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6-2-8 20:50
《(家教)虹光盡頭》作者：彌淚【完結+番外】
文案：
曾有人這樣告訴過我，
「傳說彩虹的盡頭埋藏著寶藏。」
那是不是說——
只要我一直沿著這道虹光不斷行走，
就一定能夠到達你所存在的未來？
友情提示：
1.因為上無線格式的要求只能把文名首碼去掉，這是家教同人無誤。
2.此人BLX，拍磚請溫柔謝謝，鞠躬~
內容標簽：花季雨季 情有獨鍾 家教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沢田綱吉（SawadaTsunayoshi），本鄉玖綠（HongoKumidori） ┃ 配角：家教眾 ┃ 其它：家教reborn，BG，27
悠于 2016-2-8 20:51
蒼青•線香花火
第1章 Overture 忘卻的鎮魂曲
……
「我想……一定不是沒有堅持過的。只是我們誰都不夠勇敢，也不夠堅定。」
「但是，錯誤的不是你，只有我。」
「我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了。」
「所以選擇了背叛你，背叛整個彭格列。」
「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的，那麼，儘管恨就可以了。」
「反正，現在站在這裡的這個我早就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人了。」
「她在十年前你放手的那一刻就已死去，或者是更早一些的時候。」
「……但現在已經沒有關係了。」
「……」
「還記得當初的約定嗎？」
「那個時候的承諾，我一直都遵守著。」
「現在、我放我們自由。」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是一道細微的聲響。
槍聲走過□□的響動，雖然輕微，但已足夠被窗外那幾隻小鳥敏銳的感官所捕捉。
鵝黃色的鳥兒撲扇著翅膀，在陽光下卷起的清風中倏忽飛遠。
然後，世界轟然坍塌。
第2章 Chapter.01 扭曲的時光
「知——知——」
耳畔不住傳來綿長的蟬鳴聲，既遠又近，在街面上氤氳而起的熱氣中，恍若纏繞出帶著透明銀質的絲線。陽光明晃晃地落在安靜的街道上，透過街邊繁茂的樹梢，打落下星星點點的金色光斑。
「啪嗒嗒——」
一隻圓滾滾的紫色皮球骨碌碌轉動著，穿過微掩的鐵門縫隙向外滾去，在陽光下跳動了好幾下，終於在門外停了下來。
「啊，等一下！」小小的女孩子驚呼了聲，隨即緊跟著從庭院中追了出去。
白色的裙擺在陽光下倏忽綻開剔透的花朵，鐵門發出「嘎吱」的聲響，她匆匆追到外面，俯身將圓球抱起，這才長長松了口氣。然而就在準備轉身的那一刻，視線中猛然闖入一隻碩大的德國黑貝。
棕黑皮毛的中型犬姿態高傲地立在街邊，黑豆似的眸中透出凜然的冷光，頓時將女孩子嚇得渾身僵硬。她下意識牢牢抱緊了懷中的皮球，驚恐地後退了兩步，湧起的水汽立馬將碧色的雙眸暈染得宛如兩方璀璨的祖母綠。
她扁了扁嘴，似乎隨時都會大哭出聲，卻在下一刻狠狠咬緊了自己的嘴唇，只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的黑貝。
「阿玖！」
男孩子清脆的童音突然打破了這死寂的僵持。隨後便見一個棕色短髮的小男孩從鐵門內跑了出來，原本還帶著疑惑的神情在見到這番情景之後瞬間變為驚恐。
他頓在門邊，看著虎視眈眈的大狗不由向門內退了幾步，然而即刻便像想起什麼似地扭頭望過來。棕色的眸中分明還帶著明顯的懼怕，下一瞬間他卻咬了咬牙幾步沖過來擋在了女孩子面前，對著巨大的黑貝喊道：「不……不要過來！」
前方的黑犬發出「嗚嗚」的低鳴，繃緊了身體像是馬上就會攻擊過來。
男孩子嚇得頓時縮了身子，卻還是固執地張開雙臂將女生護在身後。
女孩子微微伸出手來拉住男孩的手臂。被冷汗濡濕的掌心冰涼，卻在觸上對方肌膚的那一瞬間莫名溫暖了起來。
她戰戰兢兢地躲在男孩背後，只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點點的腦袋向外望去：「阿綱……」
「沒……沒事的……」男孩子動作僵硬地回過頭來，儘管嚇得渾身顫抖，卻仍不忘對身後的女孩子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我……我會保護阿玖的……」
我會保護阿玖的……
「本鄉！本鄉！」
女子從回憶中猛然驚醒，一時間思緒仍是混亂。大大的綠眸茫然環視了一周四處的環境，這才緩慢地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然而，腦海中的聲音卻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她伸出手指一根一根地掰著，難得耐心地細細計算起來。
一年，兩年，三年……已經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段可以被稱之為「遙遠」的童年時光，即使經過了如斯漫長的歲月，依舊沒有褪去原本的色彩。時至今日，她仍然能夠那樣清晰地憶起當年男孩子故作勇敢的舉動。
明明自己也害怕得不住顫抖，卻還不忘回過頭來安慰她。那樣的溫柔，不知該說是優點還是弱點。
然而她終究是無法忘記的，那年夏日明媚的蟬鳴聲中，男孩子柔軟安心的笑容，就像三月的暖陽，充滿了清風和葵花的氣息。
只是……這個世間，終於再也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本鄉！你倒是給我振作一點啊！」
不耐煩的男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終於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她側過頭去，看見站在一邊的銀髮男子，微微皺了皺眉：「你好吵，獄寺君。」
「你也不看看你現在這個鬼樣子，就算……」話音戛然而止，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獄寺動了動嘴唇，臉色突然暗了暗，「如果被十代目看到……」
「他已經不可能會看到了。」話未說完便被本鄉毫不客氣地打斷。女子仰起頭來，望著視線中遮天蔽日的茂密枝葉，低低笑道，「倒是京子さん……BOSS的事情不用通知她嗎？她畢竟是他的婚約者吧。」
獄寺一時沒有接話，猶豫著看了兩眼女子的臉色後才緩緩開口：「這件事……山本會去做的。」
「哦。」本鄉輕輕應著，然後就又沒了聲音。
雨後的樹林中充滿了清新的草葉香氣，連日來的倦意似乎也因此稍微減淡了一些，卻始終無法沖去兩人心中各自的悲涼。
視線漸漸開闊起來。
前方隱隱露出一塊閃著亮光的黑色。那是一口上好的純黑棺木，在天光下泛起冷冷的銀光。恍若不屬於這個人世。
獄寺的腳步驀然一滯，隨即停下。他就這樣立在原地，看著女子緩緩向著那具棺木走去，只好微微別開頭，將視線落在一旁的灌木叢中。
天光落入綴滿綠葉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虹光。
＃＃＃
密魯菲奧雷的那幫傢伙……
青年下意識握緊了雙拳，堅毅的雙肩因為憤怒而不住顫抖。然而，他明白的，比起敵人，其實最為痛恨的、還是這個無法保護好十代目的自己。
那個一直保護著他人的十代目，明明才是最應該被保護好的人！
視線不由自主移向前方，卻在掠過女子緩步而行的身影時不自覺地頓住。
她是那樣的小心翼翼，腳步踩在草叢中只發出輕微的摩擦聲，每一個動作都慎重虔誠得恍若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的膜拜。
這個女子對十代目的感情熱烈而又內斂，就像埋藏在冰山中的火種，分明澎湃激昂，卻被她生生抑制在自己的世界中。
這是誰都看得出來的事，也是誰都無法說出口的事。
即使是在一年前十代目與笹川京子舉行訂婚儀式的那個時候，本鄉依舊表現得與往常毫無二致，始終能夠在觥籌交錯中談笑風生。
歲月將她磨礪得隱忍堅毅，她的身上卻再也看不出年少時活潑嬌俏的模樣了。
他記得訂婚儀式的當晚，那個早已能夠獨當一面的彭格列十代目醉得一塌糊塗，笑著笑著卻突然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口中溢出的話語斷斷續續，他在一邊攙著他行走，只能勉強辨出類似於「為什麼」「以前」「改變」之類的模糊字眼。只有那個稱呼顯得格外清晰。
他在喚著——阿玖。
但是他們兩人，終是沒有了未來。
＃＃＃
黑色的棺蓋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目的冷光。本鄉走近前，俯身跪坐在棺木邊上。白皙的指尖輕柔地觸上那上面熟悉的彭格列圖騰，冰冷的溫度如電流般毫不留情地襲來，頓時刺得她一陣戰慄。
阿綱……
那個人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裡面，隔著一層薄薄的棺木，卻是隔了生與死的鴻溝。視線突然模糊起來，她閉了閉眼，努力將眸中的酸澀抹去。嘴角顫抖著，終於緩緩勾出一個清淺的弧度。
這時，手掌下的棺木卻突然像是被什麼撞擊了一下，發出低啞的「砰」的一聲。
本鄉驚異地縮回手，緊接著便見棺蓋「唰」地被移開，落在地面上，又發出一道沉悶的「砰」的重響。
身體猛然僵硬。
「出什麼事了，本鄉？」
身後傳來獄寺大喊著跑近的聲音，她卻大腦一片空白，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樣貌熟悉的棕發少年從打開的黑棺中猶疑著坐起身來。
濃郁的百合花香頓時迎面撲來。
十四五歲的男生看著她眨了眨眼，怔愣地轉動著腦袋，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獄寺身上又移回來，棕眸中滿是毫不掩飾的震驚：「十……十年後的獄寺君？還有……阿玖？！」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一直沉寂如死水的碧瞳刹那間湧起氤氳的霧氣。下一瞬間，一滴晶瑩的水珠便「啪」地打在少年搭在棺木邊沿的手背上。
男孩子不解地抬起頭來，稚嫩的臉上充斥著緊張和些許的好奇，大大的棕色眼眸如琥珀般澄澈剔透。
真的是……那個人十年前的模樣。
四目相接的這一刻，那些早已塵封的記憶終於衝破歲月的牢籠，如潮水般呼嘯而至。
螢白•歎息瓶
第3章 Chapter.02 眼中的風景
「哇——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伴隨著一陣乒乒乓乓的混亂聲響，房屋的正門被「嘭」一聲大力推開，少年風風火火地從裡面沖出來，嘴裡還叼著一片薄薄的吐司麵包。
「唔……」三兩口將麵包片咽入肚中，他一臉痛苦地皺了皺眉，隨即一邊沖著屋內揮了揮手一邊慌慌張張向外跑去，「我出門了！」
清晨的陽光已然帶上了微薄的熱意，纏繞著迎面拂來的暖風，恍若沾染了花草香氣的輕紗。街邊的蟬鳴漸漸清亮起來，此起彼伏，仿佛想要將積累了一夜的精力全部爆發出來。
沢田綱吉卻無心享受這樣美好的早晨，只知道一路拼了命地往前沖。眼看著並盛車站近在面前，可就在邁進車站的那一瞬間，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他頓時措手不及地朝著地面撲了上去。「砰」的一聲重響毫無意外地引來了眾人側目。
「痛痛痛——」綱吉滿臉窘迫地抬起頭來，察覺到人群中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時不由一陣臉紅。
「太沒用了，蠢綱。」
一道稚嫩的童聲猛然躍入耳畔，少年一驚，條件反射地扭頭，正看見自己背上立著一個身穿黑色西裝、頭戴黑色禮帽、還頂著只綠色蜥蜴的小嬰兒：「Re……Reborn？！你怎麼也來了？」
「我可是你的家庭教師。」小嬰兒伸手壓了壓帽檐，露在外面的嘴角悄然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綱吉頓時打了個大大的寒噤，正打算坐起身來，卻看見一片陰影迎頭覆下，恰好將他人的視線隔絕在了後面。
他疑惑地揉著腦袋抬頭看去，不料正對上一雙玉石般璀璨的碧綠眼眸。面前的少女穿著一身寬大的連帽短袖運動衫，搭配一條寬鬆的及膝短褲，看起來清爽乾淨。
她伸手抬了抬遮住視線的鴨舌帽簷，紮成馬尾的淺金長髮頓時順著肩頭滑落下來，拂過那一臉純粹燦爛的笑容，映照著頭頂上方落下的潔白天光，仿佛沾染了水珠的銀蓮。
綱吉愣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是困窘還是緊張，竟僵硬著身體不知所措。
竟然被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實在是太丟臉了！還好她不認識自己……
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他自我安慰著正準備起身，突然聽見少女輕輕開口，聲音輕靈愉悅：「阿綱！」
原來她認識自己啊……
綱吉再次歎了口氣，隨即猛地一愣，如夢初醒般倏忽抬起頭看過去，這才發現那個少女確實是在看著他，在叫他的名字。
少年趴在地上，大腦反應不及。怔了好幾秒才不確定地指著自己開口：「你……在叫我？」
「當然啦~」女孩子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臉上緊接著綻開更為燦爛的笑容，「這裡除了你又沒有其他人~謝謝你來接我，阿綱。」
接她？沢田綱吉暫時停止運轉的大腦系統終於在捕捉到這個詞的時候得到了重啟。他「唰」地從地上跳起，一臉驚詫地大喊道：「你難道是……阿玖？」
「嗯！」少女重重點頭，雙眼笑彎成細細的月牙，「好久不見，阿綱！」
「確實是好久沒見了呢……」 綱吉愣愣摸著腦袋傻笑兩聲，突然一怔，「不對！阿玖你不是應該在機場的嗎？」
被喚作「阿玖」的女孩歪歪腦袋，可愛地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因為等了很久都沒看見阿綱，正好機場到並盛町有直達的輕軌，所以我就先過來了啊。」頓了頓，她笑起來，聲音像個孩子般天真輕快，「能夠自己先過來真好，因為這樣我就提早見到阿綱了呢！」
「呃……」綱吉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臉頰，哈哈傻笑了兩聲，心情卻一下子大好起來。
第一次被這麼說，他感覺自己都快要感動得哭出來了……
「啊，對了，」似乎這才想起什麼，少年恍然大悟般一錘手，正扭頭看向自己的左肩卻在下一瞬間變得一臉迷惑，「Reborn？」左右張望了一下都沒找到熟悉的身影，綱吉埋怨地朝天翻了個白眼，喃喃道，「又不見了……Reborn也真是的。」
阿玖眨了眨眼，終於忍不住好奇地湊上前來，笑道：「阿綱是在找什麼人嗎？」
「啊？這個……那個……沒有啦！哈哈！」 綱吉想了想，明智地決定將這件事情敷衍過去，便忙擺著手轉移話題，「對了，我們快點回去吧，媽媽從昨天開始就在盼著你了呢。」他說著，伸手接過女孩子手中的紅色旅行箱，頓了頓，不由訝異了一句，「阿玖你的行李就只有這麼點嗎？」
「咦？」阿玖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巧的行李箱，又看了看周圍來往的其他行人，微微皺起眉來反問，「很少嗎？我覺得已經夠了啊……」
她這個樣子，看上去似乎真的在為這個問題苦苦思索，綱吉頓時有種忍不住想要吐槽的衝動，於是立馬當機立斷地再次轉移話題：「哈哈，不管這個了，我們快點走吧！」他一邊說著一邊向前走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跟上來，總算松了口氣，「話說回來，阿玖你這次怎麼是一個人回來的？以前不都是和奏叔叔還有歌帆阿姨一起過來的嗎？」
身後的腳步聲猛然停了下來。他不解地轉過身去，只見嬌小的女孩子頓在原地，大大的帽檐在她臉上投落下濃密的陰影，頓時將她的表情全部隱藏在了光明背後。
怎……怎麼回事？不會是自己說錯什麼話了吧？
綱吉心中一震，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愧疚，正絞盡腦汁地想著現在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卻冷不防見少女猛地抬起頭來，一臉跳躍的明媚笑意在陽光下充滿了孩子般的調皮：「嘿嘿，成功嚇到阿綱！~」阿玖吐了吐舌頭，蹦跳著兩步躥上前來，像只小兔子一般活潑，「我想，爸爸媽媽他們現在一定過得很好哦~」
「誒？」綱吉終於感覺到、以自己的大腦估計是沒法跟上她的思路了，只好愣愣地抽了抽嘴角，「什……什麼？」
「唔？」阿玖看了看他，像是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麼要擺出這麼副懵懂的表情，正打算開口詢問，視線卻在下一秒被不知什麼東西吸引了過去。
「啊！那不是……」女孩子驚喜地睜大了眼，下一瞬間便毫無預兆地向著前方歡快地跑了開去，「真沒想到這家店竟然還在，阿綱，我要去那裡吃早飯！」
「哈——？早飯？」 綱吉再一次狠狠愣住，還來不及阻止什麼就見阿玖已經興致勃勃地沖出了老遠的距離。他頓時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從腳底直直冒到了頭頂，「喂，阿玖！」
前方的少女幾乎要跑得不見蹤影了，他無奈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行李，終於深深地長歎出一口氣急匆匆追了上去，「等一下啦，阿玖！」
＃＃＃
可想而知的，等兩人回到沢田家的時候，都已到了午飯時間。正午的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耳邊的蟬鳴愈發大聲起來，像是蒸發在空氣中一般，無所不在。
「啊……好熱……」沢田綱吉有氣無力地拖著身後的旅行箱推開自家鐵門，早已累得大汗淋漓。而跟在後面的少女卻依舊是那副清爽愉悅的模樣。綱吉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阿玖，頓時覺得自己更加無力了。
他就是這麼沒用……反正他已經沒用很久了！
「啊啦，終於回來了呢，阿綱，小綠。」
庭院裡冷不防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兩人循聲望去，正看見棕發女子站在不遠處的衣架旁輕輕微笑著。微風吹起潔淨的衣物，女子攏了攏鬢間的碎發，走近前來，「好久不見了呢，小綠真是越變越漂亮了。」
阿玖愣了幾秒，這時已經反應過來，立馬綻開大大的笑容，微微傾身鞠了一躬道：「好久不見，奈奈阿姨，這段時間都要打擾您了呢。」
「哪裡，小綠能過來住我很高興哦~」沢田奈奈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就可以了~啊，對了，」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麼，她扭過頭去望向一邊的綱吉，笑道，「阿綱，拜託你先帶小綠去她房間吧，我把這裡收拾好就過去。」
「知道了啦……」 綱吉忙不迭地點了點頭，終於趕在被太陽曬化之前沖進了家門。
涼爽的空氣迎面襲來，儘管同時還伴隨著小男孩驚天動地的吵嚷聲：「蠢綱，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藍波大人要吃午飯！」
太陽穴突突抽痛了兩下，綱吉頭疼地低下頭去，果然看見玄關口正站著個身穿奶牛裝的男孩子，而他的身旁則是一個穿著紅色唐裝的小女孩。
此時男生正氣鼓鼓地睜圓了眼瞪著他，大聲控訴道：「媽媽說一定要等你和那個……」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緊緊皺起眉來似是苦思冥想了一番，又立刻抬起頭大聲嚷起來，「那個綠色的傢伙！為什麼一定要等你們回來才能吃啊！阿綱你這個大笨蛋！」
這又不是他的錯！還有，什麼叫做「綠色的傢伙」啊！
綱吉抽了抽嘴角，只好耐下心來安撫道：「很快就能吃午飯了啦……你們先去哪裡玩一會兒吧，藍波，一平。」
被點到名的小女孩乖巧地點了點頭，還不忘有禮貌地沖他打了個招呼：「歡迎回來，阿綱先生。」
藍波看了看綱吉，又張望著看了眼站在門邊一聲不響的金髮少女，最後狐疑地瞥著阿綱又問了句：「喂！蠢綱！真的很快嗎！」
「好啦好啦，真的很快啦……」
「哼，藍波大人就勉強相信你一次吧！」藍波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再一次好奇地打量了下綱吉身後的女孩子，立刻恢復了往常的高漲興致，興高采烈地就踩著樓梯衝上了二樓，「哈哈哈，藍波大人要把蠢綱的午飯也都吃掉！」
一旁的一平見他跑開也急忙追了上去，兩個小傢伙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樓梯口，只能聽見細細的童聲還在遠遠傳來：「等一下，藍波！」
抬頭看了兩眼藍波和一平跑開的方向，綱吉終於長長歎出一口氣。然而他剛脫了鞋準備給阿玖找雙拖鞋，冷不防又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頭皮頓時又麻了一下：「太慢了，蠢綱。」
綱吉耷拉著眼角抬起頭來，看見Reborn正一臉悠閒地坐在碧洋琪肩上、抬手托了托大大的帽檐似笑非笑地開口，「看樣子有必要加大每天的練習量了呢~」
「Reborn！」
「什麼練習？」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綱吉條件反射地扭過頭去，發現阿玖正一臉好奇地看著他笑問，「是社團裡面的鍛煉嗎？還是其它的什麼？」
「什麼也不是！」毫不猶豫地否決掉她的猜測，綱吉一把牽起地上的行李箱，也不管Reborn和碧洋琪還站在旁邊，伸手拉起阿玖就向著二樓沖了上去。
悠于 2016-2-8 20:52
第4章 Chapter.03 未知的現在
「媽媽前不久剛把房間整理了一下，就是你以前來的時候住過的那一間。」 指了指右手邊的方向，綱吉一邊說著一邊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阿玖在門外站了幾秒，這才不慌不忙地跟上。
房間內的佈置和自己記憶中的模樣毫無二致，有著乾淨的白色和簡單的蘋果綠，房門上還特意掛上了她的名字。
書桌、床鋪，還有大大的落地窗。空氣中似乎也飄蕩著隱隱約約的淡淡香氣。
她忍不住就想要微笑起來。
此時，綱吉環視了一圈房間內的擺設，想了想還是將行李箱放在了床邊：「需要幫忙嗎，阿玖？」
「不用了啦。」阿玖調皮地沖他笑了笑，已經打開了床邊的行李箱，「阿綱可不要小看我哦~我一個人完全可以的~」
看著她著手開始自己整理，綱吉抓抓腦袋，略帶窘迫地站在一邊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
「沒關係沒關係！」說到這裡，正忙碌著的女孩子突然眨了眨眼抬頭望向他，開口問道，「說起來……剛才在玄關碰到的那些人是誰？最近家裡來了很多客人嗎？」
「MA……算是吧……」談及這個問題，綱吉顯得有些頭疼，就連說話的語氣也順帶著變得有氣無力起來，「而且應該還會住很久……」頓了頓，他顯然是不願繼續這個話題，轉而介紹道，「對了，那個什麼……最開始見到的那個穿著奶牛裝的男孩是藍波，那個女孩子是一平，後來的那個小嬰兒是Reborn，還有一個是碧洋琪。」
「女孩子？」阿玖眨眨眼，回憶許久卻仍是沒有發現剛才見到的那兩個孩子中竟有一個是女孩，只好遲疑著問了句，「那個紅衣服的孩子？」
綱吉默了幾秒，點頭應道：「呃……對。」
「哦……」阿玖似懂非懂地看著他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記住，只感慨了一句，「還真是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呢……」思考了幾秒鐘，她似乎還想要繼續問些什麼，正巧這個時候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了開來，隨後便見奈奈笑著走了進來：「阿綱，獄寺君和山本君來了哦~」
「咦？這麼早就到了？」綱吉頓時拔高了音量驚詫起來，條件反射地就要衝出門去，想了想又立馬停住了腳步扭頭看過來，「那個……阿玖……」
見他滿臉焦急又猶豫不決的模樣，女孩子忍不住抿著嘴唇笑出聲來，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一般滿臉俏皮：「嗯，既然阿綱有同學來了就快點下去吧~這裡不是還有奈奈阿姨在嘛~」
少年的眼中倏忽閃爍起明亮的光澤，襯得那雙棕眸更加剔透起來。阿玖不由一愣，緊接著就看見他轉身跑了出去：「那……我先離開一下！」
「阿綱真是的。」看著自家兒子風風火火地沖下樓去，奈奈笑著，順手合上了房門，「這個房間怎麼樣？小綠還喜歡嗎？」
聞言，阿玖立馬回過神來，歪著頭笑：「嗯，這裡很好。」
「呵呵，那就好。」奈奈說著便走到床邊幫忙整理起來。想了想，她終於還是伸過手來撫上女孩子毛茸茸的發頂，臉上的表情莫名帶了絲憂心，「難為你了，小綠。」
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她沒有說話，只安靜地靠在床邊，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卻斂下眼瞼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家裡的事情家光已經跟我說過了……歌帆他們在旅行的時候遇上車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但是小綠你能沒事，我想你的父母也就安息了。」
少女的睫毛輕輕一顫。頓了許久，她終於輕輕開口，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咧開一個似是而非的弧度：「嗯。」
「對了，聽說小綠這幾年一直住在義大利的親戚家裡……過得還好嗎？」
聽到這裡，女孩子終於抬起頭來。陽光從落地窗外灑入，透明瑩亮，卻恍惚照得她的笑容帶上了那麼一絲飄緲的不真實。阿玖笑著，雙眼彎成纖細的月牙：「嗯，這幾年過得很好哦，那邊的人都很照顧我~不過家光叔叔建議我回國讀書也許會比較好一點，所以我就回來這邊打擾奈奈阿姨和阿綱了。」
仿佛終於舒出一口氣，奈奈放心地笑起來，語氣也變得較剛才輕鬆了許多：「說什麼打擾……小綠也真是的。歌帆和我都是那麼多年的好朋友了，她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小綠就安安心心地住在這裡吧~」
「嗯，我知道的。謝謝奈奈阿姨。」
談笑間，本來就不多的行李很快便整理完畢。奈奈滿意地看著房間，親昵地拍了拍阿玖：「好了，我們先去吃午飯吧~阿玖一定餓了吧？」
「這麼一說確實有點呢……」阿玖摸摸肚皮，像是這才感覺到腹中傳來的饑餓感，忍不住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那我們快點下去吧~」
兩人又稍微清理了一番，正打開門準備下樓，卻冷不防聽見屋內傳來一道悠揚的樂曲聲。緩急有序，舒展遼遠，滿滿地充斥了整個房間。
兩人同時愣住。
阿玖遲疑了幾秒，有些為難地扭頭對奈奈笑了笑道：「奈奈阿姨，你先過去吧，阿玖接個電話，很快就下去。」
奈奈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怔怔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良久才反應過來,低下頭沖她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好，那阿玖要快點哦~」
「嗯，我知道了~」
奈奈點點頭，伸手掩上房門。「哢」的一聲，很快便將房內的樂曲聲隔絕在了背後。她靠在門板上，耳畔卻不住響起久遠年代裡清脆悠揚的鋼琴曲。
她仿佛仍舊能夠看到，初夏午後的音樂教室裡，優雅的少女安安靜靜地端坐在純黑的三角鋼琴前，白皙修長的十指在白黑琴鍵上翩然舞動，墨色長髮在溫熱的空氣中蕩開清澈的漣漪。
那個時候，她就站在門口，看著陽光透過飄蕩的白紗悄悄浮動。一室流華似水。
——NE，歌帆，你剛才彈的那首曲子叫什麼？真好聽呢~
——叫……《少女的祈禱》。
＃＃＃
看著房門緩緩合上，阿玖這才慢悠悠地走到寫字臺邊，從上面的挎包中翻出了一台銀白色的手機。小小的機身只有手掌大小，粉藍色的螢幕正不住閃爍著幽幽的光亮。
她垂眸看了眼上面顯示的名字，手指靈巧一動便移開了滑蓋：「Oregano?」
電話那端傳來流利的義大利語，女子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穩，聽得出來那必然是位久經職場的知性女子：「怎麼樣？到了嗎，玖綠？」
阿玖勾起嘴角，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垂落在胸前的髮絲，唇邊的笑意漸漸浮至眼角。她伸手在挎包裡掏了兩下，手中拿出個小瓶子，隨即便向床邊走去：「嗯，剛剛把房間整理好正要下去吃午飯。」
「那就好。要記住，就算到了日本還是要定期給Gina醫生打電話，另外，絕對不可乙太過依賴藥物。千萬不要忘記了。」
腳步頓了頓，她垂下頭去，將手中的白色小瓶輕輕放在床邊，這才再次輕聲開口：「不會忘的。Oregano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囉嗦了？放一百個心就是。」
那端稍稍安靜了幾秒，女子像是低低歎了口氣，隨後才接著道：「今天是8月7日吧，再過不久就到你的生日了，我們給你寄了份禮物，大概正好能夠趕在當天送到你那邊，記得到時候查收一下。」
「誒？」女孩子的聲音微微提高，她側過臉去似乎是想要通過手機看到對方的表情，臉上帶上了少有的天真，「都說了不用的……今年不會又是什麼奇怪的食物吧？」
「……放心吧，這次Moretti的意見被我們駁回了。反正到時候就知道了，據說會對你的康復有所幫助。好了，我還有事，再聯繫吧。照顧好自己，玖綠。」
「嗯。我會的。謝謝，Oregano，還有大家也是。幫我向他們問好。」
「我知道了。那麼再見。」
「唔，再見。」
電話斷開。玖綠捧著手機，聽見裡面仍在持續不斷地傳來「嘟嘟」的電子音，單調劃一，不帶一絲起伏。她閉了閉眼，這才緩緩將手機移開。
粉藍的螢幕漸漸暗淡下去。她垂著頭，碧綠的眼眸盯著手中的這個小東西許久，最後勾起嘴唇露出一個極淺極淺的弧度。
落地窗不知被誰打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溫熱的暖風從窗外湧入，頓時吹起窗邊的白紗。她扭過頭去，投落在視野中的、是一片純粹無邊的白。
第5章 Chapter.04 流動的光芒
大概是因為剛剛才住進沢田家的緣故，阿玖顯然還沒有適應這裡吵嚷熱鬧的氛圍。不斷在周圍跑來跑去、跑進跑出的兩個孩子，還有樓上不時傳來的爆炸聲……她抬頭看了眼廚房裡正忙碌著的奈奈，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這時，奈奈正好回過頭來，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裝滿了橙汁的兩個玻璃杯放在一旁的託盤上：「小綠，現在方便嗎？可不可以麻煩你把這些點心和飲料送去阿綱的房間裡？」
「啊，沒問題。」女孩子笑起來，走上前接過那個擺滿了東西的託盤，動作極為小心翼翼，「是阿玖隔壁的那個房間吧？」
「嗯，沒錯哦~那就拜託小綠了~」
順著樓梯走上去，這時的二樓已經明顯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樓下藍波說著「媽媽，藍波也要吃點心」的稚嫩童音。
她穩了穩手上的託盤，看著面前的門把手，有些困擾地頓在了門口。
沒有辦法……開門。
正踟躕著，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紅色的影子，然後伴隨著「嘎吱」的聲響，面前的房門竟向著裡面緩緩打開。
玖綠愣了幾秒，低頭望向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的紅衣女孩，有些靦腆地笑了笑：「那個……謝謝你。」頓了頓，又遲疑著道了句，「你是叫……一平，對吧？」
小女孩仰著頭露出大大的笑臉，烏黑的沖天辮在腦後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嗯。是的。」她想了想，將門又推開了些，清脆的童聲裡還帶著生澀明顯的口音，「請進。」
「啊……謝謝。」臉上紅了紅，玖綠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卻依舊友好地沖一平笑了笑，隨即便穩住託盤走進房去，「阿綱，奈奈阿姨讓我拿點心來給你們。」
房中的幾人頓時聞聲回過頭來，一時之間整個屋子的視線都集中在了她身上。綱吉措手不及地想要過來幫忙，然而他剛站起身，玖綠已經將東西放在了他們圍坐著的矮桌正中。
「已經學習很久了，休息一下吧~」少女微笑著抬起頭來，淺金髮絲掃過白皙的脖頸，在他眼前軟軟蕩開，「阿綱好用功~暑假裡還和朋友們一起討論作業~」
「啊？哈哈……也沒有啦。」綱吉抬手揉揉腦袋，頓時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自我滿足，「大家一起做功課比較有效率嘛~」他說著，伸手從裝滿點心的碟子裡叉了塊小蛋糕，正準備放進嘴中犒勞一下自己，誰料張嘴咬到的卻是堅硬的鋼叉。
少年盯著手中的叉子愣了幾秒，即刻便反應過來，「又做這種事情！Reborn！」
「我說過的，黑手黨的世界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先下手為強。」身穿黑西裝的小嬰兒一口咽下食物，不忘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得逞的笑意，「看來對你的訓練還遠遠不夠呢~」
綱吉耷拉著眼角正欲反駁，卻聽另一個聲音已先自己一步響了起來：「黑手黨？什麼黑手黨？」
那個聲音清清脆脆，卻聽不出明顯的困惑。綱吉反應了幾秒，突然想起阿玖現在還在這個房間裡。腦中警報大響，少年慌忙轉過身去，手忙腳亂地沖著少女搖頭擺手，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不是，那個……其實……這個……」
「是黑手黨遊戲哦~」不等他說出完整的句子，另一個男聲歡快地接了上來。山本武捧著喝了一半的果汁，看了看綱吉又看了看玖綠，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要加入嗎？」
聞言，獄寺隼人的額角頓時爆出碩大的紅十字。銀灰短髮的少年忍無可忍地一拍桌面低吼起來：「你在說什麼啊，棒球笨蛋！你究竟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黑髮少年無辜地抓了抓頭髮，笑道：「啊嘞？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山本還認為這是黑手黨遊戲……
看著那兩人，綱吉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一邊偷偷抬眼觀察玖綠的表情。然而房中的白熾燈光明亮得晃眼，少女的臉逆著光一片朦朧。等他眨了眨眼再去看時，少女已經一臉笑意地望著山本問起來：「你們的黑手黨……叫什麼名字呀？」
連同綱吉在內的三個少年同時怔了怔，還是山本率先反應過來：「叫做『彭格列』，很棒的名字吧！」
「Vongola……嗎？」聞言，女孩子笑起來，雙眼彎成細長的月牙，遮住了眸中璀然的色彩，「確實呢。」她若有所思地應著，沖山本和獄寺點了點頭，「初次見面，我叫本鄉玖綠。今後大概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需要住在這裡，請多指教。」
「啊，」山本友好地點點頭，笑道，「我是山本武，阿綱的同班同學。多多指教！」
獄寺看了她幾眼，又看了看一旁的綱吉，輕聲嘀咕著：「既然是十代目的朋友……」他低低「切」了一聲，終於抬眼看向她，神情桀驁，「獄寺隼人。」
見他們終於不再談論「黑手黨」這個令他時時驚悚的問題了，綱吉不由自主悄悄松了口氣，一扭頭卻看見Reborn抬手壓了壓寬大的帽檐，嘴角扯開一抹詭異的弧度。他頓時一個激靈，不覺有些心驚膽顫地咽了咽口水：「怎麼了嗎，Reborn？」
「呵呵，沒什麼。比起這個……」小嬰兒淡淡抬頭看他一眼，目光卻掠過他落在不遠處的小女孩身上，「一平似乎有什麼話想跟你說呢~」
「咦？」沢田綱吉這才發現一平已經在一邊等了他許久，不由有些抱歉，「那個……有事嗎，一平？」
小女孩點點頭，輕鬆一躍跳至他肩頭，隨後湊上前來在他耳邊悄聲嘀咕了幾句。綱吉了然地點點頭，正看見玖綠起身打算離開房間，心下一急，慌忙提高了聲音喊道：「啊！等一下，阿玖！」
「唔？」少女聞聲回過頭來，有些不解地看他，「還有什麼事嗎，阿綱？」
綱吉絞盡腦汁卻找不到理由，只好求助地看向Reborn。誰知小嬰兒卻是一幅事不關己的模樣，往床上一坐便睜著眼打起了瞌睡。
竟然在這個時候睡覺！怎麼可以這樣啊，Reborn！
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綱吉抓著頭髮，冷不防瞟到手邊的作業紙，眼中頓時一亮：「啊，是這樣的……阿玖能不能來幫我們看看這道題目？」
「唔？」
「十代目！」
少年少女的聲音同時響起。一個來自疑惑茫然的本鄉玖綠，一個來自震驚不解的獄寺隼人。
少年激動得幾乎拍著桌面蹦起來，滿臉悲痛得像是下一秒就會被拋棄一般：「十代目，難道您不相信我的能力嗎？」
「不……不是的啦，獄寺君。」綱吉急忙擺了擺手，見獄寺仍是一幅不甘心的受傷表情，想了想湊過去悄聲道，「其實是這樣的……那個……」
「嗯……嗯！」獄寺邊聽邊點頭，臉上的神色漸漸輕鬆，隨之又變得極為鄭重，「原來如此！既然這是十代目的請求，那麼作為左右手的我即使是死也一定會為您達成的！」
「不……不用這麼誇張的啦，獄寺君。」綱吉無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後便將桌上的作業紙遞給玖綠，「那就拜託阿玖了。」
玖綠伸手接過，卻並不坐下，只笑起來：「阿綱你不知道嗎？我在義大利的時候並沒有去上學啊……所以，連你們都解不開的問題我估計更是沒有辦法了呢。」
綱吉聞言一愣：「沒去上學？那是怎麼回事？」
「因為身體原因罷了，不過基本的知識還是有人會來教我的。」少女笑笑，最後在桌邊坐下，「既然阿綱希望我留下來的話，那我就留下來好了~反正我也沒有什麼事的。」
被發現了……
綱吉窘迫地抓了幾下頭髮，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一拍腦袋，不由興奮地提高了聲音：「對了，聽媽媽說你開學的時候就會轉入並盛中？這樣的話阿玖就和我們一起學習好了！」
「誒？」玖綠有些不確定地看向一旁的少年，視線定定落在他帶笑的臉上。
那個瞬間，似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毫無預兆地在胸腔中勃然跳動了一下。她一愣，再次抬眼看去的時候，夕陽的光芒恰好盛極。橙黃的華彩穿過微敞的玻璃窗，不偏不倚地落上少年的鬢角眉梢，勾勒出他柔和明亮的側臉。
然後，在她眸中定格成永恆難滅的刻痕。
＃＃＃
「呼……終於做完了。」將紙筆往桌上一扔，綱吉抬頭望了眼牆上的時鐘，順勢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時間差不多了呢。」他扭過頭去，望向坐在床上打坐的一平，「一平，是這個時間吧？」
紅衣女孩輕輕從床上躍下，乖巧地點頭應道：「是的。」
「既然如此……」綱吉撐著桌面站起身來，看著其他人笑道，「山本，獄寺君，今天就在我家吃晚飯吧。」頓了頓，視線移向仍在專注于手中書本的玖綠，「我們走吧~阿玖」
少女循聲抬起頭來，臉上依舊是燦爛甜美的笑容：「嗯。」
綱吉愣了愣，莫名覺得那個笑容裡似乎有些說不上來的東西，卻又不知道那個說不上來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他想了想，看著正起身打算走出門外的玖綠，終於還是試探著叫出了聲：「那個……阿玖？」
「嗯？」少女聞聲回過頭來，眨了眨眼，狀似有些茫然，「有什麼事嗎，阿綱？」
其實還真沒什麼事情……
綱吉抓了抓頭髮，看著玖綠嘴角的那個笑容，又覺得並沒有哪裡不太對勁。
大概是錯覺吧？
他在心裡默默點點頭，笑起來：「哈哈，沒事沒事。對了，我們的教科書你看得懂嗎？」
玖綠點點頭，言語間卻不知為何多了份敷衍之意：「嗯，差不多吧。」她說著，便跟在山本和獄寺後面下了樓。
綱吉摸摸腦袋，回頭去看卻發現Reborn不知何時早已不見了蹤影：「果然……」
他跟著走到樓下，卻看見玖綠正呆呆站在餐廳門口。誘人的飯菜香氣源源不斷地飄過，她的周圍，是漫天飛揚的彩帶，還有熱烈高漲的笑聲。以奈奈為首的眾人站在她的面前，臉上帶著歡快的微笑：「歡迎來到這個家裡~」
女孩子怔愣著，似乎一下子有些難以接受，茫然的雙目緩緩轉過來。綱吉摸了摸腦袋，笑得有些靦腆：「剛才一直瞞著阿玖真是抱歉，不過我也是聽一平講了才知道晚上有這麼個歡迎會來著。」
「啊啦，嚇到小綠了嗎？」奈奈眨眨眼，懷裡還捧著一堆彩紙，「是不是大吃一驚？」
玖綠好像還是有點在狀況外，反應良久才緩緩點了點頭：「嗯。嚇到了。」頓了頓， 她微微垂下眼瞼，唇角卻緩慢地彎起，碧綠的明眸中一點一點染上星辰般璀璨的細碎光芒。
這一刻，沢田綱吉突然覺得一陣恍惚。他微微睜大了眼，看見乳白色的燈火中，少女蒼白卻略泛紅暈的臉頰上，神情柔和帶著淺淺的羞澀。
不似那些一直綻放在她臉上的動人笑容，這個微笑、恍若野地裡初生的白罌粟，褪去了所有浮華，帶著夜露的芬芳，悄然盛開。
第6章 Chapter.05 銀白的十字
八月的天氣，一如既往的晴空萬里。
奈奈一邊哼著輕快的小曲，一邊在廚房裡悉心準備午餐。外面傳來門鈴的聲音，她扭頭望了眼，聽見開門聲隨之傳來，便又繼續埋頭於手中的工作。
過了會兒，便聽有誰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接近：「媽媽，有包裹。」
「包裹？」奈奈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過頭去，看見碧洋琪正站在餐桌旁邊，懷裡抱著一個不大的長方形紙盒，「是給誰的？」
「玖綠。」長髮女子看了看包裹上的名字，又扭頭看了看此時正蹲在外面庭院裡的少女，微微頷首道，「我拿去給她。」
「嗯，拜託了呢~」奈奈應了聲，順勢將砧板上切好的蔬菜放進待沸的油鍋裡，嘴裡又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
今天一早，本鄉玖綠便一個人蹲在庭院裡不知在幹些什麼。碧洋琪拉開玻璃門，看見少女仍在專心致志地埋頭勞動著。
她今天穿了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純白連衣裙，淺金長髮用同樣的白色綢緞高高紮起。她就那樣毫無顧忌地暴露在臨近正午的炙烈陽光下，略帶蒼白的肌膚幾乎透明得可以看見裡面靜靜跳動著的青色脈絡。陽光在蟬鳴聲中傾盆而下，落到她身上，卻仿佛頃刻間便化作薄薄的輕紗，僅透出柔和的暖意。
聽見聲音，她也沒有抬起頭來。於是碧洋琪只好走到她旁邊，伸手將那個長方形的紙盒遞過去：「玖綠？有你的包裹。」
少女像是這才注意到她，視線緩緩移到她手中的包裹上：「給我的？」愣了一會兒，她伸手接過，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又順手放到了一邊，繼續拿起剛才放下的小鏟子一下一下地鏟土挖坑。
碧洋琪覺得有些奇怪，不由問了聲：「你在種什麼？」
「葵花。」玖綠應著，卻沒有抬頭，注意力始終集中在自己手頭的工作上，「奈奈阿姨早上交給我的，說是那個人在好幾年前留下來的。」
那個人？
碧洋琪想了想，卻沒有問出口：「現在這個季節種下……活得了嗎？」
少女頓了頓，像是在思考，卻又像是在發呆。「不知道。」她很快答了句，又賣力挖出幾堆泥土，看了看，伸手掏出三顆細長的種子，一一扔進挖好的小坑中，「如果實在活不了也沒有辦法。」
她的語氣淺淺淡淡，像是在說著毫不相干的事情，可臉上那種冷靜到近乎淡漠的表情卻又令人莫名覺得那並不是真正毫無干係的話語。
「那麼，」只是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少女已經站起身來。她拍了拍手中的泥土，抬頭望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帶上了燦爛的笑容，「我先進去嘍~碧洋琪小姐。」
碧洋琪點點頭，看著少女抱起一邊的包裹和鏟子轉身跑進門去，下一秒，肩頭猛然一沉。她沒有扭頭，低聲問道：「你怎麼看，Reborn？」
立在肩頭的小嬰兒沒有答話，卻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剛才那個包裹是從哪裡寄過來的？」
「義大利。」碧洋琪虛了虛眼眸，緊接著補充，「署名是、沢田家光。」
「原來如此。」Reborn突然笑起來，抬手壓了壓帽檐，唇角的弧度意味深長，「我調查了一下本鄉玖綠之前的資料，發現她八歲以後的經歷完全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她人在義大利，但具體是在義大利的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卻根本調查不到。甚至於連她父母的死因……都是含糊不清。」頓了頓，小嬰兒從她肩頭跳下來，落進她懷中，「既然是家光那傢伙搞的鬼，暫時就不需要擔心了。我們也進去吧，碧洋琪。」
「嗯。」
＃＃＃
走進客廳，玖綠便坐在沙發上將包裹小心拆了開來。裡面除了一個方形的小包裝盒，還有一張小紙條和一張明信片。她拿起紙條看了眼，便將目光移到了手邊的明信片上。背面的照片赫然是耀眼乾燥的廣袤沙漠。
看了看正忙碌著的沢田奈奈，她拿起明信片走過去：「奈奈阿姨，有家光叔叔寄來的明信片。」
「咦？家光？」奈奈一臉驚訝地睜大了眼，急忙關上火接過，「是什麼時候來的呀？完全沒有注意到呢……」
「是夾在家光叔叔寄給阿玖的包裹裡面的。說是『既然寄東西過來了就順便附上明信片一張』之類。」
「哦，原來是這樣。」奈奈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笑起來，「今天是小綠的生日對吧？我和阿綱也準備了禮物哦~」
「咦？」女孩子露出吃驚的表情，「不用……」
奈奈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低下頭去以額相抵，眼中一點一點流露出懷念的色彩：「沒關係哦~因為是小綠嘛~」頓了頓，她直起身來，笑道，「說起來，阿綱過去取禮物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呀……真是的。要不，」她眨眨眼，有點點金光在發梢跳動，「我們先看看家光送給小綠的是什麼好不好？」
小小的包裝盒被打開，紅色的禮盒裡面是用月白天鵝絨襯起的銀質吊墜。看似粗獷卻做工精細的銀鏈串起小巧的戒指，而戒指下方、是一個同樣精緻的銀色十字。幽紫的光芒在十字架上閃閃爍爍，鑲嵌在正中的水晶內部似有光華流轉。
奈奈讚歎著拿起這條銀鏈，忍不住又驚歎了句：「竟然一點都不重呢~咦？戒指上似乎還刻著字哦~」她拿著湊到玖綠面前，笑道，「H•K……是小綠全名的縮寫呢~沒想到家光那個傢伙也會有細心的時候呀~」
她顯得很滿意，一臉亮晶晶的幸福之色，周身洋溢起來的粉紅泡泡幾乎要佔據整個房間。陶醉完畢，她又湊近前來，笑：「我為小綠帶上吧？」
玖綠點點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唔，好。」她說著轉過身去，正好聽見外面傳來吵嚷的聲音。她眨眨眼，側耳去聽，似乎是有誰回來了。
「喂！蠢綱！那個是給藍波大人的嗎！？」
「走開，蠢牛！不要擋在門口！……十代目，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那個……不用了啦……謝謝你的好意，獄寺君。我可以的。」
「哈咿？這個兔子君果然是給小春的嗎，阿綱先生？小春好感動~」
「都說了不是的……啊——！不要扯啊，藍波！」
「不要不要！藍波大人要那個大兔子！把兔子給我，蠢綱！」
「你在做什麼啊，蠢牛！快從十代目頭上下去！」
「啊啊！不要在院子裡拿出炸彈啊，獄寺君！」
「哈咿——Dangerous！阿綱先生！」
「啊！給阿玖的兔子！」
然後是更為吵嚷的喧嘩聲，還有不知誰的大吼。玖綠和奈奈對視了一眼，終於決定走出去看個究竟。
「怎麼了嗎，阿綱？」話音戛然而止。
她怔怔地站在門口，茫然地環視了一周人仰馬翻的庭院。藍波暈頭轉向地被掛在門口的樹梢上，獄寺還保持著雙臂張開的奇怪姿勢，Reborn則站在牆頭好整以暇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帽子上的綠色蜥蜴，還有一個紮馬尾的陌生女孩，正站在大樹邊抱著樹幹一臉驚恐。
定了定神，視線最終落在正面對著她的少年身上。她動了動嘴唇，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來，語氣明顯帶著一絲震驚和不可思議：「你在……做什麼，阿綱？」
沢田綱吉顯然是沒有想到玖綠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出現。他傻愣愣地看著她，全身上下僅僅穿了一條藍底白花的內褲，手中還抓著剛才好不容易拯救下來的毛絨公仔。
額上的橙色火焰瞬間熄滅下去。他眨眨眼，迅速反應過來，頓時滿臉通紅地一把拿過一人高的公仔擋在面前：「那個什麼……這個……其實……真的什麼也沒有！阿玖你千萬不要亂想啊！」
完蛋了！這下子連阿玖都要認為他是變態了！
綱吉欲哭無淚。
就在氣氛似乎開始往詭異的方向發展的時候，面前卻突然傳來「噗嗤」一聲。他猶豫了幾秒，終於還是偷偷從兔子公仔背後探出頭去，卻見玖綠正捂著嘴笑得幾乎看不見眼睛。
「阿綱害羞起來的樣子好可愛~特別是抱著個毛絨玩具……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她揉揉眼睛，走近前來朝他眨了眨眼，「進去吧，雖然你穿得很少……但是曬著太陽不熱嗎？」
這麼一說……確實有點。
綱吉揉揉腦袋，突然覺得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他緊了緊懷中的公仔，看著少女明媚的笑臉，伸手將它遞過去：「生日快樂，阿玖。」
少年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還有幾抹隱約的羞赧，卻令那張帶了幾道刮痕的臉龐顯得格外溫柔。視野中，有金色的陽光在他發上輕輕跳躍，仿佛精靈的祝福，連他眼中都寫滿了純粹的光輝。
那樣耀眼的色彩，像是能將漫天陰霾統統驅散。
「嗯，謝謝你，阿綱。」少女微微低下頭去，一臉滿足地將大大的毛絨兔子牢牢抱在懷中，「阿玖好喜歡。」
她抬起頭來的那一瞬，清風四起。淺金髮絲，純白裙裾。他仿佛再一次看見幼年時的那個小女孩，抱著大簇大簇的潔白花朵，沖他露出世間最美好的笑靨。
悠于 2016-2-8 20:53
第7章 Chapter.06 泛黃的相片
沢田綱吉的記憶裡一直住著一個笑容甜美的女孩子。那是童年時期的遙遠回憶。即使模糊了背影，旖旎了時光，最後只能在腦海中留下一個朦朧的輪廓。
有的時候他也會想，他最初喜歡那個作為並盛中學校園偶像的笹川京子的原因或多或少也與這個有點關係。但是……
現在絕對是因為京子是個那麼溫柔的人！總是會對那樣沒用的他露出那麼可愛的笑容！
「嘶——」
臉上猛然傳來刺痛的涼意，綱吉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才從漫無邊際的出神狀態中回到了現實世界。他抬手摸了摸臉上的傷口，那裡剛才已經清洗過，還貼上了膠布。
「洗臉的時候要小心一些哦，傷口這種東西最怕的就是碰到水。」玖綠一邊整理著急救箱，一邊回過頭來沖他眨眨眼，「現在還痛嗎？」
綱吉擺擺手，傻笑了兩聲：「一點也不痛了。呵呵，沒想到還要麻煩阿玖幫我處理傷口……真是的。」
「不用介意那麼多啦，畢竟阿綱是為了保護阿玖的兔子君才受的傷啊~」女孩子站起身來，在他旁邊坐下，「傷口應該沒什麼關係了吧？」她微微皺了皺眉，說著便一下子湊到了他面前。
綱吉條件反射地向後仰了仰，然而兩人之間的距離依舊很近，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少女微微顫動的長睫，還有那雙碧如湖水的明眸。
他愣了愣，感覺到有淡淡的清香緩緩環繞上來。下一瞬間，臉上的溫度突然一下子直線飆升。
他猛地彈坐起來，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哈哈傻笑了兩聲：「那個什麼……說起來，我都差點忘記了呢……原來阿玖的生日是在8月15日啊……」還有一點他一直都不敢說的是，當時奈奈說起小綠要來他們家的時候，他其實一點都記不起來這個「小綠」究竟是誰。直到奈奈仔仔細細地幫他回憶了一遍之後，他才記起來小的時候確實是有過那麼一個人。
那時候大人們都叫她「小綠」或者「阿玖」。她有個英俊的爸爸，還有個極為美麗的媽媽。他們一家三口並沒有住在並盛，但因為兩家的母親是從學生時代起便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他們小的時候偶爾也會見上幾次，但基本上都是本鄉一家來他們家裡做客。
他也是前幾天自家老媽告訴他以後才知道，原來那時候的本鄉一家一直都旅居國外，在國內的時間根本屈指可數。
也不知道他的父母到底怎麼了……竟然把女兒一個人送到他們家來。
正出神著，玖綠的聲音卻響起來。女孩子笑笑，絲毫也沒顯得在意：「忘記很正常啊……這樣的日子，記著也沒有什麼意義。」
「誒？」綱吉有些不明所以，不由扭頭看去。此時，少女正專注地望著窗外，也不知在看些什麼，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看著那樣的玖綠，他心裡陡然湧上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覺，不由有些激動地拔高了聲音：「為什麼要那樣說呢？無論對什麼人來說，生日都是很重要的日子啊！」
聞言，玖綠突然睜大了眼望過來，看起來像是吃了一驚。綱吉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只好抓了抓臉頰，訕笑了兩下：「而且……盂蘭盆節，大家都會聚在一起……不是更好嗎？」
伴隨著話音的落下，室內一瞬安靜下來。
玖綠久久沒有回應，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一般，眼瞼悄悄垂下。她抬手握住胸前的銀十字，手指微微用力。
呃……不會是自己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吧？
這樣想著，綱吉不由有些七上八下的，但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問，只好偷偷摸摸地打量著坐在床上的少女。然而這時，她卻突然抬起頭來。碧色的眼眸毫無預兆地對上他，他一愣，下一瞬便看見女孩子歪了歪頭，一下子笑起來：「說的也是呢。」
心裡頓時松了口氣。「說起來，大家還都在客廳裡等著開飯來著，獄寺君還有小春他們也在。我們快點下去吧。」
「嗯，好啊。」
＃＃＃
中午的餐桌上一如既往的熱鬧，再加上今天臨時又多了兩位客人，氣氛更是格外愉悅。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後來跟著綱吉他們一起回來的這個陌生少女名叫三浦春，雖然作為著名女校綠中的學生並非與大家同校，但相互之間卻熟稔得連一點隔閡也見不到。
「小春的願望是要成為阿綱先生溫柔的妻子~」她這樣說著，一邊雙手合十做祈禱狀，那樣少女的表情、倒是像極了奈奈提到家光時的幸福模樣。
是個開朗到脫線的女生。
玖綠笑笑，伸手將自己面前的那份煎蛋遞給一旁的綱吉：「阿綱，我的給你。」
「咦？」少年抓抓頭髮，有些猶豫，「可是阿玖呢？」
「阿玖今天突然就不想吃了呢~」她彎彎眼睛，看了看餐桌對面正被獄寺拎在手中的藍波，「阿綱的不是被藍波吃掉了嗎？」
聞言，綱吉頓時耷拉下了眼角，輕聲嘀咕：「不要說出來啊阿玖……」
而藍波則是立馬放聲大笑起來，還不忘對著這邊吐著舌頭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哈哈！蠢綱！廢柴綱！噗啦啦啦——」
話還未說完，一隻爆滿青筋的拳頭便惡狠狠地撞上了他的頭頂。獄寺抽搐著眼角，額角十字亂蹦：「你這頭蠢牛！我今天一定要揍扁你！」
囂張的笑聲戛然而止。藍波扁了扁嘴，眼淚開始在眼眶中打轉：「要•忍•耐——做不到！」 男孩子終於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著一邊掙扎著從獄寺手中跳下來，揮舞著雙手在頭髮裡胡亂掏出一大堆東西，「哇啊啊啊——」
糖果、手榴彈、玩具……瞬間滿屋子亂飛。
見狀，小春頓時不滿地指著獄寺控訴起來：「獄寺君，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小孩子！」
獄寺朝天翻了個白眼，不屑地瞟了她一下：「不用你管，白癡女人！」
「哈咿——？你竟然這麼說小春！小春哪裡白癡了！」
「從頭到尾都是啊！白癡女人！」
「哈咿？你說什麼！」
綱吉頭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臉，哀怨了兩聲之後又只好急急忙忙地跑過去充當和事佬：「那個……獄寺君，小春……」
玖綠捧著飯碗，視線偷偷移向客廳的玻璃門外。此時，外面的天色微微陰沉。奈奈正和碧洋琪一起在庭院裡面收衣服，完全沒有注意到裡面的混亂。
藍波的哭聲依舊震耳欲聾。隨後只聽「轟——」的一聲，一團粉紅煙霧在客廳裡毫無預兆地炸開。
房內瞬間安靜下來。
幾人不由循聲望去，卻見散去的煙霧背後緩緩走出一個穿著黑色休閒西裝的少年。他閉著右眼，左眼緩緩掃視了客廳一周，目光最後落在滿臉驚訝的綱吉身上：「好久不見了呢，年輕的彭格列。」
「大人藍波？！」綱吉大叫一聲，卻在看見倒在地上的紫色火箭筒時頓時了然，「藍波那傢伙……又哭著鑽進去了嗎……」
少年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隨即一臉自若地在餐桌邊坐下，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便自顧自吃起來：「看樣子我來得正是時候呢~」
眾人似乎對這個現象早已司空見慣，然而這個時候，卻有一道聲音疑惑地響起：「那個……阿綱你說他是『大人藍波』……是什麼意思？」
綱吉眨眨眼，看見玖綠正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這才想起來她應該還不知道十年火箭筒的事情：「對了，阿玖還不知道……其實是這樣的，藍波有一個叫做『十年火箭筒』的東西，據說可以將人和十年後的自己進行交換……呃，大概就是這個感覺。」說到這裡，他伸手指了指陌生少年，臉上的表情有些糾結，「這個就是十年後的藍波啦。」
被點到名的少年不由抬起頭來，視線在接觸到玖綠的時候突然愣了愣：「你是……」與此同時，氣氛猛然凝固。
大人藍波眯了眯眼眸，有些不太確定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最後若有所思地盯住了少女胸前的那條銀鏈。頓了幾秒，他的嘴唇終於微微動了動：「ku……」
「轟——」
粉紅煙霧再一次彌漫了整個房間。待它再次散去，五歲大的藍波正穿著奶牛裝茫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啊嘞嘞？藍波大人剛才在做什麼？」他張嘴吮了吮自己的手指，在看見滿桌菜肴的時候立馬雙眼放光，「啊哈哈哈——藍波大人要開動嘍！」
綱吉終於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總算是結束了……
他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正打算繼續吃飯，想了想又偷偷扭過頭去看了眼身邊的玖綠。女孩子愣了幾秒，然後便埋頭開始吃飯，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異常。
他微微歎了口氣，猛然想到——如果說大人藍波不認識阿玖的話，那不就是說十年後的阿玖並沒有和他們在一起？
不知為何，心裡猛然湧上一股說不清的感覺。似乎有點失落，又好像只是有些感慨。綱吉一怔，隨即使勁搖了搖頭。
好了，好了！不要亂想了！吃飯！吃飯！
第8章 Chapter.07 八月的尾巴
下午的時候，果然下起了傾盆大雨。雖然雨勢到最後確實有所減小，但依舊劈裡啪啦下個不停，直到夜幕降臨仍舊沒有安靜下來。
因此，據說原定於晚上舉行的並盛篝火晚會無奈之下不得不取消。
綱吉本來也沒有多大的興趣，於是在送了獄寺出門之後便順理成章地回房打算打會兒遊戲放鬆放鬆。經過隔壁房間的時候，他下意識在門口頓了頓，卻發現房間裡面竟沒有透出一絲光亮來。
才九點多……阿玖那麼早就已經睡了嗎？
他抓抓腦袋，有點疑惑地又望了兩眼，這才走進自己房間。
MA，無所謂啦~
＃＃＃
「NE，兔子君……」
幽暗的房間裡，陰影層層疊疊鋪展開來，恍如潮水般，淹沒地板，浸透傢俱，觸上屋頂。薄薄的橙黃光暈從緊閉的窗簾外滲入，還未觸及地面，便模糊成一片毛邊。
少女的聲音頓了頓，良久又輕輕響起，像是怕攪碎了什麼夢境一般，小心翼翼得宛若做錯了事的孩童：「NE，兔子君……」她抱著大大的毛絨兔子，視線卻一直停留在拿在手中的手機螢幕上，「你說，阿玖……是不是好孩子呢？」
沒有人回答她。房間裡複又沉寂下去，只剩下床邊的鬧鐘有節奏地走動著，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她抿了抿唇角，將腦袋深深埋在兔子的肩上，手指一動，幽藍色的光芒頓時在黑暗中彌漫開來。小小的顯示幕倒映在她碧色的眼眸中，配合著「嘀嘀」的鍵盤音，甚至可以看見細小的黑色文字在那上面不斷出現。
打完最後一個字母，她「啪」地按下輸送按鈕，隨即翻開通訊錄，一路向下查找。游標在連絡人名單上迅速下移，不出幾秒，便停留在一個漢字拼注的名字上。
動作停了下來。她似乎仍在猶豫著，臉龐在螢幕背光燈的反射下透出一種異樣的蒼白。玖綠看著那個名字，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咬唇，拇指對著通話鍵狠狠按下。
幾秒的靜默過後，樂曲聲緊接著便從話筒中流瀉而出。
「嗒」。電話接通的聲音。
然後是一個略帶爽朗的男聲：「你好？」
「那個……」視線落在房間的地板上，出口的聲音柔柔軟軟帶了些許拘謹，「抱歉在這個時候打電話……沒有打擾到你吧，家光叔叔？」
電話那頭似乎是愣了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男子笑起來，聲音裡滿是陽光的氣息：「完全沒有。現在日本已經是晚上了吧？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啊，玖綠？」
「嗯……就是禮物的事情，我想了想，總覺得還是應該親自向家光叔叔道個謝的。」
「哦，是這個事情啊~不用在意那麼多，其實這還是Oregano他們出的主意。」頓了頓，他又問，「怎麼樣？禮物還喜歡嗎？」
「嗯。阿玖很喜歡。」
「啊，那樣就好。」沢田家光笑了笑，聲音突然低沉下去，「銀有辟邪的作用，水晶有寧神的功效。記好了，玖綠，那絕不僅僅是一件裝飾品而已。」
眸光微微一動。玖綠垂下眼瞼，輕輕應了聲：「嗯。」
話筒那邊的男聲複又明朗起來：「啊，對了，我聽說你自從回了日本之後就沒跟Gina醫生聯繫過？這可不行啊……」
「唔……玖綠忘記了，」她笑起來，然而眼眸依舊盯著地面，裡面絲毫不見笑意，「嗯，等會兒我就給Gina醫生電話。」
「這才是好孩子。在家裡有什麼事情就跟奈奈說，不用客氣。哦，還有阿綱那個臭小子，要麻煩你多照顧點了。」
「呵呵，玖綠知道的。」頓了頓，「那麼，就這樣吧……阿玖現在就去聯繫Gina醫生。」
「啊，那就這樣吧。」
「哢」。
夜色漸漸濃重起來，窗外的蟲鳴卻愈發明亮。
玖綠緊了緊懷中的兔子，又往床角縮了縮。手機螢幕很快暗下去。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手指已經按在了通話鍵上。
「嗒」。
「你好，Gina醫生。我是本鄉玖綠……」
義大利。彭格列門外顧問基地。
陽光透過辦公室的玻璃窗，眨眼間便從地面上轉移到了一邊的書櫃頂。沢田家光抬腕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這才發現差不多已經將近五點。
要不先去解決晚飯？
他想了想，正打算站起身來，卻聽門外恰好傳來兩記不徐不疾的敲門聲。
「進來。」
話音剛落，一身黑色正裝的金髮女子便推開門走了進來，手中還拿著幾份裝訂好的檔：「師傅大人，這些檔需要您過目一下。」她伸手將東西在他桌上放好，緊接著道，「另外，方才Gina醫生聯繫過我，是有關於玖綠的事情。」
提起這個，她不由就想起當年的那段對話。當時Moretti曾調侃說：「師傅大人對玖綠小姐真是比自家少爺還上心呢~」
那似乎是在一場酒會上，觥籌交錯的間隙中，男子回頭笑起來：「那個臭小子可是有奈奈看著呢，可是這孩子……」他笑笑，眼神穿透高腳杯中葡紅色的液體，微微有些感慨，「畢竟歌帆小姐是奈奈的摯友，而且本鄉夫婦在搖籃事件的時候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對他們最後的囑託總還是要盡下心的~」
思及此，Oregano斟酌了一下，又道：「那孩子剛給她打了電話。」
翻開檔的動作頓了頓，家光抬起頭來，示意她繼續。
「Gina醫生說，那個孩子雖然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但如果她自己不願從那裡面走出來的話，她也無能為力。她還說……」
「無論什麼事情，最後終究是要依靠自己的。」
「玖綠，你還在吃那個吧……」
「安眠藥。」
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依舊回蕩在耳邊。明明是昨晚的對話，但直到現在仍是那樣清晰。她甚至可以想像到那個時候女子含笑卻猶帶不滿的湛藍眼眸。
玖綠笑了笑，透過五指的縫隙看見明媚碧藍的天空。有浮動的白雲從指尖徐徐飄過。
其實她一直想要告訴他們，卻總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沒有生病。
因為，那不是病。那只是——
心魔。
她歎了口氣，站在川流不息的商店街入口張望了會兒，最終決定向右走。
她是出來幫奈奈採購的，因為奈奈臨時被叫去參加了附近的主婦派對。本來由於擔心她會不認得路，奈奈想要綱吉陪她，怎奈開學將近而作業未完，於是便有了一平自告奮勇帶路，藍波不甘落後同往——這麼件事情。
雖然藍波一直嚷嚷著「阿綠，藍波大人要吃章魚燒！」「阿綠，給藍波大人買棉花糖！」「阿綠……」但至少直到進入超市都是很順利的，甚至買完東西走到外面的時候三個人都還在一起。
然而走了一段路，等到玖綠突然覺得太過安靜有些奇怪而再次回頭去看時，卻怎麼也找不到藍波和一平那兩個小小的身影了。她在商店街從頭找到尾，但畢竟是這麼大個地方，想要找到那麼兩個小傢伙自然是希望渺茫。而更悲慘的一件事情是，她本打算憑著印象先回去沢田家再說，卻不料走著走著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最後完全迷失了方向。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她隨意笑笑，慢悠悠地逆著人流往前走。手中的購物袋不時撞到小腿，發出「刺啦刺啦」的摩擦聲。
一旁有人騎著自行車飛馳而過，她覺得那個身影似乎有些眼熟，但想了想卻實在記不起來究竟眼熟在哪裡。就在這個時候，肩頭突然傳來重重一拍，隨後是少年爽朗的聲音，裡面顯然還帶著一絲不確定：「你不是……阿綱的那個朋友？」
玖綠疑惑地回過頭去，抬頭看見少年高大的身影，還有一張明媚的笑臉。
「果然是呢。」山本武笑起來，咧嘴露出潔白的牙齒，「回家嗎？不過阿綱的家不是這個方向啊……」
「啊，是嗎……」玖綠眨眨眼，很快露出一個笑容，「你是山本君吧？其實呢……」臉上的笑容明顯起來，「我迷路了。」
結果，最後還是要麻煩山本送她回去。
夕陽的餘輝灑了一路。玖綠默默跟著少年走在河邊的堤岸上，眼中被粼粼波光閃耀成一片金紅。
從這個角度看去，她可以看見少年帶笑的眉眼和彎起的嘴角。她覺得這樣沉默下去似乎有些奇怪，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想了想，這才記起來自己好像還沒有道歉：「那個……山本君，謝謝。」
「啊？」少年似乎一時間還不在狀態，反應了兩秒才意識過來，「啊哈哈，這沒什麼。」他扭過頭來，笑聲朗朗，「不用在意~」
「嗯。」玖綠點點頭，視線冷不防落在他右肩背著的東西上，「那個是……山本君在學習劍道嗎？」
「劍道？」山本迷惑地看了她兩眼，很快反應過來，「啊哈哈，不是啦。是棒球！」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空手做了個揮棒的動作，又低下頭來看著她笑道，「就像這樣！是項很有趣的運動哦！怎麼樣？要參加嗎？我可以教你！」
少女看著他眨了眨眼，正打算回答，不遠處猛然傳來一陣高喊：「啊！是阿玖！」隨即便見一道紅色直直朝這邊撲了過來。玖綠急急伸手接住，低頭一看，竟是一平。
小女孩從她懷中抬起頭來，皺緊了眉。「你沒事吧，玖綠小姐？」她說著，又臉帶歉意地低下頭去，「對不起。」
掌心中傳來舒適的溫度。玖綠怔了怔，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變得柔軟。「沒事哦。」她彎起眼角，伸手揉了揉女孩子的頭頂，「謝謝你來找我，一平。」
綱吉匆匆忙忙跑到三人面前，雙手撐著膝蓋深呼吸了好幾下，這才好不容易撫平了呼吸直起身來：「阿玖，沒事吧？」見她點點頭，他終於長出一口氣，感激地看向山本，「這次真是謝謝你了，山本。」
「客氣什麼，阿綱！」山本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說起來，馬上就要開學了，你的作業做得怎麼樣了？」
「完全不行。」少年一臉慘澹地捂住眼睛，似乎已經預見了即將到來的悲劇，「絕對要完蛋了啦……」
