗特仔細擦乾淨他的雙手後,坐在他的邊上等待。
    過了很久,他的頭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陣模模糊糊的聲音。她立刻站起來,到桌邊倒了一杯水,回來扶起他的頭,餵他喝水。
    「查理!」她叫著他的名字,「我是瑪格麗特!你醒醒!」
    克拉倫斯的眼皮動了一下,在她持續的叫聲中,眼睛終於慢慢張開,視線茫然地落在瑪格麗特的臉上,彷彿還沒有徹底清醒。
    「查理!是我!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壓抑住激動,大聲嚷道。
    克拉倫斯的眼睛動了一下。終於彷彿真的醒了過來。從床上慢慢地坐了起來。
    「……瑪格麗特,是你?真的是你?」
    他伸出手,彷彿想摸她的臉。
    「是的,是我!」瑪格麗特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臉上。
    「……多麼真實的觸感……多麼溫暖的皮膚……」
    克拉倫斯喃喃地道。忽然將瑪格麗特擁進了懷裡,緊緊抱住了她。
    他抱得那麼緊,緊得令她幾乎有點透不過氣來。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
    他顫抖著聲,叫著她的名字,連續不斷。
    瑪格麗特任由他抱著自己,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
    克拉倫斯一直緊緊抱著她。突然,他一下子松開了她,雙手□□自己的頭髮里,像個孩子一樣,毫無預警地低聲抽泣了起來。
    「查理,我都知道了!這幾年你經歷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但現在,戰爭的噩夢結束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瑪格麗特安慰著他。
    「不……不,你不知道……」克拉倫斯閉上眼睛,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瑪格麗特,你不知道這幾年我到底經歷了什麼……這一切比噩夢還要可怕……」
    「查理,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我知道,如果不是比噩夢還要可怕的戰爭,你怎麼可能不回去,還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現在我過來了。請你講給我聽吧。告訴了我,你會感到舒服點的。」
    克拉倫斯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抱著頭。半晌之後,他的情緒彷彿終於有點平靜了下來。
    他抬起頭,用一種悲哀絕望的目光注視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不祥之兆。
    他看著她的目光,令她不復有三年之前依依不捨離開她去往戰場的那個克拉倫斯所留給她的熟悉感。
    他彷彿有所變化了。
    「瑪格麗特,對不起,我背叛了你。」
    片刻後,他緩緩地道。
    瑪格麗特一怔。微微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有打斷他,任由他接著說了下去。
    「……瑪格麗特,我的腿……這裡……」他指了下右腿膝蓋上方的部位,「在兩年前被炮彈碎片打中。做過兩次手術。醫生對傷口處理得很好。他們盡力了,但現在我還是時常會感到脹痛,就像有無數蟲子在往我的骨頭裡鑽一樣。這種痛苦非常難受,有時候我甚至恨不得鋸下我的這條腿,好終結這種永遠沒有盡頭的折磨。」
    「查理……」
    瑪格麗特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這就是你在戰後不願回去,寧可躲在這個地方終日醉酒的緣故嗎?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不不,這只是開始。瑪格麗特。你應該已經很久沒有收到我的信了吧?你寄給我的照片我一直保留著,但後來,我沒有勇氣再去聯繫你了,瑪格麗特,戰爭讓我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每天都有我認識的人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有一段時間,我幾乎崩潰,在我受傷被送進戰地醫院,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我甚至感到就此是個解脫。但我沒有死,活了下來。不但這樣,接著我又成了德國人的俘虜,被強行押送到了土耳其充當他們的軍醫。瑪格麗特,我是個醫生,原本就該救治任何需要的人。但那段時間我真的生不如死。我不知道這場戰爭什麼時候會是盡頭,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日復一日,我聽著炮彈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爆炸,這已經成了我最習慣的一種聲音。就在我最絕望的時候,我遇到了愛絲。」
    他停了下來,目光茫然地落在了窗外不遠處那株月桂樹的樹冠上。
    「……她是當地人。一個護士。後來被派過來充當我的助手。幾個月後,有一天,她告訴我,她能幫我逃走。瑪格麗特,你不知道,對於當時我的來說,這樣的誘惑就像是來自天堂的召喚。我根本就沒考慮什麼,幾乎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她的提議。她真的帶我逃了出來,我們來到布薩。她說她的一個叔叔是牧師,他可以收容我們,直到戰爭結束……」
    「……我們發生了關係……瑪格麗特,就在我們快要到布薩的時候。那時候,我已經徹底喪失了再去想你的能力,瑪格麗特,我對不起你……」
    他沈默了下來。
    瑪格麗特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那麼她呢?現在她在哪裡?」最後,她輕聲問道。
    「她死了。」
    他說道。
    瑪格麗特的呼吸再次一緊。
    「……我們躺在一起,我聽她給我講述她小時候跟隨她父母一起出海釣魚的經歷,她笑得正開心的時候,一顆炮彈落了下來,在我們的頭頂爆炸,她就這麼死了,半邊腦袋被碎裂的彈片削掉,血濺得到處都是。她就這樣死在了我的身邊。剩下的一隻眼睛還看著我,裡面彷彿還殘留著她回憶小時候時光時的快樂神情……」
    克拉倫斯雙手再次抱住了頭,痛苦地哽咽了起來。
    「都過去了,查理,都過去了!」
    瑪格麗特緊緊抱住了他。「戰爭結束了。一切噩夢都結束了。跟我回去吧。我們重新開始新生活。對了,你還沒見過弗羅拉吧。她現在已經三歲了。她也一直在等著你回去……」
    克拉倫斯慢慢抬起了頭。
    「瑪格麗特,抱歉,但是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瑪格麗特怔住了。
    「你在說什麼,查理?你忘了,我們是夫妻!我從美國找你找到這裡,難道就是為了聽你告訴我這句話?」
    「……對不起瑪格麗特,我沒法回到過去了。我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浮現出她臨死前看著我的樣子。如果不是你像奇跡般地這樣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也沒有勇氣再去聯繫你。瑪格麗特,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我根本沒法再去履行當初我對你許下的諾言了。我不再是當初的那個我。回到美國對於我來說是另一種折磨。我沒有勇氣再去面對。原諒我的懦弱和自私吧。瑪格麗特,求求你,別逼我。我現在這樣很好。」
    瑪格麗特從他邊上站了起來,注視著他。
    「查理,看著我的眼睛,我要你回答我,你真的決定這樣了嗎?」
    克拉倫斯慢慢抬起眼睛。目光望著她。痛苦而頹喪。
    片刻過後,瑪格麗特再次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很好,」她點頭道,「我明白了。你說的沒錯,你確實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查理·克拉倫斯了。英國軍方把你的名字列入失蹤名單。或許我本來就不該來這一趟的。當你已經死了,可能對我們雙方都好。」
    「抱歉,瑪格麗特,一切全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別逼我了……」
    他再次痛苦地垂下了頭。
    瑪格麗特走了幾步,端起剛才她打來的那盆水,轉過身,將滿滿一盆冷水朝他澆頭蓋臉地潑了過去。
    克拉倫斯打了個激靈,猛地抬起頭。
    瑪格麗特望著全身濕透、呆若木雞的克拉倫斯說道:「查理,我知道你在為那個女孩的死感到愧疚。你也在為自己背叛了我而感到愧疚。殘酷的戰爭更是摧毀了許多人從前曾經深信不疑的人生信條。你也否定了關於你自己的一切。查理,我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真的覺得離開我才能得到內心平靜,我是決不會勉強你留在我身邊的。但是看看你自己現在,你成了什麼樣子?人都會有軟弱,這不是什麼羞恥。但是,如果這一輩子就這麼醉死在這個地方才能讓你求得內心平靜的話,我會非常瞧不起你的,查理!現在我該走了。但是在走之前,我想告訴你,當初我之所以接受了你的求婚,並不是因為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對我伸出援助之手,而是因為你對我說,不要把你的求婚看做是你對我的憐憫,而是你發自內心的感情。你希望我能成為你的妻子,同時我也能從心底里把你視為我的丈夫。就是因為你的這句話,所以我才答應了你的求婚。查理,世事難料,即便我們現在做不成夫妻了,我也希望你能真正戰勝你的內心,絕不是像現在這樣終日醉在這個能讓你徹底麻醉自己的骯臟房間里!」
    「我走了。如果你還願意見我,到美國來找我吧!」
    她說完,「咣當」一聲丟掉了盆子,轉身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沿著回旋的小路往記憶中村口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路後,腳下忽然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人一下子撲在地上。
    一陣疼痛從觸地的手掌和膝蓋傳了過來。
    她久久地趴在路上,沒有起來,最後把臉埋在手臂上,開始無聲地抽泣起來。

ga1105 2015-12-30 03:23

☆、Chapter 88

瑪格麗特哭了一會兒,最後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擦乾眼淚,回到了村莊口。
    車還在,但卡爾不見人了。想必已經離開了。
    司機載著她循原路離開了村莊。
    第二天,瑪格麗特發了個電報給伯爵夫人向她報平安。然後聯繫了海森上校先前告訴她的在卡洛尼亞的聯繫人拉爾夫上尉。上尉得到她的消息後,立刻驅車前來。和他同行的,還有一個本地軍方官員。
    作為此次綁架事件的唯一幸存者,她心知卡爾一定是走了特殊渠道才令自己得以釋放的。所以在被詢問詳細經過時,不提半句,聲稱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也沒有提她已經找到了克拉倫斯,只表示游擊軍自己釋放了她,現在她要回美國。
    看得出來,上尉和那個本地軍官對她的說辭並不太相信,但因為她一口咬定,也就只好作罷。上尉聯繫了海森上校後,很快安排人送瑪格麗特回到法國,在那裡,她登上了一條返往美國的船。
    這條船途中停了數個地方,最後抵達紐約的時候,已經是2月初了。
    從去年11月底到次年2月初,這一趟歐洲之行整整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比瑪格麗特原來設想中的延長了不少。她瘋狂地想念著弗羅拉。下船後立刻直奔伯爵夫人的宅邸。但等她跨進門,迎接她的並不是弗羅拉的笑臉,而是一個壞消息。
    弗羅拉已經卡爾帶走了。
    瑪格麗特當場愣在了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伯爵夫人顯得無奈又愧疚。
    「抱歉瑪格麗特,確實是我告訴了他,弗羅拉可能是他女兒的事。但我別無選擇。哈登伯格告訴我,華盛頓不準備插手這件事。報紙又報道已經有人質被殺了。當時我快要急瘋了。我想得到的唯一一個有可能幫得上就是卡爾·霍克利了。如果我不告訴他這件事,他怎麼可能願意幫忙?」
    瑪格麗特知道她不能怪自己的母親。當時如果不是她去找卡爾,現在她也和那兩位記者一樣,已經死在了塞爾維亞游擊軍的槍口下。
    還在海上航行著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擔心,卡爾會不會比她早回美國,然後直接帶走弗羅拉。
    現在證實了,她的直覺沒有錯,他真的這麼做了!
    「他帶弗羅拉去了哪裡?他還在紐約嗎?」瑪格麗特白著張臉,問道。
    「他是一周前來的。他對我說,他要帶走弗羅拉,稱這是他的正當權利。他的態度非常堅決。而且弗羅拉當時非常想念你,看到他的時候,十分高興。瑪格麗特,他剛把你從游擊軍手裡救了出來,我欠了他一個很大的人情。當時我根本沒法拒絕他的要求,瑪格麗特,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過於擔心,漢娜也和弗羅拉在一起,她會好好照顧她的……!」
    「您應該知道,我擔心的,並不僅僅是這個!」
    瑪格麗特轉身衝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戴維斯酒店。
    前台告訴他,酒店的房間還保留著,但卡爾·霍克利已經於一周前離開了。
    連口氣都沒有喘,瑪格麗特又趕到了他位於西十五街的那座宅邸。
    桑頓太太已經不在了。出來應門的,是一張陌生人的臉孔。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瑪格麗特。當聽她詢問卡爾是否在時,她搖了搖頭。
    「霍克利先生來紐約了嗎?我不知道。雖然這裡的房子保持得乾乾淨淨,隨時可以住人,但霍克利先生幾乎就沒來這裡住過一天……」
    「謝謝!」
    瑪格麗特短促地道了聲謝,扭頭離去。
    不在紐約,那麼應該是回匹茲堡了。
    ————
    當天晚上已經沒有火車到匹茲堡。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大早,瑪格麗特就趕到紐約中央車站,坐上第一班發往匹茲堡的火車。
    傍晚六點多的時候,她下了火車,走出匹茲堡車站。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座鋼鐵之都。路上隨便拉住一個人問起卡爾·霍克利,沒有人不知道他。但問及他住在哪裡時,卻沒有人知道,好在最後,總算打聽到了霍克利鋼鐵廠的地址。
    鋼鐵廠位於郊區,今晚無論如何也趕不過去了。瑪格麗特找了家旅館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找到了鋼鐵廠。
    鋼鐵廠佔地面積非常大。林立的煙囪里往外冒著黑色火龍般的巨大煙柱。她找到大門,向荷槍的警衛打聽卡爾·霍克利今天是否在這裡時,他搖了搖頭。
    「霍克利先生最近一直沒來。」
    「那麼他什麼時候會來?」
    「不一定。」
    「請問您知道他住哪裡嗎?我從紐約過來的。我認識他。找他有急事。」
    警衛用懷疑的目光看著她:「我說,女士,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會告訴你的。何況,這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你立刻離開。」
    瑪格麗特無可奈何,只好退去,等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期待運氣夠好,能等到卡爾自己突然過來。
    空等到中午,她終於放棄了這個守株待兔的笨法子,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她回到旅館,給伯爵夫人打了個電話。請求她幫忙打聽卡爾在匹茲堡的住址。
    傍晚的時候,伯爵夫人電話打了回來,告訴了她一個地址。
    瑪格麗特立刻照著地址找了過去。
    這是位於城南華盛頓山的一處高級住宅區。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匹茲堡。
    瑪格麗特找到門牌,摁下門鈴。一個僕人出來開門。
    「請問您是哪位?」對方禮貌地問道。
    「瑪格麗特·克拉倫斯。霍克利先生在嗎?我要見他!」
    僕人打量了她一眼,「先生恰好不在。」
    「他去哪裡了?告訴我,他去哪裡了?」
    「對不起,沒有允許,我恐怕不能告訴您。」
    他要關門的時候,被瑪格麗特攔住,提高了音量:「我必須要見他!要是他真的不在,你去通知他,告訴我來了!我一定要見到他!」
    「對不起,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兩人發生爭執的時候,一個人從鐵門裡走了出來,瑪格麗特抬眼望去,見是洛夫喬伊。
    他看起來和幾年前變化不大,還是老樣子。看見瑪格麗特,他彷彿微微一怔,腳步頓了一下,隨即朝她走了過來。
    僕人急忙向他解釋。
    「洛夫喬伊先生,想必您也知道了,霍克利先生未經我的許可就帶走我的女兒。我必須要見他,盡快!」瑪格麗特忍住氣,說道。
    洛夫喬伊冷淡地道:「但是霍克利先生確實不在這裡。抱歉,我也不能告訴您他去了哪裡。我覺得您最好回去。如果先生願意見您了,他自然會去找您。」
    他說完,朝僕人揚了揚臉,僕人會意,關上鐵門,從裡面上了閂。
    「你給我回來!」
    瑪格麗特憤怒地晃著鐵門,黑色的高大鐵門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但洛夫喬伊彷彿充耳未聞,繼續往里走去。
    瑪格麗特最後頹然靠在了門邊,整個人陷入無比沮喪的情緒里。
    她有一種感覺,洛夫喬伊應該沒有騙她,卡爾確實不在這裡。
    但是,如果他不在這裡的話,那麼他帶著弗羅拉,到底會去了哪裡?
    又如果,他真的刻意不想讓她找到他的話,她又該怎麼辦?
    「該死的……該死的……」
    除了憤怒,她現在剩下的,還是憤怒。這種焦心如焚之下因為連續的撲空而導致的憤怒情緒甚至讓她沒法再對那個男人之前救了自己並且幫她找到了克拉倫斯的舉動再感到有任何的感激。反正,他救她不過是為了和她面質,找克拉倫斯是為了從她這裡徹底奪走弗羅拉,不是嗎?
    瑪格麗特不住地深深呼吸,等憤怒的情緒漸漸有所緩和後,終於決定暫時離開,在附近先找個地方住下來。
    這裡是他的老窩,她不信他會一直不回來。有一句話他倒說得沒錯,女人遇到不如意事,通常都會尋死覓活。帶不回弗羅拉,她也寧可撞死在他家大門前!
    瑪格麗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扇大鐵門裡的房子,轉身朝前去。走過一個街角時,聽見身後有追趕的腳步聲傳來。
    她回過頭,發現竟然是桑頓太太。而明顯,她就是來追她的。
    「上帝啊!您也在這裡!」瑪格麗特驚訝極了。
    「是的費斯小姐,哦抱歉,克拉倫斯太太,」她忙改口,「事實上,我也剛過來沒多久。」
    瑪格麗特看著她,心裡忽然一動。
    「您一定知道他去了哪兒,是不是?求求您,告訴我吧!我想見我女兒!」她緊緊地握住這個胖太太的手,苦苦哀求。
    桑頓太太顯出猶豫的模樣,最後終於說道:「霍克利先生讓我過來,是讓我和那個漢娜一起照顧弗羅拉小姐的。他們前幾天確實在這裡住了幾天。原本我是不該告訴你他們去了哪兒的。但是瞧你太可憐了……唉,怎麼能讓做母親的就這麼和女兒分開了呀……」
    「謝謝!謝謝!請你告訴我,他去了哪?」瑪格麗特感激不已,「我保證我不會讓他知道是你告訴我的。」
    桑頓太太嘆氣。「霍克利先生帶弗羅拉小姐去了辛辛那提看棒球大聯盟的比賽了。」
    棒球大聯盟賽是美國當下最受歡迎的體育職業賽,明星受到萬人追捧。弗羅拉雖然不過三四歲,卻也已經是洛杉磯道奇隊的一個忠實小球迷了。
    瑪格麗特一愣。「那麼他住哪裡,您知道嗎?」
    「是的,利茲酒店。」桑頓太太報了個房號,「恰好昨天,漢娜打電話回來問弗羅拉喜歡的一隻玩具小熊有沒有落在這裡。她說記得帶出去了的,但在行李箱里沒找到。」
    「謝謝,謝謝!您真是個大好人!」
    瑪格麗特緊緊抱了抱桑頓太太,轉身急匆匆離去。

☆、Chapter 89

「……親愛的,今天的比賽精彩嗎?」
    卡爾從漢娜手裡接過換上睡衣的弗羅拉,抱著她往兒童房走去,問道。
    這是利茲酒店最好的一間大套房。除了主臥、客臥、僕人房,還有一個精心設計過的兒童房,牆面上繪了各種可愛的小動物圖案,弗羅拉很喜歡。
    這幾個晚上,臨睡前都是卡爾自己帶著弗羅拉哄她睡覺。漢娜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轉為習以為常。攤了攤手,和給自己送晚安吻的弗羅拉道了別,轉身走了出去。
    「是的!太棒了!我決定喜歡喬納·本齊了!當然,這並不表示我就不喜歡洛杉磯道奇隊的泰迪·威廉姆斯了。我媽媽也喜歡泰迪·威廉姆斯。所以他永遠會是我的最愛。但喬納實在太帥了!你不覺得這樣嗎,霍克利先生?」
    喬納·本齊和泰迪·威廉姆斯都是現在非常受歡迎的棒球運動員。弗羅年輕拉激動表達著她對剛進入她視野的喬納·本齊的熱愛之情時,卡爾原本是笑吟吟的,但聽她忽然提及瑪格麗特,眸光略暗,隨即揚了揚眉,微笑道:「嗯。明天我可以幫你要到一個喬納親筆簽名的棒球,如果你想要的話。你還可以去看他訓練。」
    「……太棒了!我想要!」
    弗羅拉興奮地從床上跳了起來。
    卡爾含笑望著她雀躍的樣子,眼睛里滿是寵溺的神情。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叩門聲。
    「霍克利先生,弗羅拉該睡覺了!」
    漢娜略帶了點不滿的聲音跟著傳了過來。
    卡爾回頭看了一眼,轉過臉。
    「……好吧,親愛的,時間不早了,」他聳了聳肩,「你該睡覺了。要不然漢娜不高興,她會在我跟前嘮叨。」
    「好吧……」弗羅拉也攤了攤手,露出無奈的表情,壓低聲音,「她總愛那麼大驚小怪!以前還把我踢了鄰居那個壞小子屁股一腳的事告訴了我媽媽。我不喜歡他總拉我的頭髮。害我被我媽媽拉去道歉,還罰著站了半天的牆角!」
    卡爾哈哈大笑起來。
    「乾得好!壞小子就是該挨揍!道什麼歉!親愛的,你踢他還是給他面子!下次他要是再敢拉你頭髮,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你真不可思議,霍克利先生!我太喜歡和你待一塊兒了!」
    弗羅拉驚奇地睜大眼睛,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卡爾,「下次你能幫我這麼告訴我媽媽嗎?」
    卡爾呃了一聲,在弗羅拉充滿期待的目光注視中,乾笑。
    「……有機會的話,我會試試的……好了,你真的該睡覺了。躺下來吧。」
    等她躺下後,他給她蓋上被子,仔細地掖好被角,然後調暗燈光。
    「閉上眼睛睡覺吧,親愛的,我會陪你,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他俯身過去輕輕吻了吻她的面頰,然後坐在她的床邊。
    弗羅拉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睛。
    「怎麼了?」卡爾問道。
    「我想媽媽了,」弗羅拉注視著卡爾,輕聲說道,「你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回來嗎?我有點想回紐約了。她說讓我在紐約等她回來的。我怕她回來萬一看不到我,她會著急的。」
    卡爾沈默了片刻,抬手撫了下她的頭髮。
    「弗羅拉,如果讓你離開媽媽,一直和我生活,你會怎麼樣?」
    弗羅拉搖了搖頭,毫不猶豫。
    「霍克利先生,我真的好喜歡你。但是我愛我的媽媽。我捨不得和她分開。她也捨不得我的。」
    卡爾再次沈默了下來。
    「我知道了,親愛的。明天我就送你回紐約了。現在睡覺吧。」
    最後他溫柔地說道。
    「謝謝你,霍克利先生。」
    弗羅拉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個小酒窩。然後閉上眼睛。
    白天他帶著她瘋玩了一天,她應該真的很累了,很快就睡了過去,甚至發出像小奶貓一樣的輕微呼嚕聲。
    卡爾一直注視著她,許久過後,俯身下去再次輕輕吻了下她臉頰上剛露出小酒窩的地方,然後關了燈,起身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已經快十點了。漢娜也回她的房間去睡覺了。
    卡爾毫無睡意,倒了杯酒,來到露台,坐在了一張椅子里,抬腳架在桌角上。
    從酒店的這個露台,可以俯瞰整個辛辛那提。不像霓虹徹夜閃耀的曼哈頓,這個城市到了這個辰點,街道大多就陷入了昏暗,只有幾條主幹道上還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燈光。
    卡爾找到被丟在抽屜里的煙盒,拿了一支煙,放到鼻下聞了聞它的氣味。
    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碰香煙了,從弗羅拉過來之後。原本也只不過略微覺得有點不慣而已。但現在,他覺得心情低落無比。陷入了一種深深的、幾乎不能自拔的情緒里。
    他為她找回了丈夫。那麼帶走他自己的女兒,原本就是天經地義。既然知道了,他怎麼可能還會容忍讓自己的女兒叫另一個男人「爸爸」?
    他相信自己會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他會把他全部的愛,以及她想要的一切都獻給他的女兒,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他做到了。弗羅拉跟著他的這幾天,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她毫不掩飾她對他的熱愛和崇拜,用熱情洋溢的贊美和時不時就大方奉上的擁抱來表達她對他的喜歡。
    她就是個最可愛的,最熱情的降臨到凡間的小天使。來自她的任何一個小小的嘉許,都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幸福和快活。
    但是,她的母親,那個名叫瑪格麗特的女人,卻彷彿一直夾雜在他們的中間,時刻提醒著他關於她的存在。弗羅拉幾乎隨時隨地會提到她。並非有意,而是一種自然流露。她會在餐桌上抱怨她強迫她吃討厭的萵苣而不准許她多吃一口美味的冰淇淋;在他帶她買衣服的時候,說她如果現在也在的話,一定會買替她這條裙子,而她其實覺得非常醜;她在縱聲大笑著的時候也會突然停下來,問他知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時候能回來,因為她又想她了……
    每當聽到弗羅拉絮絮叨叨地抱怨她或者想念她時,卡爾就覺得自己心裡彷彿有點酸,他覺得可能是妒忌。這個女人自私地帶走了他的女兒,把弗羅拉原本應當分給他一半的愛全都佔有了,甚至要讓她認另一個原本和弗羅拉完全沒半點關係的男人為父親。這非常不公平。但是他又彷彿忍不住地想聽弗羅拉提到這個女人。借著弗羅拉那些零零碎碎的抱怨和描述,他彷彿漸漸拼湊出了許多關於這幾年里她日常生活的片段。她喜歡什麼,她不喜歡什麼……
    有時候,卡爾甚至突然會產生一種感覺:原本他對她其實並不那麼的瞭解。至少,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瞭解。
    卡爾終於點著了煙,在帶著寒意的夜風中,深深吸了一口。
    現在,他需要這種熟悉的來自尼古丁的慰藉。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叮咚的聲音。
    有人按了門鈴。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這聲音顯得十分突兀。
    已經這麼晚了,誰還敢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來摁他房間的門鈴?
    怕吵醒了弗羅拉,卡爾放下腳,帶了點被打擾的不快,快步走了過去,站在門後,透過窺視鏡看了一眼外面。
    透過略微變形的鏡體,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女人的臉。
    她面帶疲倦之色,神情顯得有點憔悴。但兩頰泛紅,眼睛也異常明亮,裡面甚至彷彿有微小的火光在跳躍,帶了一種堅定的,彷彿什麼都無法阻攔她般的神色。
    卡爾皺了皺眉。在她抬手繼續要按門鈴的時候,打開了門。
    瑪格麗特站在酒店走廊的地毯上。邊上是酒店的夜班經理。看到卡爾出現在門口,急忙向他道歉:「抱歉霍克利先生,她……」
    瑪格麗特不等他說完,冷冷瞥一眼卡爾,一語不發,推開門就往里走去。
    「……我可以叫警衛來,如果您被打擾了的話……」
    卡爾搖了搖頭,示意他離開。關上門後,一把抓住了瑪格麗特的胳膊。
    「你幹什麼?」他問道。
    瑪格麗特停下來,扭過頭。
    「我要帶回我的女兒!」她用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道。
    卡爾注視了她片刻,扯了扯嘴角,「用你這種理所當然的方式?」他慢吞吞地說道,「既然弗羅拉是我的女兒,你應該知道,我有權利把她留在我的身邊的。」
    瑪格麗特環顧了一下四周,猛地甩開他還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就用你現在的這種方式?」她憤怒地反詰,「讓她習慣你抽煙喝酒,讓她跟著你到處住酒店,讓她等著你深夜從不知道是什麼見鬼的派對里回來而她只能在保姆陪伴下入睡?對了,還有,你也打算讓她在某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到一個衣衫不整的陌生女人從你的房間里走出來?夠了!我知道你恨我,但如果你真的愛弗羅拉,你應該知道,讓她和我一起生活,這才是對她最好的安排!」
    「你看起來很激動。」
    卡爾掐了剛點著沒一會兒的煙,淡淡地道,「但是你也清楚,我是絕對不會允許弗羅拉認另一個男人為父親的。」
    「這點以後再談。現在我要帶弗羅拉走。你不能阻攔我!她在哪個房間?」
    瑪格麗特開始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房間走去。
    「你給我坐下!」
    卡爾忽然低聲喝了一句,語氣十分嚴厲,而且帶著惱怒。
    瑪格麗特一頓,停下了腳步。
    「她睡著了。」卡爾說道,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她,「瑪格麗特,我對你已經夠容忍了。如果你繼續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我告訴你,即便你是她母親,你也不可能從我手裡帶走弗羅拉的。」

☆、Chapter 90

「你終於還是說出了你的心裡話!你就是想把她從我的身邊奪走!」
    瑪格麗特轉過身,說道。
    「……你不喜歡我用剛才那種態度和你說話,那麼告訴我,你要我用什麼態度和你說話,你才能讓我帶著弗羅拉回家?」她問道。
    卡爾盯著她。沈默著。
    「……為什麼不說話?」
    瑪格麗特開始朝他慢慢地走去。
    「……要我求你嗎?求求你了,不要奪走弗羅拉!這樣可以嗎?」
    她停在了他的面前。
    卡爾眯了眯眼。
    「……或者還不夠。你需要我跪下去求你嗎,卡爾·霍克利?只要你說是,我也完全可以做到……」
    「瑪格麗特,你在激怒我。這不是明智的做法。」他忽然打斷了她。
    瑪格麗特直直地盯著他。
    「……如果你這麼認為,你就這麼認為好了。」她淡淡笑了下,「你覺得你是弗羅拉的父親,所以理所當然就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卡爾·霍克利,除了血緣上的關係外,你和她之間還剩下什麼?你以為你帶走了她,你有錢有勢,她就不要我了,然後高高興興地認下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父親?」
    「是你他媽的不給我這個機會!」卡爾突然咆哮了起來。
    剛才他們說話的時候,彼此情緒都還克制著,聲音也壓得很低。但現在,他突然就這樣吼了出來,滿臉的怒容。
    「瑪格麗特,是你他媽的不給我讓我和我女兒相處的機會!」
    彷彿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他頓了一下,再次壓低了聲音,但臉上怒容依舊。
    瑪格麗特臉色蒼白。
    「……你只責備我欺騙了你,剝奪了你這幾年做父親的權力,卡爾,但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不給你機會?難道你就沒有欺騙我?你可以嘲笑我太過理想主義,但我一直認為,在一段感情里,相互理解、彼此尊重的兩個人才能走得長久,否則,一旦等到當初吸引了彼此的那種激情退卻之後,生活就會露出它原本的面目。卡爾,你只強調那時候你愛我,但你的愛卻只讓我感到惶恐,甚至讓我覺得它不是愛,只是一種佔有欲而已!如果我們就那麼在一起了,很快,你就會發現我身上的無趣、乏味和平凡,而你一旦開始質疑你自己,那時候,叫我又該如何自處?」
    她的聲音顫抖了起來,眼睫也跟著微微顫抖。燈光映照下,眼睛里彷彿隱隱開始有水光浮動。
    「……我承認在弗羅拉這件事上,我做得不對。但我發誓,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想告訴你的。那也是我那天打電話給你的目的。我覺得我應該讓你知道。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些事,它令我原本就忐忑的心情變得更加搖擺。卡爾,那時候我才真正意識到一點,雖然我們上過床,我甚至懷上了你的孩子,但我對你這個人根本就不瞭解。除了你說你愛我,你追求我之外,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憑什麼就能讓你愛一輩子。發生在我父母身上的悲劇更令我動搖害怕。我覺得我不能因為懷孕就這麼貿然地做出足以影響我下半生的這個重大決定,所以一時衝動之下我去了診所。但我中途變卦又逃跑了。就在我再次陷入猶豫的時候,你闖了過來。卡爾,是你的態度幫我做出了最後的那個決定。你讓我感到你只看重那塊在我肚子里的根本還沒成型的小血肉,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你怎麼可能還指望我在那樣的情況下主動告訴你我並沒有打掉它?」
    她眼中一直強忍著的淚花忽然墮下了臉龐。
    她迅速轉過身,抬手飛快抹去淚水。
    卡爾注視著她迅速轉過去背對自己的那抹身影,神色里的憤怒漸漸淡去,變得複雜了起來。
    片刻後,他的肩膀微微動了下,似乎抬腳要朝她走去時,一扇房間的門被打開,弗羅拉出現在了門口。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呵欠,「……霍克利先生,您剛才怎麼了,我聽見你的聲音……」她含含糊糊地說道。
    顯然,剛才應該是被卡爾的那一聲咆哮給吵醒了。
    「上帝啊!媽媽!」
    她突然發現了瑪格麗特,所有的睡意頓時不翼而飛,伴隨著驚喜的一聲尖叫,整個人已經朝她飛奔著撲了過來。
    瑪格麗特張臂緊緊地抱住了弗羅拉,不停親吻她的米分嫩面頰。
    她太想念她了。現在這樣緊緊把她抱在懷裡,之前所有的不安和恐懼全都消失了。
    她是她的女兒。無論如何,她也絕不會再讓她離開自己了。
    「媽媽!剛才睡覺之前,我還和霍克利先生說起你呢!」弗羅拉和分開了幾個月後突然出現的母親擁抱親吻完後,手臂依然緊緊抱著她的脖子,興高采烈地嚷了起來,「我怕你回紐約看不到我會傷心,霍克利先生答應我,說明天就送我回去。沒想到你現在就來了!太好了!我簡直像在做夢一樣!」
    瑪格麗特感到微微有點驚訝,轉頭看向卡爾。
    他原本一直定在原地,望著她們相見後欣喜擁抱的樣子,身體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等她看過來,兩人目光相對,他扭過了臉去。
    「媽媽,你好像哭了?」
    弗羅拉忽然留意到瑪格麗特還帶了點濕潤的眼睫,問道。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尷尬,收回視線,急忙再次擦了下眼睛,隨後微微笑道:「沒有。剛才路上過來時,外面風大,眼睛里進了點沙子。現在已經好了。」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哭了呢……」弗羅拉說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看向瑪格麗特,「媽媽,你不是去找我爸爸嗎,他現在在哪裡?」
    瑪格麗特躊躇了下。
    面對著卡爾,她忽然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卡爾忽然走了過來,對著弗羅拉說道:「你媽媽剛到,她很累了。你帶她先去睡覺吧。有事明天再說。」
    「哦!可憐的瑪琪!霍克利先生說得對,你真的瘦了!」
    弗羅拉仔細端詳了瑪格麗特,臉上露出憐惜的表情。
    「來吧,我先帶你去我房間睡覺!」
    弗羅拉扭著身子從瑪格麗特懷裡掙脫出來後,拉著她的手要往自己房間走去,「那麼晚安了,霍克利先生!」
    她轉過頭,衝著卡爾道晚安。
    卡爾微笑著和她再次道晚安,隨後看向還站在原地的瑪格麗特。
    「晚上你就睡這裡吧!」
    他簡短地說了一句。拿過自己的帽子和外套,隨即轉身往門口走去,打開門,迅速走了出去。
    ————
    第二天上午,早餐過後,瑪格麗特和漢娜收拾著行李,準備搭下午的一班火車離開這裡了。
    票也已經通過飯店前台訂好。
    弗羅拉沒有昨晚剛見到瑪格麗特時那麼興奮。現在穿著整齊的旅行外套,悶悶坐在房間里的一張高腳椅上,兩條懸空的腿無聊地晃動著。
    「弗羅拉小姐,這樣很不雅觀,不是一個淑女該有的表現!」
    漢娜忙忙碌碌中還不忘制止她晃腿。
    弗羅拉翹了翹嘴,看向瑪格麗特再次哀求:「媽媽,能再多留一天嗎?霍克利先生答應我了,今天要帶我去看喬納·本齊的訓練,我還能得到他的簽名棒球!你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去的!」
    「不,不,親愛的,我不去,你也不能去。票都買好了。我們不得不要今天離開這裡……」
    瑪格麗特努力合上衣箱蓋——卡爾這幾天帶著弗羅拉狂掃百貨商店,她原來的幾只箱子已經放不下這麼多新添置的亂七八糟什麼都有的東西了
    外面門口忽然傳來一陣輕微響動,門彷彿被人推開。
    弗羅拉立刻從椅子上跳下去,朝出現在門口的卡爾衝了過去。
    「霍克利先生,我媽媽說今天一定要帶我走!」她哭喪著一張小臉,「但是我還不想走,我想去看喬納·本齊!你能幫我和我媽媽說說嗎?求求你了!「
    卡爾單臂抱起弗羅拉,和出來向自己問好的漢娜點了點頭,隨即走到房間門口,站在門框邊,對著還在低頭忙著收拾行李的瑪格麗特說道:「就不能再多留一天嗎?」
    瑪格麗特放下手裡的東西,轉過身來。
    「抱歉,我們恐怕不能留了。票已經訂好。」她說道。
    「票可以退,或者到時候重新再買,隨便怎麼樣!」卡爾注視著她,「弗羅拉還不想走!而且我答應過她,今天要帶她去的。」
    瑪格麗特平靜地說道:「我們真的要盡快回去。希望你能理解。」
    卡爾沈默了下來,眉宇間露出微微無奈之色,最後看向弗羅拉,露出歉然的表情:「親愛的,恐怕我沒法讓你媽媽改變主意了。下次有機會我再帶你去看喬納·本齊。這次我先把他的簽名棒球寄給你,可以嗎?」
    「可怕的、頑固的女人!」弗羅拉湊到卡爾耳邊,用低得只有他才能聽得到的聲音抱怨了一句。
    「那麼我就只能和你告別了。希望很快還能見到你,霍克利先生。」
    最後她嘆了一口氣,表示無奈接受了這個結局。
    「我也一樣,親愛的。現在你能不能先找漢娜讓她帶你玩一下,我和你媽媽有幾句話要說。」
    「好吧。」弗羅拉點了點頭。
    卡爾放下弗羅拉,目送她被漢娜帶走後,慢慢踱進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ga1105 2015-12-30 03:23