「啊哈哈，我也是呢！」他抓抓頭髮，臉上卻完全看不見煩惱，「MA，既然已經把人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說著轉過身去，不忘回過頭來揮了揮手，「再見啦~」
「啊，再見。」
「那個……山本君！」混在綱吉和一平的告別聲中，少女的聲音略略提高。山本頓了頓，又扭頭看過來。玖綠努力睜大了眼，對上他的視線又笑起來，「謝謝你，山本君。」
「哦！」山本點點頭，終於揮著手大步走開。
綱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又有些不解地看向玖綠：「阿玖，你怎麼會遇見山本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山本君似乎剛為自己家的店送了外賣回去。反正就是在路上偶然遇見的。」
「這樣……」綱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即如釋重負般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呼！反正沒事就好。」他轉過身去，看了看前方蜿蜒的河岸線，又轉過頭來，夕照下的笑臉溫暖乾淨，「我們回家吧，阿玖！」
第9章 Chapter.08 眸中的側影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悄悄透入房中，落在少年正奮筆疾書著的右手邊。他一邊拼命翻著書，一邊不停看向案頭的鬧鐘。
「叮鈴鈴——」突然，鬧鐘大作。
少年頓時狠狠抓住自己的頭髮哀嚎起來：「完蛋了完蛋了！作業還沒做完這可怎麼辦啊！」
「很簡單。」一旁冷不防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他扭頭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小嬰兒正拿著個碩大的鐵錘站在桌上，沖著他咧嘴一笑，「只要給你的腦袋敲上一錘就好了。」
少年驚嚇地想要逃開，卻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還未起身便坐在椅子上狠狠向後倒去：「什……什麼啊——！」
＃＃＃
「痛痛痛——」
沢田綱吉伸手揉著後腦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竟從床上跌到了地上。愣了愣，他想起來作業總算是在昨天晚上險險趕完，終於長長舒了口氣，「還好，只是一個夢……」
「總算起來了嗎？廢柴綱。」
「Reborn？」聞言，綱吉抬起頭來，果然看見Reborn正站在床上，手裡竟拿了個閃著冷光的大鐵錘，頓時大驚失色，「那是什麼啊——」
小嬰兒輕哼一聲，咧嘴笑起來：「哼。我正打算用這個叫醒你呢。」
綱吉狠狠一抖，不等他說完便已手腳並用地站起身來倒退了好幾步。看見鐵錘瞬間變成列恩回到了小嬰兒的帽子上，他這才心有餘悸地抽了抽嘴角，「早……早安啊，Reborn。」
原來那個不是夢啊——
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麼，Reborn又哼了一聲，這才緩緩開口道：「媽媽帶著玖綠去學校了。她讓我告訴你一聲，早餐已經做好了，就放在餐桌上。」
他說著便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又回過頭來推了推帽檐，「不過，如果你再不下去的話你的那份就要被藍波吃掉了。另外，」他看了眼床頭的方向，嘴角愜意地勾起，「已經不早了哦~」
「咦？」房門「啪」的合上。綱吉轉頭去看鬧鐘，在看清上面顯示的時間時，臉色「唰」的慘白，「哇——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
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沢田家依舊熱鬧如常。
＃＃＃
儘管最後仍是只能叼著片麵包就匆匆忙忙跑來上學，但總算趕在上課鈴聲響起之前沖進了教室。綱吉氣喘吁吁地拉開教室後門，一進門卻發現大家熱火朝天地不知在討論些什麼。
「NE，NE，你說會不會是像獄寺君那樣的帥哥？」
「怎麼可以都是男生啊！要我說啊，那可是個美女~」
「什麼啊！你們男生就知道『美女美女』的！難道你見過？」
「嘿嘿，實話告訴你吧，我剛才去班導辦公室的時候見到了哦~真是……嘖嘖！好可愛的說啊~」
「……你這個……色狼！」
……
在說什麼呢？
綱吉滿頭霧水地向裡走去，正巧山本轉過頭來率先看見了他：「喲，阿綱。」
他抬起手來打了個招呼，一旁的獄寺急忙望過來，臉上頓時堆滿了燦爛的笑容：「早上好！十代目！」
「早安，山本，獄寺君。」綱吉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那個……大家在說的那個是什麼？」
獄寺忙不迭地湊上來：「就是有個轉學生而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啦~」
「轉學生？」
「嗯，沒錯。」山本點點頭，指了指教室裡三五成群的同學們，笑道，「聽說有新的同學要來，大家都很興奮呢~」
其實只是八卦而已吧……
綱吉默然。正想說話，便聽山本又問了句，「說起來，那個轉學生……不會是那個女孩子吧？」
「哪個？」獄寺皺皺眉，一臉不屑地看向山本，「棒球笨蛋，說話不要說一半啊！」
「那個啊……那個！」山本眨眨眼，突然做恍然大悟狀，「本鄉玖綠！」
獄寺顯然還沒反應過來。依舊是看白癡的表情：「哈？」
「啊嘞？難道我說錯了？」山本摸摸腦袋，毫不在意地大笑，「啊哈哈，不是叫這個名字嗎？」
「是這個名字沒錯啦……」綱吉擺擺手，正想繼續說下去，冷不丁聽見一個女聲插了進來：「那個轉學生嗎？」
聞言，少年愣了幾秒，迅速站直身子：「早……早安，京子ちゃん。」
山本回過頭去，看見站在後面的笹川京子，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早，笹川。」
「早安，阿綱君，山本君。」少女露出甜美的微笑，陽光下那頭漂亮的褐發隱約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今天很早呢~」
「還……還好啦……」綱吉摸摸腦袋，笑得極為靦腆，心裡卻顯然已經樂開了花。
京子ちゃん今天也好可愛啊~
京子眨眨眼，看了看周圍的大家又將視線轉回來，好奇道：「阿綱君也對轉學生感興趣嗎？不知道會是怎麼樣一個孩子呢~」
怎麼樣……大概就是阿玖沒錯啦……
綱吉繼續抓腦袋，也不知說什麼好，便開始隨意扯話題：「哈哈，京子ちゃん希望是男生還是女生呢？」
「嗯……」思考了一會兒，京子又笑起來，柔聲道，「女孩子吧。這樣的話就可以一起逛街了呢~」
那是什麼？
綱吉一頭霧水。
正巧這個時候，教室門再一次被拉開，班導拿著教案走進門來，身後還跟著個身穿並盛校服的少女。女孩子微垂著眼，神態淺淡，斜束在左側的淺金髮絲隨著她的腳步微微蕩起。
底下頓時響起低低的吸氣聲。
「好了好了，大家都回座位上坐好。」班導敲了敲講臺，隨即指著身邊的女生朗聲道，「今天我們班又轉來一位新同學，是不久前的暑假裡剛從義大利回來的本鄉玖綠同學。本鄉同學對日本的課程還不是很清楚，大家今後要多多照顧她。」
「又是歸國子女誒？」
「頭髮是金色的呢~混血兒嗎？」
「不知道呢……不過像人偶一樣，好想抱回家啊~」
「呵呵，你這毛病又犯了？」
……
果然是阿玖啊。
綱吉一手托著下巴，突然聽見背後有誰在叫他，回過頭去，正見山本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悄聲道：「果然是這孩子呢~阿綱。」
「誒？啊……」綱吉點點頭，「是呢……」他下意識轉回身來，視線上移，不期然便對上一雙淺碧色的眼眸。少女看著他眨了眨眼，下一刻，臉上頓時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個笑，令原本安靜的女孩子一瞬間生動起來。就好像——冰雪初融的大地終於染上了春天的第一縷陽光，悄然間，早櫻便已含苞待放。
綱吉愣住。他很想說那個笑容很可愛，但潛意識裡卻覺得它隔了層層疊疊的輕紗，明明近在眼前，卻虛幻得令人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這樣的念頭究竟從何而來，意識到的時候自己也狠狠嚇了一跳，卻又不好意思別開視線，只能不知所措地勾了勾嘴角。
正好此時旁邊的京子扭頭過來悄聲叫他，綱吉頓時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不由感激地循聲望去：「怎麼了，京子ちゃん？」
少女眨了眨眼，帶金的黑瞳純粹乾淨：「NE，阿綱君認識那個孩子嗎？」
「咦？嗯，認識。」綱吉抓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怎麼了？」
「啊，沒什麼。」京子搖搖頭，又抬起眼來若有所思地看向玖綠，「不知為什麼……剛才有一瞬覺得那個孩子的笑容……」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著用詞，幾秒之後才又扭過頭來笑道，「稍微有點……無助，或者說是寂寞……的感覺吧。」
心中有什麼地方猛然一顫。「啊？」
「呵呵，也許是我的錯覺吧。」京子說著，又歡快地笑起來，「這孩子很可愛呢，阿綱君。」
＃＃＃
「嗯……本鄉同學的座位……就窗邊的那個吧？」
似乎有什麼聲音傳入耳中，可此時本鄉玖綠的眼裡只有教室正中的那對少女。他們看起來似乎交談得很高興。少年的臉上更是平時所沒有的靦腆和羞澀。
雙拳不由自主緊緊握起。她垂下頭去，心中突然有什麼湧起來。胸前的銀十字閃爍起刺目的銀光，細碎得像是想要將她割裂開來。
「本鄉同學？本鄉同學？」
玖綠閉了閉眼，終於抬起頭來：「是！」
男子有些不滿地輕咳一聲，但態度依舊溫和：「本鄉同學的座位就在窗邊的倒數第二個，可以吧？」
「嗯，謝謝老師。」少女彎起雙眼，笑容甜美，隨即便走下講臺向自己的位置走去。在到達綱吉的座位時，腳步微微一頓。然後，毫不猶豫地經過。
那個瞬間，綱吉正好抬起頭來。
他看見少女微彎的雙眼、上揚的唇角，倒映在他的眸中，卻不知為何勾勒出絲毫不帶感情的側臉。
悠于 2016-2-8 20:53
第10章 Chapter.09 窗邊的風景
玖綠的位置在最靠近窗戶的那一排，後面是個空座位。從這裡看出去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學校大門，還有教學樓邊的那一排大樹。
清風從敞開的窗扇間盈盈灌入，伴著陽光和樹脂的味道，溫柔地吹起手邊的紙張。沙沙聲起，白色的書頁在漂浮著塵埃的陽光中上下翻飛，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
玖綠輕輕拿起橡皮壓上書腳，正巧這個時候下課鈴聲打響，她頓了頓，聽見老師宣佈「下課」，這才緩緩合上筆記本，從抽屜裡拿出早上奈奈為她準備好的午飯。
便當盒已經用藍色的方布包裹好。玖綠微微抬了抬眼，看見山本和獄寺正分別從各自的位置走向中間綱吉所在的地方，而綱吉本人似乎正在抽屜裡面翻找著什麼。
她猶豫起來。然後想到早上那種酸澀的感覺，更是變得遲疑。
少年那樣的笑容，微微羞澀中又帶著受寵若驚的欣喜。就好像……只是這樣便能夠獲得滿滿的幸福和動力。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對她笑過。
握著便當盒的雙手悄悄用力。她垂下頭去，看見胸前的銀十字不住閃動著耀目的碎光，隱約中似乎還夾雜著斑斕的七色輝芒。
玖綠愣了愣，然後緩緩地抬起手來，伸手抓住。
她要做個好孩子。是的，一定要做到。
正出神間，頭頂的陽光突然被不知什麼擋住。一片陰影頃刻間覆蓋下來。她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清澈的棕色眼眸。少年手裡端著個和她相似的飯盒，柔軟的棕發恍惚被陽光染上了星火般的光芒：「阿玖，和我們一起吃嗎？」
玖綠眨眨眼，然後歪著頭笑起來：「嗯，好啊。」
＃＃＃
經大家一致商量，幾人決定去教學樓頂的天臺上吃飯。最後，在場的除了綱吉、山本和獄寺，還有在天臺上偶遇的笹川京子和黑川花。
綱吉背靠著護欄而坐，左邊是獄寺和山本，右邊是玖綠、京子和黑川。他看看左邊獄寺燦爛殷勤的笑臉，又看看右邊正和好友談笑著的京子，然後是從剛才開始就專心吃飯的阿玖，終於克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
誰來告訴他現在到底是怎樣的一個狀況啊！這可是好不容易才遇上的、能夠和京子一起共進午餐的機會啊！他本來還以為可以坐在京子旁邊的……嗷——
沢田綱吉欲哭無淚。
就在氣氛開始向著詭異的沉默狀態繼續發展下去時，京子柔和帶笑的聲音緩緩響起：「說起來，本鄉同學和阿綱君是認識的吧？」
綱吉感激地循聲望去，看見京子正微笑著看著身邊的玖綠，明媚的笑容宛若綻放的純白百合。他頓時在心裡感動得幾乎飆淚。
京子ちゃん果然是像天使一樣的存在啊……
察覺到京子是在對她說話，玖綠緩緩抬起頭來，臉上還帶著一定的迷茫和懵懂。她看了看她，然後微微笑道：「嗯，我們從小就認識了呢，畢竟我們兩家的家長關係很好啊。」說到這裡，她扭過頭來滿臉笑容地望著綱吉，歪了歪頭，表情天真，「對吧，阿綱？」
什麼什麼什麼！
綱吉無辜地看著少女比他更無辜的表情手足無措。
為什麼要來問他啊？而且！雖然阿玖說的沒有錯但誰來告訴他為什麼這句話的語氣會這麼詭異啊！阿玖不是一直都不願意提起她的父母的嗎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提起來啊喂！
他正糾結著，京子已經笑盈盈地看過來：「原來是這樣的嗎？那你們的感情一定很好吧~真令人羡慕呢~」
「哈……哈哈……」綱吉傻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卻在心裡默默垂淚。
被京子ちゃん誤會了……怎麼會變成這樣！現在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這時，京子歪了歪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道：「啊，差點忘記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過吧？」她握住玖綠的手，帶金的黑眸中滿是真誠，「我是笹川京子，你可以叫我『京子』哦~」她說著又指了指身邊的黑髮女生，笑道，「這是小花，黑川花。」
被點到名的少女循聲望過來，臉上的表情有點懶懶的：「請多指教。」
玖綠愣愣地點了點頭，視線隨即落在少女握住她的那雙手上。有溫柔細膩的觸感順著肌膚浸透，她感到微微的不適應正順著神經跳躍。
那明明是種異常柔和的溫度，但就像是小小的火苗一般，緩慢卻灼熱地在她掌心中燃燒起來。
「NE，我可以像阿綱君那樣叫你……」
「玖綠！」京子的話尚未說完，方才還怔愣著的少女突然抬起頭來。她反握住她的手，彎著雙眼露出堪比春櫻的燦爛笑容，「作為交換，京子さん可以叫我『玖綠』哦~」
「啊……」京子點點頭，表情有些迷惑。她眨眨眼，看著對方的雙手柔聲道，「玖綠ちゃん，你的手好冰呢，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啊~」女孩子搖搖頭，像個孩子般天真可愛，「阿玖的手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冰的，京子さん不用擔心哦~」
京子也笑起來，歪了歪頭道：「嗯，那就好~」
見氣氛終於緩和下來，綱吉也偷偷松了口氣：「對了，阿玖，那個……課程什麼的還聽得懂嗎？」雖然這句話由他來問顯得很奇怪……
「嗯！」女孩子轉過頭來，抬手抓了抓臉頰，似乎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就是國語課上講的內容大多數都不明白，也不知道下午的歷史會不會也不懂。」
聽到這裡，山本突然有了興致，抓抓腦袋笑道：「啊哈哈，原來本鄉也不懂啊？我也是呢~看樣子下次的學習會又要多一個人了呢~」
「山本……」綱吉默了一下，正想說——其實山本你不用這麼迅速就聯想到學習會這種丟臉的事情也沒有關係的，卻聽一旁的獄寺已經大吼起來：「切！你當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啊，棒球笨蛋！身為十代目的左右手的我怎麼可以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少年揮舞著拳頭對山本怒目而視，隨即卻滿臉笑容地轉向綱吉，殷勤道，「十代目，請不要擔心！我一定會幫助你擺脫這個棒球笨蛋的！」
「不……不用那麼誇張的啦，獄寺君……」他說著，不忘偷偷抬眼看向女生們所在的方向。千萬不要被京子ちゃん發現什麼啊！
黑川花抬頭看了眼三個男生，對此嗤之以鼻：「真是蠢透了。」
「MA，不要這麼說嘛，小花。」京子掩唇笑了笑，「很有趣呀~NE，玖綠ちゃん？」
大概是沒有料到會被突然叫到，玖綠模棱兩可的「唔」了一聲。安靜了幾秒，她又一次抬起頭來，卻看見黑川花正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心裡莫名就「咯噔」一聲。她不動聲色地眨眨眼，笑道：「怎麼了嗎，黑川さん？」
少女皺了皺眉，別開視線：「不，沒什麼。」
這個時候，天臺的鐵門突然被人從外門「砰」一聲大力推開。緊接著，便見兩個小小的孩子大聲吵鬧著沖了進來。
「站住！藍波！」
「才不！」沖在最前面的奶牛裝小男孩扭頭對後面的孩子做了個大大的鬼臉，又卯足了勁向他們這邊沖來，「藍波大人才不會被你抓住！藍波大人要吃午飯哈哈！」
黑川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哇！這是誰家的小孩子啊！」她滿臉厭惡地看著就快跑到她面前的藍波，頭痛地擺手，「走開啦！走開走開！」
「藍波！一平！」綱吉大驚失色地站起身來，在原地手足無措了幾秒之後又開始滿臉焦急地東張西望起來，「要是被雲雀前輩發現的話就完蛋了啦！」
京子倒是十分鎮定，看著從身邊跑過的藍波笑了笑：「這不是藍波君嗎？怎麼到學校裡來了？」
聽見有人叫他，藍波一邊跑著一邊回過頭來：「哈哈哈！藍波大人在玩尋寶遊戲……」然而話未說完，他竟一頭撞上前方的防護網，整個身體頓時由於鐵絲網的反彈作用向後飛來。與此同時，一個巨大的紫色火箭筒從他的頭頂直直飛出，然後沿著抛物線的痕跡正好落在一平頭上——
「嘭——」粉紅煙霧頓時彌漫在眾人之間。
黑川花終於受不了這樣令人崩潰的混亂，一把拉起京子就向外走去：「夠了！京子，我們走！」
「咦？等等啊，小花！」京子歉意地沖大家笑了笑，緊接著也跟了上去，「等我一下，小花！」
綱吉再一次抱著頭欲哭無淚。
好不容易可以和京子ちゃん共進午餐的……結果竟然變成這樣了……
「啊咧？我明明是在送外賣的途中……為什麼卻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粉紅色的煙霧散去，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中。頭包白布的少女手裡還提著一個送外賣的鐵盒子。她看看周圍的環境，又看看手錶，頓時皺起了眉，「面要糊掉了，再不快點的話又要被川平大叔說了。」
玖綠看了看落在地上的十年後火箭筒，又看了看前方站立著的少女，微微皺了皺眉：「你是……十年後的一平？」
聞聲，少女抬頭看過來，在看清她的樣子之後不易察覺地愣了愣，緊接著便微笑起來：「玖綠小姐，你不是去義大利留學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留學？」
「留學？！」兩個聲音同時響起，相比玖綠，反倒是綱吉更為吃驚。他看了看玖綠，又看了看一平，吃驚地睜大了眼，「一平你……認識十年後的阿玖？」
「你在說什麼啊，沢田先生。」一平擺擺手，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輕笑起來，「雖然氣質不同，但玖綠小姐的樣子幾乎沒怎麼變過，也只有像藍波那樣的笨蛋才會認不出來啦。」
被說笨蛋了……藍波……
綱吉下意識望了眼趴在地上的小奶牛，眼角抽搐。不過不得不承認，一平這句話說得確實是一針見血。
「啊，不好了，再不走的話拉麵就要糊掉了。」一平看著手錶上的時間，向眾人點了點頭便匆匆忙忙地向樓下跑去，「失陪了。」
少女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門口，藍波仍處於昏睡狀態中。天臺上終於再一次平靜下來。
山本摸摸腦袋，依舊是豪爽的笑聲：「啊哈哈哈，真是有趣呢~」
「哪裡有趣了啊！棒球笨蛋！」獄寺照舊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表情，說著又惡狠狠地沖著山本揮了揮拳頭，「吵死了！」
綱吉歎了口氣坐回原位。真是的，為什麼每天都要這麼吵啊……
頓了頓，他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原本坐在旁邊的玖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清風迎面拂過少女的裙角，掀起她柔軟的長髮，將一股淺淡的暗香送入他鼻中。綱吉眨眨眼，然後看見玖綠抬手將被風吹亂的鬢髮攏到耳後，只留給他一個安靜寂寥的側臉。
阿玖……？
第11章 Chapter.10 蝕骨的傷疤
進入九十月份之後，並盛町這裡的天氣就一點點涼下去。很快，大家就都換上了秋裝。夏季轉瞬即逝。
今天綱吉和玖綠又是像往常一樣兩個人一起回家，然而還沒走到家門口，便有一堆身穿黑色西裝的大漢們映入眼簾。他們一個個虎背熊腰，看上去都不像是什麼善類，卻又圍在沢田家門口附近不知有何企圖。
綱吉渾身一抖，頓時嚇趴在地上。這時，那邊的男人們也看到了他們，二話沒說便向兩邊自動分開：「歡迎回來，沢田綱吉大人！」
「咦？」綱吉被這麼一嚇，愣了兩秒，隨即以平生從未有過的速度一把拉起玖綠飛也似地沖進家門，狠狠一下關上大門，這才重重松了口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就在他依舊抱著書包深呼吸的時候，玖綠已經換好了鞋子，正站在玄關口看著他笑：「阿綱，你不進來嗎？」
「啊！沒有啦……」綱吉揉揉腦袋，一邊動手開始換鞋一邊抬起頭來疑惑道，「說起來，阿玖不害怕嗎？剛才那幫人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可怕誒……」
女孩子正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書包，聞言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不由看著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這才緩緩說道：「為什麼要怕？他們身上沒有殺氣啊。」
殺氣？那是什麼？
綱吉無語地看著玖綠，良久才組織好了語言：「不要說得好像真的知道殺氣是什麼一樣啦，阿玖……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我沒有開玩笑哦，阿綱。」少女緩緩垂下頭去，似乎是在一心一意地整理著裙擺上的褶皺，聲音一點一點低下去，「那個東西啊……」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來，頓了幾秒，隨即猛然抬頭露出大大的笑容，指尖卻一下子點上他胸口的位置，「阿綱你遲早會知道的，除非你足夠的強大。」
綱吉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他怔愣著像是忘記了所有的動作，眼中只有少女燦爛的笑靨，耳邊卻回蕩著殘酷到近乎冰冷的語調。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用那麼耀眼的笑容說出這樣殘忍的話呢？
回過神來的時候，右手已經不由自主緩緩抬起。他似乎是想要去抓住什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少女卻翩然轉身退開了幾步。
指尖擦著那人的衣袖緩緩滑過。就像是電影裡面的慢鏡頭，他甚至可以看清自己的指甲在那件並盛秋季制服的袖口處劃下淺淺的痕跡。
「那麼，我先去找奈奈阿姨了~」玖綠這樣說著，便匆匆跑進了客廳。綱吉在原地踉蹌了兩步這才險險穩住身子。他看著自己的指尖，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
真是的，剛才自己究竟在幹些什麼？而且！阿玖的那番話果然很令人在意啊——！
然而，現實並沒有給沢田綱吉任何思考這些問題的時間。因為——
據說是他的師兄——也就是Reborn的前任弟子，身為加百羅涅十代目的Dino，此時正出現在他的家裡！
Dino長得俊秀，實力也好，而且還有作為BOSS的氣質，雖然沒有部下在的時候也跟他一樣很廢柴沒錯……
綱吉躺在自己床上默默對自己翻了個白眼。今天忙了一晚上，現在他總算是能夠舒舒服服地會周公去，但腦海裡卻仍在下意識回想著自他回到家裡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想到玖綠那一番奇怪的話，又想到回房前經過客房時聽見的Dino和Reborn的對話。
「……吃飯的時候沒有告訴你，那傢伙是門外那邊定下來的。雖然本人似乎並不知情，但也算是阿綱的同伴了。」
「原來如此，不過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本人？」
「哼，快了。我等著那傢伙自己來找我~」
「呃……Reborn，每次你這樣笑的時候總會有人要倒楣……」
「那麼……今天是你想要倒楣嗎？」
「咦咦咦？絕對不是！……哇——不要變成炸藥箱啊，列恩——」
「轟——」
真是慘不忍睹。綱吉到現在想起來還是忍不住為Dino默哀。不過話說回來，他們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會是他認識的人嗎？不對！無論認不認識他都不希望有更多的人摻和進來了啦——
想著想著，意識終於漸漸模糊起來。他感覺自己不住往下墜落，身體輕飄飄的像是沒有重量一般。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類似害怕之類的情緒。
最後，他落在一片開滿野花的草地上。旁邊是一條寬闊的河川，清澈的湖面折射著陽光，一片波光粼粼。他認出來，這是離家不遠的那段河堤下的草坪。他現在還隱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似乎常常會來這個地方玩。
頓了頓，他站起身來。前方不遠處有個小女孩正蹲在花叢中一朵一朵地採摘著小小的白花，動作小心翼翼。然後她坐下來，不一會兒便將手中長長短短的花束編成了一個漂亮的花環。
綱吉向前走了走，卻仍是看不清那個女孩子的長相，只能看清她一身純白，像個小兔子般歡快地沖著河邊跑了開去。他這才發現，原來不遠處的河邊還坐著個棕色短髮的小孩子，看那樣子似乎是個男生的模樣。
小女孩將手中的花環輕輕戴在小男孩的頭上，看見男生頓時一驚的表情咯咯笑起來。她湊到他眼前，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倒映出男孩微微泛紅的臉頰。
男孩看著她，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咽了咽口水，儘管開口的聲音依舊奶聲奶氣，卻仍逼著自己裝出一幅大人的成熟模樣：「那個……媽媽說大人們結婚的時候都會帶一種叫做『戒指』的東西……」他說著，攤開手掌露出手心中兩個扁扁的小圓環，「所以……那個……這個給你……」
男孩的臉通紅通紅。他偷偷抬眼想要去看女孩子的表情，卻又似乎因為擔心而始終不敢將目光移上去。安靜了幾秒之後，手中的「戒指」被另一雙白白的小手拿了過去。他欣喜若狂地望上去，看見女孩子可愛燦爛的笑容。
女孩笑著，伸出手指拉住他：「嗯！我們拉鉤哦！」
看著看著，綱吉的臉也開始不住升溫。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心裡默默垂淚。原來他竟然幹過這麼丟臉的事情……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有些期待那個女孩究竟會是什麼人。於是他放下手，打算走近一點以便看清女孩子的臉，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大風突然四起，白色的花瓣頓時借著風勢拔地而起，一下子就擋住了他的視線。
狂風將頭髮吹得東倒西歪，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來。他不由抬起手臂擋在身前。朦朧的視野中，他卻發現原本坐在河邊的棕發小男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不見，而剩下來的、只有一個瘦弱的少女。
她就那樣赤著腳站在河岸邊，一頭長髮迎風舞動，白裙的下擺在粼粼波光中宛如綻放的蓮花。然而她的腳下，卻踩著一地鮮紅。明豔的色彩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在她足底匯成一灘濃烈的紅，然後又從她的腳邊蜿蜒流入河中，一眨眼便順著水紋氤氳開去。
他愣了很久，等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站在了少女的身後，方才的狂風也不知不覺消失了蹤影。他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異常悲傷。
幾乎是沒有經過思考的，他向著前面伸出手去，眼看著指尖就要觸到少女的衣裙——
他猛地睜開了眼，看到的卻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綱吉一溜煙從床上爬起來，顧不得回味剛才做了一半的夢境，只穿著睡衣就向樓下的衛生間沖去。
搞什麼啊——果然是晚上水喝太多了！
他手忙腳亂地拉開最外面的那扇門，伸手打開電燈，然後直直沖進最裡面，伸手一拉浴室移門——
少年直愣愣地定在了原地。誰來告訴他為什麼浴室裡面竟然會有人在啊！不是明明沒有開燈的嗎……
嘩嘩的水聲充斥著耳膜，少女背對著門口站在透明的水流下面，淺金色的長髮直直垂在身後，濕漉漉地貼上白皙的肌膚。此時她微微側過臉來，玉石般剔透的瞳孔中仿佛飄蕩著層層霧氣。有晶瑩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倏忽滑落，綱吉咽了咽口水，隨即渾身一震，立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重關上了浴室移門，二話不說便沖到了衛生間門外。
他背靠著門板，感覺自己的心臟仍在以極其不規律的速度跳動著，一下一下撞擊著自己的胸腔。臉上的溫度更是燙得可以直接將他的肌膚燒穿。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要被認為是色狼了啊啊啊——
沢田綱吉感覺到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他抱著頭蹲在門口，苦思瞑想著試圖挽救這一彌天大錯，但想著想著，他突然冷靜下來。
抱著頭的雙手緩緩移開，他靠著門板愣愣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被燈光打落的陰影重重掩住。
剛才……阿玖背後的那道疤痕是什麼？
那道、從腰部往下，幾乎橫貫少女纖細白皙的整個背部，就好像是要生生將脊椎截斷一般的巨大疤痕……究竟是怎麼回事？
第12章 Chapter.11 約定的誓言
玖綠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看見隔壁客廳的燈正亮著。她猶豫了幾秒，便也走了進去。少年正坐在餐桌邊上不知想些什麼，視線直直盯住面前擺放著的那兩杯牛奶，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
她在門口頓了頓，伸手將蓋在頭上的幹毛巾又往前拉了拉：「阿綱，你現在還需要用衛生間嗎？」
綱吉猛然抬起頭來，臉上的溫度迅速呈直線上升：「啊！那個……這個……」他不停揮舞著雙手，似乎是想要將什麼東西揮走一般，但越是這樣越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只好挫敗地抱著腦袋垂下頭去，「那個……已經不用了……」突然，他像是意識到什麼一樣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但遲疑了幾秒，複又沮喪下去，「還不如說，阿玖你半夜洗什麼澡……不對，洗澡就算了為什麼還不開燈啊……」
女孩子笑笑，沒有說話。綱吉偷偷抬眼去看，發現她的臉幾乎整個被毛巾遮住，只能看見她的唇角依舊悄悄勾起。「那個……阿玖？」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見對方「嗯」了聲後又開始不緊不慢地擦拭長髮，總算低低松了口氣，「阿玖，你剛才用的不會是冷水吧？」
玖綠頓了頓，伸手將頭上的毛巾掀開。「嗯，沒錯哦~」她抬起頭來笑笑，視線卻越過他不知落到了何處，「剛才出了一身汗，這樣就可以很快清醒過來了。」
「做噩夢了嗎？……不是這個問題！」綱吉皺了皺眉，不滿起來，「都快到冬天了，這樣會感冒的！」
女孩子似乎微微吃了一驚，這使得她原本有些茫然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瞬的聚焦。她緩緩睜大了眼，有異樣的神情從臉上一閃而過。但緊接著，又恢復了以往的笑容。她歪了歪頭，又將毛巾搭到頭頂上遮住了大半了個臉：「沒關係的，別看我是個女孩子，身體還是不錯的哦。而且……」頓了頓，她的聲音猛然低下去，「生病的話也未必不是好事。」
綱吉側了側耳，卻還是沒有聽清少女最後一句話，只好有些尷尬地「啊？」了一聲：「阿玖你剛才最後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啦。」玖綠走過去，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卻也不喝，只是拿在手中，掌心貼住透明的杯壁，「這是給我的嗎？阿綱真好~」
「咦？」綱吉愣了愣，微微有些臉紅，「哈哈，這沒什麼啦……」說到這裡，他停下來，略帶不安地抬起眼來觀察少女的表情，像是終於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咽了咽口水，「那個……阿玖，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玖綠正打算喝牛奶，但聽見綱吉難得用如此鄭重的語氣跟她說話，也不由停下了動作：「嗯，可以啊，是什麼？」
她將玻璃杯輕輕放到桌上，看著乳白色的液體在杯中左右搖晃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然後聽見少年的聲音在面前低低響起：「阿玖，你背上的那道傷痕……是怎麼回事？」
他問得那樣小心翼翼，就像是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她就會消失在他面前一樣。那個瞬間，她遲疑了。原本準備好的那個藉口不知為何消失在意識深處，任憑她怎麼努力去回想都想不起來。但是她想，她一定不可以將真相告訴他。
萬一……萬一連阿綱都害怕她的話，她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就仿佛連空氣都一齊凝滯著，在兩人之間徘徊不定又無法離去。夜風從微敞的窗扇間鼓入，帶來零星的「沙沙」聲響。萬籟俱寂，夜色愈發濃重。
玖綠沉默了許久，就在綱吉以為她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時，她卻伸手將牛奶捧到面前，語氣輕鬆地開口道：「那個是有一次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被樹枝劃傷的，後來也不知為什麼就留了疤，一直到現在都沒好呢~」
說謊。
綱吉想也沒想就要反駁，但話到嘴邊他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對阿玖的事情一點也不清楚，又怎麼能要求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呢？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他不也沒有告訴她關於自己和黑手黨的事情嗎？
他正糾結著，玖綠已經很快喝完了牛奶，將杯子往桌上一放便轉身走開：「我先回去睡了。」她急急往外走，步履甚至有些匆忙，到最後竟然小跑了幾步。
綱吉茫然抬起頭來，看見白色的毛巾在視野中緩緩落下，最後正好掛在他旁邊那張椅子的椅背上。他愣了幾秒，這才像是想起了什麼，匆匆忙忙抓起那條落在椅子上的毛巾追上前去：「等一下，阿玖！」
少女的背影拐過轉角，迅速消失在樓梯口。綱吉也顧不得想些什麼，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上去，終於在樓梯上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終於追上了……」不等玖綠反應過來，他已經上前幾步將毛巾搭在了她頭上，隨後抓了抓臉頰笑得有些靦腆，「把頭髮擦乾再睡吧，不要感冒了。」
砰咚。
心臟猛然漏了一拍。玖綠有些不敢置信地伸手抓住覆在頭上的毛巾，緩緩抬起頭來看他。少年的臉頰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粉紅，棕色的眼眸中卻依舊是清澈明媚的笑意。
她突然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慌在胸腔中炸響，臉頰上立馬像燒開了一般滾燙起來。她慌忙將自己的臉埋進毛巾的陰影裡面，同時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卻不料一腳踩空，竟直直向後倒去——
「危險——」
時間仿佛被誰無限放慢，玖綠睜大了眼，看見少年的表情瞬間變得慌亂。他張了張嘴不知喊了聲什麼，她卻聽不見，只眼睜睜看著他拼命伸長了手臂朝自己撲來。他的指尖觸上自己的手腕，然後便有一股溫暖堅定的力量從腕上傳來。少年重重一拉，順勢將她攬進懷中。
「咚！」
最終兩個人還是一起摔落在樓底。
綱吉的後背狠狠撞在地板上，痛得他幾乎流出淚來。「痛痛痛——」他揉揉後背直起身來，發現剛才被他護在懷中的玖綠正窩在他胸口，便急忙伸手扶住她的兩肩，擔憂道，「阿玖，有沒有受傷？」
女孩子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只是垂著頭埋在他的胸口，雙手抓著他的衣襟不住用力。
不會是傷到哪裡了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綱吉頓時變得更加慌張。他手忙腳亂地想要扶她起來，卻很沒用地再一次跌回了地上。
這時，玖綠動了動，伸手拉住他胡亂揮舞著的雙手，卻依舊沒有抬起頭來。「阿綱……」她輕輕開口，像是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一般，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靜謐和安詳，「阿綱，你說會保護阿玖，是真的嗎？」
「咦？」綱吉愣住。他眨眨眼，卻發現自己滿頭霧水。他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的？
但是，玖綠似乎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等到他的答案。少女坐起身來，然後、緩緩將自己的額頭抵在他的肩上。
身體驀然一僵。他無措地睜大了眼，大大的棕眸中帶著明顯的慌張，臉上卻不由自主浮上豔麗的紅暈。雙手下意識向上抬了抬，最後又垂了下去。他聽見自己的心臟毫無規律地瘋狂跳動著，好像下一刻就會從喉嚨裡直直蹦出來。「阿……阿玖？」
「阿綱，我要留在你身邊。」少女的聲音在耳邊低低環繞，伴著一股幽幽的香氣，堅定不容拒絕，「直到世界坍塌之前，我都會留在你身邊。」
頓了頓，她微微虛起雙眼，眸中有清亮的光芒一閃而過，「只要你不背叛，我就不背叛。」
＃＃＃
第二天，玖綠果然感冒了。
綱吉出門前在她房間門口偷偷望了一眼，看見自家老媽正坐在玖綠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好像是發燒了呢……我先去找一下溫度計。對了，小綠想要吃什麼？我順便把早飯也端上來。」
「嗯……不用麻煩了的……」女孩子躺在被窩裡面，蒼白的臉上因為生病而透出不正常的紅暈，「睡一覺就會好的。」
奈奈搖搖頭，有些責怪地點了點她的鼻尖：「不可以。生病了就一定要吃藥。」她說完又幫她掖了掖被角，然後便站起身向外走來，走到門口看見他愣了一愣，「啊啦，綱君怎麼還在這裡？再不去上學就要遲到了哦~」
「啊……那個……」綱吉頓時有種偷窺被抓包的窘迫，雖然他其實並沒有在偷窺，「那個……我先走了！」
他說著三兩步跑下樓去，卻因為動作太急，一不小心又從樓梯上跌了下去。
「咚！」「痛痛痛——」
奈奈探頭看了眼樓下的景象，不由抿著唇角笑起來：「綱君真是的~路上小心哦~」
吃過早飯又吃了藥之後，玖綠又沉沉睡去。看著女孩子安靜的睡顏，奈奈總算放下心來。她伸手撫開玖綠眼前過長的劉海，溫柔地笑了笑：「小綠跟你爸爸媽媽一樣，都是很漂亮的人呢。」頓了頓，她放輕了聲音，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柔軟，「你的媽媽一直都是個很優秀的人，只是……」
說到這裡，像是想到了什麼悲傷的事情，她閉了閉眼，睜開的時候神色又恢復了以往的柔和，「小綠也跟歌帆一樣，總是喜歡把什麼事情都放在心裡。這樣的話，我們又怎麼知道該如何關心你們啊……真是的……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呢……」
她說著說著，到最後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說誰，只是聲音一點一點低下去，終於消散在滿室的空氣中。女子垂著頭，放在膝上的雙拳微微握起。
安靜了良久，終於又有聲音緩緩響起，卻像是歎息一般，瞬間散開。
「小綠，不要輸……絕對哦……」
悠于 2016-2-8 20:54
第13章 Chapter.12 散落的塵埃
不知是不是因為藥物的關係，腦子裡一直混混沌沌的，就連睡著了也還是這樣的感覺。明明知道是一場夢，卻無論如何都清醒不過來。
視野中的景物就像是卡了帶的老舊電影，背景是模糊成一片的墨色，但又不是純粹的黑，其上有黃褐色的圓暈，交割著白色的劃痕，仿佛滴落在宣紙上的顏料，層層暈染開去，將所有的一切都染得不再純粹。
紅光，橙色，暗影。
有刺眼的銀白從眼前一閃即逝。光影錯雜，所有的一切都亂了。
她使勁想要捂住眼睛，可身體卻像是從來都不屬於她一般。然後她看見沖天而起的火光。那一刻，充斥著耳畔的嘈雜聲響猛然間炸開，驚叫聲、木材坍塌的聲音，最後都融進豔麗的火海中，伴著濃濃的煙霧消弭無蹤。
有誰從身後靠近，緩慢地、吃力地張開手臂抬手捂住她的耳朵，還有一個人踉蹌著在她身前跪坐下來，連帶著她身後的人一起攬進自己懷中。她透過那人的肩膀看見前方宛若修羅場般的慘像，有聲音夾雜著轟鳴的崩塌聲闖入她的耳中。
「阿玖，看著這一切，看著它……這是屬於你的力量。但是……絕對不要輸給它。」
「阿綠，我們只能陪你走到這裡，今後就是你一個人的道路了。」
「阿玖，千萬不要踏入本家一步。即使是死，也要死在本家的土地之外。」
「阿綠，去尋找你真正的意義。」
「阿玖……」
「阿綠……」
「對不起。永別了。」
然後，溫熱的液體從四面八方濺上她的身體，又順著她的臉頰黏膩地滑落下來。擁抱著她的兩人相擁著向地面倒去，她睜大了眼，仰起頭來，看見火光不停舔噬著夜空，深黑的夜色中、流星依次隕落。
玖綠猛地睜開眼來，瞳孔一下子收縮又擴張。額上有冷汗涔涔滑下，背上的傷痕又在隱隱作痛。她劇烈喘息了許久，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望著頭頂的天花板，她抬起手臂遮在眼前，一閉眼仿佛還能看見那個場景：
小小的女孩子赤著腳站在寬闊的中庭裡，背上猙獰的傷口處還在不斷滲出鮮紅的液體。血污染上她潔白的單衣，自腰部開始向上下張揚蔓延，綻開無數大大小小的紅花。
周圍火光瀲灩。
然後，她緩緩扭過頭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豔麗的鮮紅從臉頰上慢慢滑落，她卻像是毫無知覺一般一動不動，只有一雙眼睛睜得極大，眸中卻什麼也沒有倒映出來。
她已經很久不曾夢到這個了。她做了整整兩年的噩夢，每次都會在半夜痛醒。但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已經學會了如何壓制這一場夢魘。
玖綠抿了抿唇從床上坐起身來，看見床頭的鬧鐘顯示時間是將近兩點。窗外陽光大好，看樣子她從早上吃過藥之後一直睡到了下午。不過這樣一來，感覺確實好了很多。
一場夢下來，身體有些無力。她微微動了動手腳，這才下床披上一件外套，打開房門走下樓去。
客廳裡傳來電視的聲音。
玖綠也沒在意，直接往廚房走去打算倒杯溫開水。奈奈並不在，整個房間裡只有Reborn還有昨天來家裡做客的據說是Reborn朋友的Dino。視線下意識往院子裡瞟了兩眼，也沒有人。
……在哪裡呢？
正疑惑著，一個稚嫩的聲音幽幽響起：「如果你是說媽媽的話，她和碧洋琪一起帶著藍波還有一平出去買東西了。」
玖綠愣了一愣，轉過身去看見Reborn坐在Dino旁邊悠閒地喝著茶，而Dino也正望過來，對上她的視線不由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喲。」
「你好。」玖綠沖那人點了點頭，捧著茶杯向外走去。這時，Dino的聲音再次響起：「媽媽說在她出去的這段時間裡要我們照顧你，你有什麼需要的嗎？」
玖綠有些意外地停住了腳步，循聲望去正看見青年有些尷尬地抓了抓臉頰，「那個……我的意思是說……」
少女站在桌邊，看著他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就在這個時候，房中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Dino坐在離電話最近的地方，聽見聲音不由一愣，隨即便興沖沖地跑過去拿起了話筒：「你好，這裡是沢田家，請問你是哪位？」
見這邊大概沒有什麼事情了，玖綠再一次準備離開，卻被Dino猛然拔高的聲音止住了腳步：「什麼？桃巨會？你們綁架了阿綱？贖金竟然要三百萬？！你們在什麼地方？喂！喂喂！」
「可惡！竟然掛了電話！」Dino狠狠摔上話筒，扭頭望向這時還在家裡的其他兩人，「現在怎麼辦？」
Reborn伸手壓了壓帽檐，抬頭向玖綠這邊看過來：「本鄉是怎麼想的？」
女孩子沒有答話，視線微微垂下落在手上透明的杯中，碧色的眸中卻緩緩沉澱下幽深的墨綠。頓了兩秒，她抬起頭來看了眼牆上掛著的時鐘，依舊什麼也沒說，卻伸手放下杯子拔腿跑上二樓。
看著少女跑開的背影，Dino眨眨眼，望著Reborn笑道：「這傢伙真的行嗎？不過話說回來，萬一她也像早上的那幾個小子一樣真的跑去桃巨會那邊怎麼辦？」
「哼。」小嬰兒注視著門口的方向，唇角緩緩勾起，「你給我閉上嘴好好看著就是了。」
Dino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然後便聽見少女已經「噔噔噔」踩著樓梯跑了下來。
玖綠迅速撥通電話放到耳邊，那一端鈴聲才響了沒多久就很快被接通。隨之傳來的是一個十分不耐煩的吼聲：「誰啊？」
「獄寺君嗎？我是本鄉，本鄉玖綠。」她一邊說著一邊跑下樓梯，聲音卻始終淡定從容。那邊愣了幾秒，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本鄉玖綠？」少年遲疑了好幾秒，這才緩緩接上，「是你？什麼事啊？」
「獄寺君，阿綱現在在你旁邊嗎？」
「廢話！」獄寺的聲音猛然高了好幾度，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對方直線上升的怒氣，「身為十代目左右手的我怎麼可能會不在他的身邊！你這傢伙……」
「那麼，」不等他講完，玖綠已經接了上去，「現在應該是下課吧？可以讓阿綱接電話嗎？」
「嗯？」那邊頓了頓，這才有些不太情願地應道，「切。等一下。」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客廳裡，玖綠淡淡看著房中的兩人，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略顯噪雜的交談聲，然後便是少年帶著疑惑又刻意壓低的聲音：「阿玖？出什麼事了嗎？」
聽到這個聲音的那一瞬間，少女的神情一下子柔和下來。Dino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看著原本沉澱在女孩子眸中的墨色漸漸散開，轉而代之的是星星點點的金色光芒。
「沒什麼事，阿綱你在學校對吧？我也是剛才突然想起來……可以幫我抄一下筆記嗎？」她輕輕笑起來，鬢髮順著臉頰滑落，掠過她含笑的眼角，「嗯，拜託了呢~那麼，晚上見~」
說完這番話，她「啪」地按下電話，目光淡淡地掃過來：「阿綱現在還在學校裡，所以剛才那通電話大概只是惡作劇而已，不用在意的。」 然後她又對著二人微微點了點頭，便拿起剛才放在桌上的杯子不緊不慢地走上樓去。
聽見聲音終於遠去，Dino這才將自己埋進沙發裡，目光卻依舊注視著玖綠離開的方向：「原來你連這個都料到了啊，Reborn？」
Reborn輕哼一聲，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這才悠悠開口：「誰知道呢。」
Dino滿意地點了點頭才將視線收回，落在了面前的黑西裝小嬰兒身上：「雖說擁有強大的戰鬥力確實很有必要，不過家族裡面也是需要這種冷靜注重思考的人物的。」
聞言，小嬰兒冷冷一哼，顯然對他的話很不屑：「你真的認為這個傢伙是冷靜的類型？」
「這個我是不知道啦……不過至少從今天的表現來看差不多吧……」頓了頓，青年好奇地探過頭去，「還是說——這就是她的『信仰』？」
「信仰？」Reborn拉下帽檐，臉上的表情全部隱藏在陰影中，只在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怎麼可能。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什麼是『信仰』，Dino。
所謂信仰，是絕對的忠誠以及無私。對於信仰，沒有人會想要將它占為己有。但是，本鄉玖綠對於阿綱……你認為那是『信仰』？」
青年愣了愣，笑起來：「呵呵，類似信仰的死忠……嗎？」
「倒不如說是——她只相信她想要相信的東西。」頓了頓，Reborn猛地跳起來，一腳踹在Dino臉上，「你果然還差得遠呢，Dino。」
「痛——不要踹我臉啊，Reborn！」
＃＃＃
晚上放學回到家，綱吉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沖進廚房找到奈奈。他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將心中的疑惑問清楚：「媽媽，阿玖的父母為什麼要將她送來這裡啊？」
正忙碌著的女子不由停下了動作，眼中有掙扎的神色一閃而過：「綱君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那個……就是……」綱吉撓撓臉頰，含糊地說了句，「好奇。」
奈奈笑笑，又忙了起來：「這有什麼好好奇的呀……好了好了，馬上就要吃飯了，綱君先去洗手吧~」
「媽媽！」綱吉猛然抬高了聲音，奈奈一愣，轉頭去看他，卻在少年的臉上看到從未有過的堅持，「媽媽，告訴我實話。」
奈奈遲疑起來。她咬了咬嘴唇，最後伸出手將綱吉抱進懷中：「她的父母……在六年前就過世了，所以……不要問，綱君。」
這番話仿佛雷霆一般在綱吉心中毫不留情地炸開。他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麼離開客廳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玖綠的房間門口，手裡還端著奈奈特意準備的熱粥和小菜。綱吉在門口站了許久，這才抬手敲了敲房門，開門走進去。
室內一片寂靜。少女還躺在床上，看上去睡得正香。少年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放好，想了想，最後終於在床邊坐了下來。
玖綠面朝床內躺著，懷中緊緊抱著個巨大的毛絨兔子，呼吸平靜舒緩。從他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女孩子略帶蒼白的側臉，還有微微皺起的眉毛。
他又一次想起了她昨天晚上說的那番話。
<b>「直到世界坍塌之前，我都會留在你身邊。」
「只要你不背叛，我就不背叛。」</b>
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平時，每當獄寺君說出類似於「為了十代目，即使是粉身碎骨也無所謂！」這樣的話時，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但阿玖的這些話，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不放在心上。
他總是會忍不住去想，她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才會說出這樣決絕的話的。就好像是將她所有的一切都賭在了他的身上。
綱吉垂下頭去，雙拳不由自主緊緊握起。雖然他一直是個廢柴，但既然如此的話——
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阿玖。
第14章 Chapter.13 折轉的未來
Dino第二天便動身回義大利去了。
玖綠也在病好的當天準時去上學，在房間門口碰見綱吉的時候卻發現少年神情沮喪，萎靡不振。「怎麼了嗎，阿綱？」
「啊！」綱吉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般猛地抬頭看她，不由自主想起昨天在玖綠房間裡照看她的時候京子也剛好來探望。看見他，正推門進來的少女愣了愣，隨即微笑起來：「阿綱君和玖綠ちゃん的關係果然很好呢~」
他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釋，卻又怕吵醒了玖綠而不敢大聲說話，只能眼睜睜看著京子又笑道：「阿綱君看著這孩子的時候，表情很溫柔哦~」
啊啊啊——這次徹底被誤會了！他到底該怎麼辦啊！
沢田綱吉再一次欲哭無淚。
神啊，你什麼時候才能讓可愛的京子ちゃん發現他的心意啊——
因此在這個時候看見玖綠，他不出所料地再次慌亂起來，卻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介意被京子誤會的事情，還是在擔心被看出什麼，只能手忙腳亂地搖著頭沖下樓去，「什麼也沒有啦……啊！」
「咚！」
果然，又摔下去了。
＃＃＃
雖然生病在家休息也不過就一天，但等到完全痊癒，十一月份也已經近在眼前。然後就是期末考、聖誕、新年。這樣想想，接下來的日子幾乎都會在準備中忙碌度過。
玖綠學習得十分認真，每天晚上綱吉睡前經過她房間總會看見門底下還在漏出明亮的燈光。她就像是想要將以前沒有經歷過的學習生活全部濃縮起來一般，即使走在回家的路上依舊在背英語單詞。不過話說回來，作為聽眾之一，綱吉覺得自己的英語水準似乎也有了那麼一點點的上升……大概。
終於，伴著天氣一點點寒冷起來，最後的期末考試也迫在眉睫。於是從沢田家裡傳出的爆破聲也越來越頻繁。
今天晚上也不例外。
「轟——」又是一聲。
奈奈正坐在樓下一邊看電視一邊打毛線，聽見聲音不由抬頭看了眼樓上的方向，隨後又不在意地笑笑：「大家真是有活力呢~」她剛說完，就看見玖綠走進客廳來，「啊啦，小綠怎麼下來了？」
「嗯，阿玖今天學習得差不多了，所以想要下來做點什麼點心之類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抬頭望向二樓，表情有些困擾，「阿綱似乎很辛苦的樣子……」
奈奈笑起來，同時放下手邊的東西走上前去：「那麼，我也來幫小綠一起做吧~」她邊說著邊打開冰箱門，不忘扭過頭來問道，「還是做上次的蛋糕嗎？」
少女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撓了撓臉頰：「嗯。阿玖還不會做其它的點心。」
奈奈將雞蛋從冰箱裡拿出，聞言不由拍了拍臉頰：「那麼，我今天再教小綠做些其它的東西怎麼樣？」看著女孩子漂亮的綠瞳，她做出神秘的表情眨了眨眼，「曲奇之類的……可以嗎？」
玖綠眨眨眼，臉上隨即浮現出大大的笑容。「嗯！」
「呵呵，那麼小綠，可以幫我把那些黃油過來嗎？」
「好的……是這個嗎？」
「嗯，沒錯哦~啊，對了，我記得還有些杏仁，我先去找找~小綠先準備一下麵粉吧？」
「唔，好。」
「找到了~說起來……小綠上次是為了準備家政課的考試吧？最後怎麼樣了？」
「已經考完了。不過成績的話似乎是要等到最後發成績單的時候才能知道。」
「小綠很厲害呢~那麼快就掌握訣竅了~不像我們家阿綱，做什麼事情都不行呢……」
聽到這個，少女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她垂頭看著烤盤上的曲奇，聲音微微有些輕：「我想一定不是那樣的……阿綱只不過是沒有找到適合他的東西罷了。肯定是的。」
奈奈愣了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她抬起手來，用乾淨的那只手揉了揉女孩子的頭頂，笑道：「小綠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真的是……和歌帆你好像。
＃＃＃
做點心花去的時間總算不多，當玖綠走進綱吉房間的時候，少年正抓耳撓腮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而Reborn則頭戴安全帽站在不遠處的地上，隨時隨地準備著按下炸藥箱的金屬拉杆。
看見她進來，兩個人都停下動作看過來。Reborn思忖了兩秒，然後跳過來在桌邊坐下：「既然有點心送上來了，那就暫時休息一下吧~」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吃完之後再繼續好了。」
「還要繼續！？」綱吉抱著腦袋露出一副「我不行了求求你放過我吧」的可憐模樣，最後還是只能妥協般在桌邊坐下。他深深歎了口氣，看著託盤上的點心和飲料微微有些詫異，「曲奇和蛋糕？媽媽怎麼想到做這個了？」
玖綠抓抓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其實是奈奈阿姨剛剛教會阿玖做的，不知道味道怎麼樣……」
「咦？原來是阿玖做的嗎？」綱吉眨眨眼，伸手拿起一塊曲奇放進嘴中，「唔，很好吃啊~」
玖綠松了口氣，歪了歪頭又笑起來：「這樣的話就多吃一些吧。」
「嗯。」綱吉點點頭，正拿起蛋糕往嘴裡塞，卻猛然發現窗戶被打開。一股冷風隨之灌入室內。他狠狠打了個冷顫，然後不出所料地看見藍波趴在窗框上，目標明確地沖著桌上的點心撲了進來：「哇哈哈——藍波大人要吃點心！」
Reborn冷冷一哼，毫不遲疑地伸手拿起帽子上的列恩。然後便見列恩迅速變化成一面大大的平底鍋，正好擋在藍波必經的軌跡上。
「砰——」重重的撞擊聲響起，平底鍋上頓時出現一塊明顯的突起。奶牛裝的小男孩緩緩滑落在地面上，面上一片通紅。
「要•忍•耐——」藍波趴在地上抽了抽鼻子，幾秒鐘之後終於還是號啕大哭起來，「忍不住！哇——」他一邊眼淚橫飛一邊胡亂伸手往頭頂裡去掏什麼，哭聲震耳欲聾。
就在他旁邊的Reborn額角跳了跳，二話不說飛起一腳就踹在藍波臉上。男孩子「砰」的一聲沿著原來的軌跡飛出窗外，而他剛才已經掏了一半的紫色火箭筒卻因為這一變故直直向前脫出——
「咦？！危險！」綱吉反應過來的時候為時已晚，十年火箭筒不偏不倚地落在正對著藍波和Reborn的少女身上。下一瞬間，煙霧四起。
看著眼前濃密的粉色煙霧，綱吉咽了咽口水，心跳突然一陣加速：「難……難道說……出現的會是……」他下意識看向Reborn，見小嬰兒拉著帽沿不置可否，不由一下子拔高了聲音，「十年後的阿玖？」
話音落下的同時，粉色緩緩散開，越來越淡薄的煙霧背後漸漸顯露出一個窈窕的身影。
綱吉緊張得睜大了眼。
煙霧終於散開。
出現在眼前的女子一頭淺金長髮，肌膚白皙到近乎沒有血色，除了身高、氣質、穿著，容貌和十年前的樣子幾乎沒有多大差別。看著突然出現的景象她似乎也有些反應不過來，碧色的瞳孔在室內轉了一圈，最後在接觸到怔愣著的綱吉時微微放大。
「……」嘴唇動了動。然而還未等她說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她的身體晃了晃，竟然向著地面轟然倒下。
「阿玖！？」綱吉驚慌失措地起身去扶，總算險險接住女子虛弱不堪的身體。懷中一沉，他不由順勢坐在了地上。
「阿玖？」他試探性地叫了聲，但女子對他的聲音卻是毫無反應。他這才發現，玖綠像是強忍著什麼痛苦一般不住喘息著，冷汗從額上涔涔滑落，秀長的雙眉也緊緊皺起。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裙，月白色的衣料上甚至還能看見隱隱約約的血污。
少年六神無主地望向Reborn，對方接收到他的求助信號後沉吟了幾秒，看著女子臉上的表情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看樣子受了很重的傷呢……而且、傷口似乎是裂開了……」
綱吉手忙腳亂地扶住女子的肩膀，滿臉無措：「那……那該怎麼辦啊？！不會死掉吧！」愣了愣，他猛然反應過來，沖著Reborn大喊，「對了！急救箱！Reborn，急救箱啊！」
「冷靜一點，阿綱！」Reborn跳起來，一手拍在綱吉頭頂，力道卻不大，「放心吧，看她這個樣子應該是已經治療過了，彭格列的醫療技術還不至於差到保不住她。」
「可是……」綱吉還想再說些什麼，冷不防衣襟被人向下一拉，他不由低下頭去，正好對上一雙霧氣彌漫的碧眸：「是……阿綱嗎？」
女子吃力地動了動嘴唇，臉上緩緩綻開一個虛弱的笑容，手上卻更加用力地抓緊了他的衣襟：「你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叫我『阿玖』嗎？……呵呵……但看你這麼驚慌失措的樣子……果然只是我的幻覺吧……咳咳！咳——咳！」
「阿玖！？」
她劇烈咳嗽著，費力地抬起手來擋在他的唇前。然後搖了搖頭，飄渺的聲音像是瞬間就會消散。「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她收回手，似是終於累極了一般緩緩合上雙眼，「那個時候……為什麼……」
而與此同時，本該坐在綱吉房中的玖綠卻發現自己正處於一條寬敞明亮的走廊中。牆壁、房頂都是純白的新式板材，兩旁的壁柱上則雕刻著繁複的棕金花紋。淺咖色的地毯一直從腳下延伸開去。周圍卻沒有任何人經過。
她想了想，決定去前面看看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但無論她怎麼走，周圍的環境依舊沒有改變，走廊裡也沒有一個人出現。
她繼續向前走，遠遠的終於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拐角。然後，有腳步聲緩緩接近，似乎是皮鞋的後跟、不緊不慢地敲擊著地面。緊接著，轉角處的白色牆面上映出一個黑色的陰影，隨著腳步聲漸漸清晰起來。
玖綠愣了幾秒，正準備加快腳步跑過去，不料身體突然一輕，周圍的景物迅速變換、後退，最後模糊成一片旖旎的彩色光暈，不住旋轉。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一直下墜下墜，像是永無盡頭一般。但當她真的開始這麼認為的時候，腳底卻突然踩在了地面上。
紅色煙霧再一次「嘣」地湧起。
綱吉只覺懷中一輕，等到視線再度清晰的時候，出現在眼前的已經是那個平日裡看慣了的玖綠。少女眨眨眼，在環視了房中一圈後，毫不在意地笑起來：「看樣子總算是回來了呢~」頓了頓，她垂頭看著綱吉茫然望著她的表情不由疑惑地笑了笑，「怎麼了嗎，阿綱？」
「誒？！」綱吉像是這才反應過來一般，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雙手又看了看眼前明媚的笑臉，最後傻傻地抓了抓後腦勺笑起來，「哈……沒什麼啦……哈哈……」
這件事情絕對不可以讓阿玖知道啦！
不對，最重要的不應該是十年後的阿玖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嗎！車禍！？可那個傷勢不像啊……不會是被他們牽連了吧！
他下意識去看Reborn，不料小嬰兒已經拍拍衣褲走到了一邊，面前是個大大的爆炸裝置。他抬起頭來，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既然已經休息好了，我們就開始繼續學習吧，阿綱。」
騙人！這哪裡叫休息好了啊喂！
窗外，藍波掛在樹梢上搖搖晃晃，夜空中星光璀璨。然而位於另一片蒼穹之下的未來，卻終於走到了誰也無法回頭的岔路口。
那條明亮到刺眼的長廊裡，拐角口的人影終於悠閒地走了過來，露出白色的鞋面、白色的褲腳。
看見躺在地面上的女子，他的腳步頓了頓，隨即用著同樣閒適的步伐走近前去。然後微微彎下腰，整張臉全部模糊在一片明晃晃的白熾燈光中。
「傷口又裂開了呢~這樣可不行哦~而且，睡在這裡是會感冒的喲~玖綠ちゃん~♪」
第15章 Chapter.14 接近的真實
這之後，誰都沒有再提起十年後玖綠的事情。再加上接踵而至的期末考試、聖誕、新年，接著又是匆匆忙忙地狂趕作業，綱吉甚至連想起這件事的閒暇都沒有。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新的學期都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
這一天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體育課男女生一向是分開上的。下課之後，大家回家的回家，參加社團的參加社團，最後教室裡的同學稀稀拉拉地只剩下幾個。玖綠還等在課堂裡，卻依舊不見綱吉回來。
倒是京子，臨出門前走過來對她笑道：「玖綠ちゃん，還不回去嗎？」
少女的身影暈染著夕照落在她身上。玖綠愣了愣，緩緩抬起頭來，剛好對上京子燦爛友好的笑容。她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視線，輕聲道：「阿綱還沒回來，所以我在等他。」
「咦？阿綱君還沒回來嗎？」京子眨眨眼，回頭看向綱吉的座位，那邊果然還沒有整理過，「真的呢……去哪裡了呢？」
玖綠笑笑，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鼻尖：「不知道呢。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吧。」
「嗯，說的也是。」京子歪了歪頭，隨即稍顯神秘地湊上前來，「那個啊，玖綠ちゃん，今天是情人節哦~」
玖綠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狠狠一愣：「誒？」頓了頓，她才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那個……我知道啊……」
女孩子笑起來，眼角的笑容溢滿了溫暖：「玖綠ちゃん有送巧克力給誰嗎？」
「那個……還沒有……」玖綠臉上微微一紅，很快又反應過來，「京子さん呢？」
「呵呵，我和小春約好了，現在正要去做呢~」說著，她抬起手來看了看腕上的手錶，「啊，都這個時間了……」京子直起身來，笑道，「那我先走了哦~拜拜~」
「嗯，再見……」看著少女的身影走遠，玖綠這才轉回身來，想了想又打開書包。那裡面正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個小小的盒子，五角星的圖案，裝著她為了今天而特意準備的巧克力。
本來是打算在學校裡送出去的，可惜一天下來都沒有找到任何機會。
她微微歎了口氣，這時突然有人推開教室門走了進來。玖綠第一時間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個黑髮的少年。山本武看見她，頓時咧嘴露出個爽朗的笑容：「喲，本鄉。在等阿綱嗎？他在保健室裡哦~」
「保健室？」玖綠眨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山本君你剛才說的確實是保健室？」
山本武哈哈笑了兩聲，點頭道：「啊，沒錯。獄寺也在。」
少女愣了幾秒，然後迅速將兩人的書包都整理好，跟著山本去一樓的保健室找人。「山本君，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啊哈哈，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走在前面的山本抓抓腦袋，回過頭來，「剛才碰到小鬼才聽說的，他讓我順便也告訴你一聲，幫阿綱拿上書包。」
談論間，兩人已經走到了保健室門口。山本剛一拉開門，裡面的吵鬧聲便率先沖了出來。
「十分抱歉，十代目！有我在您身邊竟然還發生這種事情……」
「沒關係的啦，獄寺君。真的不關你的事……」
「但是！」
「喲！阿綱。我們來看你了哦~」山本揮著手走近床邊，看著綱吉一頭的繃帶摸了摸下巴，「傷得還真誇張啊~」
綱吉無奈地抽了抽嘴角，剛好看見玖綠從山本背後冒出來，不由詫異：「阿玖！？你怎麼也來了？」
「唔，來探望阿綱，順便把你的書包帶過來。」女孩子晃了晃手裡提著的兩個書包，臉上流露出擔心的神色，「阿綱，怎麼莫名其妙傷得這麼重？」
綱吉默了兩秒，緩緩望著天花板無語道：「其實也沒什麼啦……就是……一不小心被雲雀前輩咬殺了……」
「雲雀？」
「咬殺？」
山本和玖綠的聲音不約而同地響起，隨後又聽見獄寺滿是愧疚的懺悔聲響亮了起來：「都是因為我的關係……真的十分抱歉！十代目！」