☆、Chapter 91

瑪格麗特把弗羅拉的一件玩具強行塞進已經滿滿的箱子里,合上蓋,轉身,把視線投向門後的卡爾。
    他從進來後,就一直站在那裡看著她。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可能需要向你道個歉。」
    她躊躇了下,最後迎上他的目光,說道:「……我一到紐約,就得知你帶走了弗羅拉。當時我非常擔心。我追到了匹茲堡,找到你的工廠,最後終於找到你的住所,遇到洛夫喬伊,但他拒絕告訴我你去了哪裡,你應該想象得到,當時我的心情是什麼樣的。還以為你打算把弗羅拉從我身邊帶走的。所以昨晚剛找到這裡的時候,我的情緒有點……抱歉,有點失控……原來這是一個誤會……」
    「這不是誤會,瑪格麗特,」卡爾說道,他的表情看起來依然冷淡,「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是弗羅拉令我改了主意。我不想看到她有任何的傷心。」
    瑪格麗特垂下了視線。
    「……好吧,」幾秒後,她再次抬起眼睛,「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你放心,我會帶好她的……」
    卡爾不置可否。踱了幾步,走到邊上的一張椅子前,坐了下去。
    「關於克拉倫斯先生,你是怎麼打算的?」他問她。
    瑪格麗特一怔,看向他。
    「別誤會。我不是指你們的關係,這和我也無關,」他微微皺了皺眉。「我關心的是,你打算怎麼告訴弗羅拉關於她父親的事?」
    「他……現在還沒回來……」
    「他遲早會回來的!」
    瑪格麗特沈默了片刻,最後終於說道:「坦白說,我還沒想好怎麼和弗羅拉說……請給我點時間,我會想清楚的……」
    「既然你沒想好,那就讓我幫你做決定。」
    卡爾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門的方向走去。
    「你想幹什麼?」
    瑪格麗特吃了一驚,下意識飛快追了上去,在他的手伸到門把手上的時候,一把按住了。
    他的視線落到她那只按在他手背上的手,幾秒過後,抬起眼皮,瞥了她一下。
    瑪格麗特略微訕然地松開了手。
    「你想幹什麼,卡爾?」
    她壓低聲音,再次問道。
    卡爾注視著她。
    顯然,此刻的她緊張了。雖然她已經在極力掩飾,但她無意識大睜的眼睛和緊緊繃住的聲音,無不流露出她此刻的這種情緒。她很緊張。
    「告訴弗羅拉,我就是她的父親。」他說道。
    「不行!」瑪格麗特斷然拒絕。頓了一下,忙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卡爾唇角略微扯了扯,露出淡淡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膽怯了?不知道該怎麼向她解釋了?還是你原本打算永遠瞞著她這件事,讓她認別人為自己的父親?」
    瑪格麗特忽略掉他話里的那種譏嘲之意,低聲說道:「她還小。你不能直接這麼跟她說……」
    「如果我現在不說,恐怕很快她就會把別人當成父親了!」卡爾的語氣轉冷,「瑪格麗特,我知道我該怎麼和她說。我的女兒非常聰明,她會理解我的話的。」
    話音落下,他的手再次搭在了門把手上。
    瑪格麗特整個後背迅速靠在了門上,用這種方式擋住他的去路。
    他看了她一眼。
    「求你了,不必一定非是現在!」
    她微微仰著臉看著他,央求了他一聲,神情里不經意間露出了一絲疲倦和無助:「說真的,現在情況已經夠亂了,我不想再讓弗羅拉因為這件事而受到困擾。卡爾,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她的存在,我怎麼可能還會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總之,我向你保證,等到合適的時候,我會告訴她你是她父親的。」
    「出什麼事了?」
    幾秒後,卡爾忽然問道。
    「……沒什麼,」瑪格麗特避開他審視般的目光,略微不自然地扭過了臉,「……只是最近已經發生了這麼多的意外,我感到有點累了。弗羅拉要是再因為這個消息而受到影響的話,我覺得我可能有點難以應付……」
    「永遠不要再對我撒謊!」卡爾打斷了她的話,緊緊地盯著她,「如果你能坦誠一點,瑪格麗特,或許我還會酌情考慮你的要求。」
    瑪格麗特低頭深深呼吸一口氣,片刻後,終於說道:「是我和查理之間出了點問題。他在參戰時,遭遇到常人難以想象的意外,受到了很大的創傷。所以他現在還不願回來。」
    卡爾彷彿感到有點意外,握在門把手上的那只手緩緩收了回去。
    「據我所知,美國軍方就專門設立了戰後軍人心理康復中心。你丈夫或許可以去看下。」他說道。
    「是的……所以我向你保證,等這件事過去了,我就考慮弗羅拉的事情。請你給我一點時間,可以嗎?」
    她望著他,用懇求的語調說道。
    卡爾沈吟了片刻。
    「也好。」最後,他非常勉強般地慢慢吐出了一口氣,「那就過段時間再說。」
    「謝謝!」瑪格麗特道謝。意識到自己還堵在門後面,急忙往邊上退了一點。
    卡爾的手重新搭在了門把手上。微微擰了下,忽然停下來,回頭看向她。
    「你愛他嗎?瑪格麗特?」他問道。有點沒頭沒腦。
    瑪格麗特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時呆住。
    「既然你選擇嫁給了他,毫無疑問,他自然是理解你,尊重你的,」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了點飄忽的味道,「但我還想知道,你愛他嗎,瑪格麗特?或者說,你有多愛他?」
    「卡爾,現在我們說這個,是不是有點不合適……」瑪格麗特勉強應道。
    「你擔心什麼?我會出於不甘心,想方設法破壞你們的婚姻?」他扯了扯嘴角,彷彿在笑,卻怎麼看都帶了種彷彿壓抑著的奇怪的感覺。「我還不至於沒品到這種地步。只是作為一個被你拋棄了的失敗前任,對此我一直感到好奇而已。如果你還感激我沒強行奪走弗羅拉,那就回答我的問題。」
    「……」
    「你不回答,表示你不愛他?還是你根本不知道?」
    「不,他是我的丈夫!我怎麼可能不愛他!」瑪格麗特立刻說道,「而且,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任何女人,能嫁給這樣的男人,都是一種幸運。」
    卡爾沈默了下來。隨即揚了揚眉。
    「明白了。他是好人,而我是個惡人。這就是你選擇丈夫的標準。謝謝你的回答。那麼再見了,克拉倫斯太太。」
    他朝她抬了抬帽子,然後壓下帽檐,開門走了出去。
    ————————————
    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回到紐約後,第二天就去找了哈登伯格准將,把克拉倫斯的情況告訴了他,請求他幫忙。
    准將十分驚訝。但很快就答應了下來,說立刻會聯繫自己在英國軍方里的朋友去將他接出來,然後第一時間給她消息。
    瑪格麗特對此表示十分感謝。
    她已經打定主意了。如果不能指望克拉倫斯自己在短時間內振作起來的話,不管他是否願意,她都必須強迫他回來去接受心理治療。否則,在那種幾乎與世隔絕的窮鄉僻壤待得越久,他的精神狀態恐怕會越糟糕。
    過了兩天,她就收到了一個來自准將的消息。
    准將在電話里告訴她,克拉倫斯自己已經去向英國軍方報道了。考慮到他曾被俘,之後又長久失蹤的那段特殊經歷,英國軍事法庭現在正在對他進行調查,
    對於這個消息,瑪格麗特感到又是驚喜,又是憤怒。
    驚喜的是,克拉倫斯既然主動去向軍方報道,這就應該意味著他已經振作了起來,至少,不再像她找到他之前那樣終日靠酒來逃避現實了。而令她憤怒的是,他現在還被法庭羈押著。
    在准將的協助下,瑪格麗特最後趕到了華盛頓,見到了英國駐華盛頓的特使。
    「……特使閣下!我絕不接受這個事實!我的丈夫他是個戰地英雄,不但拯救了無數戰友的生命,而且,為了他的國家,他也身負重傷,差點犧牲在戰場上。他的被俘更不是他個人的主觀意願。至於他被你們列入失蹤名單這一點,恰恰更證明瞭軍方對曾為這個國家浴血奮戰過的無數士兵生命的漠視和不作為!他只是其中一員而已。到底還有多少像他一樣的軍人現在依舊下落不明?作為他的妻子,我懇求你為我向你們的軍方調查委員會轉達來自我的嚴正抗議!如果他不能盡快被釋放,而是繼續以各種見鬼的罪名被羈押在那裡的話,我告訴你,我認識許多著名記者。我不但要在報紙上進行申訴,呼籲來自大眾的評判,而且我還要親自過去進行抗議,哪怕他們也逮捕我!直到我的丈夫被無罪釋放為止!」
    特使急忙安撫瑪格麗特,表示這只是一個必要的程序。
    「克拉倫斯太太,我向您保證,我們對每一位曾為國家服役過的軍人所懷著的深深敬意。請您安心等待,我會轉達您的意見,並督促法庭盡早給您的丈夫一個公正的判決。」
    ————
    半個月後,瑪格麗特終於收到了一封電報。
    電報是克拉倫斯發來的。
    他告訴她,他已經被軍事法庭無罪釋放了。現在,他正在給她發這封電報。而兩個小時後,載著他回美國的輪船也將駛離碼頭。
    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Chapter 92

伴隨著鳴蕩在紐約港上空的深沈輪船汽笛聲,來自歐洲的瑪麗皇后號緩緩排開一層一層的水浪,開始慢慢靠岸。
    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站在迎客碼頭,眺望著遠處視線里那艘變得越來越清晰的輪船。
    克拉倫斯就在這條船上。
    弗羅拉一直踮著腳尖不停瞭望著遠處。當輪船終於泊岸,船員開始放下駁接踏板預備讓乘客下船的時候,她突然扭臉,看向瑪格麗特。
    「媽媽!我今天看起來怎麼樣?你覺得爸爸會喜歡我嗎?」
    她今天穿了那件她最喜歡的紅色鬥篷,戴一頂用花朵裝飾的帽子。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個洋娃娃。
    「當然了。親愛的,你看起來非常美。」瑪格麗特稱贊道。
    弗羅拉松了一口氣。
    「你看起來也很漂亮,媽媽。你總是那麼漂亮!」最後她也不忘嘴甜地稱贊了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微微一笑。
    「先生,您擋住我了。」
    弗羅拉突然朝前走了幾步,來到一個剛剛擠到她前頭的男人身後,輕輕扯了扯他的大衣下擺。
    對方扭頭,發現身後站了個還不到自己腿高的小女孩,正仰著臉蛋看著他。一怔。
    「我爸爸就在那條船上。」她指了指瑪麗皇后號,神情十分認真,「我出生不久他就去打仗了。他是個英雄。他現在才剛回來。您可以不擋住我,這樣他下來的時候,我第一眼就能看到他嗎?」
    「哦!抱歉!當然可以了。」
    男人急忙讓開了位置。
    「謝謝您,先生。」
    弗羅拉朝對方行了個標準的屈膝禮表示謝意,然後攀住防護欄,繼續睜大眼睛望著已經開始有人出來的通道口。
    瑪格麗特望著她的背影,微微出了一會兒的神。
    她再次想起了那天在辛辛那提和卡爾見面時兩人關於弗羅拉的那一番對話。
    顯然,現在她已經不可能再繼續隱瞞弗羅拉是卡爾女兒的這個事實了。卡爾絕對不會允許她這樣。
    但到底什麼時候把這件事告訴弗羅拉,她糾結了很久。
    就在昨天晚上,她終於做出了決定。她必須先徵得克拉倫斯的同意。在他點頭之前,什麼都不會變。
    這是對一個做丈夫的最起碼的尊重。
    ……
    「媽媽,哪個才是爸爸?他下來了嗎?」
    隨著通道口出來的乘客越來越多,弗羅拉也變得興奮起來,不住地左顧右盼,又回頭問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回過神,緊緊抓住她的手,目光掠過迎面而來的一張張面孔。
    大約十幾分鐘後,一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她的視線里。
    克拉倫斯手裡提著一隻簡單的箱子,從通道口走了出來。
    他已經剪短了頭髮,原本蓄著的鬍鬚也刮得乾乾淨淨,面容顯得十分清瘦,但精神看著還不錯。
    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查理!」
    她大叫一聲,朝他揮了揮手。
    克拉倫斯朝她的方向扭過臉,很快就看到了她,神色微微一定,隨即露出笑容,朝她大步走來,最後停在了她和弗羅拉的面前。
    「瑪格麗特!」
    他叫了她一聲,目光隨後落到弗羅拉的身上,幾秒過後,臉上露出笑容。
    「……讓我猜一猜,這個漂亮的小公主應該就是弗羅拉了,是不是?」
    他蹲下身,注視著弗羅拉,溫柔地問道。
    弗羅拉突然變得安靜了。緊緊拽著瑪格麗特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克拉倫斯。
    「您……就是我的爸爸?」
    最後,她小聲地問。
    克拉倫斯彷彿微微一怔,隨即揚了揚眉,笑了起來。
    「是的,我可愛的小公主。終於見到你了。我非常高興!」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垂落到肩膀的一綹捲髮,然後打開自己的箱子,從裡面拿出一隻可以套在手上的毛絨玩偶。
    「親愛的,我給你帶了個小禮物。你喜歡嗎?」他把玩偶套在手上,操控玩偶朝弗羅拉做各種動作。
    「我喜歡。謝謝。」
    弗羅拉終於松開瑪格麗特的手,走到他的面前,接過玩偶後,輕輕親了下克拉倫斯的臉,然後退到一邊,繼續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他。
    「我們走吧。」瑪格麗特上前輓住了他的手,「前段時間我和弗羅拉一直住在伯爵夫人那裡。如果你不介意,離開紐約前,我們可以繼續在她那裡住兩天。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我沒問題。」克拉倫斯注視著她,微笑道,「瑪格麗特,謝謝你帶著弗羅拉一起來接我。」
    ————
    晚餐桌上,伯爵夫人請來了哈登伯格准將。
    這就相當於一次家庭聚餐。
    在回去的路上,瑪格麗特已經告訴了克拉倫斯他們將於五月份結婚的消息,所以克拉倫斯第一時間送上了祝福。准將十分健談,話題也令人感到愉快,餐桌氣氛十分融洽。快結束晚餐的時候,准將看向弗羅拉,笑道:「親愛的,今晚怎麼沒聽見你說話了?」
    弗羅拉放下叉子,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那是因為我對你們的話題沒興趣。」
    准將哈哈大笑,「那麼你想談論什麼,我的小天使?」
    弗羅拉眼睛微微一亮,看向坐自己斜對面的克拉倫斯。
    「爸爸,你能給我講講你在戰場上的故事嗎?我想知道。」
    餐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瑪格麗特往弗羅拉麵前的碟子里放了一塊魚。
    「親愛的,我們還是先吃東西吧……」
    「不,我想聽爸爸的故事!」弗羅拉推開碟子,支起自己的下巴,「連霍克利先生都對我說,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給我講講吧,我想知道!」她用熱切的目光望著克拉倫斯。
    瑪格麗特迅速瞥了克拉倫斯一眼。見他臉上露出微微錯愕的表情。輕輕咳了一聲,正準備再錯開話題然後帶走弗羅拉的時候,克拉倫斯已經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拭了下嘴,然後對著弗羅拉微笑道:「親愛的,我只是一個普通軍醫,並不是什麼英雄,恐怕會讓你失望了。不過,如果你想聽真正的戰地英雄的故事,我倒知道一位了不起的狙擊手。等哪天有空,我再講給你聽,可以嗎?」
    「好的。」弗羅拉點了點頭。
    「那麼可以上甜點了!」伯爵夫人拍了拍手掌,示意僕人上菜,「弗羅拉,我保證你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甜點,小心別把舌頭也吞下去了!」
    弗羅拉嘻嘻一笑,扭頭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正被送上來的甜點。
    ……
    九點鐘,弗羅拉已經回自己的房間睡覺了。
    瑪格麗特洗過了澡,從浴室出來。發現克拉倫斯還在書房。沒有回臥室。
    她等了一會兒,穿上一件罩袍,來到書房,推開了門。
    他正坐在書桌後,手裡握著筆,應該是在寫信。但筆並沒有動。表情看起來像在出神。
    「查理,今天你應該很累了。還不休息嗎?」她探身進去,問道。
    克拉倫斯彷彿回過神,立刻站了起來,朝她歉然地笑了笑,柔聲道:「抱歉瑪琪,今晚還有好幾封重要的信要寫。你先去睡吧。我很快就好。」
    「好吧。你別太累了。」瑪格麗特回他一個笑容。「那麼我先回臥室了。」
    瑪格麗特回到房間,就著床頭燈看了十幾頁的《象牙塔》後,關掉床頭燈,躺了下去,閉上眼睛。
    大約十點鐘的時候,克拉倫斯終於回到了臥室。
    他輕手輕腳地進來後,並沒有立刻上床,而是坐在床邊,彷彿陷入了沈思。
    瑪格麗特等了一會兒,伸出自己的手,慢慢地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他的手觸感很涼。
    「……還不睡覺嗎?」她低聲問道。
    克拉倫斯的身體動了一下,最後慢慢轉過來,凝視著昏暗中的瑪格麗特。
    「抱歉,瑪琪,現在我恐怕……」
    最後,他的聲音消失了下去。
    瑪格麗特頓了一下,更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的。沒關係,我能理解。」
    「謝謝你,瑪琪。」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乾澀。
    瑪格麗特擰亮了台燈。臥室里立刻罩上了一層柔和的暈光。
    燈光里,克拉倫斯的神情顯得有點疲憊,不像白天時看起來那麼有精神。
    「查理,有一件事,我有必要向你解釋一下,」瑪格麗特望著他低聲道,「關於弗羅拉在餐桌上提到了卡爾·霍克利,我想可能會讓你感到意外。我想向你解釋一下……」
    「瑪琪,伯爵夫人已經告訴了我一些事。」克拉倫斯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我剛才向你道謝,就是因為你為我所做的這一切。這也是我為什麼決定回來,站到你面前的原因。」
    瑪格麗特驚訝地看著他,「她剛才告訴你的?」
    「不,在你知道我主動去向英國軍方報到之前。」他說道。
    瑪格麗特錯愕。
    「准將的人在一個月前找到我的時候,也帶給了我一封發自伯爵夫人的電報。這是我見過的最長的一封電報。我這才知道你在尋找我過程中發生的可怕意外。瑪格麗特,當時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一想到你為了找到我差點喪命,而我卻躲在那裡靠逃避現實度日,我就羞愧無比。你罵我罵得很對。連我也痛恨我自己。我不該這樣過下去的。」
    「上帝!我不知道伯爵夫人給你發了電報……我原本不想讓你擔心的,反正已經過去了。」瑪格麗特下意識地捂住嘴,「但無論如何,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我還是非常高興。」
    「伯爵夫人是個很好的母親。她很愛你。」克拉倫斯微微一笑,「還有卡爾·霍克利。我非常感激他的幫助。如果因為我而讓你遭到了像另幾個人質那樣的可怕的結果,瑪格麗特,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都過去了!」瑪格麗特微笑道,「現在戰爭結束了,你也回來了,我們可以回洛杉磯,像戰前那樣生活。」
    克拉倫斯注視著她,慢慢地搖了搖頭。
    「怎麼了?」瑪格麗特問道。
    「瑪琪,我……」
    他從床邊站了起來,來到窗前,對著窗外默立了片刻後,彷彿下定決心,回過頭繼續道:「瑪琪,事實上,我這次回來,是想和你告別,並求得你的原諒。抱歉,我恐怕真的不能履行當初我在聖壇前許下的諾言,照顧你一輩子了。」
    「出什麼事了?」瑪格麗特驚訝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你要去哪裡?」
    「我認識的一位名叫約翰·維諾的教廷傳教士下個月要去澳洲傳教。那裡醫療條件非常落後。他需要一個醫生助手。我覺得我會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因為太過震驚,瑪格麗特一時間根本說不出話。
    「為什麼突然做這樣的決定?這太荒謬了!」
    她終於反應了過來,激動地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去。
    「我知道了!是卡爾·霍克利的緣故嗎?因為他救了我,讓你覺得我和他之間還舊情未了,所以你覺得你應該讓出這個位置?上帝啊!如果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選擇離開我,查理,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答應的!這太可笑了!這是對你自己的不負責任,也是對我的羞辱!還有,我想你大概也知道了弗羅拉和卡爾·霍克利認識了的事吧?聽著,弗羅拉是他的女兒沒錯,他也要認回她沒錯,但這完全不影響我們之間的關係!弗羅拉可以有兩個愛她的父親。她這麼可愛,查理,難道你不願意當她的父親?」
    「不不,你別誤會。」克拉倫斯走到瑪格麗特面前,抓住了她的手,按她坐到床邊,最後將她抱住,安撫般地輕輕拍她的後背。
    「瑪琪,你聽我說,」等她情緒穩定些後,他松開她,說道,「我的這個決定和卡爾·霍克利無關。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他的目光落到了窗外的夜空里,出神了片刻。
    「……瑪琪,我也想過繼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就像我當初向你求婚時許諾過的那樣。但是我知道,我已經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他閉了閉眼睛。
    「我的內心無時不刻都在煎熬。每次想到你的時候,我的眼前就會同時出現她死時的情景。瑪琪,我很感謝你的寬容,但我卻無法原諒我自己。我很抱歉,直到現在,我才清楚我原來竟然是這麼軟弱的一個人。就算我們回到洛杉磯,瑪琪,我也不可能得到內心寧靜的。這樣的一個丈夫,怎麼可能給你帶去幸福?瑪琪,求你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
    瑪格麗特定定地望著他。
    「所以你決定離開我去澳洲?那裡能讓你得到內心的平靜?」
    「……坦白說,我不知道……」克拉倫斯搖了搖頭,露出略微茫然之色,「但是維諾傳教士說,那裡的人會需要我的幫助。」
    「我明白了!到一個真正需要你的地方,或許確實能改變你的心境!」瑪格麗特緊緊抓住他的手,「你可以過去,查理,我不會攔你,但你完全不必為此而毀掉你當初對我許下的諾言。我可以等你回來的,等多久都沒關係!」
    克拉倫斯久久沒有說話,最後他抬起手,用拇指輕輕撫過瑪格麗特的臉龐。
    「……瑪格麗特,」他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如果沒有這場戰爭,那該多好。我們現在一定過得很幸福。即便我現在已經失去了愛你的資格,我也想告訴你,我依然還愛著你。但我沒法留在你身邊了。更沒有能力去對你的將來做什麼許諾。」
    「查理!」
    瑪格麗特的聲音哽咽了起來。
    「瑪格麗特,你還記得許多年前,我們剛認識不久的時候,有一次我們吃飯時,你問及霍克利先生,我對他所下的評判嗎?」
    他微微笑了下,「我說我不認可他這樣的人。現在我知道了,那時候的我何其主觀和膚淺。我用我自己的道德和價值觀去評判一個我根本就不瞭解的人。而最具諷刺意義的是,他還是原來的他。在多年之後的今天,當時我用來評判他的那些原本屬於我的道德和價值觀卻已經徹底破碎了!」
    瑪格麗特含淚望著他。
    「……弗羅拉是個非常可愛的孩子。我猜她和霍克利先生相處得應該也非常好。她需要一個真正的父親。我想他會是一個好父親。」
    克拉倫斯擁抱了她一下。在她額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然後松開,轉身走出了臥室。

☆、Chapter 93

半年之後。
    洛杉磯郊區不遠的橘郡,陽光明媚得就像花園裡盛開的玫瑰。對著花園的一扇窗戶里,斷斷續續傳出一陣彈鋼琴的聲音。
    一個郵差騎著自行車穿過整潔的步道,最後停在一個竪在籬笆牆邊的信報箱邊,往裡面投了一個信封。
    「克拉倫斯太太!你的信!」
    他衝那扇窗戶喊了一聲後蹬車離去,留下一串輕快而清脆的自行車鈴聲。
    「今天就練到這裡。去玩吧。」
    瑪格麗特讓弗羅拉停止練琴,自己出來往信報箱去,從裡面取出一個信封。回到房間里,拆開信。
    信是克拉倫斯寫來的。
    這也是他離開半年後,她收到的第一封來自他的信。
    他在信里說,他已經在昆士蘭附近一個叫做莫瑞的地方落下了腳。那裡是一個白人和土人混居的地帶,當地土著生存狀況堪憂,衛生醫療條件更是惡劣到了極點。上一周他收治了一個因為小腿處小傷口感染得不到及時處置最後差點要截肢的土著男孩。現在那個男孩已經能拄著拐杖重新慢慢走路了。就在他給她寫這封信的時候,男孩正趴在他的窗戶前看著他寫字。他的皮膚是棕色的,但眼睛非常明亮,就像這個地方頭頂上的太陽光一樣。
    瑪格麗特讀了幾遍信,最後慢慢吁出了一口氣,彷彿如釋重負,心情忽然變得也愉快了起來。
    她出神著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躡手躡腳的腳步聲。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來了。
    「媽媽,」弗羅拉停在了她的身邊,探頭看著還攤在桌上的紙張。
    「這是什麼?查理寫給你的信嗎?」
    「是的。」
    「他過得怎麼樣?」
    「挺好。」瑪格麗特回頭笑道:「你不和漢娜去玩?」
    「不想去。」
    弗羅拉跳著坐上了她邊上的另一張椅子。
    「他以後不再回來了,是嗎?」她問道。
    「或許有一天,他還會回來吧……」瑪格麗特說道。
    「如果你寫信給他,別忘了告訴他,我會想念他的。」
    瑪格麗特俯身過去,吻了吻她的額頭,「我會記得的。你是個小天使。」
    「媽媽,既然霍克利先生才是我的爸爸,查理又和你離婚了,你現在為什麼還不和他住一起?」弗羅拉接著問道,「我的朋友辛迪、邁克,他們的爸爸媽媽都住在同一間房子里的。」
    這已經是最近她第n次向自己發出類似這樣的疑問了。
    瑪格麗特暗暗吐出一口氣,對上自己女兒正一眨不眨注視著她的那雙大眼睛,耐心地解釋:「弗羅拉,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媽媽和霍克利先生……」
    「我爸爸!」弗羅拉嘟了嘟嘴,不滿地糾正她。
    「……好的,你爸爸。媽媽和他之間有一些分歧,很早以前我們就分開了,所以我們沒有像辛迪邁克他們父母一樣住在一起。但這並不影響我們都愛你。辛迪麥克他們只有一個家,但你卻有兩個家,比他們還多一個。這樣不是也很好嗎?」
    「不好。」弗羅拉搖了搖頭,「我喜歡他!」她用強調的語氣說道,「我希望他也能和我們住一起!」
    「弗羅拉,他會定期來看你的……」
    「但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他,就像能看到你一樣!」弗羅拉打斷了她的話。
    「弗羅拉!你不能這麼任性!」瑪格麗特的語氣嚴厲了起來。見她沈默下去,咬著嘴唇不說話,心又軟了,想了下,放緩語調,安慰道,「我答應你,只要他有時間,就盡量多地讓你和他見面,這樣可以嗎?」
    弗羅拉盯著她,繼續沈默著。
    漢娜從門口探身進來。
    「太太,馬斯基先生打電話說,他已經抵達橘郡,大約半個小時後到!」
    ————
    馬斯基是百老匯的頂級製作人兼導演,他製作並導演的一部劇曾創下連續公演一百五十場的記錄,這在現在的百老匯來說,成績非常驕人,這個記錄迄今還沒有人能打破。他出身於銀行業的馬斯基家族,是家族里的小兒子,但年輕時就對舞台劇產生濃厚興趣,憑著天分和家族財力的支持,還不到四十歲,就在百老匯獲得巨大成功,確立了自己的地位,被人冠以「百老匯之王」的頭銜。
    瑪格麗特是在去年的艾迪獎晚宴上正式認識馬斯基的。那次晚宴結束後不久,他就開始聯繫瑪格麗特,稱自己正在準備一部歷史題材的舞台劇,投資將是空前,力圖打造出前所未有的視覺和聲音震撼效果。他希望能和她合作。而當時瑪格麗特正困擾於和卡爾的重逢,所以婉拒了他的邀請。但他一直沒有放棄。就在上個月的時候,馬斯基通過銀沙劇院的愛施德先生再次聯繫上了她,表達了想要和她合作的誠摯願望。瑪格麗特看過劇本,產生了興趣,於是答應考慮一下。馬斯基欣喜若狂,當即帶著助手大老遠地從紐約趕到了這裡。在和瑪格麗特會面過後,瑪格麗特答應會盡快創作出第一部分交給他試閱。
    一周之前,瑪格麗特寄出了自己的樂譜。他很快打來電話,說整體非常滿意,好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但還有另些問題需要和她做進一步探討,因為電話里不方便細說,他想自己再過來一趟。兩人約好今天再見面。
    ————
    瑪格麗特看向依然還沈默著的弗羅拉,站了起來。
    「我有客人要來了。等我有空了,再談這個話題,可以嗎?」
    弗羅拉從椅子上跳了下去。「你是一個壞媽媽!」
    瑪格麗特示意漢娜帶她離開。
    弗羅拉走了兩步,回過頭:「太太,請問我可以表達我對那位馬斯基先生的看法嗎?」
    「不,我不想聽。」瑪格麗特斷然拒絕。
    弗羅拉撇了撇嘴,嘴角露出一種和她父親有點神似的不屑表情,扭臉看向漢娜:「那我對你說吧,漢娜。我討厭那個馬斯基先生!而且我敢擔保,用不了兩年,他腦門上的頭髮就會掉得像約翰遜牧師那樣光溜溜的,所以我真不懂,那些女人為什麼會覺得他很迷人?」
    「親愛的,我也搞不懂。」漢娜應道,「其實我也沒覺得他有多迷人。」
    弗羅拉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瑪格麗特望著她的背影,撫了撫額,無奈地嘆了口氣。
    ————
    匹茲堡霍克利基金董事會的辦公室里,卡爾翻著律師遞來的一份份文件,在上面簽上自己的名字。
    「……在你父親的那個年代,他們那些人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但現在,基金會能更好地為你服務。既提高了效率,又能合理避稅……」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幾聲後,女秘書的聲音傳了過來:「霍克利先生,弗羅拉小姐的電話,我替您接在了一號線。」
    女秘書得到過卡爾的指令,凡是弗羅拉打來的電話,無需請示,直接接進來。
    他接起一號線,示意律師噤聲。
    「親愛的。」他的臉上立刻露出笑容。
    律師面露訝異之色。
    「爸爸,下周媽媽要帶我去紐約。你可以過來嗎?」弗羅拉在電話那頭說道,「我很想你。」
    「當然沒問題!我也很想你,親愛的,我會過去的……」
    「太好了!我多想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呀!我們三個人在一起!這是我今年唯一的聖誕願望了!爸爸,我今天還和媽媽說了我的希望,但她說你不願意!」她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委屈,「為什麼你不能和我們住一起?」
    卡爾看向律師。
    律師站了起來,離開辦公室。
    「……親愛的,你媽媽真的這麼說?」卡爾皺了皺眉。
    「嗯。她說你不願意,你們之間有分歧……爸爸,什麼是分歧?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分歧就是看法不同。親愛的……」卡爾轉過椅子,「你不要信她。你要相信我,我也希望能每天見到你……」他頓了一下,壓低聲音,「但是你能告訴我,你媽媽她為什麼突然要去紐約嗎?」
    「您聽說過百老匯的馬斯基先生嗎?」
    「是的。以前還見過一次面。」
    「他今天就在我家裡!才剛走不久!您想不到吧!」弗羅拉的聲音聽起來又變得興高采烈了,「他非要找媽媽合作一部舞台劇,已經來過好幾次啦!他長得可英俊了,連漢娜都被他給迷住了!他還給我帶了禮物,誇我可愛。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先生呀,如果不是有了你,我大概也會喜歡上他的。對了,媽媽看起來很喜歡他!我猜她下周去紐約,應該就是為了和他見面吧……不過也不一定……但是誰知道呢……反正她也不會告訴我這些的……」
    最後,她彷彿自言自語般地在電話那頭開始小聲嘀咕了起來。
    卡爾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停頓了幾秒,「好的,我明白了,親愛的,下周我會去紐約的。我們紐約見!」他說道。
    「紐約見!爸爸,我愛你。對了,千萬不要讓媽媽知道我在偷偷給你打電話。她會罵我的……」
    「我知道。弗羅拉,我也愛你——」
    耳畔傳來電話被掛斷的嘟嘟聲,卡爾手握話筒出神了片刻後,慢慢放下電話。