「都說了……」綱吉第無數次無力地歎息，「真的不關你的事啦，獄寺君……」
玖綠看看綱吉，又看看山本和獄寺，腦海中關於這個「雲雀前輩」的資訊總算緩緩清晰起來。她記得入學後不久有見過幾次這個傳說中的人物。並盛中學的風紀委員長，統治著幾乎整個並盛的秩序，卻是個看上去蒼白羸弱的少年。
有一次是在操場上，那個時候女生們跑完了八百米正聚在草坪上休息。她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放鬆，突然聽到坐在不遠處的一個女生驚喜地叫了一聲。
「喂！快看！是雲雀前輩誒！」她推推身邊的好友，扭頭望著身後那條操場外的小路，臉上的疲倦之色頃刻間淹沒在眼角的喜悅中，「好帥哦~」
旁邊的少女拉了拉她的衣角，有些膽戰心驚地扭頭瞥了眼正緩緩走來的少年：「小聲點啦，被發現的話會被咬殺的。」
「嘿嘿，那有什麼關係~」女生晃晃手指，不滿地拉住好友的臉頰向外拉，「麻美真是的！」
被稱作「麻美」的女生一手拍掉對方的手，嗔怪著瞪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由香裡，對於被咬殺這種事情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
「MA，MA~不要這麼說嘛，麻美~」
耳邊還在響起女生間愉悅的談笑聲，玖綠下意識抬頭望上去，正好看見她們口中的雲雀恭彌從她背後緩緩走過。略長的黑髮，獨特的黑衣，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還是那雙眼眸。桀驁冷冽的狹長鳳眼，靜靜流瀉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強勢。
就像是崇山之巔孤高的蒼鷹。
正出神間，保健室的門「嘎吱」響著又一次打開，懶洋洋的男聲隨之傳來：「怎麼有那麼多人在啊，這裡可是不歡迎男生的哦~倒是……」聲音頓了頓，語調猛然上揚，「這位小姐真是可愛呢~」
玖綠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一股風已經刮到了面前，夾雜著淡淡的煙草氣息和古龍水的味道。然後，一張帶著胡茬的下巴便在視線中突然放大。
少女一愣，條件反射地提起手中的書包對著越來越靠近的那張臉狠狠揮去。「嘣——」
綱吉這時才反應過來。他看了看怔愣著的玖綠，又看了看被打翻在地上的男子，嘴角抽了抽：「Dr Shamal？！」
玖綠猛然回過神來，驚訝地看向綱吉：「誒？是阿綱認識的人嗎？」
綱吉默了一下，還沒開口，獄寺已經大聲吼了起來：「Shamal！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呀呀，這位小姐還真是……」Shamal邊揉著臉頰邊爬起身來，聞言不屑地瞥了眼獄寺，「我可是這個學校的保健醫生。這裡是我的地盤誒，小子。」
少年的額角頓時爆出一個碩大的紅十字。他揮著拳頭似乎打算沖上去，最後卻只是惡狠狠地吼道：「你這傢伙……」
Shamal毫不在乎地揉著後頸聳了聳肩，突然察覺到一道打量的目光，便回頭望過來。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個瞬間他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臉上又笑開了花：「這位小姐，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喝下午茶啊？」
玖綠看著眼前的男人皺了皺眉，臉上的神情似乎有些困惑。「那個……剛才對不起了，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阿綱認識的人。」少女點了點頭，隨即毫不猶豫地拒絕道，「我答應了奈奈阿姨要回去吃晚飯的，而且現在的時間也不像是適合下午茶的樣子。」
「啊哈哈，Shamal老師還是這麼有趣呢~」山本笑起來，頓了頓，扭頭問綱吉，「NE，阿綱，現在回去嗎？」
「啊？」綱吉愣了兩秒，猛然回過神來，狠狠點頭，「嗯，現在就走！」他說著，已經迅速從床上爬了起來，「山本，獄寺君，我們走吧！」隨即便像躲避什麼瘟疫一般一把拉起玖綠向外沖去，「再見，Dr Shamal！」
「哦！」山本拉了拉身後的球袋，轉身跟上，「啊哈哈，這麼急著回家嗎，阿綱！」
獄寺則在第一時間就已沖了出去：「等等我，十代目！」
大門狠狠關上。保健室內瞬間又安靜了下去。
Shamal聳聳肩，一臉無聊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現在的小鬼們真是太吵了……」
「哼，你自己也不是一樣嗎，Shamal。」伴著一道稚嫩的童音，一個身穿黑色西裝頭頂黑色禮帽的小嬰兒不知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喂，有點事情要問你。」
「知道啦……」Shamal無所謂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似乎完全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說吧說吧，我可是很忙的~」
Reborn冷哼一聲，在他面前的桌上站定，開門見山道：「你認識本鄉玖綠？」
「本鄉玖綠？誰啊？」Shamal懶懶地挑了挑眉，同時打了個呵欠，「啊——」
「就是剛才和阿綱他們在一起的那個女生。」
聞言，男子的動作頓了頓。然後他看過來，眼神不再是平日裡的懶散：「不認識。」他回答得斬釘截鐵，Reborn不由虛了虛眼眸，正打算繼續問下去，又聽Shamal接著道，「不過幾年前見過一次。」
「哦？什麼時候的事？」
Shamal聳聳肩，又恢復了一貫的玩世不恭：「這麼久以前的事情了怎麼可能還會記得？不過當年西西里似乎是發生過一場很嚴重的火災，據說一家十幾口無一生還。」
Reborn眯起眼，眸中有精光一閃而過：「你說的是六年前那次？」
「對啊，不是說到現在還沒查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嗎？遇難的十幾人似乎也不像是因為逃難才聚集在院子裡的樣子。」
Reborn拉了拉帽檐，對這件事情倒是不感興趣：「接下去說，你說見過本鄉玖綠是怎麼回事？」
Shamal摸了摸下巴，回憶道：「那一天家光打電話過來說有個女孩子重傷希望我去治一下，據說還是個漂亮的孩子所以我就過去了。到的時候，門外顧問那邊的幾個都在場，但看上去都像是毫無辦法的樣子。家光說那孩子一直出血不止，他們又沒有辦法靠近，希望我的三叉戟蚊子能夠派上用場。」
聽到這裡，Reborn皺了皺眉：「『沒有辦法靠近』？那是怎麼回事？」
「當時我也不明白，但當我的三叉戟蚊子飛過去的時候就知道了。」頓了頓，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這才又慢慢講起來，「那個時候，就那個小女孩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臉上身上都是已經凝固的暗褐色血跡，只有身下一灘血泊還是鮮豔的紅。她的周圍明明什麼都沒有，但是三叉戟蚊子卻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一樣一下子摔落在地上暈了過去。
我詫異了一下就走過去，走近了才發現女孩子的周圍不知包圍著一層什麼東西，是個半球形，透明的、堅固的，看上去像玻璃一樣，但感覺又比玻璃更輕薄。他們也不敢去破壞，生怕萬一傷到了孩子就麻煩了。
直到我離開的時候，那層保護膜一樣的透明物質還是沒有除去。那個女生也還是像剛才一樣抱著自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就像是——」說到這裡，男子停下來，然後微微抬起眼眸將目光落在對面的小嬰兒身上，「拒絕了整個世界。」
Reborn不為所動，只隨意拉了拉帽檐：「那後來呢？」
「後來啊……」Shamal的聲音一下子往上揚起。他站起身來，一邊伸手拿過旁邊衣架上的白色西裝外套換上，一邊無所謂地說道，「後來聽家光說，似乎在我離開沒多久那孩子就暈過去了，周圍的保護層也隨之消失。然後他們就幫她治好了傷唄~」
Reborn沒有說話，靜了幾秒才又緩緩開口：「那個女孩就是本鄉？」
「啊，沒錯。」Shamal換好衣服向外走，剛拉開門又扭頭看了看Reborn，「雖然長大了不少，不過總體來說還是認得出來的。」
小嬰兒點點頭，幾步跳到門口。他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男人微微虛起雙眼：「最後一個問題，你剛才說到的那層透明物質……那是什麼？」
「SA，誰知道~」Shamal不甚在意地撇撇嘴，關上門步履悠閒地向外走去，「我後來雖然也有調查過，不過最後沒有什麼結果也就放棄了……反正除了搭訕女孩子，我都沒有興趣啦~那麼，」他說著，抬起手來沖後面揮了揮，「我去享受美好的情人節嘍~拜拜~」
放學後的教學樓裡安靜得甚至可以聽見腳步聲的回音。走廊裡沒有開燈，夕陽的余暉也完全沒有射進來，於是狹長的通道裡便接連落下一片片濃密的陰影。
Reborn站著沒有動。看著對方緩緩走遠的背影，他勾起唇角，然後習慣性拉了拉帽檐：「哼。」
悠于 2016-2-8 20:55
第16章 Chapter.15 少女的禮物
因為綱吉受了傷，於是獄寺和山本兩個男生就陪著一起回了沢田家。剛一走進家門便見奈奈迎了出來。
她看著滿身狼狽的綱吉愣了幾秒，然後急忙上前扶住他檢查起來：「綱君怎麼受傷了？」
「那個……」綱吉抓抓臉頰，隨口敷衍道，「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垃圾桶了……哈哈，沒事的，媽媽。」
「綱君真是的……以後要小心一點哦。」奈奈略帶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卻明顯松了口氣。她直起身來，對著其他兩個男生笑道，「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晚飯吧，而且今天女生們準備了特別的東西哦~」
綱吉愣了愣，疑惑地問道：「女生們？」
「沒錯哦~」奈奈神秘地一笑。這時，正好有兩個身影從廚房裡跑出來。綱吉一看，不由狠狠嚇了一跳：「京子ちゃん！小春！？為什麼會在這裡？」
京子圍著圍裙，看見大家便高興地打了個招呼，可愛地笑道：「現在大家正在一起做情人節巧克力哦~」
「大家一起？」綱吉眨眨眼，顯然還在狀況外。
小春探過頭來解釋道：「本來是打算昨天兩個人一起做的，但因為小春要考試所以就只好今天做了。」
綱吉點點頭表示清楚，但想了想又再次不解起來：「可為什麼是在我家？」
「因為我們請了碧洋琪小姐教我們哦~」小春剛說完，便見碧洋琪不知從什麼地方走了過來，手裡拿著個沾滿了巧克力醬的蛋帚，說出的話卻是毫不留情：「這是極密的製作方案，在製作期間如果偷看或者礙事的話……可就小命不保了。」
「所以呢……」京子和小春對視一眼，跑過來將玖綠拉到兩人中間，「從現在開始廚房男生止步，不准入內哦~」還沒等玖綠反應過來，兩人便不由分說地將她拖進了廚房，又迅速幫她套上了圍裙，「現在我們開始吧！」
玖綠看著兩個少女滿面的燦爛笑容，不由愣了愣，垂下眼瞼：「我也要一起嗎？」
「哈咿？」小春眨眨眼，清澈的黑眸中帶著爽朗的笑意，「那是當然的！今天可是情人節啊！我們女生一定要讓那些男生們大吃一驚！」
我們？
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麼溫暖的東西從胸腔裡緩緩湧出。女孩子頓了頓，抬手握緊了胸前的十字架。銀色的光芒從指尖滑過，她微微抬起頭來，頰上有淺淺的梨渦：「那……需要阿玖做些什麼？」
京子拉過她的手，將她帶到料理台邊上，指了指那上面各種各樣的材料和鍋盆笑道：「當然是我們一起做啊~我們考慮製作巧克力乳，然後用餅乾沾著吃。現在碧洋琪小姐正在攪拌做巧克力乳的原料，所以我們先把餅乾準備好吧~」
「那……」看了看料理臺上的材料，玖綠挽起袖子，抬頭笑道，「我們開始吧。」
製作的過程很順利，雖然中間碧洋琪說是要讓Reborn試試巧克力的味道如何而去了樓上的綱吉房間卻一直沒有回來，但在三個女生的努力下，巧克力和餅乾總算是如期完成了。
京子和小春一人端著滿滿一盒的巧克力乳往樓上走，玖綠則捧著剛烤好的餅乾跟在她們後面。小春一邊走在樓梯上，一邊興奮道：「小春還是第一次做巧克力呢~現在感覺好緊張~」
「嗯嗯，我也是~」京子在一旁贊同地點頭，「也不知道他們男生會不會喜歡呢？」
小春笑起來，自信滿滿地揚了揚下巴：「絕對沒問題的！我們做得很完美哦！」她說著，回過頭來看向玖綠，「對吧，玖綠さん？」
玖綠頓了頓，隨即也點頭笑起來：「嗯，一定會是的。」
＃＃＃
走進房間的時候，幾個男生正坐在矮桌邊上東拉西扯些不知什麼。看著她們將手裡的東西放下，綱吉已經激動地探過頭來：「這些巧克力看起來像湯一樣……」
「嗯，這次是巧克力乳~」小春笑著點頭，京子在一邊接上，「所以請用餅乾沾著來吃哦~」玖綠伸手將餅乾放在桌上中央的地方，然後在一邊坐下，「餅乾有很多，大家可以儘管吃的。」
藍波最先跳上前來，站在桌上活蹦亂跳：「哈哈哈哈——藍波大人終於收到巧克力了！」
「藍波，先不要鬧啦……」綱吉伸手將藍波抱下去，不滿道，「把巧克力打翻的話就不能吃了哦。」
藍波這才安靜下來，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巧克力和餅乾吮了吮自己的手指：「藍波大人要忍耐。」
「切。蠢牛只有在這種時候才知道聽話。」獄寺不屑地別開臉去，最後還不忘重重哼了一聲。
山本擺擺手，好脾氣地笑起來：「啊哈哈哈——這有什麼關係！」他說著又轉過頭去看向女生們，讚歎道，「很有創意呢……巧克力乳！」
「對吧！」小春顯得很高興，一臉自豪地挺了挺胸膛，「小春也是這麼覺得的呢！現在就請男生們好好品嘗我們的作品吧！」
「那麼……我們開動了！」
＃＃＃
一天的忙碌下來，終於到了萬籟俱寂的時候。玖綠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走進房裡，然而還未等她走到床邊坐下，腳下的動作卻已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視線落在寫字臺上的五角星盒子上，碧色的眼眸暗了暗。她有些困擾地皺了皺眉，隨即轉個身走了過去。
精心包裝好的盒子還是那個樣子，表面連一點傷痕都沒有。她伸手拿起它，順手將頭頂上的毛巾放在桌上。望了幾秒，玖綠微微咬住下唇，下意識扭頭望向門口的方向。
有微涼的夜風自身旁拂過，沒有關實的窗扇間偶爾還會傳來晚歸的行人零星的腳步聲。夜色一點一點深了下去。但仔細聽還是可以聽得見，隔壁還有走動的聲音傳過來。
抓著盒子的手掌緊了緊，她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出去敲響了隔壁的房門：「阿綱，睡了嗎？」
裡面傳來「劈哩嘩啦」的一陣響聲，隨即房門被迅速打開。少年穿著睡衣站在門口，有些窘迫地抓了抓頭髮：「阿玖……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事嗎？」
玖綠眨眨眼，透過綱吉的肩頭看見裡面側翻的矮桌，心下了然卻也沒有說出來，只從身後掏出個東西遞過去：「阿玖有東西要給阿綱哦。」
「誒？」綱吉垂頭看著遞到面前的五角星盒子愣了許久，一時竟忘了伸手接過。看了好幾秒，他呆呆地抬起頭來，遲疑地對著少女的笑臉不確定道，「這是……給我的？」
對面的女孩子歪了歪頭，無辜道：「當然了……阿綱不要嗎？」
「怎……怎麼會！」綱吉幾乎是顫抖著手接過了盒子。他感覺自己都快要感動得哭出來了，「這還是我第一次收到同齡女生送的巧克力啊……」
「你太誇張了啦，阿綱。」玖綠頓了頓，伸長手臂觸上他柔軟的發頂。指尖掠過少年毛茸茸的短髮，她的聲音莫名恬靜下來，「只要是阿綱的願望的話……阿玖每年都送巧克力給你。」
那句話就好像帶著某種魔力一般，這一瞬間，綱吉原本澎湃著的激動心情突然冷卻下來。少女的表情在安詳中透出難以言喻的虔誠，他看著她，心裡卻不知不覺湧上些微酸澀的感覺。「阿玖……」他抬起手，拉過她纖細蒼白的手腕，然後微微垂下眼去，「其實……不用勉強的……那個……」
少女的手掌緊了緊，她抬起頭來，依舊在笑，眼角的色彩卻帶了絲複雜：「不是的。」她說著，毫無預兆地向後退開幾步，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了出來，然後，不等綱吉反應過來便轉身走進了自己房間，「那麼，晚安，阿綱。」
第17章 Chapter.16 山雨的前奏
綱吉發現，自己真的是一點也弄不懂玖綠心裡在想些什麼。明明昨天還是好好的，今天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在避開他。早上沒有等他一起上學，晚上也是……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他一邊抱怨著一邊又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要抱怨。心情不知不覺就低落下去。「好累……」綱吉愁眉苦臉地拉開自己房間的門，一抬眼卻看見裡面正坐著個□□歲的小男孩。他頓時一愣，還沒等反應過來，男孩子已經一臉驚喜地沖上前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見到了！見到了！初次見面，阿綱哥！」
「誒？」綱吉一頭霧水地看著對方燦爛的笑臉，對於男生的熱情一時有些招架不住，「阿綱哥？你是誰？」
這時，腦袋上突然一重。他還沒抬頭，便聽一個糯軟的聲線從上方傳來：「似乎有事想請求你呢~」
「請求？」綱吉不明所以地低下頭去，正對上小男孩無辜可憐的表情：「我叫風太。我被黑手黨盯上了。」
「哈？」一顆豆大的冷汗順著腦後倏忽滑下。在開玩笑吧……這是他的第一反應。他下意識去看Reborn的表情，卻見對方正用一臉與平常無異的表情看著他。瞬間一股驚雷從天而降，「真……真的假的？」
＃＃＃
於是，玖綠回到家的時候突然發現家裡除了山本、獄寺和小春，又多了個沒有見過的陌生面孔。
那是個茶色短髮的小男孩，白白淨淨的臉，同是茶色的瞳仁中帶著星星點點的墨色，看起來乖巧又可愛。這時，小男孩也看見了她，立馬湊過來打招呼：「你就是小綠姐吧？我叫風太，從今天起會住在這裡。請多多關照哦~」
「啊……你好。請多多關照。」她眨著眼笑了笑，正巧聽見奈奈招呼他們過去吃飯，便先去樓上放了書包。此時樓下一片歡鬧，樓上卻安靜異樣。
洗過手之後，玖綠正準備下樓，冷不防聽見身後傳來房門「哢嚓」一聲開啟的聲音。腳步頓了頓，她下意識循聲望過去，不料正對上少年乾淨清澈的棕色眼眸。
綱吉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她，微微一怔，隨即便笑道：「阿玖你回來了？放學後你不說一聲就走掉了……我還以為……」
然而話未說完，少女的聲音便突然接了上來。玖綠轉過身去面對著樓梯，只留給他一個單薄的背影：「京子さん說商店街有一家新開的精品店，所以阿玖就和她一起去了。如果給阿綱帶來困擾的話那很抱歉。」
她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踩著樓梯跑了下去。綱吉站在樓上不明所以地抓了抓腦袋，突然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什麼啊！雖然說阿玖和京子ちゃん的關係越來越好確實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問題是！說什麼「困擾」「抱歉」之類的話，到底是什麼狀況啊喂！
可惜，還未等沢田綱吉有時間來思考這件事情，便有新的麻煩出現在了眼前。
試問還有什麼比一大早起床就聽說最近接二連三地發生並盛中的學生被襲擊事件更令人鬱悶的？
綱吉本就因為要去上學而低落的心情更加低落了。不過唯一值得慶倖的是，這幾天開始玖綠總算願意等著他一起去學校了。
松了口氣的同時，他又開始擔心起最近的襲擊事件，但轉念一想——「反正估計也是對風紀委心存怨恨的人幹的……應該不會牽連到我們，對吧，阿玖？」
等了很久，身旁都沒有反應。綱吉覺得有些奇怪，不由扭頭望去。少女似乎正在出神，聽見他叫她的聲音愣了一愣，但很快便反應過來。她彎起唇角，淺碧色的瞳仁隱藏在闔起的雙眼背後：「嗯，說的也是呢。」
可話雖如此，玖綠的心裡卻開始有些忐忑。偏偏昨天晚上不小心見到的畫面又在這一刻猛然躍入腦海。
昨天晚飯後，她本來正要做作業，但打開書包的時候才發現數學作業本竟然沒有帶回來。於是跟奈奈說了一聲後她便匆匆跑回學校去找。
本來也沒什麼事，可在回來的途中，就在經過離家不遠的那條小巷時卻冷不防聽見前方有破空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她眯了眯眼望過去，夜色中還是可以看得出不遠處的陰影裡正有兩道人影纏鬥在一起。
腳步頓了頓，玖綠下意識躲進拐角的石牆背後，打算等那邊的兩人離開了再回去。借著路燈的微弱光芒隱約可以看見那兩人中一人穿著並盛的校服，而另一人則似乎是隔壁黑曜中的綠色制服。
玖綠皺了皺眉，有些不耐。但幸好這場爭鬥很快結束。遠遠地可以看見一人倒在地上暈了過去，而另一人則俯身不知放了什麼在對方身上，然後便頭也不回地邁開腿悠閒離開。
她猜測著那大概是兩個學校的不良少年在打架，也沒有深究。等待了幾分鐘後才走過去，順便幫倒在地上的少年撥了急救電話。
但是現在將聽說的襲擊事件都聯繫起來就會覺得有些不對勁。特意挑在這種時間，而且昨天晚上的那個受害者也並不是風紀委員。如果說這不是針對風紀委的話……
「阿玖！」
少年的聲音冷不防在耳邊炸開，玖綠心下一驚，心頭猛然湧起一陣深深的不安。看著對方混合著擔憂和些微不滿的神情，一股越來越明顯的不祥預感漸漸在胸腔中膨脹起來。就好像——
一直以來隱藏著的東西會因為什麼而、破碎。
綱吉看著玖綠臉上的神情，看著她對著他露出乖巧可愛的微笑，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從那裡面感覺到絲毫真實。
隨著相處的時間一點點變長，他覺得自己正逐漸能夠發現玖綠那些笑容背後真正的表情了。那個少女總是一直一直地笑著，往往是微微彎起眼角，掩去眸中所有的色彩。有的時候她也會悄悄垂下眼瞼，碧色的眼瞳像是蕩漾著漣漪的湖水，遍染滿天星輝。
他知道，只有在那種時候，她才是真正在笑著的。
但無論什麼時候，她的眼中永遠無法倒映出任何東西，甚至是她自己的心靈。
就好像現在，她分明有什麼心事，卻總是用虛假的笑容來掩飾。再聯想起前段時間她那種若即若離的態度，綱吉心裡隱隱有些不是滋味：「阿玖……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誒？」玖綠的表情猛然一僵，但她隨後又笑起來，恍若無事般歪了歪頭，「阿綱在說什麼啊？阿玖怎麼聽不懂？」
「騙人！」雙拳不由自主緊了緊，綱吉看著她，臉上終於帶上了近乎固執的堅持，「絕對有什麼事情……為什麼總是不願意告訴我們！」
但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他看見少女原本就有些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為蒼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駭然睜大的碧眸中漸漸泛起洶湧的波濤。但那也只是幾秒的事情，下一瞬間，她便垂下頭去，腳下踉蹌著向後退開。
綱吉一驚，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然而右手伸到半空卻被對方毫不留情地狠狠拍開。女孩子緩緩抬起頭來，倔強地對上他的視線，眸光幽深，聲音帶著出乎意料的尖銳：「阿綱不也是嗎？黑手黨的事情……彭格列的事情……既然阿綱也有事情瞞著阿玖，阿玖又為什麼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阿綱呢！」
這句話仿佛沖天巨浪般將綱吉頃刻間淹沒。腦中「轟」的一聲，隨即便是一片空白。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震驚地睜大了眼。
為什麼……阿玖竟然會知道這些事情？
玖綠說著，又低下頭去，唇角一點一點勾起，卻明顯帶上了某種諷刺的冷然，「奈奈阿姨也是……說是關心我，可其實只是在我身上尋找那個人的影子罷了！」雙拳不由自主緊緊握起，她感覺自己的指甲都快要嵌進肉裡去，她不斷告訴著自己「不要再說了！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可是，自己的聲音卻依舊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徵兆，「其實大家都不喜歡我，對不對？其實對於大家來說，本鄉玖綠這個人從來就是可有可無的，對不對？」
已經……不行了……
這一次……是真的……要完蛋了……
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仿佛一併離去。兩人之間沒有一絲聲響掠過。
綱吉怔怔地看著玖綠的臉，張了張嘴卻始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看著少女的臉色明顯慘白下去，嘴唇卻依舊緊緊抿起。
「不是的……阿玖……」
他朝著前面伸出手去，但雙手只抬到一半又猛然僵住。棕眸中倒映出少女單薄的身影，玖綠看著他緩緩向後倒退了兩步，隨即毫無留戀地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阿玖！」少年的瞳孔一陣收縮。他下意識看向自己伸出的手掌，那雙手握起又鬆開，卻始終什麼都沒有抓住。除了——
一滴透明的水珠。落在右手手背上，然後隨著迎面拂過的微風倏忽滑下。
真的是……糟透了啦——
綱吉頓時愁眉苦臉地抱住自己的腦袋，進退兩難。
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吵架了呢。」
「是啊，吵架了……」綱吉下意識回答完，愣了一秒猛然抬起頭來，驚嚇地發現身穿純黑西裝的小嬰兒不知何時竟突然出現在了眼前，「Reborn！什麼時候出現的？」
Reborn看他一眼：「一開始。」
「一開始！？」綱吉頓時驚得跳了起來，「也就是說你全部都看到了！？」少年的臉唰的一片通紅，卻也不知究竟是害羞的還是惱怒的，「那你為什麼不阻止啊！」
Reborn拉了拉帽檐，輕哼了一聲：「有些事情，不這麼做是不行的。」
綱吉愣了兩秒，然後嘴角抽了抽，下一瞬間他又一下子抱住了自己腦袋哀嚎起來：「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啊——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啊——」
「比起這個……」Reborn抬頭看了看他，涼涼地提醒道，「如果再不走的話，上學就要遲到了哦~」
「誒？完蛋了——」
總之，先回學校，然後再好好地向阿玖道個歉吧！
第18章 Chapter.17 漸近的迷霧
大家總是這樣……自己什麼都不願告訴她，卻又要她將什麼都說出來……那個時候是，現在……就連阿綱也是……
玖綠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站在街口望瞭望四周的景象，也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哪裡。她有些懊惱，不禁下意識皺了皺眉。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拐角處緩緩響起一道悠揚的嗓音，像清風般柔和，卻還是嚇了她一跳：「玖綠ちゃ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呢~」
她怔愣著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正站著個可愛的褐發少女。察覺到她的目光，對方歪了歪頭，臉上綻開甜美乾淨的笑容：「怎麼了嗎？」
玖綠像是這才意識到什麼，緩緩平復著呼吸，然後露出一個同樣燦爛的笑容：「早上好，京子さん。」
看見她的笑容，京子反而愣了愣。嘴唇微微動了動，她似是有什麼話想要說，但最後只是緊了緊挎在肩上的書包帶，然後走上前來：「既然難得，今天一起去學校吧，玖綠ちゃん。」
這下子輪到玖綠稍顯有些吃驚。她點點頭，慢慢跟在京子後面，頓了頓，眼神緩緩移上少女白皙的側臉，卻又在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眸時倏忽別開。遲疑了一陣子，她終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問道：「NE，你沒有什麼要問我嗎？」
「唔？」京子扭過頭來，帶著微金的黑眸眨了眨，「沒有啊~」這樣說著，她歪了歪頭，見對方隨即露出猶疑的神情不由又笑起來，「那個啊，我想，每個人一定都會有不想要說出來的秘密。那些屬於自己的、內心的東西，一定是只能夠與自己最親密的人分享的。」她走過來，輕輕握住她微涼的雙手，「玖綠ちゃん認為呢？」
玖綠看著她，眼中泛起驚異的波瀾，一時之間仿佛失卻了言語的能力。她看見少女的笑容，依舊如純白的早櫻般明麗動人。以至很久之後她都還記得，那一天、對方溫熱的掌心。
那股溫暖，透過毛孔滲入肌膚，悄然湧入她的血管中與血液融為一體，然後又一點一點膨脹起來，緩慢地填入胸腔。
玖綠垂下眸去，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嗯。」她點點頭，率先向前走了兩步，聲音低低的卻有種說不出的清爽，「再不走要遲到了。」
今天京子的心情似乎顯得比往常還要好，一路上很有興致地說著些女孩子間都會感興趣的話題。比方說商店街上的那家「Cake and Bread」昨天剛剛推出了幾款新品種的蛋糕；有一家叫做「Nanoha」的精品店最近正在進行抽獎活動，一等獎據說是個一人高的棕熊玩偶；隔壁町去年就造好了新的遊樂園，可惜她始終都沒有機會去……等等。
而玖綠則一直在一旁安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總會時不時搭上一兩句話，偶爾也會表現出些許的迷茫和不解。
兩人就這樣一路走到學校，但是才剛走進教學樓，便有人匆匆跑過來叫住了京子。是個很高大的男生，但此時卻因為焦急而漲紅了臉。
「你是了平的妹妹吧？」他緊皺著眉，似乎是在斟酌著用語，遲疑了幾秒之後以一種極快的語速道，「了平因為爬公共澡堂的煙囪摔了下來現在就在並盛中央醫院你快過去吧！」
「誒？」京子狠狠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男生便一溜煙跑得沒了蹤影。少女怔在原地，臉色一下子失去了原有的紅潤。頓了幾秒，她轉身就要往外跑，卻冷不防被人拉住了手腕。
京子轉過頭來，看見玖綠正微微低著頭，雙手卻固執地拉著她。察覺到她的視線，少女緩緩抬起頭來，但在接觸到她的目光時又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那個……」她頓了頓，聲音很輕，卻在這樣喧囂的教學樓大廳裡切實傳到了她的耳中，「我陪你去……」
＃＃＃
和京子一起匆匆忙忙趕到醫院，又詢問過總台的護士，跑到笹川了平所在的七樓，玖綠這才發現一整個樓層竟然都是並盛中學的學生。
但這個時候也沒有考慮這些的功夫，京子一路拉著她，目光不斷掃過病房門前的名牌，突然腳步一頓，隨即以更快的速度跑過去一把推開了房門。
「哥哥！」她說著已經沖了進去，語氣說是不滿，但更多的還是滿滿的擔憂，「為什麼要去爬公共澡堂的煙囪呢？！你那真的只是挫傷嗎？」
玖綠跟在後面走進去，剛好看見那個正躺在病床上的銀灰短髮少年揮了揮滿是繃帶的雙手，故作輕鬆地笑道：「啊。」
這個時候，原本站在床邊的少年正循聲望向門口，聽見這話頓時抽了抽嘴角，因而使得他在看見玖綠時的表情呈現出一種很糾結的狀態。
「阿……阿玖？！」沢田綱吉猛然拔高了音量，臉上的表情混合著驚愕和迷茫顯得極為豐富。他迅速看了看還在交談著的了平和京子，跑過來一把拉起玖綠就沖到了門外，「阿玖你怎麼過來了？」
少女沒有看他，微微施力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出來後便靠在牆邊，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道：「自然是為了陪京子さん才來的。」
果然還在生氣！
綱吉頓時耷拉下腦袋，苦惱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
怎麼辦怎麼辦！果然還是先道歉吧！
下定決心，少年猛地抬起頭來正要說話，不料一直無言的女孩子卻搶在他前面淡淡開了口：「阿綱，你看。醫院裡全是我們學校的人。」
「誒？」聞言，綱吉扭頭看了看四周，這才發現周圍竟都是穿著並盛制服的學生們，而且個個臉上都是凝重的擔憂表情，「怎麼回事？」
這時前面一個男生剛好回過頭來，看見他，走過來打了個招呼：「廢柴綱啊！」
綱吉此時已是滿肚子疑問，一上來便問：「NE，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你還不知道嗎？從昨天晚上開始，三年級五人、二年級四人、一年級兩人，都不是風紀委員的人也被襲擊了！」男生滿臉恐慌，顯然已經被嚇得不輕，「這是對並盛中學生的無差別襲擊啊！」
綱吉聽著聽著臉色已經鐵青，聽到最後終於開始哀嚎起來：「騙人的吧！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可怕的事情啊！」
玖綠側頭聽著男生們的談話，一低頭發現Reborn正抬頭盯著她看。她勾了勾唇角，毫不示弱地對上那雙黝黑的眼眸：「怎麼？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小嬰兒冷哼一聲，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你好像知道些什麼的樣子。」
玖綠愣了愣，沒有說話。下一秒卻低低笑起來，垂落在臉頰兩側的碎發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剛好遮住了那雙碧眸中的神情：「你怎麼知道我知道了些什麼？」
「不要跟我繞圈子。」Reborn說著，手裡已經拿著列恩化成的□□對準了她的胸膛，「果然還是直接用武力解決好了。」
女孩子挑眉看著他，有些不爽地扁了扁嘴，最後低低吐出一口氣，聲音又恢復了一開始的低緩：「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和這次的事件有關。」頓了頓，她接著道，「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這時，綱吉已經和同學說完了話，轉過身來看見玖綠正在和Reborn說些什麼，不由疑惑地湊了過來：「你們在說什麼？」
Reborn抬起頭來，雙手背在身後，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在說昨天晚上的事。本鄉似乎看到了犯人的樣子。」
「什麼？」綱吉大吼一聲，幾步沖過來扶住了玖綠的肩膀，「你昨天晚上遇見犯人了？沒有受傷吧，阿玖？」
看著少年滿臉無法掩飾的緊張，玖綠反倒愣在了那裡。她直直盯著他棕色的眼眸，良久垂下眼瞼笑起來：「沒事的。我躲在角落裡，所以沒有被發現。」
「這樣啊……差點嚇死我了……」綱吉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終於像是想起了什麼，有些窘迫地抓了抓腦袋，支吾著道，「那個……阿玖……這個……今天早上的事情……」
「啪」。
話才剛起了個頭，耳邊卻突然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綱吉不由低頭一看，一個綠色的條狀物體正掉在地上蹦跳著：「這是什麼？」
「是列恩的尾巴。」Reborn彎腰撿起地上的東西，神情還是沒什麼變化，「列恩的尾巴斷了，這說明有不吉利的事情要發生了。」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原本趴在他帽檐上的綠色蜥蜴開始不斷變換成各種各樣的形狀，但每一個都維持不到五秒的時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列恩沒事吧？」綱吉看著還在繼續變化的列恩抽了抽眼角，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Reborn看著他，很無辜地解釋道：「因為尾巴斷了所以無法控制形狀記憶了。比起這個……」頓了頓，他扭過頭來看向玖綠，「你剛才說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個受害者身上也放著一塊懷錶？」他說著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塊金色的表，遞到玖綠面前，「跟這個一樣嗎？」
少女垂眸看著他手中的東西，緩緩點了點頭：「嗯。一樣。不過當時是打開著的。」
Reborn「啪」一聲按開表蓋：「像這樣？那你有沒有看見上面顯示的時間？」
「當時太黑了，而且我也沒有注意。」玖綠搖搖頭，彎腰看了眼那塊懷錶上顯示的時間。不多不少，正好是五點的位置。
她虛了虛眼眸，正想說些什麼，就見醫生和護士推著急救病床從旁邊跑過：「快點！快點！讓一下！」
「又有並盛中的學生被襲擊了！」
「竟然是風紀副委員長的草壁學長！」
「聽說一走出醫院就被打了！」
「怎麼會！雲雀學長不是應該已經解決掉對方了嗎！」
原本就極度不安的並盛學生們這下子變得更為驚懼，醫院的走廊上頓時充滿了顯然易見的恐慌。滿滿的，似乎馬上就會衝破這幢建築湧到外面的空氣中去。
Reborn將還在不斷變化著的列恩扔給綱吉，自己則跑到草壁那邊，從昏迷著的男生懷裡掏出了個和他原本拿著的一模一樣的懷錶。
綱吉跑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Reborn露出個了然的冷笑，下意識抖了抖：「你到底在做什麼啊，Reborn？」
小嬰兒抬起頭來，冷冷哼了一聲：「這下沒有錯了，他們要找的人果然是你，阿綱。」他說著，將剛剛從草壁那裡拿來的表和原本放在懷裡的表都打開來遞到綱吉面前，解釋道，「這個是放在草壁身上的表，而另一個則是笹川了平的。根據剛才本鄉說的，之前被襲擊的人身上似乎也被放上了相同的表。我也問過其他人，前一個表上的時間是六點。你看這兩個表上面所顯示的……」
綱吉雖然不解，還是仔細地看著表面念道：「5，4……」
「沒錯，是倒計時。」Reborn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拿出一張A4大小的紙張。紙面最頂端的地方畫著個金色的標誌，下面寫著「並盛中打架厲害程度排名」的字樣，「這是風太做出來的排名。上面的順序剛好是這次被襲擊的人的倒序。所以說……」
「你的意思是，接下來被襲擊的人就是上面排名第三的……」聽見聲音，綱吉下意識扭頭看去，這才發現玖綠不知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正仔細研究著他手中拿著的那張排名表。他愣了下，轉而又將目光移回紙上，卻在看見第三名的名字時瞳孔一陣收縮：「這是……
獄寺君——？！」
悠于 2016-2-8 20:56
第19章 Chapter.18 未來的口信
結果Reborn說有事情要去調查，二話不說就把尋找獄寺君的事情丟給他，自己卻跑得沒了蹤影。幸好阿玖願意一起去真的是幫了大忙了！
綱吉一邊在心裡抱怨著，一邊和玖綠從醫院裡往外跑。他看了眼正微皺著眉撥打電話的少女，焦急地問：「怎麼樣了，阿玖？」
「獄寺君關機了。」玖綠合上電話放進書包裡，站在醫院大門口指了指右邊的方向道，「我們分頭找，到時候聯繫，可以吧？」
「啊。」綱吉忙不迭地點點頭，撒腿跑開。但跑了一半他才突然想起來——他沒有手機啊！到時候要怎麼聯繫？！
不過到最後，這個已經不是最主要的問題了。
當綱吉在路上聽說商店街有並盛中的學生和黑曜中的學生在打架而趕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獄寺坐在地上，臉上、衣服上都還帶著燒傷和隱約的劃痕。
看見他趕過來，少年感激得連連鞠躬，不忘炫耀道：「我剛剛將那傢伙擺平，應該是倒在那邊附……近……」
話音剛落，兩人驚奇地發現原本應該躺著一個人的地方此時正冒著黑色的煙霧卻明顯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留下，哪裡還有人的蹤影？
還未等綱吉和獄寺反應過來，背後便傳來一個淡淡的男聲：「這下省事多了。」循聲望去，綱吉只一眼便被嚇得大驚失色。
幾米遠的地方正站著個身穿綠色制服、頭戴白色絨線帽的少年。他面無表情地低垂著頭，衣衫襤褸，渾身上下也沾滿了斑駁的血跡。
注意到兩人的目光，他頭也不抬，只緊了緊手中拿著的那兩個紅色溜溜球，隨即二話不說便伸長手臂將溜溜球朝著他們擲了過來！
哇——
綱吉頓時嚇得不知所措，只知道下意識閉起雙眼。但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如期傳來，只有「噌噌」兩道摩擦聲從耳畔飛快掠過。他不解地睜開眼，在看到擋在自己面前的獄寺時，瞬間驚得呆在了原地。
「十代目，請快點逃走！」銀髮少年一臉凝重地側過頭來，說著卻踉蹌了幾步重重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綱吉驚慌地蹲下身去使勁搖晃獄寺的身體，可對方卻絲毫沒有醒轉過來的意思：「獄寺君！你沒事吧，獄寺君！」
這時，前方的黑曜少年搖晃著身體，緩慢移動著步伐走近前來，手中的溜溜球已是蓄勢待發：「既然他倒下了那我就帶你走。」
看著越來越接近的敵人，綱吉十分清楚自己現在該做的就是立刻逃跑，但雙腳卻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住顫抖著，無論他怎樣努力地告訴自己「快跑啊！」「快動起來！」，身體卻還是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
少年頓了頓，終於停下腳步。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溜溜球已呼嘯著飛了過來。綱吉看著那個紅色的圓點在視線中倏忽擴大，腦海中一片空白——
這下真的要完蛋了！
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腰上猛然傳來一股大力。他整個人都被這股力量撞得飛了出去，然後眼睜睜看著紅色的圓球旋轉著擦著對方揚起的長髮，劃過一個流暢卻尖銳的弧度。
兩個人重重摔在地上。綱吉揉著疼痛的背部直起身來，映入眼簾的是少女驚魂未定的蒼白臉龐。她急促地喘著氣，在這樣寒冷的冬日裡額上卻掛滿了細密的汗珠。
「阿玖？」綱吉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這時，少女正放開他坐起身，不知何時散開的淺金髮絲軟軟地掃過他的臉頰，帶來一股微弱的戰慄。
玖綠抿了抿唇，回道：「我剛好找到這邊附近，聽見爆炸聲就跑了過來。還有……」她頓了頓，扭過頭去，「山本君也來了。」
「山本？」綱吉一愣，急忙順著那道視線望過去，果然看見獄寺的身邊正站著個黑髮的少年。山本抬手沖他打了個招呼，又低頭看了看獄寺，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臉上已經換上了從未有過的冷峻表情。
他看著對面的綠衣少年，聲音低沉，聽得出明顯的怒氣：「就是這傢伙吧？」
幸好當時有人叫了員警過來，而對方似乎也無意與山本產生衝突，這一場鬧劇才算不了了之。
直到回到家裡吃過晚飯，綱吉還是沒能從一連串的事件中回過神來。白天發生的一切依舊歷歷在目，他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即將面對的到底會是怎樣厲害的人物。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卻無論如何都無法使自己鎮定下來，終於決定還是先去洗個澡好了。
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隔壁客廳裡的燈光竟然意外地亮著。
綱吉一邊擦著頭髮一邊疑惑地走進去，一眼就看到餐桌邊上正坐了個身穿西裝襯衫的黑髮少年。他不由一愣，下意識看了看周圍，沒有其他人在：「大人藍波？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少年本在一心一意地喝牛奶，聞聲不由抬起頭來，睜開著的左眼眨了眨：「好久不見，年輕的彭格列。」頓了頓，他站起身來，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似乎正在考慮著什麼，「說起來……你們去過黑曜中學了嗎？」
「還沒……」話剛出口，綱吉便狠狠一愣，頓時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盯著藍波，詫異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正要去？」
「我不知道原來你們正打算去的……」藍波聳聳肩，一臉無辜，「不過幸好趕上了。」他似是松了口氣，終於正色道，「彭格列有話要我帶給你。」
綱吉眨眨眼，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彭格列」指的應該是十年後的他，但還是有些不確定地又問了句：「十年後的我？給我的？」
少年點點頭，隨即摸著下巴皺起眉來：「那個……是什麼來著……」
頓時有三道黑線順著後腦勺直直滑下。綱吉抽了抽嘴角，努力提醒他：「是關於什麼方面的？」
「忘記了。」藍波抬起頭來，很無辜地看著他，突然一拍腦袋，立馬低頭在衣服口袋裡掏了掏，「彭格列有交給我一張紙條，說是要說的話都在那上面了。」
他說著遞過來一張不大的紙條，綱吉很無語地從他手上接過，但在看到那上面的內容時神色卻驀然鄭重起來。
「十年前的我：
請務必不要讓十年前的阿玖見到骸。」
那是他所不熟悉的筆跡。俊秀中帶著點滴凜冽，但又並非鋒芒畢露，反而有種溫潤的感覺。只是那上面所訴說著的，卻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東西。
為什麼不要讓阿玖見到那個六道骸？難道他們認識？還是說那個叫做「六道骸」的人會對阿玖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強忍住心頭滿滿的疑惑，綱吉繼續往下看。
「如果無法做到這個，那麼至少——
請在她想要逃走的時候拉住她，不要放開她的手。
如果你不想要後悔的話。」
「另外，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最近最好不要讓她單獨行動。」
完全莫名其妙啊！
看完紙上寫著的話，綱吉只覺頭皮一陣發麻，腦袋裡面更是混亂得好似塞了一團棉花。他使勁抓了抓自己的頭髮，看著一臉淡定的藍波抱怨起來：「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十年後的我就說了這些嗎，大人藍波？」
黑髮少年聳聳肩，一臉「我也不知道」的無辜模樣：「彭格列就給了我這張便條。」
綱吉抽搐著眼角，想著又低下頭去看了看手中的紙條，腦海中一瞬滑過早上和玖綠發生的衝突。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都差點要以為這是昨天的事了。
「可是說什麼『一定要拉住她』這樣的話……」少年顯得有些洩氣，他總是不由自主想到那時候少女冷淡的聲音，還有拍開他的那雙冰冷的手掌，「我根本就拉不到她啊……」
站在一旁的藍波看著他，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什麼『拉不到』？」
綱吉耷拉著腦袋，唉聲歎氣道：「她總是在我還沒拉到之前就跑掉了……」
大人藍波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了看他，愣了幾秒，最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雖然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多跑幾步追上去不就拉到了？」頓了頓，他似乎終於松了口氣，擺擺手打了個呵欠，「終於把話帶到了，我先回去睡了……」
「啊！等一下！」就在藍波轉身的那一瞬間，一個念頭猛然在綱吉腦中滑過。他當機立斷地叫住對方，卻支支吾吾著似乎在猶豫什麼，臉上的神情也帶上了些許緊張，「就是……那個……上次阿玖被十年火箭筒打到後十年後的阿玖來了這裡，但她似乎受了什麼很嚴重的傷……所以……她現在怎麼樣了？」
「你說玖綠小姐嗎？」大人藍波望著天花板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什麼，但想了許久終是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啊……玖綠小姐沒有受過傷，雖然前段時間倒是有失蹤過……」說到這裡，他看著他點了點頭，「總之她現在很好就是了……」
話音未落，便是「嘭」的一聲。粉色的煙霧背後，猶穿著奶牛裝的小藍波咬著棒棒糖眨了眨眼，隨即便歡快地跑了出去：「媽媽！藍波大人吃到棒棒糖了！」
「咚咚咚」的腳步聲轉瞬即逝。一下子，客廳裡就只剩下綱吉一個人了。房中的白熾燈光明晃晃地落下來，房中安靜得只能聽到他自己的呼吸聲。
少年有些煩惱地抓了抓腦袋，視線又不自覺移到手中的那張紙條上。他盯著它看了許久，最終長長吐出一口氣：「果然……還是莫名其妙啊……」
第20章 Chapter.19 掌中的光芒
門外傳來敲門聲的時候，玖綠正坐在大大的落地窗邊，一邊喝著臨睡前的牛奶，一邊仰頭望著夜幕中圓盤般的銀月。冬末的夜裡安靜得有些蕭瑟，但很奇怪的，今天晚上她的心裡卻有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外面的路燈帶著蟬翼般輕薄的橙光落在窗扇上，在透明的玻璃上染下瓊漿似的碎芒。她側頭隔著白紗窗簾將腦袋靠上去，閉上眼還能感覺到微涼的柔軟。
然而腦海裡又一次猛然閃過早上的爭執。她有些心煩地皺了皺眉，碧色的眼眸緩緩打開，露出裡面略帶焦躁的墨綠。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上突然傳來三記緩急有序的敲擊聲。玖綠愣了愣，這才猶疑地站起身來，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板背後露出少年略帶窘迫的臉頰。他看著她，低下頭去抓了抓腦袋：「那個……阿玖，你還沒睡吧？」
玖綠點點頭，側身往房裡讓了讓：「進來再說吧，阿綱。」
「誒？啊……」綱吉呆呆地應了聲，走進房中以後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直到她關上門在床邊坐好後，少年還站在原地抓耳撓腮。
玖綠歪了歪頭，伸手抓起靠在床頭的兔子玩偶抱進懷中：「阿綱，你這個時候來找我難道就是為了讓我看你抓腦袋嗎？」
「哈？」被他這麼一說，前一秒還很緊張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散到了九霄雲外。綱吉看著眼前的少女，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今天的阿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 雖然在面對其他人的時候好像還是沒有多大改變。
聞言，女孩子的眼眸猛然暗了暗。她冷冷勾了勾唇角，隨即將臉埋進玩偶毛茸茸的腦袋裡面，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關係，她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反正已經被發現了，再裝下去豈不是顯得我很笨？就當是破罐子破摔好了。」
聽她這麼一說，綱吉頓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意外的好任性！但是……「我覺得……現在這樣的阿玖比起一開始的時候……」說著這樣的話，臉上的溫度似乎開始迅速往上飆升。綱吉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撓了撓臉頰，聲音越來越低，「那個……要更可愛。」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少女的身體猛然一僵。她像是無法置信一般緩慢地抬起頭來，眼眸中的光芒卻越來越明亮。玖綠看著他，視線直直落進那雙剔透的棕色眼眸中，就好像想要從那裡面看出些什麼來似的。
嘴唇動了動，但下一秒她便別開臉去，將整個腦袋都埋進了玩偶兔子的懷裡：「就算阿綱這麼說我也不會感謝你的。」
綱吉很無辜地眨了眨眼。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剛好可以看見女孩子通紅通紅的耳根。但就算是他也可以聽得出來，玖綠這句話中倔強的喜悅。
唇角不由自主緩緩勾起。他走近幾步，站在少女面前沉吟了幾秒，正色道：「阿玖，早上的事情對不起。」
說完這句話，他便看見玖綠又「唰」地抬起頭來。碧綠的雙眼看著他，似乎對他突然提到那件事情有些不悅。但他沒有躲開，依舊直視著那雙眼睛，用自己最真誠的語氣緩緩繼續剛才的話，「就好像我也沒有告訴你彭格列的事情……阿玖沒有把關於自己的所有都告訴我是很正常的。畢竟不管理由是什麼，每個人都會有不想說的事情。
今天早上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逼著阿玖說那些不願意說的事情。所以……」他說著，對著面前有些怔愣的女孩子深深彎下腰去，「真的很抱歉，阿玖。」
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冬夜裡甚至連屋外的蟲鳴都沒有，以至此時耳畔的聲音只剩下自己不斷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綱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心裡擔心著不知道阿玖會不會原諒自己，但又不敢抬起頭來看對方的表情。直到一聲輕笑猛然打破滿室凝固的空氣。
他一臉狀況外地抬起頭來，正對上女孩子擱在兔子兩耳間的笑臉。純白的絨毛映著那張純白的笑臉，他突然覺得所有的擔憂都一下子變得毫無重量。
玖綠彎著眼角，笑容看上去沒有什麼變化，但這一次，笑意卻分明從唇邊漫開，一點一點滲透進她漂亮的碧眸中。「阿綱是笨蛋~」她歪著頭，撇了撇嘴角，「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原諒你好了。」
綱吉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阿玖你真好……」頓了頓，他又恢復了常態，一本正經道，「那個，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是關於彭格列……」
「我不要聽！」少女的聲音驀然提高，將他的話毫不留情地打斷。綱吉狠狠一愣，卻看見玖綠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下來，「我是不會說的，所以我也不要聽！」
如果不瞭解就可以保持沉默的話，那她寧願什麼也不知道！只憑自己一個人的猜測就好！
「不……不是的！」出乎意料的，綱吉慌忙擺著手，近乎焦急地解釋起來，「不是的啦！這個不是什麼交換條件！只是……我覺得這件事情就算告訴阿玖也沒關係的，反正我也沒打算當什麼黑手黨BOSS……」說到最後，綱吉又開始忍不住吐槽，「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真是夠了……」
那一天晚上，綱吉講了很多關於山本口中那個「黑手黨遊戲」的事情，包括所謂的彭格列，包括Reborn的出現，包括Reborn把獄寺、山本、雲雀、了平也拉進他的「家族」裡的事情……
說到最後，他看著女孩子冷靜到幾乎沒有表情的側臉，有些不知所措：「那個……阿玖你沒事吧？」
「唔？」玖綠點點頭，眸中卻是一片清亮，「能有什麼事？不過……跟我想的還是有點不太一樣……」她垂了垂眼眸，聲音突然輕下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以為阿綱已經知道了的……」
「咦？知道什麼？」綱吉摸摸腦袋，想了半天還是沒弄明白她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玖綠顯然沒有回答他的意圖，轉而又道：「總覺得阿綱口中的彭格列真的給人一種是在做遊戲的錯覺……」她笑笑，語氣一下子輕鬆起來，「那這次的『黑手黨校際對抗賽』你們打算怎麼辦？」
「怎麼連阿玖也這麼說？！」被提起這件煩心事，綱吉頓時又抱著腦袋哀嚎起來，「我也不想去啊！但是九代目下了命令，而且還有那麼多人因為我的緣故……」說到這裡，他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看起來還帶上了隱約的自責。他緊了緊雙拳，沒有繼續說下去。
玖綠仰著臉看了他幾秒，突然伸手將自己懷中的兔子塞了過去。
「誒？」綱吉看看兔子又看看玖綠，不知道現在這是什麼狀況。只見女孩子別開臉去，雙手依舊固執地將兔子塞進他懷中：「我可以借你抱一下兔子君……然後就會有勇氣了。」
這樣說著，她又緩緩轉過臉來，視線落在眼前的兔子玩偶上，頓了幾秒，將自己的頭也靠了上來。
綱吉的身體頓時僵住。
他僵硬地垂眸看去，只見少女靠在兔子柔軟的背上，而兔子的整個身體則被她按在自己懷裡。這麼近的距離中，他甚至可以聞到少女身上淡淡的清新氣息，緩慢而又柔和地穿過鼻腔，順著血管滲透進每一寸肌膚，然後被愈來愈快的心跳撞擊著……充滿了整個胸腔。
＃＃＃
第二天剛好是週六，綱吉一大早便和Reborn、獄寺、山本以及碧洋琪一起出發去了黑曜中學。而玖綠則因為綱吉在昨天晚上特意叮囑說這次的事件比較危險，「阿玖千萬不要去！」，再加上她自己本身也沒有想要摻和進去的意願，便留在了家裡。
幫奈奈曬完最後一件衣服，她坐在庭院裡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想了想終於對著陽光抬起手來。陽光穿透指縫落在眼中，指間有微弱的鮮紅，泛起金色的光邊。
她突然就想，如果她能夠運用那個力量就好了。她第一次試著這樣去想，如果……能夠控制好那個力量，不會讓它帶來災難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庭院門口突然傳來一個響亮歡快的女聲：「啊！玖綠さん！」玖綠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小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正高興地揮著手沖她打招呼，「早上好！有興趣一起去逛街嗎？」
「誒？」
小春說商店街的服裝店因為馬上就到商店街的周年慶了因而最近正在進行大酬賓，於是拉著玖綠興高采烈地趕了過去。
玖綠雖然沒有小春那麼高漲的興致，但畢竟也是個女生。等到終於滿載而歸的時候，兩人都已是一幅饑腸轆轆的樣子了。
在街邊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兩人一邊休息一邊討論起午飯應該去哪裡解決的問題。就在最後兩人終於決定去那家新開張的義大利餐廳而準備提著東西起身的時候，玖綠突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把拉著小春跳開了好幾步。與此同時，一道紅色的人影從兩人眼前閃過，隨即便是「砰」的一聲悶響。
「哈咿？」小春滿頭霧水地看著玖綠，又看了看剛剛出現的紅衣少女和黑衣少年，臉上寫滿了大大的問號，「這是怎麼回事？」
玖綠皺了皺眉，一眼看見地上正躺著個面貌醜陋的傢伙。是剛才被一平踢飛的敵人。她抬起頭來，不解地看向此時已是少女姿態的一平：「出什麼事了嗎？」
一平依舊保持著攻擊的姿態，抽空扭過頭來解釋道：「應該是對方派來的手下。」
「派來襲擊我們的？」雙拳下意識緊了緊，玖綠猛地抬起頭來，陽光下她的臉上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毅然轉身跑了開去，「我去找阿綱他們！」
「啊！不行！」一平急忙打算沖上去阻止她，誰料原本已經被她打倒在地的敵人卻在此時爬了起來，張牙舞爪地朝他們撲來。她一腳踢過去擋住敵人，同時扭頭沖著身後的少年喊，「藍波！快點去阻止玖綠小姐啊！」
可是這時大人藍波也正被小春拉著要他解釋現在的情況根本分 身乏術。他欲哭無淚地看著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力地大喊：「已經不行了啦——」
「怎麼會！」打鬥的過程中，一平不忘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少女今天穿著身淺灰色的連帽衛衣和淺藍色的牛仔褲，本就不容易在人群中分辨出來，現在更是已經跑得沒了蹤影。
「這下子……該怎麼向沢田先生交代啊！」
第21章 Chapter.20 破碎的表像
找到寫著「黑曜」的路標時，玖綠已經沿路問了不少人。她站在寬闊的馬路上，周圍卻沒有一輛車路過，甚至連行人也看不到。
是個荒涼到杳無人煙的地方。
據說這一帶原本是個叫做「黑曜中心」的綜合娛樂設施，但後來附近建了新的馬路，很少再有車輛從這邊經過，這個黑曜中心也就慢慢地廢棄了。
從敞開著的大門口進去，裡面更是像廢墟一般，處處斑駁。玖綠馬不停蹄地往更裡面的地方跑過去，就在經過一片小樹林附近的時候，頭頂猛然掠過一片小小的黑影。
她抬頭看去，只見一隻毛茸茸的淡黃色小鳥正撲扇著翅膀飛過，隨即便不停盤旋在不遠處一座白色建築物的頂端不願離去：「骸！又有入侵者了！又有入侵者了！骸！」
會說話的小鳥？
玖綠怔了怔，很快反應過來它口中所叫的名字應該正是綱吉提到過的那個「六道骸」。她抿了抿唇，當機立斷朝著那幢高樓跑過去。
建築物內部很暗，而且到處都是掉落下來的巨大石塊。她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其他人，只找到一條可以通往樓上的入口。
那原本似乎是條緊急逃生的通道，現在踩上去還會有石屑順著兩旁的牆面掉落。她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去，四處環顧了一圈，終於聽到隱約的人聲正從一道微敞著的門內傳出來。
「……只要你說出心裡的話，那就是彭格列的回答！」
糯軟卻帶著十足氣勢的童聲，確實是Reborn的聲音。玖綠頓了幾秒，隨即小心翼翼地跑過去。
這時，那邊安靜了幾秒，接著又是一個聲音響起來：「クフフ，連家庭教師也放棄了嗎？他的心裡話就是現在馬上從這裡逃跑……」
越往裡走，聲音越發地清晰起來。玖綠走到門邊，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綱吉正背對著她垂頭跪在地上，而他面前的不遠處則有個男生在嘲諷地笑著，「還是為了同伴而無法逃走呢？」
那句話狠狠撞過來，心裡猛然就是一顫。
還未等自己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把推開了半掩著的門板，沖著裡面的人大聲喊道：「不是的！阿綱絕對不是這樣軟弱的人！」
聞言，裡面的人皆是一愣。
玖綠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額上還有細細的汗珠微微滲出，但她就那樣毫不示弱地看著說話的少年，碧色的眼眸竟亮得駭人，「害怕也好，想要逃走也好，但為了同伴拼盡全力……那才是阿綱真正強大的地方！」
伴隨著落下的尾音，陰暗的室內安靜得只能聽見石屑簌簌掉落的聲音。綱吉睜大了眼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女孩子，震驚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倒是站在一邊的Reborn微微有些驚訝地叫了聲：「本鄉？什麼時候到的？」
「本鄉？」然而回答這個問題的，卻並非玖綠本人，而是距離女孩子最近的白絨帽少年。
此時的柿本千種已經被六道骸附身，綱吉眼睜睜看著他轉過身去，異色雙瞳似笑非笑地落在猶站在門邊的少女臉上，心下頓時一顫。
還沒等他想到該做什麼反應，就見少年動了動嘴唇，聲音帶著危險的氣息在空氣中緩緩蕩開，「莫非是……那個『本鄉』？」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少女的臉色陡然慘白下去。就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物一般，她踉蹌著後退了兩步，後背一下子抵上身後的牆面，雙眼卻依舊一眨不眨地盯住說話的少年。「你在……說什麼？」
綱吉不明所以地看向玖綠，原本焦灼著的心頭此時被無盡的疑惑填滿：「什麼叫『那個本鄉』？」
聽見聲音，少女的視線緩緩移過來。但就在對上那道目光的一瞬間，綱吉狠狠一愣。他清楚地看見那雙眼眸裡，充斥著驚恐和茫然，無助得像是即將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他渾身一顫，然後看見她動了動嘴唇，卻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這時，千種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來，這下子已經帶上了相當的確定：「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猜大概連Arcobaleno也不知道吧。畢竟這已經是很古老的傳言了。」頓了頓，少年一邊說著，一邊朝玖綠走過去，「傳說自平安時代起，便有一支強大的異能者家族。族中成員皆身賦異秉，但最為出名的還是其中掌控空間的能力。
利用特殊的能量產生某種特定的媒介物質，繼而對某範圍內的空間進行保護或者阻隔。簡而言之就是操縱空間。
人們稱這種能力為『結界術』，而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即為『結界師』。①
當然，在那個年代裡，擁有異能者的家族也不在少數，但卻從沒有一個家族能夠像它一樣全部都是奇人異士。更奇特的是，結界師只有在這個家族裡才會出現。
那個家族居於出雲②之地，長久以來與世無爭。歷任族長皆只有結界師才可擔任。那個家族，便是傳說中的『本鄉』一族。
然而，就在兩百年前開始，本鄉家最後一任族長去世之後，族中便再也沒有結界師出現，只留下一首古老的、類似預言一般的歌謠。」
他每說一句，玖綠的臉色便慘白一分。她渾身顫抖著閉上雙眼，狠狠捂住自己的耳朵，可少年的聲音卻依然緩緩地傳入耳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千種所說的話中，因而也就沒有人發覺他的眼眸微微一動，紅眸中原本寫著的「六」字迅速變為墨色的「一」。與此同時，視野中不知不覺開始出現絲絲縷縷的霧氣，然後是飄渺的聲音、在寂靜到詭異的室內低低響起。
聽不出男女，又好像混雜著許多人的聲音，但就那樣在空氣中緩緩蕩開，幽幽的，像是伴著漸漸彌漫的白霧，從地獄深處浮起的一般。
「夢見 雙子星 瑪格麗特
夜空墜落的羅慕路斯之邦
你聽 我的孩子們
有哭泣的聲音
那是
蜷縮在深紅地獄中的鬼之子」
聲音不住回蕩著，仿佛魔鬼的低語，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千種停下腳步，淡淡看著玖綠，那個眼神就像是看著已經到手的獵物，手中的溜溜球閃爍著冷光，被白霧倏忽吞沒：「說實話，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那個傳說中的『本鄉』家的人。哦呀，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樣的能力呢？真是令人期待呢~」
然而話音未落，漸濃的白霧那端卻響起一個顫抖的嗓音。女孩子的聲音猛然爆發出來，同時湧來的是空氣中極為強烈的波動：「住嘴——」
「砰——」「嘩——」爆破聲接連響起，與此相伴的是石塊墜落的聲響。
視線中一片白霧，綱吉根本什麼也看不到，只知道頭頂上方似乎正在發生強烈的爆炸。就在他站起身試圖尋找些什麼的時候，眼前的霧氣竟毫無預兆地散開，一直迴響在耳畔的低語也同時消失。
「骸！從阿玖身邊走開！」綱吉大喊著蒙頭沖上去，但沖到一半才發現原本應該站在玖綠面前的少年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退到了房間的另一端，而他原本所在的地方此時卻立著個一人高的透明長方體。
他愣在那裡，一抬眼才發現這時的室內竟滿滿地懸浮著無數大大小小的類似物體。有方形也有球形，雖說是透明的，但伴著飛揚的塵埃還是隱隱約約能夠看見其上一瞬即逝的流光。
「這是什麼？」
綱吉低頭去看Reborn，只見小嬰兒皺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麼，臉上竟是難得的凝重：「莫非……是結界？」
「結界？」綱吉立刻下意識將視線轉向玖綠。少女依舊垂頭站在牆邊，長長的淺金髮絲隨意散落下來，將那張蒼白的臉全部隱藏在了濃密的陰影中。
似是為了回答他們的問題，千種的聲音低低笑起來：「クフフ，就是那個『莫非』。」少年的身體隱在房間的陰影裡，只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不過看樣子，似乎還無法掌握自己的能力呢~」說完這句話，那個身影陡然倒下，緊接著就見作為六道骸的另一個手下而被其附身的城島犬提起手中的三叉戟朝著玖綠沖了過去：「那就把你的身體交給我吧！」
「啊！危險！阿玖！」
反應過來的同時，綱吉便毫不猶豫地沖過去想要將玖綠拉開，然而還未等他跑到那邊，就看到少女猛地抬起頭來。