ga1105 2015-12-30 03:24

☆、Chapter 94

一周後,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再次來到紐約。
    伯爵夫人五月時結婚,最近和准將還在佛羅里達度假。瑪格麗特和以前一樣,住在她那裡。
    她這次來紐約,主要是為了出席百老匯每年最大規模的一個慈善活動。當晚嘉賓雲集,百老匯幾乎所有知名人物都來到了現場,作為去年艾迪獎的獲得者,她自然也在受邀行列。
    當晚,瑪格麗特和早前認識的朋友敘舊,馬斯基又為她介紹了一些共同參與他新作品創作的工作人員,時間飛快而逝,到了十點鐘,正是晚宴的最□□,瑪格麗特記掛著在家的弗羅拉,結束了和一個劇作家的聊天,打算告辭提前離場。正好這時候,樂隊奏響了一支舞曲。
    「很高興今晚你能過來,但我甚至還沒機會能邀請到你跳一支舞,我能有這個榮幸嗎?」
    馬斯基走了過來,伸出手邀舞。
    瑪格麗特笑了笑,接受了他的邀請。一曲舞罷,馬斯基送她下場。瑪格麗特說道:「今晚很愉快。謝謝您馬斯基先生,但我女兒還在家裡,我想先回去了。」
    「可以再等幾分鐘嗎?」馬斯基立刻說道,「我和幾位朋友道個別,然後送你回去。」
    「不不,這太麻煩您了……」
    「完全沒有。相反,這是我的榮幸。請您務必不要拒絕。而且,正好我有一點關於這部作品的新想法,送您回去的路上,我們正好可以探討下,我覺得您的一些建議對我將會有很大的啓發。」
    「……好吧。那麼麻煩您了。」
    馬斯基露出笑容,示意她稍等,隨即轉身往前走去。
    瑪格麗特站在門口等待著的時候,視線落到舞池里正翩翩起舞著的一個年輕女郎身上。她長得十分漂亮,身材婀娜,顯然受過良好的舞蹈訓練。伴隨著節拍鮮明的探戈舞曲,她的每一次轉身、回旋都是那麼引人注目,加上身邊男伴的配合,將邊上幾對烘托得黯然無光,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探戈舞曲結束,那位女郎看到正走回來的馬斯基,立刻丟下舞伴,臉上帶笑地迎了上去。馬斯基停下腳步,兩人說了幾句話。馬斯基似乎提及了瑪格麗特,那位女郎扭頭看了她一眼,跟著馬斯基朝她走了過來。
    「伊芙,這位就是瑪格麗特·費斯小姐。本來她就要走了的,但我想今晚機會難得,所以帶你過來把你介紹給她。費斯小姐是我這部作品的作曲。她的才華有目共睹。我相信接下來她應該能在你的演唱方面為你帶去一些大有裨益的指導。」
    馬斯基說完,轉頭看向瑪格麗特,笑著說道,「費斯小姐,請原諒我自作主張再耽擱你幾分鐘。她是伊芙,這部作品的主演之一,我相信有了你的幫助,她一定能更好地表現出這部作品。」
    那位名叫伊芙的女郎看起來自許甚高,並不大看得起瑪格麗特的樣子,只是礙於馬斯基,勉強朝她打了個招呼。
    這樣的當紅女演員,瑪格麗特見得多了,並不在意,微微笑了笑,也就過去了。
    伊芙離開後,馬斯基與瑪格麗特一道出來。他應該對伊芙剛才的態度並不滿意,或者唯恐瑪格麗特不高興,解釋道:「她雖然當紅,但並非一定要用她。只是候選考慮之一。你大概不知道,她和匹茲堡霍克利鋼鐵的那位先生關係不錯,所以難免自高了一些。希望剛才她的態度沒有冒犯到你。」
    「你是說卡爾·霍克利?」瑪格麗特一怔。
    「是的。不過那是去年時候的事了。當時我曾聽她經紀人提過一句,似乎霍克利先生有意娶她。現在怎麼樣倒不大清楚。」馬斯基聳了聳肩。
    瑪格麗特哦了一聲,心裡忽然浮出一種不大舒服的感覺,就像無意間吞下了一隻蒼蠅一樣。
    馬斯基並沒留意到她突然被敗壞了的興致,一路上繼續談著他對於這部劇的想法,最後汽車停在了伯爵夫人宅邸的門前,他下車為她殷勤地打開車門。
    「馬斯基先生,您剛才說,那位伊芙小姐只是候選女演員之一,是嗎?」她突然問道。
    「是的。當然,她自己非常希望能得到這個角色。」
    「那麼我希望您能再考慮一下。我覺得她並不是適合我這部作品的最佳人選。」她直接說道。
    馬斯基微微一愣,「你想換掉她?」
    「是的。」
    瑪格麗特從車上下來,望著他坦然道。
    馬斯基躊躇了一下,隨即點頭:「沒問題。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謝謝您,馬斯基先生,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瑪格麗特朝他伸出手。
    「合作愉快!」
    馬斯基握住她的手,說道。
    ————
    卡爾抱著弗羅拉從外面回來時,弗羅拉已經趴在他肩膀上睡熟了。他示意迎出來的漢娜不要發出聲音吵醒她,自己繼續抱著她送回到她房間,把她輕輕放在床上,為她脫了外套和鞋子,最後替她蓋上了被子。
    卡爾從弗羅拉房間出來,摸出懷錶看了一眼,已經十點鐘了。
    「她是幾點出去的?」
    他下樓的時候,問漢娜。
    「六點鐘。」
    「有沒有說幾點回來?」
    「她只說盡量早點回。」
    卡爾略微皺了皺眉,走到客廳的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對著漢娜和邊上伯爵夫人的管家說道:「我等她回來吧。有點事。你們不用管我,自己去休息吧。」
    「需要咖啡,或者什麼茶嗎,先生?」
    「不必,謝謝。」
    漢娜和管家對視一眼,兩人朝他彎了彎身,各自離去。
    卡爾掏出懷錶,打開蓋子放在邊上的茶几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十點半了,她還是沒回來。
    卡爾習慣性地往放煙盒的口袋里摸去,摸了個空,才想起來沒帶在身邊。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開始在客廳里慢慢踱步。
    漢娜冒了出來:「霍克利先生,真的不需要來點喝的嗎?或者要是你餓了的話,我可以給你上點小點心什麼的……」
    「她經常這麼晚不回來嗎?」卡爾打斷了她的話,扭過臉問道,「我是說,在橘郡的時候,她也經常出去這麼晚還不回來?」
    「哦不!她晚上很少出門的,除非有邀約。」
    「什麼邀約?」
    「她是郡樂團的成員,有時候會去參加一些排練或者公演,還為橘郡一間中學上晚課……基本就這些了……我說,霍克利先生,您真的不要來一杯咖啡嗎?」
    「好吧,不加糖。」
    「您稍等。」
    漢娜下去,很快端了一杯咖啡過來,放在桌上。
    卡爾重新坐回到剛才的位置上,有點心不在焉地端起杯子,眼睛再次瞟向放在邊上的懷錶,一不留神,嘴巴被滾燙的咖啡給燙了一下。
    「見鬼——」他詛咒了一聲,略微倉促地放下杯子,抬起頭,「漢娜,你想燙死我嗎!這麼燙的咖啡!」
    「霍克利先生,難道你喝咖啡都是直接往嘴裡倒的?」
    因為之前他帶弗羅拉走的那段經歷,漢娜已經和他混得相當熟了,並不覺得他有多令人敬畏,所以現在被他責備,不但不在意,反而驚訝地嗆回了他一句。
    卡爾長長呼出一口氣。
    「先生,這麼晚了,也不知道費斯小姐什麼時候回,如果您實在等不住,或者可以先回去,我幫您轉口訊。」
    卡爾略微不耐煩地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下去。
    正在這時候,外面似乎傳來一陣汽車停下的聲音。他凝神,隨即從沙發上迅速站了起來。
    「應該是費斯小姐回來了!」
    漢娜說了一聲,急忙過去開門。
    ————
    瑪格麗特進來,對著迎接自己的漢娜說道:「弗羅拉睡覺了嗎?抱歉,我想早點回的,但是現場來了很多認識的朋友,實在脫不開身……」
    漢娜朝她擠擠眼睛,往後頭嘬嘴。
    瑪格麗特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看過去,意外地看到卡爾,不禁一愣。
    「您出門不久,霍克利先生就過來了,接了弗羅拉出去,然後他把她送了回來。現在弗羅拉已經睡覺了。」
    漢娜接過瑪格麗特的帽子和手包,說道。
    瑪格麗特遲疑了下,走了進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注視著他,問道。
    「我在等你。」
    卡爾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目光掠過她全身,從她時興的俏麗短髮到身上的晚禮服,以及腳上的那雙高跟鞋,最後落回到她的臉上。
    「什麼事?」瑪格麗特的語氣有點冷淡。
    卡爾看向漢娜。漢娜離開。
    瑪格麗特走到邊上的一張椅子邊,坐了下去。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有什麼事嗎?」
    卡爾慢慢靠到椅背上。依然沒有說話。
    瑪格麗特等了片刻,換了個坐姿,直接發問:「卡爾,找我到底什麼事?」她的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卡爾視線停在瑪格麗特的臉上。
    「你好像有點不高興?」他終於開口了,卻來了這麼一句。「因為我沒有和你提前約好?」
    之前的幾個月里,他去過幾次橘郡見弗羅拉。和瑪格麗特碰面的時候,她的態度雖然談不上殷勤,但一直也都是以禮相待的。但今晚,從她一進來看到自己的第一個眼神起,卡爾就覺得她不一樣了。
    「不是!」瑪格麗特強調道,「我的意思是,我沒有什麼不高興!只是不早了,我感到有點累。有什麼事你就快點說吧。我想早點去睡覺。」
    卡爾再次看了她一眼,突然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算了。那就下次再說吧。」
    他拿過自己的帽子和外套,打開門,走了出去。
    瑪格麗特目視他身影消失在門口,站了起來,感略意外。但也沒輓留。等他走了後,往自己房間去。
    「我說小姐,霍克利先生這麼快就走了?他已經等了你很久。剛才還被我端上的咖啡給燙了。上帝啊,都怪我不好,忘了提醒他……」漢娜跟她一起上去的時候,嘴裡絮絮叨叨地說道。
    瑪格麗特沒有作聲。到弗羅拉房間看了下,隨後回到自己房間,脫了衣服洗澡。洗完澡後,她穿了件睡衣,坐在梳妝台前擦著濕頭髮的時候,隱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門鈴聲。
    過了一會兒,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費斯小姐,霍克利先生回來了,要見您。」

☆、Chapter 95

瑪格麗特再次來到客廳,看見卡爾站得筆直,表情顯得隱忍而凝重。
    她掠了掠掉到額前的一綹濕發,坐到一張椅子上,剛想開口,聽見他已經說道:「瑪格麗特,我們結婚吧。」
    瑪格麗特以為自己聽錯了,手一停,抬眼看向他。
    「你剛才……說什麼?」
    她懷疑地向他求證。
    「我們結婚。」他注視著她再次說道。聲音極其清晰。
    「哦——我的上帝!這簡直太好了!」
    跟了過來的漢娜情不自禁地嚷了一聲,看見瑪格麗特扭頭看過來,急忙捂住嘴,做了個抱歉的表情,隨即轉身匆匆走掉。
    瑪格麗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卡爾!你怎麼突然想到這個?」
    卡爾朝她走了過來,停在她的面前。
    「我能冒昧地問一聲,你現在有任何想要與另外一個男人結婚的計劃嗎?」
    「這太荒唐了!當然沒有!」
    「既然這樣,我們就結婚!」他乾脆地說道。
    「你是瘋了嗎?憑什麼我要和你結婚?」
    「因為弗羅拉!」
    瑪格麗特一怔。
    卡爾的神情現在顯得很平靜。
    「我知道現在有很多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著了魔一樣地到處在宣揚女權,或許也包括你在內,她們宣稱女人應當首先為自己而活,其次才是家庭和孩子。你可以批評我守舊,但我完全不認同她們。這也了違反天主教義。在我看來,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首先必須承擔起他們的責任,對於家庭和孩子的責任!」
    他用強調的語調繼續說道:「瑪格麗特,我們之間原本確實可以毫無干系了。但是因為弗羅拉的存在,我做不到。我不得不更多地為她考慮。她是我的女兒,她希望能和我一起生活,這也是我所期待的。我對她的愛比羅馬所有教堂里的神像加起來還要多!我的女兒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按照你規定的什麼見鬼的日期才能和我見上一面!」
    「什麼?!」
    「你必須接受這個決定,瑪格麗特,沒得商量!我們以前犯下了錯,這是我們一起欠她的!現在就是彌補的最好時機。」
    他的目光落到她寫滿了震驚的臉上,語氣緩了一緩。
    「你放心,結婚後我會充分尊重你的意願,絕不強行要求你履行任何你不願意的義務。我的私人律師很快會聯繫你的。在盡快結婚的前提下,如果你還有任何要求,儘管向他提。只要能做到,我會答應你的。這就是我今晚找你的原因。那麼,我先走了,晚安。」
    他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開門而去。
    ————
    瑪格麗特一整夜都沒睡著覺。後來乾脆起床,找到伯爵夫人的香煙,點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大口,不留神被香煙嗆了一下,開始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最後趴在露台上,迎著夜風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卡爾·霍克利竟然會這樣突如其來地向她求婚!
    不不,這根本不是求婚,而是命令。為了弗羅拉,他竟然容忍和自己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或者,這是一個充滿了大男子主義的老派男人自以為是地對女兒做出的最大犧牲?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竟沒有當場拒絕,或者和他翻臉。可能是太過意外和震驚了,以致於頭腦有點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荒謬,除了荒謬,她沒別的想法了。她絕不認可他的理由。為了給弗羅拉一個名義上的「完整」家庭,他居然異想天開地要把兩個已經「相看兩生厭」的成年男女用婚姻的名義給綁在一起!
    這樣真的對弗羅拉好?她不認同。
    除非她也瘋了,否則,她是絕對不會點頭的。
    ————
    第二天早上,才五點多鐘,瑪格麗特頭暈腦脹剛剛感覺到有點睡意的時候,突然被床頭的電話鈴聲給驚醒。
    她迷迷糊糊抓起電話,餵了一聲。
    「瑪琪!」
    伯爵夫人大叫她的名字,聲音直衝耳膜,嚇了瑪格麗特一大跳。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睡意頓時被趕跑,她睜開了眼睛。
    「上帝啊,我簡直不敢相信!你要和卡爾結婚了?」伯爵夫人的聲音繼續傳來,語速飛快,充滿了興奮,「這是真的嗎?太令人意外了!我本來想等到白天再給你打電話的,但我實在是太興奮了,我忍不住,但願現在沒吵醒你!瑪琪,這簡直太好了!我今天就回來……」
    「等等!是他告訴你我和他要結婚的?」瑪格麗特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聽著!沒有這樣的事!我怎麼可能會和他結婚?」
    「但是……」
    「就這樣!我先掛了!」
    瑪格麗特掛上電話,撥了另一個號碼。電話很快接通。
    「……瑪格麗特?是你?」
    聽筒里傳來一個帶了點遲疑,以及類似於早晨剛睡醒時的那種微微沙啞的男人嗓子。
    瑪格麗冷笑了一聲。
    「卡爾·霍克利!你睡得倒真安穩啊!」
    「你說什麼?你怎麼了?」
    他的聲音變得清晰了起來,似乎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竟然告訴伯爵夫人我要和你結婚了?你嘴巴也太快了吧?憑什麼就這樣決定了一切?你這個自大、可惡的傢伙!」
    瑪格麗特一肚子火氣全冒了上來,衝著話筒高聲嚷了起來。
    「伯爵夫人?」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是我跟她說的……」
    「不是你還會是誰?難道是我自己……」
    瑪格麗特忽然停了下來。
    她想起了漢娜。
    「瑪格麗特,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這個嗎?」卡爾的聲音繼續傳來,「說真的,她知道了也沒什麼。我正考慮盡快告訴她……」
    「你做夢!你要結婚,去找你的伊芙小姐好了!」
    瑪格麗特說完,掛了電話。
    幾秒過後,電話響了起來。
    瑪格麗特拿起電話,掛掉。
    過了一會兒,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
    她拔掉了線。走到外面,把客廳那架同時在響的電話也拔了線。
    漢娜剛起床,聽到電話鈴聲,正跑過來要接,見瑪格麗特拔掉線,有點不解地看著她。
    「你告訴了伯爵夫人我要和霍克利先生結婚了?」她問漢娜。
    「是啊!昨晚告訴她的。這是個好消息啊!夫人聽了不知道有多高興哩!」漢娜咧開嘴,「等下弗羅拉小姐起床我就告訴她。我想她一定也會高興壞了……」
    「我的上帝……」
    瑪格麗特撫額。最後看向漢娜:「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漢娜。我不允許你在弗羅拉麵前再提半句任何關於卡爾·霍克利的事。去收拾一下東西,我們現在就走!」
    「去哪兒?」漢娜呆呆地看著瑪格麗特。
    「回橘郡。現在去收拾吧!我叫弗羅拉起來!」
    瑪格麗特朝女兒房間走去。
    ————
    六點半,瑪格麗特帶著弗羅拉和漢娜坐上了第一班去往洛杉磯的火車。
    雖然包廂都已經被預定出去了,但普通位置的票還有,而且車廂里很空曠。
    弗羅拉在連續追問為什麼突然回去又抗議無果後,現在翹著嘴巴縮在位置上不說話。瑪格麗特讓她吃東西,她扭過頭望著窗外,一語不發。
    漢娜坐在對面的位置上,小聲哄著弗羅拉。弗羅拉終於轉過頭,對著瑪格麗特生氣地說道:「為什麼都不讓我和爸爸告別一聲?他發現我就這麼走了,會以為我不理他了!他該多傷心!」
    「親愛的,他好得很。你還是先替你自己擔心吧,」瑪格麗特哼了一聲,「我想知道,是誰背著我告訴他我們昨天到紐約的?他昨晚就過來帶你出去玩了!」
    弗羅拉露出慌亂的表情。
    有時候,瑪格麗特會是一個很嚴厲的家長。弗羅拉犯錯的時候,她會對她進行懲罰。
    現在弗羅拉就感覺到了這種氣氛。
    她小聲為自己辯解道:「……但是我沒有對你撒謊,媽媽……你又沒有問我……我只是想見爸爸,想要他和我們住在一起而已……」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垂下頭去。
    「弗羅拉,我告訴過你,媽媽和他有分歧……」
    瑪格麗特壓低聲音,耐著性子再次解釋的時候,忽然看到一顆眼淚從她眼睛里滾落,滴濺到她放在膝蓋上的手背上。
    她一愣,停了下來。
    弗羅拉雖然是個女孩,但性格有點像男孩,平時很少哭。
    「親愛的快別哭了,都怪我不好,怪我不好,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漢娜慌忙拿出手帕給她擦眼淚。
    弗羅拉慢慢抬起頭,咬著嘴唇,用倔強的目光望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感到一個頭兩個大。說道:「好了,這次就算了。但是弗羅拉……」
    她停了下來。
    對著女兒的目光,她忽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帶著弗羅拉回橘郡,自然不可能就此便將卡爾·霍克利從她們的生活里徹底抹去。這只是一種態度的表達。她不接受他那種粗暴安排的態度表達。
    但是這樣,不可避免又傷害到了女兒的感情。她想和她的父親在一起,這自然不是錯。
    最後她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
    上午十點鐘,火車抵達一個名叫奧克蘭的小站,停留五分鐘。
    車上的乘客越來越多。原本空曠的車廂,到了這個站,隨著又一批乘客上來,位置差不多就坐滿了。
    火車繼續前行。
    弗羅拉一早上都沒怎麼說話,情緒很低落。而且也沒吃多少東西。瑪格麗特剝了個橘子,小聲哄她吃的時候,從狹窄的通道口過來了一個男人,視線四下掃視,看起來像在找人的樣子。
    弗羅拉張開嘴,吃了一瓣橘子,然後抬起頭時,看到了那個男人,眼睛猛地一亮。
    「爸爸!」
    她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大聲叫了出來。
    「霍克利先生!您怎麼在車上?」
    漢娜也看到了那個男人,詫異地嚷了一聲。
    瑪格麗特抬頭,看見卡爾正朝自己這邊走過來,心臟猛地一跳。
    卡爾臉上露出笑容。很快走到了她們的位置旁,視線從瑪格麗特的臉上飛快掠過,最後看向弗羅拉,俯身下去,把她從位置上抱了起來。
    「我親愛的小天使,居然不和我打一聲招呼就走了。你就不怕我傷心嗎?」
    他把她抱在手臂上,笑容滿面地說道。
    他俯身下來抱弗羅拉的時候,身體和坐在外面位置上的瑪格麗特挨得極近,瑪格麗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那種熟悉的淡淡味道。
    她屏住呼吸,微微扭過了臉。
    「哦爸爸!我就是擔心你會傷心!是媽媽非要我走的!」弗羅拉緊緊抱住他脖子。
    「我就知道,只有你對我最好了。」卡爾親了一口她的臉頰,然後把她放回了位置,「親愛的,你先在這裡坐一會兒,我想和你媽媽說幾句話。」
    「好的!媽媽你快去!爸爸要和你說話!」
    弗羅拉用期待的目光望著瑪格麗特,最後伸出手,輕輕戳了戳她的胳膊。
    「可以跟我來一下嗎?」
    卡爾低頭看著瑪格麗特,問道。
    瑪格麗特微微仰頭,和他對視了幾秒後,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兩人來到一處沒人的車廂連接處,最後停了下來。

☆、Chapter 96

火車全速前進,在車輪碾過鐵軌發出的有規律的震動聲里,兩旁景物迅速向後移動。
    「你在生氣?」
    卡爾問她。
    瑪格麗特扭著臉,視線落在車窗外被迅速拋到身後的一根根電線桿上,沒有應聲。
    卡爾伸出手,將她肩膀扳了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
    「瑪格麗特,你在生氣,所以一大早就帶著弗羅拉回橘郡?你昨天才剛來紐約!」
    瑪格麗特拂開他的手,「我的行程需要向你報告嗎?」
    卡爾彷彿在觀察她的神色。
    「因為伊芙嗎?」他突然說道,「早上電話里你提到了她。因為她你在生我的氣?瑪格麗特,我不知道你都從哪裡聽來了什麼,但這個女人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我和她早斷了往來了,從去年底開始,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
    「你把和你交往過的女人都當什麼了?你又跟我解釋這些幹什麼?」瑪格麗特打斷了他的話,神色里浮現出惱怒之意,「你真讓我感到惡心!我才不管你和她們怎麼樣了!你給我聽好了對於你那個可笑的提議,昨晚我本來就該當場說不的。不過現在說也不晚。我欣賞你為弗羅拉願意做出的犧牲,我也相信你會是一個好父親,但抱歉,我不會和你結婚的!關於弗羅拉,等她稍微再大一些,如果她自己選擇跟你一起生活,我也可以考慮!這樣,你總該滿意了吧?」
    卡爾彷彿愣了一下,隨即,眉頭輕輕皺了皺。
    「瑪格麗特,我覺得你還沒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提議我們結婚,目的並不是要從你這裡帶走弗羅拉。而是我認為,她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
    「算了吧!」瑪格麗特冷冷道,「我從不認為讓孩子生活在有著一對貌合神離父母的家庭里是件對她成長有益的事!從她出生到現在,在你出現之前,她跟著我的時候,過得一直很好!或者,我乾脆地告訴你吧,卡爾,雖然我也愛弗羅拉,但我沒你那麼偉大,可以為了她而不計前嫌地娶一個對你來說什麼也不是的女人,僅僅只是因為她是你女兒的母親!就這樣吧,我請你打消這個念頭。我們之間保持現狀才是最好的選擇!」
    她說完轉身要走,卻被卡爾攔住了。
    他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瑪格麗特甩不開,露出嫌惡又氣惱的神色。
    「放開!」
    「等一下,我還有話……」
    瑪格麗特二話不說,抬腳用高跟鞋的尖頭狠狠踢了他膝蓋一下。卡爾發出一聲抽痛聲,俯身摸了下被她踢中的膝蓋。
    瑪格麗特一愣,忽然想起從前他就是這條腿的膝蓋部位動過手術,不由地停了下來。
    「冷酷的女人……」
    卡爾直起身,嘀咕了一句,臉上露出微微痛苦的神色。
    「你活該!」
    瑪格麗特冷冷說道。甩開他那只依然拽著自己的手。
    「瑪格麗特——」
    卡爾再次伸手抓住了她。
    「滾開——」
    瑪格麗特生氣轉過身的時候,一個乘警恰好從側旁經過,停了下來,看了一眼。
    「女士,需要幫忙嗎?」
    他打量了眼卡爾,遲疑了一下,最後看向瑪格麗特問道。
    「她是我女兒的媽媽!在和我鬧彆扭而已!」
    卡爾沒好氣地說了一句。
    乘警再次瞥了眼瑪格麗特。見她臉色雖然十分難看,但兩人似乎確實很熟的樣子。而且,這個男人一看就來自上流社會。倒真的像是夫妻或者情侶在吵架的樣子。於是道了聲歉,轉頭繼續朝前走去。
    「你可真夠讓人丟臉的!」
    乘警走後,瑪格麗特壓低聲罵他。
    卡爾剛張嘴要說話,又一個乘客從側旁走了過去。
    他皺了皺眉,不由分說半推半拽地帶著十分不情願的瑪格麗特往前頭的包廂車廂走去,來到第一個包廂前,推開了門。
    裡面坐著一對年輕男女,看起來像是新婚夫妻,兩人抱在一塊兒正在親熱,卻忘了鎖門。冷不防門被人一把推開。年輕女人驚叫一聲,慌忙拉上有點下滑的裙子領口。
    做丈夫的生氣地站了起來。
    「嘿!你是誰!這是我和我太太的包廂——」
    卡爾看也沒看,隨手摸出了幾張鈔票。「抱歉,借你的包廂用一下!」
    從紐約到洛杉磯的包廂票還不到十美元。但他遞出來的二十面額鈔票卻有好幾張。女人眼睛一亮,急忙扯了扯丈夫,接過鈔票,兩人迅速走了出去。
    「你到底要幹什麼!」
    瑪格麗特臉已經漲得通紅,生氣地質問。
    「咔嗒」輕微一聲,包廂的門鎖落扣。瑪格麗特一怔,扭臉看向卡爾。
    卡爾凝視著她,忽然抬起手臂,將她一把擁到了自己的懷裡,緊緊抱住。
    「我想這樣——」
    他低聲道了一句,隨即不由分說地吻住了她的嘴。
    瑪格麗特大吃一驚,眼睛睜得滾圓。
    他的臉在她眼前驟然放大,一種熟悉的氣息瞬間充斥了她的鼻息,她皮膚上的每一個毛細小孔彷彿都能清晰感受到來自於他皮膚的溫度。幾秒鐘後,當她反應過來他正在強吻自己的時候,拼命地搖頭,生氣地踢他,緊緊咬住牙關拒絕他的唇舌。
    他一直用手緊緊箍住她的頭,唇貼著她的唇,無論她怎麼反抗。最後她終於因為憋不住氣微微松了下牙關,他立刻趁虛而入,兩人唇舌碰觸在了一起。
    瑪格麗特全身毛孔彷彿驟然放大,每一根汗毛都竪立了起來。她感覺到他在強行入侵自己,一狠心,牙尖咬了下去,一陣帶了微微甜味的腥氣開始慢慢在口中彌散開來。
    卡爾終於松開了她。
    「你活該!」
    瑪格麗特趁機後退了幾步,最後靠在包廂門上,胸口起伏喘息著,臉上帶著冷笑道。
    卡爾抬手抹了抹剛被她咬破了的一塊唇皮,然後抬眼看向她,渾不在意般地朝她咧嘴一笑,視線落到她被他吻得顏色鮮潤的嘴唇上,眼睛里漸漸露出一種類似於興奮的表情。
    他的這種表情,瑪格麗特實在太過熟悉了。立刻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急忙轉身要打開包廂門出去,但已經遲了,她整個人從後被他抱了起來,然後壓在了包廂的位置上。
    「瑪格麗特——」
    他注視著她越睜越大的一雙眼睛,低低地叫了聲她的名字,低頭下去,彷彿想再次吻她。
    「卡爾·霍克利,我再說一遍,你真的讓我感到惡心,非常惡心!」
    她盯著就在自己眼皮子上方的那雙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
    他眼睛里的剛才突然閃現出來的那種類似於激動興奮的光芒漸漸消失了下去。
    他依然壓在她身上,但動作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用力,終於嫌惡地把他從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瑪格麗特,別走。聽我把話說完——」
    她站起身,用手指整理剛被他弄得有點亂的頭髮時,聽見他在自己身後低聲說道。
    「我沒興趣聽!」瑪格麗特沒有回頭,只冷冷應了一句。
    「瑪格麗特,聽我說下去!昨晚我的求婚並不是一個臨時決定。」
    「求婚?昨晚那是求婚?」瑪格麗特反問了一句。
    「抱歉,我昨晚的表達是有點問題。但它不是一個臨時決定,而是我考慮了很久的想法……」
    「不管你是臨時決定還是考慮了很久的,我還是一樣的回復。卡爾,我是不可能和你結婚的!」
    「如果我告訴你,我撒謊了!昨天晚上我跟你說的並不全是真話。我希望你能和我結婚,不僅僅只是因為弗羅拉的緣故,還因為我希望這樣,那麼你能接受嗎?」
    瑪格麗特微微一頓。
    卡爾注視著她的背影。見她依然不肯回頭,略微煩躁地抓了下頭髮,跟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始在狹小的包廂里來回走動,走了幾圈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好吧,我承認好了!我擔心你!我感到妒忌!馬斯基是個花花公子,和不少女人都有過關係,並且始亂終棄。瑪格麗特,我知道他對你一定另有意圖!」
    「你腦子有病嗎?就因為馬斯基先生?」瑪格麗特實在忍無可忍了,轉過身面朝著他,「我們只是正常的合作!勞你費心了!我也不是不經世事的小女孩,我自己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事!何況,卡爾,」她冷冷地嗤笑了一聲,「你居然也有資格在我面前評論別的男人在男女關係上過於隨便?」
    卡爾頓了一下。
    「你可以罵我,鄙視我,隨便你怎麼樣,瑪格麗特,我確實是個人渣,沒什麼藉口可以為自己辯解的。但是,我請你相信我,在你嫁給了克拉倫斯後,我原本發誓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聯繫的!我想徹底忘記你。但去年,就在我重新見到你之後,我發現我做不到。我們分開的那幾年里,即便我有過再多的別的女人,我也沒法徹底把你忘掉。任何和你有關的事情,哪怕再小,都會影響著我的情緒,令我時刻感到焦慮不安。我痛恨這種感覺,但我自己根本沒法擺脫!瑪格麗特,即便你現在已經不愛我了,但我知道我依然還愛著你,和以前一樣。這就夠了。我發誓我會盡量做一個能讓你滿意的丈夫。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結婚,就當幫我的忙,把我從這種折磨我的狀態里解救出來。」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
    瑪格麗特心跳得飛快。
    「不不,別逼我!」她躲開了他的視線,搖頭,「卡爾,求你了,別逼我。結婚是件足以影響雙方的大事。我不能斷定我們彼此就適合對方……」
    「五年之前,你就是用這種藉口拒絕了我,然後選擇了克拉倫斯。現在你還是這個藉口!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努力?」卡爾打斷了她。
    「瑪格麗特,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嗎?你上了泰坦尼克號,貨艙里那麼多的汽車,你唯獨上了我的那輛,撞壞了它。」
    他注視著她,微微一笑,「從這一點來說,我們從認識的第一天起,就已經被綁在了一起。這輩子,不可能再撇得清關係了。」

ga1105 2015-12-30 03:24

☆、Chapter 97

「……請問,你們看到過我爸爸媽媽在哪裡嗎?」
    包廂外的走廊上,隱隱傳來弗羅拉的聲音。
    卡爾立刻走過去開門,探身出去叫了她一聲。
    因為久久不見父母回來,弗羅拉感到不放心,忍不住拉著漢娜一起過來尋找,遇到了剛才那位乘警。乘警想起片刻前那對看似在吵架的夫婦,於是帶著她找了過來,正好又遇到讓出了包廂的夫婦。弗羅拉開口詢問他們時,忽然看到卡爾開門出來,叫了一聲「爸爸」後,跑了過來。
    卡爾抱起了弗羅拉。
    「媽媽,你和爸爸剛才在說什麼?你們談得怎麼樣了?」弗羅拉轉過臉問瑪格麗特。
    「我們……」
    瑪格麗特停了下來。
    卡爾看了一眼瑪格麗特。
    「親愛的,我們已經談好了,就缺最後一步。現在你等著。」
    他放下了弗羅拉,到包廂座位前的那張桌子上擺著的一個小花瓶里抽出一支花,來到了瑪格麗特的面前。
    「瑪格麗特,用我發自心底的誠摯,我再次向你求婚。求你能嫁給我。」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在她面前慢慢地單膝跪了下去。
    「上帝啊,多麼令人感動的一幕!」
    聞聲而來的漢娜站在門口,雙手握在胸前,一臉感動地看著卡爾現場求婚。剛才的乘警和那對新婚夫婦也按捺不住好奇走了過來,等看清楚是怎麼回事後,露出恍然的表情,一起站在門口,等待著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媽媽!你快點頭!快點頭!」
    弗羅拉在邊上興奮地又叫又跳,不停催促著瑪格麗特答應,忽然像是想了起來,「爸爸!」她嚷了起來,「你沒有準備戒指嗎?」
    「親愛的,你們走得太急,我光顧著追你們,一時沒帶出來。」
    「沒關係!幸好我有辦法!」
    弗羅拉呲著牙,忍痛扯下自己的一根頭髮,用笨拙卻認真無比的動作把發絲兒結出一個圓圈,然後送到了卡爾的邊上。
    「爸爸!你用這個向她求婚!她一定會答應的!」
    「你真是我的小天使!你幫了我的大忙!」
    卡爾笑吟吟地接過發絲兒圈。
    「瑪格麗特,可以嗎?」
    他仰頭望著她,問道。
    瑪格麗特此刻已經有點手足無措了,腦子里亂成一團。發生在包廂里的這個動靜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路過的人駐足圍觀。門口擠滿了人。大家都面帶笑容,彷彿就等著她點頭了。
    瑪格麗特低頭,定定望著卡爾面帶笑容的臉。
    「趕緊答應下來啊!多麼相配的一對!」
    見她遲遲不點頭,一個性急的乘客忍不住出聲催促。
    「媽媽!」
    弗羅拉也焦急地叫了一聲。
    卡爾握住瑪格麗特的一隻手,將用弗羅拉頭髮捲成的指環套在了她的手指上,然後站了起來,湊過去輕輕吻了下她的臉。
    車廂門口立刻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大家彷彿都松了口氣,紛紛鼓起了掌。
    卡爾轉身,滿面笑容地對著圍觀的人鞠躬表示謝意。
    ……
    一個月後。當滿城銀杏樹在季節變幻里漸漸渲染出屬於金秋的絢爛顏色時,有著一百多年歷史的匹茲堡聖安娜教堂里,一場天主教婚禮正在進行著。
    雖然準備時間有點倉促,但這依然是匹城有史以來最隆重、最盛大的一場婚禮。大約有五百名受邀的貴賓從美國各地來到這裡參加了今天的儀式。他們來自政界軍界和商界。而在教堂外的兩邊大街上,更是擠滿了聞風而來的當地市民,他們翹首以待,為的,就是親眼目睹今天這一對新人的風采,並且分享著來自於他們的喜悅之情。
    瑪格麗特穿著一套潔白的婚紗。這是由伯爵夫人挑選的設計師為她量身趕制出來的。玫瑰花邊的蕾絲面紗、微露香肩的設計、緊身的束腰、象牙絲綢加雪紡的面料;她的手上佩戴著來自新郎的鑽石戒指,胸前的鑽石胸針則是繼父哈登伯格准將送的。她看起來優雅而高貴。當她手捧一束由玫瑰、蘭花和梔子花組成的花束,輓著准將的胳膊出現在教堂通道的一頭時,現場賓客紛紛回過頭來,面帶笑容地送上注目之禮。
    「親愛的瑪格麗特,今天我很榮幸,能代表你的父親將你送到新郎的身邊。相信他會看到這一幕,並且深感欣慰的。」
    在輓著她走上地毯前,准將對著瑪格麗特低聲說道。
    瑪格麗特低聲道謝。隨後在現場響起的音樂伴奏聲中,跟隨准將的步伐,在前頭由弗羅拉擔任的花童的引領下,一步步地朝著聖壇的另一頭走去。
    透過一層薄薄的白色面紗,她能看到卡爾·霍克利就站在另一頭。
    她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麼莊重的裝扮。他穿著嶄新的黑色燕尾服,白襯衫,打著一條米分青色領帶,領帶末端服帖地壓在馬甲下,鑲了鑽石袖扣的襯衫袖口從燕尾服袖里微微露出。左胸衣兜口是一小截折疊整齊的白色絲綢手帕,衣襟上,別了一朵用與領帶同色的米分青緞帶系住的鬱金香。他精神奕奕地站在牧師的邊上,面容英俊,身姿挺拔,氣度不凡,面帶微笑地注視著她被准將送著,一步步地朝他走去。
    就算已經到了這一刻,瑪格麗特依然還有一種不大真實的感覺。在她的潛意識里,事情彷彿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不應該這麼快。她覺得自己真的還沒有準備好再走進這一段婚姻。但從一個月前發生在火車上的那場突如其來的、讓她當場手足無措、根本就沒法拒絕的現場求婚開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會一路走到了這裡。來自他的深情到甚至令她有點不敢相信的告白、伯爵夫人熱絡張羅,還有弗羅拉絲毫不加掩飾的興奮和幸福之情,這一切,彷彿都成了她身後一隻無形的手,推著她今天這樣成了他的新娘。
    她根本就沒有後退的餘地。
    准將輓著她,終於停在了他的面前。
    距離越近,他看起來英俊得更加逼人。當他神采奕奕的目光穿過覆落在她臉上的面紗準確地捕捉到她正看著他的目光時,瑪格麗特忽然感到心弦彷彿起了一陣輕顫,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
    「……今天我們走到一起,站在上帝的面前,站在我們所摯愛的親朋面前,見證這場得到祝福的結合。瑪格麗特·費斯和卡爾·霍克利神聖的結合。他們將在肉體心靈和精神上結為夫婦,在聖父的佑護下,共享婚姻帶來的歡樂,相互支持,相互慰藉,在這紛擾而脆弱的世界上,建立起相互的責任之心……」
    牧師的祝詞在瑪格麗特的耳畔響了起來,聲音鏗鏘而清晰。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眶忽然微微發熱。
    「……婚姻並非兒戲。知曉這些,那麼請問,瑪格麗特,你是否願意接受卡爾·霍克利成為你的丈夫,伴他一生一世?」
    牧師開始向瑪格麗特求證。
    「……我願意。」
    停了一秒鐘,她呼吸一口氣,應道。
    對面的新郎至此,彷彿徹底松了一口氣。看向站在邊上一直扭頭看過來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的弗羅拉,飛快揚了揚眉。
    「卡爾·霍克利,你是否願意接受瑪格麗特·費斯成為你的妻子,伴她一生一世?」
    「是的。我願意娶她為我的合法妻子,伴她一生一世。」
    他用清晰而有力的聲音應道。
    「天主見證了這場神聖婚姻。新郎,你現在可以吻新娘了。」
    准將將瑪格麗特的手交到了卡爾的手上。
    他緊緊握住她有點冰涼的手,掀開她的面紗,深深凝視著她,然後低頭下來,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輕輕吻她的嘴唇。
    「你是我的妻子了,瑪格麗特。」
    短暫的親吻過後,他放開她時,嘴唇移到她耳畔,用溫柔的聲音輕聲道了一句,然後輓住她的胳膊,面上帶著從容的笑,帶著她朝開始紛紛起立鼓掌的賓客們走去。
    儀式過後,教堂來賓以及另外數千名賓客來到了位於華盛頓山附近的珍珠泉莊園參加婚宴以及之後的盛大舞會。最後,在來賓們拋出的漫天彩色紙屑和祝福聲中,新婚夫婦坐上婚車離開莊園去往位於賓州東北部的波克諾勝地度假。
    剛進入二零年代。許多後來成為了熱門蜜月地點的地方都還只具備雛形。拉斯維加斯只是個到處是妓|院和小賭場的用於為軍人服務的小鎮,海濱勝地邁阿密人口還不到十萬。絕大多數上流社會新婚夫婦的首選蜜月地點都會是紐約。那裡是都會和繁華的象徵。但瑪格麗特不想再去那裡。照顧她的情緒,所以卡爾選擇了距離匹茲堡不遠的波克諾勝地。當天晚上就可以到。那裡不但風光優美,各種度假配套設施也十分完善,很適合放鬆。

☆、Chapter 98

新婚夫婦抵達波克諾度假區的酒店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但整個酒店依然燈火通明。車道的兩邊佈置著用玫瑰、鬱金香和常青藤裝飾的花道,霓虹閃爍其中。經理身穿胸前別著禮花的禮服,戴著白手套,率領侍者整齊分列在酒店門口,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這對新婚夫婦。
    蜜月套房位於酒店頂層。內部裝飾美輪美奐。從門口開始,沿著地毯撒了一條滿是玫瑰花瓣的走道,一直通到臥室的圓床邊。圓床鋪了簇新的潔白絲綢床品,中央擺放著用深紅色玫瑰扎成的心形花圈。新婚夫婦抵達後,一輛裝了新婚慶祝蛋糕的餐車也跟著被推了進來。蛋糕的頂端,是一個長了翅膀手拿弓箭的愛神丘比特,雕刻得栩栩如生。
    「霍克利先生,霍克利太太,非常榮幸您二位今晚蒞臨此地。我是酒店經理詹姆斯。」經理笑容滿面地鞠躬說道,「餐廳隨時可以為您二位提供服務,不受時間限制。您二位想跳舞的話,樂手也隨時候命。此外,在您二位停留的期間,我們最好的溫泉池將一直為您二位保留著,你們隨時可以過去享用。如果還有任何需要,請隨時召我。能為您二位的新婚蜜月之旅提供服務,將是我極大的榮幸。」
    卡爾瞟了眼瑪格麗特,見她興致缺缺的樣子,於是笑了笑,朝經理道了聲謝。
    經理鞠躬過後,領著侍者退了出去。
    門被關上。
    卡爾走到瑪格麗特身後,幫她脫掉外衣,接著,手指自然地來到她身上那件舞會禮服後背的暗扣處。
    「……我想你應該累了,要不去洗個澡吧……」
    他溫柔地說道,開始幫她解暗扣。
    「謝謝。」
    瑪格麗特簡短地說了一聲,往前跨了一步,朝浴室方向走去,推開門進去,關上了門,隨即傳來一聲輕微的落鎖聲。
    卡爾站在原地望了那扇門片刻,隨後略微無趣般地摸了摸下巴,脫掉自己的外套,扯下領帶隨手掛在椅背上,最後倒了一杯酒,端著坐到了沙發上,開始了等待的時光。
    ————
    瑪格麗特洗完澡,穿了件寬大的浴袍,系好腰帶後,打開門從浴室里走了出來。
    卡爾手裡的酒杯已經空了,正拿在手上轉著圈把玩,有點百無聊賴的樣子。忽然見她走了出來,立刻放下杯子站了起來,朝她走了過去。
    「……瑪格麗特……」他面露笑容地叫她。
    「我先上床了。」瑪格麗特抬起眼睛,說道,「浴缸我清理過了,你可以直接用。」
    她說完,轉身朝臥室走去。
    卡爾注視她背影消失在臥室門的後面,略微無奈般地聳了聳肩,自己朝浴室走去。
    ————
    臥室里的這張圓床非常大,足以能讓一個人在上頭滾上個好幾圈。
    瑪格麗特爬上床,躺在一邊。從行李箱里拿出自己帶出來的那本沒看完的書,翻了起來。
    卡爾洗澡彷彿很快。沒一會兒,就推門走了進來。
    他也穿了睡袍,赤著腳,頭髮還濕漉漉的。坐到她那一側床沿邊的時候,一滴亮晶晶的水從他發梢滾落,滴到乾燥的床單上,床單濡出了一小片慢慢擴大的深色水痕……
    「……在看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身體微微湊過去些,搭話般地問道。
    瑪格麗特沒應聲,只是把書舉得稍稍高了一些,讓他自己看。
    「象牙塔?這是講什麼的?」他念了一遍封面上的書名,隨口問了一句。忽然又道,「等等,你先別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說法……」他露出費力思索的表情,片刻後,眉頭驀地舒展開來。
    「我想起來了!要是我沒記錯,舊約雅歌里。所羅門王詩歌里的新郎用這種說法來贊美新娘漂亮的頸項。沒錯。就是這樣!這可倒是有點應景……」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後,注視著瑪格麗特,露出求稱贊般的帶了點微微小得意般的神情:「我小時候,總被我母親逼著去教堂。她也時常給我讀裡面她喜歡的段落——她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我記性還算可以,所以到現在還有點記得……」
    「這是19世紀法國一位文藝批評家的著作。和聖經無關。講的是他的觀點。藝術家要從庸俗的資產階級現實中超脫出來,進入主觀幻想的藝術天地,他稱之為象牙之塔。」
    卡爾揚了揚眉,「藝術家們確實有點瞧不起現實。但是沒有現實支持,他也會感到餓肚子的。」
    瑪格麗特笑了笑:「你說得對。所謂仁者見仁。但作為文藝批評家,他還是很有才華的。我只是看看他的理論系統而已。」
    「剛才你看起來好像很累了……」
    卡爾凝視著她,「瑪格麗特,這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你不會是想把時間都用在和我討論什麼象牙塔上吧?」
    瑪格麗特再次笑了笑,順服地任由他把書從她手上輕輕拿掉,合起來放在了床頭櫃上。
    「瑪格麗特……瑪琪……」
    卡爾低低叫了聲她的暱名,用手背撫了下她散在枕上的頭髮,慢慢地朝她俯下臉去。
    在他的唇快要碰到她的時候,瑪格麗特閉上了眼睛。
    卡爾停了幾秒,接著,吻上了她。
    他的吻起先還帶了點試探的味道,很輕,很溫柔。人也沒有完全壓上她。更接近於一個純粹的親吻而已。但漸漸地,彷彿開始迷醉於她發間、唇齒和肢體散髮出來的幽幽馨香,他的親吻開始變得熱烈起來,最後他整個人壓在了床上,壓住了她,他的一隻手也從她的衣襟下慢慢探了進去,掌心密密地貼壓在了她柔軟的身體肌膚上。中間不再有任何阻隔。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
    他不斷地低低喚著她的名字,聲音里帶出一種彷彿正被極力壓抑著的激蕩之情。
    從頭至此,她沒有任何抵制。任由他所為。
    但也僅此而已。
    不管他怎麼用他的低語、他的唇舌和他的指掌去挑逗她,向她示著好,她始終沒半點他期待著的該有的反應。
    彷彿他身下的,只是一具玩偶。
    卡爾原本已經粗濁的呼吸漸漸涼淡了下去。最後他趴在她身上,停止了動作。
    他支起上身,一語不發地注視著身下的瑪格麗特,直到她慢慢睜開眼睛。
    「……怎麼了?」她用一種有點懶洋洋的神色對他說道,「……我倒好像真的有點累了。今天一早開始就沒停下來過。你要的話就快一點。然後好睡覺了……」
    她說完,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你在報復我。」
    卡爾忽然說道。
    「報復你什麼呀?你倒是給我說說。」
    瑪格麗特盯著他,目光冷淡。唇角卻微微上翹,眉眼彷彿也在笑。
    雖然已經是一個四歲孩子的母親,但這會兒,這樣躺在他臂彎下的枕上,在柔和燈光的暈烘下,她看起來彷彿還帶了滿滿的少女嬌俏之情。
    明知道她不可能是在誘惑自己,卻偏偏覺得她就是在誘惑。
    卡爾的眸光驀地再次變暗。
    他的心裡已經鑽進了一條蟲。它看不見。但卻真實地存在。這會兒它突然再次躁動不安地扭了起來,不斷地啃咬著他。令他十分地難受。
    下面的男人本能讓他立刻就想要了她。他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但是上頭還存著的最後一絲理智還是阻止了他的衝動。
    他慢慢吁出一口氣。怕再這樣下去他會把持不住。
    他離開了她的身體。坐了起來。
    「我知道最近你其實一直在生氣。」他柔聲說道,「原諒我,瑪琪。那天火車上我的求婚確實過於倉促了。但是我真的非常渴望你能盡早成為我的妻子。我們三個人生活在一起。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感到激動萬分,頭腦發熱,我根本沒法控制我的舉動。原諒我瑪格麗特,如果你覺得我對你有所不尊重,那也是因為我太愛你了……」
    「撒謊!」瑪格麗特也坐了起來,靠在床頭,拉過被子遮住自己的胸口。她的眼睛盯著他。
    「卡爾,我知道你,就像你一樣地知道我!你的頭腦根本就沒發熱!你都算計好了!你分明篤定我沒法當著那麼多人面,當著弗羅拉的面拒絕你的求婚,所以你才這麼做了!我身邊的所有人都希望我們能結婚。我能拒絕嗎?正如你想的一樣,因為你是我女兒的父親,而我的意志也不夠堅定,所以我沒法拒絕。但你知道今天在教堂里我腦子里冒出了什麼念頭嗎?我在想,如果我在牧師面前說不,那會怎麼樣?明天我們是不是就成了全匹茲堡所有報紙的頭版頭條?」
    卡爾深深地凝視著她。「但是你沒有。」
    「是的,我沒有。」瑪格麗特冷淡地說道,「既然都到了這一步了,我接受這個結果。但這並不表示我從心裡原諒了你對我的情感綁架。你令我感到我就像是你看中的一樣東西。因為你覺得你想要,所以你就非要把它弄到手擺在家裡一樣!老實說,這種感覺很不好。」
    卡爾露出一絲略微懊喪的表情。沈默了片刻。
    「……我實在想不出在你面前該怎麼為自己辯護……雖然我覺得我不認同你的想法……但是瑪琪,既然你自己都說了你接受了這個結果,我們已經結婚了,那麼要怎樣,你才肯原諒我,瑪琪?」
    最後他注視著她,緩緩問道。
    「你言重了。就這樣如你所願了,挺好的。剛才我不過是扮演了一個愛抱怨的妻子的角色而已,以後你會慢慢習慣的。」
    瑪格麗特朝他滿不在乎般地笑了一下,重新躺了回去。
    卡爾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神情有點僵硬。
    過了一會兒,瑪格麗特再次打了個哈欠,轉了過身側躺過去。
    「你不睡覺嗎?那我先睡了。」
    她閉上了眼睛。
    卡爾注視著她背朝自己的背影,半晌,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敗在你手裡,我心甘情願,瑪格麗特……」
    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自嘲。他地低低道了一句。
    「我知道你還不樂意和我同床。我不會勉強你的。你睡吧。我到客房去睡。」
    他俯身下去輕輕吻了下她的肩膀,站了起來關掉床頭燈,只留一盞光線昏暗的地燈,最後走了出去。

☆、Chapter 99

匹茲堡華盛頓山附近的一座宅邸里。
    晚餐時間。
    餐廳天花板水晶燈下的一張長桌一頭,坐著一個正手拿刀叉一本正經吃著東西的小女孩,切著一塊牛排的時候,刀叉和磁碟不小心碰了一下,發出一聲輕微的刮擦聲。顯得這個空曠空間里的她的身影愈發孤零零了。
    這個小女孩就是弗羅拉。父母婚禮過後的第二天,在他們去往波克諾後,她就來到了位於匹茲堡的這個家。
    她用叉子叉了一小塊牛肉放進嘴裡,嚼了兩下,咽下去,然後停下了動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站她邊上不遠處的弗洛喬伊。
    這幾天從這個小女孩過來之後,這個老管家就留意到,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己似乎很快就成了她的關注對象。他幾乎無時不刻地收到來自於她的注目。一開始他並不在意,直接忽略掉。但這兩天,他發現她盯著自己看的頻率越來越高,時間也越來越久,甚至就在昨天晚上,在他忙著分派完僕人第二天整理庫房的任務後,一轉身,赫然發現她又站在自己身後,歪著腦袋在打量他。
    這是這個老管家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竟成了別人的關注焦點,而且對象還是個小女孩。
    這一輩子,他更習慣於站在主人身後,做一個旁人不會留意的影子。
    現在這種感覺……
    實在一言難盡。
    ————
    在被對面的小女孩盯著看了足足有一分鐘之後,洛夫喬伊終於也掛不住他習以為常的「面無表情」的表情,微微咳了一聲。
    「小姐,請問您在看什麼?」
    他破天荒地主動問道。
    「哦,我在想,您為什麼一直站在那裡,先生?」弗羅拉看著他,「從我過來的第一天開始,每次我吃飯的時候,您就站在邊上,也不說話。」
    「因為您是霍克利先生的女兒,也就是這座房子的主人。所以我要站在這裡為您服務。」他耐心地解釋了起來,「這是我一直以來堅持的習慣。從您祖父開始就這樣。您父親後來不讓我這樣做了。但考慮到您剛來這裡,我認為我應當恢復這個習慣。另外,您可以叫我洛夫喬伊。」
    「謝謝你,洛夫喬伊。你真是一個好人。但是你的腿不會累嗎?」
    洛夫喬伊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累。謝謝您的關心,小姐。」
    弗羅拉哦了一聲,重新拿起了刀叉,看似要繼續對付她面前的那塊牛排。
    就在洛夫喬伊微微松了口氣,暗暗地調換了一下左右腿的著力點時,忽然看見弗羅拉又停了下來。
    「但是你為什麼一直不笑?」
    弗羅拉帶了點研究色彩的好奇目光再次投到他的臉上。
    「我過來好幾天了。從沒見過你笑過一次。大家好像都很怕你。」
    洛夫喬伊嘴角再次微微抽搐。
    「咳咳……小姐,您再不吃牛排,它就涼掉了。」
    他顧左右而言它。
    「那我就不吃了。反正我已經飽了。」
    弗羅拉再次放下刀叉,一隻手托著下巴,繼續盯著弗洛喬伊。
    「你不喜歡我嗎,洛夫喬伊?」她嚴肅地問道。
    「不。您漂亮又可愛。」
    洛夫喬伊立刻表明立場。
    「但是你從來都不對我笑。我媽媽說,第一次見到別人,笑容就是介紹自己的最好名片。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對你笑了。但是你沒有對我笑。你沒理我!」
    洛夫喬伊嚇了一跳。
    「我笑了,小姐。」
    「你沒有!」
    「確實有!」
    「難道是我看錯了?那麼你可以再笑給我看一下嗎?就照你當時笑的樣子。」
    弗羅拉乾脆從椅子上跳了下去,走到他的面前,仰起臉盯著他。
    洛夫喬伊的嘴角第三次開始抽搐。
    他的孫子都大到已經開始上大學了。
    第一次,他在一個豆丁大的小女孩面前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見她睜著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大有不看到他笑就不肯走的架勢,老管家無可奈何之下,終於微微彎下腰,努力扯動兩邊嘴皮,最後做出了一個又僵硬又怪異的笑容。
    漢娜正好手端托盤走了進來。訝異目光投了過來。
    洛夫喬伊立刻收起笑容,站直身體,恢復了原本的表情。
    「您還可以再吃幾塊小餅乾,小姐。」他嚴肅地說道。
    弗羅拉爬著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塊剛烤出來的又香又脆的餅乾,像是想起了什麼。
    「你要嘗嘗嗎?這是漢娜做的。我最喜歡她做的餅乾了。可好吃了。」
    「不。謝謝您小姐。」
    「你也吃一塊吧!很好吃的。」
    「不,我不吃。」
    「就吃一塊!」
    趁著漢娜轉身出去的功夫,老管家看了下門口,見沒有人,迅速走過來,拿起一塊餅乾塞進嘴裡。
    「好吃吧?我沒騙你吧?」弗羅拉眉開眼笑。
    洛夫喬伊直著脖子咽了下去,唔了一聲,神色不知不覺已經變得柔和了起來。
    「洛夫喬伊,我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說不准,但大概還要過些天吧……」
    他話音剛落,外面花園方向的鐵門口彷彿傳來汽車按喇叭的聲音。洛夫喬伊示意弗羅拉稍等,自己快步走了出去,看見幾個僕人提著箱子進來了。
    「霍克利先生和太太回來了,先生。」
    一個男僕看見洛夫喬伊,說道。
    洛夫喬伊微微一愣。
    新婚夫婦去度蜜月。他以為至少要過個一周半月才回的。沒想到才幾天,兩人就回來了。
    這倒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
    這幾天的蜜月之旅,老實說,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乏善可陳。卡爾顯然是想盡量討她歡心,安排了各種活動,她也打起精神不去掃他的興。但顯然效果並不如意。到了最後,搞得兩個人似乎都有點疲倦,並且興致全無。於是昨晚她提議提早結束回去,免得弗羅拉一個人在陌生的匹茲堡感到無所適從。卡爾同意了。兩人就這樣回來了。
    晚上,等興奮的弗羅拉終於睡去後,瑪格麗特回到主臥,卡爾隨後跟了進來。
    他們的行李早被僕人送到房間歸置了起來。
    「是這樣的,」卡爾輕咳了一聲,「我們現在已經回家了,繼續分房睡的話,僕人難免會在背後有所議論……」
    「沒問題,你說得有道理,我完全同意。」
    卡爾臉上露出笑容。
    「那麼早點休息吧。我想你大概累了。我去幫你放水……」他轉身往浴室走去。
    「卡爾!」瑪格麗特叫住了他。
    他回過頭。
    「謝謝你,但現在我還不想睡。我想先去琴房。」
    卡爾看了她一眼。
    瑪格麗特解釋:「之前我就和馬斯基先生說好,這個月底要完成譜曲的。但是你也知道,因為我們突然結婚,我的工作進度受到了點影響……」
    ————
    馬斯基先生起先對於她突然結婚的消息感到很驚訝。帶了點遺憾之意,很快也送來了祝福。並且也隱隱表露出一點擔心。雖然雙方已經簽了合同,但唯恐她對於《賓虛》這部作品的創作會因為嫁給了卡爾·霍克利的這個重大改變而無限期延遲下去,或者乾脆取消。因為非常看好她已經完成的那一部分,他表示他和整個團隊可以耐心等待她蜜月結束後再繼續創作。只希望不要中止合同。
    瑪格麗特當時就向他保證過,她會按照約定如期交付樂稿。
    現在距離原本最後的約定日期不到一個月了。如果沒有結婚這樁意外,時間原本是足夠的。但現在,她的時間被婚禮佔用了很多。雖然之前她也見縫插針地繼續工作,但進度條已經嚴重滯後。如果她無法按期提供作品,相應的,整個團隊包括導演、演員、舞美、樂隊……都會受到影響。
    而這並非瑪格麗特願意看到的。
    所以她現在必須要加快進度才不至於食言。
    ————
    「你在擔心合同嗎?」卡爾道,「我可以代你和馬斯基先生談一下,賠償他一切的損失。」
    「我不習慣這樣。」瑪格麗特道,「我更習慣答應了的事要做到。」
    「好吧……但你也可以在臥室里工作的,我不會介意。」他注視著她,說道。
    「謝謝你理解。但琴房可能更適合點,」瑪格麗特說道,「有時候我也需要用到鋼琴。」
    「好吧……那你早點回房睡覺,別太晚了。」
    「我知道。」瑪格麗特朝他點了點頭。
    ————
    凌晨一點多了。
    卡爾沒睡著覺。他獨自來到陽台,抽了一支煙。然後到弗羅拉房間看了下。
    弗羅拉睡得很熟,被子被她卷在身下,一隻腳掛在床沿外。
    卡爾輕輕抱她起來放平,重新蓋好被子,就著燈光俯身下去端詳了下女兒沈睡的面容,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微微笑容。吻了吻她的臉後,熄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
    他在走廊上躊躇了下,轉身往琴房去。
    短暫的蜜月度假回來後,最近這大半個月,為了趕進度,不止白天,瑪格麗特幾乎每天晚上也都工作到很遲才回房睡覺。甚至有時,下半夜他醒來,也會發現邊上少了個人。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去了琴房。
    他停在門口,伸手輕輕推開門,燈光立刻從門縫里漏了出來。他往里看了一眼,微微一怔,立刻走了進去。
    桌子上、鋼琴上,散亂放著許多樂譜,紙上塗塗改改。瑪格麗特就趴在桌子邊,臉壓在一張樂譜上,閉著眼睛睡了過去,一隻手上還握著只鉛筆,看起來像是因為倦極了想稍微休息下,不小心就這樣睡了過去。
    卡爾的眉微微皺了起來。抽掉她手上的鉛筆,將她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瑪格麗特被驚動,睜開眼睛。
    這段時間她感覺到創作慾望澎湃,腦子里不斷有靈感的音符跳躍。她的作品快接近尾聲了,她想一鼓作氣盡快把它完成,這樣剩下的時間她就可以用來修改潤色。剛才她只是感到眼睛酸澀,所以想閉上稍事休息一下而已。沒想到竟這樣睡了過去,而現在卡爾還抱著她。
    這大半個月,他們雖然同床而睡,但卡爾確實就像他自己先前說過的那樣,看起來並不急著要她履行妻子的義務。兩人只是「同床」而已。除了有時候早上醒來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的被他擁著而眠之外,兩人甚至沒多少刻意的肢體接觸。見這樣被他親暱地抱了起來,瑪格麗特感到微微有點窘,動了動身體,想讓他放下自己,扭過頭要說話的時候,發現脖子僵了,再一動,頸側的一根筋彷彿被吊住。忍不住輕輕哎了一聲。
    「怎麼了?」卡爾問她。
    「脖子,有點不舒服……」
    卡爾立刻抱著她來到一張長椅前,將她放了下去,伸手搭在了她脖頸側,輕輕揉壓起來。
    「好多了。謝謝。」過了一會兒,瑪格麗特試著慢慢動了動脖子。
    卡爾看了一眼凌亂的工作台。
    「瑪格麗特,為了避免被你認為我是在橫加干涉你的自由,所以最近我一直忍著沒說。但你這樣下去真的不行。」
    瑪格麗特慢慢坐了起來,看向他,露出歉然的表情,「非常抱歉,卡爾,我知道最近因為我的不規律作息,你也睡得不好。」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你這樣身體會受不了的。弗羅拉告訴我,你以前也經常這樣。瑪格麗特,我不想你工作得太累。」
    「快結束了。」瑪格麗特解釋道,「接下來只要再修改一下就可以了。等這陣子過去了,我會好好休息的。」
    卡爾注視了她片刻,露出略微無奈的表情,拉著她站了起來。
    「去睡覺吧!」
    ——
    回到臥室。瑪格麗特躺了下去,閉上眼睛。片刻後,一隻手伸了過來,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髮。
    她睜開眼睛,對上了卡爾的目光。他就靠在床頭,身體朝她微微側過來,低頭看著她。
    朦朧的床頭燈里,他看著她的目光顯得十分溫柔。
    瑪格麗特忽然感到有點耳熱。不經意般地微微扭過臉,在他的手指觸及她臉龐的一刻,躲了過去。
    「你還不困?」
    她趁機往被窩里縮了縮,含含糊糊地問了一聲。
    卡爾的手指就留在了她的發間,微微一頓,但沒有拿開。
    「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說一下。」
    瑪格麗特睜開眼睛看向他。
    「州長辦公室在幾周前,也就是我們結婚的那會兒通知了基金會,州長要給我頒葛斯底堡獎章——這玩意兒我其實根本不在乎,但也算是個正式場合,到時候會有很多人來。我需要你陪我一起出席。」
    葛斯底堡獎章是賓州議會頒發給公民的用以表彰獲獎者為賓州所做的傑出貢獻的一項最高榮譽,每年只有一位獲獎者。去年的獎章獲得者是一位一戰飛行英雄,他曾駕駛戰機擊落了三十六部敵人戰機。
    「恭喜你。我會陪你一起去的。什麼時候?」
    「這個週五。」卡爾說道,「這也是我們結婚後第一次在社交場合的正式露面,瑪格麗特,我很重視它。」
    「沒問題。」瑪格麗特說道。
    卡爾微微一笑,俯下身凝視著她,手指彷彿不經意般地輕輕撫過她的面頰。
    「謝謝。」他柔聲道。

ga1105 2015-12-30 03:25

☆、Chapter 100

霍克利一家提前一天,在週四傍晚抵達了費城。跟隨他們一起的,除了保姆漢娜,還有一個新來的以後專為瑪格麗特提供貼身服務的女僕,名叫維拉。洛夫喬伊堅持認為她身邊必須要有一個這樣的女僕。瑪格麗特也就沒有拒絕。
    按照慣例,明天的頒獎儀式將會在這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城市的市政廳禮堂里舉行,晚上則有一場慶祝活動。
    當晚他們入住麥凱特。這是一家距離市政廳不遠的豪華飯店。卡爾已經預定好了房間。在前台報上名字後,門童立刻殷勤上前,準備引領他們去往通到樓上房間的電梯。
    「走了,我的小寶貝!」
    卡爾朝弗羅拉伸出手,下意識地要抱她,這時,聽到邊上的瑪格麗特輕微咳了一聲,突然想了起來,她對此並很贊成。這趟來的路上就剛提醒過他,不要動不動地總抱著弗羅拉走路,這樣會助長她的嬌縱脾氣。
    「爸爸!」
    已經漸漸習慣父親抱自己走路的弗羅拉飛快跑到了他跟前,仰著頭眼巴巴盯著他。
    卡爾瞥了瑪格麗特一眼,見她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於是揚了揚眉,改而蹲了下去。
    「親愛的,等你媽媽不在邊上的時候,爸爸再抱你走路。」他湊到弗羅拉的耳邊,低聲嘀咕了一句。
    弗羅拉扭頭看了母親一眼,也效仿他的樣子,湊到了他的耳畔:「媽媽是在妒忌你不抱她走路嗎?但是說真的,我覺得她太重了,你可能抱不動她。」
    她的聲音雖然也放輕了,但還是傳到了站在邊上的漢娜和瑪格麗特的耳中。漢娜繃著張臉彷彿沒聽到。卡爾瞥了眼瑪格麗特。見她神色尷尬,一副想發作又發作不出來的樣子,心情忽然好得不得了,差點沒笑出聲,於是咳嗽了一聲,壓低聲道:「我抱得動的。不信的話,等沒人的時候,我抱她給你看。但是現在我們先去房間了。」
    他微笑著站了起來,牽住弗羅拉的一隻手,帶她往電梯方向走去。
    瑪格麗特盯著前頭兩個一大一小的背影,搖了搖頭,正要跟上去時,注意力忽然被接待處傳來的一陣說話聲給吸引了。下意識地回過了頭。
    那裡站著一對中年夫婦。看穿衣打扮也是有錢人的樣子,腳邊放了大大小小五六個箱子。似乎他們聲稱自己預定過房間,但不知道為什麼,飯店卻查不到他們的訂房記錄。
    「漢斯·布朗?您確定您是用這個名字預定房間的?」
    聞聲而來的大堂經理再次和這對夫婦確認。
    「……呃,是的,我是在一周前讓我的管事貝斯訂的房間……」丈夫語氣顯得有點猶疑,彷彿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抓了抓頭髮,看向邊上的妻子。
    「或許他是用我太太的名義預定的?」
    「莫莉·布朗。」他邊上的妻子報上名字。
    經理再次查看了訂房記錄,搖了搖頭。
    「非常抱歉,布朗太太,我們這裡也查不到一周前曾用您名字預定房間的記錄。」他禮貌地說道。
    「好吧!」布朗太太無奈地攤了攤手,「那麼現在還有空房間嗎?既然我們的行李都已經搬到了這裡!我需要一間我和我丈夫住的高級房。我們還帶來了一個隨從。也需要一個房間。」
    「非常抱歉,布朗太太,」經理再次道歉,「您大概不知道,明天在市政廳有一場盛大活動,全賓州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會到來。作為本市最好的飯店,幾天前連普通房也已被預定一空。到了現在,我估計附近的幾家大飯店應該也沒什麼好房間了。我建議您可以到遠一些的街區去看看,或許還有不錯的房間。」
    布朗先生失望地嘆了口氣,布朗太太看了眼腳邊的行李箱,忍不住低聲抱怨起丈夫:「我早就跟你說過,貝斯先生做事冒冒失失的,早就該換掉他了。否則我們也不必特意跑到費城找人來解決生意上的麻煩!你偏偏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別的不說,現在我們該住哪裡去?」
    布朗先生臉上露出難為情的神色,迅速瞥了眼邊上的人,隨即低聲道:「別急。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
    卡爾已經走到了電梯邊,扭頭髮現瑪格麗特沒有跟來,還站在原地,示意漢娜看著弗羅拉,自己走了回來,發現她正盯著接待處前的一位胖太太在看,眼睛一眨不眨。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
    對方頭上戴了頂插羽毛的帽子,有錢太太的打扮。這會兒也不顧當庭廣眾的,正抱怨著顯得有點沮喪的丈夫。
    非常普通的一對夫妻而已,丟在路人里就會被迅速吞沒。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我們可以走了。」
    他不經意地收回目光,低聲說了一句,隨即伸手輕輕攬她肩膀。
    「哦!等一下!」
    瑪格麗特推開他的胳膊,朝那位胖太太快步走了過去。
    「打擾您了,但是您就是那位莫莉·布朗太太?」
    瑪格麗特壓抑住自認出她後便發自心底油然而生的些微激動之情,走到她的面前問道。
    布朗太太正無可奈何地指揮丈夫和門童往外面搬行李,聽到有人和自己搭訕,抬起頭,打量了瑪格麗特一眼,遲疑了下。
    「……是的。但是您是……」
    她覺得面前這位打扮高貴富麗的年輕太太看起來有點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我是瑪格麗特·費斯!您忘了嗎,當年我也在泰坦尼克號上。我在海裡快要凍僵的時候,是您指揮著救生艇回來救起了我!」
    瑪格麗特壓低聲激動地說道。
    布朗太太驀地睜大眼睛,盯著瑪格麗特瞧了一會兒,終於拍了下自己的額頭。
    「上帝啊,真的是你!我想起來了!是的,我記得是有這麼一位年輕小姐。但是現在你變成了這樣,要不是你自己上來,否則我真是認不出你呢!上帝啊!真是個意外的驚喜!」
    「是啊,真是個巨大驚喜!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再次看到您!」
    瑪格麗特緊緊抓住胖太太的手。
    「是的,是的,一晃,這麼多年就過去了……」布朗太太喟嘆了一聲,再次打量瑪格麗特,「費斯小姐,你看起來像是結婚了?是和你丈夫一起來費城的嗎……」
    她忽然留意到朝自己走了過來的那個男人,目光落到他的臉上,幾秒後,很快就認了出來,難掩臉上露出的驚訝之色。
    「上帝啊!我看到了誰?」她再次低呼,「這不是卡爾·霍克利先生嗎?」
    「是的,是我。」卡爾已經微笑著站到了瑪格麗特的邊上,「能在這裡再次遇到您,實在是個驚喜,布朗太太,請容我再次向您介紹瑪格麗特,她現在已經是霍克利太太了。」
    「哦,我的上帝——」
    布朗太太發出了她第n次用以表達驚奇和震驚的感嘆聲。
    「你們……你們居然結婚了?」
    她抬手捂住嘴,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露出笑容。「真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呀!恭喜你們,霍克利先生,霍克利太太!」
    「謝謝。順便說一聲,我們的女兒也來了。」卡爾回過頭,示意漢娜帶著弗羅拉過來。
    「太太,我叫弗羅拉。很高興認識您。」
    弗羅拉停在布朗太太的面前,提起裙裾微微屈膝,朝她行了個標準的小淑女禮儀。
    「哦,瞧啊,多麼可愛的一位小天使!」布朗太太滿臉笑容地稱贊。
    「能有這個榮幸為我們介紹一下您的丈夫嗎?」
    卡爾看向一直站在布朗太太身後的那個男人,笑道。
    「哦,我差點忘了!我的丈夫休。」
    「卡爾·霍克利。認識您很高興。」卡爾主動朝休·布朗伸出了手。
    休·布朗在七八年前與人合伙所投資的那個非洲金礦幸運地獲得成功前,還只是一個經營著一家小紡織廠的廠主而已。因為金礦的發現,讓他一躍躋身富人行列,開始過上了上等階層的生活。但他顯然適應得不是很好。並且彷彿泰極丕來,這兩年,因為戰爭的影響,加上斥巨資投資的好幾個項目都失敗,他的生意陷入了極大的困境,不得不考慮賣掉手頭所持金礦的股份。泛美礦業的斯科特家族有興趣買他的股份,但聲稱最具價值的那部分明礦已經開採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也就不值錢了,所以將價格壓得很低。他們夫婦這趟來費城的目的,就是為了和斯科特再次磋商這筆交易。鑒於對方身份,他們自然也需要入住高級酒店。沒想到現在卻出了這樣的意外。
    布朗也算是在美國成功人士圈里混過幾年的,對於匹茲堡的鋼鐵大亨霍克利的名字自然如雷貫耳。只是沒想到他看起來比自己要年輕許多,而且竟然會對自己這麼客氣。見他主動朝自己伸手過來,壓下心裡的驚訝,將剛才略微汗濕的手心在褲子上暗暗飛快擦了擦,隨即握了上去。
    「認識您是我的榮幸,霍克利先生。」他用一種帶了仰慕的目光看著對面的那個男人,恭敬地說道。
    布朗太太並沒怎麼留意丈夫的心情,接著用略微無奈的口吻向瑪格麗特解釋道:「我和我丈夫過來是為了點生意上的事……原本以為預定了這裡的房間,但是沒想到出了點意外。我們正打算離開去別的飯店看看……」
    「稍等一下。」卡爾朝她做了個手勢,示意邊上的大堂經理跟自己過來。兩人站到邊上地上說了一會兒話後,經理微笑著走了過來,對著布朗夫婦說道:「事實上,為了應急,我們通常都會留下一兩個套房,以備不時之需。既然你們是霍克利先生的好友,自然可以為你們提供貴賓服務。您請跟我來,這就為您二位辦理入住登記。」
    休·布朗松了口氣。布朗太太也喜出望外地向卡爾道謝。
    卡爾瞄了眼瑪格麗特,見她正看著自己,目光里似乎帶了點贊賞。於是笑了笑。
    瑪格麗特和布朗太太道別後,隨卡爾離開來到酒店套房,等一切安頓好,她坐在床邊,整個人依然還為剛才和莫莉·布朗的偶遇而感到興奮。
    「上帝啊,你不知道,我剛認出她的時候,我的心情簡直是……」她沈思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好多過去的記憶,一下都湧了出來……」
    卡爾手上端了杯酒,走到她邊上,「你看起來很高興?」
    「是的。當然高興了!那時候她救了我……」瑪格麗特忽然站了起來,「我剛才忘了問她晚上有沒有空,我想請她吃飯!她的房號是什麼?我現在就去打個電話……」
    卡爾按住了她,讓她坐了回去,自己跟著坐到了她邊上。
    「親愛的,你好像忘了,我們晚上已經有飯局了。」他微笑著道。
    「哦是的,我忘了。」瑪格麗特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我們要去市長家裡吃飯的。那麼只能改時間了……但是我不知道她會在費城停留幾天。」
    「為什麼不邀請他們明晚來參加慶祝晚宴?」卡爾忽然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樂意來的。」
    「你不介意?」
    「為什麼介意?」卡爾彷彿失聲笑了起來,「我知道這會讓你感到高興。只要是能讓你感到高興的事,我都願意嘗試。」
    他說得非常自然,這句話彷彿脫口而出。瑪格麗特心裡微微一動,抬眼看向他,正對上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
    他的眼睛里彷彿含著笑,就那麼溫柔地看著她。兩人坐得又這麼近,身下還是一張床……
    她的心跳忽然有點加快,動了動肩膀,想站起來的時候,卡爾喝了一口手上端著的酒。
    「……還不錯。你也來一口?」
    他將自己喝過的玻璃杯遞過來,送到她的嘴邊。
    在他的注視之下,瑪格麗特略微被動地張開嘴,慢慢地喝了一口酒。
    卡爾的目光落到瑪格麗特的嘴唇上。
    「這裡,沾了點酒……」他低低地說道。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伸出米分紅色的舌尖,舔了下。
    他笑了起來。
    「……這邊……還有……」
    他說道。臉跟著慢慢朝她俯了過來。
    瑪格麗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嗯哼了一聲,微微躲開臉。
    「好了,不早了,我們是不是可以準備更衣了。要不然會遲到……」
    「在這之前,我想吻一下霍克利太太,可以嗎?」他順手把酒杯放到腳邊的地上,凝視著她低語。
    瑪格麗特咬了咬嘴唇,略微窘。有點不知道該縱容他的這種蛇隨棍上還是拉下臉拒絕。在她猶豫著的時候,他慢慢地貼了過來,微涼的唇試探般地輕輕碰到了她的唇,然後分開。接著又碰到了一起,帶了點親暱。
    「閉上眼睛。」最後他低聲命令她。
    瑪格麗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瑪格麗特很快就被丈夫吻住,繼而壓在了床單上。
    他唇上的溫度迅速升溫,熱情也不可阻擋——這是婚後幾個月來兩人第一次有過的如此親密的接觸。她那顯得並不怎麼強烈的拒絕反應在他的熱情面前顯得完全不堪一擊。
    「瑪格麗特,別再和我生氣了好嗎……接受我。我是你的丈夫……」
    他用唇舌不斷挑逗她敏感的耳垂,把她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下。
    瑪格麗特一陣戰慄。她下意識地覺得這樣不妥……但是哪裡不對,她又說不上來……她只覺得自己渾身軟綿綿的,沒半點力氣……
    很快,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
    臥室的門沒有上鎖,突然毫無防備,被弗羅拉推開。
    「爸爸,媽媽,你們看我這麼穿漂亮嗎……」
    高高興興的聲音突然斷了。
    剛換上為做客準備的漂亮裙子的弗羅拉彷彿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鵝,睜大了眼睛,定在門口。
    「上帝啊!瞧你在幹什麼!」瑪格麗特嚇得不輕,打了個哆嗦,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推開了還壓住自己的卡爾,拉了拉衣服,跟著迅速從床上坐了起來,手忙腳亂之下,腳不慎又踢翻了他剛才隨手放地上的酒杯,杯子碎裂,剩下的酒液漫在了地板上。顧不得收拾,瑪格麗特急忙朝女兒走了過去。
    「弗羅拉,你別誤會,我和你爸爸……」
    「親愛的,你剛才不是說你媽媽太重嗎?我只在做預備抱她之前的熱身準備而已……」
    卡爾急忙也跟著從床上一躍而起,急中生智地找了這麼一個爛得無復以加的藉口。
    「爸爸你撒謊!我都看到了,你明明在親她!」弗羅拉嚷道。
    瑪格麗特頓時面紅耳赤,停住腳步,回頭盯了卡爾一眼。
    卡爾略微心虛地避開她的目光。
    「我知道,那是因為你喜歡她!」弗羅拉彷彿突然明白了過來,繼續嚷,「我希望媽媽也能喜歡你,要是她也能親你就好了!」
    瑪格麗特現在鬱悶得快不行了。
    漢娜在哪裡?為什麼還不帶她走?
    卡爾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親愛的,你說得很對。那麼我就讓她也親我。但是你一直站在那裡的話,她會害羞的。你看,她的臉都紅了。」
    「我明白,我明白。我剛才什麼都沒看見——」
    弗羅拉嘻嘻一笑,立刻轉身跑了出去。跑出去兩步,又回過頭,砰的一聲帶上了門。
    卡爾轉過頭,看著瑪格麗特,搓了搓手。
    「……親愛的,你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再繼續剛才的事……因為弗羅拉就這麼說的……」
    「你說呢?」
    瑪格麗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快步走過去打開了門,叫服務生過來清理地板。
    卡爾注視著她消失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心情再次變得愉快無比。
    他有一種預感,從剛才偶遇布朗太太的那一刻開始,或許他的好運就要降臨了。