犬的腳下頓時出現一個流動著銀光的正方形。少年身形一滯，腳尖迅速點地，當即向旁邊躍開，與此同時，正方形的四邊快速向上升起圍成一個密閉的長方體，隨即「砰——」一聲轟然炸裂。
「真是危險呢~」
聽見聲音，少女緩緩轉動視線對上蠢蠢欲動的敵人，原本純粹的碧眸中竟漸漸浮起隱約的血光。她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說話，也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就好像剛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於自身防禦的下意識行動，而她的靈魂、則早已不在這具身體裡面。
綱吉咽了咽口水，但在看見玖綠身後的情景時又是猛然一驚。此時，那個被六道骸附身的獄寺正毫不留情地拋出大把炸彈，目標直指還未察覺到他的少女。
綱吉想也沒想，立馬跑上前去一把拉過她撲到了地上。
與此同時，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兩人身後「砰」的響起，頃刻間煙霧彌漫，火光沖天。
「阿玖！你沒事吧！」綱吉急忙坐起身來，見少女沒有大礙正想鬆口氣，卻又被對方的表情嚇了一跳。
似乎是被這一變故一驚，她的雙眸一下子又恢復了往常的顏色，只是那裡面依舊充斥著滿滿的驚慌。玖綠看著綱吉的臉，突然不住掙扎起來，幾乎歇斯底里地想要從他的懷抱中逃出去：「放開我！放開我！」
腦海中猛然劃過什麼。這一刻，綱吉冷不防就想到昨晚大人藍波帶來的那張便條。那上面說不要讓阿玖見到六道骸，難道指的就是這件事情？
心中一緊，他下意識抓住少女的雙臂，手掌不住用力：「不行！我不能讓你逃掉！」
「我不要！」玖綠緊緊閉著眼，自始至終都不願意去看他的表情，「不要！」
絕對會被討厭的！擁有這種力量的自己！就像個怪物一樣……絕對會被討厭的！她唯一不想要的……就是被他討厭啊……
「阿玖！」少年的聲音猛然抬高，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堅持。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臂，用力得像是要將她的骨頭捏碎一般，「看著我，阿玖！」
少女的身體顫了顫，神情有一瞬的鬆動，但她依舊沒有抬起頭來，始終不管不顧地想要掙脫他，聲音到最後已經有了明顯的哭腔：「我不要看！你的臉上一定是驚恐的表情！你一定也在害怕我！」就像那個時候死在她手上的那些人一樣……「阿綱也一定會討厭這樣的我的！」
「不會的！沒有關係的，阿玖。」綱吉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緩緩柔軟下來。他看著她的臉，眼中浮起溫暖的笑意，「不管你身上擁有怎麼樣的力量，不管你曾經經歷過什麼，在我看來，阿玖就是阿玖。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
他說，阿玖就是阿玖。
他說，這一點從來沒有改變過。
這一刻，原本不住掙扎著的少女突然安靜下來。她顫抖著睜開眼來，視線遲疑地對上他的眼眸，然後，在看清少年眼中的神情時，臉上的表情一瞬脆弱下來。那雙漂亮的碧眸中頓時彌漫開氤氳的霧氣。
玖綠垂下頭來，將自己的臉狠狠埋進少年懷中，雙手緊緊拉住他的衣襟，像是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阿綱……阿綱……」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眼中卻有什麼溫熱的液體緩緩滑下，滲進少年胸前的衣料中。
綱吉猶豫著，終於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嗯。」他低低應著，緊了緊自己環住少女的雙臂，「我會贏的。」
他猛地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強勢，「只有骸、我絕對不想輸給他！絕對不要輸給這樣過分的傢伙！絕對會贏給你看的！」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原本變成球狀而被Reborn背在背上的列恩突然劇烈抖動起來，緊接著便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一下子飛上了屋頂。
一時間，屋內光芒大盛。
作者有話要說：
小資料：
①結界師的設定參考由田邊伊衛郎原作，在《週刊少年Sunday》上所連載的妖怪漫畫《結界師》，但在此基礎上會稍作改動。
②關於出雲[Izumo]，有此一說。
明鄭舜功《日本一鑒》有如下記載：十月神無月，俗以神集出云云。惟出雲謂之神有月。這段的大意是：日本民間認為八百萬天神於十月在出雲集會，除出雲以外，日本各地都是沒有神靈的，因此出雲稱十月為「神有月」。神無月的意思是「神仙離開的月」，在日本除了「出雲」這個地方把十月叫作「神有月」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會叫作「神無月」。
古稱「出雲國」。此地常在日本神話中出現，傳說有許多神靈居住於此。
於是一寫戰鬥我就思維混亂了ORZ但它還是爆字數了囧
另外，本鄉是個很常見的姓氏，關於這個家族的事情其實是我胡謅的╮(╯_╰)╭
悠于 2016-2-8 20:59
第22章 Chapter.21 斑駁的現實
耀眼的強光幾乎刺得人睜不開眼來。
綱吉一邊扶著玖綠，一邊怔愣地抬頭看著頭頂的列恩：「發生什麼事了？」
「列恩終於羽化了。」Reborn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身邊，同樣抬頭看著上方光芒中心的列恩，「每次我的學生要接受考驗的時候列恩都會變成繭，然後當我的學生成長時它便會羽化。」頓了頓，他的目光依舊落在那上方，嘴角卻緩緩勾起，「你看，阿綱，它馬上就要吐出新武器來了，是我的學生——你專用的武器哦。」
綱吉一驚，果然發現列恩正不住膨脹著，像是即將從嘴裡吐出什麼東西來：「新武器？」
「啊。」Reborn點點頭，卻沒有繼續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轉過頭來看著玖綠道，「本鄉，這裡會很危險，你先到外面去。」
玖綠猛然一驚，正想說什麼，卻被Reborn剛好打斷，「以你現在的水準留在這裡也只會礙事罷了。」
綱吉一聽，頓時忍不住反駁起來：「Reborn！你在說什麼啊！」
然而出乎意料的，玖綠卻沒有說什麼。她拉了拉綱吉的袖子，深呼吸一口氣，已經平靜下來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淡淡的笑容：「阿綱，Reborn說得沒錯。現在我還無法使用自己的能力，所以……」她站起身來，趁著六道骸還沒注意到，迅速往門外跑去，「我在樓下等你，要快點解決哦！」
跑到樓下的時候已經聽不到上面傳來的打鬥聲了。
外面到處都是碎石雜草，玖綠看了眼四周，最後在靠近出口的位置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她抬頭望向天空，看見淺淺的光芒從雲層背後輕盈地瀉下，在大團大團的白雲底下打上淺灰色的陰影，而周圍卻有著金色的柔光。
玖綠閉上眼，蜷起雙腿將整個腦袋都埋進雙臂之間。她覺得自己整個顱腔裡面早已是一片混沌，有噪雜的聲音在那裡不住回蕩著。很多人的尖叫聲、厚重的石塊砸落聲、木料燃燒時的爆裂聲，全部纏繞在一起，最後統統變成那首古老的預言詩。那些男男女女的聲音低低的、幽幽的，飄蕩在腦海中始終不肯散去。
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她覺得有些冷，不由使勁晃了晃腦袋，然後又將身體往裡縮了縮。那一瞬間，少年清亮的聲音在意識中猛然炸開，就好像什麼誓言一般，他鄭重而又堅定地在她耳邊說道：「我會贏的。」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其實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到底會不會贏這樣的問題，只要阿綱沒有事，她覺得輸贏並沒有什麼重要的。
但不知為什麼，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一下子就冷靜下來。就好像從那句話裡面，從他的擁抱裡面感受到了某種名為「勇氣」的力量。她毫無緣由地就想要去相信——她也能夠戰勝自己，然後將那些想要忘記的東西統統拋開。
她沒有錯。她只是不想被討厭罷了。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陣風從身前拂過，風中隱隱帶了什麼令人不悅的氣息。玖綠愣了愣，隨即倏忽抬起頭，整個人也瞬間警覺起來。
幾米開外的地方不知何時站了個身穿黑色風衣的男子。他遠遠地站在那邊看著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但那個表情卻沒來由地令人覺得恐懼。
察覺到她的視線，男子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他向前走了一步，看似恭敬地彎下腰去做了個行禮的動作，隨即抬起頭來笑道：「我來接你了，公主大人。」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玖綠便如觸電般猛地站了起來。腦中似有驚雷轟然炸開，她冷不防向後退了兩步，抿著唇看著眼前的男子，臉色慘白：「你是誰？」
看著她這樣的反應，男子也不在意，依舊恭恭敬敬地笑著回道：「在下單名一個『隆』字，乃是分家的本鄉隆。」他說著，又上前一步，嘴角的笑意漸漸浮起幾縷微薄的寒氣，「隆奉長老之命接公主大人回本鄉本家，希望公主大人不要任性。」
玖綠直直看著他，雖然想要強作鎮定，可眸子裡的驚慌卻還是顯露無遺：「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她不能跟他回去。絕對不可以回去。她明白的。
雖然不知道究竟為什麼那些人總是不停地追趕著她，但只有這一點是確定的。她絕對不可以踏上本家的土地一步。
少女緊了緊垂在身側的雙拳，心頭陡然湧上一股強烈的不甘。
明明是那兩個人的錯，為什麼一定要由她來承擔後果！
明明是他們逃離了本鄉家，明明是他們觸犯了禁忌，既然如此不要生下她不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讓她留下來！為什麼那個時候不帶著她一起死去！
她才不要為那兩個不負責任的傢伙來接受家族裡面的懲罰！
玖綠咬緊下唇，不甘示弱地盯住眼前的男人，目光甚至說得上有些狠戾。但對方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善，依舊笑盈盈地回答道：「自然是因為公主大人使用了能力。結界術乃本鄉家至寶，本家自有探測的道具。那麼，」他說著，又上前一步，墨色的眸中帶著冰冷的嘲諷，「公主大人，我們該走了。若是被你的同伴們發現就又要延遲了。那樣，長老們會生氣的。」
「不要！」玖綠狠狠一揮手，像是要隔空揮開男子朝她伸出來的手掌，腳下已經下意識作出了逃跑的姿勢，「我絕對不會回去接受那些可笑的懲罰的！那種不屬於我的東西……」
她要儘量拖延時間。不管如何，只要等到阿綱他們趕過來……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撐到那個時候！她答應過阿綱的！
然而不等她說完，男子卻低低笑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般，聲音愉快但依舊帶著顯而易見的嘲笑：「懲罰？你在說什麼呢，公主大人？那怎麼會是懲罰呢，那是祖先的眷顧啊！」他緩緩移動著視線，將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幾乎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竟帶著某種近乎瘋狂的忠誠與執著，「用自身的血液滋潤本鄉的土地，將自己作為祭品進獻給本鄉的祖先們，這是何等的榮耀！公主大人怎麼會認為是懲罰呢？」
他在說……什麼？什麼「祭品」？什麼「血液」？難道不是她所想的那樣是因為……
玖綠震驚得睜大了眼。她看著對面的男子，吃力地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
男子同樣看著她，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好像一瞬明白了什麼，臉上的笑靨更加歡快起來，「我知道了，一定是前任的夢見大人說了謊話吧？」雖然用的是問句，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前任的夢見大人讓長老們很頭疼呢~明明知道自己會生下作為本鄉家兩百年來的第一位結界師，卻不僅不乖乖留在本家，反而要和奏大人一起逃跑，還害我們找公主大人找得很辛苦哦~」
本鄉隆每說一句話便向前走一步，眼看著他就要走到面前，玖綠使勁搖晃著頭向後退去。她不想聽了，她不想聽他口中的真相。
「聽說歌帆大人和奏大人最後是死在那一年派去的那些人手上的？真是可惜呢，像他們這樣的背叛者明明有更多的懲罰等著他們的，這樣死掉還真是輕鬆呢~不過沒關係，」他勾起唇角，那一瞬間，有強風自兩人之間掠過，玖綠看著男人及肩的黑髮迎風揚起，有聲音從他開合的唇間慢慢蕩開，「公主大人的身上流淌著本鄉家最純粹的血液，所以絕對不會讓你死在本鄉家以外的土地上的。因為公主大人是很寶貴的呢。」
笨蛋！
後背抵上牆面的那一瞬間，玖綠終於垂下頭去。她閉上眼，晶瑩的液體頃刻間恍若珍珠般從她雙眼間墜落，劈劈啪啪地打在地面上，一下子將腳下的水泥地染上了斑駁的褐色圓漬。
什麼啊，怎麼什麼東西都偏偏要趕在這一天呢？
她克制不住地扯開嘴角，唇邊蕩起的嘲笑不知是針對自己還是對這個荒謬的世界。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原來那個她所認為的真實、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假的謊言。她自以為是地相信著自己的判斷，卻從來不知道、那對一直被自己責備著的父母，竟然為她擋住了全部殘忍而又醜陋的現實。
他們明明知道自己會那樣埋怨他們甚至是怨恨他們……卻為什麼還是直到最後也不肯告訴她呢？
腦海裡毫無預兆地就浮現起那些久遠歲月裡的畫面。她曾以為自己已經將它們全部鎖在了記憶的最深處，但這個時候卻出乎意料的清晰無比。
她記得，陽光下母親清冷但極為柔軟的笑容，以及、父親寬厚溫暖的掌心。
『你是我們的寶物，阿玖。』
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會不會太晚了點呢？
清風四起的那一刻，少女猛地抬起頭來。本來略顯蒼白的臉上此時帶著淺淡的粉紅，儘管頰上猶有殘留的淚痕，但她卻毫不猶豫地笑起來：「我拒絕哦~我才不會跑去送死呢~」
男子面色一僵，眸中迅速滑過一抹殺意，但很快臉上便又浮起了笑容：「既然這樣真是可惜。隆只能無禮了。」
他說著，手中憑空多出一把碩大的墨色鐮刀。長而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畫出殘忍的弧度。他腳尖一點地面，在玖綠反應過來之前便揮動著武器沖上前來。
只眨眼間，那道黑色的身影便已近在眼前。
而與此同時，背後的建築物上冷不防傳來一陣巨響。二樓的牆面伴著這道巨大的響聲轟然碎裂，大塊大塊的木石頓時在彌漫的煙塵中毫不留情地墜上地面。
緊接著，一道明亮的金紅光芒便在餘光中疾速掠過。下一瞬間，玖綠只覺身子一輕，等意識到的時候，她竟已身在半空！
第23章 Chapter.22 金紅的火焰
突變發生的那一瞬間，閃著冷光的刀刃幾乎斜斜刺入玖綠的手臂。然而巨大的石塊就在這個時候從天而降，生生落入兩人之間。
本鄉隆動作一滯，隨即便迅速抽身向後躍起，穩穩落在幾步開外的平地上。他微微眯起眼眸，看見少女的身影頓時被濃密的飛塵遮蔽，但那也只是一瞬，一道金紅的光芒便擦著飛落的石塊倏忽掠過，純淨明豔的色彩像是頃刻間便將灰白的煙塵斜斜切開。
手中姿勢微動，他緩緩轉動視線，最後將目光定在正處於半空的少年身上。他的衣褲都已經帶上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劃痕，看上去甚至說得上有些襤褸，臉上也有明顯的擦傷。但自他額上蓬勃跳躍著的金紅火光卻依舊耀眼絢爛。
此時少年正攔腰將少女攬在懷中，努力用空出的左手向下方噴射火焰以控制平衡。他微微垂下眼眸看著懷中的女孩子，臉上明明清冷到幾乎有些冷淡，但映照著火光卻給人一種極為柔和溫暖的錯覺。
玖綠直到察覺出自己正從半空中緩緩向下降落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她抬起頭，看見少年額間躍動著的金紅火焰，看見他臉上微微帶著凝重的表情，不由有些出神。
和以前見過的任何一種姿態都不一樣，那樣微皺著眉的感覺，要比平時的他更為鎮定冷靜，而在那股鎮定冷靜的表像裡面，還分明帶著在這個少年身上從未有過的霸氣和強勢。
就在她看著他發呆的這幾秒時間裡，綱吉已經低下頭來打量了她一番。金紅色的眸子落在她臉上，對上此時少女那股稍顯呆滯的表情，眸中漸漸浮起笑意，他的唇角也不由微微勾起一個柔軟的角度：「沒事吧，阿玖？」
少年的聲音在耳邊猛然響起，比平時的聲線要更低沉一些，卻也因此帶上了一股說不出的磁性。玖綠驀地睜大了眼，心臟突然毫無規律地跳動起來。她看著少年的眼睛，張了張嘴，卻覺得劇烈跳動著的心臟似乎馬上就會從喉嚨口蹦出來，立馬將滾燙的臉頰埋進了他的胸口。
「嗯。」她重重點了點頭，聲音隔著衣料在綱吉胸口鼓動，顯得有些悶悶的，「沒事。」
這時，綱吉似乎也意識到了現在的姿勢有些不太妥當，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正好兩人終於在此時落在地上。他急忙放開自己的手，但仍不忘下意識將少女護在身後，隨即警惕地盯住眼前手拿墨色鐮刀的陌生男子，皺著眉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男子卻沒有回答他的話，反而似笑非笑地把玩著自己的武器，最後輕蔑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將目光落在了他身後的玖綠身上：「原來是公主大人的騎士嗎？不過可惜了，我們的公主大人是不需要騎士的。因為——」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惡意的笑，「公主大人是鬼之子啊~」
玖綠的身體頓時重重一顫。她咬緊了唇，沒有反駁，但心裡莫名有種想要咒駡出來的衝動。不過還未等她將這股衝動化作實際行為，已經有人先她一步開了口：「閉嘴！」擋在面前的少年不悅地又向她面前移了步，堪堪擋住男子不善的目光。他說著抬起雙手，戴在手上的金屬手套頓時燃起更為明亮的光芒，「不管你是誰，快從這裡滾開！」
本鄉隆神秘一笑，突然在原地消失了身影。下一秒，只聽他的聲音竟突兀地自兩人身後傳來：「那樣可不行呢~」
他說著，伸出手來正要拉住玖綠的胳膊，誰知一道灼熱的金紅光芒不偏不倚地砸過來，他條件反射地伸開手掌一擋，身體頓時向後猛然退開。
綱吉拉過玖綠，抽空偏頭看了眼正站在一邊的Reborn：「Reborn，阿玖就先拜託了。」
「我說過，不要在我面前擺架子。」小嬰兒不滿地冷哼一聲，卻還是走過來將玖綠帶離了戰場。
綱吉又看了兩人一眼，終於正色盯住面前的敵人，金紅色的眼眸純粹得令人只是看著就不禁心生畏懼。
本鄉隆挑眉看著眼前的少年，勾起唇角笑了笑，神色中原本的不屑終於算是減淡了些：「騎士看樣子還是有些能耐的~可惜終歸只是小孩子一個~」頓了頓，他惋惜地搖了搖頭，看著天色有些不滿起來，「真是的，今天在這裡花太長時間了。也怪我剛才太小看了你們，還是快點結束吧。」
他說著，再次瞬間消失又瞬間出現在綱吉背後。綱吉早有準備，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便轉過身去，一抬手，毫不費力地抓住了朝他直直揮下的鐮刀刀柄。手中微微用力，但墨色的刀柄卻沒有絲毫要融化的跡象。他微微一皺眉，左拳的火焰已經「篷」的燃起，隨即趁著對方還沒意識到，狠狠沖著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本鄉隆顯然是沒有預料到，頓時捂著腹部猛地退開了好幾步。男子有些不耐煩起來，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漸漸帶上了戾氣。然而就在這種時候，綱吉頭上的死氣之焰卻明顯變小起來。
玖綠心中一緊，突然有什麼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她低頭看了眼Reborn，見他的臉上也隱隱帶上了些許焦躁。
果然……是時間要到了吧？
正這樣想著，就像是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測一般，原本還猶存一點的死氣之焰竟毫無預兆地「嗞」一聲熄滅。綱吉眨眨眼，臉上的表情又變回了原本的樣子。
糟糕——
心念一動，玖綠想都沒想就沖了過去。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要過去做什麼，但心裡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一定要衝過去！一定要擋在阿綱面前！
「等一下！本鄉！」
Reborn似乎在身後叫她，但她已經顧不上了，眼中只有男子唇邊得逞的笑意，還有那面狠狠落下的巨大刀刃。
不行——住手——
她看見綱吉扭頭沖她喊著什麼，唇上的動作仿佛慢鏡頭一般清晰而又緩慢地映入她乾淨的眼眸中。他在說，不要過來，阿玖！
笨蛋！如果不過去的話……我要怎麼保護你啊！
她笑起來。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突然在血液裡流竄起來，溫暖澎湃的力量一下子從毛孔中湧出來。腦中有幽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她感覺自己好像抓到了什麼——
阿綱說會保護阿玖，但這一次，輪到阿玖來保護阿綱了！而且、這也是她自己的事情啊！
「結——！」
鋒利的刀刃落在透明的蔽障上，瞬間便被狠狠反彈了回去。
男子手中一震，幾乎拿不住自己的武器。他惡狠狠地瞪著前方的身影，看著籠罩在透明結界中的少年少女，眼中迅速浮現出不甘：「竟然就是這種東西……」他說著正欲再次進攻，卻冷不防被一道稚嫩的童音毫不留情地打斷：「慢著！」
Reborn放下列恩化作的手機，壓了壓帽檐緩緩走過來，唇邊竟莫名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本鄉玖綠是彭格列的人，如果要帶她走的話是不是應該先問過彭格列的意見再說？」
此話一出，在場的其他三人都是狠狠一愣。綱吉率先大吼起來，詫異地盯著Reborn：「不要把阿玖也拉進這種危險的事情裡啊！」
本鄉隆似乎沒聽到綱吉的話，只顧著自己大笑，聲音裡面帶著濃重的嘲諷：「不要開玩笑了！這可是本鄉家的家事！還輪不到彭格列的人來插手！」
「是嗎？」Reborn看也不看綱吉，習慣性地扯了扯帽檐，嘴角的弧度竟愈發深了，「但牽扯到彭格列的人就不僅僅是本鄉家的家事了。而且……就算是那個『傳說中的本鄉家』，也不會希望和彭格列鬧出什麼不愉快的事吧？」
話音剛落，就聽一道鈴聲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了出來。本鄉隆一愣，伸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部手機，看了眼螢幕後臉色頓時一變，接聽電話的聲音也是畢恭畢敬的。
片刻之後，他掛了電話，心有不甘地看了眼綱吉等人，最後向玖綠詭異一笑便突然消失了蹤影：「公主大人，我們後會有期。」
果然是瞬間移動。
玖綠厭惡地沖那人消失的地方扁了扁嘴，輕聲嘟囔了句「我希望永遠都不要會！」，突然渾身無力地倒了下來。透明的結界也隨即消散。
綱吉愣了一秒，難得眼疾手快地接住，但還是沒能避免兩個人一起坐倒在地上的狀況：「阿玖，你沒事吧？」
「嗚……沒事……就是一下子使用了力量有些困……」玖綠打了個呵欠，感覺眼皮越來越重，但突然又從即將閉上的眼縫中看到三個穿著黑衣的男子從前方的建築物出口處用鏈條拖著三個少年出來，一下子滿臉疑惑，「阿綱，那是什麼？」
「啊，是骸他們！」綱吉驚呼了聲，看樣子似乎是打算跑過去，但馬上就被Reborn制止了。小嬰兒看了眼黑衣男子們離開的方向，隨即便轉過頭來不再去看，臉上的表情隱藏在帽檐的陰影下方，也隱隱顯得有些沉重：「那是復仇者，是黑手黨界的執法者，負責制裁那些法律無法懲罰的傢伙。記住，絕對不要去招惹他們就對了。」
玖綠眯縫著眼仔細看了看被帶走的那三個少年，除了中間藍色頭髮的那個，其他兩個都是剛才在那間房間裡見過的人：「阿綱，那個藍發的男孩子是誰啊？剛才……啊——都沒見過他。」
「誒？那個啊……」綱吉有些無語地抓了抓腦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糾結，「那個就是六道骸啦……因為他能用附身彈附到別人身上，所以剛才雖然阿玖見到的是其他人，但其實都是六道骸啦……」
說完，綱吉下意識去看玖綠的表情，卻不知她什麼時候竟已枕著他的肩膀沉沉睡去。少女的睡顏恬靜美好，呼吸輕淺。不知夢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情，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宛若孩童般純粹。
看著她這個樣子，他終於也忍不住笑起來。
明明不用跑過來也可以的，不過……
真是太好了呢……阿玖。
＃＃＃
玖綠醒過來的時候似乎已經很晚了。她看了看床頭的鬧鐘，十點不到，是個大家差不多都準備睡了的尷尬時間。她從下午一直睡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把她帶回來的。
可這個時候醒過來又有些睡不著了。也許是因為白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睡著的時候雖然昏昏沉沉的，卻一直在做夢，但一醒過來又全都忘記了。
玖綠這個時候清醒得很，一個人抱著枕頭在房間了裡轉了半天，終於還是轉到了房間外面。正在走廊裡不住地轉圈圈，對面的房門突然開了。
女子的聲音溫柔地傳過來，還帶著淺淺的倦意：「小綠？怎麼還不睡？」
玖綠聞聲立馬抬起頭來，見奈奈正站在主臥的房門口看著她笑，但她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訕訕地說了句「睡不著」。頓了頓，女孩子抬起頭來，碧色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奈奈，夜色中似乎帶著明亮的玉石光澤，「奈奈阿姨，今天晚上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奈奈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笑起來：「嗯，當然了~非常歡迎哦~」她說著揉了揉她的發頂，牽著她走進房裡。
看著玖綠在床上躺下，奈奈還悉心地為她蓋上被子，自己這才睡下。女孩子眨巴著眼看著她，樣子看上去像極了某種小動物：「奈奈阿姨……那個……阿玖有件事要道歉。」
「嗯？」奈奈臉上依舊帶著笑意，聲音淺淺的，柔柔的，似乎還有淡淡的香味，「是什麼呢？」
玖綠低下頭去，有些不敢看女子柔軟的笑容，猶豫了好久才又低低出聲道：「其實阿玖一直到前些日子還在怪奈奈總是在我身上尋找媽媽的影子……對不起……」
話音落下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人說話。
玖綠以為奈奈也許不高興了，正偷偷摸摸打算抬頭去打量對方的表情，不料一抬眼卻看到女子依舊溫柔的笑臉。她揉著她的頭髮，笑音裡帶著隱隱的歎息：「傻孩子，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如果真要道歉的話也是我……我確實有在你的身上尋找歌帆的影子啊……」
她這樣說著，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後面的話直到玖綠以為那只是她的錯覺時才在她耳邊輕輕響起，「但是啊，小綠和歌帆完全不一樣呢~小綠要比歌帆可愛多了~所以啊，千萬不要學那個傢伙把什麼都藏在心裡知道嗎？」
玖綠點點頭，感覺有倦意一點一點慢慢爬了上來。在進入夢鄉前的最後一刻，她似乎聽見女子在耳旁低低地喃喃了一句什麼，並不是很真切，但大概就是——
「無論發生過什麼，那些並不是小綠的錯哦~」
嗯……玖綠在心裡點頭。這句話好似有什麼強大的魔力一般，她覺得渾身都輕鬆了下來。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她，然後意識終於沉了下去。
那一夜，沢田奈奈做了一個夢。
夢境中是一個古老的和式宅院。烏黑長髮的少女獨自靠坐在紙推門邊上，背景是一片深藍到幾乎透出墨色的星空。
一身白色單衣的少女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著，姿態優雅，側首望著星空不知在想些什麼。深夜的庭院裡安靜得什麼也沒有，就連她的身影也仿佛即將融進黑暗中去。
然後她回過頭來，墨色的眸中盈著點點星光，唇角像往常一樣勾起一個極淺極淺的弧度。她動了動嘴唇，寂靜的夜中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但那分明在說——
『未來，改變了。』
第24章 Special[Nana &Kaho] 鏡中的殘像
「NE，看見了嗎……這次的月考排名？怎麼樣？」
「嗯……還是沒什麼變化，不過有提前也算不錯啦……優呢？」
「跟阿步差不多啦……」
「這次的第一名又是本鄉嗎？」
「當然啦……每次都把第二名的堂本甩得遠遠的……女神啊！」
此時的公告欄前圍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腦袋看起來甚是壯觀。奈奈費力地擠到最前面，一眼就在第一排看見了歌帆的名字，然後她又順著長長的排名表搜索了一遍，這才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啊……又是這個名次……
少女長長地歎了口氣，灰頭土臉地從人群中鑽出來，剛剛在外面站定，就有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奈奈！」
奈奈嚇了一跳，有些驚詫地循聲望去——原來是班裡的下川娜。黑髮少女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臉上的笑容有些令她毛骨悚然：「NE，問你一件事哦~」
「誒？」奈奈眨眨眼，滿頭問號，「什麼？」
「奈奈永遠是這幅天然的表情，好可愛哦~」下川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又看了眼水泄不通的公告欄，伸手將她拉到遠一點的地方，「NE，聽說隔壁班的堂本君向本鄉さん告白了？是真的嗎？」
告白？
這個詞撞入大腦的那一瞬間，奈奈只覺驚天一聲霹靂頓時打得她從頭到腳渾身僵硬。「告……告白！？」她慌忙拉住下川的手臂，滿臉驚嚇地睜大了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啊咧？奈奈你不知道嗎？」下川眨眨眼，抽空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撫，「聽說是昨天放學以後的事情……本鄉さん沒有跟你說嗎？」頓了頓，她像是想到了什麼，撓了撓臉頰，「也是啦……像奈奈這麼天然的，確實不適合談論這個話題。而且本鄉さん……」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下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奈奈的臉色，見她對最後的這句話沒有什麼反應這才松了口氣，「MA，那就算了。」
「不！絕對不可以這麼算了！」奈奈突然雙手握拳，滿臉悲壯，下川甚至能夠看到她身後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我一定要去找歌帆問清楚！那可是第一次被告白啊！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瞞著我！」
她說著，便以從未有過的速度沖了出去。下川還來不及喊住她，便見女孩子的身影風一般消失在了視線中。她無奈地抽了抽嘴角，有些無語地扶了扶額：「奈奈你難道不知道本鄉さん很受歡迎嗎……這怎麼可能是第一次被告白啊……」
那一年，沢田奈奈還不叫做沢田奈奈。那時候，她甚至還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會有個叫做沢田家光的男人。當年的她只不過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高中生，雖然比起其它的同學要天然了些、遲鈍了些，但這並不影響她成為一個普通的花季少女。
奈奈找到歌帆的時候，對方正坐在教學樓後面的花園裡看書。盛夏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落在她身上，隨風而動的光點令那頭純粹的墨發似乎顯得更為深邃。
腳步不知不覺就頓了頓。奈奈隔著幾米的距離看著那邊的少女，突然不知道該不該過去。無論多少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她總會覺得這個人從來都不屬於他們的世界，甚至是她的世界。她總會忍不住地去想，她是否真的存在於她的眼前。即使、她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就在她出神的這段時間裡，少女已經緩緩抬頭望了過來。那雙幾近透明的碧色眼眸淡淡對上她的視線，緊接著便透出些許笑意。黑髮少女合上書本，不緊不慢地撣了撣衣裙上的草葉，站起身來：「怎麼了嗎，奈奈？」
奈奈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臉上瞬間換了副興師問罪的表情：「歌帆！」她幾步沖過去，死死盯住對方的面孔，「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堂本君向你告白的事情啊！」
本鄉歌帆遲疑了幾秒，隨即微微垂下眼瞼，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我覺得這並沒有說出去的必要。」
奈奈扁扁嘴，明顯不滿道：「歌帆總是把什麼事都放在心裡，這樣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幫你了啊……」她眨眨眼，伸手撥了撥被風吹到臉上的碎發，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但看了看歌帆波瀾不驚的表情，最後那句話終於沒有說出口。
歌帆似乎低低歎了口氣。頓了頓，她緩緩抬起手來，對著少女的額頭輕輕一敲：「因為我可以解決所以才沒有告訴你的……不要多想。」
「我知道……可是……」奈奈捂住冷不防受襲的額頭，張了張嘴，但在看到對方滿臉的堅持後，終是挫敗地歎了口氣。然而她很快便恢復了平時的活力，興致勃勃地湊上前去拉了拉歌帆的衣袖，「那麼，你怎麼對堂本君說的？他那麼優秀，歌帆一定是接受了吧？」
「不對哦。」少女垂下眼眸，神色有些無奈，「我拒絕了。」
奈奈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倒吸了口氣：「拒絕了？你跟堂本君的關係不是挺好的嗎？」
「那只是一般朋友而已，是他自己會錯了意。」說這句話的時候，歌帆的臉上帶著近乎殘忍的冷淡，就好像所有發生在這世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不過是個旁觀者，看著那些事情發生，看著所有人走向那個既定的結局。
這些，都不過是輪回中的一環而已。
奈奈狠狠一愣，但緊接著便見少女抬起頭來，眸光又變得如往常那般清冷，「更何況……」陽光打在她臉上，明明滅滅的濃蔭中，少女扭頭望過來，那一瞬，她臉上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柔軟，「我早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那一個笑容，倒映在奈奈清澈的眸中久久不滅。以至很多年後，早已成為沢田奈奈的這個女子依舊能夠清晰地回憶起來，那個充斥著蟬鳴的夏日午後，十七歲的本鄉歌帆沐浴在陽光下的白色身影、以及那雙盈滿星輝的碧色眼眸。
＃＃＃
成績公佈之後的第二天就是暑假。奈奈因為早在學期初的時候就和歌帆約好了要去本鄉本家，暑假第一天便收拾了行李跟著歌帆一同出發去了出雲。
在奈奈眼中，出雲是個神秘而古老的地方。它像是與世隔絕一般，擁有著自己獨特的風土人情，擁有著與眾不同的神話傳說。
因為是乘坐本鄉家的私家車，到達出雲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下車的時候，古老的大宅門口已經恭恭敬敬地列了一隊傭人，令這座沐浴在霞光中的宅邸更顯出一種肅穆的清冷。
奈奈呆呆地愣在車門口，瞪大了眼有些不知所措。幸虧歌帆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從深深的震撼中回過神來，緊跟上前方少女的步伐。
她知道本鄉是當地很有名的家族，也知道歌帆是那家的嫡系，卻不知道自己竟然會看到這麼大的排場。總覺得……很可怕。
少女匆匆低著頭向前走，卻終是按耐不住心頭的好奇，悄悄拉了拉歌帆的衣袖：「NE，歌帆，你每次回來的時候都這麼誇張嗎？」
歌帆沒有回頭，只微微垂下眼眸，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什麼表情：「嗯。」頓了頓，她在門口站定，回過頭來沖奈奈輕輕笑了笑，「奈奈，你先跟沖田管家去你的房間，順便整理一下。我要去見個人，晚飯的時候見吧。」
奈奈眨眨眼，隨即反應過來：「啊，是爸爸媽媽吧！」她狠狠點了點頭，像平時一樣燦爛地笑道，「我知道的，晚飯見！」
歌帆似乎松了口氣，輕輕一笑後便轉向一直站在另一旁的一位女子：「雅子小姐，奏在嗎？」
「在後院。」女子頷首，表情平板，「奏大人說，他在後院等著歌帆大人。」
「我知道了。」歌帆點點頭，沒再說什麼便從另一條路上走開了。
奈奈跟在沖田管家身後，走了幾步又扭過頭去，正好看見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她的步履似乎有些匆忙，但隱約卻能從那張臉上看出幾縷不易察覺的喜悅。她看見她的黑髮在空氣中微微揚起，很快便消失在不遠處的一個拐角口。
奈奈垂下眼眸，卻下意識緊了緊手中拎著的書包。
這個時候的她已經明白了一些道理。比方說，有些事情既然是別人不願意告訴她的東西，那麼她就應該裝作不關心或者不理解的樣子，讓他們不用擔心，也讓他們認為自己確實沒有在擔心。
即使——自己還是會不甘心。
在房間裡整理好這幾天的行李之後，奈奈便一個人在大宅裡閒逛。她的房間就在歌帆隔壁，聽沖田管家說這還是歌帆特意吩咐的。
本來她想在房間裡等歌帆回來，可過了好久也沒見隔壁有人出現。無奈之下，她只好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起來。
本鄉家很大，奈奈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樣的大，只知道無論自己怎麼走都依舊身處這座龐大的古老建築之內。那種感覺，幾乎讓她形成一種錯覺，讓她以為這裡就像是一座豪華的牢籠，平靜華麗的表像下，其實帶著股異樣的濕冷。
她使勁晃了晃腦袋，暗笑自己的多慮，腳下卻不由加快了幾步。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出現在視線中的是一個寬闊的庭院。院中假山流水環繞，綠樹紅花相映，一派靜謐祥和。夕照朗朗灑下，明媚的光線頓時與沿路的陰冷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對比。
奈奈心下一喜，正想著去那邊曬曬太陽休息一下，然而腳步在邁進庭院的那一瞬間便停住了。她沒有走過去，卻下意識躲進了一旁的灌木叢中。
奈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心裡不住掙扎著，終於還是沒有敵過蠢蠢欲動的好奇。她悄悄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透過樹叢的縫隙望進庭院裡，果然看見池塘邊上正站著兩個人。
那是一對正在談笑中的少年少女。少女依舊是剛才分別時的裝扮，姿態動作也是平日裡熟悉的模樣。少年一身淺灰和服，遠遠的看不清面容，但那頭純粹的墨發卻深邃得恍若能夠將滿滿的陽光也吸引進去。
她直覺地認為那定會是個漂亮的男生。奈奈暗自猜測著，又抬了抬腦袋，但這一抬，她便又愣在了那裡。
滿目陽光下，少年一手拉著少女的手臂將她圈入懷中，另一手輕輕撫平她背後悠然揚起的黑髮，動作溫柔細膩，珍重得像是在呵護自己最重要的寶物。
他低頭將腦袋支在少女肩頭，大概是說了什麼，少女渾身一僵，隨即便伸出手臂回抱住了自己身前的男孩。
奈奈睜大了眼，看著眼前的這一幕頓時漲紅了臉。她感覺自己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偷偷摸摸地四處張望了番正打算離開，冷不防頭頂上卻落下一片陰影。
少女渾身一僵，窘迫地抬起頭來，果然看見歌帆正站在灌木叢的前面，而她的身旁則站著剛才的那個少年。這麼近的距離裡，奈奈才發現，這個人的面容竟與歌帆有著說不上來的相似。
這時，少年正淡淡微笑著，眼中帶著陽光般明媚的光彩。他彎下腰，朝著她伸出手，聲音清朗乾淨：「你就是歌帆口中的奈奈吧？我叫本鄉奏，是歌帆的……」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了頓，眸中猛然閃過一瞬什麼，但很快又恢復了剛才的明亮，「是歌帆的雙胞胎哥哥。」
他說，他說歌帆的雙胞胎哥哥。他說，他叫做本鄉奏。
這一天，奈奈直至躺到床上仍舊沒能將這個消息好好地消化完畢。她翻來覆去良久，最後呆呆看著頭頂的天花板，終於翻身坐了起來。
這個時候，窗外的新月已經高懸枝頭，明晃晃的光芒透過窗櫺瀉了一地。奈奈怔怔看著那一角的銀色，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傍晚在庭院裡看到的那一幅場景。
她想不明白，如果是兄妹的話，他們為什麼會那樣的擁抱彼此？他們之間的氣場又為什麼一點也不像是普通的兄妹？
可任是她想破了腦袋，也始終無法得到一個能夠令她滿意，或者更確切地是說、能夠說服她自己的答案。
在房裡猶豫了許久，奈奈終於鼓起勇氣走過去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請進。」裡面很快傳來輕輕的女聲。歌帆似乎還沒有睡，聲音裡面甚至一點也沒有困倦的意思。
奈奈遲疑著打開門進去，一眼便看見歌帆正坐在房間另一邊的門口。那裡正對著外面的小院子，背景是一片濃密蒼茫的夜空。
少女沒有看她，依舊微微仰著頭，視線落在外面廣袤無垠的星空之上。她穿著一身純白單衣，懶洋洋倚靠著背後的門框，柔順纖長的黑髮仿佛綢緞般瀉了一地。
「我知道你會來問我的，不過沒想到奈奈竟能忍到現在。」歌帆輕輕歎了口氣，側過臉來，逆光下的臉龐似乎還泛著透明的光澤，「我說過的吧，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見她點點頭，她悄悄勾了勾唇角，臉上又一次浮現出那種奈奈不熟悉的柔軟笑容，「那個人就是奏哦。」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女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輕快，可奈奈卻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悲傷。她突然就明白了什麼，但也是那一瞬，原本想說的話、想問的問題都一下子在腦海中消失了蹤影。
她知道的，即使是在有著近親通婚這種傳統的大家族中，可像歌帆和奏這樣的關係依舊是不被允許的。而歌帆能夠這樣坦率地告訴自己，是真的將自己看作她最好的朋友，最值得信賴的人。
這個時候的歌帆想要得到的只有祝福，而她所能給予她的、也只有祝福。
於是，奈奈點點頭，像往常那樣笑起來。然後走過去在歌帆身邊坐下，像她一樣抬頭望向夜空，聲音不知不覺就輕柔下來：「原來是這樣啊~奏君和歌帆很配哦~果然不愧是歌帆呢~」頓了頓，她又問，「歌帆在看什麼？」
歌帆沒有立刻回答她。她只是看著她的臉，幾秒鐘後終於垂下眼瞼又笑起來：「謝謝你，奈奈。」這樣說著，她又將視線轉回了蒼茫的夜色裡，嘴角的笑容淺淡到幾乎消失，「我沒在看什麼，只不過是在想……」
話音在蟲鳴聲中漸漸散開。奈奈有些不解地將視線從星空上移向少女臉上，正好看見歌帆也於同時回過頭來，墨色的眸中盈著點點星光，唇角像往常一樣勾起一個極淺極淺的弧度。
她動了動嘴唇。那一瞬間，四周的聲響仿佛一下子向著遠方飄開。寂靜中，只剩下少女清冷的聲響，撥開一池漣漪。
「未來……能夠改變就好了。」
看著那樣的表情，奈奈愣了很久，久到她甚至覺得時間都仿佛已經停止的時候，才聽到自己的聲音緩緩響起：「未來？……歌帆能夠看見未來嗎……未來，是什麼樣子的？」
「嗯，看得見哦~」歌帆看著她彎起眼角，眸光中卻是她看不分明的色彩，「每個人的未來都是不一樣的……有悲傷，有快樂，很多很多。」說到這裡，她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愉快的事情，她直起身來，微涼細膩的雙手緩緩撫上她的臉頰，然後，她低下頭，將自己的額抵在她的額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我看見了哦……奈奈的未來。奈奈會在23歲的時候遇見自己最重要的那個男子，然後結婚、生下一個可愛的男孩子。雖然那個男人也會有事情瞞著奈奈，但他是真的愛著你，不希望你受傷擔心。奈奈會擁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我想……那會是奈奈想要的未來吧？」
她說的明明就是很好的事情，奈奈覺得自己應該微笑，可在這個時候，她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她只是努力睜大著眼看著歌帆，聽見她低緩清淺的聲音，緊接著問：「那歌帆呢？歌帆的未來又是怎麼樣的？」
會是幸福的嗎？會是美滿的嗎？會是歌帆你自己想要的未來嗎？
聞言，歌帆愣了愣，但很快又笑起來。她閉上眼，長長的黑髮順著臉頰軟軟地滑下來。奈奈看著她，感覺到她的長髮掠過自己的臉頰，然後才聽見少女在滿室的冷寂中笑起來：「我會和奏永遠在一起哦~」
那個時候她說，她會和奏永遠在一起。
這句話，奈奈直到很多年以後才真正明白。
那個時候，綱吉已經八歲。那天晚上，家光打電話告訴她，他說，歌帆一家在義大利旅行的時候遭遇了車禍，只有她的女兒玖綠僥倖活了下來。
那個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在她還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之前，眼淚已經撲簌簌地從眼眶中滾落了下來。
她靠在電話櫃邊的牆上，渾身像是虛脫了般完全使不出一點力氣。奈奈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卻依舊有壓抑的抽泣聲從指縫間漏出。
她閉上眼，甚至還能看見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斷不住從腦海中劃過，卻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再也無法見到歌帆了嗎？
她想起高三休學旅行時的事情，想起自高三畢業之後歌帆便與她失去了所有的聯繫，想起自己真的在23歲的時候遇見了現在已經成為她的丈夫的家光，想起久違的好友終於在自己結婚的那天寄來一張她和奏兩人的合影，想起……想起四年前，歌帆終於帶著一個孩子和奏一起來到了她家裡。
她指著自己牽在手中的女孩子，笑容溫婉柔軟。她說，這是她和奏的女兒。她說，她叫玖綠。
可是她沒有說，她們的相遇只剩下三次。三次之後，便是永久的別離。
家光的聲音還在從話筒中傳來，男子低低歎著氣，語氣卻是難得的溫柔：「奈奈，想哭就哭出來吧。」
沢田奈奈使勁搖著頭，不知是想要將什麼甩出自己的腦海。她知道歌帆的死絕對不會是車禍這麼簡單。她也知道自己什麼都不該追問。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現實。
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奈奈聽見話筒那端短暫的沉默和男子笨拙的安慰，終於還是捧著話筒放聲痛哭起來。
但她卻覺得，她不應該哭。她應該為歌帆感到高興的。因為她真的如她自己所說的，和她的奏永遠在一起了。因為——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會比死亡更為永恆。
悠于 2016-2-8 21:01
櫻粉•火樹銀花
第25章 Chapter.23 光陰的兩端
她猛地驚醒過來，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眸中猶帶著濃濃的茫然。但很快，意識便逐漸清醒。
是的，這裡是彭格列總部，這裡是義大利。不是出雲，更不是那個見鬼的本家！
本鄉從床上坐起，透過落地窗的玻璃仍舊可以看見外面那彎細長的新月。她有些煩躁地抬手將垂到眼前的劉海撥到腦後，指尖在拂過額頭的時候冷不防觸到一片冰涼。
動作頓了頓，她有些沮喪地順勢將手臂擋在眼前，唇邊緩緩勾起一個自嘲的笑意。
都過去這麼久了……她竟然還會再做這樣的噩夢。
那件事情到現在差不多正好十年。那一年，她曾以為自己可以逐步擺脫過去的陰影，她曾以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物件。但最後在視網膜中殘留成記憶的、卻是猩紅的血色。
那一天，是她沒有抓緊他的手。她直到現在依舊可以想起那個時候，少年的指尖緩緩擦過她的那道觸感。但她卻是在責怪他的……責怪他那個時候為什麼不努力地攔住她。
每每在這個時候，夢中的場景便會突然變換。
她一眨眼便發現自己仰面躺在巨大的石板上。頭頂是蒼白陰沉的天空，背後是冰涼堅硬的石塊。然後，鮮紅便在視野中漸漸彌漫開去，像滴在水中的顏料一般，從最初的淡粉變為最為濃烈的血色。
可是她卻不擔心，因為她知道，這時總會有人闖進來將她帶走，就像十年前一樣。但這一次的夢境卻不同。
這一次，她睜大了眼，眼睜睜看著鋒利的金屬長棍直直插入她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將她的心臟貫穿在最後一次的跳動上。
「叮——」清脆的環佩聲在耳邊蕩起，然後——
整個世界皆於此處，戛然而止。
本鄉玖綠重重地歎了口氣，索性掀開被子站起身來，一邊從衣架上拿了件大衣披上一邊打開門向外走去。她想，就算是去中庭裡吹吹風大概也是好的。
但經過二樓的辦公室時，前方卻突然閃出一道熟悉的人影。那頭棕色的短髮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偏偏又是在這麼一個不適當的時機裡。
腳步頓了頓，她站在陰影裡，一步之遙的地方便是光明。
青年正低頭關上辦公室的大門，身影一半沐浴在銀色的光芒中，一半隱藏在斑駁的黑影裡。那頭柔軟的棕發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散落下來，恰好擋住了他一半的側臉，只留給她一個輪廓堅毅的下巴。
本鄉下意識退後了一步，而這個時候對方正巧轉過身來。抬起頭的那一瞬間，她看見那雙深邃的棕眸中倏忽閃過一絲光芒，隨即便帶上了些許錯愕。然後，他看著她，點了點頭，唇邊緩緩綻開一抹淺笑：「好巧。」
好巧。真的太巧了。
她不由自主地又開始冷笑，卻也不知道究竟是對著他還是在對著自己。本鄉緊了緊披在肩上的大衣，小心掩飾起眸中的嘲諷，像往常一樣彎了彎唇角：「晚上好，BOSS。」
除了BOSS，她早已不知道應該叫他什麼。
沢田綱吉這個名字，是她本鄉玖綠心中的禁忌。連同「阿玖」這個稱呼。
對她這樣看似溫和卻飽含疏遠的態度，沢田的眼眸暗了暗。但那也只是一瞬間，下一秒他只是習以為常地抿了抿唇，便走過來，一路踩上撒入廊內的星輝和月光，腳步依舊沉穩：「這麼晚怎麼還不睡？」
本鄉垂下眼眸，長長的劉海又在眼前蕩開。她也懶得再去理它，逕自向前走去，在即將與對方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才淡淡道了句：「散步而已。BOSS不用在意。」
又是這樣的話。
那個瞬間，沢田只感到一股強烈的不滿猛然從心頭湧上，一下子便通到了四肢百骸。他想也沒想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女子纖細的手腕，用力將她推到了走廊的牆上。他牢牢握著她的雙臂，修長的身軀一下子便將她禁錮在了自己與白牆之間。
沢田低下頭去，卻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他緊了緊手掌，像是將全身的力氣都聚集在了十指之上，指節隱隱泛白。
「你就一定要這樣對我說話嗎？」青年的眼中有著隱約的怒意。清亮的棕眸在月色中似乎帶上了幾許危險的意味，好似潛伏在深夜中的猛獸。
女子的身體頓時僵了僵。然後她緩緩抬起頭來，臉上依舊是近乎毫無表情的平靜。她就那樣不畏不懼地直視著他的眼睛，碧色的眸中似乎什麼也沒有，又似乎只剩下冷冷的嘲諷。
沢田愣了幾秒，在憤怒的情緒終於席捲大腦的那一秒，他一低頭，終於狠狠吻了上去。
誰都沒有預料到這樣的發展。
這個吻遲到了漫長的歲月，遺失在所剩無幾的信仰中，到最後只餘下滿懷愧疚的報復。
過去、現在、未來，已經全都不在他和她的手中，已經全部都亂了套。
所有的事實中，唯有一件是確定的——
那雙放開的手，誰都沒有了再次牽起的勇氣。
空白的八年。錯過就是錯過了。
觸電的感覺頃刻間席捲全身。她突然就有了哭泣的衝動，只是這麼多年來，就連意識中也已經遺失了這種感覺。
於是她張了張嘴，毫不留情地在對方唇上重重咬下去。濃重的血腥味頓時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沢田吃痛地微微松了鬆手，本鄉趁機便是狠狠一推，立刻將青年踉蹌著逼開了好幾步。她抬起頭來，唇邊還帶著明顯的血跡，語氣卻沒有什麼變化：「BOSS，你該不會忘了家裡還有個未婚妻這件事情吧？」
冷冷的嗓音在寂靜的深夜裡擴散開來。分明是在早春的三月間，卻依舊讓人感覺到一片寒意。
她終於不再看他，伸手拉了拉大衣的領口，毫無留戀地轉身向著原來的方向走去。
沢田站在原地一動未動，過長的劉海擋在眼前，遮住了那雙眸中所有的情感，但他依舊看見她幾乎曳地的月白色裙擺在黑夜裡滑開帶著金屬光澤的漣漪。那道冷然的光芒猛地刺入眼中，他突然就鬼使神差地開了口：「你那個時候說，只要我不背叛，你就不背叛。那麼，在我已經背叛了你的現在，你會背叛我嗎，阿玖？」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女子的腳步猛然頓了頓。她的身影幾乎就要融進黑暗裡面去，聽見這番話，又微微側過臉來，還有最後的月光打落在她的臉頰上，在那上面泛起白瓷般的光澤。本鄉玖綠輕輕勾起唇角，卻仍是毫不猶豫地扭過了頭去：「誰知道呢。」
就算改變了過去，已經存在的事實也不會產生任何變化。
我們所處的依舊是這個不變的現在，而改變的過去、所指向的只會是另一個未來。
我們之間早已失去了任何可能性，也同樣不會存在除此之外的其它選擇。
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你放手的那一刻起。
＃＃＃
「阿玖？阿玖——」
沢田綱吉苦惱地抓了抓頭髮，可惜儘管他不住四處張望著，依舊還是沒有找到女孩子熟悉的身影。
人群的喧囂已經離得很遠，但還是可以聽見交織成一片的歡聲笑語，高高的，好像已經具現成了濃濃的霧氣，嫋嫋向著蒼穹升騰而起。他扭過頭去，遠遠的還能看見錯落地分佈在一片粉紅海洋中的人群。
他明明是出來賞櫻的啊！為什麼現在會變成在這裡到處找人啊！……難得Dino先生和他的部下們也從義大利特意趕了過來。
想到這個時候其他人一定還在一邊吃著茶點一邊談笑，他不由就更加糾結了。
阿玖你到底在哪裡啊……
綱吉欲哭無淚。
自從剛才突然發現玖綠不見了蹤影，他就開始獨自出來找人，可直到現在還是毫無頭緒。早知道就告訴山本他們也好一起過來找了……
他再一次重重歎了口氣，剛又向前走了幾步，突然腳步一頓。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雙眼猛地睜大，臉上一下子浮現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不會是像上次那樣……」
「安心吧，這是不可能的。」
不遠處的灌木叢後冷不防傳來一道糯軟的童聲，恰好適時地打斷了綱吉的胡思亂想。少年下意識循聲望去，正好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那邊走過來。青年一身休閒大衣，金髮在陽光中柔軟光滑。而他的肩上則悠閒地坐著個身穿黑色西裝、頭頂黑色禮帽的的小嬰兒。
綱吉頓時驚訝地張大了嘴，清澈的棕眸中滿是不解：「Re……Reborn？Dino先生！你們怎麼會在這裡？」難怪剛才出來的時候沒看到他們……
看見他，Dino笑吟吟地抬手打了個招呼，而Reborn則涼涼地哼了聲，沒有回答他剛才的問題，卻緊接道：「蠢綱，本鄉家的人既然在上次黑曜的時候收手了，就不會這麼快又有所行動。」
綱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又低頭想了想，覺得Reborn說得大概沒錯，這才想起來一直擱在心裡沒有機會問出口的那個問題：「對了，Reborn，那個時候的那個男人為什麼會突然接了個電話就離開了？」他當時還以為自己和阿玖真的要完蛋了……
Reborn輕哼一聲，隨即挑起唇角，臉上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測：「我只不過給彭格列的某個人打了個電話，至於那個傢伙是怎麼做的就是他的事了。」
「那個傢伙？」綱吉眨眨眼，「誰？」
「你到時就會知道的。」Reborn拉了拉帽檐，輕輕一躍便從Dino肩上跳了下來。他向著人群的方向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來，看著另一個方向努了努嘴，「啊，一直忘了說，本鄉的話，我剛才在那邊看見她了哦。」
「啊！真的嗎！」綱吉驚喜地大叫一聲，想也沒想便朝著Reborn所指的方向沖了過去。身影不消多時便消失在層層疊疊的灌木叢背後。
Dino略帶同情地看著少年離開的背影，聳了聳肩：「我說Reborn，你這樣故意指錯方向真的沒問題嗎？」
「哼，學會保護好自己的部下也是試煉的一種哦~」小嬰兒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笑得意味深長，「更何況，暫時不要去找她——那不是本鄉自己說的嗎？」
Dino抽了抽嘴角，但面對自己的前任家庭教師終於什麼腹誹都沒敢講出來：「說起來，那個叫做『玖綠』的孩子跟上次看到時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是我的錯覺嗎？」
Reborn沒有回答，也不知是默認了他的問題還是默認了他的感覺。Dino習以為常地笑了笑，又道：「不過Reborn你猜得果然沒錯，那孩子竟然真的來主動要求加入阿綱的家族，而且還這麼快……看她原來的那個態度，我以為會拖得更久一些的。」
他想起剛才女孩子面對著他和Reborn時那種毫無畏懼的堅定眼神，碧綠的眼眸清澈得只剩下最初的真實，就好像——終於連通了天空與大海的碧水，只一瞬便靈動鮮活了起來。
聞言，Reborn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語氣也隨之鄭重起來：「嗯，從時間上來說，確實比我預計的要快。」頓了頓，他扭頭望過來，眸光幽深，「大概是終於想通了一些事情吧。」
而這個時候，綱吉正順著Reborn所指的方向一路找去，可走了許久仍是連玖綠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他不由在心裡抱怨起來，卻還是堅持不懈地撥開眼前的樹叢：「真是的……到底在哪……」
話音戛然而止。
綱吉猛然頓在原地，身後走過的樹叢還在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眨眨眼，唇角卻不受控制地緩緩勾起。
前方幾米遠的地方橫臥著一塊巨石，而那個他一直尋找著的少女此時就倚靠著這塊石頭而眠。她似乎猶沉浸在夢鄉中，臉上的表情恬淡安靜。
柔順纖長的淺金髮絲仿佛陽光般鋪了一地。清風中，櫻花瓣紛紛揚揚地盤旋而下，落在她的發上、臉上、衣裙上。
這樣的畫面，美好得幾乎令人不願打擾。
綱吉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甚至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他走到玖綠身邊，猶豫許久終於還是伸手輕輕推了推她：「阿玖？」
風聲中，樹葉婆娑著，似乎將他的聲音也一併乘風帶入了天際。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他悄悄伸過手去，指尖拂過少女臉頰上的花瓣，帶來幾縷微涼的觸感。
這時，玖綠微微皺了皺眉。綱吉渾身一震，急忙將自己的手收回來，臉上的溫度卻已經直線燒了上去。
他不自在地假咳一聲，看見女孩子有些不甘願地揉著雙眼抬頭望過來，顯然並沒有注意到他剛才的舉動。「阿綱？」她眯了眯眼睛，有些像只警惕的貓科動物。在看清眼前的少年後，她終於坐起身，卻懶懶地抱怨起來，「很困啊……」
綱吉歎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睡在這裡會感冒的，阿玖。我們回去吧。」
斑駁的光影中，少年的臉頰暈著螢白色的光邊，顯得特別柔和。玖綠看著他歪了歪頭，好像還沒有從剛才的夢境中回過神來，反應了好久才拍了拍衣裙站起：「知道了啦……」她抬起頭，看著少年的臉愣了好幾秒，下一刻卻突然笑起來，原本還殘留在臉上的迷茫一下子就淹沒在眼角的光彩中，「阿綱，我剛才好像夢到你了哦~」
「誒？」綱吉眨眨眼，毫無預兆地感到那一瞬自己的心臟似乎猛然劇烈跳動了幾下。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視線，抬手搔了搔臉頰，「那個……不會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吧……」
誰知女孩子卻聳了聳肩，已經先一步撥開樹叢向外走去：「不知道。」說著，她停下腳步望過來，笑道，「反正我知道，肯定是有阿綱的就可以了。」
其實那個夢早就已經完全記不清楚了。
殘留在腦海中的最後一塊碎片裡，她只來得及看到和自己背道而馳的金髮女子，還有那人背後垂首而立的棕發青年。
然後，那個女子終於步入最深的黑暗中，再也無法回頭。
第26章 Chapter.24 預兆的細語
春日來臨之後，天氣終於漸漸暖和起來。
綱吉打開窗戶，頓時感受到一陣迎面撲來的夜風，沁涼、混合著樹脂的清香，瞬間將一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正準備關上窗去睡覺，房間的門卻不知被誰輕輕敲響。
他愣了幾秒，這才匆匆忙忙跑過去。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剛好看見少女局促不安地捏著裙擺抬起頭來，碧綠的眼眸中還帶著來不及掩飾的驚慌。
「阿玖？」綱吉眨眨眼，微微吃了一驚，「怎麼了嗎？」
對上他不解的視線，女孩子猛地別開眼去，臉上迅速掠過一抹淡淡的粉紅：「那個……有點事情……」抿了抿唇，她突然回過頭來，倔強地看著他吼，「你要讓我在外面站到什麼時候啊！」
「誒——啊，我忘了……」綱吉不好意思地抓著頭髮，急忙將玖綠請進門。轉過身來的時候，他才發現原本還在房中的Reborn不知什麼時候竟已消失得不見了蹤影。
真是的，怎麼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他一邊在心裡嘀咕著，一邊請玖綠在房間正中的矮幾上坐下，自己也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阿玖想說的事情是什麼？」
玖綠抬起頭來，雙手卻還是不自覺地拉緊了裙擺。她認認真真地對上少年清澈純粹的視線，像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緩緩開口：「阿綱，黑曜事件已經過去很久了……你就真的沒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聞言，綱吉不由一怔。他抬手撓了撓自己的臉頰，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要真說什麼疑問都沒有是不可能的，但是……」他頓了頓，再次抬起頭來，靦腆地笑道，「但是我想，果然還是應該等到阿玖真正願意說的時候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少年的臉上是與平常一樣的溫暖笑容，但不可思議的，卻如同泉水般緩緩流入她原本瀕臨乾涸的心澗，將那裡填得滿滿的。
玖綠低下頭去，抬手握住了胸前的銀色十字。她想，她是真的很慶倖，能夠遇見這樣溫柔的阿綱，能夠看見那些溫暖的事情，能夠……現在還留在這裡。
她抿了抿唇角，複又抬起頭來，碧色的雙眸在那一瞬亮得駭人：「阿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關於……」她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卻沒有移開目光，「關於我八歲時發生的那件足以改變一切的事情。」
手掌突然一陣痙攣。綱吉覺得那一刻，自己的呼吸似乎都有了一瞬的停滯。但不知為何，他的心裡卻莫名其妙地湧上來一股混合著了然和欣慰的複雜感情，甚至還有——隱約的高興。
他看見少女清亮的眼瞳，裡面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卻要比任何時候都來得透明純粹，好似兩方最上乘的翡翠。
春日的涼風夾帶著夜色的氣息從大開著的視窗湧入，鼓起兩邊的鵝黃窗簾。少女的聲音在夜風中緩緩飄入耳中。她的語氣顯得很安靜，也很淡然，但不知為何就是讓他覺出一股悲傷的味道。
她說，八歲的那個滿月之夜，本鄉本家派出好多人，終於在義大利找到了她和她的父母。
她說，那天晚上，她的父母為了保護她死在了對方的手上，而她背上的刀傷也是那個時候留下的。
她說，後來想起來，也許她的父母早就預料到這件事情的發生了。
她說，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身上竟然還蘊藏著那樣可怕的力量。那一天，雛菊花開遍了整個庭院。
她說，當時的事情她其實並不能很清楚地記起來，只知道有熊熊的烈火在周圍燃燒著，只知道、她殺掉了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用那個來自她的體內、卻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力量。
「後來發生了什麼我也不記得，醒過來的時候只知道自己已經被人救了。」玖綠垂下眼瞼，注視著自己雙手的掌心，聲音漸漸低下去，到最後甚至像是在喃喃自語，「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每次想起來的時候，總覺得好可怕……」
她自嘲般勾起唇角，這一次卻沒有再抬起頭來，「我好害怕，如果知道是這樣的阿玖……阿綱……大家……會不會討厭我……」
可是她想，無論如何她都應該賭一次。
即使最後——傷得遍體鱗傷。
這樣想著，雙手又一次緊緊捏住了裙擺。身體幾乎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她眨了眨眼，卻還是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逐漸在眼眶中氤氳開去。
室內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人說話，只有不住從窗外鼓入的風聲在房中縈繞著，回蕩著。
玖綠突然緊張起來。
怎麼辦……真的要被討厭了……
她忍不住閉起雙眼，不敢抬頭，更不敢去看綱吉的表情。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頭頂卻有一片陰影緩緩覆了下來。
少年彎下腰，雙手環過她的肩膀，笨拙地將她的腦袋按進自己懷中。
「沒有關係的，這不是阿玖的錯。」溫熱的呼吸就噴在她的頭頂上，她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雖然看不見此時對方臉上的表情，但她卻能夠想像得到、他一定是在微笑著的，用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乾淨清澈的笑容，「我怎麼可能會討厭阿玖呢？……所以，不要再露出那樣的表情了。」
她的臉頰就這樣緊貼著綱吉的胸膛。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她甚至能聽見劇烈的心跳聲正毫無規律地撞擊著耳膜，也分不清到底是來自誰的體內，但混合著少年柔軟溫熱的氣息，卻恍若浩瀚的海洋將她層層圍起，心裡出乎意料地就升起從未有過的安心。
「嗯。」她點著頭，那一瞬間突然有液體順著眼眶蜂擁而出，「嗯。」她不住應著，再次狠狠點了點腦袋，將自己一頭埋進少年懷中，「謝謝你，阿綱。」
——沒有關係的，這不是阿玖的錯。
她一直以來等待著的救贖，終於降臨。
思緒猛然中斷，綱吉這才發現自己現在仍處於上課途中。
啊啊，搞什麼啊！自己那個時候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啊！他竟然……抱……抱……
「轟——」臉上的溫度迅速燒了上去。少年伸手抱住自己的腦袋，將通紅通紅的臉頰埋進雙臂之間。
雖然這件事情其實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可他每天都會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個場景，懷抱裡就好像直到現在還殘留著少女身上溫軟清幽的香味。
怎麼辦……阿玖會不會介意啊……
然而每當想起那個時候玖綠隱藏在劉海下面的表情，雖然他並不怎麼看得真切，但真的覺得她似乎在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他不知道，除了擁抱，他還能如何帶給她力量，讓她擁有繼續微笑下去的勇氣。
思及此，目光又一次不由自主移到了前方。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可以看見少女略帶蒼白的側臉，淺淡、卻也美好。她不時抬頭看看板書，接著又低下頭去在筆記本上寫上幾筆，順手將滑落的鬢髮撥到耳後，完全沒有發現他此時的糾結。
難道在意的只有他嗎？
這樣想著，心裡不知為何就隱隱煩躁起來。綱吉無力地往桌上一趴，最後只好不情不願地將目光落在了課本上。
將這一段的板書記好，玖綠頓了頓，像是突然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轉過頭去，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斜後方的少年身上。綱吉正無所事事地翻看著課本，一臉無聊，棕色的短發軟軟垂下來，映著窗外投入的日光，顯得更為光澤純粹。
光是這樣看著，心裡就好像塞滿了什麼溫暖的東西，仿佛世界也一下子安靜下來。有的時候，她真的會忍不住去想，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能夠一直這樣看著他，直到自己的雙眼什麼也看不見，直到自己的大腦什麼也記不住，直到——
世界末日降臨的那一刻。
玖綠臉上紅了紅。她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繼續這樣注視下去，卻又捨不得移開視線。就在這個時候，綱吉卻毫無預兆地抬起頭來，明亮的棕眸一下子就對上她的視線。
撲通——
心臟頻率忽然猛地加快。
碧色的眼眸中頓時蕩開粼粼波光，然而只是一瞬，她又猛地將視線移了回去，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左手托腮看著前方正講得起勁的國語老師，右手指尖的圓珠筆卻略顯急躁地轉個不停。
玖綠深呼吸了好幾下，良久之後感覺心臟的跳動終於恢復到了日常水準，這才又努力將注意力轉移回了老師身上。
這堂是國語課，可她無論如何也提不起興趣來。也不是說討厭上這個課，只不過因為那六年的空白，她的國語至今為止還沒能完全跟上，甚至課本中的有些內容根本就無法理解。而且自從四月升上二年級之後，先不說課程難度逐漸有所提高，作業量也稍微有了一定的加大，導致每天晚上回家之後都要趕作業趕到十點。
少女無奈地歎了口氣，看著黑板上老師剛剛寫下的板書，右手動作一頓，筆尖隨即飛快地在筆記本上疾馳起來。
筆尖掠過書頁的沙沙聲響頓時不絕於耳，伴著粉筆敲擊著黑板的「咚咚」聲，困意終於不可遏制地在教室中彌漫開來。
玖綠抽空看了眼周圍，大家腦袋一點一點的，其中不少已經乾脆直接趴在了桌面上。
國語老師寫完板書回過頭來，看見此時教室中的壯觀場面，額角頓時爆出個碩大的紅十字。她抽搐著嘴角，怒不可遏地一揮手臂，一截半長的□□筆頓時從她掌中飛出，以雷霆之勢狠狠飛向某位犧牲者的腦袋。
玖綠只覺一道涼風擦著耳鬢「嗖」地飛過，伴著一股乾燥的粉末味，緊接著後面便響起一記清脆的敲擊聲。
這位新上任的國語老師真狠。
新學期剛開始的時候，重新分過班級又換了座位。雖然玖綠的位置從窗邊搬到了教室中央，但幸好還是和原本認識的綱吉他們分在了同一個班級。
而她的座位後面，則正好是山本武。
玖綠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扭過頭去的時候正好看見山本滿頭霧水地揉著腦袋直起身來，他的右手邊是碎成一片的粉筆殘骸。而坐在他旁邊的綱吉則是一臉驚恐地看了看山本又看了看國語老師，最後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
「山•本……」國語老師咬牙切齒地走過來，手中的書本被捏得嘎吱作響，「請你將接下去的那一段念一下。」
「接下去的？」山本睡眼惺忪地低頭翻了翻書本，最後抹著後腦勺站起身來笑道，「啊哈哈，抱歉老師，剛才講到哪裡了？」
眼看著國語老師的怒火開始朝著另一階段飆升，玖綠埋頭在課本上「唰唰」寫了幾下，隨即輕咳了聲將書本立了起來。她在老師沒有看到的角度裡轉過身朝山本使了使眼色，又將書本揚了揚。
山本眨眨眼，目光落在她打開的書頁上，看見那上面用很大的字體寫著「59頁第三段」，還做了個大大的箭頭，頓時心中了然。
在老師頻臨爆發的瞬間，他迅速捧起書本找到那一段內容高聲念道：「臣安萬侶言。夫混元既凝，氣象未效。無名無為，誰知其形。……①」
老師的臉色總算慢慢好起來，正好這個時候下課鈴聲及時響起，她無奈地扁了扁嘴，最後說了聲「下課」就夾起課本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節選自《古事記•序言》
上學期間俺儘量在保持在周更的基礎上不定期加更……當然，如果還是和上學期一樣忙就不好說了……望天
第27章 Chapter.25 春日的流光
教室裡一下子沸騰起來，剛才的沉悶頃刻消散。
沢田綱吉重重舒了口氣，暗暗慶倖自己剛才的走神還好沒有被老師發現，但這樣想著又覺得有些對不起很不幸成為了老師目標的山本。
他抓抓頭髮，抬起頭來目光又不由自主落在了前方。玖綠正不慌不忙地收拾著上節課的書本，而他隔壁的山本則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即欠過身去豪爽地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剛才多謝啦，本鄉！」
女孩子愣了愣，緊接著便側過身來。在對上少年雙眸的同時，她彎起眼角笑了笑，湖水般清澈的碧眸中頓時泛起淺淺的笑意。
手中的動作猛然頓了頓，綱吉呆呆看著那兩人間的互動，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雖然他完全不明白那股不知所措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正巧這個時候獄寺走過來，一邊還不忘笑容燦爛地叫道：「十代目，下節是體育課，我們一起下去吧！」見綱吉一時沒有反應，他眨了眨眼，順著對方的視線望過去，看見山本和玖綠貌似相談甚歡的樣子，不由不屑地哼了聲，「嘁，那個棒球笨蛋……」
聽見聲音，綱吉這才發現似乎有誰在叫他。他急忙循聲望過去，正對上獄寺滿臉的不爽，不由心臟狠狠一顫，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那個……獄……獄寺君？抱歉，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沒什麼，十代目！」下一瞬間，銀髮少年堆著滿滿的笑容扭過頭來，諂媚得幾乎讓人產生一種——他的身後正不住晃動著一條蓬鬆柔軟的大尾巴——的錯覺。獄寺抓著後腦勺笑道，「不要管什麼山本了，十代目，就由我這個左右手陪同您一起去上課吧！」
「誒？你們在說我嗎？」山本的聲音冷不防□□來。綱吉驚訝地抬起頭來，黑髮的少年已經走到了面前：「山本！」頓了頓，他急忙擺了擺手解釋道，「沒有啦……我們只是在說要一起到操場上去來著……」
「這樣啊~」山本咧開嘴笑著，明媚的笑容堪比春日裡最燦爛的陽光，「也是呢~」他攬過綱吉的肩膀，一邊說著一邊將他向後門拉去，「那我們快過去吧，遲到的話又要被說了~啊哈哈！」
「咦？等……等等……」綱吉手忙腳亂地被山本推出門外，後面還能聽見獄寺一邊大聲吼著「放開十代目你這個棒球笨蛋！」一邊忙不迭追上來的聲音。他回過頭去，視線從教室裡掃過，正好看見京子拉著玖綠從前門走出去。
褐發的少女帶著與往常一樣燦爛甜美的笑容，似乎正開心地說著什麼，眼角溢出明亮的光芒。而一旁的金髮少女則微紅著臉頰輕聲嘟囔了句，倏忽別開臉去。
京子臉上的笑容越發明媚起來。她歪著頭對玖綠又說了些什麼，然後便拉起她跑向了正等在門口的黑川花。
緊接著，三人的身影便很快消失在了視線中。
＃＃＃
將近五月的天氣終於是漸漸熱了起來。尤其是在下午，濃密的樹蔭似乎都無法擋住滿目炙烈的陽光。
女生們在完成了這節課的學習內容後便坐在操場邊上的樹蔭下一邊聊著天一邊休息起來。男生們卻是完全沒有被這燦爛到過份的陽光打敗，至今仍在足球場裡大汗淋漓地奔跑著。
玖綠低頭擺弄著自己的手機，在將滑蓋移開又合上無數次之後，她終於「霍」地站起身來，向無人的角落走了過去。
然後還沒走出幾步，身後便傳來溫軟的叫喚：「怎麼了嗎，玖綠ちゃん？」
腳步頓了頓，玖綠回過頭來，果然看見京子正不解地看著她。她眨眨眼，懶洋洋地揚起手中的手機：「打個電話，一會兒就回來。」
「嗯，我知道了。」京子點點頭，看著少女的背影在陽光下跑遠。她扭過頭來，正對上好友黑川花的視線。女孩子看著跑開的玖綠，隨即湊過來，聲音裡帶了絲疑惑：「你不覺得……這孩子跟剛來的時候相比變了很多嗎？」
京子歪歪腦袋，似乎比她還疑惑：「有嗎？」
「絕對有。」黑川花煞有其事地點著頭，目光繼續落在遠處的玖綠身上，裡面還帶著明顯的探究，「雖然剛開始時的那種笑容令人很不爽，但最近她似乎變得不那麼愛笑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聞言，京子笑起來，目光也隨之落在操場另一端那片樹蔭下的少女身上：「我想，那一定是好事吧。」
她說得毫不猶豫，語氣裡也沒有帶著一點猶疑。黑川有些吃驚，不由下意識去看少女的表情。陽光與樹蔭的斑駁下，女孩子輕快地微笑著，側臉的弧度柔軟美好。她遙遙望著那個身影，接著道，「那孩子的笑容比最開始的時候要真實得多，也快樂得多，小花你不覺得嗎？」
黑川花撇撇嘴角：「不知道啦。」這樣說著的時候，她冷不防想起這學期剛開始時的那一件事。
那天早上她剛到學校，在換鞋的時候卻聽到鞋櫃後面傳來幾個女生嘰嘰喳喳的聲音。本來她對那些人的話題也沒多大興趣，但就在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好巧不巧地聽見了京子的名字。
黑川愣了愣，不滿地皺起眉，只聽一個女生有些憤懣地低道：「我實在不明白，那傢伙憑什麼會是並盛的校花啊！」
「就是說啊~」另一個聲音隨即接上來，附和道，「而且聽說持田學長很喜歡她呢~難道是因為那傢伙夠天然？」
「啊，說不準呢~搞不好被人賣了還會替人數錢哦~」
女生們歡快地笑起來，笑聲中卻帶著酣暢淋漓的惡意。黑川不自覺地黑了臉，心中極為不爽。她快走幾步正準備繞過鞋櫃，卻意外地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好像還帶著尚未睡醒似的慵懶：「我說你們幾個……擋住我的路了。」頓了頓，接著道，「還有啊，說別人壞話的時候最好注意一下周圍有沒有你們口中那個傢伙的相關者。」
她微微吃了一驚，走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金髮的少女背對著她站在鞋櫃邊上，很不耐地挑著眉毛看著一擁而散的那幾個女生，隨即轉過身來打了個呵欠：「好困……」話音猛然吞進肚子裡，玖綠看著她，抿了抿唇，良久憋出一句，「你……看見了？」
黑川撥了撥肩頭的碎發，反問：「看見什麼？」
「什麼也沒有！」女孩子飛快地接上她的話，隨即拎起書包一陣風似地從她身邊跑了開去。蕩起的空氣中，好像還隱隱殘留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暗香。
思及此，黑川花不由「嘖」了一聲，接著剛才的話又補充了一句：「一點都不夠坦率，有什麼好的。」
「MA，不要這麼說嘛，小花。」京子笑起來，親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玖綠ちゃん只是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情罷了，但其實啊，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她的想法完完全全寫在臉上了哦~很可愛呢~」
「哪裡可愛了……根本就是不成熟。」黑川花不屑地輕哼了一聲，視線卻又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遠處的少女身上。那人顯然完全沒有察覺她們正在談論著她的這件事，還在不停擺弄著自己的手機，像是掙扎了許久一般，終於提起手機放到了耳邊。
話筒裡首先傳來一串流利的義大利語，但在聽見她的聲音之後，男子立馬換上了雙方都熟悉的日語：「是玖綠啊！怎麼，有事嗎？」
「家光叔叔……難道沒事我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玖綠撓撓臉頰，覺得臉上似乎有些熱，「不過這次確實是有點事情啦……」
話筒另一端頓時響起一個歡快的笑聲：「哈哈，玖綠願意打電話過來家光叔叔可是很開心的！說吧，是什麼事情？」
玖綠揪了揪垂到胸前的髮絲，遲疑著道：「那個……爸爸的『清絕』……是不是在家光叔叔那邊？」
聲音靜了幾秒，再次響起的時候已經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嚴肅：「嗯，沒錯。你的父母在當年出事前將那把刀託付給了我。玖綠你……」
家光帶了點試探的尾音在耳邊縈繞，旋即落下。玖綠深吸了口氣，臉上的表情一瞬鄭重起來：「家光叔叔，我想現在是我接回清絕的時候了。」頓了頓，她舒出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來。
金色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滿滿地落進眼中。玖綠虛了虛眼眸，依舊仰起臉迎接著明媚的陽光，「我想，爸爸媽媽他們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
男子沒有立刻接話，頓了兩三秒之後，他的聲音似乎變得輕鬆起來：「嗯，那樣是最好的，玖綠。Moretti最近似乎要去日本旅遊，我讓他幫你帶過去吧？」家光笑了笑，一幅語重心長的樣子，「上次在黑曜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聽Reborn說了……玖綠長大了呢，我想你的父母一定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嗯。」女孩子點點頭，儘管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看不見她的表情，依舊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對了，那次本家的人突然撤走……是家光叔叔幫的忙吧？」
「我還真的只是幫了小忙而已。」家光豪爽地笑了兩聲，下一秒聲音又沉靜下來，「玖綠，你的母親實在是個太過聰敏的女子。就算她已經……還是能夠預料到這麼久以後的事情，又留下足夠的籌碼讓本鄉家的人至少暫時不會打擾到你……」他似乎歎了口氣，語氣複又歡快起來，「放心吧，這之後至少有兩三年的時間，本鄉家的人還不會輕易行動。」
「哦……」玖綠有些似懂非懂地應了聲，也沒有繼續追問的意思，只是笑道，「我的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自豪。她轉動著視線，目光掃過操場上正汗流浹背的男生們，綱吉也在那裡面，大汗淋漓地跟著眾人追逐著那個小小的足球。
陽光下，少年的身軀似乎正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玖綠別開視線，繼續將注意力轉回來：「說起來家光叔叔，其實彭格列的事情……我在幾年前就知道了。一直沒有告訴你……對不起。」
「這有什麼？沒事沒事。」家光的聲音不帶一絲停頓地響起，好像他一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本來就打算找個機會告訴你的，你能自己發現更是再好不過~看樣子我的眼光果然不錯啊！哈哈！」
玖綠有些無語，剛好聽見那邊似乎傳來敲門的聲音，家光又說了幾句，兩人便掛了電話。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冷不防響起一聲高呼，她還來不及轉頭去看究竟發現了什麼，一道黑影已經快速沖過來，一把拉過她的手臂將她向前帶開。
玖綠踉蹌著狠狠撞上那人的胸膛，與此同時，不知什麼擦著她的頭髮倏忽掠過，頓時帶起一陣強勁的冷風。
「啊哈哈，好險好險！」少年鬆開手，低頭看她笑道，「沒事吧，本鄉？」
玖綠揉著鼻樑抬起頭來，看著對方明媚的笑臉撇了撇嘴角：「山本君的胸膛好硬……痛……」
「啊哈哈，大概是經常鍛煉的緣故……抱歉啦！」山本武沒心沒肺地抓著頭發笑了兩聲，正好這時其他人也圍了過來，綱吉第一個跑上來，焦急地拉住玖綠：「阿玖，沒有被球砸到吧！」
「沒有……」少女揉了揉鼻尖，冷不防打出個噴嚏，「就是撞到鼻樑了……阿嚏——阿嚏——」又是連著兩個噴嚏。她使勁捏了捏鼻子，似乎這才想到了什麼，抬起頭來對著山本眨了眨眼，下一瞬間臉上浮起淺淺的笑意，「謝謝你，山本君。」
清風四起，空氣中蕩開初夏綿長的蟬鳴。
那一日，陽光帶著淡淡的草葉與樹脂的清香，鋪天蓋地。
綱吉看了看滿臉笑意的山本，視線又一次移到少女柔軟的笑臉上，心臟不知為何就猛地抽搐了兩下。
不會吧……
他就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的秘密一般，眸中迅速閃過千絲萬縷的複雜情愫。
他覺得自己應該高興的，無論是因為阿玖的改變還是因為那個不知是不是正確的猜測，但這一刻，他只覺得胸腔裡好像塞了滿滿一團空氣，漲悶卻又無處可瀉，只能任由那團東西發酵、凝固，然後沉沉地堆在心裡，仿佛很快就會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會吧……難道——
悠于 2016-2-8 21:01
第28章 Chapter.26 搖擺的答案
綱吉覺得，自己絕對是多想了，因為他一直以來都是對京子ちゃん一個人一心一意的。
少年有些低落地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身後也不知傳來誰的呼喊聲，他卻渾然未覺。他被這件事情困擾了整整一天，到現在還是心情複雜。
「阿綱君！」熟悉的溫柔聲線猛然在耳邊炸開，綱吉這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笹川京子燦爛耀眼的笑靨，「這週末可以去阿綱君家裡嗎？」
「誒——」綱吉狠狠吃了一驚，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要……要來我家？」
少女可愛地點點頭，繼續笑道：「嗯，因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阿綱君說。」
重要的事請？
巨大的疑惑在喉嚨裡轉了好幾圈，最終還是沒有化作言語。綱吉抓抓腦袋，不由紅了臉：「當……當然可以！」
重要的事請啊……不知道會是什麼呢？
看著京子沖他揮了揮手轉身跑開，他感動得在心裡默默流淚。這樣一來，這幾日一直在心中搖擺不定的答案終於能讓他自己感覺到確定了。
他果然是喜歡著京子ちゃん的啊！
綱吉在滿滿的歡喜中回到教室，正準備招呼玖綠一起回家，不料班長岡村一郎和文娛委員藤井涼卻抱了兩個大盒子走上講臺。岡村放下紙盒，高聲道：「大家安靜一下，關於馬上就要來臨的文化祭，我們有件事情要宣佈！」
文化祭？
綱吉反應了幾秒，這才想起來最近倒是確實有聽附近的同學們說起過這件事情。
雖說一年一度的文化祭按照往年的慣例來看，不外乎就是每個班的節目展示之類的那些事情，但晚上的篝火晚會還是很令人期待的。
一想到那天晚上綱吉就忍不住興奮起來……試試看邀請京子ちゃん一起跳舞吧！
這時，岡村敲了敲桌沿，視線緩緩掃過教室中的眾人。「咳咳，在班委會的表決下，我們決定——」他輕咳一聲，視線卻有些遊移，「今年我們班將要表演戲劇《海的女兒》……」
「哈——？」
「為什麼根本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情——！」
話音一落，台下便「嘩」地沸騰起來。同學們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表達著不滿，教室裡頓時亂成一片。藤井涼冷著臉重重一拍講臺，不情願地吼出聲來：「安靜！」被她的氣勢一震，底下頓時鴉雀無聲。
看似娟秀的黑髮少女扶了扶鼻樑上的無框眼鏡，細長的雙眉不由皺起：「如果誰有更好的提議我們自然也會納入考慮，可問題是！」她猛地抬高了聲音，淩厲的目光往下面一掃，「前兩天班委會向大家收集想法的時候，大部分的人不是交了張白紙就是隨便寫點什麼！」頓了頓，看著一眾顯然是被嚇傻了的同學們，藤井又扶了扶眼鏡，聲音低下來，「好了，誰有意見現在可以說了。」
所有人頓時搖頭如撥浪鼓。
見情勢不妙，岡村急忙過來打圓場。「如果大家沒有意見的話，我們就來抽籤決定各位出演的角色吧。」他晃了晃剛才拿上去的那個紙盒，示意道，「這裡面有全部的角色分配，除此之外當然還有表示後勤工作的空白簽。現在就請男女生分別依次輪流上來抽籤吧。男生的在我這邊，女生的則由涼……」藤井的目光猛地掃過來，岡村立馬低頭假咳了聲，隨即又恢復了常態，繼續道，「咳咳！嗯……藤井同學負責。」
2年A班的教室裡默了幾秒，終於再度沸騰起來。
抽籤是按照學號的順序進行的，綱吉在比較後面的位置，前面獄寺和山本都已經有了自己的角色。他默默歎了口氣，對於這次的抽籤也不知是期待還是擔憂。
獄寺出演人魚國王，而山本更是炙手可熱的男主角……啊啊，不過他的話大概只能抽到空白簽了吧……
他正又歎了口氣，女生那邊突然爆發出一陣欣羡的低呼聲，原本還在猜測著女主角的男生們紛紛扭頭望過去，剛好看見本鄉玖綠拿著張紙條站在講臺邊，低垂著眼微微皺了皺眉。
藤井涼轉身在黑板上「唰唰」寫下玖綠的名字，而那上方正對著的角色名赫然就是——小人魚。
「好棒呢，玖綠ちゃん~」京子湊過來，很高興地抱住玖綠的手臂，「是女主角哦~」
玖綠似乎撇了撇嘴角，這才緩緩動了動嘴唇，絲毫沒有中選的興奮：「京子不也是公主嗎？」
少女彎著眼角甜甜地笑：「可是小人魚才是《海的女兒》的主角呀~加油哦，玖綠ちゃん！」
玖綠有些困擾地蹙了蹙眉，下意識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正好對上綱吉吃驚的目光。那裡面似乎有些驚喜，又似乎有些挫敗。她看著他，眸光突然一閃，隨即便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抿了抿唇：「我會的。」
她轉過頭來直視著少女清澈的雙眸，鄭重地點頭道，「我會的，京子。」
如果這樣就可以鎖住他的目光，那麼，她一定會加油的。
＃＃＃
那天抽籤結束之後，藤井一句「劇本會在後天送到各位手中，所以週末的時候請大家仔細研究一下自己的劇本，我們下周開始正式進行排練。」便打發了大家回家。
不過最後的結果多少還是有些在綱吉的意料之外。他竟然也能上臺演出！……雖然只是人魚國王身邊一名小小的護衛。但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是——自從今天拿到劇本，他便將那本薄薄的本子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果然他一句臺詞都沒有。
綱吉心情複雜地吐出一口氣，獄寺見狀立馬拍著胸口高聲喊起來：「放心吧，十代目！身為左右手的我一定會為您多增加出場機會的！」
綱吉渾身一激靈，頓時嚇得慌忙擺手：「不……不用了，獄寺君！」他抽了抽嘴角，趕快轉移話題，「山本呢？」
少年晃了晃手中的劇本，笑道：「還行吧~」頓了頓，他抬眼看向教室牆上的時鐘，突然一拍腦袋，「已經這個時間了！抱歉，我得去參加社團了！」
「啊……」綱吉點點頭，隨即便看見他沖著不遠處正和京子一起翻看著劇本的玖綠喊道：「喂，本鄉，我現在要去社團，大概會很晚才能結束，你怎麼辦？」
「唔？」少女有些茫然地抬頭望過來，反應了好幾秒才恍然道，「你說那個啊……我在教室裡等你好了。」
綱吉看看山本又看看玖綠，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麼事嗎？」
「啊哈哈，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唔！」山本這句話才剛起了個頭，一隻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過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玖綠不知在什麼時候沖了過來，這時壓低了聲音，臉頰卻瞬間漲得通紅：「不許說！」
「啊哈哈，我明白了，這原來是秘密啊！」山本無辜地眨了眨眼，只好抓著頭髮對綱吉聳了聳肩，「抱歉啦，阿綱~」
少年的笑臉一如既往的燦爛，但少女紅得過於鮮豔的臉龐卻令他有些隱隱的不爽。綱吉低低「哦」了一聲，抓了抓腦袋：「是……是嗎……」
「咦？難道是約會嗎？」京子柔軟的聲線冷不防□□來，少女盯著玖綠紅潤的臉頰調皮地笑道，「怪不得玖綠ちゃん今天不願意和我去商店街呢~」
玖綠嘴角一抽，果斷地反駁：「才不是！只是有點事情罷了！」
「啊哈哈，就是！阿綱也不要多想啊！」山本拍了拍綱吉的肩膀，不等他說什麼便沖眾人揮了揮手跑出了教室。
綱吉無語地看著山本轉瞬即逝的背影，只好在心底默默吐槽。什麼叫「阿綱也不要多想啊」喂！他根本……就沒有多想……
玖綠下意識打量著綱吉臉上的表情，卻見他除了茫然還是茫然，不由撇了撇嘴角：「阿綱，我今天大概會晚點到家，幫我跟奈奈阿姨說一聲吧。」
「啊？」綱吉好像這才聽見她的聲音，良久才點著頭應道，「哈……我知道了……」頓了頓，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過頭去看著京子抓了抓腦袋，靦腆地笑道，「對了，京子ちゃん是明天來我家嗎？」
雖然這個話題轉得實在是有些突兀，但京子倒是很快反應過來：「嗯，是啊~明天上午可以嗎？」
「當……當然！」綱吉的話音才剛落下，玖綠便皺著眉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京子明天要來家裡嗎？」她不情願地抿了抿唇，語氣裡似乎也帶了點警惕。
綱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有些不解她突然急轉直下的態度。但京子顯然是沒有發現，只是可愛地點了點頭：「嗯，因為有件事情要找阿綱君商量。」說著，她一錘手，突然興奮道，「對了，既然今天不能去逛街，明天怎麼樣？」
看著對方晶亮的眼神，玖綠撇撇嘴角，很快別開視線：「大概不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稍微有點事情……」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突然掃過來，直直落在綱吉臉上。綱吉一愣，緊接著就聽見少女的語氣一下子變得極為惡劣，「哼，明天我不在家，阿綱就不用擔心我妨礙到你了呢！」
綱吉冷不防被狠狠噎到。不過還沒等他開口，一旁的獄寺便已經忍不下去了：「你這傢伙……竟然敢這麼跟十代目說話！」
「不用你管！」玖綠毫不示弱地沖獄寺吼回去，心情的惡劣已經真實反應在了行動上，「你又憑什麼這麼跟我說話！」
銀髮少年額角一抽，一個鮮紅的十字便「啪」地貼了上去：「可惡！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動手了！」他這樣說著，指間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塞滿了炸彈，「我一定要炸飛你！」
「哇啊啊啊——獄寺君不要把炸彈拿出來啊——」
誰來告訴他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喂——！
第29章 Chapter.27 微露的輝芒
週末的清晨，街道中還鮮有人聲。輕紗般纖薄的陽光從雲層背後柔軟灑下，清風中卷□□點花香鳥語。
一如並盛町每個週末的靜謐祥和。
遠遠的，從街道另一頭傳來不急不徐的腳步聲，伴著這道不大的聲響，逆光中逐漸顯露出一個瘦小的身影。女孩子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沿著空蕩蕩的街道走過來，束成馬尾的淺金長髮在背後悠然晃動著，在陽光下劃出泛著銀光的柔軟弧度。
走到街口的時候，她頓了頓，四處打量一番，終於轉身拐進右邊，伸手敲響了面前的大門。裡面很快傳來少年乾淨爽朗的喊聲，院門隨之被打開：「來了啊，本鄉！」
陽光中，少年的笑容顯得異常明亮。玖綠點點頭，跟著他走入門內：「打擾了。」
山本聞言回過頭來，伸手指了指不遠處。隔著不大的院落，前方赫然坐落著一座看上去已有好些年頭的建築：「老爸已經在道場裡了！」
玖綠看上去有些吃驚，不由低低感歎了句：「好早……」
「啊哈哈，還好啦~」山本抓了抓頭髮，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平時開店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了！啊，到了！」少年在門口停下腳步，卻沒有走上簷廊，只是看著她揚了揚下巴，「加油嘍，本鄉！」
「嗯。」少女鄭重點了點頭，下一瞬間原本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竟帶上了某種獨特的桀驁。她揚起嘴角，眸中迸發出驚人明亮的光芒，「當然！」
她抬手拉開面前的紙門，想了想又側首看了眼站在庭院裡的山本，少年正沖她抬了抬手，依舊笑得豪爽：「啊哈哈，那我就去阿綱家裡了~」
白色的身影在合攏的門縫中隱去，玖綠轉過身來，昏暗的道場中依舊能夠看清前方跪坐著的人影。她傾身鞠了一躬，劉海隨即在眼前蕩開，露出那雙碧綠通透的眼眸：「打擾了，山本先生。」
跪坐在陰影中的男人站起身來。他已經換上了一身純黑的劍道服，平日裡溫和友善的臉龐在此時顯得異常犀利。
鋒芒畢露。
雖然當時山本告訴她說自家老爸會劍道但不一定很強，然而玖綠清楚地看見面前男子眸中的色彩。她知道的，那是只有劍客才能擁有的光芒。就像她的父親那樣。
正出神間，一道破空聲迎面傳來，她動了動，總算險險接住了當頭飛來的竹劍。冰涼的觸感傳入手心的那一瞬間，那股在身體裡沉寂已久的血液仿佛突然沸騰起來。說不出的激動和熟悉好像要頃刻間呼嘯著從渾身的毛孔中噴薄而出。
她緊了緊手中的竹劍，緩緩勾起唇角：「請多多指教。」
＃＃＃
劍是什麼？
很小的時候，本鄉奏曾經這樣問過她。
當時，她真的還是很小很小的孩子。在她的眼中，劍就是爸爸。
但是六年前的那一場殺戮之中，她親眼見著她的父親，那個平日裡溫和明亮的男子面無表情地揮動著手中的長刀，手起刀落間便收割下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那個渾身浴血的男人，宛若修羅般立在一地紅蓮業火之中。滔天的火光映出他俊美絕然的臉龐，他的眸中是悲憫淒切的冷光。
他說，你要記住，阿綠。
「劍是兇器。
無論擁有多麼高貴正統的理由，你手中的那柄刀，永遠只能成為殺人的東西。「
他看著她，眸光清亮。然而他沒有說下去的是——
儘管那是殺人的兇器，我們依舊需要用它來保護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斬落猶豫的心情，斬斷徘徊的腳步，斬開滿目的荊棘。
當你擁有了想要保護的願望時，這柄刀也就開始擁有了生命。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見她的父親真正使用那柄一直如神明般供奉在壁龕中的長刀。
清絕。
清冷的殺意。清寂的絕望。
於是當昨天山本的父親再一次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抬起頭來直視著對方淩厲的目光，睜大了雙眼，朗聲答道：「劍是兇器，是殺人的東西。」
那個時候，傍晚的夕照順著窗櫺撒入室內，滿地紅光蜿蜒流淌恍若河流。金髮的少女仿佛浴血立在火光之中，眼神悲憫卻仍然清澈見底。
＃＃＃
山本的父親說，你的劍道本身就自成系統，只不過廢棄了很多年，現在只需要再度拾起來。所以在幫助她練習了一段時間之後，他便又回了前面的店裡。
可即使如此，玖綠還是在山本家的道場裡一呆便是一個上午。等她察覺到自己早已餓得咕咕作響的胃時，正午的陽光已經將道場照射得一片明亮。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抬手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正猶豫著是現在就回去吃飯還是再練習一段時間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小心翼翼的腳步聲。
她扭過頭去，那個瞬間，原本只打開著一道縫隙的紙門不知被誰從外面拉開，明晃晃的金色光芒頓時爭先恐後地從外面湧進來。
玖綠有些不太適應地眯起眼睛，耀目的強光中她看見少年柔軟的短髮在風中微微晃動，勾勒出他線條柔和的輪廓。
腳步聲頓了頓，少年溫暖的聲音隨之響起：「啊，打擾到你了嗎，阿玖？」
玖綠眨了眨眼，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龐。此時綱吉正微笑著站在門口，手裡還端著滿滿一盒精緻的壽司。「阿綱？」她吃驚地看著他，臉上清晰地寫滿了疑惑和不解，「你怎麼會在這裡？」
話音剛落她便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漲紅了臉頰，像只炸了毛的小貓一般跳起來就要向外沖，「我知道了！山本君竟然告密！」
「不是啦……不是山本說的！」棕發少年好脾氣地拉住她，不忘伸手把壽司遞過來，「先吃午飯吧，阿玖~」
見少女將食物接過去，綱吉這才抓了抓頭髮解釋道，「我們本來因為一點事情正好到了竹壽司的門口，然後就進來了，剛好山本的爸爸讓山本給你送午飯，所以我們才知道原來你竟然在這裡學習劍道……」頓了頓，他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了眼玖綠的表情，又迅速將目光別了開去，故作輕鬆地笑道，「阿玖昨天說的就是這個事情嗎？」
不知為何，其實自從知道了這件事的始末起，連日來鬱悶了好久的心情便一下子明朗起來。但他還是希望，能夠親耳從她口中聽到答案。
「唔？」女孩子嘴裡還叼著一塊大大的三文魚壽司，一時有些吐詞不清。她皺了皺眉，迅速將嘴裡的食物咽下去，這才不情不願地扁了扁嘴，「既然被發現了那也沒辦法……沒錯啦，前幾天我向山本君打聽了下才知道原來他爸爸是會劍道的，所以昨天就讓他陪我過來打了個招呼。」說到這裡，她警惕地盯住綱吉的眼睛，頓時滿臉倔強，「喂，就算你反對也是沒有用的！我才不是為了你才……」
話音戛然而止。少女像是噎住了一般一瞬間臉頰再次通紅，她重重哼了聲別開臉去，開始兀自埋頭解決手中的食物。她大概實在是餓了，動作幾乎算得上狼吞虎嚥。
綱吉被她剛才的話弄得有些怔愣。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少女倔強的側臉，突然感覺到心裡好像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正嫋嫋升騰而起。
陽光薄如輕紗，軟軟地灑在女孩子身上。暖風中帶來遠處清脆嫋娜的風鈴聲，悠揚綿長，一聲聲撞入心扉。這一瞬間，所有的喧囂都絕塵而去，只留下最初、也最純粹的悸動。
溫潤的棕眸中頓時蕩開層疊的漣漪。但他又覺得，事情並不應該是這樣的。
少年握了握手掌，出口的聲音有些乾澀：「阿玖不用這樣做也可以的……明明是因為我的關係才……」
「什麼啊！都說了不是的！」少女面紅耳赤地打斷他的話，幾乎是有些急切地爭辯道，「我也要保護自己啊！誰知道本鄉家的人什麼時候又來了！」她哼了聲，驕傲地抬高了下巴，「再說了，我可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習劍道了，現在只不過是重新熟悉起來而已。」
「說……說得也是……」綱吉抓抓腦袋，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不由有些臉紅，「反正我也不想當什麼黑手黨的BOSS之類的……」
「哼，你剛才說了什麼嗎，蠢綱。」
院子裡冷不防響起一道糯軟稚嫩的聲線，但其中的冷意還是不負眾望地令綱吉頓時打了個冷顫：「Reborn！」他「唰」的扭過頭去，果然看見那個正跳上簷廊的黑西裝小嬰兒，以及他身後帶著絨線帽、不久前還把他嚇得半死的男子，「還有……」
「Moretti先生？」接住他後半句話的，是一個帶著驚訝的女聲。綱吉又吃了一驚，不由詢問著望向玖綠：「是阿玖認識的人？」
「嗯……」玖綠點點頭，簡單補充了一句，「我沒有說過嗎？我當時被救後一直呆在彭格列，Moretti先生曾經照顧過我一段時間。」
完全沒有說過啊……綱吉其實很想吐槽，但不知為何他卻完全說不出話來，只剩下滿心的疑問。原來阿玖在那麼早以前就和彭格列扯上關係了嗎？！
然而沒等他將心中的團團疑惑整理清楚，Moretti已經朝玖綠走了過來，手中不知何時竟拿了把通體墨黑的長刀：「玖綠小姐，這是師父大人托我帶給你的。」
玖綠怔了許久，視線直直落在那把太刀的刀身上，再也移不開分毫。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刀。純粹的墨色纏繞著線條流暢的刀鞘，在其上鐫刻出細密繁複的花紋。刀身修長，刀鐸是乾淨俐落的五芒星，襯著略顯陳舊的青色刀柄，不由就讓人想到那墜天的星芒。陽光下，整把刀都在散發出溫潤細膩的銀光。
綱吉睜大了眼，明顯還在狀況外。他看了看Reborn嚴肅的側臉，又看著Moretti含笑的嘴角，隨即看見女孩子緩緩伸長了手臂，雙手接過那把長刀，動作虔誠得宛如膜拜。她將刀抱進懷中，臉頰貼上粗糙的刀柄，略帶蒼白的臉上一點點綻開滿足的笑靨：「謝謝。」
謝謝你來到我的身邊。清絕。
第30章 Chapter.28 慶典的序曲
Moretti在並盛呆了兩三天后就離開去了其它的城市觀光旅遊。而玖綠自收到清絕之日起就一直將這把刀裝在竹劍袋中幾乎時時不離身邊，美其名曰——培養感情。
但綱吉是知道的，這把刀曾是她父親的東西。清絕對她來說已經不僅僅只是一件物什，那裡面所包含著的思念、眷戀甚至是依戀，哪裡是其他人所能夠理解的呢？
「但是真的沒有關係嗎？」綱吉看看玖綠背在肩頭的竹劍袋，隨即又見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不由有些擔憂，「阿玖每天不僅要早起去山本家練習劍道，還要在放學後和大家一起排練……不覺得辛苦嗎？」
說起這個，他就不由想起今天最後的這次排練。
從小劇場裡彩排完出來之後，本來大家都以為可以收拾收拾準備回家了，可誰知文娛委員藤井涼卻喊住了所有需要出演的人說要最後再排練一次。
今天的彩排確實算不上理想，大家都瞭解這一點，也就沒有人抱怨什麼。畢竟如果在正式演出上出醜的話，他們2年A班絕對會被其他班的人笑死的！
綱吉的戲份本身就不多，就坐在一邊看其他人表演。獄寺的角色雖然氣派，但其實也跟他的差不多只不過是個路人，也就陪著他坐在一邊。少年一臉不奈地翹著二郎腿，對這一集體活動顯然深感不屑：「切，要不是因為十代目誰會陪著這幫笨蛋在這裡浪費時間啊！」
對不起獄寺君害你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沢田綱吉默默垂淚，還是不忘將目光移向教室中央正在表演著的幾人身上。
這一幕正好是新郎和新娘互相挽著手來接受主教的祝福，只可惜山本似乎還是沒能完全進入狀態，因而動作顯得有些僵硬。
一邊的藤井皺著眉，終於還是看不下去了。「山本君，表情自然點！」她敲了敲手裡卷成筒狀的劇本，上前幾步站到他面前，「你這個樣子觀眾會以為你是被脅迫才和公主結婚的！」
「啊哈哈，抱歉抱歉！」山本抓了抓頭髮，面帶歉意，「我實在是不太擅長這個~」
藤井揉了揉太陽穴，語氣緩和了一點：「我知道。好了，從這裡開始再來一次。」
「OK！」山本笑了笑，和京子一起退回門邊。
綱吉看著看著，目光又漸漸移到了對面牆邊的位子上。瘦小的女孩子歪著頭靠牆坐在角落裡，閉著眼腦袋一點一點，手裡還拿著本薄薄的劇本。
黃昏時的光芒從窗外斜斜灑在她身上，少女整個人都仿佛散發著淡淡的金光。夕照在她身後拉扯出長長短短的亞麻色陰影，從這個角度看去就好像緩緩舒展著羽毛的翅膀。
就在這個時候，玖綠突然動了動。身子一斜，她猛地睜開眼，眸中迅速滑過一抹茫然，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少女環顧了下四周，有氣無力地將劇本遮在面前懶懶打了個呵欠。
「本鄉同學，輪到你了哦~」前面傳來崗村的招呼聲，玖綠抬起頭來應了聲，隨手拿著劇本便走過去：「來了，到哪裡了？」
「啊，差不多了，就是這裡……」
思緒猛然中斷。
綱吉側頭望過去，正好看見玖綠揉了揉眼角，抬起頭看著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還好啦……反正小人魚的臺詞根本就沒有幾句。」
這倒是。不用背臺詞的話，至少能省去不少額外的功夫。
於是綱吉撓了撓臉頰，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哈哈，也是啦……說起來，今天崗村同學還誇阿玖很有演戲的天分呢~」
女孩子似乎撇了撇嘴角，眼見著馬上就要到家，她卻突然停下了腳步：「NE，阿綱，明天就是文化祭了吧？」
「誒？」聞言，綱吉不由一愣，也隨即停下腳步看向她，「是明天沒錯……怎麼了嗎？」
玖綠緩緩移動著視線，目光一點一點移上他的臉頰。「白天的活動結束之後，晚上會有篝火舞會不是嗎？」少女就這樣直直看著他，眸光清澈，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阿綱想好要邀請誰跳第一支舞了嗎？」
那一瞬間，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一開始是怎麼想的呢？
他有些心虛地垂下目光，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哈哈，一定沒有人願意和我這個廢柴綱跳舞的啦……」
「啊，是嗎？」女孩子轉了轉眼珠，突然笑起來，「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做你的舞伴好了。」她別開臉去，故作無奈地攤了攤手，然後飛快閃身跑進了家門。
綱吉呆呆一人愣在門外，看著少女飛揚的裙裾瞬間消失在轉角，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卻一時之間不知究竟該如何反應。
這是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動願意做他的舞伴。若是小春，他絕對不會自作多情地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若是京子，他自然要感恩戴德、並且熱淚盈眶地接受，但這是阿玖……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一晚上綱吉的腦海裡不住交替著浮現出他們班排練時的場景還有對篝火晚會的猜想，以致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睡第二天終於光榮地睡過頭了。
「抱歉獄寺君！」綱吉一邊手忙腳亂地換上鞋子，一邊不忘抬起頭來沖獄寺不住陪笑，「害得你也跟著我一起遲到了……」
站在門邊的銀髮少年一臉燦爛到過分的笑容，不僅沒有絲毫在意，甚至說得上興致高昂：「沒有的事，十代目！反正那種無聊的東西翹掉也就翹掉了！」
我沒說要翹掉啊！
沢田綱吉無語得一塌糊塗，拎起書包二話不說就率先沖出了家門：「我們快走吧，獄寺君！」
趕到學校的時候，校園裡已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歡騰景象。從大門口開始，一路上都是三五成群的學生們，也有前來參觀的校外人士，沒有一人不是興高采烈。目之所及之處，氣球彩帶漫天飛舞，平日裡安靜祥和的學校此時儼然成了一個巨大的遊樂園。
綱吉看了看時間，當機立斷地直接往操場那端的小劇場趕去。
其實2年A班的劇碼表演在近十點半的時候，現在這個時間也不算特別晚。可問題就在於演出前的服飾化妝等準備工作。這些事情一旦忙起來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
完蛋了完蛋了，絕對會被罵的！藤井同學很可怕啊——
綱吉一邊忐忑著，一邊氣喘吁吁地推開小劇場的後臺大門。他異常小心地扒著門板企圖悄悄混進繁忙的人群中去，但後臺的大鐵門大概真是年久失修了，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一道奇怪的嘎吱聲響。
裡面的人頓時循聲望過來，目光落在他身上，但很快又別了開去專注於手頭上的工作。幾個女生不知從什麼角落裡鑽出來，滿臉焦急地沖他嚷道：「啊，總算來了！」
誒？綱吉心裡一愣，莫名感覺到一股被重視的欣喜感。可還沒等他從自我滿足中回過神來，那幾個女孩子已經毫不猶豫地越過他將跟在後面的獄寺合力推進了一旁的更衣室裡：「獄寺君，快去換服裝啦！」
一時還沒找到狀況的少年在反應過來之前就這樣被「砰」一聲關了進去，他甚至還來不及做出任何抵抗的動作便消失在了忙碌的人群中。
綱吉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最後心情複雜地摸著腦袋歎了口氣。雖然沒被注意到是好事，可為什麼就沒有人看見他呢？
就在這時，耳畔突然響起一個溫柔婉轉的聲線。少年渾身一僵，立馬緊張地扭過頭去，幾米遠的地方果然站著個熟悉的身影。少女歪著頭沖他甜甜地笑了笑，隨即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走過來：「早上好，阿綱君。今天有點晚了呢~」
綱吉怔愣地看著她，臉上不由就開始有些發熱。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加緊張得手足無措：「早……早上好！京子ちゃん！那個……那個……」
後臺的燈光有些昏暗，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視線。
眼前的女孩子已經換上了演出時的華麗宮裝，曳地的裙擺柔軟地拂過地面，頓時在空氣中蕩開一朵純粹的金花。她微笑著看著他，目光清澈乾淨，就像個真正的公主那樣、高貴優雅，好似渾身都在發出耀眼的光芒。
綱吉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別開視線：「哈哈……那個……稍微有點睡過頭了……所以……」
「阿綱！」然而話未說完，一個清脆的聲音便毫不客氣地插了進來。原本還站在遠處的少女迅速穿過周圍的喧囂嘈雜，幾步跑過來便站在了他面前，「慢死了！」
綱吉只來得及看到一道白色的人影風一般閃過來，待到再次眨眼的時候，那個身影已經占滿了整個視野。
她的臉上畫了淡淡的妝容，令那張原本略顯蒼白的臉頰帶上了些許紅潤，但身上純白的長裙還是令她顯得有些過於白皙。
少年眨了眨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白色的裙裾在面前揚起，又似白蓮般緩緩綻開。少女白瓷似的肌膚在昏黃的後臺燈光中泛起隱約的光芒，那雙碧綠通透的眼眸轉過來，一時間亮得駭人。
不過此時她的臉色卻不是太好。
綱吉下意識咽了咽口水，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沒來由的心虛。他似乎沒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吧……就是稍微……呃……來得晚了點……大概……
玖綠皺了皺眉，滿臉不耐地盯住他的眼睛，好似想要從他眼中看出什麼來一般，看了一會兒目光又不由自主向京子那邊移了移。頓了幾秒，她似乎抿了抿嘴唇，這才伸手撥開垂在眼前的碎發，目光又移回來：「阿綱，藤井さん在找你。」想了想，補充了句，「再不去換衣服的話你就完了。」
「哇！」綱吉慘叫一聲，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嚴重的問題。他手忙腳亂地開始尋找藤井涼的身影，可越是這種時候越是沒有辦法找到人，「阿玖！藤井さん在哪裡？」
玖綠正欲開口，目光卻突然落在他身後。綱吉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少女轉了轉眼珠，突然勾起唇角愉快地笑起來：「啊，當然！就在你身後哦~」
綱吉頓時渾身僵硬。
他緩慢地轉過頭去，隨著視線一點一點上移，臉上的色彩也一點一點豐富起來：「哈哈，原來你在這裡啊，藤井さん……」
娟秀的黑髮少女就站在他後面，好整以暇地用手中的筒狀紙張敲打著手臂，然後看著他冷冷地挑了挑雙眉：「哦？然後？」
一股涼意立刻伴著話音猝不及防地爬上後背，綱吉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冷顫，腳下已先大腦一步忙不迭地行動了起來：「我這就去換衣服！」
悠于 2016-2-8 21:02
第31章 Chapter.29 私奔到海角
綱吉做好一切準備從化妝間裡出來的時候，外面的舞臺上正好響起主持人甜美歡快的聲音：「下面，歡迎2年A班的同學們為我們獻上由安徒生童話改編的話劇——《海的女兒》！」
話音落下的那一秒，從臺上傳來的刺目燈光刹那熄滅。眼前陡然暗下，綱吉正整理著腰間佩劍的動作不由一滯。他下意識茫然四顧，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卻一眼看見一道白色的身影自眼前緩緩移過。那個色彩在滿目的黑暗中變得格外顯眼，仿佛唯一的光源，安靜而又淡漠地燃燒著，泛起近乎透明的金色光芒。
目光隨著那道身影逐漸移動，終於落到昏暗的舞臺正中。燈光亮起，幕布緩緩抬高。與此同時，原本面無表情的少女突然抬起頭，臉上的神情一下子柔軟起來。她微笑，歡快地招呼起身後正向她緩緩走來的女孩子們：「親愛的姐姐們，今天我終於可以到海面上去了呢~」
這就是這一場戲劇的開幕。小人魚懷抱著對海上廣闊世界的憧憬，帶著最美好的希望，終於在十六歲生日的那一天浮上了海面。
「那是海王最寵愛的小女兒，她有著所有人都羡慕的美妙歌聲，她的舞姿令她的姐妹們都為她感到自豪。但是她依舊嚮往著海面上的世界。見過外界的姐姐們告訴她，那個世界裡有著如海水般明亮湛藍的天空，有著高大豪華的遊輪，還有會動會笑能用雙腿行走的人類。」
然後，就在那一天，她遇見了命中註定的人。
「小人魚救起了落水的王子，將他帶到岸邊。但她不能離開大海，因為她沒有雙腿，也不能行走。她擺動著自己漂亮的尾巴，只能盡力將王子帶到安全的地方。」
她期望著，只要有人能夠發現，那麼王子就能夠得救。當時她的願望如此純粹，她只是想要救起這個英俊的王子，如此而已。
少女微笑，對著昏迷的少年綻開柔軟甜美的笑容。綱吉躲在幕布後面，目不轉睛地看著舞臺上的兩人，抓著幕布的雙手不由緊了緊。
這時肩上突然一重，隨即頭頂上方就傳來一個豪放的男聲：「喲，沢田！喂喂！這個女生演得很好嘛！」笹川了平看著臺上的玖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後回過頭來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還是我們家京子比較可愛啦！哈哈！」
綱吉吃驚地看著這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少年，滿臉疑惑：「大哥！？你怎麼也到這裡來了？」
「哈哈！當然是為了來看京子的演出啦！後臺的地理位置果然絕佳啊！」少年一邊說著一邊沖他豎起大拇指笑道，「剛好看見你在這邊就過來打個招呼！」頓了頓，他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小聲道，「我記得這個女生是京子的朋友吧？她來我家做客的時候京子有介紹過，但我忘記了……她叫什麼來著？」
綱吉一腦袋黑線地抽了抽嘴角，但還是乖乖地回答道：「全名是本鄉玖綠啦……」
了平摸著腦袋直起身來，毫不在意地大笑道：「哈哈！我就記得是什麼綠來著！原來是這個名字啊！」
「哈……」綱吉無語地附和了聲，隨即又繼續回過頭去望向舞臺的方向。
不得不說，玖綠的演技真的很好。比如說一開始的時候，她也是這樣在大家面前飾演著一個乖巧可愛的本鄉玖綠。
只是現在，她的一顰一笑更為真實。就好像，她真的就是那個小人魚，與海巫作了交易，獻出自己的聲音只為換取一雙能夠行走的雙腿。就算疼痛得好似在刀尖上舞蹈，她依舊義無反顧地只為陪伴在王子身邊。
她的姐姐們沒能勸回她，她的父王也沒能說服她。但最後，王子遇見了公主。
在他們結婚的那個晚上，小人魚來到甲板上。她望著腳下波濤洶湧的海面微微出神。然後她緩緩仰起臉，動作一滯，目光就那樣直直投過來。
那個瞬間，心臟仿佛被什麼狠狠撞擊了一下，突然猛地一顫。
兩人中間的距離不過幾米，不遠但也不近。綱吉眨了眨眼，卻無論如何都移不開目光。少女碧綠的眼眸好似湖水般平靜無波，卻又像大海般暗潮澎湃，沒有人知道那裡面到底包含了多少感情。
少年莫名有些心驚。他下意識想要躲進一旁的幕布後面，但這個眼神卻像層層潮水般包圍過來，一點一點將他浸透束縛，渾身動彈不得。
這個時候，小人魚的姐姐們出現了。她們用自己美麗的長髮向海巫換取了一把匕首，並告訴小人魚，只要她用這把匕首殺死王子，她就能夠再次回到大海。
「小人魚拿著鋥亮的匕首來到王子和公主的新房。新郎新娘相擁而眠，臉上的表情恬靜美好，大概正沉浸在甜蜜的夢境中。」
她看著他們，緩緩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小人魚沒有下得了手去。她將匕首丟進海中，自己則跪在王子床邊，滿足地看著王子的睡顏，然後鄭重地低下頭去——
等一下！
綱吉突然跳起來。
這個鏡頭……他這個時候才想起來，藤井和崗村當時在排練的時候貌似有提起過這一段的事情，似乎是說——「雖然平時排練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要求，但在正式演出的時候還是希望本鄉さん能夠做到位，至少讓台下的觀眾們看起來你是真的親了王子。」
他還記得玖綠在聽到他們這麼說的時候一下子皺起了眉，然後扭頭去問一旁的山本：「你怎麼說，山本君？」
「我？」少年抓抓自己的頭髮，似乎也有些困擾，「啊哈哈，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隨機應變怎麼樣？」
什麼叫「隨機應變」啊！一想到這個綱吉頓時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原地不住轉起圈來。
崗村就站在他旁邊，看見這一幕顯得格外激動：「啊！要親了要親了！」他伸手拍了拍藤井的肩膀，不忘一手擋在額前作遠眺狀，臉頰泛紅，「涼，你說本鄉さん和山本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聞言，藤井涼不耐煩地扭頭望了他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送來個看白癡的眼神：「我沒興趣。」
將那兩人的對話盡收耳中的綱吉不由更加糾結了。他使勁抱住腦袋，煩躁得整張臉都幾乎皺成了一團。他真的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可心裡悶悶的卻又無可奈何。
怎麼辦怎麼辦！阿玖要是真的親下去了該怎麼辦啊——啊啊——怎麼辦啊！誰去阻止一下吧！
「哼，如果真的不願意的話就自己上去吧！」
背後冷不防響起個重重的冷哼，帶著獨特的稚嫩聲線，卻伴著說不出的嘲諷。綱吉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身後的人毫不留情地一腳踹上他的後背，身體頓時被這道巨大的推力狠狠踢飛。
少年誇張地從幕布後面飛上半空，旋即以一個完美的抛物線軌跡落在舞臺上，又順勢向前滑動了好幾米，這才停下。
臺上台下霎時間鴉雀無聲。然而一秒之後，觀眾席上猛然爆發出一浪蓋過一浪的竊竊私語。
玖綠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般猛地直起身來，但在看清躺在腳邊的棕發少年時，她的眸中恍然迸發出什麼瑩亮的光芒。一時間，流光溢彩。
少女在心裡暗暗松了口氣，臉上卻還是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變化。她疑惑地睜大眼，用獨屬於小人魚的柔軟表情看著這個不速之客，不忘向後挪了挪，似在無聲地問著：「你是什麼人？」
綱吉手忙腳亂地直起身，只知道胡亂擺動雙手，雙唇以一種奇異的頻率開合著就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那個……我……不是……其實……」
後臺的崗村一把捂住自己的臉，深深無力道：「完蛋了——」
藤井看著他皺了皺眉，突然靈機一動，一把從旁邊愣住的旁白手中拿過了話筒：「小人魚看著少年，覺得他的臉似乎有些眼熟。這不是父王身邊的隨從嗎？難道他是父王派來要殺掉王子的人嗎？」
什麼也來不及思考，小人魚一把撲過去擋在王子床前，毫不猶豫地張開雙臂，就像保護幼雛的母雞那樣，義無反顧。
而綱吉顯然還是沒在狀況中，但察覺到玖綠和藤井如此努力地想要挽回他所帶來的慘劇，心裡忍不住感激起來。
腦海中猛然滑過好多片段。他想起山本為了這個甚至在放學的路上也不忘背誦臺詞，想起玖綠在練習劍道的同時還要兼顧班級裡的表演幾乎沒有時間好好休息過。他想起這兩個星期以來大家的努力，雙拳不由自主緊了緊。
少年深深吸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那……那個……其實我……」雙腿還是有些發軟，但已經管不了那麼許多了。他不能毀掉大家一起奮鬥了這麼久的話劇，「其實我是東方那個海國國王的……嗯……小兒子……因為我太沒用了……所以我的父王才將我丟到你的父王身邊讓我接受鍛煉……」少年苦惱地抓了抓頭髮，見小人魚還是警惕地擋在熟睡的王子面前不由有些著急，「我不是來殺王子的！真的！」
聞言，小人魚怔了怔，但還是沒有完全放鬆下來。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你又是為何而來的呢？』小人魚看著眼前的少年，心中的疑惑更強。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小人魚不能發出聲音，少年也沒有說話。只有浪濤不斷拍擊著甲板的聲音恍若海妖的歌聲，一層連著一層，在耳邊緩緩縈繞。」
下一瞬間，綱吉突然抬起頭來。他下意識握緊了雙拳，眸中的光芒不知為何陡然大盛：「我是來阻止你的！」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少年已經幾步上前抓住了少女的手腕。他直直望進女孩子碧綠的眼眸中，想也不想就拉起她朝台下拔腿奔去——
「哇——」
台下頓時一片譁然。
人們紛紛好奇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看著這個少年緊緊拉著身後的少女，一路沿著觀眾席中間的臺階拾級而上，臉上紅得幾乎可以滴出血來。
身後的劇場大門不知何時已被人打開，耀眼明亮的白光從敞開的門口綻放開來，兩人的身影就這樣在眾人的注視下，義無反顧地融進了那片璀璨奪目的乳白中。
這下子連藤井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怔怔眨了眨眼，但是下一秒，握著話筒的手一空，耳畔冷不防就響起一個激情澎湃的聲音。
「海的王子和海的女兒就這樣！」笹川了平兩眼放光地望著綱吉和玖綠跑走的方向，扯開嗓門興奮地大吼道，「極限地私奔了——！」
第32章 Chapter.30 飛機的尾雲
巨大的掌聲在身後倏忽遠去，清風夾著陣陣花香隨之掠過。可惜綱吉已經大腦一片空白，對周遭的一切全都毫無察覺，只知道就這樣拉著玖綠不住狂奔。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要逃跑，甚至不知道兩人究竟跑了多久，直到身後的人拉住他，這才記起來應該停下腳步。
可一旦停下來，他才發現自己的心臟就像是馬上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般，正跳動得異常劇烈。綱吉上氣不接下氣地扶著膝蓋喘氣，腦海中一下子就浮現出剛才在小劇場中的畫面。
他甚至還能清晰地想起當時站在舞臺燈光下的少女眼中一瞬即逝的閃亮光芒，那樣璀然的色彩令他不自覺地就想要伸出手去。然後他竟然真的那樣做了！？
少年渾身一顫，隨即蹲下身去狠狠抱住了腦袋。
哇——完蛋了！他竟然就這樣拉著阿玖跑出來了！這算什麼？！會被罵的！絕對會被罵的吧！
此時的綱吉已經完全沒有勇氣去看玖綠的表情了。他幾乎將整個腦袋都埋進了雙臂之間，很沒用地開始效仿鴕鳥。
這下子真的沒臉見人了！他肯定會被大家笑到死的！
少年就這樣沉浸在無邊的羞憤中，完全沒有注意到被他一路拉到這裡的玖綠。少女也是一副氣喘吁吁的樣子，但臉色明顯要好的多。
她抓了抓頭髮，在他旁邊蹲下身來。「喂，阿綱！」玖綠伸出手來戳了戳綱吉的手臂，頓了頓又別開臉去，聲音突然變得極輕，「剛才謝謝了。」
「啊？」綱吉終於從自己的世界中抬起頭來，但因為玖綠剛才那句話的語速實在太快，他只來得及捕捉到最後那零星幾個音節，只好不確定地問道，「什麼？」
話音剛落女孩子便「唰」地扭過頭來對著他怒目而視，整張臉也一下子鼓了起來。她看著他許久，眸光晶亮，卻始終不說話。最後玖綠重重哼了聲，然後低下頭去再也不理他了。
綱吉莫名其妙地抓了抓頭髮，可心情卻好像一下子輕鬆起來。他轉了轉腦袋，這才發現原來他們兩人現在正蹲在操場後面的小花園裡。周圍是錯落有致的灌木叢和高大繁茂的不知名樹木，陽光滿滿地從頭頂的枝葉縫隙間層層灑下，帶著斑駁的陰影落在他們身上，好像繡上了精緻花紋的輕紗。
這樣的季節裡，已經可以看見小小的夏蟬趴伏在亮褐色的樹幹上，鼓動著透明的雙翼發出陣陣嘹亮的鳴響。校園裡的歡鬧聲離得很遠，隱隱約約還可以聽見混在一團中的鞭炮聲，卻襯得周圍愈發安靜起來。
玖綠蹲在他旁邊，只是一心一意地擺弄著腳邊的草葉。散在身後的金髮長而柔軟，像是將她整個人都溫柔地包裹了起來。
時間就這樣在彼此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綱吉終於忍不住率先開口。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探過頭去：「那個……阿玖？」
聞言，少女轉過頭來，只「唔？」了一聲，便安靜地看著他等待下文。臉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就像很多時候那樣帶了點淡淡的茫然和淺淺的隨意。
綱吉抓了抓頭髮，仔細地斟酌著措辭：「那個……你生氣了？」
「生氣？」玖綠撇了撇嘴角，想了幾秒後，乾脆放下手中的草葉一下子躺倒在草地上，「沒有……」她攤開雙手仰頭望著蒼穹，碧綠的眼眸眨了眨，「好困……」
「誒？」這個話題跳得顯然有些過於突兀，等到綱吉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女孩子已經一臉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她打了個呵欠，下意識側過身躲進他背後的陰影裡。
陽光軟綿綿地撫在身上，整個人都仿佛頃刻間鬆弛了下來。困意終於伴著暖意一陣陣襲來。這樣想起來，她最近好像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
玖綠抽了抽鼻子，聲音一點點迷蒙起來：「唔……晚安，阿綱。」
什麼「晚安」啊！現在才中午好不好！
綱吉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無力地去推她：「阿玖不要睡在這裡啦……」而且他們就這樣跑出來了……他要怎麼向班裡的其他人交待啊！
也不知道大家現在都怎麼樣了？特別是崗村和藤井同學……不會是在生氣吧……？
「阿嚏——」
此時遠處于劇場後臺的崗村冷不防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頓時惹來藤井一個大大的不滿眼神。少年縮了縮脖子，明智地打了個哈哈快速跑開：「我去幫忙收拾道具，獄寺君那邊就拜託涼了！」
不等她說些什麼，崗村已經跑得沒了蹤影。藤井低低歎了口氣，終於還是無可奈何地朝前面走了過去。
當時發生混亂的時候獄寺正在後臺換衣服同時卸妝，等他出來才發現綱吉和玖綠兩人早已不知跑到了哪裡。意識到這一情況的少年頓時暴跳如雷，一邊大吼著一邊跳起來準備向外沖：「可惡！那個臭女人竟敢拐走十代目！她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啊哈哈，不要這麼激動嘛，獄寺！」山本一把拉住滿頭青筋的少年，大笑著輕鬆道，「有什麼關係~反正演出很成功啊！」
獄寺隼人惡狠狠地扭過頭來瞪著他，態度惡劣到了極點：「你知道什麼啊，棒球笨蛋！本鄉那個傢伙可是把十代目給拐走了！這次我一定要炸飛她！」
聞言，站在一邊的了平突然□□話來，反倒給獄寺來了個火上澆油：「說起來，沢田意外的足夠大膽啊！果然是被我看好的男人啊哈哈！」
京子正換好衣服出來，聽見自家老哥的聲音不由笑道：「哥哥真是的~」說著，她轉過頭去拉了拉身邊的黑川花，眨眼道，「小花，沒想到阿綱君竟然演得這麼逼真呢！不過劇本上一開始不是沒有這一段的嗎……是後來新加上去的？」
黑川花不由抽了抽嘴角，有些對京子的天然感到無奈。她歎了口氣，隨意聳了聳肩：「誰知道。」切，也不知道沢田那傢伙究竟在想些什麼……明明有京子了，卻還做出這種事情。果然是個小孩子！
「阿嚏——」
綱吉揉了揉鼻尖，疑惑地望了眼頭頂碩大的太陽，對自己莫名其妙打噴嚏這件事深感驚異。他默默歎了口氣，在幾次嘗試叫醒玖綠卻被她毫不留情地打開之後，終於挫敗地坐在了地上開始發呆。
頭頂有飛機的轟鳴聲拖拽著長長的尾音由遠及近又快速離去，綱吉抬起頭來，剛好看見白色的尾雲緩慢地將湛藍的天空切割成相似的兩塊。
正在這個時候，身後建築物的拐角處突然響起一個似曾相識的爆破聲。他渾身一個激靈，「唰」地扭頭望過去，果然看見一片紅色的煙霧在拐角後面漸漸散開，隨即便見一個身穿休閒襯衫的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裡，悠閒地朝他走了過來。
「大人藍波！？」綱吉一驚，聲音不由一下子提高。但下一瞬他便一把捂住了嘴巴，同時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正處於睡眠狀態中的玖綠，見她似乎並沒有轉醒的趨勢不由悄悄松了口氣。
少年點點頭，提起右手揮了揮：「好久不見，年輕的彭格列。」說完，他微微側過身來，繞過綱吉看向他的身後，目光在接觸到那個熟睡的少女時突然不易察覺地一閃，「這是……玖綠小姐？」
綱吉一愣，不禁也隨著他的目光將視線移了過去。斑駁的樹影裡，少女正睡得極為滿足。夾著草香的陽光就那樣在她身上鋪展開來，好似柔軟的薄毯。她的呼吸平靜而又和緩，仔細看甚至能夠看見那對長長的睫毛還在不時顫動著。
綱吉不由有些出神，但好在很快又反應過來。他壓低了聲音，有些無奈地撓了撓臉頰：「嗯。她最近好像很累的樣子，竟然在這種地方就睡著了……」
不過藍波關注的似乎並不是這個問題。他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目光依舊若有所思地落在綱吉臉上：「年輕的彭格列，問你一個問題……玖綠小姐她……」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來，也不說話，只是兀自沉吟著。
少年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很複雜的問題，睜開著的左眼一直在綱吉和玖綠身上不住來回，但最後，他只是聳了聳肩，輕描淡寫道，「MA，算了。」
這是什麼啊！
綱吉忍不住嘴角抽搐，對大人藍波這種吊人胃口的行為顯然極為不滿：「我說……到底是什麼事情啊……和阿玖有關？」
「我忘記了~」藍波毫不在意地又聳了聳肩，說著撇開臉去望著校門口的方向懶懶開口，「今天是什麼節日嗎？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綱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雖然什麼也看不分明，但遠處那震耳欲聾的歡鬧聲還是隱約可聞的：「今天是文化祭啦……說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啊，這個啊……」藍波仰頭望瞭望天空，大概已經猜到了什麼。但還沒等他說出下文，只聽「砰」的一聲，一團粉色煙霧便突然炸開。
與此同時，拐角處緩緩轉過來一個女子的身影，腳邊還跟著個紅衣服的小女孩。綱吉看看出現在煙霧後面的小藍波，又看看緩緩走近的另外兩人，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媽媽！一平！？你們怎麼也來了？！」
第33章 Chapter.31 清風的絮語
環繞周身的煙霧散去之後，顯露在眼前的是自己熟悉乾淨的辦公室。十五歲的藍波悄悄松了口氣，但與此同時又忍不住擔憂起來。