☆、Chapter 101

第二天,州長和費城大主教都出席了典禮,向今年的獎章獲得者授獎。按照慣例,獲獎者在最後登台演講。卡爾的演講簡潔而有力。在簡短表達了得知被授獎時的驚喜和感激外,他承諾霍克利基金將會加大對慈善和公益的持續投入,「上帝賜予我們多大的能力,本意就要讓我們承擔起多大的責任。」最後他這樣說道。
    他的演講獲得了熱烈的掌聲。典禮結束後,在離開禮堂時,一個供職於一家頗有市場的女性雜誌的著名女記者從人群里擠過來,向他提問他對於不久前田納西州終於通過的關於婦女獲得參選權的憲法第19條修正案的看法。
    上個月,田納西州終於通過修正案,由此湊夠了法案得以批准的州數,美國婦女為爭取選取權的將近百年的鬥爭終於以勝利畫上了句號。但法案的通過也引發了保守人士的嘩然。許多頗有影響力的大人物甚至紛紛公開表示不贊成。
    「我的女兒前幾天剛在抱怨,她為什麼就不能往票箱里投票。我告訴她,她還太矮了,夠不到投票口。等到她能夠到的時候,美國的法律就能讓她當一個為自己想法投出手中一票的神聖選民。對了,她今年只有四歲。」卡爾笑容滿面地說道。
    他的回應引來一片笑聲。提問的女記者顯然不滿意於他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接著又問:
    「您真幽默,霍克利先生,能再回答一個問題嗎,比起剛才那個問題,我想我們大多數的讀者更關心這個。關於您的夫人,在去年的百老匯艾迪獎頒獎禮上,我曾有幸見過她的面,並且和她進行過交流。她是一位擁有自己事業的新女性。那麼您介意為我們的讀者答疑,在家庭生活中,如果您和您夫人就某事有了不同意見,通常最後都是如何處置的?」
    卡爾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請不要把這當成是對您隱私的冒犯,而是您看起來確實更像是位傳統人士。」女記者相當犀利,接著說道,「歐洲戰爭雖然結束了,但我認為戰後的這個世界會和從前有所不同,並且這種改變正在迅速發生著,尤其是新舊觀念的衝突。我想來自於賢伉儷的有益的相處經驗能更好地啓發閱讀我們雜誌的成千上萬的讀者,她們全都來自家庭。」
    「我尊重我的妻子,就像尊重我的思想。而她相信我,就像相信太陽每天早上都會升起一樣。如果這個回答能讓你們的讀者受到哪怕再小的一點啓發,我將不勝榮幸。」
    卡爾說完,朝明顯愣了一下的女記者笑了笑,繼續朝前走去。
    ————
    第二天晚的慶祝晚宴嘉賓雲集,白天剛結束的那場典禮是話題的中心。
    自然,最後聯袂現身的霍克利夫婦成為了焦點人物。樂隊奏起第一支開場舞曲,兩人在眾人注目之下滑入舞池翩翩起舞,舞步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人賞心悅目。
    一曲終了,掌聲四起。卡爾卻依然有點捨不得放開她的手。
    「今晚你真美。」他注視著她,低聲說道。
    「你看起來也非常英俊,霍克利先生。」
    她目光閃亮,紅唇微翕,用只有他能聽得到的聲音低語了一句。
    或許她並沒別的意思,純粹只是對他的一種回應。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眾目睽睽之下,聽到她這樣私語般地誇自己,他覺得他彷彿嗅到了一絲撩撥的味道……
    卡爾心臟立刻砰然而動,他覺得莫名地就興奮了起來。要不是晚宴剛開始,而他們是主人,他現在就想帶她離開……回飯店的房間……
    昨晚他們睡在飯店的同一張床上。或許陌生的環境更容易讓人卸下防備,昨晚她看他的眼神兒也不像在匹茲堡時那麼冷淡了,天知道,他為什麼居然還放過了那麼好的機會,兩人明明同床共枕,他卻礙於自己之前一時腦熱說出的什麼「只要她不願意他就絕不勉強」之類的空口白話,像個傻瓜一樣地只和她蓋著被子聊了一堆諸如費城歷史的廢話?
    其實他分分鐘只想撲過去壓住她。就像昨天下午弗羅拉闖進來之前他做的那樣。
    「舞已經跳完了。你在想什麼?」
    瑪格麗特看到卡爾的一個朋友走了過來,而他遲遲還不松開自己的手,感到有點奇怪,於是低聲提醒了一句。
    卡爾如夢初醒,哦了一聲,終於松開了手,面露微笑和妻子一道向賓客致意,感謝他們撥冗出席了這個晚宴。
    因為賓客眾多,這場晚宴採用了美國上流社會剛開始風行不久的自助取用形式。洛夫喬伊在幾天前就來到這裡,親自安排並監督了一切,以保證今晚出現在賓客面前的一切都盡善盡美。
    餐台區的長桌鋪了雪白的桌巾,點綴鮮花,銀質的餐具和玻璃器皿在燈光里交相輝映,即便是一隻小小的果醬勺子也被擦得閃閃發亮。澆以藏紅花醋汁的蘆筍沙拉、新鮮俄羅斯牡蠣、薄汁油燜龍蝦、蘋果白蘭地燜鴨、三文魚慕斯、松露烤蛋糕、香檳……出自最頂級大廚之手的各種豐盛料理擺在桌上,供客人們自由取用。
    瑪格麗特看到了應邀前來的布朗夫婦,急忙走了過去。
    「很高興你們能過來。」
    「非常難得一見的盛大派對,應該謝謝你們夫婦的邀請才對。」布朗太太笑道。
    卡爾走了過來,和布朗夫婦寒暄了幾句後,對著布朗先生道:「我恰好知道一位有意投資礦藏的朋友,要是您不介意,或許我可以為你介紹一下。多認識幾個人,總不是件壞事。」
    布朗先生道謝,表示自己非常期待。等他們走後,瑪格麗特繼續陪著布朗太太,給她介紹認識了一些來賓,最後兩人坐了下來。
    「布朗太太,當年下船後,我就再也沒見到過那位傑克·道森先生了。我知道在船上時,您和他的關係還不錯。您有他的消息嗎?」瑪格麗特問了一聲。
    這些年來,有時候她也會想起傑克·道森和跟隨他一起走了的羅絲。不知道他們現在去了哪裡,下落又如何了。現在看到布朗太太,往事再次浮上心頭,於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確切的消息我也不知道,」布朗太太說道,「但道森先生在離開前,倒確實找過來和我道過別。他似乎愛上了同在船上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也獲救了。但我不知道她是誰。我只知道他可能會帶著那姑娘去遠東。當時他就這麼跟我說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或許已經分開,或許死於那裡的炎熱天氣,又或許,像有些幸運的傢伙一樣發達了,誰知道呢?但我寧願相信他已經在孟買,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賺到了他自己的茶園,現在正和那姑娘好好過著日子呢。畢竟,那孩子身上帶著的那種勁頭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瑪格麗特沈思了片刻,微微笑了起來。
    「你說得沒錯。我也相信他們現在一定過得很好。」
    布朗太太點了點頭,扭頭看了眼另一頭卡爾和自己丈夫的背影,搖了搖頭。
    「霍克利太太,說真的,我到現在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您居然會嫁給霍克利先生……」她停了下來,「抱歉,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昨天突然知道你們結婚了,太過意外而已。」
    「沒什麼。我能理解您的震驚。事實上,連我自己有時候也感到有點不可思議。畢竟……」她笑了笑,「您也知道的,在船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布朗太太仔細看了瑪格麗特一眼,彷彿在觀察她的神色。
    瑪格麗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無意間情緒流露似乎有點不妥,於是掩飾地轉過頭,「您要喝一杯嗎?我去給您拿。」
    「不不,謝謝,我不渴。」布朗太太笑道,「不過話說回來,剛才你們跳舞的時候,簡直太相配了,完全的天造地設,我看得簡直捨不得挪開眼睛,」她頓了一下,「並且我看得出來,霍克利先生非常愛你。我想他一定是個好丈夫的。」她用篤定的語氣說道。
    瑪格麗特忍不住笑了起來。「您真會開玩笑。不過無論如何,還是謝謝您的好意。」
    「我說的是真的。」布朗太太正色道,「並不是因為他今晚禮遇了我和我丈夫,我才在你面前說他的好話,實在是他令我感覺到,他現在和從前在船上時給我留下了最初印象的那個人完全判若兩人了。難道你沒有發現,他變了許多嗎?並且,昨天剛遇到你們的時候,我無意留意到有一瞬間,他看向你時的那種目光。我遇到過許多夫婦,已經很久沒有在一個做丈夫的眼中看到對妻子流露出那樣的注視目光了。那是一種完全自然的流露。那會兒我就知道你在他這裡的分量了。」
    「……」
    瑪格麗特感到自己耳朵都熱了起來,難為情地看著說話這麼直接的這位胖太太,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布朗太太哈哈一笑。
    「相信我,我看男人的眼光絕不會錯。我丈夫雖然沒大用處,年輕時剛認識他時,他甚至還只是我父親紡織廠裡的一個小工頭。但我還是嫁給他了。因為我看得出來,他會對我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當初的判斷並沒有錯。現在我告訴你,霍克利先生會是一個好丈夫。我不敢對他為人到底如何下結論。其實對於我們女人來說,這也無關緊要。他會是一個重視家庭的好丈夫,這就足夠了。」
    「在我的老家德州有這麼一句話,好男人可不像鳩鳥窩的蛋,隔個一兩天就會生一隻出來。」
    最後,她這麼說道,帶了點意味深長的味道。
    瑪格麗特一怔,下意識地抬起眼睛,搜尋卡爾的背影。
    他正和幾個男賓站在不遠的地方,其中就有昨晚請他們夫婦上門做客的費城市長。他似乎和另個人因為什麼正起了點小小的口舌爭執。
    「抱歉我沒法接受你所謂的我們英國人恪守陳規的論斷。在我看來,恰恰是你們美國人不能理解傳統和傳統的重要性!」
    說這話的那位紳士,瑪格麗特恰好剛被介紹過認識,是位英國領事,也是一位爵士。大概是多喝了幾杯酒,所以口氣有點衝。
    和爵士起了爭執的費城市長似乎有點尷尬,掩飾地喝了一口酒。
    「……我覺得諾蘭先生並不是這個意思,可能是他的表達不夠確切。」
    瑪格麗特聽到卡爾適時地替市長接了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和美國人談歷史是個笑話,但這不表示我們不尊重傳統。只是不想被傳統過於牽制而已。從某種程度來說,正是歷史和傳統將歐洲捲入了這場剛結束沒多久的大戰。所以我如果這麼說,接受改變和沿襲傳統一樣重要,您應該不會反對吧,爵士閣下?」
    領事彷彿還有點不服氣,但又無法反駁,只好怏怏地閉上了嘴。
    卡爾笑,「這麼美好的晚上,實在不應該浪費在這種爭論上。我為今晚準備了幾支上好的藍冰威士忌,我們可以慢慢喝。」
    他朝邊上的侍者吩咐一聲,侍者快步離去。
    邊上幾個男人表示贊同,跟隨卡爾往酒台走去。
    卡爾彷彿覺察到瑪格麗特在看自己,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
    瑪格麗特急忙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繼續和布朗太太說話:「那麼,您大概要在費城停留幾天?」
    「什麼?」
    布朗太太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不一定,看情況進展……」
    卡爾很確定,她剛才就是在看他。偏偏還要裝出沒在看的樣子。
    他揚了揚眉,轉過頭,繼續朝前走去。

☆、第102章 CHapter102

晚宴結束,等賓客離開,卡爾和瑪格麗特最後回到下榻飯店時,已經是深夜了。
    「弗羅拉喝藥水了嗎?睡了吧?」
    瑪格麗特脫下外套和帽子,問聞聲迎了過來的漢娜。
    昨晚夫婦倆帶著弗羅拉到費城市長諾蘭家中做客,離開市長家時,因為時間還不算晚,拗不過她的懇求,兩人帶她到中央廣場一帶的夜市遊玩。弗羅拉吃胡椒烤牡蠣,喝平時不怎麼被瑪格麗特允許喝的汽水,看街頭藝人表演吞火,被卡爾縱得差點沒玩瘋。要不是瑪格麗特覺得太晚了加以阻攔,做父親的最後甚至還要應她懇求買票去看在瑪格麗特看來甚至帶了點恐怖意味的什麼人頭蛇身劇場表演。回飯店房間後,她還一直處於興奮狀態,鬧到很晚才睡著覺。今早起來就嚷喉嚨有點乾癢,咳了兩聲。瑪格麗特有點不放心,白天時請了個醫生過來看了下,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留下一瓶藥水,並吩咐讓她多喝水注意休息。
    晚上在晚宴會場里,瑪格麗特中途出來曾往飯店房間打了個電話,得知她在看畫冊,也沒嚷喉嚨不舒服了,於是吩咐漢娜帶她按時睡覺。現在一回來,先就問她的情況。
    「她九點就睡著了。嚷著藥水苦,但也喝了。很乖。沒什麼問題。」
    漢娜接過她的衣物,說道。
    瑪格麗特來到弗羅拉房間的門口,看見卡爾已經彎腰站在女兒床前,正輕輕替她拉高被子。地燈的光從側旁投射過來,在牆邊照出一個柔和的側影。
    卡爾替女兒拉好被子,抬頭看見瑪格麗特站在門口,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嘴邊示意她噤聲,然後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帶上了門。
    「她睡得很熟。看起來應該沒問題了。」卡爾低聲說道。
    「霍克利先生,太太,你們忙了一天也累了吧,早點去休息吧。弗羅拉已經沒事了。晚上我也會睡她房間的。放心吧。」漢娜插了一句。
    「謝謝你,漢娜。」
    道謝過後,兩人回到臥室。
    ————
    瑪格麗特洗完澡換睡衣後躺在床上,習慣性地順手拿起放在床頭的費城指南翻了起來,等卡爾也上來後,感覺到他彷彿在看著自己,偏偏又不說一句話,漸漸感到有點彆扭,於是放下指南,扭頭看向他:「睡覺吧?不早了。」
    卡爾朝她微微一笑。體貼地俯身過來替她擰暗了台燈。
    瑪格麗特習慣性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她當然沒睡著覺,雖然確實感到有點累了。今晚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一切彷彿都有點不對味。
    她開始在心裡默默數羊。
    數到第三百隻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翻身回來朝向他。
    「你睡著了嗎?」
    「沒有。」
    朦朧暗影里,卡爾的聲音傳來。
    「……我也睡不著……今晚布朗太太離開前很高興。她告訴我,布朗先生新結識的那位克里斯多夫先生對他們的礦藏表現出了興趣,他們約好進一步商談。這樣可供選擇的買家或許就不止原來那一家了。她說謝謝你。」
    「能幫上點忙,我很高興。」卡爾說道。語調不快也不慢。
    瑪格麗特嗯了一聲。
    「瑪琪,剛才我一直在想,晚上你和布朗太太都說了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瑪格麗特聽到他突然這樣說道。
    瑪格麗特一頓。
    「……我看到你們說了很久的話,你還在看我?所以我猜,你們談話的內容和我有關係?」
    「沒有!」
    瑪格麗特立刻否認。「我們不是在說你。」她開始再次轉身,「……唔……還是睡覺吧……我好像又困了……」
    她的肩膀忽然一沈,搭過來一隻手,阻止了她要翻身背對他的動作,接著,床頭燈被擰亮。
    突然變亮的暖黃光暈里,瑪格麗特見卡爾正湊過來俯身看著自己,眼睛里彷彿含著碎芒,有點幽遠,又微微閃動。
    她的耳根慢慢開始發燙,假意燈光刺目抬手擋住眼睛,「……嗯……」她低低地哼了一聲,聲音里已經帶出一種她自己也沒覺察得到的撒嬌意味,「你看什麼呀……我都說了又困了,要睡覺了……」
    卡爾拿開了她擋住眼睛的那只手,凝視她片刻後,忽然嘆了一口氣,放開她躺了回去。
    「你怎麼了?」
    瑪格麗特已經被他看得心跳開始加快,覺得他會有接下來的什麼動作,這會兒卻見他又突然地松開她躺了回去,心裡竟然忽地有了一種彷彿類似於失望的感覺。等了一會兒,忍不住發問。
    「說真的,瑪格麗特,我現在開始感到有點後悔了。」他看了她一眼,說道。語氣鄭重。
    瑪格麗特心微微一緊。剛才那種令她感到心跳加速的若有似無的微妙之感慢慢地消去了。
    她仔細看了他一眼。
    他靠在床頭,神色有點凝重,加上剛才說話的那種語氣,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某種最合理的推測。
    瑪格麗特用胳膊支起自己的身體,慢慢地坐了起來。
    「你後悔什麼?後悔和我匆忙結婚了?」她輕聲問道。
    卡爾看著她,眉頭微微揚了揚。
    瑪格麗特心頭迅速湧上了一種堵塞感,堵得她甚至有點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我明白了!等你考慮好,直接跟我說就行了。」
    她一把掀開被子要下床,卡爾伸手一把拉住她。「去哪兒?」
    她回過頭。「去弗羅拉房間睡覺!」
    卡爾把她一把拽了回來,按在了枕頭上。
    「你的腦袋里想的都是什麼?我什麼時候說我後悔和你結婚了?」
    「難道不是嗎?」瑪格麗特負氣地看著他湊過來的臉。
    「當然不是了!我後悔的是,我之前怎麼會那麼蠢,竟然對你說什麼不經你允許我就不去碰你的鬼諾言。現在我知道了,我這簡直是在和我自己過不去!」
    「壞蛋!你故意的!」
    瑪格麗特臉漲紅了,推他。
    卡爾低聲笑了起來。「是的我故意的。每天晚上這樣和你睡一張床,我真的當不了一個你所喜歡的紳士……」
    他突然一個翻身,壓在了瑪格麗特身上,她立刻動彈不得。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光滑的臉頰。
    「聽著,我想要你,就是現在。」
    他徑直說道。聲音沙啞而緊結。

ga1105 2015-12-30 03:25

☆、Chapter 103

瑪格麗特枕在他的臂彎上,和他對視了幾秒,嫣然一笑。
    「……你猜得沒錯,」她唇瓣微翕,囈語般地說道,「晚上我和布朗太太確實在談論你……」
    「哦,都說了我什麼?」
    卡爾眼中浮現出笑意,手指順勢插|進散在他手心的一堆秀髮里,慢慢地揉捏著,感受來自於她發絲的奶油慕斯般的微涼絲滑感,空氣里也有若有似無地開始蔓延著曖昧的綿長氣息。
    「你想知道?」
    「是的,非常想。」
    「她說你……」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瑪格麗特忽然停了下來。
    「可是我就是不想告訴你!」
    卡爾手一頓,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壞女孩……竟敢這樣對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在瑪格麗特忍不住發出的吃吃笑聲里,他抽出被她枕著的那只手,沒再詢問她的許可,手掌靈巧地探進了她睡衣的胸前衣襟里,握住觸手的溫軟,輕輕揉捏了幾下,接著就剝掉了遮擋的衣物。
    瑪格麗特低呼一聲,抬手去遮胸口,卻被他抓住了手腕,扣在兩邊的床單上,接著他起身跪在了她身體兩側,將雙臂□□她腋下,像抱嬰兒般地抱她後背懸離了床。
    她的脖頸像天鵝頸項地舒展,頭無力地往後仰去,而胸脯變得更加聳立,懸空的兩條胳膊也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要遮擋住它們。我喜歡它們……」
    他喃喃地低語,視線盡情地梭巡,最後將臉壓了上去……
    ——
    這個遲遲終於到來的「新婚之夜」雖然讓做丈夫的那位先生等了很久,但過程卻異常美妙。做|愛結束之後,瑪格麗特彷彿打完了一場仗,倦得在他懷抱里很快就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朧里她被放在自己身上的一隻手給弄醒了。知道是身邊的這個男人又蠢蠢欲動了,眼皮黏膩地實在睜不開,只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繼續睡。但是那個男人顯然不肯就這麼放過她,最後抬起她的一條腿,從後順勢緊緊地貼了過來。
    「瑪琪,我睡不著覺,怎麼辦……」他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欲|望。
    「不要!我好困……不要了……」瑪格麗特含含糊糊地拒絕。
    她要是再和他來一次像睡之前那樣的激烈運動,明天就別想好好起床了。
    她收回自己那條腿,把身體縮成一團。
    卡爾顯然不會放棄。從後緊緊抱著她,張嘴含住了她的耳垂繼續哄誘著:「親愛的,我保證你不會再感到累……你就這麼躺著,讓我來……」
    瑪格麗特終於睜開眼睛,轉過來伸臂攬住了他的脖頸。
    「好吧……」
    她嘆了口氣。有點無奈,也帶著點甜蜜。
    她是很困,但要是現在不滿足邊上這個睡著睡著又變得興致勃勃的傢伙,她保證自己這個晚上剩下的幾個小時里別想再好好合眼了。
    ……
    幾天之後,費城之行結束,卡爾帶著妻女回到了匹茲堡。瑪格麗特也漸漸變得忙碌了起來。
    婚姻看起來已經步入了正軌。作為匹茲堡的霍克利家的女主人,每天都有許多事情等待著她。這其中,交際佔了大部分的內容。匹茲堡上流社會里的日常交際、各種五花八門協會和婦女團體代表的來訪或者請求協助……倘若她全部予以回應,哪怕一天二十四小時也不夠處理。幸好還有洛夫喬伊從旁協助。
    雖然到了現在,瑪格麗特還是沒覺得這個老管家有多認可自己,他看到她時也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至少在這些事情上,就像很久以前他曾對她提過的那樣,他確實給予了她不少及時的提點,讓她不至於因為突然的身份轉換而變得手忙腳亂甚至出錯。這讓她十分感激。
    除了交際,瑪格麗特這幾天也開始考慮著手另一件事情。
    就在一周前,鋼鐵廠裡一個愛爾蘭移民工人的妻子因為罹患乳腺癌死去,那個工人承受不住喪妻壓力,有一天晚上喝醉了酒,不慎掉到河裡淹死,丟下了家裡幾個還嗷嗷待哺的孩子。他們的鄰居,同樣在鋼鐵廠工作的一個工人的妻子在兩天前找到了瑪格麗特,苦苦懇求她的幫助。
    瑪格麗特當時放下了手頭的事,帶著食物去了那對死去夫婦居住的工棚探望幾個孩子。雖然她打扮普通,但霍克利夫人來工棚探望孤兒的消息還是很快傳來。她到了那裡的時候,引來了許多工人家屬的圍觀。她們看著她的目光十分複雜。好奇、仰慕、敬畏,當然,更多的還是疏離。
    在解決了那幾個孩子的落腳問題後,瑪格麗特的心情並不平靜。
    她想到了從前她在紐約協助克拉倫斯舉辦婦女健康知識講座的那段經歷。
    這個年代的工人還沒有任何的保險,工廠主,或者說資本家願意憑良心出的撫卹就是工人因工傷殘或死亡所能得到的唯一保障。據她所知,生活在當地霍克利鋼鐵工業區附近的工人家屬不下萬。他們的妻子,這些女人,因為生活條件限制,身體即便出現了不適,只要還扛得住,一般都不會去看醫生。如果有人能免費為她們進行身體檢查,相信她們中的大部分人還是願意接受的。而這樣,就能避免更多的人遭遇到像之前那個女人那樣的不幸。
    這些女人,她們的丈夫、父親,或者兄弟都在為自己丈夫工作。在她的能力範圍內,她願意,也有這樣的義務去為她們做一點事。但考慮到工人家屬人數龐大,如果真的實施起計劃,無論是時間還是金錢都不是一項小的耗費,而且也需要合適的助手。所以她需要先徵得卡爾的同意。
    這天晚上九點,卡爾還在書房裡工作的時候,瑪格麗特推門進來了。
    「弗羅拉已經睡著了。你還不回房間嗎?」她來到他身後,親暱地趴在他肩膀上摟住他,湊到他耳邊問道。
    卡爾回頭瞄了她一眼,見她歪著頭,笑容甜蜜地衝自己笑,意外之外,又有點驚喜。
    他自己一直是很忙的。為了能多些時間和她還有弗羅拉在一起,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盡量減少外出。但自從把她娶回家後,他就發現她似乎比自己更忙。尤其是最近,白天她永遠忙忙碌碌,而到了晚上,她不得空閒。因為和馬斯基合作的那部歌劇快進入排演階段,追求完美的她在試聽了演員的連貫演唱後,覺得有部分樂章還需要潤色,所以這些天等弗羅拉睡覺後,她就一頭鑽進琴房,通常要到十點多,甚至更晚才回臥室睡覺。當然,她事先已經得到了卡爾的點頭。說就這段時間要佔用點晚上的時間。等她修好樂譜後,她就保證不再工作到這麼晚。
    卡爾心裡其實不大樂意。他倒想一回家就能抱著她上床。但是她都這麼說了,他哪敢說半個不字,裝出一副支持她的樣子爽快點頭。她工作的時候又拒絕他在邊上干擾,所以這幾個晚上,在和弗羅拉道了晚安後,卡爾通常也在自己書房工作,借此消磨掉等待她回臥室的這一兩個小時。
    但是今天晚上,她居然這麼早就結束了工作,而且還……
    在夫妻生活方面通常有點被動的她,現在居然跑到他跟前親暱撒嬌要勾他回臥室?
    卡爾再次瞄她一眼,視線微微下落。透過她身上那件緊緊系了腰帶的寬大家常服的領口窺到了穿裡面的蕾絲性感內衣,身體立刻誠實地起了反應。
    「回!」
    他當即丟下手裡的筆,站起了身。

☆、Chapter 104

進了臥室,卡爾立刻抱著瑪格麗特滾到了床上。
    「等一下!我有事想和你說……」
    瑪格麗特極力躲著他親吻自己的嘴。
    他扯開了她的衣帶。「……親愛的,什麼事都沒這個來的重要……」
    「哎——」
    瑪格麗特的嘴被他堵住,聲音也隨即淹沒。
    雲雨過後,瑪格麗特閉著眼睛躺在他的臂里,感覺著他的手撫摸自己發絲時的那種滿足的靜謐之感。
    「親愛的,你不是說有事要和我說嗎,什麼事?」她聽到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終於想了起來,睜開了眼睛。
    「卡爾,前幾天工廠裡有個姓穆勒的工人醉酒落水死了,你知道這事嗎?」
    「蓋茨牧師對我提起過。」他漫不經心地應道。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會醉酒?」
    卡爾頓了一下。
    「……很多工人寧可把薪水扔到酒館裡去。酗酒對於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或許他也是個酒鬼吧!」他說道。
    「這次不是的!」瑪格麗特翻身用手肘支起身體,望著他,「他的鄰居告訴我,他不是個酒鬼。一周前,他的妻子因為乳腺癌不幸死去。他經受不住打擊,這才借酒澆愁。他家裡還有三個孩子。最大的才七歲。可憐的孩子,一下子就失去了父母……」
    卡爾揚了揚眉,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
    「一個工頭告訴我,你前兩天去了一趟工棚。你就是去看那幾個孩子?」
    「是的。他們還有一個姨母。她倒願意暫時收養他們。但她自己也有孩子,而且丈夫不久前剛失業。你也知道的,如果有親戚願意照顧孩子,總比送他們去孤兒院要好。」
    「哦,瑪琪,我很高興你有一顆天使般善良的心。但是那種地方以後你還是盡量少去。又臟又亂。那些人也很粗魯。我怕他們衝撞了你。」
    瑪格麗特笑了起來,抬手屈指,彈了彈他的下巴。「你好像忘了,以前我就來自這種地方。」
    卡爾捉住它,輕輕揉捏著那只柔若無骨的手,想了下,說道:「那個工人的死和工作無關,原本無需工廠負責的。但你既然提了,我明天就讓蓋茨牧師按照工傷死亡給予雙倍撫卹,讓那個親戚照顧孩子。並且也可以給她丈夫提供工作職位。讓他過來找蓋茨牧師就是。」
    「你真好!」瑪格麗特湊過去,親了他一下,稱贊道。
    卡爾嗯哼了一聲,躺回枕頭上,朝她張開手臂。「過來!」
    瑪格麗特爬到了他身上,他一把摟住,翻了個身,又把她壓在了身下。
    「……卡爾,其實我還有另外一件事!」瑪格麗特再次煞風景。
    「嗯,你說吧,我在聽——」他隨口應。
    「穆勒太太的死讓我感觸很大。如果能早點發現這種婦女疾病,她未必會死。她不死的話,這幾個孩子現在也不會變成孤兒……」
    「唔……」
    「你停下來!你在聽我說話嗎?!」
    瑪格麗特生氣地抓住他的頭髮,阻止他再繼續往下親吻。
    「我在聽呢,親愛的……」卡爾嘆了口氣,終於停下來,抬起了頭。
    「所以我有一個設想,」瑪格麗特繼續說道,「我希望工廠組織一次活動,為工人家屬進行免費的婦女疾病篩檢。並且定期舉辦關於女性基本衛生健康知識的講座。就像從前在紐約時克拉倫斯曾做過的一樣。我可以負責這件事。我認為這非常有必要……」
    「不不,親愛的,我不建議你這樣。」卡爾打斷了她。
    瑪格麗特一愣。
    她原本也沒指望他從善如流。但拒絕得這麼乾脆,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為什麼?」她問道。
    「不算在別地的工廠或油田,光匹茲堡工廠,你知道有多少工人和他們的家屬嗎?你已經很忙了,我不想你太累。況且,各種悲劇每天都在上演,我們不是上帝,沒法阻止。瑪琪,要是你有空,我倒希望我們能再生個孩子……」
    瑪格麗特把他從自己身上推開,坐了起來,扯了衣衫裹住身體。
    「卡爾,我知道匹茲堡有多少你工廠裡的工人家屬。我也知道我不是上帝。但她們的男人都為你工作,在為你創造利潤。我希望我可以在她們中間普及一些必要的衛生健康知識,或者提供醫療上的幫助。對於我來說,這不過舉手之勞,並非什麼危險的事情。但對於她們來說,我認為非常有必要。你的基金會不是有專門的款項用於各項慈善和公益嗎?我記得不久前你好像還給賓州藝術館捐了一大筆錢。我並不是說那沒意義,但我覺得比起藝術館,這更有實際作用。事實上,我跟你提這個,目的主要不是向你要錢,而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我可以自己聯繫醫生、籌集款項。」
    「瑪琪,你誤會了。當然不是因為錢的事情。」
    「那到底為了什麼?」
    「每個行業都有一套從業者共同默認並遵守的潛在規則,誰要打破,必定招致側目,甚至是微詞。這自然也包括我所在的鋼鐵協會。剛才你提議的這件事,我不否認它的意義。但它和一般慈善事業性質不一樣。霍克利鋼鐵年產量佔全美國鋼產量將近四分之一,它的任何舉動都足以引起行業注目。全美國還沒有一個工廠為工人提供這樣的福利,也沒有哪個工廠主願意提供。如果霍克利鋼鐵廠帶頭這麼做了,那麼其餘工廠或許就會遭到來自工會方面的壓力。這會令我的工廠在行業里顯得標新立異。而我不希望打破這個局面。瑪琪,你對很多事情都有超乎我想象的理解力。所以這件事,我相信你也應該能夠理解。」
    瑪格麗特愣住了。
    必須要承認,前幾天她考慮這件事的時候,確實完全沒有想到還有這一方面的顧慮。現在被他提醒,站在鋼鐵廠所有者的身份去考慮的話,她不得不承認,卡爾拒絕的理由還是十分正當的。儘管,她從內心深處並不認可這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階層為了維護利益而達成的所謂潛在規則。
    但時代,或者說他所處的位置決定了他的想法。她不能強行要求自己的丈夫有超越時代的覺悟。且事實是,即便到了一百年後,這種資本和勞工的對立其實也依然存在,只是不像現在這麼赤|裸裸地不加遮掩而已。
    她壓下心裡的失望之情,咬了咬唇。
    「好吧。我能理解。是我之前考慮得不周。那就算了,當我沒說過吧。」最後她朝他笑了一下。
    卡爾注視她片刻,搖了搖頭,最後再次朝她伸出手。
    瑪格麗特柔順地靠到了他懷裡。
    「寶貝,你真的很想做這件事?」他吻了下她的發,問道。
    「算了。你不方便。我再想想是不是還有別的方法。」
    「其實也簡單。」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嗯?」
    瑪格麗特仰頭看著他。
    「以你的名義成立一個由你執行並運轉的獨立基金會。這樣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屬於你的事業,和我的工廠沒關係。當然,我很樂意時不時地充當一下你慷慨的捐款人。」
    瑪格麗特騰地坐了起來,睜大眼睛看著他。
    「上帝!你怎麼想得到這個法子!」她有點激動,「是啊,我被你提醒了。如果這樣的話,我還可以自己去籌集善款!」
    「我知道以你的魅力,你完全可以籌集到需要的善款。但是霍克利太太,我警告你,我必須始終是你最大的捐款人。否則我會從中搞破壞的。」他哼了一聲。
    「你敢!」
    卡爾呵呵一笑,順勢撲倒了她。
    「……好了,別總再說這些沒趣的事了。我幫你解決了這個難題,你是不是要好好感謝一下我,親愛的……」