不知道這次五歲的自己有沒有做什麼多餘的事情……上次正好是在開會途中結果弄得整場會議烏煙瘴氣以致他接下來一個月的工作量與日俱增……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少年正在哀悼自己的悲慘經歷，背後冷不防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終於回來了呢~」藍波一怔，這才意識到房間裡竟然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他循聲望過去，只一眼便看見寬大的落地窗邊正站著個頎長的身影。男子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來。清晨乳白色的陽光滿滿地落進室內，逆光中，那人的身體仿佛鍍了一層薄薄的金邊，璀璨異常。
如此輝煌的色彩頓時惹得藍波下意識眯起眼睛。他抬手揉了揉有些發澀的左眼，再次睜眼的時候男子已經向前走了幾步，微笑著站到了他面前。
呃……不會是小藍波又闖禍了吧？
藍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對面青年的表情，卻也看不出任何異常來。對方只是緩緩將目光從身後的晨光中轉過來，露出劉海背後明亮的棕眸。那雙眼睛就好似一對溫潤的暖玉，悄無聲息地散發出溫涼舒緩的光芒。
看著少年一幅心驚膽顫的表情，沢田綱吉不由有些好笑。他彎起唇角，拍了拍藍波的肩膀：「放心好了，小藍波什麼也沒做。」
是……是嗎……
藍波長長松了口氣，頓有豁然開闊之感。然而還未等他完全放鬆下來沢田又緩緩開了口：「藍波，日本那邊可以拜託你嗎？」
青年垂眸看著腳邊正緩緩移動方位的陰影，右手無意識地輕敲桌面，眼中的光芒一下子便看不分明。
藍波疑惑地皺了皺眉，不禁反問：「日本？」
「啊。」沢田點點頭，目光終於又移過來。那裡面依舊是與平常毫無二致的柔和，卻又好像多了些什麼另外的東西，「並盛彭格列地下基地。強尼二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他說著，不知從那裡掏出來兩張紙遞到藍波手中，接著道，「這是給你的。」
藍波定睛一看。上面一張是飛往日本的機票，下面則是一張通往並盛的車票。「明天一早？這麼急？」
但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多麼愚蠢的問題。在現在這種暗潮洶湧的時候，即使是立刻動身前往日本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更何況這次還給他留了充足的準備時間。
藍波動了動嘴唇，還想再說些什麼，對面的男子已經提起掛在一邊的西裝外套向門口走了過去：「我還有客人，先走了。」他輕輕轉動了一下門把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動作一頓，又回過頭來，唇角向上勾起，「剛才忘了說了，一平也在並盛呢~她明天會去接你的~」
少年先是一怔，隨即臉上飛快掠過一抹紅雲：「彭格列！」
沢田笑著，伸手拉開房門，但就在左腳剛剛踩出去的那一刻，身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彭格列。」藍波已經恢復了平時那種淡淡的語氣，漫不經心地撥了撥劉海，「十年前的今天似乎是並盛中的文化祭。」
腳步停下，沢田「哦？」了一聲，卻沒有回過頭來。語氣也是同樣的聽不出任何情緒，依舊如他一直以來的那樣平靜溫潤，舒緩中似乎還帶著隱約的笑意。
藍波看著他的背影，目光緩緩移到手中的機票上。那上面清晰寫著早上8點的登機時間，他鬱悶地歎了口氣，一邊懶洋洋地將那兩張票收進口袋裡，一邊又接著道：「不過，十年前的玖綠小姐正躲在一邊睡覺。」
青年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了側頭。從藍波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那張被劉海掩蓋的側臉，下巴的輪廓柔和中卻又分明透著堅毅。他就站在門口的位置，身體沐浴在陽光中宛若渾身散發著金光的神祗，腳下的陰影卻淹沒在房間的黑暗裡。
沢田綱吉垂了垂眼瞼，然後轉過頭去，目光落在走廊明媚的光影中。「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呢。」他伸手帶上背後的房門，似乎仍在淡淡微笑著，但藍波看不見。他所能看見的，只有他削瘦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緩緩合攏的門縫中。
＃＃＃
從藍波那裡出來之後，沢田便一路沿著腳下寬敞的走廊慢慢踱回自己的辦公室。陽光溫暖地落在身上，他滿足地深吸了口氣，又想起剛才藍波告訴他的事情。
那個時代裡的自己，做到了自己沒能做到的事情。阿玖還留在並盛便是最好的證明了。他想，他的決定果然是沒錯的。
金色的光芒在窗櫺上跳躍，照射著那上面繁複古老的花紋，鐫刻出光陰的痕跡。沢田將目光移到窗外，不遠處便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嫩綠的、墨綠的、油綠的，各種綠色交織在一起卻又層次分明，宛如海洋般掀起層層巨浪。
已經多久不曾有過這樣悠閒的心情了呢？
他正想要勾起唇角，但就在這個時候，眸中光芒一閃，腳步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他就那樣站在窗邊，目不轉睛地垂首注視著中庭裡冷不防闖入視野的那道身影，唇邊還保持著方才完成了一半的笑容。
女子的身姿倒映在他幽深的棕眸中，依舊是慣常的一身白色衣裙，一如既往的清冷蒼白。清風從遠處的山林裡拂來，撩起那一頭秀麗的長髮。她驀地停下來，抬手按住紛飛的亂髮，但與此同時背影卻是一僵。
本鄉玖綠仿佛察覺到了什麼，肩膀一點一點轉過來，右手還停留在耳鬢的發間。她遲疑著微微仰起臉，過於白皙的側臉被打落的陽光暈染成模糊的一片，碧綠的眸子仍舊隱藏在繚繞的金髮背後。
她還沒有看見他。但他已經能夠很清晰地看見她清麗優美的輪廓線條。
沢田綱吉沒有移開視線。他乾脆抱肘靠上窗臺，好整以暇地以一種極為閒適的姿態敲打起自己的手臂。他甚至開始略帶惡意地揣測起這個女子看見他時的表情，大概因為他是真的已經看膩了她臉上始終不肯輕易卸去的淡笑。
憤怒也好，恨意也罷，總好過那常年如一的、溫柔的疏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女子緩緩轉過來的視線一頓，隨即肩膀又轉了回去。沢田愣了愣，順著她的目光也看過去，正好發現不遠處正走過來一個身形挺拔的男子。
他依舊是一身深色西裝，肩上背了個長長的布袋。只不過袋裡的東西，以前是球棒，現在則變成了太刀。
山本武一邊走近，一邊抬起右手揮了揮，動作瀟灑隨意，渾身透露出秋日陽光般乾淨爽朗的氣息。本鄉微微頷首，按住頭髮的右手撥了撥耳畔的髮絲便隨之垂下來。她側了側臉頰，唇邊蕩開完美的微笑。
那一刻，靠在窗邊的青年眼中迅速閃過一絲什麼。他挫敗地歎出一口氣，有些好笑地將垂到眼前的劉海拂到腦後，正巧幾步遠處的辦公室大門「嘎吱」一聲緩緩打開，棕紅短髮的青年四處望了眼，在目光對上他的那一刻似乎終於松了口氣。
「我還在想你去哪裡了，綱吉君。」青年轉個身走過來，不忘探頭看了眼窗外。但在看清樓下情景的時候，鏡片後面的墨綠眼眸頓時一閃。他就像個窺見了別人秘密的孩子，臉上迅速掠過一絲窘迫，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本鄉小姐和山本君嗎？」他抬手托了把絲毫沒有下滑的鏡框，輕咳了聲，「綱吉君，今後我大概沒有機會再過來了，所以有些事情要最後確定一下。」
「啊。」沢田直起身來，臉上露出溫和舒緩的笑容，「麻煩你了，正一君。」他說著，已經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請進吧。」
入江正一率先走進去。此時屋裡還拉著厚重的窗簾，只有一道纖細的金光透過布簾的縫隙射進來，照射出紛揚飛舞著的塵埃。
他轉個身，看著沢田正色道：「綱吉君，雖然現在還問這樣的問題確實不太合適，但是……」入江頓了頓，大概是在斟酌著用詞，但最後他只是習慣性托了托鏡框，雙眉微微皺起，「你對於那個決定……真的有把握嗎？」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青年的動作有了一秒的停滯。但那個停滯實在太過短暫，以至於輕易便讓人以為這其實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而已。
沢田綱吉將西裝外套掛上紅木辦公桌邊的衣帽架上，又扯了扯領帶，動作看起來甚是隨意閒適。他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望著視窗的方向將目光緩緩停留在塵埃飛揚的陽光中，唇角若有似無地勾起：「嗯。」
青年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室內鏘然響起，幾乎擲地有聲，「擁有最大可能性的那個時代的我，即將——到來。」
今天，他前所未有的確定。
那一刻，窗外清風乍起。墨綠的樹葉乘風繚繞，倏忽掠入青空，頃刻間便淹沒在蒼穹之下。
悠于 2016-2-8 21:02
第34章 Chapter.32 兩人的星空
經過一天的歡鬧，夜幕籠罩下的並盛中學裡已經亮起了溫暖明麗的篝火。高大的火堆在操場正中熊熊燃燒著，發出劈裡啪啦的爆裂聲，但又很快被周圍的歡笑聲、音樂聲掩蓋過去，只剩下耀眼的火光，將人群映照得一片旖旎輝煌。
沢田綱吉小心翼翼地努力將自己淹沒在人群之中，但目光卻不住在操場上尋找著什麼。
真希望不要被班級裡的人找到啊……特別是藤井さん……真是的……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阿玖又跑到哪裡去了？
少年挫敗地歎息著，順手從放置在一邊的餐桌上拿起一杯橙汁湊到嘴邊。誰知他剛將飲料喝進嘴裡，肩膀上就不知被誰狠狠一拍，橙色的液體頓時從口中傾瀉而出。
「咳咳！咳咳！咳！」綱吉一邊劇烈咳嗽著一邊扭過頭看去，只見崗村正一臉無辜地站在後面，唇邊卻掛著揶揄的笑意：「喲，廢柴綱！今天幹得不錯啊！」
「哇——崗……崗村？！你怎麼會在這裡！？」
崗村聳聳肩，臉上的笑容更大了：「本來是打算過來拿食物和飲料的，沒想到剛好看見你了。」頓了頓，他又一次拍上綱吉的肩膀，煞有其事地重重點頭道，「今天的演出很成功呢，阿綱你真是太厲害了！說起來，你是什麼時候和涼串通起來改的劇本？竟然都沒有告訴我們，真是太過分了啊~」
少年搖頭晃腦的樣子看起來甚有喜感。不過綱吉注意的重點顯然不在這裡。
原來大家以為是改了劇本嗎？……藤井さん真是太謝謝你了！
綱吉一邊在心裡感激得熱淚盈眶，一邊長長松了口氣。他抓了抓頭髮，有些靦腆地笑道：「抱歉……對了，關於戲劇，最後怎麼樣了？」
「嗯？最後啊？」崗村稍稍回憶了一番，很自豪地大笑道，「嗯！觀眾們都很滿意的樣子呢！你不知道當時的掌聲……那絕對是震耳欲聾經久不息啊！」
太誇張了啦崗村……綱吉哈哈笑了兩聲，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眨了眨眼問道：「崗村，你知道阿玖在哪裡嗎？」
「咦？本鄉啊……」崗村聳聳肩，正說著「不知道啊……你怎麼會來問我的？」突然一頓，「說起來……」他蹙了蹙眉，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接道，「我剛才好像在……」
「啊！十代目！」
獄寺驚喜亢奮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淹沒了崗村的話音，綱吉愣了一愣。也就是在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裡，少年已經興高采烈地沖到了他面前，「十代目！你總算出現了！」
「獄寺君？」綱吉有些驚訝，他看了看周圍，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在這麼不起眼的角落裡還能接二連三被人發現，「獄寺君沒有和大家一起去玩嗎？」
聞言，獄寺臉上原本的笑容頓時被一股毫不掩飾的不屑所代替。他重重一哼，不忘用眼角瞟了眼不遠處熱鬧的人群：「切，身為十代目左右手的我最重要的任務當然是保護好十代目！怎麼可能會去參加這麼愚蠢的遊戲！」
「不要這麼說嘛，獄寺君。」綱吉擺擺手，正試圖解釋一下這個作為並盛中文化祭頭等好戲的篝火舞會也不是那麼無聊的東西，一抬眼卻看見一幫女生尖叫著朝這邊圍了過來，頓時把他狠狠嚇了一大跳。
「快看！是獄寺君誒！」
「哇——獄寺君果然好酷哦！」
「NENE，如果是今天的話邀請獄寺君跳舞也沒有關係吧？」
「對啊對啊！」
……
女生們一邊說著，一邊爭先恐後地往這邊湧，綱吉被逼得步步後退，等到終於站穩了腳跟，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被擠到了女生包圍圈的最週邊。
獄寺君真是受歡迎啊……綱吉半是羡慕半是同情地望了眼被包圍在最裡面的獄寺，冷不防想起剛才崗村似乎說他看到過玖綠。然而當他再度回頭去找少年的身影時，卻發現自家班長已經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附近哪裡還有他的影子。
啊啊，他還以為終於可以找到阿玖了的說……
綱吉一邊往外走，一邊抬頭望瞭望夜空。今晚的星空異常璀璨，斑斕的群星宛若墜落在天鵝絨上的鑽石般熠熠生輝。他停了腳步，順著星辰的方向緩慢移動著視線，目光最後落在操場邊上的那一小片樹林中。
綱吉遲疑了幾秒，然而腳下才剛剛向前邁了一步，手臂又不知被誰狠狠拽了過去：「哦！沢田！」
「哇！大哥！」他受驚地大叫了一聲，緊接著便看到了站在了平身邊的京子，不由瞬間漲紅了臉頰，「京……京子ちゃん！？」
「晚上好，阿綱君~」少女微笑著歪了歪頭，映照著火光的臉龐燦若春花，「今天的表演很棒呢！」
「哈……」綱吉反應了幾秒，突然覺得有些無語。為什麼大家都要來跟他提演出的事情啊！不過沒有被京子ちゃん誤會真是太好了……
這樣想著，他摸了摸腦袋，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其實也沒什麼啦……」
話還沒說完，了平已經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喂喂！沢田！不要一個人呆在這邊，大家一起去極限地跳舞吧！」少年握緊了雙拳，背景正好是熊熊燃燒著的篝火，頓時為他增加了一種莫名的氣勢。
聞言，京子也湊上前來笑道：「沒錯哦~大家一起才熱鬧嘛~」
「誒？！」雖然實在不想浪費京子難得的邀請，但綱吉又覺得怎麼說也不能放著玖綠一人不管，正猶豫著到底是拒絕好還是答應好的時候，了平已經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後領往人群中拖了過去，興致異常高漲：「哦——沢田！極限地加油吧——！」
「哇——等等！」綱吉手忙腳亂地穩住平衡，然而阻止的話語一出口就淹沒在了嘈雜的人聲中，「還有阿玖……」
＃＃＃
少年的身影在視野中漸行漸遠，終於被橙黃的火光暈染成了模糊的一團。但這樣看去，還是能夠看得清大致的輪廓，就好像老舊電影中那些泛了毛邊的剪影，即使再過氤氳，依舊如同鐫刻在記憶深處的畫面那般深刻。
本鄉玖綠靠著樹幹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乾脆一下子坐倒在樹下的草坪上，隨手揪了些草葉無所事事起來。
耳畔還在不住傳來喧鬧的歡聲笑語，巨大的音樂聲盤旋著在夜空之下繚繞徜徉，像是能把頭頂的穹廬整塊掀起一般，經久不絕。
她仰頭望著滿天星輝，心裡正思忖著是不是應該直接回家去睡覺，突然頭頂上的枝葉一顫，隨即便見一道黑影唰地從面前掠了過去。
少女怔了幾秒，這才把目光緩緩聚焦到自己面前。矮小的灌木叢前此時正立著團小小的黑色，仔細看才能看得出那是只棕黑色的小花貓。
小傢伙抬起前爪蹭了蹭臉頰，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腦袋上的一雙耳朵頓時抖了抖，下一秒，瑩綠的貓瞳便警惕地撞了上來。
應該怎樣去形容那雙眼睛呢？那樣剔透明亮的色彩，卻又不是耀眼輝煌的。相反，那種幽幽的光芒裡大概還在透出些許不易察覺的冷意，是一種只有在黑夜裡才會顯露出的威懾和霸氣。
玖綠眨了眨眼，就這樣盯著面前的小貓，撐在身後維持平衡的雙手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而這只小貓也這樣看著她，似乎在估量著對方是否對它具有威脅。
就在這個時候，一旁的灌木叢後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小貓立馬「蹭」地站起來，迅速竄入草叢中不見了蹤影。玖綠下意識循聲望過去，卻在抬眼的那一瞬間陡然愣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她竟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少年站在半人高的灌木叢裡，柔軟的短髮在光與影的交接中溫柔舞動著，背後是被火光撕裂的夜色和一半模糊的樹影。星空在他頭頂蔓延開去，恰到好處地將篝火的光芒與搖擺的黑影一同連接了起來。
灰黑，橙紅，深藍。三種色彩就這樣完美地融合成他一個人的背景。
「啊，果然在這裡呢，阿玖！」綱吉一邊撥開身前的灌木枝葉，一邊抬起頭來露出個溫暖的笑容，「終於找到了！」
這樣說著，他卻踉蹌了兩下，幾乎險險摔倒，但總算從樹叢背後走了過來。少年有些窘迫地松了口氣，隨即摸了摸腦袋看著她笑道：「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裡，阿玖？」
玖綠僵了一下，視線猛地從他臉上別了開去。但與此同時，那雙碧眸中還是倏忽閃過什麼異樣的色彩。
為什麼要一個人呆在這裡呢？如果她知道的話也不會就這樣傻傻留在這裡了。
不會阻礙到你不好嗎？可以讓你和京子一起跳舞不好嗎？可以不會再給你帶來困擾……不好嗎？
少女撇了撇嘴角，直起身來抱住了雙膝：「那阿綱呢？為什麼要來這裡？」
「誒？當然是來找阿玖啊……」綱吉有些無辜地眨了眨眼，在她旁邊坐下來，「因為……」少年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良久也沒有接上。
玖綠不由有些疑惑，下意識便扭頭看過去。下一秒，碧綠的眸子微微睜大。那裡面清晰地倒映出男孩子溫暖的笑靨，好像有月白色的光芒從他的笑容中一下子擴散開來，頃刻間將夜色塗抹上迷離卻柔軟的色彩。
「因為……」他彎著眼角，髮絲在乍起的清風中隨意搖擺，唇畔勾勒出乾淨美好的弧度，「阿玖是我的舞伴啊~」
撲通——
那一瞬間，她幾乎可以聽見心臟在胸腔裡劇烈跳動的聲音。而伴著這道久久敲擊著耳膜的響動，有種酸甜的感覺從跳動著的地方彌漫開來，填滿胸腔，然後層層溢出。
周圍的喧囂在這一刻統統遠離，她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受不到，只有少年的笑容在虹膜上深深地鐫刻下去，烙印下獨屬於她的痕跡。
臉上的溫度火燙火燙，她迅速將臉頰埋進雙臂間，嘴角卻克制不住地偷偷揚起：「吵死了！我才不要去跳舞！」
「誒誒——」綱吉吃驚地睜大了眼，「為什麼？」
玖綠沒有抬起頭來，聽起來理直氣壯的聲音似乎有那麼點底氣不足：「……幹嗎！不會跳不行啊！」
「這樣啊……那不是和我一樣嗎？哈哈！」綱吉笑起來，放鬆地撐著草地仰頭望向星空，聲音一點一點舒緩下去，「今天的星星很漂亮呢~」
空氣又一次安靜下來，蟲鳴聲卻漸漸嘹亮起來。
玖綠暗暗深呼吸了好久，終於將臉從手臂間露了出來。她看了眼星空，轉而將目光落在少年臉上。綱吉眨了眨眼，一時不太明白她究竟是在自己臉上看些什麼，不由下意識抓了抓臉頰。
然而緊接著，少女看著他，突然微笑起來，眼角眉梢瞬間綻放出清澈純粹的笑花。「嗯，很漂亮。」
她歪著頭，長髮在夜風中悠然揚起，有幾縷擦著他的臉頰飛過，頓時帶起一陣微弱的戰慄和刺癢，以及、灼燒般的熱度。
第35章 Chapter.33 陽光的碎片
後來想起來，其實文化祭的那個夜晚也並沒有什麼特別。儘管她一開始信誓旦旦地說要做綱吉的舞伴最後又毫無理由地躲到一邊玩起失蹤，但不知為何，玖綠在那段時間裡總會經常回憶起那一天璀璨明亮的星空，還有少年臉上月白色的笑容。
這樣想著，臉上不由紅了紅。她掩飾般抓了抓臉頰，抬起頭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山本家道場的院門已經近在眼前。
她快走幾步敲了敲門，沒過多久院門便應聲打開。山本站在門後笑道：「啊哈哈，我就猜你該到了，本鄉。」
「嗯？」玖綠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少年，覺出這句話裡似乎還應該有什麼下文，便問道，「怎麼了嗎，山本君？」
山本點了點頭，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不知什麼地方的票，朝她示意道：「昨天小鬼把這個給了我，讓我等你練習結束後一起過去隔壁町的那個遊樂場，大概是因為大家的時間都不能統一起來，所以到時直接在遊樂場裡面會合。阿綱他們也會直接過去。」說到這裡，他抓了抓頭髮，又笑起來，「小鬼本來說回去後會親自告訴你的，不過剛才他又打電話過來說忘記通知你了，所以才讓我轉告你。」
玖綠看了看山本遞過來的那兩張票，微微皺了皺眉：「暑假都快結束了……怎麼現在才突然想起來要去遊樂場？」
「啊哈哈，那個啊……小鬼說算是為阿綱慶祝暑假的訓練結束來著~」
聞言，玖綠不由有些默然。對於其他人來說明明是個應該悠閒的長假，可到了綱吉身上，這個暑假大概實在有些過於漫長。且不論Reborn對於他此次期末成績的極度不滿而要加大課程補習的強度和密度，光是那些接踵而來的黑手黨訓練就已經令綱吉焦頭爛額了。
一想到這些，少女不由又皺起了眉。她將遊樂場的門票遞回山本手裡，輕聲嘀咕道：「Reborn絕對是故意的。」
「啊？什麼？」山本大概是沒有聽清楚，在玖綠從他身邊走過時下意識問了聲。但這個少女只是拉了拉肩頭的布袋，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便徑直往道場走了過去：「不，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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綱吉今天起得有點晚。畢竟幾乎一整個暑假的地獄式訓練早就讓他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結束了自然要好好休息一番。
不過今天家裡似乎有些奇怪——安靜得奇怪。往日這個時候早該已經吵翻了天，但這次直到他走到樓下也沒聽見任何吵鬧，客廳裡只有奈奈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有些奇怪，不由問道：「媽媽，其他人呢？」
「大家都出去玩了呢~」奈奈回過頭來笑了笑，順便指著餐桌道，「早飯就在桌上哦，綱君~」
「哈……」綱吉點點頭在桌邊坐下，一邊吃著早餐一邊卻深感疑惑。要說出去玩的話，怎麼會連碧洋琪和Reborn都不見了？
就在這個時候，桌面上突然打開了一個長方形的黑洞，綱吉還來不及吃驚，就見黑髮黑眼的小嬰兒從桌面底下緩緩升了上來，這次的裝扮竟然是河童！
又是COSPLAY？綱吉在無語的同時猛然感覺到一股不祥的預感，但還沒等他開口Reborn就遞過來兩張薄薄的入場券，輕快道：「今天一天去好好玩個痛快吧~我已經替你安排好了~」
「遊樂場？」綱吉伸手接過那兩張票，剛才的不祥預感瞬間被滿滿的不解代替。他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又看了看Reborn，眼角一下子耷拉了下來，「安排……雖說你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可是相比起遊樂場……」他能不能選擇在家裡悠閒地呆上一天？
但話還沒問出口，門鈴便突然響了起來。Reborn咧嘴一笑，從桌上跳了下去：「你看，找阿綱的客人來了哦~」
「找我的？」
雖然依舊不怎麼明白，綱吉還是乖乖跑去開了門。但在看清門後之人的那一瞬間，也不知是驚訝還是驚喜，他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眼前的褐發少女穿著一身甜美的淺藍連衣裙，白皙的臉頰上笑容燦爛。她看著他，歪頭笑道：「早安，阿綱君~」
綱吉這才回過神來，滿臉驚異：「京子ちゃん？早……早安……為什麼這麼一大早過來找我？」
不等京子開口，Reborn的聲音已經接了上來。他不知什麼時候從客廳裡跑了出來，站在後面解釋道：「當然是和你一起去遊樂場。」
和京子ちゃん一起去遊樂場！？綱吉只覺腦中「轟」一聲升騰起一股巨大的蘑菇雲，瞬間將他的大腦毫不留情地堵塞了起來。他驚得渾身僵硬，臉上的溫度「唰」一下便升了上去。
這……這難道是……約會！？
今天絕對算得上是個好天氣。
日光明媚但又沒有八月裡一貫的炙熱張揚，柔柔的清風夾著絲縷濕氣擦著臉頰滑過，頓時帶來難得的涼爽。
綱吉直到坐上電車之後還沉浸在飛來的喜悅中。和一直憧憬著的京子ちゃん的初次約會……無論怎麼想都覺得好像是做夢一樣……
這樣想著，他下意識伸手狠狠捏向自己的臉頰，但上面傳來的痛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是真的。不過也多虧了這個，他終於有些回過神來，雖然還是高興得飄飄忽忽找不到話題：「那……那個……京子ちゃん……」
然而話才剛開了個頭，少年卻突然停住了。他的目光穿越過並不擁擠的車廂，直直落在某個角落裡。
那裡大概是有什麼極為吸引他的東西，將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帶了過去，以致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一開始想要說些什麼。但那道視線卻有些奇怪，似乎是出乎意料後的驚訝，又好像帶著那麼點猜疑和不安。
京子眨眨眼，不由循著綱吉的目光望過去，下一秒便看見了一對熟悉的身影。
是玖綠和山本。
他們就坐在這節車廂的另一邊，與他們的座位正好相面，因而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那兩個人的表情。陽光從他們對面的視窗灑進來，照射著空氣中恣意舞動的塵埃，折射出點點宛如波光般的金色星芒。
少年隨意翻看著一本類似雜誌的書籍，看上去極為閒適，而他身邊的少女則正背著那個幾乎每日都不離身的劍袋靠著椅背打盹。寬大的鴨舌帽簷在她臉上留下大片的陰影，少女動了動，金色的長髮頓時順著臉頰悄然滑落，柔順得仿佛滿地陽光，溫暖卻又毫不張揚。
眸光突然一閃。京子將視線移回來，見綱吉還在看著那邊，不由笑道：「是玖綠ちゃん和山本君呢~好巧~要過去打個招呼嗎？」
連她自己都沒有發覺，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唇邊的笑容有了那麼一瞬的僵硬。
她好像變得有一點奇怪。如果是平常的話她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上前打招呼，但現在她卻猶豫了……她在詢問綱吉的意見，是想要聽到什麼答案？還是在迷茫著什麼？
這時，少年聞言恍恍惚惚回過神來，但視線還是不住遊移著往那邊飄去。他摸了摸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啊？那個……京子ちゃん剛才說什麼來著？」
京子歪了歪頭，好脾氣地微笑：「玖綠ちゃん和山本君也在那邊呢~不過去嗎，阿綱君？」
綱吉沉默了一下。他沒有接話，大概是在思考著什麼，臉上的表情極為猶豫。少年低下頭去抓了抓臉頰，棕眸閃爍著：「那個……阿玖好像在睡覺的樣子，而且山本也在……」
「咦？那有什麼關係？」京子無辜地眨了眨眼，說著又抬頭看向玖綠和山本那邊，緊接著便開心地笑起來，「你看，玖綠ちゃん已經醒了呢~」
綱吉只覺身體猛地一僵，然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自己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移了過去。
玖綠皺著眉，一手拉了拉頭上的鴨舌帽，一邊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今天的車廂裡一點也不吵，甚至可以說得上安靜，但大概是光線的問題，她一開始閉目養神的計畫卻並沒有如意。
少女抬了抬帽檐，還帶著些迷茫的眼神從窗外的陽光裡掃過，就像是被什麼指引著一般，又緩緩順著某條軌道滑出去。
廣播裡傳來播音小姐甜美的聲音：「梓山遊樂場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帶好隨身物品……」
動作戛然而止。
玖綠微微睜大了眼，眸中倒映出少年略帶些無措的慌張，然後是旁邊少女可愛的微笑。
列車微微震動了一下，緩緩在月臺停住。
少女的眼神瞬間犀利起來。她毫無預兆地瞪了眼那個愣住的少年，迅速別開臉，在山本「啊——終於到站了~」的聲音中「唰」地起身朝門口走過去。
綱吉被那麼莫名其妙地一瞪，一下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手忙腳亂地想要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第一反應便是上前拉住她：「阿玖？！」
不過就在他從座位上跳起來的那一刻，山本顯然也發現了他，興高采烈地揮著手走了過來：「喲，阿綱！你們也到了？真巧啊~」
咦？綱吉頓了一下，覺得這句話似乎有什麼與他的認知不太一樣的地方。但眼看著玖綠已經大步走到了車廂外面，而列車也馬上就要啟動，他只好先招呼著山本和京子一起走了出去。
離開車站後，步行幾分鐘就能到達梓山遊樂場的大門口。
玖綠一個人快步走在前面，像是想要把其他三個人遠遠甩在後面一樣理也不理。她自己也覺得很鬱悶，不明白心頭那把噌噌往上竄的無名火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一想到綱吉和京子坐在一起的畫面，胸腔裡就是控制不住的一股漲悶。
她從鼻腔裡輕輕哼了一聲，將頭頂的帽沿又往下拉了拉，遮住鋪天蓋地的燦爛陽光。就在這個時候，身後緩緩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京子小跑幾步上前挽過她的手臂，笑眯眯地將臉湊到了她面前：「怎麼了嗎，玖綠ちゃん？」
玖綠頓了頓，腳步不由慢了下來：「沒有。」女孩子微微別開臉去，長長的睫毛在帽檐的陰影中如蝶翼般輕輕顫動，「京子你們來得好晚。」
「呵呵，因為Reborn君說玖綠ちゃん會晚點才過來所以我就稍微遲了些才從家裡出門的。」京子歪了歪頭，漂亮的褐發在陽光下溫暖明亮，「不過看起來大家也都還沒到呢~」
幾人在大門口停下腳步，山本四處望了一圈，附和道：「啊哈哈，真的~看來我們是最早的啊！」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為什麼他們說的話他總是聽不懂！
綱吉無力地在心裡抓狂，終於將積在心頭的疑惑問了出來：「『大家』是指誰？」
「啊嘞？阿綱不知道嗎？」山本一臉驚奇地望過來，明亮的黑眸中滿是無辜，「小鬼沒有說嗎？因為快要開學了，所以大家就一起來遊樂園放鬆放鬆。除了我們幾個……」他伸出手來點了點一邊的玖綠和京子，繼續道，「當然還有獄寺他們啊~」
「誒誒！？」綱吉頓時像受了驚嚇般猛地跳起來，「那其他人呢？為什麼……」
為什麼阿玖會和山本一起過來呢？
雖然他很想這麼問，但話還沒出口卻又被他生生咽下。他不知道山本對玖綠的態度是什麼，萬一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於是沢田綱吉再次陷入了糾結狀態中。
好在山本也沒有注意到這個，他摸了摸腦袋又笑道：「啊哈哈，因為大家好像都有事的樣子，所以只好分頭行動了。小鬼說是讓我們在遊樂場裡面會合來著~」
原來是Reborn搞的鬼嗎……他早該想到的，怎麼會有那麼好的事情啊！像約會什麼的……少年默默歎了口氣，但莫名其妙地就突然輕鬆起來，好像原本壓在心臟上面的東西一下子煙消雲散，連一點痕跡也沒留下。
綱吉抓了抓頭髮，眼神下意識瞟過去，不料下一秒正好對上一雙清澈到幾乎透明的碧色雙眸。兩人皆是一愣。
玖綠只聽得心裡「撲通」一聲，臉上一紅，她下意識就想轉開目光，但就在這個時候少年卻微笑起來：「我們先進去吧！」
視線就這樣膠著在了對方身上。
她看見男孩子溫暖乾淨的笑靨，仿佛融入了金色的陽光一般明亮奪目。
這句話明明不是對著她說的，可那個目光、那個眼神，卻分明只落在她的身上。
玖綠狠狠晃了晃腦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和京子兩個人坐在了遊樂場裡面的長椅上。她環顧了一圈周圍，卻沒有看見兩個男生的身影，不由有些訝異：「阿綱和山本君呢？」
「不是去買冰激淋了嗎？」京子困惑地轉過頭來看她，隨即便了然地笑道，「原來玖綠ちゃん剛才又發呆了嗎~」
「才……才沒有！」玖綠噎了一下，窘迫地別開視線，恰好看見兩道熟悉的人影從不遠處緩緩走了過來。
綱吉原本正在向山本抱怨著類似「這麼熱的天氣竟然還要出來都怪Reborn」之類的話，但在看到前面那兩個女孩子時，出口的話題突然毫無預兆地一轉：「山本，說起來……你是怎麼看阿玖的？」
「本鄉？」山本疑惑地眨眨眼，大概是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兩三秒才再次開口，「那傢伙？嗯，是個好人呢~」
好人？綱吉抽了抽嘴角，顯然並不滿意，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問，一邊斟酌著措辭一邊莫名焦急起來：「不是！我是說……那個……具體一點？比方說……跟其他人相比？」
「其他人？」山本更加莫名了，「本鄉不就和大家一樣嗎？」黑髮的少年站在一地陽光中咧開嘴笑，露出一口燦爛的白牙，「大家都是同伴啊！」
本鄉玖綠是山本武的同伴，是很好的朋友。
這個認知突然就閃進他的腦海裡。綱吉愣愣看著山本，視線又轉到兩個女孩子那邊。
在如此近的距離裡，那兩個人截然不同的特質便更加明顯地反應出來。一個穿著甜美系的淺藍長裙，明亮燦爛；一個則是短袖休閒衫和及膝短褲，清爽乾淨。
仿佛陽光和月光，哪一個都是那樣美好。
适才的焦急一下子如錯覺般從心頭消散開去。
「哈哈，對啊！大家都是同伴嘛！」他有些掩飾般地笑著，正好看見一對少年少女一邊爭吵著一邊朝他們走了過來，頓時如蒙大赦般驚喜道，「是獄寺君和小春！」
「十代目——！」
「阿綱先生！」
獄寺和小春兩人一起歡呼著沖上前。而恰好玖綠和京子也看見了他們，已經同時走了過來。
正是時，一道小小的黑影突然從一邊的樹叢裡竄出來，大叫著「哈哈哈！冰激淋是藍波大人的了！」便朝綱吉撲了上去。緊接著後面又是一道紅色的人影，大叫著「住手藍波！」也沖了出來。
綱吉頓時手忙腳亂地向後退，卻一不小心撞到了背後的樹幹，不由疼得齜牙咧嘴，手裡的東西也隨之落下：「哇——冰淇淋！」
藍波只有在這個時候才顯得異常眼疾手快。他一伸手也不知怎麼就截住了掉落的甜筒，大笑道：「哇哈哈——冰激淋到手了！」說著一口一個迅速解決了那兩個冰激淋。
獄寺見狀不由怒極，對著藍波的腦袋就是一拳：「你在幹什麼！蠢牛！」
藍波頓時捂住腦袋掙扎著大哭起來：「哇啊啊——獄寺你個笨蛋！」
「哈咿？」小春一把從獄寺手裡搶過藍波抱進懷中，對著面前一臉兇狠的少年正色道，「不許欺負小孩子！」
「你這頭蠢牛！我今天一定要炸飛你！走開，蠢女人！」
「你說什麼！誰是蠢女人！」
「哇——獄寺君，小春，不要吵架啦！還有炸彈不要拿出來啊啊啊！」
「啊哈哈，他們的感情真好呢~」
「哪裡好了山本！阿玖不要在那邊看著也過來幫忙啊！」
「才不……麻煩死了！」
聽著那邊哭聲爭吵聲炸了鍋般沸騰，一團小小的黑色從高處的屋頂上站起身來。
「哼。」黑西裝的小嬰兒拉了拉自己的帽檐，緩緩勾起唇角，笑容高深莫測，「一混亂起來就忘記了嗎？不過暫時也沒關係了。」Reborn抬手摸了摸列恩，黝黑的眸中深不見底，「至少從山本那裡確定了點什麼也算達到這次的目的了。」
「那麼，你的選擇是什麼，蠢綱？
本鄉玖綠？還是笹川京子？」
第36章 Chapter.34 回歸的男人
鬧鐘響起的時候，玖綠似乎還在做夢。她不滿地皺緊了眉，迷迷糊糊從被窩裡伸出手來，當機立斷地按掉了鬧鈴。
初秋的空氣中已經開始泛起細弱的涼意，女孩子小小打了個寒噤，又將手縮回被窩裡。遲疑了兩三秒，她終於還是不情願地擁被坐了起來。
本鄉玖綠一直以來都不是個勤快的孩子。
儘管她自從黑曜回來之後就每天早起去山本家的道場練習劍道，但其實對於早起這件事情她一百萬個不願意，卻又無可奈何。
她想起小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賴床偷懶不願練劍，但父親總能輕鬆將她從被窩裡拎出來，也不管她其實根本沒有睡醒。
那個平時總是溫柔陽光的父親，在這種時候卻是嚴厲到殘忍。
玖綠一邊睡眼朦朧地換衣梳洗，一邊模模糊糊地出神。幸好今天是週末，回來後再補眠吧……她這樣安慰著自己，伸手打開房門——
「啊——好困……」
「啊——好困……」
剛剛站在門口又打了個呵欠，隔壁也於此時不期然傳來道相同的歎息聲。這個時機契合得如此之好，兩道尾音幾乎完全重疊在了一起。
兩人同時愣了愣。
玖綠轉過頭去，不出意料地看見隔壁門口的少年也正一臉無辜地扭頭望過來，因困倦而溢出眼角的淚花甚至還來不及擦去。他抓了抓自己柔軟的棕發，臉上瞬間綻開暖暖的笑容：「早上好，阿玖。」
「早安。」玖綠點點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綱吉一身白色襯衫，外面是深藍色的針織背心，不得不說這套校服的確很適合他，但是……「今天不是週末嗎？穿著校服做什麼，阿綱？」
聞言，少年的眼角一下子耷拉下來。他看著玖綠一身休閒的體恤和短裙，臉上帶著千百個不願意：「今天有補習啊……」
這麼一說玖綠才想起來。「啊，對了，昨天數學測驗的卷子發下來了……」老師確實有說過「不及格的傢伙週末都給我來學校裡補習！」這樣的話。她有些慶倖地舒了口氣，對著綱吉勾起唇角，「幸好國語老師不會有這種要求呢~」
綱吉的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下。「不要幸災樂禍啊，阿玖！」他紅著臉抱怨了句，最後還是歎息道，「不過阿玖的國語也沒有差到非要補習的程度……而且你那麼用功早晚可以趕上去的……不像我……」
他在心裡默默垂淚。
玖綠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剛想說些什麼，就見綱吉突然抬起頭來，擺了擺手有氣無力道：「啊——不管了不管了，餓死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慢吞吞往樓下走，不忘略微抬高了聲音沖廚房裡喊，「媽媽，早飯還沒好嗎？」
說話間已經到了客廳門口，藍波冷不丁端著盆滿滿的雞米花從裡面沖出來，差點撞在綱吉身上。少年手忙腳亂地躲到一邊，正想說兩句抱怨的話，一平也氣衝衝地跑了過來，一邊還在大喊著：「不要跑藍波！」
不出幾秒，兩個孩子的身影便一溜煙跑得沒了影。綱吉挫敗地歎了口氣，一手扶上客廳大門，抬起頭來道：「什麼啊，早飯已經做好了啊……」
話音突然被吞了下去。玖綠跟在後面也沒看見餐廳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來得及看清面前的少年驀然睜大了眼，隨即聲音驚駭地提高：「這是什麼啊——」
「怎麼了？」她驚異地快走幾步趕了上去，一看屋裡的景象也不由愣在了門口。
餐桌上滿滿的都是豐盛到過份的食物，Reborn、風太幾人滿足地坐在桌邊享用著滿桌的佳餚，更誇張的是——明明桌上的東西已經多到幾乎堆不下的程度了，而奈奈竟然還在孜孜不倦地準備著新的菜色！
不明所以的兩人一時呆在門口瞠目結舌，遲疑著甚至不敢走進客廳。玖綠鎮定了一下，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這是……出什麼事了嗎？」
碧洋琪端著個盤子走過來，看了看玖綠和綱吉，複又將視線移到了忙碌著的奈奈身上：「你們也不知道嗎？」
「哈？知道什麼？」綱吉明顯還在狀況外。這時風太也走了過來，笑嘻嘻地接道：「我們猜測是不是阿綱哥昨天測驗考了滿分之類的……」
「不……昨天還是一樣的亂糟糟……」綱吉想了想，終於還是一臉茫然地沖著奈奈喊道，「媽媽？」
沒有反應。
「媽媽？」綱吉無奈又叫了聲，可奈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依舊一邊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一邊飛快地忙碌著，對周遭眾人的滿腹狐疑渾然未覺。
綱吉終於忍無可忍了。就在他鼓足了氣準備用最大的音量將自家老媽從未知的歡快中拉回現實世界的時候，玖綠先他一步拉了拉奈奈的衣袖，終於將她的注意力轉移了回來。
「奈奈阿姨？」
「啊啦……」奈奈眨了眨眼，低頭看是玖綠，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更燦爛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揮了揮菜刀，「早上好，小綠~！怎麼了？」
「呃……」玖綠看著她手中鋥亮的鋒利菜刀，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了一步。也就是在同時，綱吉一步沖上來將她向後一拉，不忘不滿地朝奈奈埋怨道：「菜刀危險啊，媽媽！還有，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啊？很奇怪啊！」
奈奈歪了歪頭，隨即又轉回身去忙了起來：「有嗎？」
綱吉囧著張臉，幾乎有扶額的衝動：「絕對有！」
「啊，說起來！我好像還沒有告訴阿綱呢~」奈奈這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臉頰紅撲撲地笑起來，眼角彎若新月，「時隔兩年，你爸爸說他要回來了哦~」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空氣似乎凝滯了那麼一秒。
緊接著，客廳裡陡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大呼：「哈——？那……那個人……要回來了——！？」
奈奈興奮地點頭：「嗯，你爸爸在世界各地挖掘石油，現在終於要回來了呢~」
而相比起綱吉的震驚，玖綠則顯得雀躍起來：「家光叔叔要回來了嗎？」她拉住奈奈的衣袖，碧綠的眼眸中亮晶晶的，「有說什麼時候嗎？」
「這個啊……」奈奈托腮想了想，隨即從口袋裡抬出張明信片遞過來，「這個上面有寫哦~」
綱吉伸手接過，一臉猶疑地翻了翻手中的卡片，在看到明信片上面的冰天雪地和胖敦敦的企鵝時，他臉上的神情更為糾結了：「這種地方會出石油嗎！還有，那上面根本沒說時間啊！現在就開始做飯嗎！？」
「那有什麼關係，」出乎意料的，接話上來的竟是玖綠。少女彎了彎嘴角，已經在餐桌邊上坐了下來，「反正遲早會回來的，而且早餐豐盛點不是很好嗎？」
「哪裡好了啊！」綱吉苦惱地抓著頭髮，思維開始混亂，「媽媽倒還好說，阿玖你又為什麼這麼高興啊？！」
少女聞言抬起頭來，亮晶晶的雙眼不明所以地眨了眨：「我沒有說過嗎？」頓了頓，看到綱吉茫然的表情，她無辜地彎起眼角，笑容中透出那麼一絲蠢蠢欲動的狡黠，「我在義大利的時候有受過家光叔叔的照顧啊~要不是他的話，我大概也不會在這裡了~」
綱吉有些不能理解，他隱約記得玖綠在家裡遭遇變故後便留在了義大利……大概就是在那段時間裡面遇到過他家老爸吧？
他這樣猜測著，但因為沒有什麼重要的也就不曾多想，心裡又被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即將歸來的消息塞得滿滿的，也說不清是緊張還是不安，只是覺得五味雜陳。
山本和獄寺在去學校的路上聽他說起這件事情時都顯得很高興，尤其是這個一大早跑來喊著「身為左右手的我怎麼可能不陪十代目去補習！」的獄寺隼人，更是滿臉興奮地激動道：「沒想到十代目的父親竟然還健在，等他一回到家的清晨，身為左右手的我馬上就去問候！」
「不用了不用了，獄寺君！」綱吉忙不迭制止，揮舞著手，語氣不自覺就透露出對父親的不滿，「那種任性的傢伙就算了！」
「任性？」走在後面的玖綠下意識重複了一下。她抬頭看了看綱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只拉了拉肩頭的劍袋便沉默了起來。
若說任性的話，用在那個家光叔叔身上確實也不為過。先不去說奈奈阿姨，他到現在也沒有將所有的事情告訴阿綱，在完全不瞭解真相的情況下，也難怪阿綱會對他產生抵觸。
那個對她來說豪爽可靠的家光叔叔，卻是他眼中不負責任的廢柴老爸。
他們的立場太不相同了。
山本倒是不由笑起來，絲毫不在意地拍了拍綱吉的肩膀：「啊哈哈，阿綱你怎麼說自家老爸任性啊~」
「因為從以前開始他所說的和所做的就很亂來啊！」一想到這個，綱吉就不由激動起來，「從我小的時候開始他就經常不在家……就算不說這個，雖然那時候我還不太能理解，但現在想起來盡是些奇怪的事情，而且怎麼可能兩年來一次都不回來……」少年的語氣一下子低下去，裡面有隱約的落寞和不甘，「那樣的父親……如今卻又突然回來了……」
手指冷不防一陣痙攣。玖綠觸電般低下頭去，直愣愣盯住自己的指尖，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某股酸澀的氣流正緩緩從胸腔裡流動開去。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就好像被綱吉那股低落的情緒感染了一般，原本還有些期待的心情一下子冷卻下來，轉而湧上來的是淺淺的疼痛和微酸。
右手不知不覺動起來，她遲疑著抬起手，指尖動了動，終於小心翼翼地拉住了面前深藍色的衣擺。少年動作一滯，有些不太確定地回過頭來，卻看到女孩子低垂著頭，只留給他一個毛茸茸的發頂。
就那樣頓了兩秒，玖綠突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住他的臉。「不是的……」她的眼中帶著倔強的執著，語氣不知為何竟有些焦急，「不是的，其實家光叔叔很關心阿綱的！」
那段她還留在他身邊的日子裡，那個男子總會在與妻子聯繫過之後興沖沖地將自家兒子的情況告訴她，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願意接受這些資訊。但不可否認，那些平凡的瑣事，卻成為了她當年灰色時光中唯一的光明。
綱吉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雖然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甚至想要懷疑那個「關心」的可能性，但少女眼中的真誠讓他無法反駁。
大概是見他久久沒有反應，玖綠有些急了，拉住他衣擺的手更加用力。「是真的阿綱！」她有些笨拙地解釋著，聲音不由抬高，「家光叔叔一直都把阿綱當作他最大的驕傲啊！」
她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但清楚地明白一件事。
她曾經那樣誤會過自己的父母，也知道這種誤會所帶來的傷害，所以更不希望阿綱也被這種煩惱糾纏……她想要他好好的。
女孩子緊抓著他的衣擺，臉上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類似委屈或是急切。臉上迅速掠過一抹紅暈，他搔了搔臉頰，有些僵硬地抬起唇角打算說些什麼，正巧一旁的山本摸著腦袋開口道：「阿綱，我們就這樣去玩吧！」
「誒？」
「Nice，棒球笨蛋！」獄寺難得對山本的意見表示贊同，當即揮舞著拳頭高聲道，「對啊，十代目！反正是補習，翹掉就翹掉吧！」
綱吉仍是猶豫：「可是……」
山本像是沒有聽到他的遲疑，兀自拍了拍玖綠，大笑道：「NENE，本鄉也一起去吧~劍道的練習就缺一天也沒關係啦~啊，對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嗎？把大家也一起叫上吧！」
綱吉突然有些心動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將目光又移到了玖綠身上。
少女抿起唇像是在斟酌著什麼，但很快，眉眼便舒展開去。她「唰」地轉過頭來，柔軟的長髮在身後蕩開小巧的漣漪。
剛才的焦急已經從她臉上悄然消失，玖綠抬起眼眸，唇邊一下子綻開大大的笑容，：「阿綱！一起去玩吧！」
悠于 2016-2-8 21:03
第37章 Chapter.35 突至的來襲
因為是週末的緣故，並盛商店街這一帶顯得異常熱鬧。山本又叫上了京子小春他們，因而一行眾人浩浩蕩蕩格外顯眼。
在瘋玩了幾乎一上午之後，大家也都有些累了，便尋了個路邊的咖啡廳坐下小憩。
綱吉剛一在桌邊坐下就癱成了一團，顯然已經累得精疲力竭。於是小春自告奮勇地喊著「飲料就交給小春吧！」便沖進了店內，藍波和一平兩個孩子歡快地晃動著雙腿在座位上等待飲料。
獄寺不耐煩地看著依舊吵鬧的藍波，「嘖」了一聲也站了起來，但在面對綱吉的那一瞬間他的臉上迅速換上了一幅燦爛的笑容：「十代目你要喝些什麼？」
「咦？那個……隨便吧……」綱吉抓了抓臉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麻煩你了獄寺君。」
獄寺立馬站直了身子，語氣莫名自豪：「沒有的事！那麼我先去了！」說著也一溜煙跑了開去。
玖綠端著餐盤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獄寺一邊黑著臉指著小春，一邊站在點餐台前扭頭沖山本吼：「都說了不要叫笨蛋的！」
小春立馬怒了，氣得臉頰通紅：「你說誰是笨蛋啊！」
「啊哈哈，這有什麼關係~」山本倒是不以為意，抓著頭發笑了兩聲，目光又移回菜單上，「果然還是要果汁吧？」
「你倒是快點決定啊，棒球笨蛋！」
玖綠撇撇嘴角，端著東西繼續向外走，剛走到門口便聽見京子的聲音傳了過來：「……阿綱君從黑曜回來的時候我總算松了口氣，原本以為會更糟糕的，但是……」
腳步停了下來。金髮的少女就那樣站在透明的玻璃門後，卻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微微皺起眉，感覺有什麼在胸腔裡翻騰起來。她看見京子柔軟的笑容，那般舒展的溫柔卻是她從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是看到阿綱君還是一直以來的阿綱君，總覺得……」坐在圓桌邊的褐發少女抬起頭，微涼的輕風撥動她的短髮，將那一臉笑容暈染得更為柔和，「終於松了一口氣。」
那一瞬間，玖綠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而綱吉很自然地紅了臉頰，摸著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感慨著原來他也會有被表揚的那一天。
只是他尚來不及搞清楚這種飄飄然的心情究竟是因為受到了稱讚還是因為這稱讚來自于對面的少女，一道人影便不由分說地閃進了他和京子中間。
「飲料。」玖綠將餐盤往桌上重重一放，但好在還是控制了力道，杯中的液體劇烈搖晃了幾下，最終乖乖平靜了下來。
空氣好像一瞬間凝滯了一秒，只剩下冰塊撞擊杯壁發出的清脆聲響。綱吉陡然緊張了一下，心頭下意識湧上一股作賊心虛的感覺。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看見陽光下少女清冷的表情，乍看上去確實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但那股淡然下面卻分明隱藏著極力克制的怒氣。
綱吉咽了咽口水，而京子顯然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自然地抬起頭來笑道：「玖綠ちゃん的速度好快呢~」
「還好吧。」少女輕哼了聲，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停，「果汁、可樂、奶茶，自己挑吧。」
「哈哈，藍波大人要喝果汁！」小男孩一邊大喊著一邊已經沖了上來，二話不說奪過裝有橙汁的杯子大口喝了起來。
一平不滿地皺起小臉，顯得有些義憤填膺：「藍波，不許搶！」
京子笑了笑，伸手將另一杯橙汁遞過去：「一平ちゃん，這個給你。」
小女孩微微紅了臉，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接過杯子也低頭喝了起來。
玖綠看了看藍波和一平，順手將可樂往左邊推了推：「給你。」
「咦？」綱吉一愣，看著被推到面前的玻璃杯，又抬頭看了看依舊站在邊上的女孩子，這才遲疑著接過，「謝謝……」
玖綠撇了撇嘴角沒有答話，只是迅速將目光移了回來。就在這時，一個杯子出現在她的視線中，緊接著便傳來少女溫暖的笑語：「給，我記得玖綠ちゃん喜歡喝奶茶沒錯吧？」
女孩子沒有立刻接話。她依舊垂頭站在那裡，看著伸至面前的那只右手，肌膚白皙，指節纖細，飽滿的指甲整理得乾淨圓潤。她斂了臉眼瞼，伸手將杯子接過來：「謝了。」
那個聲音低低的，裡面還隱約掠過一絲羞澀。京子笑了笑，剛想繼續說些什麼，距離他們不遠處的樓房頂上卻突然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爆裂聲，緊接著，巨大的煙塵蜂擁而起，巨石頓時從頭頂上方轟然砸下。
「這是什麼？」京子驚駭地站起身來，尚來不及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便看見一片陰影穿透彌漫的煙塵向他們這邊砸下來。腕上一緊，下一秒她眼睜睜看著那片陰影擦過身前，在帶起一片疾風後，重重落在綱吉所在的位置上。
「砰——」沉悶的落地聲，然後是少年吃痛的呼聲。
京子站定腳步，驚魂未定地看著身邊的玖綠，下意識拉緊了她的衣袖：「謝謝，玖綠ちゃん……出什麼事了？」
「不知道。」玖綠皺了皺眉，目光依舊落在從天而降的少年、以及剛好被那名少年砸中的綱吉身上，碧色的雙眸中不住閃爍起猶疑的光芒。
看著茶發少年額上跳躍的藍色火光，她虛起雙眸，終於沉聲開了口，「你是……巴吉爾君？」
被問到的少年猛然抬起頭來，在看清玖綠的那一瞬間，那雙湛藍的眸子裡陡然掠過一絲驚喜的意味：「本鄉殿下？！您怎麼也在這裡？」話音才落，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觸電般低頭望向剛剛被他砸中的少年， 「這樣說來……」他仔細打量著綱吉，眸光深沉，「您就是……公子？」
公子？本鄉殿下？不對，重點是阿玖怎麼會認識這個人的啊！？
綱吉狠狠揉著腦袋，簡直頭痛欲裂，根本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正好此時獄寺他們也都趕了過來，見狀都是一驚：「發生什麼事了？十代目！你沒事吧？」
玖綠上前兩步走到綱吉身邊，一手扶住他，一手已經下意識撫上了他的後腦勺：「很痛嗎？」
溫暖的觸感從腦後傳來的同時，綱吉只覺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觸感都遲鈍下去，甚至連那一陣陣的劇痛也已感受不到。意識中只剩下一股溫潤的暖意，正在異常明顯而又緩慢地沁入心脾。
臉上一紅，他迅速坐起身來搖了搖頭：「還……還好啦……」
然而，不等他們松一口氣，頭頂上方便傳來一陣倡狂的大吼。循聲望去，只見一個一身黑衣的白髮男子正站在一開始發生爆炸的屋頂上沖著下方大笑道：「怎麼了混蛋？突然這麼多人？小心我把阻礙的垃圾全部都宰掉！」
話音剛落，那人已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長劍用力揮舞起來，淩厲的劍氣頓時如利刃般撲面而來，掠過之處，盡是一片塵土飛揚。
沙石擦過臉頰，割裂出細微的疼痛。玖綠緊了緊肩上的劍袋，正準備做些什麼，Reborn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過來：「本鄉，你先帶其他人去避難。」
經這麼一提醒，綱吉也總算是反應過來：「對了！藍波他們就拜託阿玖了！」
玖綠沉吟了幾秒，最後歎了口氣站起身：「我知道了。」她向前邁了一步，又回過頭來看了看綱吉和巴吉爾，低聲道了句「你們自己小心！」便大步向前跑了開去。
穿過煙塵，京子和小春正抱著藍波和一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沖到她們面前，來不及解釋什麼便拉起她們往不遠處的轉角處跑去：「快走！」
京子和小春跟著她跑在後面，忍不住問：「其他人呢？」
玖綠沉默了一下，這才回道：「他們很快就會跟上來的。」
此時的商店街顯然受到了不小的影響，路上早已杳無人煙。幾人的腳步踏在街面上，零亂的聲響異常清晰。
也不知跑了多久，儘管耳邊還在不住傳來巨大的爆破聲，但那個聲音終於有了明顯的減小。
就在這個時候，跑在前面的玖綠突然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遙遙望著聲源處抿了抿唇。「京子，小春。」她轉過身來，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面前的兩個少女正色道，「你們先去阿綱家裡，我再過去看看。」
「哈咿？」小春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不確定地重複，「回去剛才的事故地點嗎？太危險了！」
京子驚了一下，不由擔憂道：「小春說得對，那邊……」
「沒事的！」然而不等她說完，玖綠已經出聲打斷了她。
京子怔了一下，還想繼續勸解，但在看清對方明亮的雙眼時突然就明白了什麼。那裡面的光芒，充滿了倔強與堅持，她知道，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都已無法改變她的心意。於是她笑起來，但也不忘囑咐：「千萬小心，玖綠ちゃん。」
玖綠頓了一下，唇角緩緩勾出一個極淺極淺的弧度。她點點頭，天光下的神情是難得的柔和：「我知道。你們也小心點。」
第38章 Chapter.36 揭穿的弱小
玖綠隱隱約約還能記起第一次見到巴吉爾時的場景。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她才剛被家光接到身邊沒有多久，一度不願與任何人交流，整日只知道坐在房間裡發呆。大概家光是覺得同齡人之間稍微比較容易接觸，就帶著巴吉爾過來看她。
當時，那個茶發的少年滿臉羞赧地站在男子身後，只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過於清秀的容貌甚至讓他顯得比實際要柔弱得多。
只是時隔良久，她沒有想到，這一次竟然會在日本見到他，而且看得出他似乎一路經歷了不少事情。
為什麼巴吉爾會出現在這裡？他見到綱吉時的那種驚喜代表了什麼？而偏偏又是在家光回來並盛的這段時間裡……難道說兩者並不是巧合？
一個又一個疑問從心頭冒出來，簡直令人應接不暇。玖綠也顧不上考慮那麼多，唯一能做的只有沿著原路返回。
耳邊的喧嘩已經越來越磅礴，她一邊加快了腳步，一邊從肩頭解下劍袋取出了清絕。墨色的刀鞘在陽光下彌漫開銀色的碎芒，映入少女眸中，反射出點點流淌的波光。
「嗞——」「轟——」
是炸藥爆裂的聲音。硝煙味順著空氣迅速侵入鼻腔，隨之而來的是綱吉驚慌的聲音：「山……山本！？」
握住刀柄的手不由緊了緊，玖綠下意識閃進轉角處，偷偷探出頭去觀察那邊的戰況。
那邊還籠著一層薄薄的煙霧，綱吉怔怔跪坐在地上，儘管從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臉，但也能夠想像到他不知所措的表情。
獄寺指間夾滿了炸彈，然而還未等導火線全部燃完，剛才來襲的那個長髮男人便淩空一腳壓下，狠狠將他踹倒在了地上再也無法動彈。玖綠這個時候才發覺，山本不知什麼時候也倒在了不遠處，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巴吉爾則陷在建築物的廢墟之中一時尚無法脫身。
「喂！這些傢伙根本一點都不中用啊——」白髮男子高高舉起長劍，笑得張狂跋扈。他冷眼看著獄寺，臉上的笑容愈發充滿了嘲弄的意味，「去死吧——」
鋥亮的劍刃閃著寒光重重揮落。形勢刻不容緩。
綱吉睜大了眼看著那道銀光直沖著獄寺毫不留情地斬下，身體卻像是被固定了一般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這種時候，哪怕只是動一下……動一下就好啊！
少年無助地閉上眼，卻依舊止不住地顫抖。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陣疾風倏忽從身側掠過，其中隱約夾雜著某種異常熟悉的暗香。緊接著，空蕩蕩的廢墟中便突兀地響起一記清亮的脆響。
「鐺——」
仿佛碎石落入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漣漪。
那個瞬間，綱吉像是預感到了什麼一般，「唰」地睜開眼抬起頭來。逆光中，少女薄如蟬翼的淺羽色陰影好似被無限拉長，又一層一層在日光中消弭下去。
玖綠吃力地抬高了清絕架住對方的攻擊，可是那上面的力道實在太重，她覺得自己的雙腿都在微微發抖。少女皺著眉咬緊了下唇，借著微微下蹲時的力道用力向上一抬——
男人向上躍起，高大的身影順勢向右方掠開。他看著她，唇邊蕩開毫不收斂的輕蔑笑意：「看樣子，你這傢伙倒是練過劍吧！」
玖綠不甘示弱地盯住他，腳下一步不停地追過去：「那又怎樣？」
男子卻好似沒有聽到她的回答，只是不屑地冷哼了聲，身形在半空中一個折轉，下一秒便舉劍對著她狠狠斬下來：「不過還是太弱了喂——」
玖綠腳步一錯，正欲抬刀抵擋，身後猛然傳來綱吉焦急的喊聲：「阿玖！小心他的劍裡有炸藥！」
身形一滯，第一反應便是向後退開。但是——
太晚了。
暗褐色的小型炸彈隱沒在刺目的陽光中，等到察覺的時候早已近在咫尺。小小的黑影釋放著白煙，在瞳孔中不斷放大，而敵人的劍也很快就要斬上她的頭頂。
人在這種時候往往做不出任何反應，但奇怪的是，身體的感覺卻變得異常敏銳。她甚至可以聽到越來越逼近的破空聲。然而就在劍氣即將抵達的那一瞬間，腰上猛然傳來一股大力，緊接著她便被人狠狠撞飛了出去。
兩個人一齊重重摔在地上。
「痛痛痛——」綱吉一邊揉著手臂一邊迅速直起身來扶住玖綠，慌張地問，「沒事吧，阿玖？」
他的目光中是無法掩飾的擔憂，純淨得再也看不出任何雜質。沒有适才的驚恐，甚至連本人也沒有察覺到、為何這一瞬間他會如此義無反顧。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的臉，下一秒卻毫無預兆地將視線別了開去。「沒事。」她垂下眼眸，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卻反而平靜得有些異常。玖綠握緊了清絕，嘴唇微微翕動了幾下，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喂——你們是不是太悠閒一點了！」
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綱吉頓時渾身一顫，下意識將玖綠護在身後。但是在他張開雙臂的同時，女孩子卻出乎意料地拉過他將他推到了後面，下一瞬間，他只來得及看到一片黑影，少女的身體便在眼前直直飛了出去。
她就那樣重重撞在不遠處的樹幹上，又狠狠落上水泥地面。脊椎仿佛碎裂了似的，鈍痛伴隨著刺痛一起湧來。玖綠只來得及悶哼了一聲，蝕骨的疼痛便頃刻間淹沒了她的意識。
「阿玖——」
綱吉的驚呼一開始還很清晰，但只一瞬便倏忽遠去。她感覺自己好像漂浮在雲層中，周圍模模糊糊一團，不斷有打鬥的聲音響起，似乎還有很久沒有聽到的少年的吼聲。朦朦朧朧中，她看到橙色的火焰在眼前躍動又離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意識到的時候，周圍已經逐漸平靜了下來。她動了動手指，一個滿是焦慮的柔和聲音便在頭頂響起：「羅馬裡歐先生，阿玖怎麼樣了？」
男子的聲音渾厚，帶著淡淡的安撫：「還好，並不是很嚴重。」
一雙大手攙著她站起來，她抬頭看了眼旁邊的男子，是個蓄著短須的大叔，似乎看上去有些眼熟。她沖他點點頭，將手臂收回來的時候身體又搖晃了兩下才勉強站住。
玖綠有些不甘心地蹙了蹙眉，視線四處逡巡起來，不知在尋找什麼。
綱吉訕訕地收回向前伸出的右手，順勢搔了搔臉頰。「那個……阿玖是不是在找這個？」他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抬了抬左手的長刀，「清絕……在這裡。」
少女愣了一下，似乎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臉上一瞬閃過絲莫名的失落。她迅速接過清絕，沉默了幾秒，突然輕聲道：「那個傢伙呢？」
「已經走了……」綱吉歎了口氣，不知道說什麼好，也就沉默了下來。玖綠抬起頭悄悄看了他一眼，複又垂下頭去：「對不起。」
綱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誒？」
少女別著臉沒有看他，回答他的是一個糯軟清脆的童音：「你也先回去吧，本鄉。」
心中陡然一驚，玖綠猛地循聲望過去，Reborn站在綱吉腳邊抬頭看著她，黝黑的雙眸中什麼也沒有：「你自己也很清楚，以你現在的戰鬥水準，只會成為拖油瓶而已。還是說……」他停下來，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你並不想使用你的結界術？」
玖綠沒有答話。她下意識握緊清絕，極為用力地握著它的刀柄，感覺冰涼的粗糙感緩慢而又明確地滲入肌膚。
綱吉看著她依舊蒼白的臉，忍不住沖Reborn喊起來：「你在說什麼啊，Reborn！」
Reborn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輕哼了聲便又將目光移回了玖綠臉上。少女依舊垂著頭抿緊了唇瓣，無措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剛剛做了錯事的孩子。她遲疑了許久，終於動了動嘴唇，聲音卻低得好像隨時能夠消散開去：「不是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黑曜那次之後就一直無法再使用那個力量了……」
她試過無數次，可是……沒有一次成功過。她真的有很努力地去回想當時的心情，卻依舊只是一片模糊。
Reborn應了聲，沒有說什麼，只是很輕鬆地撇了撇腦袋，示意道：「所以，你也和山本他們一樣先回去吧。」
她什麼也反駁不了。
她什麼也做不到。
玖綠就那樣一個人回到家裡，剛打開大門就聽裡面傳來歡快的笑鬧聲。視線從玄關口緩緩移過，最終落在門口滿是污泥的膠鞋上。
碧洋琪剛好端著飲料從門口經過，看見她不由停下了腳步：「聽說你們遇到了意外？怎麼樣了？」
玖綠這才抬起頭來，勉強勾了勾唇角：「沒事。」她一邊說著一邊換好鞋往樓梯口走去。碧洋琪在後面看了她幾秒，淡淡補充道：「爸爸回來了。」
「哦。」少女的腳步頓了頓。她下意識往客廳看了眼，但最後還是慢慢踩著樓梯向房間走去，「我晚點再下來。」
一回到房間，玖綠便將自己狠狠摔進床鋪裡。她伸手抓過床頭的毛絨兔子抱進懷中，閉著眼蜷縮成一團，再也不願動彈。
眼前像放映般掠過剛才的情景，樓下的歡鬧聲透過地板浮上來，兩者很快在腦海裡盤旋融合成一部詭異的有聲電影。
她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種夢魘，明明對那些畫面厭惡得要命，卻還是控制不了地一遍又一遍不住想起。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突然「嘎吱」一聲被人打開，少年的聲音隨之小心翼翼地從外面傳進來：「阿玖？」
玖綠觸電般從床上彈起來，卻不小心扯到了衣袖，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嘶」了一聲，低頭去看手肘的位置，綱吉已經先她一步撩起了她的衣袖。
少年直愣愣盯著她手肘上的血痂，瞳孔突然放大：「阿玖，你受傷了！？」
傷口並不是很嚴重，流出的血早已經結成了塊，只不過因為一直沒有處理所以和衣料粘在了一起。只是看起來有些可怕而已。
玖綠皺了皺眉，不耐煩地將衣袖從綱吉手裡搶回來：「沒有！」
「什麼『沒有』啊！明明就受傷了！」綱吉氣惱地抓了抓頭髮，「蹭」一下向外面跑去，「我去拿急救箱！等我一下！」
半分鐘之後他又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懷裡抱著個白色的藥箱。然而玖綠只是倔強地看了他幾秒，很快別開頭去：「不要！」
「你在說什麼啊！不處理的話會很麻煩的！」綱吉急得漲紅了臉，也顧不得什麼，拉起她的衣袖就開始給傷口消毒。
他似乎並不常做這樣的事情，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但拿著藥棉的手卻始終小心翼翼。玖綠微微扭過頭來，長長的發隨著動作從肩頭滑落。
視線從少年的指尖向上移，滑過手腕，掠過肩膀，在他線條柔和的下巴上頓了頓，最後落在那雙微垂的眼上。
「阿綱……」她出乎意料地開了口，綱吉立馬抬起頭來，有些緊張地詢問：「弄痛你了嗎？」
「沒有。」玖綠搖了搖頭，沒有移開視線。她近乎固執地看進他棕色的眸中，聲音卻很輕，「阿綱，我給你帶來困擾了嗎？」
綱吉愣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慢了下來：「為什麼這麼問？」
她沒有立刻接話，似乎是在思索著該如何表達：「剛才……如果我可以再強一點的話，阿綱就不用來救我了……」
綱吉眨了眨眼，一時之間覺得有些理解不能，但仔細想想似乎又明白了什麼。他歎了口氣，想起剛才在醫院裡面Reborn和Dino提到的彭格列指環的事情不由狠狠抖了一下：「不要想太多啦，阿玖。Reborn是亂說的！再說了，像今天這樣的事情絕對是個意外！意外！以後不會再發生的！」他越說越激動，忍不住揮舞著雙手像是要將即將來臨的厄運驅走一般，「我才不會去當什麼黑手黨的BOSS！什麼彭格列指環、半彭格列指環之類的東西絕對不要！」
玖綠動了動嘴唇，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終究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她其實想要告訴他，她想聽到的……並不是這個答案。
第39章 Chapter.37 雲霧的少女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藍波的笑聲吵醒，玖綠洗漱完畢走到樓下，卻發現客廳裡空無一人。笑聲從外面傳來，她側頭望過去，果然看見奈奈帶著藍波、一平和風太三人在外面晾衣服，而庭院邊的簷廊下——
視線被牆面遮住了大半，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綱吉一人不知在說些什麼，卻怎麼也看不到他正交談著的對象。
心裡有些疑惑，她只好又向前走了幾步，盡頭的畫面終於漸漸轉過來。
坐在簷廊上的中年男子一身白色背心，淡黃的發配上淡黃的短須，看上去甚至隨意到完全沒有注意自己的形象問題，臉上還帶著故作的委屈：「話說阿綱啊……我回來之後你一直在睡覺……我還以為你在躲我呢……」
綱吉嘴角抽搐了兩下，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昨天一天都在睡覺的是爸爸你吧！」
「哈哈！是這樣的嗎……」男子大笑著抓了抓腦袋，瞬間變得興高采烈，「說起來學校怎麼樣？好玩嗎？」
這個時候她才想起來——
是的，就在昨天下午，這個家的男主人——沢田家光，在外出兩年之後、終於回來了。
笑聲還是一如既往的豪邁爽朗，但他這副邋遢的模樣倒是帶給她不小的視覺衝擊。玖綠站在客廳門口看著那兩父子的互動，突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昨天一直忘記問，所以也不知道家光回來之後綱吉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但照今天看起來，似乎並不需要擔心的樣子。
她朝那邊走過去，正好聽見家光自顧自地說道：「算數是吧？那個很搞笑啊！」
綱吉頓時囧了一下，連帶著眼角也開始抽搐起來。玖綠在門邊停下，聞言不由笑出聲來：「不是算數，是數學啊，家光叔叔。」少女歪了歪頭，神情裡帶著種難得的俏皮，「歡迎回來，家光叔叔。」
沢田家光扭頭望過來，看見她不由咧嘴大笑道：「哦，玖綠啊~好久不見又變漂亮了呢~年輕真好啊~」
綱吉倒是奇怪地眨了眨眼，不由問道：「爸爸你竟然認得出阿玖？」頓了一下，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扭頭，「阿玖你怎麼還在家裡？平時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山本家的道場練習嗎？」
女孩子突然安靜下來。她別開視線，眸光閃爍了一下：「今天想要休息一下。」
「哈……」綱吉應了聲，背後突然被人狠狠一拍，自家老爸豪爽的聲音同時傳了過來：「女孩子的心事不要隨便亂問啦，阿綱！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啊~」
身體這麼一記搖晃，一串明亮的東西便從衣服裡面掉了出來。粗獷的鏈子串著半枚似曾相識的指環，赫然正掛在他的脖頸上。綱吉低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哇——這不是那個恐怖的……」
他捏著指環愣在原地，兩秒鐘之後突然反應過來，二話不說就往二樓沖去。
玖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這才又將視線移回到面前的男子身上：「家光叔叔，巴吉爾君應該沒事了吧？另外，我想知道……你這次來日本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此時，家光的目光已全然沒有了剛才的戲謔和漫不經心。他抬眸望過來，眸光沉澱宛若深潭：「啊，那孩子已經沒事了，不過還需要休養一段時間。至於後面那個問題……」男子微微勾了勾唇角，視線又緩緩移向外面的庭院，奈奈和那三個孩子依舊在歡快地勞動著。「剛才的指環你也看到了，昨天襲擊你們的那個男人——斯貝爾比·斯庫瓦羅——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玖綠虛起眼眸，不確定道：「那個就是彭格列指環？」
「哦，你已經知道了？」家光笑起來，顯得很高興，但很快又正色道，「準確地說，那個叫做『半彭格列指環』，還有一半在彭格列獨立部隊巴厘安——也就是斯庫瓦羅所在的組織手裡。MA，這個比較複雜，反正總的說來，這個指環是彭格列正統繼承者的證明就對了。」
玖綠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並沒有接話。家光想了想，又補充道，「彭格列指環一共七枚，除了現在阿綱手裡的那一枚，其餘六枚會被送到作為彭格列下一任BOSS沢田綱吉的六位守護者手裡。至於玖綠你……」
「我知道的。」少女轉過身去，微側的臉部輪廓在日光中有些模糊，「我和巴吉爾君是一樣的，我一早就知道。那麼，我先去上學了。」
「誒？那麼快就要走了？」家光嚷嚷了兩聲，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對了玖綠，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玖綠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男子盤腿坐在廊上，大大咧咧地笑道：「放學以後可以替我去趟黑曜嗎？希望你送樣東西~」
「黑曜？」玖綠微微皺了皺眉，對這個地點略有些敏感，「可以是可以……什麼東西？」
「就是這個。」家光攤開手，掌心中的指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我已經跟那邊的人打過招呼了，玖綠只要把這個送過去就行了~啊，對了對了，對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哦~搞不好兩個人還能成為好朋友呢~」
玖綠沉默著接過指環，看著那上面銘刻著的半團雲霧，將它攏進掌中。「我知道了。」她點點頭，視線落在自己手上，「其他人……還有五個守護者是誰？」
「哈哈，都是你和阿綱認識的人。」家光豎起拇指，笑道，「還是讓阿綱告訴你吧！」
可是這一天，綱吉一直到下午放學的時候都沒有出現，而山本和獄寺也同樣沒有來學校。心中的疑惑頓時明瞭了五分之二。
此時，橙黃的夕照從窗外斜斜灑進來，染紅了大半個教室。玖綠收拾好書包，謝絕了京子一起回家的邀請，搭上了前往黑曜的公車。
黑曜中心還是一如既往的荒涼，周圍一帶根本杳無人煙。她憑著上次的記憶往裡走，還沒走多遠就看見前方的大樹下正站了個戴著白色絨線帽的少年。
少年顯然也看見了她，便雙手插著口袋慢悠悠地直起身走過來：「那個男人說的就是你？」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聲音淡淡的沒有什麼起伏，「這邊。真麻煩。」
他說著就往裡走去。玖綠一言不發地跟上。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少年應該就是上次黑曜事件時那個 「六道骸」的同伴之一，似乎是叫做……柿本千種？他們不是被抓回復仇者監獄去了嗎？
自己想著終究沒有什麼結果，玖綠忍不住停下腳步，警惕道：「我要把東西交到誰手裡？」
千種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什麼？」
聽他這麼一說，玖綠也就不再顧慮什麼，直截了當地開口：「是六道骸嗎？你們又從復仇者那裡逃出來了嗎？」
少年的眸光微微閃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他轉過身去，繼續向前邁開雙腿：「到了就知道了。」
兩人之間再次沉默下來。緊接著，穿過一片小樹林，很快就到了一幢破舊的建築物前。城島犬原本正百無聊賴地靠著石牆打呵欠，看見他們頓時重重哼了一聲：「慢死了！」
千種先兩步走過去在門口站定，也沒有理睬犬，只是微微側過頭來瞟了玖綠一眼，偏了偏頭示意道：「就在裡面。」
玖綠點點頭往裡走去，就在經過門口的時候，犬突然齜牙咧嘴著吼起來，還不忘張牙舞爪：「送完東西就滾回去！」
她不耐地皺起眉瞥了他一眼，可發現即使這樣也沒有在他們身上感覺到類似惡意的氣息。玖綠緊了緊掌中的戒指，獨自一人順著樓梯走上了二樓。
破舊空曠的建築物內部到處回蕩著水珠滴落的回音，更顯出某種陰濕孤寂的冷漠。她四處環顧了一圈，最後向著那扇唯一微敞著的木門走去。
伴著大門打開的「嘎吱」聲響，裡面的人緩緩回過頭來。
室內昏暗得只剩下最後一絲微光，但還是看得出那是個穿著白裙的少女。空蕩蕩的室內僅有唯一一把椅子作為擺設，女孩子就那樣安靜地坐在窗邊，散在肩頭的長髮在從窗外漫入的光芒中泛起漂亮的紫羅蘭色。
玖綠遲疑著站在門口，不確定地張了張嘴：「……六道骸？」
「不對。」女孩子的聲音悄無聲息地響起，好像玉石敲擊的脆響，但又帶著一絲空靈和飄渺。她依舊坐在窗邊沒有動，目光卻遙遙投過來，「吾名——庫洛姆·髑髏。」
那個少女有著如小鹿般溫順柔軟的臉龐。晚風從破碎的窗縫中鼓入，掀起她柔軟纖細的長髮，一片昏暗中，只有那只露在劉海外面的左眸宛如紫水晶般剔透明亮。
玖綠走過去，將指環放入她的掌中：「這個指環，是家光叔叔讓我給你的。」
庫洛姆點點頭接過，垂落的髮絲從她頰邊悠然蕩開。她看著指環，目光沉靜如水，下一瞬間，語氣突然變了：「哦呀，就是這種東西嗎？」
玖綠猛然倒退一步，臉上頓時浮上警惕之色：「六道骸？」
「クフフ~」那人抬起頭來，詭異的笑聲配上少女皎潔的容貌，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這不是本鄉家的結界師小姐嗎~」
果然。
玖綠臉色一沉，身體下意識向後退開，右手也于同時向身後的劍袋伸去：「你現在難道不應該在復仇者監獄裡嗎？」
「クフフ，確實是在那裡沒錯~」六道骸笑起來，目光停留在玖綠向後伸去的右手上，「放心吧，現在我還不會對你怎麼樣哦~結界師小姐~」
動作一僵，玖綠蹙起雙眉，過了許久終於放下手來：「六道骸，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這下子倒是輪到骸有些意外了。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玖綠深吸一口氣，像是突然做了什麼決定，直視著對方帶著嘲弄的笑臉沉聲開口：「你知道怎麼使用結界術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清風從窗外譁然湧入，所有的音節就那樣被全部吹散開去。六道骸似笑非笑地盯著玖綠良久，最後饒有興趣地開口：「哦呀，結界師小姐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
玖綠先是一愣，隨即重重哼了一聲，毅然轉身向門口走去：「我還有事，先走了！」
「クフフ，那我就提醒一句吧……是心意哦~結界師小姐~」六道骸的聲音從後面遠遠傳過來，又一點一點低下去，「稍微有點困了呢……」
腳步一頓，她複又轉過身來。
最後的天光下映出少女單薄的身影。庫洛姆靠著窗臺，不知何時竟已沉沉睡去。黑暗幾乎吞噬了她的全身，而白光卻將那張靜謐淡泊的睡顏描繪得更為柔和恬然。
玖綠微微垂下眸，嘴唇迅速開闔了幾下，隨即便毫不猶豫地向門外跑了出去。她的身後是一大片沉沉墜落的暗色，以及、如水波般蕩開的零散音節：
「……多謝。」
悠于 2016-2-8 21:06
第40章 Chapter.38 交錯的心意
在回到家之前，天色便完全暗下來了。玖綠推開房門，才剛喊了句「我回來了，」就見綱吉急匆匆地從樓上沖了下來：「阿玖！」
「嗯？」玖綠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尚未來得及詢問什麼，面前的少年已經急切地開口問道：「阿玖你總算回來了！你有沒有拿到指環？」他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拎起自己藏在衣襟裡的銀鏈，露出掛在那上面的鋥亮指環示意道，「就是這樣的東西？！」
少女的視線停留在少年指尖，很久才又移回到對方的臉上。她低下頭去，好似一點也不急著給出答案，只是不緊不慢地仔細脫掉鞋子，心平氣和到幾乎異常。
綱吉看著她緩慢的動作，終於急得在一邊不知所措，只好提高了聲音喊：「阿玖！？」
奈奈聞聲從客廳那邊探出頭來，眨了眨眼疑惑道：「出什麼事了嗎？」
「咦？」綱吉受了驚一般跳起身來，慌忙轉過身去擺了擺手，「什麼也沒有啦！」
「是嗎？那樣就好~」奈奈笑起來，同時晃著手中的鍋鏟提醒了一句，「馬上就要開飯了哦~綱君和小綠去洗個手就過來吧~」
「知道了啦！」綱吉高聲應下，見奈奈又轉頭進了廚房，立馬一把拉過玖綠沖上了二樓，直到房間門重重一聲關上，他才松了一口氣，「還以為被發現了……嚇死我了……」
少年抓了抓腦袋，想起剛才的問題還沒得到答案，只好再次直起身來，鄭重地斟酌了一下用詞準備再次開口，不料剛在矮桌邊上落坐的女孩子卻已先他一步問道：「阿綱，六個守護者裡面你已經知道的有誰？」
綱吉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才反應過來：「阿玖已經知道守護者的事情了？是Reborn說的吧……」他抓抓腦袋，在玖綠對面坐下來，同時掰著手指開始細細列舉，「現在知道的只有四人……嵐之守護者是獄寺君，雨是山本，晴是大哥，雲是雲雀前輩，至於雷和霧……」少年的目光一寸一寸移上來，最終落在少女看似漫不經心的臉部表情上。他暗暗咽了記口水，聲音突然變得極為小心翼翼，「阿玖你究竟……收到指環了嗎？」
聞言，女孩子終於懶懶抬起眼瞼，碧色的眸中恍惚映出一抹不太分明的冷色。「阿綱希望我收到嗎？」她挑起唇角，可那弧度似笑非笑，到底又說不清楚是不是該被定義為某種淡漠。但那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她突然無辜地搖了搖頭，語音跳躍起來，「沒有哦~」
感覺渾身的細胞都一瞬放鬆下來，綱吉長長吐出一口氣，毫無形象地趴倒在桌子上：「Reborn什麼都不肯說，我還以為阿玖也拿到戒指了……沒有拿到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指尖突然一陣痙攣。玖綠什麼也來不及反應，只感覺一股漲悶的感覺毫無預兆地從胸口拔起，等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豁然站起身來，動作大到幾乎撞到面前的矮桌，「阿綱覺得這樣……『太好了』？」
綱吉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去看對方的表情，卻只能看見少女掩藏在劉海下面的削尖下巴，還有用力到幾乎泛白的十指關節。他猶猶豫豫地站起身，不確定地開口：「阿玖？你……」
玖綠沒有抬起頭來，只是一味注視著自己的腳尖。「明明……」她抿了抿唇，聲音低沉到幾乎飄散在夜色中，「我明明……」
可是說到這裡，她卻又突然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明明……怎麼樣呢？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黑曜事件剛剛結束的那個春天。那次野餐會上，她半途離場找到Reborn和當時剛好也在的Dino表明自己願意加入綱吉的家族時，Reborn並沒有正面回應她。那個明明擁有著小嬰兒的外貌卻總是深不可測的人只是抬手壓了壓帽檐，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淡淡道：「你已經是那傢伙的同伴了，本鄉。」
那個時候她並沒有細想，但現在回過頭來再去考慮便能很輕易地發現Reborn這句話中的深意——本鄉玖綠只能是同伴。她無法成為他的家族成員。因為她不是被選中的六人之一。
可是，她是真的想要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無論如何，都想要……
「阿玖？」少年的聲音輕輕地在耳畔響起，她沒有抬頭，只看見一片陰影籠罩過來，又緩緩從腳邊向身後彌漫開去。綱吉站在她面前，一邊偷偷打量著她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阿玖你……難道生氣了？」
玖綠搖了搖頭，卻還是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這種感情究竟算不算是在生氣。若說是的話，又為什麼會這樣不甘心呢？不甘心自己的無能為力，不甘心自己的蒼白渺小，不甘心自己的置身事外……
六道骸說，最重要的是心意。
可是，他口中的「心意」究竟是怎樣的東西呢？
綱吉安靜地看著她，心裡漸漸明朗起來。他沉吟了兩秒，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裡莫名少了幾分慌張，意外地鄭重起來：「那個……阿玖，我的意思是——阿玖不會被捲入這次的危險裡面去——這件事情太好了，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的……真的！我只是覺得……」聲音漸漸低下去，他抬手抓了抓自己不住升溫的臉頰，不自在地別開視線訥訥道，「不應該讓你看到那麼可怕的事情……」
這個女孩子，本應該生活在更加美好的環境中。
他恍惚想起斯庫瓦羅出現的那一天。當時他眼睜睜看著玖綠在他面前被斯庫瓦羅踹飛出去卻只能不知所措，甚至連拉住她的時間都沒有。是她保護了那麼弱小的他，他卻什麼都無法為她做到。
——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阿玖。
那個時候下定的決心，他想要一直守護下去。
「所以……」
衣角突然被拉住。
綱吉一怔，下意識低頭看去，不料正好對上少女蔥翠到幾乎透明的雙眸。他看她動了動嘴唇，大概是想要說些什麼，便不由自主停了下來。誰知下一秒，玖綠突然「唰」一下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惡狠狠地吼：「阿綱你好囉嗦！」
綱吉瞬間呆住，反應了半天總算傻傻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哈？」
但玖綠顯然不打算給出任何解釋。她只是側著臉瞥了他一眼，緊接著就乾脆地拔腿向外跑出去：「我餓了！我要吃飯去了！」
她噔噔幾步跑到門外，正好聽見奈奈在客廳裡喊「綱君，小綠，該開飯了哦~」，後面是綱吉手忙腳亂的喊聲，以及清脆的撞擊聲：「這是什麼啊！？等一下，阿玖！哇——！痛痛痛——」
＃＃＃
她到現在還能想起那個時候綱吉因為急著跑出來而不小心撞到矮桌的吃痛表情，光想著這個，心情就好像能一下子晴朗起來。
只是……
玖綠抿起唇角，用鏟子最後壓了壓植物根莖邊上的泥土，便撣著手站起身來。她抬起頭，看到高大的金色花盤在逆光中模糊成碩大的黑洞，濃郁的陰影就那樣夾帶著陽光滿滿地覆蓋下來。
碧洋琪躺在旁邊的躺椅上一面做著日光浴，一面淡淡道：「真沒想到這幾株向日葵竟然能活下來。」
玖綠沒有立刻接話，頓了幾秒才點頭接道：「嗯。」
這是去年夏天種下的向日葵，從8月一直到2月，她完全沒有照顧過它們哪怕一點，但在不知不覺中它們竟也長得這般繁茂，一定很快就能夠開出燦爛的花朵。
她虛起眼眸，幾日來堆積在心底的鬱結依舊沒有絲毫減弱。雖然那日綱吉的一番話確實讓她感覺到滿滿的溫暖，可他所理解的東西並不是這次的問題所在。
玖綠低低歎了口氣，抬手輕拂過向日葵碩大的花盤，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個帶笑的男聲，她循聲回過頭去，見家光正站在後面的簷廊上朝她招了招手：「喲，玖綠~有事情想要拜託你~」男子晃了晃手裡提著的二層壽司盒，哈哈大笑著摸著腦袋道，「這是上次山本帶壽司過來時留下的，玖綠可以幫忙送回去嗎？」
女孩子好笑地勾起唇角，一邊將剛才收好的工具遞給家光，一邊接過那個碩大的壽司盒：「我知道了。」
她轉身從院子裡走出去，後面傳來家光大大咧咧的笑聲：「啊，對了，順便幫我注意一下山本那邊的進度吧~拜託了哦~~」
玖綠滯了一下，但還是點頭應了。家光看著她走開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隨即又恢復了平常的懶散，伸著懶腰往裡屋走去。碧洋琪輕輕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繼續享受她的日光浴。
然而還未等玖綠走出多遠，就聽拐角處冷不防響起一個略帶顫抖的微弱聲音：「那個……不好意思……」
她疑惑地停下腳步，視線四處逡巡了一圈，最後落在那個縮在牆邊的少年身上：「是你叫我？」
棕紅短髮的眼鏡少年迅速挺直了腰杆，一咬牙將懷中抱著的大木箱向前一遞，竟是一臉的視死如歸：「我是來還東西的！」
「還東西？」玖綠皺起眉看了看那個奇怪的大木箱，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最後撇了撇嘴角，「抱歉我現在有急事。你可以直接去敲門，家裡有人在的。」語畢，她又禮貌地沖對方點了點頭便頭也不回地從另一邊的街角拐了出去。
少年怔了兩三秒，動作僵硬地扭頭望向身邊的沢田家大門。從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正在繼續享受日光浴的碧洋琪，還有從二樓的窗臺上大叫著向下跳的藍波，以及緊追其後的一平。他狠狠抽搐著嘴角，終於忍無可忍地抱住腦袋大吼起來：「可是那家裡面根本沒有正常人啊——」
第41章 Chapter.39 迷離的時空
找到山本的時候，那個少年正在道場裡面揮汗如雨。玖綠站在走廊上，透過微敞的門縫看著他那麼拼命的樣子，突然感覺有些恍惚。
曾經一直在這裡的人，本來是她。但現在，她應該為那些真正需要的人讓位才對。少女下意識垂首望向自己的掌心，像是想要在那上面尋找到什麼答案，目光中充滿了迷惑。
然而下一秒，掌心倏地合攏。她毅然轉身就要離開，誰料身後的紙門突然從裡面被打開，少年清朗的笑聲頓時傳了過來：「本鄉？啊哈哈你來得正好！」山本武大步走過來，神采飛揚，緊接著就二話不說將她推進了道場內，「本鄉的劍道很厲害吧？我們比試一下！」
「什麼？」下意識伸手接住迎面飛來的竹劍，玖綠不由自主皺起眉來，輕聲嘟囔道，「哪裡好了……」
山本好像有些吃驚，抓著頭髮無辜道：「誒？可是老爸說你很有資質啊~」
她猛地抬起頭來，看到少年眸中晶亮的色彩時不由怔了一下，但很快又低下頭去：「可是那個時候……」斯庫瓦羅出現的那個時候，她那麼輕易就輸了。
玖綠抿緊唇角，不再說下去。山本大概也猜到了她話中所指的意思，同樣沉默起來。眉峰微微蹙起，是少年臉上鮮少會流露的凝重和不甘。但很快，他又笑起來。
山本握緊手中的竹劍，右腳向前擺出進攻的姿勢。他揚了揚下巴，明亮的眼眸中滿是自信的光芒：「這次我一定會贏的！所以——我要上了哦，本鄉！」
＃＃＃
人往往是有慣性的。
當你走出了第一步之後，接下去的第二步、第三步，總是很輕易的事情。無論迎接你的彼方，究竟是地獄還是天國。
於是很自然的，自那天下午之後，玖綠就開始每天去道場陪山本訓練。就像一直以來那樣，每天早早從家裡出門，晚上到開飯時間才會回來。
即使是作為週末的今天也不例外。
綱吉慢騰騰從樓梯上走下來，一抬眼就看到玖綠正背著劍袋興沖沖地從大門口跑出去，還沒睡醒的大腦裡突然接收到一股令他不太舒服的感知。他扁扁嘴，一邊忍不住向大門口張望一邊往餐廳裡走去。
「不要再看了，人早就不見了。」前方冷不防傳來個糯軟清脆的童音，綱吉頓時渾身一震，果然看見Reborn正坐在餐桌邊上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吃完早飯就去訓練，蠢綱。」
綱吉才剛剛在桌邊坐下，聽到這句話，手中的筷子立馬「啪」一聲掉在了桌面上。他誇張地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什麼？今天也要去！？」
「當然了。」Reborn抬了抬帽檐，無辜道，「你看山本和本鄉兩人這麼努力，你好意思一個人休息嗎？」
綱吉抽了抽嘴角，迅速解決完面前的食物，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往二樓走去：「我去換衣服。」
Reborn輕哼一聲，偏過頭去，視線正好落在剛從院子裡走進來的家光身上：「這樣山本和本鄉就都不需要擔心了呢。」
「呵呵，玖綠那孩子總是需要有人推她一把的。」沢田家光勾起唇角，但眉梢仍帶著淡淡的擔憂，「就是她那愛鑽牛角尖的毛病看樣子是怎麼也改不了了……」
Reborn跳上地面，向門口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你倒是一點也不擔心她那個奇怪的能力？」
「MA，這個時機還未到~」家光大笑著摸了摸腦袋，聽到樓上傳來劈裡啪啦的腳步聲不由抬頭向上望了一眼，突然語調一轉，繼而笑得更歡了，「呀~阿綱今天也會很辛苦呢~」
＃＃＃
時間在忙碌中總是過得很快的。就好像明明感覺訓練才剛剛開始，但等再一次意識到的時候卻早已經日暮西山了。
玖綠脫力地坐倒在道場門口的走廊上，抬手扇了扇猶在不住冒汗的臉頰：「呼——好熱。」正這麼說著，就見一杯冰水適時出現在眼前。她伸手接過，不忘抬頭沖旁邊的少年笑了笑，「謝謝，山本君。」
山本擺擺手，順勢在她邊上坐下：「NE，本鄉，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習劍道的？」他側過頭來，單純無辜的眼神顯得格外認真。
玖綠稍微頓了一下，過了幾秒才有些不太確定地緩緩接道：「嗯……如果說是最開始接觸劍道的時間，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吧……」她彎起眼角，視線落在杯中透明的液體裡，眸光瀲灩恍若倒映了整片蔥翠的湖水，「我是跟著爸爸學習劍道的，他是個很厲害的人，當然對我的要求也很嚴格。
我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常常會因為這個跟爸爸鬧彆扭，但他從來不會妥協讓我偷懶，卻總會在修行結束之後帶我出去玩或者買些有趣的東西帶給我。」
「啊哈哈，原來老爸們都是一樣的啊~」山本歡快地笑起來，同時抬手指了指店內的方向，「我家老爸也是~」
「嗯。」玖綠點點頭，下一瞬好似想起了什麼，突然抬起頭看著山本輕聲道，「NE，山本君，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山本眨眨眼，看著少女一下子鄭重起來的表情反應了一會才應道：「啊，當然。」
「山本君，」她看著他，雙眉因為疑惑而微微蹙起，碧綠的眼眸卻反而顯得更為清澈，「你是因為什麼而接受雨之戒的呢？」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下去，但是緊接著，嘹亮的蟲鳴猛然喧鬧起來，好像無處不在，如海嘯席捲——此起彼伏。
山本下意識緊了緊手中的玻璃杯，大概正在思考著什麼，許久才沉沉開口：「大概……」說到這裡，他倏地抬起頭來，棕褐色的眸熠熠生輝，「是不想輸吧！」
「誒？」這個答案實在有些出乎意料。玖綠怔在那裡，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門口冷不防傳來一個焦急的喊聲。
兩人一同望過去，只見巴吉爾正一臉凝重地站在不遠處，忍不住抬高聲音道：「山本殿下！本鄉殿下！巴厘安提前到達並盛，現在正在尋找沢田殿下的雷之守護者，請二位立即趕去支援吧！」
山本「唰」地站起身，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拿上了作為武器的竹劍：「就是上次的敵人嗎？」
玖綠皺了皺眉，隨即徑直走進道場將劍袋背上。「巴吉爾君，請告訴我們具體地點，還有——」她回過頭來的那一瞬，夕照從屋簷上傾瀉而下，立時有什麼在那張略帶蒼白的臉上清晰起來。她昂起下巴，柔軟的金髮在豔麗的霞光中張揚舞起，「雷之守護者是誰？」
＃＃＃
「我還是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是這只蠢牛啊！」
經過綱吉房間的時候裡面還在傳來獄寺獨有的咆哮聲，玖綠停下腳步在門口頓了頓，又聽見山本在裡面笑道：「MA，MA，有什麼關係~反正大家都沒有事不是很好嗎~不過阿綱，傍晚出現的那些傢伙們究竟是怎麼回事？」
玖綠皺了皺眉，正打算敲門的動作一頓，思緒一下子就跑了開去。
下午得知巴厘安提前到達並盛而且很有可能正準備襲擊作為雷守的藍波時，她和山本兩人立馬分頭出去尋找。雖然當時情況緊急，好在獄寺和了平也及時趕到並擊退了敵人。
但就在綱吉等人以為事情總算是告了一段落可以暫時鬆口氣的時候，巴厘安眾人終於正式登場。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以家光為首的門外顧問，以及自稱九代目直屬的特別行動機關切爾貝羅。
雖然避免了一場惡鬥，但是……
「什麼『明晚十一點在並盛中校園集合』，什麼『要通過單打獨鬥來決定指環的歸屬權』……根本是莫名其妙啊！」
房間裡傳來的聲音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歇斯底里，就算站在這裡都可以想像得出綱吉此時該是副多麼糾結的表情。玖綠撇了撇嘴角，直接推開門走進去：「你們在吵什麼？」
「阿玖！」綱吉還保持著抱頭的姿勢，看見玖綠從外面進來頓時一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看著她肩頭的劍袋疑惑道，「咦？你要出去嗎？」
不等玖綠回答，便見山本摸著腦袋笑起來：「啊哈哈，我跟本鄉約了晚上再去練習一下~」他說著，扭過頭對著玖綠道，「現在就走嗎？」
玖綠點點頭，正巧藍波拿著根碩大的棒棒糖從門外大笑著沖進來，便側過身給他讓了個位子。看著小男孩無憂無慮的模樣，她忍不住問道：「NE，阿綱，藍波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藍波？」綱吉原本正兀自出神著，這時還沒反應過來，只好傻傻地眨了眨眼，緊接著臉上就浮起擔憂的神色，「他還是個孩子……爸爸也真是的！怎麼可以讓藍波戰鬥啊！」頓了頓，他突然抬起頭來，「說起來，阿玖莫非早就知道爸爸是彭格列的門外顧問這件事情？！」
「當然，我不是說了一直都在彭格列嗎？就是在家光叔叔的身邊啊。」她涼涼瞟了他一眼，看得綱吉一陣心虛，不由低下頭去輕聲嘀咕起來：「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啊……」
就在這個時候，藍波突然嚎啕大哭起來，磅礴的哭聲震耳欲聾，大家這才發現他的棒棒糖不知什麼時候從窗外掉了出去，小傢伙又是委屈又是不甘，見沒有人理他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獄寺頓時不耐煩地皺起眉怒吼道：「吵死了！蠢牛！」
「不要哭了，藍波……」綱吉手忙腳亂地跑過去，頭痛地將他抱起來，「下次再給你買，不要哭了啦……」
「哇啊啊——」藍波使勁掙扎，顯然一點也不領情，「藍波大人現在就要！阿綱現在就買給我！」
獄寺抽搐著嘴角，額上青筋直蹦：「你給我適可而止點啊蠢牛！」
藍波睜著那雙已經哭紅了的大眼睛，突然從頭髮裡掏出個巨大的物體，一邊喊著一邊直直朝獄寺砸下去：「笨蛋獄寺！去死吧！」
獄寺眼疾手快地一閃身，同時對著小男孩的腦袋就是重重一拳掄過去，那只尚在藍波發間的紫色火箭筒頓時從他手中脫出，朝著門口的方向飛去。
原本照著這個軌道，十年火箭筒絕對會落在無人的地板上，然而不知怎麼回事，它好像突然被什麼東西拉了一下，竟在半空中一個折轉，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調轉了方向，好似目標明確地沖著玖綠而去。
女孩子驚了一下，腳下正準備移動，卻突然聽見Reborn開口叫住了她：「本鄉。」
動作一滯，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個漆黑的洞口從頭頂轟然罩下。
光線頃刻間如潮水般從眼前退去。世界旋轉著，扭曲成迷離斑斕的光暈。
「轟——」
煙霧四起的這一瞬，光陰錯置。
第42章 Chapter.40 兩人的十年
糟糕了！
綱吉緊張地看著煙霧背後現出的纖細身影，一時間忘記了應該先去把摔在地上的藍波抱起來。
室內冷不防安靜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上，完全沒有察覺到藍波抽抽嗒嗒著從地面上爬起來，終於將所有的不滿意頃刻間爆發出來：「哇啊啊——你們都給藍波大人去死吧——！」
幾個少年這才回過神來，但已經晚了。大大小小的手榴彈好似隕石般四處亂飛，落在地板上，落在床邊，落在電視櫃旁，還有一個——不偏不倚地朝那片還未完全散開的粉色煙霧砸去。
「哇——糟了！」綱吉一眼就看到這一情況，立刻手忙腳亂地沖上去想要把那邊的女子拉開。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有涼風擦身而過。少年緩緩轉動視線，棕色的眸就那樣毫無防備地撞入女子一如深潭般碧綠的雙眼。
心下一滯，莫名的窒息感陡然從胸腔裡漫溢出來。他看著她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頰，小心翼翼地動了動嘴唇，聲音微弱：「……阿玖？」
對方的瞳孔驀然擴大。
她僵硬了一下，但緊接著突然拉過他的手臂向後一扯，與此同時，一陣巨響在前方炸開。煙塵散去之後，只見一隻冒著黑煙的紫色火箭筒在地上滾動了幾下，終於不再動彈。
「十年火箭筒！？」綱吉大驚，立馬沖上前去察看情況，但在看到筒壁上的累累傷痕之後他的心都涼了一大半，「哇——都變成這個樣子了！怎麼辦！不會有事吧？」
Reborn聞言走過來，蹲在火箭筒前面仔細檢查了一番，隨即伸手遞過來一塊紫色的碎片：「十年火箭筒的發射鍵被炸斷了。」小嬰兒壓了壓帽檐，補充道，「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呢。」
綱吉震驚地睜大了眼，聲音一下子拔高：「怎麼會——！那在修好之前阿玖豈不是回不來了！？」
「好像是的呢~」接替Reborn的是女子溫和的聲線。綱吉猛地抬頭望過去，逆光中，柔軟的金發自眼前撫過。他看見她彎下腰來，露出乾淨皎潔的面容，雙眸彎成似曾相識的漂亮月牙，「好久不見，十年前的……阿綱。」
＃＃＃
較之這裡的混亂，此時十年後的情況顯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巨大的訓練場裡，純白的四壁環繞成一個密閉的空間，除去正中間的兩人，其餘三個人影零零散散地站在四周的角落裡。粉色煙霧陡然炸起的那一瞬，那道紅色的火焰正直直沖著煙霧的正中疾馳而去。
這一變故來得太過突然，眾人俱是一驚，而位於正前方、作為那道火焰主人的獄寺隼人，更是在第一時間採取措施打算收回攻擊，可還是太晚了——那束銳利的紅色光芒好似脫了韁的野馬，眼看著就要狠狠射入煙霧之內。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黑色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入煙霧中心，又迅速從中沖出，懷中似乎還多出了道嬌小的身影。金紅色的火焰在他身後拖出細長的尾巴，粉色的煙霧立刻如融化一般悄悄消散開去。
緊接著，紅光轟然落地，瞬間炸開一地碎石。
一時間塵土飛揚。
青年輕輕落在地面上，又側了側身子，故作不經意地擋住身後飛濺的碎石和塵埃。他垂下頭去看向懷中的少女，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
似曾相識的蒼白臉龐，柔軟光澤的淺金長髮，澄澈到近乎透明的碧色雙眸一一倒映在他深邃的眸中。少女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大概還完全沒有搞清楚目前的狀況，眼眸中尚帶著濃濃的迷茫和困惑。
然後，她緩緩抬起臉頰，乾淨的瞳仁就那樣一下子撞上來，映出他輪廓分明的正臉。
那一刻，他竟毫無預兆地微笑起來。
她就在這裡，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他從沒想過，原來經年之後，自己竟還能再一次遇見那個——最初的回憶。
沢田綱吉一點一點彎起眼角，溫軟的棕眸中流露出久違的眷戀。他感覺自己的手指似乎正不住顫抖著，一如此時依舊狂亂的心跳。
這時，三道腳步聲從身後接近，同時傳來的還有同伴們焦急的呼聲：「BOSS！」「十代目！」
沢田好似這才回過神來。他將女孩子放到地上，彎下腰去柔聲道：「沒事吧？」頓了頓，那個在舌尖盤旋了許久的名字終於脫口而出，「阿玖。」
話音落下的同時，沖過來的那些同伴們不約而同地停在了大約半米遠的地方，都不再繼續上前。幾人默契地垂下眸去，微微移開視線。
玖綠的目光原本正打算移向他的身後，聞言頓時渾身一震，隨即倏地向後一退。抬起頭來的那一瞬，少女的臉上迅速掠過一抹明麗的紅。她看著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頰，但很快又不甘示弱地對上他的視線，雙眉倔強地蹙起：「你們在做什麼，阿綱？」
她叫他，阿綱。
這個稱呼，穿越過十年光陰，竟然在最後的時刻到達了他的身邊。沢田忍不住又笑起來，臉上是許久不曾流露的歡快：「只是平常的訓練而已，沒有什麼。」
玖綠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終於將目光投落在不遠處的眾人身上：「十年後……怎麼感覺和上次不太一樣……」
「上次？」沢田下意識皺了皺眉，不由問道，「阿玖上次也來過？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少女挑眉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這我怎麼可能還記得？不過……」她拉了拉肩頭的劍袋，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大概是去年冬天的時候吧……不過那一次沒有遇到什麼人，所以阿綱不知道也很正常。」她環視著四周的牆面，輕哼了一聲，「難道十年後都很流行白色？」
說到這裡，腦中突然有什麼一閃而過，她猛然抬起雙眸，語氣一下子變得異常急切，「等一下，難道五分鐘還沒到嗎？」
被她這麼一說，大家才注意到這個問題。一個沉穩中略帶粗獷的男聲立馬接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已經超過五分鐘了。」
玖綠循聲望過去，只見一身黑色西裝的白髮男子正抬腕看了眼表上的時間，隨即將目光移到了她身後的沢田身上。
然而不等沢田開口，獄寺隼人已狠狠皺起雙眉，同時伸手一指玖綠質疑道，「那這傢伙怎麼還在這裡！？」
另一邊的黑髮男子摸了摸腦袋，即使那張原本稚嫩的臉上早已帶上了歲月磨礪後的堅毅，但那種獨屬於他的爽朗笑聲卻奇妙地沒有一絲改變：「啊哈哈，難道是十年火箭筒出問題了？」
「不要說得這麼輕巧啊，棒球笨蛋！」獄寺終於忍不住吼出聲來，眉目間明顯帶上了些許不耐，「難道你忘了今天晚上的……」
什麼？
好似某根神經突然被不經意觸動，玖綠微微一虛眼眸，正警覺地等待著下面的答案，不料就在這時，沢田忽然擺了擺手，語氣溫和地打斷了他:「等一下，獄寺君。」青年走上前去，眸中帶著一種意味不明的溫和笑意，「這件事情稍後再說吧。至於現在……」他轉過身來，沖著玖綠笑道，「雖然不清楚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故，但是既然過來了，阿玖暫時先安心地待在這裡吧。」
玖綠立馬不滿地反駁：「可是明天晚上就是指環戰的第一場，我……」
「沒有關係的，阿玖。」沢田彎下腰來，修長的指尖輕輕拂過少女的發頂。那一刻，他的語氣裡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自豪，混雜著一股她所聽不分明的懷念，異常溫柔，「十年後的你可是很強的呢~所以——
相信你自己吧，阿玖。」
這句話好似裹挾著某種魔力，她竟然就真的毫無理由地安靜下來，任由沢田將她帶回了十年後的本鄉玖綠的房間。然而獄寺隼人那一臉的欲言又止還是令她止不住地心生疑惑，怎麼也無法在房間裡安下心來。
果然……還是去問一下吧。
＃＃＃
一路打聽到沢田的辦公室，雖然這裡的人都對她的存在明顯感到極為訝異，但大概是由於有了藍波的先例，大家倒也沒有流露出看待怪物般的態度，反倒很熱心地為她指明方向。於是這一路上也算是順利。
她站在門口猶豫了幾秒，正抬手準備敲門，突然聽見裡面傳來談話的聲音。雖然他們的聲線較之十年前都有了非常明顯的改變，語氣也都變得沉穩了許多，但仔細聽還是可以辨認得出各自年少時的特點。
山本的是爽朗：「MA，MA，暫時還是先等等吧。也許很快就回來了也說不定~」
獄寺的是激烈：「萬一到晚上也沒回來呢！？本鄉不在的話根本無法跟那邊交待吧！萬一被他們發現了什麼，所有的計畫就都泡湯了！」
了平的是豪放：「現在還沒有這麼極限的嚴重，章魚頭！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彭格列十代目突然缺少了一個女伴，果然還是找個藉口瞞過去吧？」
沢田的是溫和：「沒有關係，按照計畫進行就可以了。至於……」說到這裡，他停下來，然後以一種異樣的、帶著些許遲疑的語氣念出來，「玖綠さん……」
玖綠さん？
那幾個音節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刺進來，在毫無防備的心臟上狠狠戳下細密的黑洞。那種感覺，就好像生了鏽的鐵釘從肌膚上快速劃過去，先是尖銳的刺痛，然後是一陣勝過一陣的鈍麻。
她感覺那道嗓音還在耳畔回蕩著。柔軟、乾淨，卻有磅礴的涼意從頭頂傾瀉下來。
她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隨即猛然一個轉身就要朝來時的方向逃開，誰知肩上的劍袋卻正巧不偏不倚地撞上了身後的門把手，頓時發出一道沉悶的撞擊聲。
玖綠驚了一下，緊接著就聽大門「嘩」一聲被打開，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手臂已不知被誰牢牢抓住。
「本鄉？！」獄寺吃驚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頓了頓，他緩緩鬆開鉗制住她的手掌，看著她皺了皺眉，「你怎麼會在這裡？」
少女扭著頭，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比雷陣雨前的天空還要陰沉。她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右臂，聲線不知為何竟有些尖銳：「經過而已！」
她垂頭看著地面，看見鮮紅的地毯順著寬敞的古老走廊在視線中無限延伸，卻只感覺到無比的壓抑。
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到十年後的世界。
上一次是空無一人的走廊，只有靜默與她做伴，但是短短的五分鐘她絲毫不曾放在心上。這一次，在落地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或是面對十年後眾人或是依舊面對沉默的心理準備，直到剛才為止她也一直覺得什麼都不曾改變過。但是現在——
她想，她終於認清了一件事情。
這裡，是十年後的世界，是她不該涉足的禁地。
中間相隔的十年時光，足以顛覆一切。包括信仰。
怎麼辦？
她突然想要逃走了——從這個未知的世界裡。
她該怎麼辦，阿綱？
悠于 2016-2-8 21:06
第43章 Chapter.41 雙面的銀鏡
正坐在房間裡的少年突然毫無預兆地抬頭，清澈純粹的棕眸好似被什麼牽引著一般直直望向房頂，就像是想要透過那一層厚厚的天花板直達天際。
然而那裡什麼也沒有。
他抓了抓臉頰，有些困惑地移回視線：「奇怪，我怎麼好像聽到阿玖的聲音了……」
一旁的獄寺正和山本爭吵著什麼，聞言猛地回頭，原本兇神惡煞的表情一掃而空，轉而便是異常燦爛的笑容：「十代目您說什麼？」
「咦？沒什麼!」綱吉忙不迭擺手，有些隱隱的心虛，「說起來，Reborn那邊不知道怎麼樣了？」
山本探過頭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啊哈哈，小鬼去聯繫藍波的家人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了~」
正這麼說著，房門突然打開，Reborn從外面走進來，後面跟著十年後的本鄉玖綠。「我問過波維諾家族的BOSS了，」黑西裝的小嬰兒倏一下跳上少年們面前的矮幾，抬頭看著綱吉說道，「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讓強尼二再過來一次修理十年後火箭筒，二是將火箭筒寄回位於義大利的波維諾家族，當然，他們會送一個新的過來。」
「強尼二？」想到上次他帶來的糟糕狀況，綱吉頓時忍不住狠狠搖了搖頭，「如果把十年後火箭筒寄回去的話要花多久？」
「這個不是問題，他們會派手下過來齲」Reborn挑了挑帽檐，「不過我還是提醒你一句，在那個火箭筒修好之前，這個時代的本鄉似乎都沒有辦法回來哦~」
說這句話時，對方的視線直直落在他臉上。那雙漆黑若子夜的眼眸仿佛黑洞一般深不可測，好像會將他所有微不足道的心思全部吸走。
他下意識地想要逃開。
「知……知道了啦!」綱吉不自在地別開視線，一抬頭卻又不經意撞上了門邊的那道身影。
女子從進來之後就一直安靜地倚靠在門後，微垂的眼瞼下依舊是那雙漂亮的碧色眼眸。此時，她微微側著臉頰，好似在認真傾聽著他們的對話，又好像完全沒有在意。
只是這樣看著，他又會忍不住將眼前的人和原本的玖綠對比起來。
這個阿玖，總是讓他不斷地回憶起黑曜事件之前的那個少女。那種感覺就好像——她明明在你的旁邊，可你一伸手，觸到的卻只是一道幻影。
她明明在微笑著，可你仔細望進她的眸中，看到的卻只是一片單純的碧色。單純到、除了蔥蘢的綠，就只剩下了空白。
本鄉大概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只一頓，肩膀便輕輕轉過來。淺金的長髮順勢從肩頭滑落，露出女子白皙優雅的脖頸。她懶懶抬起眼眸，習慣性彎起的唇角悄悄上挑：「有事嗎？」
綱吉愣了一下，覺得那句話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同尋常，但又說不出那股「不尋常」究竟不尋常在什麼地方。「阿玖剛才和Reborn出去談了些什麼？」
「阿綱想知道？」本鄉挑了挑眉，視線移到少年面前的小嬰兒身上，「為什麼不問Reborn呢？」
他肯定不會告訴他的！
綱吉抽了抽嘴角，不抱任何希望地望向Reborn，誰知對方不知何時竟已坐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鼻間的透明泡泡隨著呼吸時大時校
「哇——竟然已經睡著了!」少年克制不住地想要吐槽，但在想到那些即將接踵而至的問題時又不由耷拉下嘴角，再次糾結起來，「現在該怎麼辦啊！？話說阿玖這個樣子要是被媽媽看到就完蛋了!」
本鄉撥了撥有些淩亂的長髮，起身走過來：「確實呢。」頓了頓，她在桌邊站定，側過臉來看他，「阿綱有什麼想法嗎？」
「啊？說什麼『想法』……」綱吉苦惱地皺起雙眉，托著下巴開始沉思。旁邊的山本拍拍他，提議道：「NE，阿綱，要不這段時間就讓本鄉先住我家？劍道的練習也可以方便點~」
誰都沒有發現，在聽見最後一句話時，女子的身體微微一僵，嘴角的弧度也有了一瞬的下滑。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山本放在身邊的竹刀，但緊接著，又垂下眼瞼，將眸中的情感小心掩飾起來。
而這邊，在聽完山本的提議後，獄寺第一個提出質疑：「不要說傻話了！你老爸不是認識本鄉的嘛！你要怎麼解釋她突然變大這件事情啊!」
「啊哈哈，說的也是!」山本抓著腦袋笑起來，突然眨了眨眼疑惑道，「不過本鄉到底是怎麼突然變成大人的？」
「……」冷汗從腦後陡然滑下，綱吉正糾結著該怎麼解釋這件事情，就聽獄寺對著山本重重哼了一聲，隨即一臉燦爛地湊到他面前道：「十代目！反正我住的公寓就我一個人，讓本鄉住到那裡去吧!」
綱吉微微吃了一驚：「誒？可以嗎？」
銀髮少年狠狠點頭：「是的！為十代目分擔煩惱是身為左右手的這個我的榮幸！十代目的事情我就算賭上性命也絕對會辦到的!」
「賭上性命什麼的……不要那麼誇張啦!」綱吉受不了地慌忙擺手，同時抬頭去看本鄉，「阿玖覺得怎麼樣？」
聞言，女子緩緩垂眸望過來，眸光晶亮卻並不分明：「既然阿綱這麼說了，我沒關係哦~」
＃＃＃
看著房門在身後合上，玖綠皺了皺眉，不情願地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獄寺、山本和了平都先後走了出去，此時的辦公室裡只剩下她和沢田兩人。
室內不是很明亮。微弱的光線從厚重的天鵝絨窗簾背後散射進來，映出一片朦朦朧朧的白邊。她想起剛才被獄寺攔住之後，了平和山本也相繼走了過來，然而沢田卻始終站在他們後面，遲疑了許久才走到她的面前。
她抬起頭來，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那人只是低垂著頭，露出劉海下線條舒緩的下巴輪廓，視線似乎落在她的臉上，卻又好像隔了重重疊疊的霧氣。
她不知道那雙溫軟的棕眸中到底蘊藏著怎樣的情愫。她突然就克制不住地去想，這個人，究竟還是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阿綱？
這個時候，如果逃開的話，是不是就不需要知道所謂的真相了？
然而，她本鄉玖綠已經厭倦了去做一個逃兵。
少女倔強地抬高了下巴，安靜地等待著一切即將發生的可能。而這時，沢田也終於緩緩開了口。他勾起唇角，最後牽出一個類似微笑的弧度：「先進來吧，阿玖。」
想到這裡，她不由輕哼了一聲，再次抬頭去看那個走到紅木高桌背後的清瘦身影。昏暗的微光將他的輪廓勾勒得極為細緻，是任何丹青都描摹不出的精緻。
青年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伸手拉開深色的窗簾布。陽光瞬間就傾瀉進來。他在奪目的光芒中慢慢轉過身子，漫溢的純白幾乎將那道身影全部吞噬。
然後，就在那恍若無邊無際的虛空中，男子的聲音輕柔響起：「剛才阿玖聽到什麼了嗎？」
玖綠頓了一下，雙眉下意識一蹙：「聽到了什麼那不重要。」她抬起眼瞼，那一瞬，有清冷的光從眸中一閃而過，「我要知道全部，阿綱。」
果然，無論時光的軌跡如何變換，就執著這一點來說，她竟一點都沒有改變過。只是二十四歲的本鄉玖綠習慣了以一種靜默的冷色調來表達自己的固執，而十四歲的本鄉玖綠則更願意用直接而明確的方式來表達。
「『全部』……嗎？」沢田輕輕笑了笑，轉身走到一邊的壁櫃旁，「要喝點什麼嗎，阿玖？」修長的食指自白瓷咖啡杯上靈巧劃過，頓了頓，又落在下一排的雕花玻璃杯上。他側過頭來，語氣溫和，「女孩子還是不要喝太多咖啡吧，只有冰水可以嗎？」
「隨便……不對!」玖綠剛剛應下才發現話題的微妙轉變，不由紅了臉，有些氣急敗壞地抬高聲音，「不要轉移話題!」
沢田伸手將裝了冰水的杯子放到少女面前，隨即在她對面坐下，無辜道：「我並沒有要轉移話題的打算礙…阿玖。」
青年彎起眼角，柔和的臉部線條在窗外撒入的暖光中更顯溫柔。他下意識垂下視線，長睫輕輕顫動著在眼底投下羽毛般纖薄的淺影。他停在這裡，明明還有什麼話沒有出口，卻又偏偏不急著繼續，只是看著手中那小巧的銀勺在褐色液體中攪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也不知過了多久，沢田終於抬起眼來：「我想，既然阿玖遲早會知道，或許由我來開口……會比較好些吧。」
他看著她，唇邊依舊是淺淺的笑，如春風般和煦美好。然而從玖綠這個角度望過去，那雙琥珀般的眸中卻又好似帶了說不清楚的歎息。她看見他額前的劉海在細弱的微風中輕輕蕩起，宛若斑駁的暗影映進他的眼底。
「不過，全部的範圍太廣了呢，我會不知道從何談起的。十年前？兩年前？還是更近一點的現在？」沢田笑起來，「所以，還是先說說阿玖最關心的那個問題好了。阿玖最想問的是什麼？」
話音落下的同時，玻璃杯中的冰塊「哢」地撞擊了一下，發出細小的脆響。陽光落進剔透的容器中，折射出斑斕的七色虹光。
那一瞬，她好像突然又從他的眼中看見了十年前那個羞澀靦腆的少年。只是她所認識的沢田綱吉，眼中從來不會出現微笑著的悲哀。
少女張了張口，感覺有什麼即將從心底呼嘯而出——
為什麼要稱呼這個時代的本鄉玖綠為「玖綠さ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十年前是什麼意思？兩年前又是什麼？
所有的音節在喉嚨裡不住盤旋著，最後纏繞成紛擾雜亂的噪音。玖綠狠狠皺起雙眉，但很快又展開。她捧起面前的杯子，掌心貼住冰冷的玻璃，那股沁涼濕潤的觸感頓時緩慢地滲入肌膚。
「今天晚上……你們是不是有什麼很重要的計畫？」
她終究還是沒有那個勇氣。
第44章 Chapter.42 若即的答案
玖綠坐在不算很大的梳妝鏡前，透過鏡面看著身後的女子為她細心梳理長髮，可是看著看著又覺得有些無聊，便移動著目光開始打量起現在身處的這個房間。
就本身而言，這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個寬敞的地方，加上房中除了必要的傢俱幾乎再沒了多餘的擺設，更是顯出幾分空曠的清冷。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習習涼風從大敞的落地窗外源源不斷地湧入，鼓起窗邊潔白的落地紗簾。床頭的花瓶裡，只插著幾株稀疏的滿天星。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她的房間。卻帶給她一種奇妙的違和感。
玖綠微微皺了皺眉，又將視線移回到面前的鏡子上。「那個……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Daria小姐？」她看著身後聞言抬起頭來的人，不由有些窘迫地別開視線，「十年後的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雖然通過下午和沢田的談話大概已經能夠抽取出一部分的資訊，但她總覺得沢田並沒有將全部的事情告訴她。
她只知道，這個時代的戰鬥方式似乎和十年前的時候有很大的差別，幾乎所有戰鬥人員都是通過用指環燃起的火焰來點燃統稱「匣子」的武器而進行戰鬥的。當然，也會有例外。就好比本該存在於這裡的、二十四歲的本鄉玖綠。
沒有人見到這個時代的她點燃過火焰。她沒有戒指，沒有匣兵器，只依靠自身的結界術戰鬥。
可是沢田沒有解釋——為什麼那個玖綠無法點燃火焰？為什麼她沒有自己的指環和匣子？又為什麼那樣近乎固執地只使用結界術？
一旦拎起一個點，一個接著一個的疑問就接踵而至。
玖綠有些頭疼地「嘖」了一聲，緊接著就聽一個女聲接道：「您是說這個時代的本鄉小姐嗎？」
這個名叫「Daria」的女子據說是專門負責彭格列十代目飲食起居的女僕，是個有著純正西西里血統的美麗女人，卻會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她透過鏡面看著玖綠笑了笑，唇邊的笑容如春花淺淺綻放，聲音柔軟美好，「本鄉小姐是個很溫柔的人，很安靜，很愛笑。自從兩年前來到彭格列總部之後，一直很受大家的喜歡。」
「兩年前？」玖綠皺了皺眉，感覺自己似乎終於抓到了某些端倪，「我是在兩年前才來彭格列的嗎？」
「是的。」Daria靈巧地舞動著十指，只用不多的一撮長髮便在她耳畔處稍高點的地方挽出一個鬆軟的髮髻。她從鏡子裡觀察了一下，這才放下手中的發梳，轉而過來捧起另一邊的化妝盒走到她面前，「BOSS沒有告訴本鄉小姐嗎？」
玖綠沉默了一下，閉上眼任由Daria為她化妝，手卻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裙擺：「嗯……大概是還沒談到……」她才不願意承認沢田綱吉竟然有事情瞞著她。如果是阿綱的話，一定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的……
這明明是毫無根據的想法，但她就是能夠毫無理由地相信著。否定所有除此之外的可能性，就好像在與誰爭奪勝利，只要她比那個人更接近阿綱，她就能夠獲勝。
她一定會是最後的勝者。
撲粉、眼線、唇紅，Daria動作輕柔地為她一一打點仔細，聲音依舊含笑：「那麼，BOSS也許稍後就會告訴本鄉小姐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三記有力的敲門聲，相伴而來的是男子溫柔乾淨的聲線：「阿玖，準備好了嗎？」
玖綠頓時僵在原處，甚至忘記了睜開眼睛，只聽得Daria溫暖的聲音再次響起：「剛剛好。」開門聲響起的同時，女子輕巧地放下手中的工具，扶著她面朝門口站起身來，「本鄉小姐，BOSS來了。」
眼皮上下開合了好幾次，最終玖綠還是妥協般打開了雙眼。她有些緊張地揪著裙擺朝前望過去，對那個站在門口的人影撇了撇嘴角：「現在就要走嗎？」
走廊裡的燈光很亮，將外面的夜色驅散得無影無蹤。沢田站在兩處燈光的交界線上，右手搭著件純黑的西裝倚門而立，身上是乾淨的白色襯衫。強烈的對比色一瞬間相交錯落。
聞言，他好似剛剛回過神來，點頭應道：「嗯。」
他的眸中含著異常耀眼的光芒，將那片溫暖的笑意暈染得更為柔軟。玖綠不自在地搔了搔臉頰，別開頭去嘟囔了一聲：「那就走吧。」
「好。」沢田愉悅地勾起唇角，起身走過來，順勢將搭在右邊的外套換到了左臂。他在少女面前站定，小心翼翼地牽起對方的右手，然後彎下腰去，以一種近乎虔誠的表情、在那上面輕輕落下一吻。
進行這個吻手禮的時候，他的腦海裡緩慢而又突兀地浮現出某些連續的記憶碎片。黑白色的光斑在泛黃的畫面上交錯劃過，他看見女子牽過他的左手緩緩彎下腰來，金色的長髮順著她的肩頭滑落，拂過他微微汗濕的掌心，帶起一陣細弱微涼的戰慄。
他眼睜睜看著她的唇吻上他中指上的彭格列大空指環，嘴角甚至還帶著若有似無的清淺笑意。
「今日，我在這裡獻上我所有的忠誠，尊敬的、彭格列Ⅹ世。」
整個動作好似電影裡的慢鏡頭，卻幾乎沒有一絲停頓。
他覺得他該感到高興的，為她和大家時隔八年的重逢也好，為這個女子能夠留在彭格列也好……可是他卻毫無預兆地感覺到悲哀。
她說，她願意獻上的忠誠給予——
彭格列Ⅹ世。
「你果然很適合綠色，公主大人。」沢田直起身來，右手卻依舊沒有放開。他打量著少女身上的這件淺綠連衣裙，眉梢間帶著無意掩飾的滿意和自得。
十年間，玖綠長高了不少，因而原本準備的禮服是不能用了，只好臨時又訂了一件。但在最後的時候，他卻將原本說好的純白改成了淡綠。
玖綠怔了兩秒，下個瞬間，紅雲一下子燃遍了整張臉龐，並且還有繼續向著脖頸以下蔓延的趨勢。她張了張嘴，然而舌頭卻像是僵硬了似的，竟一時說不出一句話來。
見她這副模樣，沢田嘴角的弧度反而更大。「這是西方的禮節而已，阿玖習慣了就好。」他彎著眼角，看起來心情很好，「說起來，阿玖不要總是穿白色的衣服，偶爾也可以試試其他的顏色啊~」
玖綠緩緩抬起頭看他，這才反應過來，臉頰立刻又燒了起來：「什……什麼啊！我才沒有！」話還沒說完，她一把拎起幾乎及地的裙擺，也顧不上後面的沢田就逃也似地從房間裡沖了出來。
＃＃＃
黑色的轎車疾馳在夜幕之下的盤山公路上，耀眼的車燈將前路照射得一片朦朧。
玖綠透過車窗看著路邊的景物迅速向後退去，又轉回身來在位子上坐好。此時的車子裡安靜得詭異。坐在她右側的沢田托腮看著窗外，唇邊是一抹淡淡的笑容。副駕駛座上的獄寺隼人則從一開始就是一幅嚴肅到陰沉的表情。
和十年前一樣是個無趣的人。
玖綠撇撇嘴角，低頭擺弄起自己的裙擺。
她是知道的，雖然今晚的這個宴會對外宣稱的是一次慈善晚會，但從彭格列的反應來看，絕對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所以最初的時候，沢田才不打算將她也一同帶過來的吧。
不過幸好，最後他們還是妥協了。不管是因為她的堅持還是其它的什麼，只要結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然而沢田還是沒有告訴她彭格列的計畫是什麼，只是說「阿玖的任務就是保護好自己。其它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可以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青年溫軟的棕眸直視著她的眼，像是要看進她的身體裡面去一樣，「阿玖……相信我嗎？」
她看見他眼裡的掙扎和不確定，那份沉重好似承擔了所有人的未來。於是她也抬高了腦袋，認真看著他的雙瞳一字一句道：「好。我相信。」
那個時候，她確定自己看見了對方的眸中仿佛瞬間燃起的火焰，溫暖而又明亮。
不過為了確保晚上的計畫順利，他們還是帶著她去訓練場練習了幾個小時，直到獄寺將禮服帶回來。
沒想到這麼快就到宴會的時間了。
玖綠扭過頭去，看著沢田安靜的側臉突然開口，聲音卻很輕：「阿綱，你最後為什麼會同意帶我一起過來了呢？」
她不想兀自猜測。卻按捺不住心底的蠢蠢欲動。
青年聞聲轉過身來，原本支在頰邊的右手自然垂至身側。他看著她許久，最後笑起來：「因為我相信阿玖啊~」
那一瞬，仿佛有億萬星光同時落進了他的眸中，又都倒映在她碧色的瞳仁裡。玖綠睜大了眼，頓時有極為清爽的感覺自胸澗溢上。她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道：「阿綱覺得……我夠強嗎？」
沢田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有跟上她的思維，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當然。下午訓練的時候阿玖很努力呢。」
「嗯。」玖綠低下頭，又端端正正地坐回去，臉上卻克制不住地揚起笑容，好像孩童終於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布娃娃。
不過，放心下來之後困意就開始一陣一陣襲上來。日本和義大利的時差有五小時，過來的時候並盛就已經是晚上了，現在又過了好幾個小時，日本現在已經是淩晨了吧。
「不知道指環戰現在進行得怎麼樣了？」
聽到「指環」的那個瞬間，沢田沉默了一下，視線下意識掠過自己的中指，那裡只有一枚普通的A級指環。他閉了閉眼，隨即看向身邊的玖綠，恍若無事般輕輕笑道：「放心吧，我們都在這裡不就說明指環戰的最後是我們勝利了嗎？」他抬起手來，然而半空中動作卻一頓。他遲疑著，最後還是將手掌落在了少女毛茸茸的發頂上，聲音一縷一縷輕緩下去，「第一戰我記得是晴之戒的爭奪，大哥很厲害，所以阿玖不要擔心。」
少女點點頭，終於還是抵不住睡意，靠在一邊的車窗上昏昏欲睡：「唔……阿綱，困……」
沢田彎起眼角，那裡面有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溺：「累了的話就先睡一會兒吧，到了我會叫你的。」
「嗯……」少女的聲音低下去，最後只剩下緩慢而有節奏的呼吸聲。
獄寺想了想，還是悄悄側過了臉去。透過頭頂的後視鏡，他看見那個有著溫軟雙眸的棕發青年拿著那條原本就備在車上的毛毯，動作輕柔地蓋上少女的肩頭。指尖擦過女孩子柔軟的長髮，男子頓了一下，眼角溢出淡淡的悲哀和隱隱的歡喜。
光與影跳躍著從車廂裡迅速掠過，沢田保持著那樣的動作許久，最後斂下眼瞼，終於慢慢彎下腰去——
獄寺伸手將後視鏡翻下，視線一瞬不瞬地盯住前方空曠的夜色。暗影自面前一直延伸出去，這是再明亮的光芒也無法滲透的黑暗。
看了眼跟在後面的另一輛車，他默不作聲地皺起眉，下意識伸手準備去掏西裝口袋裡的煙盒，但想起現在的情況，不由作罷。
汽車依舊平穩地向前急馳著。山頂的巨大建築終於漸漸清晰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滿天星花語：思念、清純、夢境、真心喜歡、配角，但不可缺
這周還能不能有第二更現在未知= =週六有體育考試，還有論文等著俺ORZ
排版終於回來了T T
第45章 Chapter.43 動盪的星辰
這場由Buonarroti家族主辦的慈善拍賣晚會位於一座很高的山巔之上，從舞廳的陽臺放眼望去，甚至可以極為清晰地感受到西西里島的夜色正宛如海濤般在周圍翻騰著鋪展開去。
此起彼伏的林濤聲挾帶著咸濕的海風迎面撲來。玖綠忍不住抬手壓住不斷亂飛的長髮，又小心地摸了摸鬢間的髮髻，只好訕訕離開陽臺往會場走。
風聲落在背後，於是細碎的議論聲又開始不知疲倦地敲擊起她的耳膜。她對義大利語並不陌生，那種奇妙的「r」的發音一直是當年學習過程中最頭痛的地方。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的耳朵穿透喧嘩的樂聲人聲捕捉到離自己最近的談論。
「啊……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
「噓，小聲點，不要被聽到了。」
「……不過真是沒有想到呢，竟然這麼年輕……跟情報上說的也不太一樣……」
「就是說啊，那個本鄉玖綠一次都沒有在類似的聚會上露過面，前幾日聽父親說彭格列這次的女伴會是她的時候我差點嚇了一跳。」
玖綠不由停下腳步，不動聲色地皺起眉循聲望過去。不遠的地方正站著兩個衣著光鮮的金髮女子，一看就是典型的西方美人。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正在講話的那個似乎在她和沢田一起進來時見到過。好像是這次的主辦方——Buonarroti家族現任BOSS的獨生女，只是她的名字太長，她根本沒能記住。
女孩子虛起眼眸，又聽那人繼續道，「你沒看到她和彭格列一起進來的時候，一看就是沒有參加過什麼大型聚會的樣子。」
玖綠猛地轉回頭，有些不自在地抿起唇嘀咕了句「希望髮型還沒有被這該死的海風吹亂」，又繼續往裡面不遠處的餐桌走去，但還沒幾步，前面突然有個身影走了過來：「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本鄉？」
玖綠停下腳步，看著獄寺隼人不悅的面孔撇了撇嘴角：「去陽臺吹風了。」這樣說著，她的目光已不知不覺越過對面的青年，落在大廳另一邊的男子身上，「反正阿綱現在很忙的樣子。」
獄寺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沢田依舊和剛才一樣，一手端著盛有紅酒的高腳杯，正與Buonarroti的BOSS交談著什麼，舉止大方得體。他的唇邊一如既往地帶著淡然溫和的微笑，看上去似乎和對方相談甚歡。
他已經如此自然地適應了這個黑暗的黑手黨世界，即使在最混濁的觥籌交錯和明爭暗鬥中依然遊刃有餘。然而除了他們這些和他一路走來的知情者之外，誰能想像得到，這位被尊為教父的彭格列Ⅹ世當年只不過是一個受盡欺負、不被認可的廢柴而已。
蛻變的艱辛，誰都不知道。
視線掠過沢田對面那個顯然已年過半百的魁梧男人，獄寺不屑地冷哼了聲，又轉回頭來看著玖綠皺眉道：「既然十代目現在在忙，你就更不能單獨行動。你難道不知道嗎？」
少女不耐煩地「嘖」了一聲，看起來心情十分不好。「知道了啦……」如果是十年前的獄寺隼人，她一定直接跟他爭執起來了，可是面前這個男人……她竟然完全無法反駁他。
「我先去吃點東西……」玖綠像是想要驅散什麼一般重重擺了擺手，一邊說著一邊已走到餐桌邊上拿起了碟子開始選擇食物。
巨大的桌面上擺滿了各種豪華奢侈的料理，女孩子苦惱地在桌邊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隨手拿了幾樣就又走了回來。
獄寺靠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左手隨意搭著靠背，右手指間有點點紅光明明滅滅。嫋嫋而起的煙霧中，他的目光淡淡掠過光影璀然的整個會場，桀驁冷漠的眼神中盡顯不屑。
看見玖綠朝他走過去，青年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伸手將那支猶在燃燒著的半截香煙摁進了面前的煙灰缸中：「女生就是麻煩。」
玖綠忍無可忍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雖然她很想要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兀自在一旁安靜地吃起來。
距離拍賣會正式開始還有半個小時。此時，那些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們正或優雅或瀟灑地盡力施展著自己的渾身解數。
迤邐的步伐。搖曳的裙擺。千篇一律的微笑。
璀璨的霓光。碰撞的酒杯。甘醇濃烈的美酒。
紙醉金迷。
玖綠抬了抬眼皮，終於毫不掩飾厭惡地將目光從舞池內移了回來。「NE，獄寺君，阿綱……嗯，我是說你們……經常參加這種宴會嗎？」她低頭看著白瓷碟上殘留著的奶油痕跡，不知怎麼就蹦出了這麼句話。
獄寺垂眸看了她一眼又移開視線：「切，小孩子不要管那麼多。」
「你說什麼？！」玖綠猛地抬起頭來，怒氣騰騰地睜大了眼瞪著眼前的青年，聲音驀然提高，「誰是『小孩子』啊！」
獄寺涼涼瞟過來，充滿嘲諷的眼中明明確確地寫著「當然是像你這樣的傢伙」。玖綠嘴角一抽正欲發作，就在此時，一個侍者端著飲料從兩人面前走過。
她清楚地看見獄寺眼中陡然閃過一絲光芒，隨即就見他突然抬起手招了招：「喂，那邊的。」
侍者頓了一下，然後直直走過來笑道：「您有什麼需要嗎，這位元先生？」
獄寺看了他幾秒，最後從那人手中的託盤裡拿下一杯果汁，便揮了揮手不耐煩道：「沒事了。」他說著將飲料遞到玖綠面前，雙眉不自然地皺起，「拿去。」
侍者訓練有素地行了一禮，轉身離去的瞬間似乎對著玖綠微微一笑。少女頓時愣住。她一頭霧水地看著獄寺，怔怔接過玻璃杯的同時，又扭過頭去看了眼早已沒入人群的那個侍者，最後又轉回來：「獄寺君，剛才那個人……」
獄寺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有些粗暴地將杯子塞進她手中，同時壓低聲音快速說了句：「你的清絕已經藏在樓上的倉庫裡了，但現在不要輕舉妄動。聽到了嗎？」
誒？玖綠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低呼起來：「什麼時候的事情？」
「哼，彭格列的幻術師可不僅僅只有庫洛姆•髑髏那一個。」獄寺冷冷勾起唇角，隨即將自己靠上沙發的後背，抬手捏了捏酸澀的眼角，語氣又變得不耐煩起來，「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你只要在這裡等十代目過來就可以了。」
玖綠不甘願地朝天翻個白眼，只好乖乖捧起飲料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獄寺突然扭過頭來，翡翠色的眸在她身上來回轉了一圈，最後猶疑地停留在她臉上：「不過……你竟然和那個棒球笨蛋一樣用刀？」
「什麼『竟然』……」玖綠挑起眉峰回瞪過去，「這件事情很奇怪嗎！反正我就是用不了結界術……」她重重哼了一聲，但緊接著語氣卻猛然軟下來。少女小心翼翼地往對方旁邊挪了挪，試探著問道，「NE，你知不知道這個時代的我是怎麼使用結界術的？」