☆、Chapter 105

瑪格麗特計劃的前期籌備非常順利。匹茲堡當地進步婦女團體里的一位伊莎貝爾女士曾當過護士,自願協助瑪格麗特的工作,並且為她推薦了一位很不錯的醫生。考慮到女人們要操持家務、照顧孩子,為了方便她們過來,瑪格麗特將地點選在了距離工人居住區不遠的一座樓房裡,租下整整一個層面。樓層除了分設等待區、檢查室、上課用的教室之外,還辟了一個大房間出來用作孩子的娛樂室,購置兒童書籍、畫冊以及可供他們玩耍的玩具。當地修女院裡的兩個修女會來看護孩子,並且有計劃教他們識字,這樣,那些帶孩子過來的女人們就可以安心等待檢查或者上課。
    十一月初,健康中心一切都準備完畢,來自州衛生部門的許可執照也早下發了。瑪格麗特讓之前找過自己求助的那位名叫若拉的工人妻子將這個消息傳播出去,鼓勵女人們來接受檢查。但是效果並不好。第一天,只有一些女人陸陸續續過來彷彿瞧熱鬧般地站在門口張望,看到瑪格麗特,女人們對她露出或羞澀或拘謹的笑容,也有人恭恭敬敬地叫她霍克利太太,向她問好。但卻沒有誰肯進來接受醫生的檢查,包括那個對她非常感激甚至崇拜不已的女人若拉。
    第二天,第三天,情況並沒有得到多大的改善。
    出師不利,讓瑪格麗特意識到自己一開始想的還是太簡單了。疑惑、對她的不信任、或者就是出於不好意思的緣故,讓這些女人們遲遲不願邁進檢查室的門。即便是安排在晚上的上課,來參加的人也是寥寥無幾。只有好心的若拉為了給霍克利太太撐場面,堅持天天過來。
    倒是宅子里的廚娘成了響應女主人號召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這天回來後,胖胖的廚娘先是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感謝上帝讓她身體安康,接著對愁眉不展的瑪格麗特粗聲粗氣地說道:「太太,我給你出個主意。要是你能給那些女人發上一個麵包,我敢擔保,上課的地方會被擠得連座位都搶不到!」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對啊!即便她再多長一百張嘴去遊說女人們進來,效果恐怕也比不上一個麵包來得實在。
    瑪格麗特用力抱了廚娘一下,立刻著手安排。
    第二天,霍克利太太會給自願來上課的人發一個麵包的消息在工棚區不脛而走。當天晚上,離上課預定的八點鐘提前一個小時,才七點,原本能坐四十個人的教室里就沒有了空位置,後到的女人們不願離開,就站在邊上,到了八點鐘,連門外走廊和窗戶邊也沒了站腳的地方,以致於前來上課的伊莎貝爾女士嚇了一大跳。
    伊莎貝爾女士的課上得非常好。配合圖片,講解得深入淺出。這也是現場的這些女人們生平第一次這麼細緻地瞭解到她們原本再熟悉不過的關於自己身體的構造和各種秘密。在上課剛開始的時候,她們中的很多人都還不過抱著等待下課領一隻麵包的心思,但隨著伊莎貝爾女士的講解,課堂漸漸地安靜了下來。當伊莎貝爾講解到關於女性懷孕的內容時,課堂里的女人們顯得恍然大悟。
    「上帝啊,我都生了四個孩子,才知道原來是這麼來的!」
    一個女人忍不住嚷了出來,語氣十分驚訝。
    全場哄然大笑。
    一節課上完,分發麵包之後,許多女人顯得依然意猶未盡,紛紛圍著瑪格麗特向她道謝,並且表示明天還會繼續過來上課。除此之外,她們也開始表現出了對於體檢的興趣。幾個女人打聽著情況,流露出願意嘗試的表情。
    不管她們是出於真的興趣,還是只是為了繼續能領到一隻麵包,能讓她們接受體檢並繼續吸引她們過來上課,這就是一個好的開始。瑪格麗特相信,只要堅持下去,假以時日,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女人會走進這扇大門,從而獲得對她們,甚至她們的女兒終生有益的健康知識和指導。
    九點半,今晚前來上課的女人們終於全部走光。瑪格麗特和伊莎貝爾女士道別,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身後有人忽然叫了一聲「霍克利太太」,聲音似乎有點遲疑。
    瑪格麗特回頭看去,見一個女人站在走廊的角落。她的身後是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小女孩很瘦小,躲在母親的背後,只露出個腦袋,用一雙大眼睛好奇而敬畏地看著瑪格麗特。她的手上緊緊攥了個麵包。
    顯然,應該是今晚來上課的女人。
    瑪格麗特停下腳步,對女人露出微笑,「是的,我是。您有什麼問題嗎?」
    女人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注視著瑪格麗特,臉上的遲疑表情更甚。
    「我……我是艾倫太太……霍克利太太,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一九一二年的時候,我還曾做過您的鄰居。您和您父親費斯先生就在南安普頓……」
    她吞吞吐吐地說道。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借著走廊頂並不十分明亮的燈光仔細看了眼前這個帶著滿身愁苦生活烙印的女人一眼,塵封的記憶忽然一下子湧現了出來。
    艾倫太太!
    她想起來了!就是八年前的那一個早上,眼前的這位太太抱著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女兒來串門的時候無意中告訴她她的父親上了泰坦尼克號,這才有了之後的一切意外,她的命運也由此發生了改變。
    她記得很清楚,在她從泰坦尼克號上獲救回到南安普頓後不久,艾倫太太一家就移民去了美國。此後她再也沒看到過她。
    怎麼也沒想到,時隔八年之後,竟然會在這裡再次與她相遇!
    「是的,我想起來了!艾倫太太!您怎麼也會在這裡?」瑪格麗特高興地說道。
    見她居然還記得自己,而且態度還這麼親切,一直惴惴不安的艾倫太太終於稍稍放下了點心,急忙扯過身後的那個小女孩說道:「霍克利太太,她就是愛娃。快向霍克利太太問好!」
    「親愛的,見到你很高興。你剛一個月大的時候,我就抱過你。」瑪格麗特蹲下身,撫摸了下小女孩的頭髮,微笑著道。
    記憶里那個當時出生還不久的女嬰,現在也已經長這麼大了。除了時光易逝,瑪格麗特再沒別的感嘆了。
    愛娃羞澀地朝瑪格麗特笑了一下,隨即再次躲到了母親的身後。
    艾倫太太愛憐地責怪了一聲女兒的不懂事,隨即對著瑪格麗特道:「霍克利太太,當年我們一家到了美國後,我丈夫就四處打工,中間失業了好幾次。去年的時候,他到了匹茲堡,在霍克利先生的鋼鐵廠裡找到了活兒。那天您去工棚探望那幾個可憐孩子的時候,我就認出了您。但是當時我還不敢叫您,怕您已經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呢!」瑪格麗特笑道,「我和從前一樣,並沒什麼區別。艾倫太太,愛娃是您最小的孩子?」
    瑪格麗特記得當初因為她丈夫一直要她生兒子,她還曾向自己打聽過怎麼避孕的法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他的丈夫是否已經如願了。
    女人低頭吩咐女兒到邊上玩後,低聲道:「後來我又生了一個女兒,然後終於生了兒子。但是很不幸,他們都沒養活。這之後可能是我身體出了問題,再也沒懷孕過了……」
    「抱歉,艾倫太太。」瑪格麗特歉然地看著她。
    「沒什麼,」女人搖了搖頭,「只是……」
    她躊躇了下,臉上再次露出遲疑的表情。
    「您有問題?」瑪格麗特看了出來。
    艾倫太太臉上露出忐忑的表情,最後終於低聲說道:「霍克利太太,我知道發生在穆勒太太為什麼死的。我懷疑自己也可能得了這種可怕的癌症……最近我的這裡摸起來彷彿有個腫塊……而且一直脹痛……我不敢告訴我丈夫。反正告訴他了他也不會在意。我感到很害怕……」
    「別害怕。」瑪格麗特立刻說道,「我很高興你能找到我。明天下午醫生會來。你可以過來。他會替你做完全免費的檢查。」
    「謝謝您,霍克利太太……萬一要是癌症的話……」
    她的眼睛里露出恐懼而愁苦的神色。
    「您別害怕。醫生告訴我,像穆勒太太那樣的極端病例並不很常見。大部分的腫塊都是良性的。」瑪格麗特立刻安慰她。
    艾倫太太彷彿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露出擔心的神色,「太太,如果治病的話,大概要花多少錢……」她吞吞吐吐地問道。
    她的丈夫是不可能為她治病出錢的。她也不怪他。實際情況是,他的收入,加上幾個大點的女兒做工掙來的錢,也不過勉強維持家人生活而已。
    「艾倫太太,您別擔心。無論檢查結果怎麼樣,我一定會幫助你一起渡過難關的。」瑪格麗特向她保證,「明天我會過來陪你接受檢查。」
    艾倫太太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露出感激的神色,不停向她鞠躬道謝。
    瑪格麗特叫人把剩下的幾個麵包全包起來給了愛娃,目送母女離開後,走出中心大門的時候,聽到一陣汽車喇叭響,循聲望去,看見路邊停了輛汽車,卡爾坐在司機位上。
    卡爾打開車門下來,快步走過來。
    「弗雷德呢?」瑪格麗特問。
    這裡距離家有點遠。瑪格麗特自己會開車,也已經獲得了駕照。她原本想自己開車。但卡爾堅持要弗雷德接送。
    「我叫他走了。反正我沒事了,順道來接你。」卡爾笑道。
    「進展得不錯?」他和她閒聊著,「你看起來挺興奮。」
    「你也知道,一開始並不順利。但多虧了廚娘出的好主意。我相信接下來會越來越好。說起來也要謝謝你,卡爾,要不是你的支持,我的想法也不可能這麼快實現。」
    卡爾微笑。聽著瑪格麗特一路說著健康中心的事,偶爾插問一兩句。最後到了家,汽車停在花園車位上,臨下車的時候,他忽然對瑪格麗特說道:「瑪琪,有件事我想提醒下你。」
    瑪格麗特扭頭看他。
    「我很支持你為這些女人們所做的事情。我也認為它很有意義。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去做。」他頓了一下,「希望你不要接受這些女人關於避孕的求助,我的意思是說,以後如果有人向你求助的話。」
    瑪格麗特微微一怔。
    卡爾聳了聳肩,「我知道現在已經有進步人士在報紙上抨擊《康斯托克法》。我不想評論它的存在是否合理。但目前它還是法律。你是我的妻子。所以……」
    他看向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謝謝你的提醒。我知道的。」
    卡爾俯身過來,吻了下她的臉頰,「乖女孩。」他在她耳畔低聲親暱地笑道。

ga1105 2015-12-30 03:25

☆、Chapter 106

第二天艾倫太太準時來到健康中心接受了檢查。醫生初步診斷後,告訴她現在還不能立刻下結論,需要抽取部分積液送到州立醫院進行檢驗。
    半個月後,忐忑的艾倫太太終於等到了檢驗結果。當天瑪格麗特特意抽空陪她到了醫生面前。當醫生告訴艾倫太太,檢驗結果顯示她患的只是良性腫塊的時候,在焦慮忐忑中渡過了半個月的艾倫太太激動不已,眼中甚至溢出了淚光,朝著瑪格麗特和醫生再三道謝。
    瑪格麗特請醫生為艾倫太太做接下來的必要治療,以緩解她現在的症狀,費用將由她名下的基金承擔。
    中心的工作現在進展日益順利。課堂一週三個晚上正常開辦。每天也都有工人家屬過來表示希望接受檢查。伊莎貝爾女士忙不過來,剛剛新招用了兩個助手。除此之外,這幾天也開始有霍克利工業區外的女人聞訊過來打聽消息。工作人員告訴她們,任何人都可以來這裡上課並接受免費的檢查,唯一要求她們做的,就是讓更多的人知道匹茲堡有這樣一家旨在普及女性基礎衛生知識的健康中心。
    當天晚上,瑪格麗特離開健康中心回到家,心情十分的愉快,第一時間想找卡爾和他分享關於艾倫太太的好消息。但他還沒回來——最近他通常晚上都是在家的,這樣的情況倒不大多見。桑頓太太說卡爾曾打過電話回來,工廠裡有點事,要晚點回。
    卡爾回來的時候,弗羅拉已經睡覺了。
    夜深,躺在床上臨睡前,卡爾摟著瑪格麗特,手掌摩挲著她光滑若絲的後背肌膚,摸著摸著,忽然嘆了口氣。
    「怎麼了?」
    瑪格麗特本來已經有點困了。被他嘆氣聲弄得睡不著,於是睜開眼睛。
    「瑪琪,下周我可能沒法陪你一起去紐約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鬱悶。
    瑪格麗特和馬斯基合作的新劇將於下周正式上演。作為重要的主創之一,馬斯基力邀她去紐約觀看首演。瑪格麗特答應了下來。卡爾原計劃陪她一道去的。但不巧的是,今天堪薩斯州工廠地負責人傳來消息,那邊出了點問題,因為事關重大,希望他能親自過去一趟。
    「……所以明天我就要動身。」卡爾解釋了下,隨即歉然地看著她,「很抱歉瑪琪。我原本非常希望能陪你一起去看首演的,沒想到出了這樣的意外。等那邊事情處理好,要是你還在紐約,我會盡快過去的。」
    「沒關係。」瑪格麗特立刻道,「你的事情重要。我自己帶弗羅拉去就可以了。也希望你那邊一切順利。」
    ————
    卡爾第二天出門。
    幾天之後,瑪格麗特將健康中心的事托付給伊莎貝爾,自己帶著弗羅拉登上了去往紐約的火車。一路平安地到了紐約。
    伯爵夫人和准將婚後,有時停留在華盛頓,那裡准將有自己的房子。回紐約時,夫婦便居住在她原來的寓所。現在他們正好在紐約。瑪格麗特不想過於打擾他們,原本想住酒店的。但伯爵夫人表示已經很久沒看到弗羅拉了,十分想念,希望她停留在紐約的這段時間能和她住一起。弗羅拉也很樂意親近伯爵夫人和准將。所以最後瑪格麗特還是選擇住在了伯爵夫人家中。
    瑪格麗特到達紐約的第二天,接受了之前她曾接觸過的那位女記者瓊斯的採訪。
    採訪中,除了談及就要公演的新歌劇,瑪格麗特更多地把重心往她正在做的婦女健康中心的話題上引導。瓊斯對此也表露出了贊成和激賞的態度。採訪結束後,她表示非常敬佩瑪格麗特為此做出的努力,她會盡量幫她的基金和這項活動進行宣傳,以期能讓更多的大眾瞭解。
    ————
    卡爾投資修建的銀沙劇院現在已經百老匯最好的劇院之一。明晚的首演票已經售罄。前一天,瑪格麗特去了劇場最後觀看一遍正式排演。馬斯基也在。
    排演結束後,馬斯基向瑪格麗特表達了衷心的謝意。
    「您客氣了,馬斯基先生。應該我感謝您才對。舞台、燈光、樂隊,還有演員,一切都太棒了!我相信明天的公演一定能給觀眾帶來極大的震撼。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期待那一幕了!」
    「一切全都基於您寫出的非同一般的音樂!」馬斯基注視著她笑道,「霍克利太太,我聽說您剛成立了一個基金,致力於在醫療健康方面幫助廣大婦女。對此我非常敬佩。為了表示對我決定把明晚首演的全部收入都用於對您這個基金的捐助。希望您能夠接受。」
    「您的決定實在太令我驚喜了!」瑪格麗特一愣,隨即高興地道謝,「我代表基金會的所有成員向您表示謝意。」
    「並且我還有一個想法,」馬斯基笑道,「首演結束後,週末晚上在華爾夫飯店不是有一個預定好的慶祝酒會嗎?我們為什麼不順便把它辦成一個慈善夜呢?」
    「……這樣,方便嗎?」瑪格麗特躊躇了下。
    「當然了!比起端著雞尾酒在無聊話題中度過週末那兩個小時,我相信這樣更有意義。我也已經邀請了很多記者到現場。我相信這一定有助於讓更多人知道您這個基金會正在致力於的工作。這樣兩全其美的事,我看不出您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瑪格麗特考慮了下,承認他說得非常有道理。這確實是一個能擴大宣傳的好機會。
    「那就這麼定了!」馬斯基顯得很興奮,「雖然時間很緊了。但一切交給我吧!相信我,週末的這個慈善夜將會非常完美!」
    ——————————
    正如瑪格麗特期待的那樣,這部歌劇的首演非常成功。飽滿曲折的劇情、使用了最新技術手段展現的美輪美奐的舞台、演員重金打造的華美戲服、台上精彩表演和演唱、以及全劇一氣呵成高低轉折時而婉轉時而磅礡的音樂,無不令現場觀眾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表演結束後,劇場里的掌聲經久不息。
    兩天之後的週末晚上九點,曼哈頓華爾夫飯店裡的慶祝暨慈善夜如期開始。因為馬斯基在百老匯的地位,百老匯幾乎大半的知名演員或導演都匯聚到了現場,當晚可謂星光燦爛。除此之外,現場也來了許多商界的人士。
    在開香檳慶祝了歌劇演出的大獲成功之後,特意請來的著名的紐約克里斯蒂拍賣行拍賣師羅伯特·金主持了慈善拍賣。拍賣的物品大多來自百老匯著名導演或演員的捐助。戲服、道具、首飾、五花八門。這其中,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年僅十六歲登台便一舉走紅,曾三次獲得艾迪最佳女演員獎,而今早已退隱嫁給了一位政府要員的百老匯著名老牌女演員安娜塔西亞女士為活動捐出的她早年登台時戴過的一條道具項鍊拍出了一千美元的高價,掀起了義賣活動的一個小小□□。
    已經很久沒有出席過公開活動的安娜塔西亞女士今晚也盛裝而來。她感謝了慷慨解囊的那位競拍者。隨後擁抱向她表達謝意的瑪格麗特,在她耳畔低語道:「霍克利夫人,我很喜歡你創作的作品。知道今晚有這個活動,所以我才特意來參加。可惜當我知道你的時候,我已經退出了舞台。如果你能早幾年來百老匯,那該多好!」
    瑪格麗特笑,再次為她對自己的欣賞表示衷心的感謝。
    ————
    「來賓們,現在是今晚拍賣的最後一件物品!」
    拍賣台上的羅伯特·金展示手中的一份手寫樂譜,笑容滿面地道:「這就是瑪格麗特·霍克利女士所創作的第一部歌劇《人魚公主》的原始手稿。上面的每一個音符都出自霍克利女士的手。就是憑著這部打動人心的作品,她開始進入我們的視野,一步一步征服了我們所有人的耳朵和心靈,繼而成為首位獲得了艾迪獎的女性歌劇作曲家,這一成就無疑將會進入百老匯的光榮殿堂!為了今晚的這個慈善夜,她特意拿出了她十分珍惜的這份手稿。下面請有意收藏的諸位開始出價。底價五十元。」
    「兩百!」
    「三百!」
    「五百!」
    價格不斷被叫高。馬斯基也參與了其中。在一番競價後,最後只剩下了他和另一個可能當年曾是瑪格麗特仰慕者之一的先生。
    「八百!」
    「一千!」
    ……
    馬斯基似乎志在必得,對方也不肯退讓。兩人輪番抬價,最後在馬斯基一口將價格從兩千出到四千的時候,對方終於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退出了競爭。
    作為今晚這個活動的發起者,瑪格麗特捐出了自己的手稿。不過是普通的一份手稿,本只是為了表示她對參與這個活動的眾多賓客的謝意。沒想到最後會被馬斯基以這樣的高價買走,不禁略感詫異,看向了他。
    馬斯基正好也回望過來,朝她笑著點了點頭。
    「四千一次。」
    「四千兩次。」
    「各位,還有沒有比這個價格更令人驚喜的出價了?如果沒有,那麼我宣佈,四千第三次……」
    拍賣師舉起手中的槌,就要落下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兩萬!」
    全場驚訝。紛紛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
    瑪格麗特一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是誰殺出來了。
    她迅速回過頭,果然,看到卡爾笑容滿面地站在距離會場門口不遠的地方。和瑪格麗特四目相對的時候,他朝她揚了揚眉。
    瑪格麗特瞠目。
    她根本不知道他今天居然已經來了紐約……
    拍賣師認得卡爾。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下後,很快恢復如常,笑道:「各位,就在我落槌的前一秒,卡爾·霍克利先生,也就是我們今晚慈善夜女主角瑪格麗特女士的丈夫奇跡般地出現在了這裡,並且以兩萬元的驚人出價要拍下屬於他妻子的樂譜。我想這對於他來說應該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這是我主持拍賣多年第一次遇到的、也是最精彩的一幕!鑒於霍克利夫婦帶給我的感動,所以請容許我今晚小小地放肆一下,打破我們拍賣的規矩,由我單方面宣佈,霍克利先生就是這件拍品的最後得主。馬斯基先生,」拍賣師笑看著明顯呆了一下的馬斯基,「我想您應該會很樂意把這個機會讓給霍克利先生吧?」
    在現場的善意笑聲中,馬斯基回過神來,笑著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心甘情願地退出。
    「那麼現在我宣佈,霍克利先生以兩萬元的價格拍得了樂譜。這筆錢,連同之前的所有款項,當然,也包括我深受感動而臨時決定捐出的原本我該拿的那點傭金——」羅伯特·金幽了自己一默,在笑聲里繼續說道,「這些錢將全部進入瑪格麗特基金的賬戶成為善款。善款將接受完全公開的賬務監督,以保證每一分錢都得到恰當的使用!」
    在笑聲和掌聲中,卡爾走上台,接過拍賣師手中的樂譜,然後擁住瑪格麗特,當眾深深吻住了她。
    ————
    「你怎麼會來這裡?你什麼時候到的紐約?」
    卡爾帶著瑪格麗特跳舞的時候,瑪格麗特忍不住壓低聲連珠炮地發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會盡快到紐約來的嗎?」
    「那你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
    「好吧……我是今晚剛到的。原本想給你個驚喜。結果你卻不在!你母親告訴我你在這裡。於是我就過來了。瑪格麗特,對於我來說,在這裡找到你,這才真是個驚喜啊——」
    他說出「驚喜」的時候,語氣平淡,但聽起來總有那麼點不對味的感覺。
    瑪格麗特急忙向他解釋,「這確實是個因為臨時想法而決定的活動。原本我並沒計劃的……」
    「是馬斯基提議的?也是他幫你籌備的?」卡爾瞄了眼在舞場另一頭正與安娜塔西亞女士跳舞的馬斯基,語氣里的酸意終於徹底掩蓋不住了,隔著幾米恐怕就能聞出來。
    瑪格麗特終於明白了過來。
    「哦!你不會是在胡亂吃醋吧?」瑪格麗特啼笑皆非,「卡爾,我很抱歉我沒有事先告訴你。但我向你保證,一切都只是巧合。我沒理由拒絕馬斯基的這個好建議。今晚也只是出於宣傳基金會的目的。你也看到了,來了那麼多人,還有記者們,效果非常好……」
    「我們現在走吧!」
    卡爾注視著她,忽然低聲道。
    「什麼?」
    「我都一個多星期沒見到你了。我在這裡開了個房間。」
    「呃……」
    卡爾沒再說話,帶著瑪格麗特旋到邊上,隨即拉著她穿過人群,走出了會場。

☆、Chapter 107

————
    電梯被拉開,在身後門童的目光注視之下,兩人來到一個套房門前,一進去,甚至來不及到臥室,門一關,卡爾就將瑪格麗特抱了起來,放坐到門邊的一個衣帽櫃上。
    「卡爾!酒會還沒有結束!我不能離開!」
    櫃面狹長,瑪格麗特被迫用胳膊掛住他脖頸和肩膀才不至於掉落下來。她略微掙扎,拒絕著他。但顯得並非特別堅決。
    「抱緊我!」
    卡爾答非所問。
    「聽著,現在真的不能。馬斯基先生……」
    卡爾徑直掀起了她的裙子,動作略微粗暴地脫她裙下的褲襪,接著迫不及待般地頂了進來。
    兩人結合在一起,情不自禁地同時發出了一聲悶哼。
    「你真是瘋了……」
    瑪格麗特緩過一口氣後,半是甜蜜半是苦惱地埋怨了一句,「我們分開才不過八天……」
    「已經八天了!」
    卡爾的聲音聽起來緊結而壓抑,全部情緒彷彿化為力氣再次一頂。「瑪琪,別再在我面前提別的男人了。這八天里,我幾乎無時不刻都在想著你……」
    瑪格麗特不再作聲。兩條胳膊緊緊抱住了他……
    ————
    等到丈夫終於肯放過她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的事了。瑪格麗特估計自己也不用再下去了。她原本端莊的盤發被拆了,妝面花了,晚禮服也揉成皺巴巴的一堆團在了地上。就算現在她冒著可能會被人看出什麼端倪的風險整理了儀容再下去,想必酒會也早已經結束了。
    今晚的這個酒會,後半場進入慈善活動後,幾乎就成了她的慈善夜。除了馬斯基肯定會找她之外,原本也和幾個記者約好了要做個簡短的採訪。
    而現在……
    當他們滿場子找她時,卻發現她和丈夫一塊兒消失了……
    他們會怎麼想?
    「都怪你!」
    瑪格麗特扯過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而比起一個小時之前,她的丈夫現在的心情則完全治癒了——
    想象一下吧。事實上,當瑪格麗特最早告訴他她想為工人家屬做點事的時候,雖然他給她出了這樣一個主意,但他的本意原本不過只是為了順她的心意哄她高興而已。他以為過段時間她的熱情就會消退了。怎麼也沒想到,她非但一直堅持了下來,健康中心影響日益擴大,而且現在,她還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在紐約辦了這樣一場相當有影響力的慈善活動。最最不能容忍的是,那個站在她背後協助了她的人居然不是身為丈夫的他,而是另一個從前意圖追求她只不過比不上他手快的男人。
    卡爾甚至懷疑,馬斯基即便到了現在還是對她有所企圖。別問為什麼。他的直覺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對她的想念,失望,加上那麼一點嫉妒,最後發酵起來就……
    卡爾扯下她蒙住臉的被單,恬不知恥地又親了她一下,想了下,說道:「用我們夫婦的名義約個時間請馬斯基先生吃頓飯吧。我會向他道個歉,並致以我對他的謝意。最真誠的。」
    ————
    卡爾夫婦在紐約宅邸里與應邀而來的馬斯基以及他攜的一位女伴吃了一頓氣氛十分愉快的晚餐。男主人顯得熱情而好客,做客人的自然也很識趣地閉口不提幾天前發生的那場小小意外。一蹲下下來,可謂賓主盡歡。送走馬斯基和他的女伴後,卡爾表示自己已經讓劇院經理預留了明晚的一個包廂,他想讓瑪格麗特陪他一道去欣賞她的這部最新作品,以彌補幾天之前他錯過的那場首演——見他興致勃勃要捧自己的場,瑪格麗特自然不錯過這個或許能熏陶他「藝術細胞」的機會,於是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晚上,帶著弗羅拉,一家三口坐到了劇院的包廂里。
    中場休息時間,卡爾遇到了一位久未碰見的老朋友。和瑪格麗特告了一聲後,兩人來到供男客臨時休息的抽煙室閒聊了開來。片刻後,卡爾掏出懷錶看了一眼,見下半場快開始了,於是起身和對方告辭,走出吸煙室往包廂去。
    「卡爾!」
    有人叫他。是個女人。
    卡爾扭過頭。
    「羅德小姐!晚上好!」
    他轉過身,唇邊露出一絲禮貌而客套的微笑:「這麼巧,這裡遇到您。」
    蒂娜·羅德走到他的面前停下,沒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神情略怪異。
    卡爾略聳了聳肩,「抱歉羅德小姐,見到您很高興。但我陪我的太太還有女兒來欣賞歌劇。非常精彩,不是嗎?下半場快開始了,她們還在等我,失陪了。」
    他略微彎了彎腰,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卡爾!」羅德小姐快步追了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卡爾臉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皺了皺眉:「還有什麼事嗎,羅德小姐?」
    「剛才你和你太太坐在包廂里的時候,我就看到你了。原本我不想來找你的,但是我實在忍不住……」
    羅德小姐的神情里開始露出微微激動的神色,「我不明白,去年的這個時候,我以為你也是有意和我的家族結下婚姻關係的。但是為什麼,後來你就突然改變了想法?你我兩家在賓州敵對已久,我一直認為,無論對於你還是我的哥哥來說,這都是一個絕佳的言和機會,何況我的哥哥也確實希望如此。為什麼你拒絕了?」
    「我改變了最初的想法,在需要做出最後決定的時候。如此而已。」卡爾略微冷淡地道,「如果沒別的事了,我先告辭。」
    他準備離開。
    「你因為你現在的這個女人拋棄了我!」羅德小姐忽然冷笑道,「我竟然因為別的女人而在你這裡遭到了這樣的羞辱。卡爾,你難道一點兒也不覺得對我有所愧疚?」
    「坦白說,這讓我有點驚訝。」卡爾轉過頭,「是的,我承認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確實考慮過接受你兄長拋來的示好橄欖枝。如你所知,我遲早是需要娶一位妻子的。羅德小姐,你確實是一位非常理想的對象。但是,我以為你當時接受你兄長的這種安排,更多的也是出於對家族利益的考慮,難道不是嗎?所以,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也只是一樁經過考慮後未被其中一方予以確認的利益聯姻而已。羅德小姐,我很尊敬你,為你對羅德家族所懷的責任感。我也很遺憾,如果我的最後決定讓你受到了傷害。但談及拋棄或者愧疚,坦白說,我確實有過不少女朋友,但以你僅僅曾只以我女伴身份和我在舞會里一起跳過幾只舞的交情來說,我認為言重了。」
    「你竟說出這樣的話!你太無禮了!」羅德小姐的臉迅速漲紅,「霍克利先生,我的哥哥認為這是你施加在他身上的極大羞辱!你知不知道,你的這個決定對於你我兩家的關係來說會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那個女人能給你帶來什麼,比得上與羅德家族聯姻能夠帶給你的利益?」
    「哦,小姐,等再過幾年,等你經歷足夠多了,或許你會明白,像我們這種習慣了只會盯著利益的人偶爾也是需要犯一下糊塗的。否則人生豈不是太無趣了?」
    「抱歉,我不能讓我太太等久。我先走了。」
    卡爾朝她點了點頭,朝著包廂走去。

☆、Chapt er 108

卡爾回到包廂的時候,歌劇的下一幕已經開演了。
    卡爾向瑪格麗特道了聲歉,低聲解釋道:「我和朋友許久沒碰著,所以剛才多說了幾句話。抱歉遲到了。」
    瑪格麗特朝他笑了笑,表示沒事,接著轉頭看向舞台。
    坐在他們中間的弗羅拉扭頭看一眼自己左手邊的母親,再看一眼右手邊的父親,兩條眉毛上下擠著,神情看起來有點古怪。
    卡爾笑著摸了摸她頭髮,把目光落到舞台上。
    過了一會兒,弗羅拉實在忍不住了,湊過去挨到父親的耳邊。
    「爸爸,你要倒霉了。」
    她低聲嘀咕道。
    卡爾哦了一聲。
    「剛才我去尿尿,媽媽帶我回來的時候,明明看到你和一個女人一起……那個女人是誰呀?你為什麼要說謊?」
    卡爾一怔,看了眼瑪格麗特。見她視線一直落在舞台上,全神貫注的樣子,似乎並沒留意到弗羅拉在和自己咬耳朵。
    「我覺得她好像有點不高興了!」
    弗羅拉和父親咬完耳朵,衝他嘻嘻一笑。
    卡爾愣住。
    弗羅拉對他報以同情之色,接著從中間的位置上跳了下來,坐到邊上去。
    卡爾朝女兒投去感激的一眼,隨即挪了位置,坐到瑪格麗特的邊上。
    「瑪琪,抱歉我剛才沒提這件事……」
    他看了下她的臉色,湊過去些低聲解釋,「事情是這樣的。我和朋友告辭出來後碰巧遇到了羅德小姐……」
    「噓——」
    瑪格麗特轉過頭,食指放到嘴上,示意他噤聲。
    卡爾無奈閉上了嘴,轉頭求助地看向弗羅拉。
    弗羅拉臉上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朝他攤了攤手。
    ————
    演出結束了,一家三口回到了家。卡爾和跟著漢娜去睡覺的弗羅拉道晚安。
    「爸爸,祝你好運!」
    弗羅拉瞥了邊上的母親一眼,笑嘻嘻地和父親揮了揮手。
    ————
    卡爾追著瑪格麗特進了房間,什麼話也沒說,先就一把抱住了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呀?」瑪格麗特身子往後仰去,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正要換衣服呢——」
    「瑪琪,你聽我解釋。剛才在劇場的時候,確實只是湊巧遇到了羅德小姐。我們並沒什麼。許久沒見,只是問了聲好,隨意聊了幾句而已。後來我之所以沒對你提她,只是不想讓你多心而已。」
    他停了下來,略微忐忑地注視著她。
    瑪格麗特和他對視了幾秒。
    「在你眼裡我就這麼小氣,連你和別的女人說幾句話也不行嗎?」
    「哦!我不是這個意思!」卡爾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彌補,「你當然不是這樣的人。我的意思是說,我對她根本沒什麼,所以覺得沒必要在你面前提。現在我知道這有多蠢了。很容易會給你帶去一種我彷彿想特意隱瞞的誤會……」
    「難道不是嗎?」她反問了一句。
    「我……」
    卡爾一時語塞,最後只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她。
    瑪格麗特忽地哧一聲輕笑了起來。
    「算了,」她微微嘟了下嘴,「要是我連羅德小姐都不能忍,那下次萬一遇到你以前的那些什麼伊芙小姐多蘿西小姐等等,我是不是該當場就翻臉呢……
    卡爾咳了一聲,露出略窘的告饒表情,突然抱緊了她,用吻堵住了她那張不饒人的嘴。
    一場意外小插曲很快煙消雲散,最後卡爾抱起了妻子往浴室走去,笑道:「親愛的,讓我陪你一起試試新裝的大浴缸吧……德國人打仗不行,但造出來的東西確實還不錯……」
    ————
    半夜,一陣尖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吵醒了床上的瑪格麗特。
    她睜開困頓的眼皮,看見卡爾坐了起來接起電話。接完電話後,他凝神了片刻,從床上下去,開始穿衣服。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瑪格麗特揉了下眼睛,躺在床上問道。
    「工廠裡出了點意外。我想我盡快回去應該會好點。」
    瑪格麗特立刻坐了起來。
    臨近年底,工廠非常忙碌,最近一直有夜班。
    「出什麼事了?很嚴重嗎?」
    「沒什麼,只是出了個意外而已。」卡爾微微一笑,「你和弗羅拉可以繼續留在這裡,多住幾天也沒關係……」
    「到底什麼意外?不嚴重的話你為什麼現在就要趕回去?」瑪格麗特拉住了他的胳膊。
    卡爾看了她一眼,終於說道:「夜班的一個煉鋼爐發生了爆炸,死了兩個工人,還有幾個人受傷,並且引發了火災。局面已經控制住了。但我最好還是盡快趕回去看一下為好。」
    「上帝啊!」
    瑪格麗特放開他的胳膊,「你快點回去吧。明天我帶弗羅拉回。你自己要小心!」
    卡爾看了她一眼,俯身下來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
    「你繼續睡吧。不用擔心。我會處理的。」
    ——————
    瑪格麗特目送汽車駛出花園鐵門後,回到房間,就再也睡不著了。幾乎坐等到天亮,等弗羅拉起床後,她叫僕人收拾好行李,打電話告訴了伯爵夫人一聲,就帶著女兒登上了回往匹茲堡的火車。
    傍晚時分,她回到了家裡。沒見到卡爾。應該還在廠區。
    雖然她急著想知道進展,但心裡明白,這種情況下,即便她過去了,也只是添亂,所以一直等著。
    晚上將近十一點,卡爾終於回家。
    「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我睡不著。」瑪格麗特說道,「你晚飯吃了沒有?」
    彷彿被她提醒,卡爾摸了摸肚子,笑了起來。
    他吃著東西的時候,告訴瑪格麗特,兩名死去工人的後事已經處理好,撫卹會很快發放。受傷的幾個工人也送進了醫院,工廠會負責接下來的醫療費用。爆炸引發了火災,但昨夜匹茲堡消防局及時趕到,所以只燒毀了大約幾百平的廠房,情況並不算嚴重。除了事故區還被封鎖外,今天工廠已經恢復了生產。
    瑪格麗特松了一口氣。但想到那幾個工人的傷亡以及可能帶給他們的家庭的不幸,心情不禁又有點低落。
    卡爾彷彿看出了她的情緒,推開面前的盤子,說道:「瑪琪,這樣的意外我也不想看到,但它已經發生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快查明原因,避免下次再次發生類似事故。我知道你心腸軟,有可能你也認識那幾個傷亡工人的妻子。但聽著,現在你最好不要去探望,或者表現出任何的額外的同情。工廠有一套應對類似事故以及工傷撫卹的制度。不是我自誇,比起類似洛克菲克家族的油廠,為霍克利工作的工人能夠得到的人道方面的保障已經好上不少了。上次你幫助了那個醉酒死去的工人。但那是個例外,僅此一次。我們不能因為同情而破壞了工廠的制度。明白嗎?」
    瑪格麗特一怔,抬眼看向他。見他神色嚴肅地看著自己。
    實話說,他的語氣讓她心裡感到略微有點不舒服。但他看起來很疲倦,眼睛里還帶著紅血絲,想必從昨夜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休息過,心又軟了下去——或者,從他,或者說管理者的角度來說,他的話雖然冷酷,但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她暗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了。你應該很累了,去睡覺吧。」
    卡爾露出笑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
    健康中心還是照常開放。過來的女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發生在幾天之前的那場意外。瑪格麗特沒見到若拉,她們說她的丈夫那天晚上正好就在那座煉鋼爐的附近上夜崗,被爆炸時噴濺出來的鋼水所傷。所幸沒有生命危險。若拉現在正在醫院裡照顧她的丈夫。
    幾天之後的一個晚上,健康中心有課。瑪格麗特照常過去,發現人比平時少了很多。來的女人們也顯得心不在焉,各自在那裡竊竊私語,看到瑪格麗特過來,這才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感到有點奇怪,於是問了一聲正好過來的艾倫太太。艾倫太太低聲道:「您還不知道嗎,太太?工會不滿工廠對這次事故的處理,發動了好些工人罷工了。我叫我丈夫不要參加。他聽了我的。」
    瑪格麗特愣住了。
    「霍克利太太,我丈夫也沒有參加。」另一個女人說道,「聽說這次是沃倫特帶頭煽動鬧的事。這傢伙不是個正派人。以前還想佔我便宜,被我用鍋子敲跑了!」
    「我丈夫也沒參加!」
    「我家的也是!」
    剩下的女人七嘴八舌地紛紛表態。
    正在這時,弗雷德匆匆進來,看到瑪格麗特,彷彿松了一口氣,急忙跑過來說道:「太太,您在這裡,太好了!趕緊跟我回去吧!」
    「工廠在罷工是不是?」
    「我不大清楚。但霍克利先生打電話叫我立刻帶你回家。他自己好像出不來。您別再問了,趕緊和我回去吧!」
    弗雷德不由分說,扯著瑪格麗特就往外走去。
    瑪格麗特預感到應該情況應該比較嚴重了,急忙對著伊莎貝爾女士喊道:「你們也都解散了吧!晚上不要再上課了——」
    她話還沒說完,人就被弗雷德拉著幾乎是跑了出去。
    伊莎貝爾急忙讓女人們都離開,自己和中心的幾個工作人員也匆匆離去。
    瑪格麗特坐上汽車駛上道路的時候,對面路上有十幾個戴著鴨舌帽、工人裝扮的男人正朝健康中心跑了過來,看到弗雷德駕駛的汽車,紛紛從地上撿起石頭,朝著車窗玻璃砸過來。
    「趴下!」
    弗雷德大叫一聲。
    瑪格麗特急忙趴到了座位下。
    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中,弗雷德猛地踩下油門,企圖攔截汽車的男人急忙退到兩邊,汽車轟鳴著,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太太,您沒事吧?」
    開出去一段路後,弗雷德放慢車速,扭頭問道。
    瑪格麗特慢慢坐了起來,幾塊玻璃碎片從她的身上掉落下去。
    「我沒事,你呢?」
    她看到他的額頭上有血流了下來,驚呼一聲。
    「太太,我沒事,只是被玻璃碎片划了一下而已,回去包一下就可以了。」
    弗雷德擦了下臉上的血,不再說話,再次踩下了油門。
    ————
    洛夫喬伊彷彿在等她。汽車一進去,他就命令將大門嚴嚴實實地關上。很快,透過房間玻璃,瑪格麗特看到一輛車開了過來停在門口,下來一隊穿著州國民警衛隊制服的人,他們肩上背著□□,守在了門口,顯然,是為了防止有人衝擊住宅。
    連州國民警衛隊都出動了。事態到底到了怎樣的地步?
    瑪格麗特詢問洛夫喬伊,但他表示沒事,讓她放心。
    瑪格麗特知道他不會跟自己詳說什麼。放棄了追問。她回到臥室,整個人坐立不安,更擔心卡爾的安全,最後忍不住往他辦公室打了個電話,電話一直在響,但沒有人接。
    他那邊,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瑪格麗特不停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媽媽,出什麼事了?門口為什麼那麼多警察?我問漢娜,她說不知道。爸爸呢?他去哪裡了?」
    門忽然被推開,還沒有睡覺的弗羅拉探頭進來,臉上帶著困惑的表情。
    瑪格麗特定了定神,急忙走過去,微笑道:「警察只是在例行公事,保護我們而已。爸爸很快就會回來。你先去睡覺吧。一覺醒來,就能看到他了。」
    「可是……」
    「來吧,我送你回房間。」
    瑪格麗特牽過女兒的手,送她回到房間上床,一直陪在她邊上,給她講故事,直到她漸漸合眼睡了過去。
    瑪格麗特再次回到臥室,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她的焦慮更甚。再次往卡爾辦公室打電話,這一次,連電話也打不通了。
    瑪格麗特急得簡直快瘋了。衝出了臥室,來到一直守在客廳的洛夫喬伊面前嚷道:「卡爾那邊到底怎麼樣了?我打不通他的電話!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要是知道,求你告訴我!」
    洛夫喬伊轉過身,神情平靜地看著她。
    「太太,我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這是真的,霍克利先生只讓我留在這裡保證您和弗羅拉小姐的安全。」
    瑪格麗特頹然搖了搖頭,轉身上樓去,「算了——」
    洛夫喬伊注視著她的背影,神情微微一動,忽然說道:「太太,您不必過於擔心。不管出了什麼事,霍克利先生絕對都能應付得了。」
    瑪格麗特停在樓梯上,慢慢轉過頭,見他看著自己,神色顯得比平常要溫和不少。出神片刻後,朝他略微牽了牽嘴角。
    「是的,你說的沒錯,他能應付的。」

ga1105 2015-12-30 03:28

☆、rChapter 109

瑪格麗特轉過身繼續往樓上去的時候,裝在客廳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洛夫喬伊走過去迅速接了起來,隨即看向瑪格麗特:「先生打來的,請您接電話,太太。」
    瑪格麗特幾步並作一步地跑下樓梯,拿起了電話。
    「瑪琪,我很好,你不必擔心。」卡爾的聲音從電話另頭傳了過來,不疾不徐,帶著種彷彿能鎮定人心的力量。
    聽到他的聲音,瑪格麗特終於松了一口氣,原本一直提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了些下來。
    「上帝,太好了……你那邊怎麼樣了,你現在在哪裡……」
    「情況還好。我就在廠區。我很安全,你放心。我怕你擔心,所以打個電話回來跟你說一聲。你自己先去睡吧。在我回來之前別出門就行。」
    瑪格麗特頓了下,終於說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
    「放心吧。晚安瑪琪,我先掛電話了。」
    他掛了電話。
    瑪格麗特慢慢放下電話,抬起眼,見洛夫喬伊看著自己,朝他略略點了點頭,轉身往樓上去。
    ————
    瑪格麗特一夜無眠,一直在等卡爾。
    拂曉時分,瑪格麗特聽到外面似乎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從床上一躍而起,跑到了窗戶前,掀開窗簾。
    鐵門重新被打開了。卡爾的車停在邊上。他站在門口,似乎正在和在門外巡邏了一夜的國民警衛隊的領隊在說話。片刻後,他和對方握了握手,拍拍肩膀,似乎在向他表示謝意。隨後他朝房子快步走來,快到台階前時,抬起頭,朝瑪格麗特所在的臥室方向看了過來。
    瑪格麗特朝他揮了揮手,急忙轉身匆匆抓過衣服披在身上,打開臥室的門跑了出去迎接他。
    她跑到樓梯口時,卡爾已經快步登上樓梯,兩人相遇在拐角處。
    他兩頰看起來胡渣拉耷的,但臉上帶了笑容,張臂接住了瑪格麗特。
    「哦親愛的,一切都解決了。什麼都別問。我很累,現在只想抱著你好好睡一覺。」他在瑪格麗特開口想說話前,笑著說道。
    ——————————
    卡爾應該確實很累了,頭沾到枕上,一隻胳膊搭著她,很快就睡著了。
    雖然還不知道具體過程,但看他的樣子,瑪格麗特知道廠區那邊的麻煩應該已經解決了。心一放,一夜沒睡的疲倦便也朝她襲了過來。
    她躺靠在丈夫的邊上,聽著他發出的均勻的呼吸聲,閉上眼睛,很快也睡了過去。
    ————
    瑪格麗特睡了長長一覺。醒來時,發現是下午了。卡爾已經沒在床上了。房間里靜悄悄的。
    瑪格麗特到窗戶邊看了一下。外面陽光燦爛。國民警衛隊的那隊人也已經撤走了。
    她穿好衣服下去。洛夫喬伊正彎著腰在和弗羅拉說話,臉上帶著笑意。看見瑪格麗特,他直起身體,叫了聲「太太」。
    弗羅拉歡快地朝她跑了過來。
    「媽媽,爸爸答應我在我生日的時候送我一隻小狗。洛夫喬伊說他會幫我一起養它。你不會反對吧?」她眼巴巴地看著她。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好吧,親愛的,既然你爸爸答應你了。但是你要保證,你不能過幾天就不想要它了。如果這樣的話,我會生氣的。」
    「我發誓我一定會好好養它,把它當我的好朋友!」
    「好吧,去玩吧。就在花園裡,不要出去!」
    瑪格麗特讓漢娜帶她下去玩,隨即看向洛夫喬伊。
    「卡爾呢?」
    「先生出門了。臨走前讓我告訴你,他晚上會回家吃飯的。」
    「好的。洛夫喬伊,廠區那邊真的已經沒事了嗎?罷工結束了?」
    「是的。已經沒事了。工廠秩序正在恢復中,很快就會正常。您放心吧,太太。」
    「好吧。這樣最好了。謝謝你,洛夫喬伊。」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轉身要離開時,聽見洛夫喬伊叫了聲自己。
    她回過頭。
    「太太,先生還讓我告訴您一聲,最近健康中心那裡最後暫時關閉一段時間。您也不要過去了。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您知道,這也是出於謹慎的安全考慮。」
    瑪格麗特腦海裡浮現出昨天那十幾個人朝汽車砸石頭的一幕,吁出一口氣。
    「我知道了。對了,弗雷德的傷怎麼樣了?」
    「已經請醫生包扎過。只是皮肉傷。沒什麼問題。先生已經放了他假。謝謝您的關心。」
    瑪格麗特點了點頭。
    ————
    半個月之後,一切恢復了正常。健康中心也在關閉了半個月後重新開放。
    瑪格麗特來到了健康中心。發現裡面和前兩天一樣,顯得冷清了許多。快上課時間了,除了之前來過的一些來自匹茲堡的學員,幾乎看不到來自工廠的人。
    「霍克利太太,您來了?」
    負責保全的喬治恭敬地和她打招呼。
    中心重新開放後,就來了兩個攜槍警衛。
    瑪格麗特回了他的問好後,問道:「今天工廠的人還都沒來嗎?」
    「沒有,太太。」喬治應道。
    瑪格麗特哦了一聲,眺望了工棚方向一眼,轉身走了進去。
    「伊莎貝爾,出什麼事了你知道嗎?她們都不來了?」瑪格麗特問準備去上課的伊莎貝爾。
    「霍克利太太,應該是最近她們忙吧。」伊莎貝爾應道,「我想過段時間她們就會回來了。」她笑著應道。
    一連幾天,情況依然沒有得到改善。瑪格麗特最後終於決定自己過去看個究竟。
    弗雷德已經回來上工。堅持要陪她一起。瑪格麗特知道他是得了卡爾的吩咐,也就隨他了,帶了一籃子的食物,來到了工人聚居區。
    她想去找艾倫太太,打聽一下情況。
    她的汽車停在距離聚居區有點遠的路口,下車後,她在弗雷德的陪伴下步行進去。
    艾倫太太住在一個狹窄的巷子里。瑪格麗特找過去的時候,一路遇到了不少之前來中心上過課或者體檢過的女人。但她們看到她出現時,神情里卻不復往日漸漸熟悉起來後的那種親近,而是恢復成了當初開始時的疏遠,敵對,甚至是畏懼。
    迎面走來一個牽著孩子的女人。瑪格麗特認得她,剛朝她露出笑臉,叫了聲「艾弗森太太」,她彷彿嚇了一跳,迅速看了眼左右,低聲應了一句「霍克利太太」,急忙就拉著手上的小孩子站到了一邊,給她讓出了一條路。
    瑪格麗特滿腹狐疑。終於找到了艾倫太太住的地方。
    艾倫太太正忙著在做一個煎餅,發現瑪格麗特站在了自己家的門口,將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匆匆迎了出來。
    「霍克利太太,您怎麼會來這裡?我家又小又亂……您恐怕連站腳的地方都找不著……」
    她顯得有點緊張,甚至帶了點不安。
    瑪格麗特放下帶來的食物籃子,朝好奇看著自己的她的小女兒愛娃笑了一笑。隨即說道:「我沒事,所以過來看一下你,順便打聽點情況。若拉丈夫的傷好點了嗎?」
    「已經好多了。」艾倫太太說道,「再過段時間,她男人就能出院了。工頭答應讓他傷好後再回來做工。若拉十分感激。說幸好遇到了霍克利先生。她想去找你表示一下她的感謝,又怕打擾了你呢。」
    瑪格麗特笑了笑,「她丈夫沒大事就好。叫她好好照顧他,不用來表示什麼感謝。這原本就是工廠應該負起的責任。」
    「您真好心,霍克利太太。我會幫你轉達給她的。」
    「艾倫太太,現在大家為什麼都不去健康中心了?剛才我進來的時候,她們看到我,好像有點怕我。你知道為什麼嗎?」瑪格麗特終於問出了心裡的疑惑。
    「啊——這個——」
    艾倫太太露出了為難的神色,不安地擦著她那雙已經被擦得通紅的手。
    「您一定知道情況的。請你告訴我。我會非常感激。」
    「太太——」
    艾倫太太走到她邊上,吞吞吐吐地說道:「您真的不知道那天發生的事?就是罷工那天。」
    「到底出了什麼事?大家現在這麼怕我?」
    艾倫太太猶豫了下,終於小聲說道:「太太,那天工廠裡的部分工人不是在鬧罷工嗎?起先也只是罷工而已,後來沃倫特和一幫子人就去圍工廠的樓房。人越來越多,至少有五六百。接著,州國民警衛隊的人就來了,向這些人開了槍……當時場面我沒看到。但聽說死了至少十幾個人。沃倫特也被打死了。帶頭鬧事的也都被逮捕了。還抓了上百人。當時亂的呀……」
    瑪格麗特驚呆了。
    那天清早卡爾回來後,不過輕描淡寫地告訴她麻煩解決了。她也就沒多問了。一直以為是通過談判和平解決的。怎麼也沒想到,當時場面竟然會暴力血腥到了這種地步。
    州國民警衛隊會向鬧事工人開槍,自然是得到過卡爾默許的。
    現在一切都明白了。怪不得現在卡爾會在健康中心加派了持槍保安。也怪不得這些原本已經漸漸和她建立起了信任關係的女人們會突然變得這麼畏懼她,敵視她。
    她出神了片刻後,站了起來,告辭要離去。
    「霍克利太太,原來您真的不知道這件事……」艾倫太太顯得有點不安,送她出來的時候,用懇求的語調低聲道:「請您幫幫忙,千萬不要讓霍克利先生知道是我告訴您的……我想他應該是不想讓您知道的……」
    「放心吧。謝謝你,艾倫太太,我走了。」瑪格麗特笑了笑。
    「霍克利太太!求求你幫我丈夫說句好話!」
    她轉身要離開艾倫太太家的時候,一個以前經常來中心的女人突然闖了進來,朝著瑪格麗特跪了下去。
    瑪格麗特嚇了一跳。
    「我丈夫那天聽信了該死的沃倫特的話。現在他被抓起來了!聽說至少要坐幾年的牢房!求求你了,太太,幫我們在霍克利先生面前說句話!饒了他吧!他已經後悔了,保證再也不會聽信謠言了!太太,求求你了……我家裡還有幾個孩子要養……」
    女人跪在地上聲淚俱下,不停地懇求。
    門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聚來了十幾個女人,站在兩邊,默默地看著屋裡的情況。
    艾倫太太尷尬地看著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停在原地,沒有作聲。
    ————
    晚上,卡爾從書房出來,回到臥室,像往常那樣上床躺了下去,側身過來將她抱住,手探進她的衣襟,慢慢撫摸著她衣服下的柔軟肌膚。
    瑪格麗特沒什麼反應。
    片刻後,卡爾停了下來,看了她一眼。
    「你很累?」他關切地問道。
    瑪格麗特朝他歉然地笑了下。
    「那就睡覺吧。」卡爾體貼地抽回手,將她衣襟拉好,「最近你看起來精神不大好的樣子。」
    「卡爾。」瑪格麗特注視著他。
    「怎麼了?」他用臂膀撐起一側肩膀,俯視著她。
    瑪格麗特終於說道:「今天我聽說了一件事……」
    他微微挑了下眉,「什麼?」
    「我聽說那天罷工,國民警衛隊向工人開了槍,死了不少人,還抓了許多人……」
    卡爾皺了皺眉,「誰這麼告訴你的?」
    「別管是誰告訴我的。是不是真的有這樣的事?」
    卡爾注視了她片刻。
    「是的。」最後他說道。
    「那麼,是你授意他們開槍的了?」
    「那是當時能快速解決問題的唯一途徑。」他說道,聲音聽起來有點冷漠。
    瑪格麗特呼吸一滯。想說點什麼。一時又說不出來。
    卡爾望著她,忽然說道:「瑪琪,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但我希望你聽我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景。這不能稱之為正常的罷工。那些工人,也不能純粹稱之為工人。他們中的一部分是被人收買的蓄意搗亂的份子,還有一部分是聽信了攛掇想要借機撈取便宜的蠢貨。他們拿了鐵棍到處打砸,和暴徒沒什麼兩樣。蓋茨牧師遭到他們的圍攻,頭被打破,公務樓里的幾個職員也受了傷。有人甚至往廠房潑汽油放火。這樣的情況之下,除了開槍鎮壓,我不認為還有別的選擇。事實也證明,這是最有效的手段。」
    「但是你卻讓人瞞著我。我想伊莎貝爾女士也是知道的。」
    瑪格麗特望著他輕聲道。
    「瑪琪,霍克利鋼鐵和燃油公司下並不止匹茲堡這一處的工廠。除了鋼鐵廠,它名下還有煤礦和油田,分布在全美國各州,為它工作的全部工人總數達到將近十萬。我可以接受正常範圍內的罷工,並且聽取來自他們的意見,尋求一個最好的解決方案。但對於這種以暴力威脅的懷疑有預謀的群體活動,如果有了任何的妥協和退讓,那麼這將會起一個極壞的開頭。這不是我能接受的方式!」
    瑪格麗特沈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卡爾,關於管理工廠,你有你自己的方式。我會盡量去理解你的。只是那些被抓起來的工人,他們可能只是一時糊塗聽信了有心之人的攛掇而已。人難免會犯這樣的錯。讓他們為他們做的事得到一個應得的教訓就差不多了。事情不必做得太絕。現在工人聚居區里人心惶惶,我想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有時候,適時的寬容對人心收攏的效果要比一味的暴力鎮壓有效得多。」
    卡爾注視著她,「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謝謝。」瑪格麗特朝他笑了笑。
    卡爾伸手過來,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臉,仔細看了下她。
    「瑪琪,你最近看起來確實好像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中心那邊的事讓你太累了?你以後不必再經常過去。那裡已經開始步入正軌,伊莎貝爾女士會負責的。這個月底我要隨商務部長去古巴一趟,需要帶女眷,到時候你和我一起過去,順便散散心。我希望……」
    他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溫柔了起來,「我希望以後你能把心思更多地放到我們的家庭上來。弗羅拉不止一次抱怨,說媽媽現在晚上都不怎麼陪她了。她還希望能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瑪琪,我們再生一個孩子吧……」
    「卡爾……」瑪格麗特微微扭過臉,「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
    卡爾的手微微一頓。注視了她片刻,忽然坐了起來,下床來到浴室,出來的時候,他的手上多了一個裝滿了液體的棕色玻璃瓶子。
    「這就是你所謂的‘順其自然’,是吧?你打算每次和我一起後都用它來避孕,是不是?」
    他的聲音不復剛才的溫柔,變得生硬了起來。
    瑪格麗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瓶子,吃了一驚,從床上一下坐了起來。
    沈默了片刻後,她抬起眼睛,對上他顯得有點凌厲的視線。
    「是的……我承認這是我的……但這只是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我準備的……事實上,一次都沒用過,我發誓。既然你早就發現了,應該知道這一點的。」
    「否則你覺得我會一直當做不知道地任由它被你藏在角落里?」
    卡爾哼了一聲,將手上的瓶子丟進了一個垃圾桶。

☆、Chapte1r 110

裝滿了液體的玻璃瓶與桶壁碰擊,撞倒了它。

    落地的時候,瓶身裂開。
    棕色的液體很快就流了出來,沿著傾覆在地的桶壁,溢到了地板上。
    瑪格麗特望著它,一動不動。
    卡爾神色也略凝固,看起來並沒有打算叫人立刻來清理的意思。
    他最後的這句話,讓瑪格麗特的心裡慢慢生出了一種彆扭的感覺。
    就如同……
    「你一直知道它在那裡,卻裝作不知道。卡爾,你在試探我?」最後她問道。
    「瑪琪,我只希望你能真正把我們的婚姻視為你最重要的東西,至少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但你卻藏了這該死的玩意兒。」
    「我已經告訴過你,這是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我準備的!」
    「是的。我相信。我也能理解你那時候的想法。但是直到現在,你依然還是保留著這東西!有時候我會去看它,希望它不在了,已經被你悄悄地扔掉了。我一直都這麼期待的。但它一直都在!」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卡爾……」瑪格麗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就在你剛才拿出這個瓶子之前,我幾乎都已經忘了它的存在了。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說的是真的。」
    卡爾注視著她,彷彿在考校她這句話的可信度。片刻後,他的神色漸漸轉緩。
    「我想我沒有理由不去相信你……」
    他走了過來,最後坐到床邊,迎著她的目光,將身體朝她微微傾靠了些過去。
    「瑪琪,」他低聲說道,「我為我剛才的態度向你道歉。」他頓了一下,「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不,不必向我道歉。最近接二連三地出事,我知道你已經夠累了的……」瑪格麗特朝他微微笑了下,「早點休息吧。」
    卡爾凝視著她,最後抬手,用拇指輕輕撫了下她的臉。
    「謝謝你,瑪琪。」最後他說道。
    ————
    地上的那攤狼藉液體很快被僕人打掃乾淨了,看不出半點污痕。第二天開始,無論是卡爾還是瑪格麗特,兩人也誰都沒再提昨夜的這段不大愉快的的意外小插曲了,就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還是真的是這樣。瑪格麗特覺得她和卡爾之間,隨了昨夜這個玻璃瓶的意外出現,兩人之間隨著這段時間的相處而漸漸擦出的那種親密無間之感彷彿突然就消失了。
    工廠的意外爆炸和罷工事件接踵而來。現在事情雖然過去了,但卡爾變得比之前更加忙碌。幾乎天天早出晚歸。瑪格麗特覺得他應該不只是忙碌於工廠的事。但到底是什麼,他從不會跟她說。有時候他會和洛夫喬伊單獨在書房裡待很久。他回房間後,當她出於多些交流的想法告訴他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麼,而後試探著詢問他最近在忙什麼的時候,他卻顯得不大願意告訴她的樣子。不是含糊應對,就是顧左右而言他,或者最後乾脆就用和她上床做|愛來轉移她的注意力。至少她是這麼覺著的。
    這令瑪格麗特不可避免地感到有點沮喪。並且開始反思自己之前考慮過的暫時中止工作,包括推拒了百老匯另一位著名製作人的一部看起來還相當不錯的新歌劇的合作邀請到底是否是個明智之舉——至少,她的工作能讓她得到價值和歸屬感。
    溫吞而沈悶的這半個月終於過去了。
    到了月底,原定的古巴之行如期而來。
    這是一次由美國、古巴兩國商務部和古巴總統經濟顧問納爾遜牽頭的商界以及實業界代表赴古巴的商業交流訪問,也是對於去年由副總統開始啓動的這個項目的後續跟進。除了卡爾代表的鋼鐵公司,通用、泛美以及聯合太平洋鐵路等著名的大型公司也都出動了一二把手的人物。按照預定的計劃,這個商務團會在古巴停留一周左後,隨後回國。
    考慮到行程安排並不適合孩子,所以這一趟接下來的古巴行程並不打算帶著弗羅拉同行。
    可能是被漢娜教導了,又或者,是她自己感覺到了父母之間最近這些天的異樣,一向喜歡充當跟屁蟲的弗羅拉這次十分乖巧,表示自己會乖乖待在家裡等爸爸媽媽回來。
    ————
    出發前的一天晚上,卡爾再次和洛夫喬伊在書房裡待到很遲才回臥室。
    瑪格麗特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談什麼。前幾次的試探無果後,她現在也不想再多問什麼。
    等這趟古巴之行結束後,如果狀況還沒得到改善,瑪格麗特決定不再沈默,再和他徹底談一次。
    第二天,她隨了卡爾抵達佛羅里達州。在邁阿密與從華盛頓而來的商務部長列文斯以及商務團其他成員匯合後,登上了一艘輪船,橫渡弗羅里達海峽到古巴的瑪塔薩斯港。短暫的休整停留後,一行人在古巴方的陪同下,抵達了距離瑪塔薩斯港大約一百公里的此行的目的地哈瓦那。
    哈瓦那政府對於這一次的美國商務團之行似乎非常重視,甚至發動了許多市民前來迎接。瑪格麗特坐在汽車中,跟隨前頭車隊去往下榻的酒店時,行進速度非常緩慢。大街兩旁擠滿了手持星條旗和古巴國旗朝著車隊揮舞表示歡迎的民眾。民眾中幾乎看不到有衣衫光鮮的。但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當然,這中間也不乏前來湊熱鬧的乞討者。趁著車隊行進緩慢,幾個大膽的小孩甚至跑到瑪格麗特坐的那輛汽車邊上敲一下玻璃,然後朝坐外側的與他們隔著層玻璃的卡爾伸出手要錢。
    瑪格麗特看了卡爾一眼。
    他的視線透過玻璃,正看向哈瓦那大街兩側在陽光下顯得愈發破舊而灰暗的建築。目光冷漠。
    幾個要錢的小孩很快就被警察給趕走了。
    ————
    當晚在酒店下榻。常規的歡迎晚宴後,第二天,商務代表團成員跟隨列文斯部長與古巴方的相關人員進行了會談。類似的會議陸陸續續一連進行了幾天。大約一周之後,會談終於結束。
    第二天,地點轉到了距離哈瓦那大約一百公里的巴拉德羅。
    這是全古巴最宜人,也是最著名的一個海濱度假勝地。
    瑪格麗特住進了一個類似於莊園風格的巨大的度假酒店,裡面供客人居住的房子都是獨立的排屋。
    當晚,卡爾攜著瑪格麗特來到了總統梅諾卡爾夫婦舉辦一個答謝晚宴。晚宴里衣香鬢影。除了美方代表,幾乎也集齊了哈瓦那所有的權貴階層和上流人士。
    進入晚宴的安保措施做得非常嚴格,據說是為了防備一些蓄意破壞古巴和美國「友好」關係的危險分子——事實上,自上個世紀末美國趕走西班牙在古巴的殖民統治,並強迫通過普拉特憲法修正案,允許美國保留干預古巴內政的權利之後,這些年來,雖然古巴一直都是由美國扶植的傀儡政府統治,但迄今,也已經發生過數次政局動蕩。雖然規模都不大,還沒來得及造成什麼大的影響就在美方的干預下破產了,但反對聲也一直不斷——這也是為什麼去年副總統遊說卡爾投資時那麼費力的主要原因。
    當晚的晚宴上,傍著丈夫的瑪格麗特打扮得得體且艷光四射,她的口齒和恰當的機敏反應更為卡爾的應酬增色不少。但是開始沒多久,一杯雞尾酒下肚後,她就感到有點不舒服了,彷彿氣悶的感覺。
    瑪格麗特不想過於表現出來。但當她再次感到氣悶,不得不用深呼吸緩解這種不舒適感的時候,還是被卡爾察覺了。
    「可能是天氣的緣故吧。」瑪格麗特向他解釋道,「我到邊上坐一下。等下就好了。」
    哈瓦那現在潮濕而溫暖的天氣和天寒地凍的匹茲堡確實天差地別。
    「我先送你回房間休息吧。」卡爾看了她一眼,說道。
    「哦,沒關係的……或者我讓司機送我回去也行……」
    「我送你回去吧。」
    卡爾扶住她胳膊,帶著她從人聲喧鬧的晚宴現場出來,召了汽車送她回到了距離晚宴現場並不是很遠的那家度假酒店。
    回到房間,躺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後,瑪格麗特覺得舒服了許多。
    「那邊才剛開始。你可能還有事。你去吧。」
    「瑪琪,你真的沒事了嗎?我可以留下來陪你的。」卡爾注視著她說道。
    「我真的沒事了。」瑪格麗特微笑道。
    卡爾探手過來摸了下她的額頭。想了下,點頭道:「那麼我先過去了。我會盡早回來的。你累了就先睡覺。」
    他俯身下來,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然後走了出去。
    ————
    卡爾離開後,瑪格麗特獨自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的書,就覺得有點困了,不知不覺地闔上眼皮,漸漸睡著了。
    門忽然被人輕輕推開。但瑪格麗特還是被驚醒,睜開眼睛,見是卡爾進來了,又閉上眼睛,懶洋洋地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卡爾走到床邊,俯身下去,用盡量平緩的聲音低聲說道:「瑪琪,這裡出了點事情。我們最好現在就離開。」
    瑪格麗特再次睜開眼睛,「怎麼了?」
    「剛剛得到的消息,哈瓦那可能發生了軍事變亂。晚宴已經中斷。梅諾卡爾總統宣佈進入緊急狀態。這裡不安全了。我們盡快離開……」
    瑪格麗特打了個激靈,剛才的瞌睡頓時消失,猛地從床上彈坐而起。
    「別擔心,」卡爾彷彿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她,「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會很快安全離開這裡的。你先把衣服穿起來,帶走必要的東西就可以了。其餘的行李都不要帶了。」
    瑪格麗特立刻翻身下床,飛快穿好衣服。
    她匆忙收拾東西的時候,卡爾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看了眼窗外的草坪。
    白天的時候,這裡的園林景致非常漂亮,草坪和低矮灌木錯落相間。但現在,除了附近路燈照射出的隔了段距離的幾幢和這座格局類似的排屋,剩下的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
    卡爾轉身要去取放在抽屜里的一把□□時,目光下意識地落到十幾米外一簇低矮的灌木旁。凝神看了幾秒。忽然,心頭迅速生出了一種不祥的異樣之感。
    「趴下!」
    他猛地回頭,朝在收拾東西的瑪格麗特大吼了一聲。
    瑪格麗特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一聲刺耳的玻璃碎裂聲就響了起來,接著,一顆子彈攜著被擊碎了四下飛濺的玻璃碎片,射進了對面的牆壁。
    卡爾轉身撲向瑪格麗特,將她按在地上。
    子彈如同密集的雨,噼噼啪啪接連不斷,擊碎了整扇大窗戶上幾乎所有的玻璃,在對面的房間牆壁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彈孔。
    在頭頂接連不斷的彈雨裡,卡爾抱著瑪格麗特滾進了床底,將她壓在了身下。
    彷彿過去了很久,頭頂的子彈爆裂聲才終於平息了下來。
    瑪格麗特趴在地上驚魂未定,直到身上彷彿有一陣溫熱的液體汩汩流下,這才突然驚覺過來。
    她沒感覺到自己身上哪裡受了傷,那麼……
    「你受傷了?」
    她顫抖著聲音,回頭看向還趴在自己身上的卡爾。
    「噓——」
    卡爾示意她噤聲。
    門被人推開。透過床單和地面的尺余寬的間隙,瑪格麗特看到走進來一雙男人的腳。
    這個人穿了條酒店服務生的制服褲子,但腳上的,卻是一雙服務生不會穿的皮鞋。
    他在門口停留了幾秒,隨即朝著床的方向走來,越來越近。
    瑪格麗特緊張得幾乎要透不出氣了,心臟在劇烈地狂跳著。
    「待在這裡,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忽然,她聽到卡爾在自己耳畔用幾乎弱不可聞的聲音飛快叮囑了一句,接著,她的後背一輕。
    卡爾從床底迅速翻身而出,在對面那個手上握了一把□□的男人的槍口對準之下,舉起了雙手,慢慢站了起來。
    瑪格麗特終於看清楚了。
    他的一邊胳膊中了彈,血正沿著他的臂膀慢慢地滴落下來,濺到她面前的地面上。
    瑪格麗特緊緊咬住唇,血幾乎都要咬出來了。
    ————
    殺手是個目光陰沈的中年男人,穿一套酒店侍應生的制服。他的手上握了一把槍。
    因為房間很大,他正在四處察看目標,突然看到卡爾從床底出來,一怔。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去扣下扳機的前一秒,卡爾整個人已經朝他撲了過去,兩人翻倒在地。殺手扣動扳機,第一顆子彈從卡爾肩膀上方射了出去。在他調轉槍頭要射第二發的時候,手腕被卡爾死死扳住,槍頭對著天花板,砰砰砰砰砰,連著五發子彈出膛,全部射到了天花板上懸著的那盞水晶吊燈上,玻璃飛濺,碎屑落滿了一地。
    殺手怒吼一聲,丟掉了已經空膛的□□,掏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猛地發力,一個翻身將卡爾壓住,匕首跟著刺下。
    卡爾的手緊緊鉗住殺手想要下壓的手腕。兩人拼勁全力相持著,雙方額頭都青筋畢露,眼睛里迸出了血紅的血絲。
    卡爾中彈的那只胳膊上的血迅速湧流而出。
    匕首漸漸往下壓。在殺手愈發猙獰的表情里,再不過一寸,就要刺到他的咽喉部位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一隻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正全神貫注於要將手中匕首刺入獵物咽喉的殺手的一側太陽穴上。
    「砰」,一聲槍響,子彈從槍口裡發射而出,射穿了他的頭顱,從另側太陽穴貫穿而出,留下了一個拳頭大的血洞。
    污血和著白色腦漿迸濺而出,殺手連半聲都沒來得及發,人就像被抽去了脊梁一樣,軟軟地撲在了卡爾的身上。
    卡爾用力推開了壓住了自己的殺手,看到瑪格麗特跪在地上,手裡依然還緊緊握著他那把原本放在抽屜里的槍。
    她的臉色雪白,但兩顴通紅,眼睛睜得滾圓,死死盯著已經死在了地上的殺手,彷彿只要他再一動,她就隨時準備再要給他補上第二槍似的。
    卡爾微微呻|吟了一聲,「他已經死了,別管他了!」
    瑪格麗特丟下□□,朝他飛快地撲了過來。
    「你怎麼樣了?」
    她在強自鎮定,但有點發抖的聲音卻洩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卡爾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坐了起來,注視了她片刻,忽然微微一笑:「瑪琪,這回你終於記得開槍前要先開保險了。乾得漂亮,我的好女孩。」

ga1105 2015-12-30 03:28

  第111章 Chapter 111   
  
  瑪格麗特一怔,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意之所指:當初在泰坦尼克號上時她奪了他的槍指著想威脅他,但當時卻忘記了開保險。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記著這事。而且都到這時刻了,他竟還有心情拿這種陳年舊事來開自己的玩笑。
  瑪格麗特沒有應答,從地上站起來,很快找到房間里的一個備用醫藥箱,拿出裡面的一卷紗布,然後回到他身邊,蹲下去用紗布開始緊緊裹纏住還在不斷淌著血的手臂傷口處。
  「卡爾,我承認有時候你的情話確實很能打動女人的心。但現在不是個好時候。我沒半點心情聽你和我**。」
  紗布在緊緊纏繞幾圈,最後,她用力打了一個扣,以暫時止血。
  卡爾嘶了一聲,以示痛苦。
  「你怎麼樣了?誰派了殺手要殺你的?」
  「瑪琪,很抱歉讓你跟我遭遇了這樣的危險。」卡爾借著她的胳膊從地上站了起來,神情變得凝重,「等有空了我再詳細告訴你。這裡已經不能留了。我們馬上離開。」
  瑪格麗特此刻滿腹疑慮,但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卡爾揀回槍,兩人從房間出來。來到門口的時候,瑪格麗特看到兼作司機的保鏢已經倒在了台階下的一灘血泊里,顯然已經死了。
  卡爾拉著瑪格麗特迅速朝停在車道上的汽車跑去。瑪格麗特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發動了汽車。「你受傷了不方便,我來開車。是要去使館嗎?」
  卡爾搖頭。
  「政變是由軍方發動的,頭領是一個姓馬丁內斯的將軍,這個人早年曾因犯下戰爭屠殺罪被判終身□□,但後來流亡,他在南方很有影響力。據說他們已經控制了哈瓦那的大部分地方。這裡也會是他們的目標。使館應該已經沒法保證安全了。我們現在就去馬坦薩斯。我恰好有個關係不錯的人在軍方里,他答應會趁港口封鎖前盡快送我們離開。」
  瑪格麗特立刻踩下油門,驅車沿著車道朝酒店大門疾馳而去。
  平時白天的時候,這裡每隔幾步就能遇到一兩個等待著為客人服務的工作人員。但現在,附近卻看不到一個酒店人員。略顯昏暗的燈光里,只看到一些和他們一樣看起來急著要離開的客人。
  開出去一百多米時,對面車道上忽然迎頭來了兩輛軍車,一左一右地堵在了路口。車上的人示意他們停車。
  瑪格麗特只得踩下了剎車。
  軍車上跳下來幾個手上端槍的士兵,跑到了汽車邊上,包圍了起來,接著下來一個軍官。示意他們下車後,他借著燈光看了眼卡爾,又和手上的一張照片對比了一下,隨後說道:「霍克利鋼鐵的卡爾·霍克利先生?」
  卡爾略微皺了皺眉。「是的。」
  「抱歉霍克利先生,您的名字在名單上,所以您必須要和我們走一趟。」
  「什麼名單?你們帶走他幹什麼?」
  瑪格麗特吃了一驚,質問道。
  「您應該就是霍克利太太了。很抱歉太太,我只是奉命行事。」軍官轉向瑪格麗特道。
  瑪格麗特還要爭辯,被卡爾阻止了。
  「瑪琪,別擔心。我會沒事的。」他安慰完瑪格麗特,看向上尉,「那麼我的妻子呢?你們也打算要將她扣押?」
  「恐怕是的霍克利先生。但您放心,只是暫時請她不要四處亂走,這也是出於為她安全的考慮。我們得到過上頭指示,會很好地照顧她的。」
  卡爾沈吟了下,走到瑪格麗特耳邊低聲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是想扣我為人質,我先跟他們走。你別反抗。他們不會為難你的。也別擔心。我會找機會脫身,然後盡快接你出來。」
  「我沒事!我也不怕!」瑪格麗特擔心地望著他,「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卡爾張開沒受傷的手臂用力抱了一下她,最後放開了,轉身朝軍車走去。
  「他的手臂中彈了!你們必須盡快找醫生為他治療!」
  瑪格麗特衝著軍官大聲嚷道。
  「放心吧,女士!霍克利先生是我們的貴客,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軍官關上車門,自己跟著上去。
  瑪格麗特站在原地,目送載著卡爾的軍車掉頭離開,很快消失了夜色里。
  「霍克利太太,請您暫時跟我們去一個地方。」
  剩下的兩個士兵讓瑪格麗特上他們的那輛軍車。
  瑪格麗特回頭,最後望了一眼卡爾離開的方向,彎腰上了軍車。
  ————
  瑪格麗特連夜被送回到了哈瓦那。
  哈瓦那已經不復一周前她剛來時看到的祥和與平靜了。雖然已是下半夜的凌晨,但街上到處都是帶著行李和孩子想要逃離市區的民眾,許多路段被雜亂無章行駛的汽車給死死堵住,喇叭聲和著叫罵聲連天不絕,遠處還能聽到激烈的炮火交加聲,應該是政府軍和叛軍正在交火。
  瑪格麗特被送到位於使館區的一座大房子里。這裡原本是為各國使節準備的下榻之地。但現在已經變成了戒嚴區。外面有持槍士兵把守,沒有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離開。
  在擔驚中度過了一夜,天亮的時候,響了一夜的炮火聲終於漸漸停止了下來。到了□□點鐘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響亮的歡呼聲——據說叛軍在昨夜的交戰中擊潰了政府軍,已經完全控制了首都哈瓦那地區,馬丁內斯將軍還將在稍後對民眾發表演講,宣佈將由他們取代原來的梅諾卡爾政府——用他們的話說,這個「被美國人操縱著的木偶政府」。
  瑪格麗特得知這個消息,心情變得異樣地沈重。
  雖然對這個國家的政治並不十分瞭解,但她也知道,剛被叛軍推翻的梅諾爾卡政府是由美國人一手扶持起來的,而馬丁內斯將軍則向來被視為美國之敵。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華盛頓絕不會撒手不管,更不會承認這個軍政府的。叛軍和政府軍之間的交火一定還會持續下去。就算最後政府軍獲勝再次掌控住局面,想必至少也需要一段時間。叛軍也一定是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所以才挑這個機會發難,繼而迅速扣押根本就來不及離開的一些重要美國人質,以此加大自己的砝碼。
  瑪格麗特推測,被扣押住的人質應該不止卡爾一個人。
  她的推測很快就得到了證實。
  從當天中午開始,就陸續不斷有人像她一樣被送進這個使館區里拘押起來,遠遠打照面時,瑪格麗特認出有幾位還是數天前和她在各種場合里見過面的,其中就包括了商務部長的夫人列文斯太太。
  一晃眼,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瑪格麗特得到的待遇還算不錯。但她不能出去,不能打電話,也沒人可以說話——被扣押在這裡的人質之間被禁止相互見面。
  外面情況進展如何,卡爾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心裡清楚,時間拖得越久,他們可能面臨的境況就越糟糕:一旦叛軍處於劣勢,到了動用被扣押人質進行最後反擊的時候,他們這些人所面臨的危險也就更加不確定了。
  就在瑪格麗特焦急萬分的時候,這天晚上將近十點鐘,過來了一個穿著軍官制服的黑瘦男人。
  「我丈夫現在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瑪格麗特還沒睡覺。立刻衝他發問。
  軍官示意開門的看守士兵出去後,壓低聲說道:「霍克利太太,我是加塞特上尉。您請放心。您丈夫現在很安全,事實上,我現在過來是帶您離開這裡的。如果一切順利,到了明天這時候,我想您和您丈夫應該已經上了回往美國的船。」
  瑪格麗特狐疑地盯著他。但很快,她就決定相信他。
  卡爾才是被列入名單的人。如果不是真的確有其事,即便是要帶走自己,這個自稱加塞特上尉的軍官也完全沒必要和自己說這種謊。
  她立刻朝他道謝。
  「現在您請跟我走。」上尉說道。
  ————
  瑪格麗特跟著加塞特上尉走出拘押了她三天的這個地方,坐上了一輛停在外面的軍車。
  整個哈瓦那的中心地帶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戒嚴區。就連當地平民也被禁止出入。雖然已經入夜,但總統府附近的大街上仍到處可以看到端著槍來回巡邏的叛軍士兵。他們出城的時候,一路遇到的哨卡似乎都認識加塞特上尉,並沒什麼人上來盤查。只是來到戒嚴區的邊界,要通過一道用鐵絲網攔起來的門前,停下來的時候,一個持槍士兵示意他們停車,走過來要求檢查證件。
  上尉向他出示了通行證。士兵檢查過後,看一眼坐在軍車後座的瑪格麗特,沒再多問什麼,朝上尉敬了個禮,接著大聲吆喝開門。
  汽車通過鐵絲網攔出的門,在夜色里朝著馬坦薩斯的方向疾馳而去。
  ————
  天快亮的時候,經過幾次停停走走,汽車開到了一個山坡附近。
  這裡距離哈瓦那已經一百多公里了。附近就是政府軍和叛軍交火的地點。昨天彷彿剛有過一場激戰,一路過來的時候,幾乎見不到什麼民眾。黯淡晨曦中,道路兩旁的一些房子上也到處可以看到被炮彈轟炸過後留下的痕跡。
  對面不遠處,飄蕩著的淡淡晨霧中,忽然出現了一小隊看起來像在進行巡邏的士兵。他們身上的制服與上尉相同,應該屬於叛軍一方。
  加塞特上尉見避讓已經來不及,於是朝隨行的兩個下士丟了個眼色。
  下士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巡邏兵看到了軍車,示意停在路邊。一個少尉走了過來開始盤查。加塞特上尉下車,朝他出示了通行證後,說道:「司各特上校是我的上司。我奉命押送這個美國人質去馬坦薩斯,」他指了指車上的瑪格麗特,「但是好像走錯了路。您知道該怎麼走才近一點?」
  對方歸還了通行證。看一眼坐在車里的瑪格麗特,隨即扭頭指了指邊上的一條岔道。
  上尉道了聲謝,轉身佯裝上車離去。開出去十幾米後,他突然停下車,打開車門跳下去,舉起機槍和早已準備好的兩個下士一道朝轉身離開的那一隊巡邏兵就是一頓突然掃射。毫無防範的七八個人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全部倒在了地上。
  加塞特上尉迅速走過去,朝地上幾個還沒死透的士兵補了幾槍。確定全部死去後,和兩個下士一道,將屍體全部拖到路邊,推下了山坡。
  「他們見到過我們從這裡經過。所以不能留活口。」
  上尉處理完屍體繼續開車上路的時候,對因為著突然變故而有點驚呆了的瑪格麗特解釋道。
  瑪格麗特壓下胸口湧上的一陣悶惡感,勉強朝他笑了笑,表示理解。
  車子又開了一段路。到了大約早上七八點鐘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
  瑪格麗特跟著上尉下車。
  上尉指著不遠處一座建在山腳下的平房說道:「霍克利太太,那裡是座孤兒院。現在裡面已經沒人了。我們就在那裡等。港口現在被完全封鎖,沒法從那裡離開了。但這裡離卡德納斯不遠。等霍克利先生到來後,我會抄一條小路送你們到卡德納斯一個已經被廢棄的舊船塢,到時候會有一條漁船接應,送你們到薩爾島。島上駐紮有美**隊,也有漁民居住。是個安全的地方。你們可以從那裡回美國。」
  「謝謝您上尉,」瑪格麗特踩著崎嶇的石頭路,跟著他往那座平房走去,「但是我丈夫什麼時候才能過來?」
  「大約中午吧,太太,」上尉說道,「但具體我也說不好。我的上級只讓我把你安全地帶到這裡,然後送你們離開。別的我並不十分確定。」
  瑪格麗特終於感到稍稍放心了些。
  雖然還沒親眼見到卡爾,但這個軍官既然說得這麼肯定了,想必他應該很快就會過來的。
  ————
  孤兒院建築外有道圍牆,裡面坐落了大大小小的幾間舊平房。一扇大鐵門緊緊關閉著。但靠東北角的一堵牆可能是被飛過來的一枚流彈擊中過,坍塌了一個角落,地上到處是破碎的磚瓦。
  上尉讓同行的其中一個下士進去先察看下情況。下士片刻後出來,說裡面確實已經沒有人了。
  瑪格麗特跟著上尉進去,推開一扇虛掩著的門,進去後找了張凳子坐下去,開始了令人煎熬的等待。
  卡爾遲遲沒有出現。更糟的是,到了中午的時候,遠處又開始傳來了陸陸續續的炮火聲。
  瑪格麗特已經來到圍牆邊朝外張望了無數次了。但那條通往坡下的路上一直空空蕩蕩。
  「上尉,你確定我丈夫真的很快能過來?」
  瑪格麗特再一次回到院落里向上尉發問。雖然她自己心裡也明白,再問也是無濟於事。但她心裡就是止不住的一陣陣緊張發虛。彷彿必須要再次聽到來自他的保證才能踏實些似的。
  「是的,太太。即便中間出了點耽擱,我相信他們也一定會來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上尉再一次說道。
  「謝謝您——」瑪格麗特有點有氣沒力地朝他道謝。
  「太太,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我勸您還是進去坐著。我看看這裡還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我想您肚子應該也餓了——」
  上尉抬頭看了眼日頭,嘴裡咕噥了一句,「……居然忘了帶點吃的出來——」隨即朝那個下士喊道:「找到吃的了沒?」
  「報告長官!沒有!但這裡發現了個地窖——」下士的聲音傳了過來。
  上尉立刻跑了過去。瑪格麗特也跟上去。
  原本蓋在地窖口的一張破草席已經被挪開,裡面黑漆漆的。其中一個下士站在地窖口向下張望的時候,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
  「是誰?立即出來!否則要開槍了!」
  上尉神色略微一緊,回頭示意瑪格麗特出去,跟著朝兩個下士做了個手勢,自己立刻端起槍,戒備地盯著地窖口。
  「求求你們……別開槍……」
  一道聲音從下面傳了過來,聽起來像是個男孩。
  上尉神色一松,隨即走到地窖口往下張望。
  一架梯子的頭露出了地窖口,很快,爬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
  「求求你長官,別開槍!我叫魯本,我就住這裡的。院長兩天前自己就跑了,孩子們都散了,剩下我和我妹妹艾麗莎,還有那些沒地可去的,全藏在了下面的地窖里……」
  對著槍口,男孩顯得有點害怕,緊張地看著上尉。
  「下面還有人?」
  「是的……」
  「叫他們都出來!」
  名叫魯本的男孩彎腰朝著地窖口喊了一聲,很快,從下面陸陸續續又爬上來十幾個孩子。最大的□□歲,最小的是個女孩,看起來才四五歲的樣子。一字排開站在牆邊,用畏懼的目光看著面前端著槍的幾個大人。
  上尉顯然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扭頭看了一眼也同樣錯愕的瑪格麗特,似乎在打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時候,一個炮彈突然落到山坡附近,隨著沈悶的爆炸聲響起,房子似乎也跟著略微抖了一下。房頂簌簌地落下了一層粉塵。
  那個最小的女孩肩膀抖了一下,彷彿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從眼眶里迅速滾落,接著,她就開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名叫魯本的那個男孩急忙走過去低聲安慰她。
  「噓——艾麗莎,快別哭了!小心惹他們生氣——」
  他一邊安慰著妹妹,一邊回頭,不安地看著神色陰沈的上尉。
  小女孩的恐懼哭聲讓瑪格麗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弗羅拉。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蹲下去輕輕摟住不停哭泣的她,低聲安慰了起來。
  在她的安慰下,小女孩終於止住了哭,眼睛里含著淚,怔怔地看著她。
  「上尉,別傷害他們。」
  瑪格麗特走回到神色明顯陰晴不定的上尉邊上,低聲說道。
  「但是太太……我怕他們會走漏消息……您也知道,我們是冒了很大風險幫助你們離開的……」
  上尉露出為難之色。
  「長官,太太!我保證他們不會多說一個字的!要是有人問起來,我們就說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全都聽我的!真的!我向你們保證!」
  男孩魯本非常機靈,聽到上尉的話,立刻大聲向他保證。
  「或者可以帶他們一起到薩爾島。如果這樣能讓你感到放心的話。」瑪格麗特說道。
  「好吧,既然您都這麼說了。」上尉終於勉強點頭。
  男孩松了一口氣,朝瑪格麗特投去感激的一瞥,立刻回到他妹妹的身邊,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餵,你們這裡有沒有吃的?」一個下士衝魯比問。
  「有的,你們稍等一下!」魯比急忙站起來,「我們把所有能吃的都藏到了地窖里,我這就去給你們拿上來。」
  他像只靈活的猴子,迅速爬下梯子,上來的時候,手上提了一個籃子。
  籃子里還有幾塊麵包、十幾個馬鈴薯和幾節玉米。麵包表皮已經變色發硬,馬鈴薯和土豆看起來也都已經放了好些天,眼快就要壞掉的樣子。
  「院長逃跑的時候,什麼都沒留下……所有吃的都在這裡了……」
  見下士臉上露出失望之色,男孩不安地解釋,「或者我去附近地裡找找,看有沒有別的可以吃的……我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
  「不必了!你待在這裡!」上尉出聲阻止,隨即揀了一塊看起來好點的麵包,遞到了瑪格麗特的面前。
  「抱歉,霍克利太太,只有這點東西可以吃了。」
  瑪格麗特朝男孩魯比道了聲謝,接過麵包掰了一塊,慢慢地吃了起來。
  雖然早已經飢腸轆轆,但因為心事重重,吃了不過幾口就吃不下去了。抬頭見那個小女孩眼睛盯著自己手裡的麵包,露出飢餓的表情,於是走了過去,把麵包遞到了她手上。
  小女孩彷彿想要,又怯怯地不敢拿。看向自己的哥哥。
  魯比拿了過來,向瑪格麗特道謝,接著把麵包掰成了幾瓣,塞一塊到自己妹妹手上後,把剩下的分給了另幾個稍小點的孩子。最後他坐在房間角落的地上,用戒備的目光看著上尉和下士。
  ————
  一個下午過去了,卡爾一直沒有出現。不止是瑪格麗特,現在就連加塞特上尉也顯得有點不確定起來,開始不停在院子里張望。
  天漸漸黑了。但政府軍和叛軍的戰鬥卻變得比白天還要激烈。不時能聽到遠處突然爆發的一陣槍炮聲。
  瑪格麗特的焦急和擔心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
  卡爾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否則絕不會這麼晚還沒到這裡。
  一想到他有可能遭遇什麼不測,她渾身就感到發冷。隨著時間推移,夜色越來越重,她的兩條腿甚至軟得已經站立不住了。
  「太太——」
  瑪格麗特坐到凳子上一動不動的時候,聽到有人低聲叫自己,扭過頭。
  昏暗的夜色里,那個名叫魯比的男孩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她邊上,朝她伸過來的手上彷彿有樣東西。
  「太太,您一天都沒吃東西了。這是我藏起來的,給您吃吧。別讓院子里的那幾個長官看到了。」
  他壓低聲說道,往瑪格麗特手裡塞了一塊餅,然後迅速跑了回去,繼續和那些小孩坐在牆角的地上。
  瑪格麗特站起來,走過去彎下腰。
  「謝謝你,魯本。我不餓。還是你們自己吃吧——」
  她那那塊餅放回到男孩的手上。
  就在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門被人一把推開。
  「瑪琪!」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瑪格麗特猛地回頭,看見一個人正朝自己快步走來。
  漫長的一天等待之後,他終於還是過來了!
  「卡爾!」
  瑪格麗特一陣狂喜,情不自禁地轉身朝他跑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你還好吧,瑪琪?」卡爾問她。
  「是的,我很好。很好。你呢?你的傷怎麼樣了?你怎麼這麼晚才到,我擔心得不得了——」
  「我也很好。只是在路上出了點意外,所以耽擱了下。抱歉瑪琪,讓你擔心了。」
  卡爾低頭飛快地吻了吻她的臉。
  「我們先離開這裡。等安全後,我再詳細告訴你經過。」
  他說完,拉著她的手轉身朝外快步走去。
  「卡爾!」
  瑪格麗特跟他走了幾步後,躊躇了下,停下腳步,回頭看向身後。
  卡爾這次看清,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挪出來了十幾個高矮不一的小孩。明顯一愣。
  「上帝!這是怎麼回事?」他嚷了一聲,聲音里透出掩飾不住的驚訝。
  「他們都是沒地可去的孤兒……這裡很危險,隨時都可能會有炮彈落下來。並且,我擔心我們走後,加塞特上尉可能會對他們不利——他怕孩子們洩露消息。要是可以的話,把他們也一並帶到薩爾島吧,那裡無論如何比這裡要安全。」
  卡爾立刻轉頭問跟進來的一個當地人:「船上坐得下這麼多人嗎?」
  「很難說。要去了才知道。」對方應道。
  卡爾掃了眼面前這一群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孩,又瞥了瑪格麗特一眼,搖了搖頭。
  「見鬼了!那就先都跟過來吧!」
  最後他說道。拉著瑪格麗特快步走了出去。
  男孩魯本的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急忙招呼孩子們跟上。
  載卡爾來的那輛車就在外面。車上的人突然見到一群小孩跟在卡爾後面湧了出來,一愣。但既然是跟著卡爾出來的,也沒說什麼,打開了車門。
  十幾個孩子被分成兩撥塞進了兩輛汽車里,最後加上幾個大人,在濃重的夜色里,開始朝著卡德納斯開去。
  在顛簸的路上行駛了一段後,前頭的那輛車突然停了下來,那個當地人跑了過來,敲了敲玻璃。
  「霍克利先生,不好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前頭好像有個叛軍……」他瞥了加塞特上尉一眼,「……的臨時哨卡。」
  「能走別的路嗎?」
  「我只知道走這條道能讓我們在十二點前到達。如果超出時間,船就不會等了!」
  卡爾下車,眺望著前方。
  「哨卡人多嗎?如果不多,我們來個趁其不備,把人全乾掉!」加塞特上尉突然說道。
  當地人一愣,臉上露出不贊同的表情:「這個……恐怕把握不大……最好等他們撤卡,然後我們再盡快趕過去。運氣好的,說不能還能趕上船……」
  「先生!你們是要去那個舊船塢嗎?我知道附近有一條近道,保證可以讓我們在十二點前到達!」
  一直縮在後座的男孩魯賓突然直起身體說道,眼睛閃閃發亮。
  當地人和上尉對視一眼,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卡爾看向他,「你確定你知道路?」
  「是的先生!我父親死去前是漁民,我小時候經常跟他去那個船塢,對這裡的路再熟悉不過了!我知道還有另一條近道,只不過最後一段可能不能開車,需要走過去。」男孩響亮地回答。
  卡爾略一沈吟,看向正在等待著自己做決定的當地人和加塞特上尉。
  「讓他帶路吧!」他說道。
  ————
  距離十二點還差半個小時的時候,一行人抵達了預定的目的地。
  船塢被廢棄多年,海灘上布滿了亂礁和腐爛了半截的木頭船殼。燈塔早就不再亮了,四下黑漆漆靜悄悄的,只有海浪發出一陣陣輕拍岸邊礁石的聲音。
  那個古巴人點亮一盞煤氣燈,朝離海岸大約兩百米遠的一處礁石的方向來回照了幾個回合。片刻後,一條不大的漁船從礁岩後划了出來,很快抵達了岸邊。
  古巴人跳上船,和船上的兩個漁民用當地話交談了一番後,下船對卡爾說道:「霍克利先生,薩爾島離這裡大概二十海里不到。這兩個漁民對這一帶的海況非常熟悉,經常往返中間。他們說今晚天氣很好,非常適合夜航,保證能在天亮前把你們安全送到島上。」
  卡爾道了聲謝,扶著瑪格麗特讓她上船。
  ————
  這是一條普通的近海漁船,兩頭尖窄,中間略寬。瑪格麗特坐到船頭的一副隔板上,再坐一個小女孩艾麗莎後,邊上就沒剩多少位置了。
  「霍克利先生,你確定要讓這些孩子都上船?」
  那個古巴人看著一個個相繼爬上船的小孩,再次和卡爾確認。
  「是的。帶過去。」卡爾不假思索地道。
  古巴人攤了攤手,「好吧。」
  十幾個孩子相繼爬上了漁船,位置漸漸滿了。
  船尾的漁民見狀,扭頭朝古巴人說了一串話,開始不停搖手。
  古巴人扭過頭:「霍克利先生,他說已經沒位置了。最多只能再上一個人,否則會有危險。你自己上去吧!不早了。他們馬上就要走了。」
  卡爾看了一眼身後。
  跟出來的一群小孩里,其餘人都已經坐在了船上,只剩魯本一個人還留在沙灘上。
  魯本立刻說道:「我不上了!太太,還有這位先生,謝謝你們願意帶他們到薩爾島。你們快走吧!」
  「哥哥!」
  坐在瑪格麗特邊上的小女孩喊了一聲,彷彿要站起來爬出去。
  「艾麗莎,我的妹妹,別害怕!這位好心的太太要帶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你到了後在那裡等著,我會想辦法來找你的!」
  魯比大聲喊道。朝自己的妹妹不停搖手,示意她趕緊坐下去。
  「哥哥——哥哥——我不想和你分開——」
  小女孩望著他,聲音里開始帶出強忍著的哽咽。
  「霍克利先生,您快上去吧——」
  古巴人開始催促卡爾。
  卡爾看了一眼瑪格麗特。她取下了自己身上的披肩,改披在小女孩的身上。低頭彷彿在安慰著她。
  他躊躇了下,忽然扭頭,對站在他身後的男孩說道:「你上去吧!」
  男孩魯比一愣。
  剩下的人的也都愣了。
  瑪格麗特也聽到了他的話。迅速抬起頭。
  「卡爾!」
  她失聲叫道。
  卡爾突然涉水朝她走了過來,走到海水齊腰深的船舷邊,停在了她的邊上。
  「瑪琪,到了薩爾島,你直接找一位姓德爾曼的美國上尉求助,坐軍艦先回美國。別為我擔心!」
  「卡爾!」
  瑪格麗特的聲音有點慌張:「卡爾,聽著,我確實對你說過我希望能將這些孩子們帶到更安全的地方,但這絕不是要以留下你為代價……」
  「我知道,親愛的,」卡爾朝她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做這樣一個決定。但我知道這麼做是對的。事實上,只要你能安全離開,我這一趟的目的就達到了。別為我擔心,我會再想辦法盡快回去的。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但是——」
  卡爾不再說話,用一個有力的擁抱打斷了她的話,隨後松開,扭頭朝著還愣在沙灘上的男孩喊道:「小子,趁我沒有改變主意前,上去!」
  男孩終於回過神,朝他深深鞠了個躬後,匆忙爬上船,坐在了最後一個位置上。
  卡爾和另幾個人一道合力,將船推入了深水區,然後目送船隻漸漸遠去。
  瑪格麗特一直扭著臉,望著站在岸邊目送自己的卡爾,直到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縮成一個點,融入了茫茫的海上夜色里。
  ————
  天亮的時候,漁船抵達了薩爾島。
  島上大約有兩百名美國駐軍。德爾曼上尉通過電報已經知道了數日前發生在哈瓦那的軍事政變,現在正在等候來自美**方的命令。當瑪格麗特和這一群孩子被負責守衛的士兵帶到他面前,得知她的身份後,驚訝不已。
  「霍克利太太,這些孩子我會暫時接管。您放心,會照顧好他們的。」沈吟片刻後,上尉道,「明天這裡會有一艘來自弗羅里達的軍艦抵達,您可以搭它回美國。」
  「不不,上尉,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裡,等我丈夫過來,然後我們一起回美國!」
  瑪格麗特立刻說道。
  上尉看了她一眼。「太太,您確定您要留下?要知道,這裡的條件並不怎麼好……」
  「我確定,非常確定,在我丈夫抵達之前,我哪裡也不會去!」瑪格麗特說道。
  ————
  瑪格麗特給洛夫喬伊發送了一封電報,簡單告知了下目前境況,並請他代為照顧好弗羅拉後,開始了等待。
  卡爾始終沒有回來,只有各種消息不斷傳來。
  政府軍和叛軍的交火一直在持續,勝負犬牙交錯……
  華盛頓終於按捺不住開始干涉鄰國內政……
  叛軍不敵政府軍,撤離了哈瓦那,往南方退去。據說撤離路上造成了至少數千無辜民眾的傷亡,並且挾持了一批因事發突然來不及離開的重要美國人質,其中包括了數位美方副部長級別的官員和著名的美國工商業人士……
  美方與撤到了卡馬圭山地的叛軍首領馬丁內斯將軍談判營救人質,但對方提出的條件十分苛刻,談判陷入僵局……
  卡馬圭叛軍內部發生變亂,馬丁內斯將軍被身邊的一個副官槍殺。梅諾卡夫總統再次執政,古巴開始恢復秩序。美方人質也被營救,但不幸的是,據說有人質在交火中有傷亡……
  消息次第傳來,每一則都牽動著瑪格麗特的心臟。
  終於,瑪格麗特從德爾曼上尉的口中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消息。
  很快,載著獲救人質的船將會抵達薩爾島。
  卡爾·霍克利就在這條船上。
  而這時,離她那天晚上和他短促相擁後分別,過去了已經整整兩個月。
  現在,日曆已經翻到了1921年的一月。
  ————
  完全沒法用言語來形容瑪格麗特在許多人中一眼便看到了卡爾時的那種激動和狂喜場面了。
  兩個月,在那些幸福中的人們看來,不過是一轉眼。
  而對於陷入了度日如年般煎熬等待的人們來說,卻漫長得彷彿永遠等不到盡頭。
  好在,他們終於重新又見面了。
  ————
  瑪格麗特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朝她快步走來的卡爾,眼睛里閃動著抑制不住的欣喜的淚光。
  他的頭髮亂蓬蓬的,臉上帶著胡茬,人黑了不少,衣服更不復從前的講究,外套皺巴巴的。
  最後他停在了她的面前,眼睛里含著笑意,朝她張開了雙臂。
  她立刻撲到了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不顧邊上還有許多的人,捧住了他的頭,將他壓向自己,然後吻住了他的嘴。
  在她終於肯放開他之後,她端詳著他。
  「卡爾,你像個流浪漢!」
  「在被人帶到山區躲藏了一個月後,我覺得我現在還算是他們中比較英俊的那一個!」他摸了摸臉頰,笑道。
  瑪格麗特又哭又笑起來。
  他凝視著她,抬手輕輕撫摸了下她的臉頰。
  「瑪琪,你瘦了不少。是我不好,讓你為我擔心了……」
  「不不,卡爾,你回來就好。在等著你的這段時間里,我無數次地向上帝祈禱,懇求能讓我盡快再次見到你。我必須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再也沒有什麼比你一直在我身邊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卡爾。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句話。」瑪格麗特眼睛里再次浮出了一層薄薄的淚光,「我竟然這麼愚蠢。直到你不在我身邊,當我終日為你擔心,希望你能好好回來的時候,我才終於知道了這一點,並且急著想讓你知道!」
  「卡爾,我愛你!」
  最後,她一字一字地說道。
  卡爾定定地望著她,忽然,他咧嘴笑了起來,將她緊緊抱在了懷裡。
  「哦,瑪琪,親愛的,我也愛你。並且,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他略微松開她一些,低頭凝視著她,「為了贏得你的仰慕和愛,我會一直願意嘗試著去做一個更好的人,是的,這其實就是那天晚上我突然決定讓那個孩子代替我上船的原因了。因為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幫助這些孩子們。當時,這就是我唯一的辦法了。所以我去做了。你看,瑪琪……我大概永遠都不可能會成為像你這樣真正發自內心地願意去幫助別人的人,但我會一直願意嘗試去做一個更好的人。因為你希望我這樣。」
  瑪格麗特的眼睛里含著淚水,而嘴角噙著笑意。
  「卡爾,在我眼裡,你已經很完美了。你是我的英雄,一輩子的!」
  卡爾低聲笑了起來,張開雙臂,再次擁她入懷。
  ————
  輪船向著北面的弗羅里達半島平穩地駛去。天亮之後,他們就能抵達邁阿密,然後踏上回家的路途。
  夜深人靜,卡爾和瑪格麗特還毫無睡意,兩人並頭躺在艙房的床上,額頭相抵,相擁著喁喁私語。
  「……卡爾,那個殺手是誰派來的。誰要殺死你?」瑪格麗特終於問出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這個疑問,神情顯得有點擔心。
  「瑪琪,我向你保證,以後絕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不,我想知道是誰!我要你告訴我!我討厭你瞞著我事情!」瑪格麗特朝他嘟了嘟嘴,不滿地說道。
  卡爾嘆了口氣:「瑪琪,我不想讓你參與這些男人間的事……」
  「但是已經遲了!你忘了,為了你,我還開槍殺了一個人!」
  卡爾再次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堅持。布拉德·羅德,你知道這個人吧?」
  「羅德小姐的哥哥?」瑪格麗特有點驚訝。
  「是的,」卡爾頓了一下,「霍克利鋼鐵和羅德家族之間一直存在著競爭。不止是生意,還包括在賓州的勢力競爭。這種競爭關係在歐洲戰爭的時候達到了惡化的邊緣。隨後有所緩解。但是因為那件事……」
  他咳了一聲,「你知道的那件事,我和布拉德·羅德再次交惡。工廠煉鋼爐發生爆炸,技術人員後來提交的事故調查報告顯示,煉鋼爐應該是被人為破壞導致的爆炸。就在一個月前,那台爐子還剛進行過安全檢查。隨後又發生了那場罷工。所有跡象都令我懷疑羅德就是背後的主使者。但我還不十分確定。直到我們在兩個月前遇到那個殺手。我確定了我的猜測。除了羅德,沒有人敢對我下這樣的手。」
  「上帝啊!那怎麼辦!他會不會還會繼續找你的麻煩?」瑪格麗特擔憂地看著他,「或者我們可以找警方報警?」
  卡爾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大概沒什麼大的用處。」瑪格麗特爭辯,「但這樣可以起到一個警告的作用。讓他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他了。至少可以讓他不至於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
  「不不,親愛的,對於我們男人來說,既然懷疑已經得到確認,警告那一套就不適用了。」
  「什麼意思?」瑪格麗特狐疑地看著他。
  卡爾再次一笑,伸臂攬住了她。
  「瑪琪,我保證我會徹底解決這件事的。很快。以後不會再讓你為這個擔心了。你看……」
  他翻了個身,壓到了她的身上,低頭開始親吻起她,聲音也變得含糊了起來,「我想要你……」
  「不要……」
  瑪格麗特阻攔他。
  卡爾停了下來,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
  「卡爾,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瑪格麗特頓了一下,雙手搭在他脖頸上,嘴湊到了他的耳畔,「我想弗羅拉應該很快就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卡爾一愣,呆呆看著她。
  瑪格麗特臉上浮出一層淡淡紅暈,「我想我大概……懷孕了。」
  「上帝啊!這是真的嗎?」
  卡爾終於反應了過來,嚷了一聲。
  「嗯。」瑪格麗特輕聲說道,「我想應該是懷孕了……」
  卡爾立刻從她身上滾了下去,動作敏捷無比,接著,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我剛才有沒有壓到你?上帝啊!你居然懷孕了!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他看著她還平坦的小腹,露出緊張又興奮的表情。
  瑪格麗特抑住從心底里慢慢湧出的一種幸福和甜蜜感,搖了搖頭:「一切都好。」
  「啊!啊!」卡爾不停地搓著手,彷彿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內心的歡喜。突然他俯身下來,用力親口一口瑪格麗特的臉。
  「瑪琪,今天會是我這輩子最值得紀念的一天。因為我不但聽到了你對我說你愛我,而且我還收到了來自上帝的另一件珍貴禮物!瑪琪,謝謝你,你讓我成為最幸福的男人!」
  最後他注視著,笑容滿面地說道。
  ————
  兩個月後的某天下午,陽光燦爛,被提名參選下一屆賓州州長之任的布拉德·羅德結束了他在一個響應聯邦禁酒令的婦女集會上的演講,在掌聲中走出禮堂,面帶笑容地朝支持自己的女性選民揮手作別。
  他走下台階,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汽車。這時候,對面街角出來一個人,手上握了一把因歐戰而揚名的馬克沁機|槍。
  機|槍對著他的胸口開了火。
  隨著金屬彈殼不斷落地跳躍,這位財力雄厚原本在民意調查中遙遙領先看起來很有希望競選成功的州長候選人身中十數發子彈,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四肢抽搐了幾下後,一動不動。
  殺手收起槍,在周圍此起彼伏的恐懼尖叫聲中迅速離去,身影很快就消失了人流里。
  ————
  這起暴力槍殺案在賓州乃至全美都引發了震動。第二天,賓州當地多家報紙以此為頭條報道了此事,隱隱質疑另一位名聲並不怎麼樣的州長候選人或許就是這起襲擊案的主謀,並且由此而引發了一場關於競選黑暗□□的深刻討論和抨擊。
  ————
  就在槍擊案發生前的一周,卡爾陪著瑪格麗特,攜了他們的女兒弗羅拉,登上了由紐約去往歐洲的瑪麗皇后號豪華游輪。
  他們準備去往德國探望斯特勞斯太太。
  這位可親可敬的老婦人對於他們夫婦的意義自然非同一般。
  她現在已經七十歲了。從十年前丈夫離世後,她就回到了斯特勞斯先生的故鄉,經歷過戰爭,堅強地生活到了現在。
  就在上個月,他們夫婦收到了來自於她的一封信。
  她告訴他們,她想在自己離世前將屬於她和她丈夫所有的全部財產都捐給他丈夫生前就設立的慈善基金會。但她需要一個信得過的執行人。她希望霍克利夫婦會是她理想中的人選。
  瑪格麗特已經懷孕五六個月了。但身體非常健康。並且,醫生也建議她多出去走動。所以在和卡爾商量後,他們決定坐游輪去一趟歐洲,一來是探望這位與她在十年前因為偶然結緣延續至今的老婦人,二來,也是為了她此前在信中的囑託。
  ————
  溫暖明媚的陽光撒在游輪的甲板上。一場充滿了幸福意味的婚禮正在甲板上舉行。在潔白玫瑰花的簇擁之下,牧師正在臨時佈置起來的婚禮場地上為一對新人證婚。
  幾天之前,這對原本住在統艙的年輕人相互愛上了對方,找到了船上的牧師,請求他為他們簡單證婚。牧師答應了下來,並且把這件事告訴了瑪格麗特。於是,就有了今天這場雖然談不上隆重,但卻非常幸福的婚禮。
  年輕的新人身穿禮服,兩人顯得有點緊張,但臉上的幸福卻撲面而來。他們手牽著手,在船上樂隊的伴奏和圍觀乘客的掌聲中,一步步朝著牧師走去。
  「今天我們匯聚在這裡,見證這對年輕人的結合……」
  瑪格麗特靠在船舷邊,側耳傾聽著來自牧師的證婚詞。
  「……好的婚姻,像是心靈的港灣,永遠為疲倦孤獨的我們敞開它的懷抱,得到過它庇護的人們更是永遠不會忘記這一點……」
  「……今天在這裡,借著主的名,我向這對新人賜下神聖祝福。願在上帝的眷顧下,你們永遠彼此照看,不離不棄,直到天國來臨的最後一刻……」
  熱烈掌聲和善意的歡呼聲響了起來,想必是新郎在吻她的新娘了。
  一隻臂膀從側旁伸了過來,輓住了她的腰。
  「在想什麼,瑪琪?」卡爾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瑪格麗特側過頭,看向正用溫柔目光看著自己的丈夫,朝他微微一笑。
  「我在想……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好像沒有好好吻過我。」
  卡爾露出笑容,挑了挑眉。
  「那就現在彌補吧,我親愛的太太……」
  「見鬼!你要是再跟著我,我就把你屁股踢成兩半!我說到做到!」
  卡爾正要吻自己的妻子,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扭頭看去,見弗羅拉正生氣地衝著一個已經跟了她一早上甩也甩不開的小男孩大聲嚷著。
  卡爾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忽然留意到瑪格麗特皺眉看著自己,立刻反應了過來。
  「我發誓,這絕不是我教的!」他急急忙忙地否認,好撇清她對自己的懷疑。
  瑪格麗特嗯哼了一聲。「你的意思是說,她說臟話,還威脅別人,這些都是我教她的了?」
  「當然更不是了!」
  卡爾急忙扶著瑪格麗特坐到一張躺椅上,衝她討好般地笑,「我這就去教育一下弗羅拉。你先坐著。等下我就帶她來認錯!」
  他說完,急急忙忙地朝著女兒走去。
  瑪格麗特看著他來到弗羅拉的身邊,蹲了下去,湊到她的耳邊,父女一邊看著自己,一邊小聲地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心裡慢慢湧出一種淡淡的幸福之感。
  陽光很暖和,她可以在這裡睡一個午覺。
  她拿過一頂帽子,隨意蓋在臉上,嘴角邊帶著微笑,慢慢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完。
  謝謝大家陪伴到這裡。
  新文很快就會開,希望大家繼續支持。麼麼噠。。。。。

  番外:[url=http://ds-hk.net/thread-310836-1-1.html]《(泰坦尼克)另一種相遇》作者:誰心所欲【完結】[/url]

[[i]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5-12-30 10:32 編輯 [/i]]

negai 2017-1-14 05:35

這書屬於霸道總裁愛上我系列嗄。。。背景寫的不錯

飄夢 2017-1-16 22:54

喜歡結局,還有卡爾願意為了女主角,成為她喜歡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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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泰坦尼克)夢幻之旅》作者:誰心所欲【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