獄寺的目光懶洋洋地瞟過她充滿期待的雙目，最後卻欲言又止著移了開去：「我怎麼可能知道！幹嗎不去問十代目？」
「你怎麼知道我沒問過……」玖綠鬱悶地扁扁嘴，只好再次捧起杯子低頭喝飲料。
關於結界術的問題，她自然是問過沢田的。可奇怪的是，他似乎總在有意無意地避開這一話題。今天下午的準備工作時也只是讓山本指導了一下她的劍術，卻絕口不提激發她本身能力的這件事情。
這樣想著，目光便又不受控制地飄到了對面的沢田身上。他還在與人交談著，不過物件似乎又換成了其它家族的人。大概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青年疑惑地側過臉來，在對上彼此視線的那一秒，他唇角的弧度倏忽放大，只一瞬便勾勒出極為柔和的漣漪。
莫非阿綱也和她一樣覺得這個能力太過危險所以不希望她使用嗎？可是現在的她哪裡還有選擇不去使用的權力呢？
玖綠握緊手掌，突然「唰」地站起身來。獄寺一驚，立馬皺緊了眉：「你要做什麼？」
「找洗手間……」少女快速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放便從會場裡轉了出去。
＃＃＃
離開會場，走進建築內部，褪去了浮華的走道裡只剩下一片沉靜到了極致的黑暗。好似極度濃縮了的墨汁，散發著濃郁磅礴的氣息，就等待著那噴薄而出的一刻。
玖綠順著二樓的走廊繞了幾乎一整圈，卻還是沒有找到究竟哪個才是藏匿著清絕的倉庫。她有些悻悻地轉過一個拐角，正考慮著是不是應該再找一遍，突然聽到前方傳來輕微的男聲。她怔了一下，下意識摒住呼吸，腳步也不由停了下來。
從落在牆壁上的影子看來，那應該是兩個男人。在如此寂靜的封閉空間裡，即使是再過細微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幾個單詞隔著一條走廊的距離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本鄉玖綠……挾持……威脅……彭格列……立功……」
心下一驚的同時，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動了起來。她聽見自己的皮鞋重重敲擊著大理石地面發出刺耳的響聲，身後的腳步聲也幾乎是在同時就緊追上來。
「被發現了！快追！」
笨蛋笨蛋笨蛋 ！
玖綠只知道不住向前狂奔，即使自己的意識十分清楚在這種時候絕對不可以這樣大張旗鼓地逃跑，不可以讓對方發現自己的行蹤，可是驚恐的感覺還是佔據了整個身體，大腦一片空白，她無法思考無法反應，只知道依靠求生的本能奪路狂奔。
滿滿的恐懼就像細密的絲線一般一點一點纏繞上來，交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巨繭。走廊中的黑暗宛如海濤般在眼前一層層退開，她聽見自己沉重紊亂的呼吸聲在耳畔不住迴響，心跳劇烈得好像在下一秒就會驀然凝滯。
不可以被抓住！絕對不可以！她本鄉玖綠第一次如此痛恨自身的無能為力。
和斯庫瓦羅出現的那個時候不同，當時她不過是討厭自己的弱小，討厭自己明明在場卻什麼忙也沒能幫上……可是現在，如果是因為她的原因而阻礙到了阿綱的話……
就在這個時候，旁邊的一扇門突然毫無預兆地被人打開，她只覺腕上一緊，下一秒，整個人便被重重帶進了房內，與此同時，房門悄無聲息地在眼前合上。
這個過程只花了短短幾秒，安靜得完全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玖綠駭然睜大了眼，下意識地想要呼喊，身後的人已經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噓……不要出聲哦~♪」
那人緊緊握著她的手臂，溫熱的呼吸隨著嘴唇開合的節奏直直噴在她的脖頸上，灼熱的體溫幾乎燙傷了她的後背。
玖綠不自在地動了動，又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聽門外很快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追趕她的兩人在門外來來回回轉了幾遍，其中一人疑惑地抱怨起來：「奇怪，怎麼會不見了？會不會……」這樣說著，其中一個腳步聲開始遲疑著向這邊靠近。
耳聽著那道聲音越來越清晰，很快就要到達房門口，玖綠忍不住捏緊了裙擺。
怎麼辦！要被發現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腳步聲卻突然停了下來，另一個人的聲音緊接著響起：「BOSS交待過這個房間不可以隨便進去，應該不會在這裡的。」
走廊裡靜了幾秒，最先的那個人才又接著道：「如果她跑回會場攪亂了BOSS的計畫……」
「放心吧，這個時間樓下應該已經開始了，就算她回去也只能看到彭格列的屍體而已。」
聞言，少女的身體猛然一僵。她掙扎著想要動彈，但禁錮著她手臂的男子卻緊了緊自己的手掌，又彎下腰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純白的短髮輕輕擦過她的臉頰，有種輕微刺癢的堅硬質感。她這才看清楚對方的樣貌，那是個極為俊俏的男子，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俊俏。如果說沢田綱吉是溫厚的暖橙色，那這個人大概就是鋒芒畢露的白——白到極致，就會刺傷人眼，就會連惡意也能夠掩蓋。
大概是察覺到她過於直率的目光，對方也側過臉來看著她，笑得幾乎看不見瞳仁的雙眸彎成細細的月牙，連帶著左眼下的紫色刺青也勾出了奇妙的弧度：「怎麼了嗎？~♪」
玖綠怔了一下，窘迫地搖了搖頭。幸好這時，在外面的那兩人商量了一番終於還是決定去別處繼續尋找。聽著腳步聲漸漸離開，她長長松了一口氣，狀似不經意地與身後的男子拉開距離，這才轉過身來對著他微微鞠了一躬，目光卻落在對方白色的西裝背心上：「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不過還是謝謝了。」
「MA，不要在意~」男子打開門看了眼外面的情況又轉過身來，不忘將房門拉得更大了點，「從旁邊右轉就有樓梯哦~」
他的笑臉在微弱的燈光中模糊成白色的光暈，玖綠微微皺了皺眉，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又說不上來，而且她實在擔心綱吉他們現在的情況，也就顧不上那麼許多，最後只匆匆道過謝便以最快的速度從房內跑了出去。
「嗯~」看著少女匆忙無措的背影，男子悠閒地靠上門框，也不知從哪裡突然掏出幾顆棉花糖放入嘴中慢慢咀嚼起來。白色的軟糖在指尖輕盈地轉動著，他歪了歪頭，嘴角的弧度再一次放大，「路上小心哦~玖綠ちゃん~♠」
悠于 2016-2-8 21:07
第46章 Chapter.44 覺醒的東西
玖綠想了想，還是在半路上脫掉了礙事的鞋子，乾脆赤腳踩在地面上。然而還沒跑到樓梯口，一旁就猛然竄出一個人影擋在了眼前。她條件反射地向後退開幾步，還沒來得及考慮下一步該如何行動，那個人已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前跑了起來：「本鄉小姐，請走這邊！」
誒？
玖綠克制不住地吃驚，幾乎忘記了反應，只知跟著前面這個還穿著一身侍者服裝的男人快速奔跑，過了許久才訥訥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聞言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平和的笑臉：「本鄉小姐，剛才的果汁味道如何？」
玖綠一下子睜大了眼：「你是……剛才的那個侍者？可是明明長得不一樣……」
「對於幻術師而言，偽裝外表還是很容易的。」青年解釋道，「我隸屬彭格列霧守部門，本鄉小姐叫我Stepheno就可以了。」說著，他轉過頭去繼續領著她前進，又接著補充道，「我帶本鄉小姐前去取回清絕，很快就到了。」
「阿綱呢？阿綱怎麼樣了？」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少女的聲音已經急急傳了上來。劇烈運動後留下的紅暈染上那張原本就有些蒼白的臉頰，看上去帶著種病態的詭異。玖綠咬緊了下唇，不知道究竟是在期待、還是在恐懼著後面的答案。
Stepheno微側過臉來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但臉色依舊帶著少許凝重：「BOSS和嵐守大人都沒有事，Buonarroti的BOSS也已經順利解決，但中間出了點小意外。所以我前來幫助本鄉小姐取回武器，然後再去和BOSS回合。在此之前，我會保護好您的，請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
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玖綠直覺想要反駁，卻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如何反駁。她為什麼會成那個被保護的人呢？那個所謂的「小意外」是因為她的自作主張嗎？還是說……如果是十年後的那個她今天就不會這麼混亂了？抑或者……
她忍不住握緊了手掌，連他們兩人在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前停了下來都沒有發現。
——NE，本鄉玖綠，你的這身能力到底是為什麼而存在著的呢？你究竟在畏懼著什麼呢？你真的甘心就這樣一事無成嗎？
回過神來的時候，Stepheno已經將清絕遞到了她的面前：「本鄉小姐，BOSS他們應該正在外面，我們快點過去吧。」
玖綠如夢初醒般點點頭，剛剛伸手接過清絕，卻突然看見面前的青年捂著肩膀悶哼了一聲，隨即趔趄了幾步擋在她面前厲聲道：「快走！」
鼻腔中這才後知後覺地嗅到硝煙的氣息。玖綠猛地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Stepheno肩頭那一灘豔麗的鮮紅，好似上好的薔薇花，張牙舞爪地綻放在死神的花園中。
「Stepheno君！」
「啊，原來是叫這個名字嗎？真是普通呢~」前方悠悠傳來一個婉轉的女聲，聽起來似乎有幾分耳熟，「竟敢混到我們Buonarroti家族的侍者裡面來，該說『真不愧是彭格列的人』嗎？」
從玖綠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見一襲紅色的裙角從拐角處慢悠悠地轉過來。她皺起眉微微探出頭去，只見一個美貌的金髮女子此時正站在陰沉的過道裡，右手握著把猶在冒煙的黑色□□指著他們，臉上還帶著愜意卻惡毒的調笑，「唉呀，這不是本鄉小姐嗎？久仰大名，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呢~」
是Buonarroti的大小姐，作為下一任繼承人的Elisabetta Buonarroti。
Stepheno捂著自己的肩膀，可鮮血還是蜂擁著從傷口滲出來，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皺了皺眉，直視著前方的女人沉聲道：「Buonarroti小姐，您的家族是絕對無法戰勝彭格列的，如果您現在投降的話，仁慈的彭格列一定不會繼續追究您父親的愚蠢行為。」
「愚蠢行為？」Elisabetta怒極反笑。她看著他們，一步步走上前來，舉手投足間卻依舊優雅得體，「如果說愚蠢的話，絕對比不上彭格列的各位。和白蘭先生作對的後果你們也應該很清楚才對，那麼又何必自取滅亡？現在已經不再是彭格列的時代了，這個世界的主宰早已變成了密魯菲奧雷，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嗎？」
玖綠聽著他們的對話，又回想起下午沢田告訴她的關於這個時代的一些事情，終於能夠把這一天來接收到的資訊都聯繫起來了。
大概是因為那個新出現的密魯菲奧雷家族太過強大，和彭格列又是敵對關係，而Buonarroti家族為了保住自己就選擇了暗殺彭格列首領以此向密魯菲奧雷邀功。
這就是黑手黨的世界。充斥著血腥、暴力和利益……這就是阿綱所在的世界嗎？
然而，還沒等她完全理清楚自己的思緒，擦過□□的槍聲再一次夾帶著硝煙的氣味破開空氣。玖綠只覺身體被人重重一推，隨即就眼睜睜看著男子在自己面前直直倒下。溫熱的液體濺上臉頰，鮮紅的腥味叫囂著充斥了鼻腔，她只能睜大了眼，顫抖著也不知退後了幾步，直到後背撞上一個柔軟的軀體，大腦卻依舊一片空白。
冰涼的金屬質感抵上自己的額角，她聽見女子嬌美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洋洋自得：「好了，放下你手中的長刀，我們一起去見彭格列吧~我想他一定很樂意見到你的，親愛的本鄉玖綠小姐。」
＃＃＃
樓下的大花園裡此時已經一片狼藉，可以想像原先的那個宴會廳裡只會比這裡的情景更糟糕。
各色的火光四處流竄著，將夜色染成七彩的畫布，卻仍舊掩蓋不住其中可怖的戾氣。
Elisabetta看著不遠處那團金紅色的光芒，順勢將玖綠往前推了推，小巧的黑色□□依舊牢牢抵著少女的太陽穴：「沢田綱吉，如果你不停下來的話，我不知道這個孩子會變成怎麼樣哦~」頓了頓，她又將目光移到了更遠一點的地方，對著紅光中心的銀髮男子略略抬高了聲音，「啊，對了，那邊的嵐守大人也是~」
聞言，幾乎所有人都停了下來。金紅色的光芒漸漸熄滅，原本背對著她們的棕發男子緩緩轉過身抬起頭來，一點一點露出劉海下面的剔透雙眸。夜風從花園外面的峽谷下呼嘯而起，頓時掀動那一頭微長的棕發，他的目光落在碧瞳少女慘白的臉上，突然微微顫動了一下。
但很快，沢田就將視線又移到了對面的紅裙女子身上。他像往常一樣彬彬有禮地勾起唇角，眼底卻如同冬夜的深潭一般寒冷：「我為您的行為感到遺憾，Buonarroti小姐。」
Elisabetta微微一笑，眉眼間像是開遍了帶刺的玫瑰：「聽說沢田先生是出了名的關心部下，那麼現在，您打算怎麼做呢？我的建議嘛……」女子歪了歪頭，視線在周圍逡巡了一圈，最後定格在幾米開外的一把匕首上，「彭格列，如果你用那把刀刺穿自己的心臟，我就放你的部下們回去。」她說著，抬起頭來，眸中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冷笑，只剩下深沉一片，「我Elisabetta Buonarroti說到做到。」
「不行！」
「不可以，十代目！」
兩個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沢田甚至來不及作出選擇，就被獄寺擋在了後面。他笑笑，抬手按上青年的肩膀：「獄寺君。」
「十代目……」獄寺狠狠皺著眉，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這種情況突然就讓他想到了當年的黑曜事件。那個時候也是這樣，沢田綱吉總是不得不面對兩難的選擇。
然而男子只是沖他搖了搖頭，幾乎沒有猶豫地就越過了他。那人溫和的眸光中依舊充滿了鎮定，獄寺愣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麼，雙眉間的褶皺更深，卻還是不太情願地收起了武器：「小心，十代目。」
「嗯，我知道的。」沢田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抬眸沖著對面沉聲道，「我可以相信您嗎，Buonarroti小姐？」
不待Elisabetta接話，玖綠已先一步大吼起來：「都說了『不行』了！沢田綱吉你聽不懂嗎！」少女圓睜了眼看著他，通透的眼眸裡滿是驚懼和慌亂，可她還是不肯在臉上流露出絲毫脆弱，倔強卻始終無能無力。
「閉嘴！」Elisabetta不耐地皺起眉，閃著寒芒的槍口又往前重重一抵，「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傢伙還有什麼資格去關心別人的安危？你只要在最後收起你家BOSS的屍體然後滾回彭格列就可以了！」
聞言，獄寺早已怒不可遏地握緊了手中的匣子，指尖甚至已經燃起了殷紅的火苗：「你這傢伙……」
「冷靜一點，獄寺君。」沢田抬手止住即將爆發的獄寺，又向前走了一點，但是這一次，他卻是看著玖綠，溫厚的笑意直達眼底，「阿玖，沒有關係的，不要害怕。」
女孩子仰起腦袋，眸中有瀲灩的水光流轉著。她抿緊了唇，固執地睜著眼一眨不眨。她看見沢田臉上依然如初的溫暖，好像他們根本不是在生死一線的戰場上，而只不過是在討論著是不是應該去乘坐遊樂園裡的過山車。
都是她的錯……如果她能再強一點的話，就不會被抓住；如果她能再有用一點的話，就不會被當成人質；如果她再聰明一點的話，就不會成為別人威脅阿綱的籌碼了……全部都是她……
「阿玖，沒有什麼值得害怕的。」
「我……一直都相信你。」
這句話乘著微涼的夜風沖入耳膜，她突然渾身一僵，緩緩垂下頭去。
記得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她曾經這樣告訴她——那是你自身的力量，不要畏懼它，去成為它的主人，阿玖。
結界術。
真是的，她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搞錯的？那原本就是本鄉玖綠的一部分。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也不是什麼無法掌控的東西，那是她，是她本鄉玖綠。
還會有什麼比失去阿綱更為可怕呢？死亡？還是失控？
都不是。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當初六道骸口中所言的「心意」究竟是什麼。他說的，不是「你對沢田綱吉或是任何一個人的心意」，而是「你對自身或者自身的能力的心意」。
其實那真的是很簡單的事情。
這就好比是鏡子的兩面，你對鏡子那一端的人作出什麼反應，她也就自然會對你作出相應的反應。你若畏懼，她既畏懼。
所以——
她聽見沢田的黑皮鞋踩在草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與此同時，有什麼強烈的預感開始在身體裡四處亂竄。玖綠猛地抬起頭來，突然使出渾身的力氣一把推開了身後的女子向前沖來：「不要動！」
那個瞬間，沢田正彎下腰去準備拾起地上的短匕，卻陡然動作一滯，指尖隨即觸到了堅硬的透明物質。他微微睜大了眼，抬眸的瞬間只看到綠色的裙擺在面前迅速旋開巨大的花朵。
Elisabetta怎麼也沒有料到竟會發生這一變故。頓了一下，她迅速調整方向，黑洞洞的槍口毫不猶豫地對準了少女的後背。
「砰——」
槍聲響起的同時，玖綠正好轉過身來。她咬緊下唇，右臂高高抬起：「結！」
金色的子彈頓時如同撞上了看不見的牆壁一般在半空中驀然停下，隨即悄無聲息地落進草叢中消失不見。
有什麼應聲裂開，螢火般的光芒從頭頂上撲簌簌落下，好像一場盛大的焰火，幾乎將這片灰黑色暈成了透明的水晶。女孩子氣喘吁吁地站在光芒的中心，卻驕傲又倔強地抬高了下巴，像是宣誓一般握緊雙拳：「我不會再害怕了，我可是結界師！
——彭格列的結界師！」
「嘩——」
伴著這道清甜的聲線，少女胸前原本墜著十字架的指環上竟突然毫無預兆地竄起耀眼的火苗！
「那個是……」獄寺十分不確定地盯著那簇熊熊躍動的火焰，疑惑地皺起了眉，「為什麼那個傢伙竟然……」
竟然會擁有火焰？
大概連本鄉玖綠本人也無法解釋這個問題。這個時代的本鄉自一年前起就沒有再佩戴過那串由沢田家光送給她的十字架，誰都不知道這個配飾竟然還能夠作為指環來使用。
藍紫色的火焰漸漸躥高，火光愈發明亮起來，間或竟還夾雜著分明的鮮紅，映照著少女的臉頰，映照得那雙眼眸更加流光四溢。
Elisabetta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漂亮的臉上再也看不見絲毫自信。她咬了咬下唇，冷笑起來：「竟然還是嵐屬性和霧屬性的複合火焰，不愧是『蓬萊的結界師』本鄉玖綠。」
蓬萊的結界師？那是什麼？
玖綠微微一愣，對面的女人卻抓住了這個破綻，迅速舉槍沖過來。幾發子彈接連被擋下，可她卻好像完全沒有任何放棄的打算。
就在這個時候，玖綠突然聽見有人在高處叫她，便循聲望過去，誰料竟看見清絕乘著夜色從天而降：「接住，本鄉！」
好像是山本的聲音？但她已經顧不上那麼許多。
在握住刀柄的瞬間，少女急速上前一步，鋒利的刀刃頓時帶著淩厲的冷風離鞘而出，在月光中寒芒閃爍。
「結束了。」
Elisabetta猛地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瞥了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太刀，再一次笑起來：「你在害怕嗎，本鄉小姐？」
泛著青光的刀刃在離她幾毫米遠的地方微微顫抖著，脆弱的皮膚似乎一下子變得極為敏感，甚至能夠感受到細微的空氣流動。
她抬了抬眸，正對上女孩子不甘的視線，嘴角又忍不住勾起一個譏諷的笑意。但最後，她什麼也沒有說。
玖綠本想駁斥她，但僵了幾秒之後卻還是把左手也一同抬起握住了刀柄。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顫抖一直從她緊握著的地方順著刀身蔓延到了刀尖。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害怕，但她在緊張。
正當玖綠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動作上時，Elisabetta卻突然抬起了那只握著□□的右手。金黑色的德林傑一下子對上少女的額頭，硝煙的熱氣瞬間隔著空氣傳遞過來。
「NE，本鄉小姐。」女子歪了歪頭，擦過刀刃的皮膚上頓時泛起絲絲鮮紅，她卻依舊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說，到底是我的子彈快呢……還是你的刀快呢？」
瞳孔一陣收縮。碧綠的眸中倒映出漆黑的槍口，玖綠幾乎能想像出其中噴濺而出的金紅火花。然而自己的聲音卻在一片混沌中沉沉響起，還帶著意想不到的冷然：「你忘記我的結界術了嗎？」
「當然沒有。」Elisabetta隨意聳了聳肩，目光一瞬曠遼起來，好似穿透層雲落在了遙遠的星際。頓了頓，她微微勾起唇角，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聲音漸漸低下去，「Buonarroti家的人不可以成為別人的傀儡，當然也不能不戰而敗，不過這還真是矛盾呢……」
話音未落，金色的子彈便已席捲著白煙直直沖來。玖綠下意識向後跳起打算拉開彼此的距離，誰知刀刃卻被人緊緊拉住。
她一下子睜大了眼。
狂風大作的山頂花園中，背後是一片張牙舞爪的參天巨樹。子彈「砰」一聲重重撞上透明的壁障，金光碎裂。與此同時，女子毫不留情地抓著刀刃，不帶一絲猶豫地抹上了自己的頸項。
風聲、林濤聲一下子就全部聽不見了。只剩下那種沉悶的、伴著液體迸濺的聲音，好像將喧鬧的蟲鳴都淹沒在了夜色中。
玖綠明明想要閉上眼睛，卻反而不可抑制地更加睜大了眼。她看見鮮紅的血珠在風中散開，淒豔瑰麗。但下一秒，一隻手掌牢牢擋住了她全部的視線：「不要看，阿玖。」
深沉的黑暗中，沢田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恍如穿透了層層疊疊的霧靄，刺得她一個激靈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意識。她感覺身上沾滿了無數粘稠的液體，溫熱的、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就好像全身都被死亡的氣息包圍了一樣。她忍不住幹嘔起來。
背後的男子一把抱住她，將她緊緊攬進懷裡，卻還是沒有鬆開遮在她眼前的手掌：「沒事了阿玖，已經沒事了。」
她聽見對方的聲音好似也在顫抖著，但是那抱著自己的手臂依舊溫暖有力。玖綠滯了一下，隨即眼淚就一下子從眼眶中滑落，再也止不住。
「阿綱……」她一把抓住沢田的衣袖，帶著哭腔，聲音飄緲，「阿綱，我會不會下地獄？」
沢田愣住，大概是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他低下頭去看著少女沾上了鮮血的發頂，小心地斂起眼瞼：「不會的。」他咬了咬嘴唇，終於放下手將女孩子的身體扳過來，直視著那雙滿是霧氣的雙眸笑起來，「就算要去，也還有我。阿玖不會是一個人的。」
沢田看著她，溫厚的棕眸中依舊是不染塵埃的透徹，那樣廣闊，仿佛包容了一切罪惡。只是這樣看著，就好像一下子安心下來。
玖綠抽了抽鼻子，臉上突然綻開淺淺的笑靨：「好。」她仰起臉看著他，聲音清脆，「我記住了。」
「嗯。」沢田微笑起來，抬手撫過那頭柔軟的淺金長髮，再一次鄭重地將她攬進懷中，「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看到了如此醜陋的東西。
對不起沒能從一開始就遵守約定。
對不起。
失去了領導者的Buonarroti眾頃刻之間便潰不成軍。
獄寺冷冷抬眸看了眼周圍的情況，又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最後只是張嘴吐出個大大的煙圈，有些無聊地看著白霧在深沉的夜空下悄然散開。空氣中的血腥味還是如此濃重。
他又靠著牆面站了一會兒，轉頭看見剛剛出現的山本武，不由皺了皺眉：「太慢了，棒球笨蛋。」
「抱歉。」男子咧嘴笑了笑，神情依舊凝重，目光很快落在不遠處躺在血泊中的女人身上，隨即一顫。即使是現在的他，看到這樣的場面還是禁不住別開眼去不忍再看，「太慘了。」
獄寺「嘖」了一聲，隨手扔掉猶在冒著火星的煙蒂，又抬腳狠狠一碾：「別說傻話了，再漂亮的人在死的時候都是醜陋不堪的。」
山本微蹙著眉提了提肩頭的劍袋，隨即又笑起來：「說的也是。」這樣說著，他已快走兩步到了沢田和玖綠身邊，獄寺甚至來不及阻止就聽他緊接著道，「阿綱，我那邊已經都解決了，這邊也沒問題了吧？」
聞言，沢田又拍了拍玖綠的腦袋，這才直起身來看著山本微笑道：「嗯，已經可以了。麻煩你了，山本。」
玖綠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猶在滴血的刀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下子跳起來拉住了山本：「山本君，剛才是你把清絕丟下來的嗎？」
「咦？」山本摸了摸腦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啊，是我沒錯……抱歉這麼粗暴地對待你的刀哈哈！」
玖綠眨眨眼：「不……沒事……」頓了一下，她搖搖頭激動起來，「不是這個事情，那個……你找到Stepheno君了嗎？他被射傷了！」
「哦，這個你就放心吧本鄉！」山本壓住她的頭頂，順勢狠狠揉了揉，「已經交給醫療班的人了，一定會沒事的！說起來……」他的目光緩緩移開去，略帶悲憫地注視著腳邊的鮮紅，「她開槍的時候似乎特意避開了要害……」
話音落下的瞬間，狂風乍起，將所有難言的氣味一併吹散開去。
「切。」獄寺冷哼一聲，別開臉，「可笑。」
從這個地方望過去，西西里的夜色依舊深不見底。海潮聲混雜著林濤聲，清越的蟲鳴好似挽歌，長吟不絕。
狂風拔地而起，悄然掠過城堡最高處東北角的落地拱窗。
月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勾勒出男人唇邊愜意邪魅的弧度：「哦呀，序曲結束~那麼……」他抬手將指尖的棉花糖塞進嘴裡，轉瞬沒入大片濃稠的漆黑中，「該回去為接下來的好戲做準備了呢~♥」
第47章 Chapter.45 侵染的靜默
並盛的九月，有高遠的蔚藍晴空，有乾淨的金色陽光。然而一想到這幾天高強度的訓練和每晚的指環戰，沢田綱吉就恨不得找個地洞躲起來。
偏偏直到現在也沒有接到原先那個十年火箭筒被修好的消息……
少年渾身無力地推開鐵門，在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覺察到院子裡似乎有個人影，也沒想什麼就探頭望過去，可就是這麼一看，他便愣在了原地。
花園裡的向日葵竟在不知不覺中已開得如火如荼，碩大的金色花盤在薄紗般的陽光中微微晃動，沉甸甸的，卻好似正向著晴空綻開笑靨。
那個女子站在葵花叢間，拿著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相機，微微垂著頭觀察著手中托起的花盤，眼睛在取景器後閃爍著微弱光芒，臉上的神情卻安靜得近乎虛無，嘴角依舊是那一抹如常的弧度。
大概是察覺到了綱吉的存在，她不慌不忙地抬眸望過來，絲毫看不出情緒的起伏：「歡迎回來，阿綱。」
「咦？」綱吉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說了句「我回來了……」突然一頓，這才猛地反應過來，「不對！阿玖你怎麼會在這裡！」他頓時手忙腳亂起來，一邊東張西望著一邊沖上去拉著本鄉就要向外跑，「媽媽呢？大家呢？萬一被發現了就糟糕了啦！」
然而本鄉卻沒有動。她只是勾了勾唇角，便將視線移到了室內：「家裡沒人在。在我來之前他們就都去醫院照看藍波了。」
經她這麼一說，綱吉想起來，藍波因為昨晚的雷守戰現在還受傷昏迷在醫院裡面，為了照顧他，奈奈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呆在他的病房裡了。
「還沒回來嗎……」他摸了摸腦袋，臉上一下子愁雲慘澹，「也不知道藍波現在怎麼樣了……」
沒有人回答他。安靜了幾秒之後，本鄉的聲音突然響起，然而針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話題：「這個向日葵……沒想到竟也能長得這麼好。」
綱吉覺得自己實在是跟不上這個人的跳躍思維，不由得暗自感慨即使過了十年，她身上的有些地方果然還是出人意料的相似。「嗯，阿玖……啊，我是說這個時代的阿玖，她有很用心地在照看。」一想到這個，滿滿的暖意就從心間湧上來，但總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綱吉下意識撓了撓臉頰，最後一轉身往屋子裡跑去，「我先進去了！」
結果Reborn和巴吉爾直到晚飯時間也沒有回來，本鄉說是吃過晚飯所以就呆在了樓上玖綠的房間裡沒有下來，綱吉只好將奈奈準備好的飯菜熱過之後一個人草草解決了這一頓。
正收拾好餐桌準備洗碗，家門突然開了。奈奈的聲音從玄關處傳過來：「啊咧？綱君你回來了嗎？」
綱吉渾身一顫，一想到本鄉正在樓上頓時慌得手忙腳亂地從客廳裡跑了出來：「啊！媽媽歡迎回來！我剛吃完晚飯！那個……我上去寫作業了！」話音還沒落下，他已經一溜煙消失在了二樓樓梯口。
奈奈茫然地眨了眨眼，最後只好悄悄歎了口氣，往客廳走去。
綱吉一上樓就直奔玖綠房間。
樓上似乎沒有什麼動靜，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面前的房門，然而等了許久裡面還是沒有反應。他猶豫了一番，只好自作主張地打開門探進頭去：「阿玖？」
房間裡沒有開日光燈，微弱的月光夾雜著外面的街燈透入窗內，好似給地面鋪了一層薄薄的清油。然而奇怪的是，書桌上的檯燈卻明晃晃地在桌面上打落極為耀眼的白光，順便模模糊糊地暈出床上那團白色的人影。
本鄉一動不動地側躺著，勻稱緩慢的呼吸聲在一片靜謐的室內細細回蕩。
綱吉怔了怔，猶豫著是不是應該退到房外去，不料腳下才剛剛向後邁了一步，視線卻冷不防瞟到了書桌上的那一頁白紙，上面的墨色在燈光下看起來格外分明。
是阿玖寫的嗎？
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已被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先一步朝那邊走了過去。這種感覺就好像即將偷窺到別人的秘密一般，綱吉一面緊張得幾乎不敢輕易呼吸，一面卻又感覺到蠢蠢欲動的興奮。
然而就在拿起那頁紙的瞬間，他的視線便再也無法從上面移開。脆弱的紙張在指間微微顫抖著，好似無力的掙扎，有什麼在胸間洶湧而起卻又一下子被哽在了喉頭。他張了張嘴，棕色的眸中倒映出上面寥寥數行文字，像是碎了一地的琥珀。
——致十四歲的本鄉玖綠：
「……阿綱？」本鄉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帶著絲疑惑，還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綱吉手指一緊，紙張頓時在手中發出刺耳的「嘩啦」聲。他沒有轉過身去，依舊低垂著頭，隱藏在陰影下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阿玖……這上面說的『毀掉指環或者帶著它們離開』……是什麼意思？」
身後的腳步聲頓了一下，但緊接著，又不緊不慢地靠過來在他身後停下。本鄉微微伸長了手臂，稍一施力就從他手中抽走了那張薄薄的白紙。
「抱歉，本來是不想讓你看到的……」她大概是在笑，聲音裡沒有絲毫綱吉所認為的那些可能出現的窘迫抑或尷尬，只有與往常別無二致的寧靜，「就是字面意思哦~」她晃了晃紙頁，勾起唇角，「……因為彭格列指環會帶來不幸。」
綱吉一震，頓時觸電般抬起頭來看向說話的女子。他不知所措地睜大了眼，卻發現自己竟完全看不清對方隱藏在昏暗燈光下的表情：「不幸？你在……說什麼？」
本鄉看著他，意味深長地一笑，眸中卻陡然有冷光閃過：「嗯，大概就是『災禍的根源』……這種感覺吧。」
綱吉下意識抓緊了衣襟，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什麼叫做「災禍的根源」？
明明現在的指環戰就已經夠糟糕了，難道還會因為這些指環發生更可怕的事情嗎？明明這個時代的阿玖終於可以遠離這次的戰鬥了，為什麼還要把她繼續扯進來呢？
這樣想著，突然就不可抑制地憤怒起來，聲音也冷不防拔高：「既然是這樣的話，那為什麼要讓這個時代的阿玖去做這樣的事情！？」
大概是沒有料到綱吉會有這樣的反應，本鄉怔了下，眉峰突然一蹙。緊接著，在少年反應過來之前，她已一把扯過對方的肩膀將他重重推到了一邊的衣櫃門上：「那麼你想要怎麼樣？放棄這次的指環爭奪戰讓Xanxus獲勝？」
畢竟是過了十年的光陰，面前的女子雖然算不上高挑，但還是比現在的他高了那麼小半個頭。她垂眸盯著他，聲音冷若冰霜：「這樣的話，所有人都會死的吧？」
綱吉怔怔地抬頭望著她，看見對方眸子裡淺到幾近透明的碧綠。她微微揚著唇角，臉上有即將噴薄而出的嘲諷。
他從來不曾想像過，他的阿玖竟然會露出如此蒼白如此陌生的表情。他意識到有什麼緩慢地疼痛起來，那種感覺就好像六月裡突然落下柔軟的白雪，雖然頃刻融化，卻還是顫抖著砸上心尖，細弱冰涼地自每一個細胞上潺潺淌過。
他不知道自己的臉上現在究竟是怎樣的表情，但本鄉看著他，只是歪了歪頭，神情天真地繼續道：「還是由我親自去做？可是我怕死啊……」如果毀掉那個人的計畫，絕對會被殺掉的。
她就這樣突然笑起來。那個笑令她整張臉都變得格外生動，但這個生動卻分明是帶毒的花蕊，越是豔麗越是危險。
肩膀被抓得生疼，綱吉不由自主皺起眉：「那種東西……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會……」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她已稍稍俯下身來，湊到他耳邊輕聲打斷了他，「真是和當時一樣傲慢的宣言，沢田綱吉。等到那個時候就都晚了，更何況……」她扭過頭，看著少年陡然紅透的耳根，一時恍惚起來，「多餘的溫柔才是致命的□□。NE，讓阿玖離開你好不好，阿綱？」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破壞。
如果現在就死心的話，如果沒有再一次相遇的話，一定什麼都不會發生了，她也就不用做出那樣的選擇了。
可偏偏就是在這種時候，腦海裡一瞬浮現起男人嘲諷的笑語：「啊咧？這難道不是玖綠ちゃん自己決定的嗎？」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雙眸彎成細細的弧線，吐出的話語卻字字殘酷，「這樣自欺欺人是不對的哦~玖綠ちゃん不可以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呢~♫」
綱吉看到女子的臉上毫無預兆地掠過一抹痛楚，但她的語氣依舊輕柔溫軟，聽起來好似在跟他商量著什麼，卻又是不容拒絕的強勢。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脖頸上，他突然渾身一顫，死機的大腦也在同一瞬終於重啟。
她到底在說什麼啊……什麼「離開」……怎麼盡是些莫名其妙的話！
少年垂下頭去，清澈的雙眸全部掩藏在劉海下，沐浴著白光的側臉也是同樣的神情莫測。他緊了緊雙拳，雙唇抿起，但下一秒卻猛地抬起頭來吼道：「你在說什麼啊！我才不會讓阿玖離開！」他的目光是毫無瑕疵的堅定，沒有一絲疑惑，沒有一寸困擾，只有義無反顧。
「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頭上啊！」他一下子想到十年後的自己曾經讓大人藍波給他捎過一個口信，那上面的語氣在當時就給他很不好的預感，「我不知道十年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但是……」他好像把所有的力量都積蓄在了這一刻，聲音前所未有的響亮，
「我絕對不會放開的！」
——請千萬不要放開她的手。
說出這句的同時，他想到十年後的自己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少年的臉微微一紅，但緊接著他又皺起眉，想了想最後還是低下頭去，聲音裡漸漸浮起些許羞澀，到最後又帶了絲不甘的妥協，「而且，要離開還是要留下，最後的決定難道不應該交給這個時代的阿玖嗎？」
頓了頓，綱吉微微仰起頭來，清澈無垢的棕眸直直迎上她的目光，不閃不避：「果然是……十年後發生什麼事了吧？」
她突然就愣住了。
這個她沒能一直見證到最後的、十四歲的沢田綱吉，她以為他就像她想像中那樣依舊青澀、依舊懦弱，一直選擇著逃避，逃開一切不願接受的事情。但是眼前的男孩子，雖然看上去也是如此，卻又與她的記憶有著微妙的相異。
就好比現在這種情況。
本鄉莫名開始感覺到慌亂。她好似觸電般猛然鬆開雙手想要後退，卻不料竟反而被綱吉緊緊抓住了肩膀。
少年固執地看著她的眼睛，臉上是她從來不曾想像過的堅定，那個眼神卻是極為單純的：「阿玖，是不是十年後的我做錯了什麼所以惹你不高興了？還有你剛才那張紙上好像提到京子ちゃん……那個，阿玖不會是誤會什麼了吧？」
不……
她無措地動了動，卻發現自己完全掙不開對方的力道。明明還只是個少年，卻在這種時候力大得可怕。本鄉頹然垂下手臂，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掙脫。
該說……彭格列十代目的超直感就算是在十年前的年少時代依然足夠敏銳嗎？
可即使這樣，本鄉依舊強裝著淡定的表情，緩緩勾起唇角笑道：「阿綱怎麼會這麼想？」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像是要透過她的眼睛直直看進她的心底：「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本鄉閉了閉眼，最終還是移開了視線。
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這件事情從來無關對錯。
她很早就明白的。那個時候他們互相放開了對方的手，沒有人試著再去牽起，是因為他們都覺得彼此已經成為了過去。
十四歲的本鄉玖綠不夠勇敢，十四歲的沢田綱吉依舊迷茫。
然而時隔八年，她卻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以門外顧問一員的身份。可是那個時候，沢田綱吉已經有了笹川京子。
京子是個那樣美好的女子，不會有任何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會願意去傷害她。
所以，在責任和情感之間，沢田綱吉選擇了責任。
這不是誰的錯，只是選擇而已。就好比在放手和執念之間，她選擇了執念。
這是一樣的。
他們都有無法拋棄的東西，也有必須背負的東西。
人在時間面前，終究脆弱不堪。
空氣一下子乾涸起來。
綱吉猶在等待著本鄉的答案，然而女子卻垂著頭微微笑了笑：「今天是獄寺君的嵐守戰吧？時間快到了，阿綱。」
「誒？」對方臉上的肅冷尖銳瞬間如潮水般退去，綱吉還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怔了兩秒，房門突然被人踹開：「你們在做什麼？該走了，蠢綱！」
Reborn站在門外，腳下的黑影順著光線拉成細長的一道。他用翠綠色的□□頂了頂帽檐，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本鄉，最後只是重重哼了聲，「本鄉你也是。」
綱吉恍然大悟地看了眼鬧鐘，轉身就要衝去隔壁自己房間，沒走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可是……阿玖……」說到這裡，少年的眼眸暗了暗，但隨即他又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抓了抓腦袋困擾道，「阿玖要怎麼出去？媽媽就在客廳，被發現的話……」
這是什麼狀況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正常說話嘛！
女子微側過臉來，淡淡的眸光在無機質的淺色瞳仁裡緩慢流轉而過。良久，她又勾起唇角，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拿起了書桌上那頁留言：「很簡單啊。」
蒼白的手掌毫不留情地將薄紙捏成一團，然而當她再次攤開手的時候，那團本該躺在她掌心的紙頁卻不翼而飛！
本鄉動了動雙唇，輕描淡寫地笑道：「就像這樣。」
綱吉瞬間張大了嘴，誇張地指著她說不出話來：「這這這……紙團呢？！」這件事情給他帶來的衝擊絕對超過了他知道自家老爸竟然是門外顧問的BOSS那件事！他抽了兩下嘴角，自我安慰道，「哈……哈……一定是魔術……對吧……？」
「當然不是。」女子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容在模糊的光影中晦暗不明，「這是結界術，難道這個時代的玖綠沒有告訴你我有這個能力嗎？」
「咦？我知道啊……」綱吉點點頭，依舊一臉迷茫，「可是這個跟結界術有什麼關係？」
本鄉了然地「唔」了一聲，眯起眼笑道：「看樣子這個我直到現在還無法很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呢。」
「倒不如說是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吧。」Reborn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闖進來。小嬰兒旁若無人地跳上書桌，幽深的黑眸直直盯著女子的手掌，「說吧，這是怎麼做到的。」
本鄉睨他一眼，不緊不慢地動了動手指，下一秒就見白色的紙團自上而下一層一層在她掌心中顯露出來，就好像原本包圍在旁邊的什麼物質正在從它周圍緩緩剝落：「你們知道結界術的作用嗎？——對某範圍內的空間進行保護或者阻隔，簡單的說就是操縱空間。
這樣說吧，我們所在的世界是個三維空間，但是通過結界術就可以將結界內部的東西與外部隔離，唯一的聯繫是時間——這個第四維度。」
「也就是說結界內外的時間是一致的？」
本鄉看了眼Reborn，點頭道：「沒錯。只有時間是一致的。就好像這個紙團，」她掂了掂手中那團已經完全顯露出來的白色，繼續道，「剛才你們看不見它，是因為它脫離了這個三維世界，但如果是從時間軸上來說的話，它其實一直都在這個點上。」說到這裡，她停下來，過了幾秒才又一邊思考著什麼一邊接下去，「大概只要是和空間有關的，結界術都可以做到，不過我現在也不是很清楚，畢竟……完全沒有人能夠指導我嘛~」
她抬起頭來的瞬間，綱吉恍惚看見一道苦笑自她臉上一閃而過。他怔了怔，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本鄉的身體從腳底開始以緩慢但清晰的速度消失在了房間的黑暗中。
「那麼，我先走一步。」
第48章 Chapter.46 遺落的光陰
綱吉感覺自己已經越來越無法理解這個二十四歲的本鄉玖綠。先不說她常常不知所蹤，單是那副終日不變的笑容就很不對勁。而且經過那天晚上的衝突，他越來越肯定——十年後的他們兩個之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十年後的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啊真是的！
他狠狠抓了抓腦袋，像是要把所有的問題一併趕出腦海一般：「算了，等指環戰結束之後好好問一下吧。」這樣說著，他停下腳步抬起頭來，夜色中的中山外科醫院安靜地矗立在蒼穹之下。寥寥幾盞燈火好似星子，正微微閃爍著暈黃的光芒。
他是趁著馬上就要開始的雨守戰之前的空隙過來的，這個時候奈奈還在家裡。他推開病房門走進去，裡面只有碧洋琪和風太在。藍波依舊昏迷不醒。
見他進來，風太急忙迎上來，順便接過他帶來的點心：「阿綱哥，你來了！」
「對不起，風太，還要麻煩你照顧藍波。」綱吉揉了揉男生的頭髮，走到床邊看了看藍波，又回過頭來問坐在邊上的女子，「碧洋琪小姐，今天醫生怎麼說？」
「不知道呢，但是應該很快就能醒過來了吧。」碧洋琪抬手撥了下肩頭的長髮，抬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眼探究道，「說起來，這幾天怎麼沒有見到玖綠那孩子？」
「哈？誒？」被這麼突然地提起來，綱吉一下子反應不及，只能胡亂擺動起雙手卻不知該如何解釋。風太也湊過來，拉了拉他的衣角，眨巴著眼看他：「對啊，玖綠姐姐去哪裡了？」
綱吉下意識歎了口氣，竟不易察覺地苦笑了一下：「那個……阿玖被十年後火箭筒送到十年後去了，現在還沒有回來。」而在這裡的那個阿玖又總是神出鬼沒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碧洋琪突然皺了一下眉：「那豈不是不能參加指環戰了？」
「啊？指環戰？」綱吉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無辜地反問，「不參加不是很好嗎？至少阿玖……就不會像大哥、藍波還有獄寺君他們一樣受傷了……」越說到後面，少年的聲音越發低弱無力。他煩躁地搖了搖頭，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力氣似地總結道，「反正這樣正好啦！」
「切，你們男人果然什麼也不懂。」聽他說完這番話，碧洋琪毫無預兆地哼了一聲，隨即揚起下巴不屑地斜睨著他冷冷道，「比起被保護，女人更願意為自己心愛的男人死去！這才是愛！」
話還沒聽完，綱吉已陡然羞紅了臉頰：「什麼『愛』！什麼『心愛的男人』！碧洋琪小姐你在說些什麼啊！」
「……」碧洋琪不說話，目光在他身上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最後又回過頭去，「你真是笨到無可救藥了，沢田綱吉。我是說——
真正的保護，並不是將她完全隔絕在外，而是可以彼此交付後背。
是信任。」
＃＃＃
玖綠醒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依舊是那幅陌生的、近乎蕭條的室內佈置。她抓了抓頭髮，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赤著腳就踩上了房中的地毯。九月的空氣微微帶著絲涼意，但是腳底的羊絨地毯卻極為溫暖。
她徑直走到沙發上坐下，拿起茶杯喝了口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茶几正中倒覆著的深色書封上。
雖說是書，不過是本厚重的相冊罷了。
這個時代的本鄉玖綠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養成了攝影的愛好。聽說她隨時隨地都帶著個相機，見到感興趣的東西就會拍下來。若不是沢田也這樣說，她幾乎都要以為那個原本在這裡的自己根本是個毫無追求的人了。
原來還是有想要留下的東西的。
這樣想著的時候，嘴角就會不由自主勾起淺淺的弧度。所以她在今天早上的修行結束之後就匆匆趕回房間翻出了那厚厚的幾本相冊。相冊的扉頁都標注了日期範圍，甚至連裡面的每一張相片都寫明瞭時間。
有人說，相冊也是一種日記。因為製作這本相冊的人，拍攝這些相片的人——他們的心情，全部都融合在了這些照片裡面。
動作頓了頓，玖綠放下水杯，俯身拿起那本猶看了一半的相集。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壯闊的海面，左邊的位置上，夕陽在海平線的那一端搖搖欲墜，右邊的位置、是身著格子襯衫的青年背影。
接下來好幾張都是類似的畫面，只不過裡面的景象除去蔚藍如洗的海天和熊熊燃燒的霞光，只剩下古老慵懶的貢朵拉。
再後面，有燈光下閃著微弱光芒的彭格列指環，有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白沙海灘，有一半天光中直入雲霄的雪山，有狹窄方窗外靜靜湧動的卷雲……然而無一例外的，幾乎每一組照片裡都會有那麼一張——總可以看見那個人的背影或者側影。
特別是其中那一張，似乎是居高臨下俯拍的樣子。那是一座很普通但看得出久遠歷史的石拱橋，橋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經過，而最顯眼的則是正中那個俯在橋欄上、一身休閒裝的棕發青年。微弱的金色光芒傾斜落下，短髮被清風掀起，遺落下他一臉靜謐柔軟的笑意。
那是所有照片中，關於那個人最清晰的一張。
又翻看了許久，坐在沙發上的少女終於「啪」一聲合上封面，皺著眉站起身來：「無聊。」她垂下眼眸，握著書脊的手指緊了緊，隨即倏地抬起眼，跑到門口換上鞋後就直直沖了出去。
＃＃＃
快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沢田和了平的談話也正好結束。他抬頭看了眼前面的房門，繼而扭過頭來沖了平溫和地笑了笑：「那就麻煩你了，大哥。」
「哦，交給我吧！」男子一拍胸脯，想了想最後又問了句，「那邊的事情結束後我就直接過去並盛町……這裡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沢田點頭，依舊是清明無垢的笑容：「放心吧，大哥。」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都安排好了。」
「好，那我馬上出發！」了平一拍胸脯，雷厲風行地消失在了走廊盡頭。沢田看著他的背影幾秒，這才伸手打開了面前辦公室的大門。
「嘎吱——」
伴著這道輕微的響動，裡面的人聞聲回過頭來。沢田一時頓在門口，眸子裡只剩下那片鋪天蓋地的金色陽光。
少女單薄的白色身影成為其中唯一的風景。
愣了幾秒，他才記得合上身後的房門：「什麼時候過來的，阿玖？」
玖綠微側著臉，目光定定落在他臉上，卻不說話。她的碧眸晶亮晶亮，像是月光下璀璨的琉璃珠子，但面上卻沒有什麼表情。
沢田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他隨手將原本搭在臂上的西裝外套掛上牆邊的衣帽架，很快轉身走過來：「怎麼了，阿玖？」
女孩子盯了他幾秒，突然撇了撇嘴，把手中拿著的相冊往沙發上一扔也自顧自坐了下去：「我也是剛過來……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
從Buonarroti家主辦的那次慈善晚會回來之後，這名少女的身上就好似發生了什麼無法形容的改變。靜默的、緩慢的，但仔細注意還是能夠察覺得到。
只是，沢田綱吉不知道這是不是算得上某種好的方面。
他應了一聲，笑道：「嗯，是什麼？」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她帶來的那本相集上。
玖綠皺起眉，大概是在思考著該如何組織語言：「嗯……第一，」她豎起食指，困惑地看著他，「你一直沒說，我也就沒有問，可是都這麼多天過去了為什麼還是沒有見到Reborn？就算是有事需要外出也不會離開這麼久吧？第二，」
頓了頓，她又豎起中指，但過了幾秒卻收回手來揪住了頰邊的碎發，「我剛才在相片上見到完整的彭格列指環了，可是……為什麼你也是，山本君、獄寺君、還有京子的哥哥也是，都沒有人帶著它們呢？明明……」明明十年前的阿綱他們正在為那七個指環拼命努力著……「那不是彭格列的代表嗎？」
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沢田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他□□了把額前的劉海，竟忍不住苦笑起來：「這兩個問題我都不能回答你……但是，等你再次來到這個時代就能找到答案了。」
那是什麼回答？玖綠不滿地瞪著他的側影，可瞪了許久，男子臉上依舊是固執的笑容。她知道的，沢田綱吉這個人雖然平時總是一副很好說話的老好人模樣，可一旦決定了什麼，在達到目標之前絕不會輕易妥協。
而十年的磨礪，只是令他這個特質越發明顯了起來。
玖綠不再堅持什麼。
她站起身來，正好此時房門敲響，山本推開門就走了進來：「阿綱，看見本鄉……」高大的男子還保持著開門的姿勢，目光卻已接觸到了正準備出門的少女。他眨眨眼，哈哈笑道，「喲，果然在這裡啊，本鄉！到訓練時間了！」
「嗯，我正準備過去。」玖綠點點頭，跟著山本向外走開。但就在房門即將關上的那一瞬，她突然又回過頭來。寬敞到過分的房間中央，那個青年孑然而立的身影好像馬上就要融化在無盡的白光中似的。
胸口突然一陣抽痛。她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提醒了一句：「阿綱，有時間記得看看那本相冊。」
裡面的人動作一滯，臉上閃過一瞬的迷惑，但很快又笑起來：「好。」沢田點頭，可眸中卻像是隔了千萬重濃霧，終究看不分明，「我會的。」
只不過還是太晚了，阿玖。
他看著房門在眼前緩緩合上，視線下意識落在那本靜靜躺在沙發上的相冊封面上。然而他卻沒有動。
沢田綱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無力去看還是畏懼去看。他只是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翻開那載滿了回憶的本子。
原來十四歲的本鄉玖綠竟能比他們兩個更勇敢。她知道用自己的手去創造自己想要的未來。不退縮，不為外力阻攔。
倔強而義無反顧。
他想，這樣真好。
悠于 2016-2-8 21:08
第49章 Chapter.47 離別的前言
玖綠最近一直在彭格列的地下訓練場練習，主要針對的還是火焰和匣兵器的運用，當然劍道的練習也絲毫不能落下。
對於這件事情，她有點不太明白。畢竟她無論如何都是會回去十年後的，而十年後的世界裡並沒有匣兵器。或者是說，只要她學會了這些能力，即將回來的這個時代的本鄉玖綠就能夠使用匣兵器了嗎？
她想起有一次，沢田無意間對她道了句：「阿玖，你能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裡……真是太好了。」說這句話的時候，男子微微仰著頭，望著星空的棕眸中像是落滿了星辰。
然而緊接著他又低下頭來，臉上的笑容一如往常，「不過，能早點回去就好了呢。」
也許真的可以改變未來也說不定……反正其他人都沒有類似的疑問。玖綠苦惱地皺起眉，正好聽到前方傳來喊聲，便抬起頭循聲望過去。
「本鄉，再點燃一次火焰。」山本站在不遠處揚了揚下巴，順手扔過來一個小小的正方體，「然後試著打開這個匣子看看。」
她伸手接住迎面飛來的小東西，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放在眼前打量起來：「這個……哪裡來的？」
「啊，獄寺那邊借來的，不過本來他也沒在用就是了。」山本笑了兩聲，從口袋裡拿出個藍色的匣子，與此同時，食指的指環上「蹭」地竄起一簇水藍色的火焰。
「像這樣把火焰注入進去就可以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點燃了火焰的指環靠近匣子正上方的小孔，手向前一送一放，緊閉的匣口頓時「砰」地打開。一股水流隨之急速湧出，卷挾著空氣直直飛上半空。
這不是第一次見他們開匣，不過還是會覺得很奇妙。有種躍躍欲試的感覺從心底湧上來，玖綠低頭看著指上那枚普通的嵐系指環，稍稍凝神，那上面頓時竄起一簇小小的紅色火苗。
她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將指環貼上匣口，匣子裡立刻產生一陣輕微的震動，隨即紅光射出，眼前出現了一隻小小的……
為什麼會是老鼠啊——？！
玖綠嚇得幾乎跳起來，想都沒想抬手就是一個結界：「獄寺君絕對是故意的！」
小白鼠大概也被嚇了一跳，在透明的四方結界中四處亂竄，卻總是撞上看不見的牆壁，額上的紅色火焰時高時低，最後漸漸穩定。
「MA，MA，不要在意那麼多了！」山本走過來蹲在小白鼠面前揉了揉下巴，笑道，「也許是給瓜拿來當玩具用的吧哈哈！說起來，你的結界術倒是運用得更加熟練了！」他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收起來吧，本鄉！老樣子！下麵是劍道！」
「好。」玖綠看著小老鼠抽了抽嘴角，終於還是撤去結界將它收回了匣子裡。
把它和原本帶著的嵐系指環一同放進口袋，她拿起清絕，深呼吸一口氣，明亮的雙色火焰頓時自左手中指上的銀白指環上燃起，同時迅速竄上了清絕光滑的刀身將它緊緊包圍。
「開始吧——」
獄寺從訓練場外面經過，恰好看見玖綠和山本兩人正在對戰。
少女雖然明顯處於下風，卻沒有顯出絲毫的氣餒，反而是一種不甘服輸的倔強。結界和劍術的相互配合也開始漸漸融洽起來。
他輕哼了聲，正打算轉身離開，卻看見沢田迎面走過來，立馬迎了上去：「十代目！」頓了頓，他皺起眉，神色凝重，「密魯菲奧雷那邊……」
「我明白，獄寺君。」沢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笑了笑，「前線已經守不住了吧……大概就在今天晚上了。大家……」雙眉微微一蹙，他的目光緩緩移向訓練場內部。眼前一片水光滔天，其中有紅芒閃爍，刀劍相擊聲不絕於耳。
他看見那個女孩子正一個翻身後躍，氣喘吁吁地落上地面。水花在四周濺起，她一穩住身形就又提刀沖了上去。
「結！」結界應聲出現在半空，玖綠一縱身落在上面同時借勢向下俯衝，一刀揮下——
「鐺——」
沢田收回視線，「獄寺君，如果到時候阿玖還是不能回去的話，就拜託你先帶她離開了。」
「十代目！」獄寺頓時抬高了聲音，滿臉的不情願，「可是……！」但是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青年緊了緊雙拳，像是下定了決心，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才又皺著眉沉聲道，「那麼，在把本鄉帶到安全的地方後我再過來幫忙。」
沢田怔了一下，繼而一想，只好點頭：「也好，那就麻煩獄寺君了。」
＃＃＃
訓練結束後，玖綠又去了一趟沢田的辦公室。然而裡面沒有人。
她在門口頓了一下，視線懶洋洋自室內掃過，一瞬便接觸到辦公桌正中的那本相冊。厚厚的紅皮本一動不動地躺在陽光下，似乎陷入了長久的沉眠。那片光像是透明的，甚至可以看見細小的塵埃在其中忽上忽下，最後落上封皮不再動彈。
玖綠斂起眸子，恍若無事地合上房門，轉身離開。
但就在快到她房間的時候，卻意外看見了沢田。他靠在陽臺邊上，正用手帕細細擦試著什麼。玖綠走近去才發現，那是一枚指環。而他手邊還放著一個看上去並不怎麼起眼的橙色匣子。
她叫了他一聲，走到邊上順手就拿起那個盒子研究起來：「這個就是你的匣子嗎？」
「嗯。」沢田點點頭，「雖然是大空屬性，不過也只是普通的匣子。」
說的好像還有什麼很特別的匣子似的。玖綠抿起唇，好奇地用眼對上那小小的黑洞，像是想要直接望進匣子的裡面去一般：「裡面是什麼？」
沢田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沖她笑道：「阿玖猜猜看？」
「唔……」女孩子皺起眉對著匣子左看右看掙扎了很久，最後挫敗地長長歎出一口氣，「算了，不知道。」將東西遞回去，她趴在扶手上，想了想又仰起頭來，「對了，阿綱，你上次說過的密魯菲奧雷的事情……現在怎麼樣了？」
「嗯？」手裡的動作頓了頓，沢田意義不明地應了聲，最後放下指環和匣子，伸過手來揉了揉她的頭髮，「很快。很快這個階段就會告一段落了，接下來……」
接下來？玖綠等待著他的後話，然而對方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繼續下去。她不解地看著眼前的男子，碧綠的眸裡隱隱浮上不耐：「阿綱？」
男子低下頭來。陽光下他的眸中一片晶亮，好似灑滿了剪碎的金光。他看著她，仔仔細細地，像是要一寸寸刻進記憶中去，最後緩緩勾起唇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晚上9點，距離即將開始的大空戰還有兩小時。
綱吉從家裡出來後照例先去醫院看望藍波。小男生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據說下午還清醒過一段時間。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他又想起幾天前碧洋琪在這裡對他說的那番話，對此他仔細想了很久，卻依舊不是十分明白。
綱吉苦惱地抓了抓頭髮，雙手伸進口袋裡，冷不防觸到一件柔軟的物體。拿出來一看，是早上京子送來的護身符。藍色絲綢上還細心地繡上了鮪魚圖案。
類似的還有好幾個，說是她和小春一起做的，獄寺、山本每個人都有份。
是不是女生們都喜歡做這種小東西呢？這個念頭一出，他就猛然搖了搖頭。阿玖就不是這樣的。比起坐在房間裡處理這樣零零碎碎的東西，那個少女更願意提刀戰鬥。
她似乎十分厭惡身處被動的局面，與其說是勇敢，倒不如說是絕然更為合適一些。綱吉毫無預兆地勾起唇角，突覺自己好像離心中的答案又更近了一點。
那種隱隱的預感令他感覺到一瞬的雀躍，連帶著下樓的腳步也輕快起來。
住院大樓的玻璃門在眼前打開，他走到外面，剛仰起頭來深呼吸了一下，竟冷不防在大門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女子斜倚著鐵門外的門柱，微微仰起頭不知在看些什麼，卻在他望過去的那一瞬間扭過頭來，頓了一下，隨即笑道：「晚上好，阿綱。」
「阿玖？」綱吉被驚了一下。自從嵐守戰結束之後他就幾乎沒有見過她，而在這個地方遇見……「為什麼阿玖會在這裡？」
「來找你。」本鄉直起身走過來，身影自黑暗中緩緩顯現，依舊是一身白色衣裙，「馬上就是大空戰了不是嗎？」
「啊，沒錯……」綱吉點點頭，看了眼手錶，距離開戰的時間正一分一秒地縮短著。也不知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抬起頭來，在對上對方雙眸的瞬間突然堅定道，「我不會輸的！絕對不能輸！」
那一刻，少年的臉龐竟驀然帶上了某種難得一見的自信和果斷，這讓他原本略顯幼稚的輪廓好像也一下子堅毅起來。
本鄉陡然愣住。
有那麼一瞬，她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十年後的沢田綱吉——那個擁有果敢手段又兼具攝人氣魄，卻依舊能夠在陽光下露出乾淨笑靨的、彭格列十代目。
女子垂下雙目，只一下又抬起來。她看著面前的少年，目光中閃過一瞬間的柔軟，卻緊接著側過身去，歪了歪頭望進無盡的黑夜中：「我知道你會贏的。」她勾起唇角，一腳踏上那道模糊的光影交界線，「快到離別的時間了……所以提前說一聲吧。」向前走了幾步的人微微側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早已不甚分明，而唇邊的笑容卻依舊清晰。
好似白色的罌粟花，在夜色中緩緩綻放。
「——さよなら，ツナ。（Sayonara，Tsuna。）」
第50章 Chapter.48 綻放的銀蓮
「嘶啦啦——」那是草葉劃過肌膚的聲響。
玖綠抬起頭來，發覺半人高的野草依舊在前方不住延伸著，一眼望過去怎麼也看不到盡頭，像是已經與暮色連為了一體。她聽見耳邊不停地響起急促而又劇烈的呼吸聲，仔細想想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的聲音。
雙腿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只是一味向前奔跑著，就像那設定了程式的機器，一直一直前進，不可以停下——直到遇見那個人。
到底……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呢？到底是哪裡出了錯呢？
從被獄寺帶出彭格列總部，然後他折返回去，一直到現在自己毫無目的的行動。她不住地想，這一切也許只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夢醒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原狀，想要見到的人也依舊還在那兒。
她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清絕，然而無論如何用力，刀鞘與刀刃之間仍在發出輕微的撞擊聲——那是她的顫抖。
微弱，卻真實地，從靈魂深處而來。
她對著夜空仰起頭，群星好似鑽石般閃爍著，據說這樣的夜晚之後必然會迎來一個晴朗的明天。
可是……明天存在嗎？
九月的夜風涼颼颼地刮過臉頰，劃傷了雙眼。鼻腔酸澀到幾乎疼痛起來，她伸手一抹眼角，生生將即將要從裡面溢出的液體又憋了回去。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必須振作起來，本鄉玖綠！
女孩子深深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刺激得她幾乎忍不住渾身發顫，腳步卻依舊一刻不敢停歇。必須快一點！
她無數次這樣告訴自己，再一次加快腳步，然而腳下突然一軟，她驀地睜大了瞳孔，眼睜睜看著自己朝著前面狠狠摔下去。
可就在身體即將接觸到泥地的那一瞬間，周圍的景物竟毫無預兆地被鋪天蓋地的粉色煙霧所代替，倒下去的地方也變成了一片空氣。
她沒有接觸到任何堅硬的物體，身體好像沒有重力似的向著一個方向不緊不慢地飛去。緊接著，頭頂一亮，視野裡頓時映出一片廣袤無邊的璀璨星空。狂風從背後呼啦啦湧上來，像是並不鋒利的刀刃，卻還是刺得肌膚生生的疼。
身體只一頓，隨即以極快的速度向下墜去——
而此時，原本正在觀眾席上專注于沢田綱吉與Xanxus的大空戰的人們，親眼見到早已演變為戰場的半空中竟「砰」一聲炸開一團碩大的粉色煙霧。
Reborn只愣了一秒鐘，隨即反應過來，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難道說……」
一旁的城島犬不解地回過頭來，語氣依舊暴躁：「那個是什麼東西啊！發生什麼事了喂！」
Reborn沒有說話，黝黑的大眼緊盯著大螢幕。就像是為了驗證他的猜測一般，那團煙霧背後緩緩顯出一團朦朧的黑影，在極短的停滯之後，直直向著地面墜下——
在看清那團影子的同時，沢田綱吉的身形猛然一頓，下一秒就見少年再次從掌心噴射出大片耀眼的金紅火焰，隨即在半空中一個急轉彎，迎著墜落下來的身影直沖而上。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綱吉即將到達的前一刻，少女墜落的趨勢竟陡然停住，就像是猛地落在了什麼堅固的支撐物上。
「嘶——」被撞到的後背有些疼，玖綠倒抽了一口氣，迅速爬起身來。透過底下支撐著自己的結界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十幾米以下的水泥地面。夜色如潮水般無窮無盡地湧過來，風聲劇烈得像是要將她整個吞下。
心裡不住害怕起來。她猛地抬起頭，但也就是這麼一抬，下一瞬間，目光已毫無防備地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那片金紅色。
瞳孔不自覺地一陣收縮。
她愣在那裡，幾乎忘記了所有的恐懼，滿心滿眼只有這個近在眼前的棕發少年。金紅色的光芒包圍著他，連那雙眸中都是如此純粹的色彩。他一臉清冷淡然，卻散發出無盡的溫暖。
綱吉也愣了一下，向前俯衝的身體一個急轉停在半空。
兩人相距得如此之近，但一時間誰也沒有動。夜風從他們中間呼嘯著掠過，女孩子近乎透明的金色長髮乘風揚起，擦著少年的衣襟掠過兩頰。
綱吉動了動，一點一點抬起手臂，還帶著金屬手套的指尖極緩極緩地伸過來，然後小心翼翼地觸上了對方的臉頰：「……阿玖？」
他的聲音依舊乾淨剔透，好像穿透了夜色的風鈴聲。玖綠看著他，腦子裡、心裡都是茫茫然的一片，但身體的感覺卻異常清晰。她感受到臉頰上冰涼的觸感，聽到他寧靜淡然的聲音，終於緩緩點了點頭：「阿綱。」
然而話音還未落下，餘光中便接觸到一團疾馳而來的巨大火球。橙色的火光幾乎染紅了半邊天空，逼人的灼熱像是要將接觸到的所有物體統統燒成灰燼。
察覺到這一狀況的同時，綱吉眼神一凜，似乎想要帶著玖綠避開。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那團光芒飛行的速度實在太快，以現在的距離根本躲不開。
看樣子只有硬拼了。
他緊緊抿起唇角，一面迅速轉身擋在玖綠面前，一面抬起了雙臂。掌心中頓時浮起呼之欲出的金紅色。
只是，他的動作尚未完成，那逼近的火球便直直撞上了什麼透明的障壁，竟生生停住了前進的趨勢。高溫頃刻間蔓延開來，橙光撞擊著結界劈啪作響。
綱吉一皺眉，趁著這個機會一把攬過玖綠朝著地面俯衝而去。玖綠趴在他肩上，看著夜空在眼前不斷後退，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麼。
淩亂的片斷一一自腦海中劃過，又很快和眼前的景象重疊在一起，一瞬間迷了雙眼。
男子溫和柔軟的笑容。少年純粹清澈的雙眸。
男子溫暖有力的懷抱。少年熟悉乾淨的氣息。
原本乾涸的雙目一下子濕潤起來。
她一垂頭，將腦袋抵在綱吉肩上，溫熱的濕意頓時自眼底彌漫開去。「阿綱……」她拉住他的衣襟，聲音裡有微弱的疲憊，「你在嗎？」
雙腳落上地面。綱吉先是一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問這樣的問題，卻依舊耐心地點頭應道：「嗯，我在。」
玖綠趴在他肩上，始終沒有抬起頭來。但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原本繃緊了的身體終於緩緩放鬆下來。女孩子狠狠地點頭，相比起回應別人的話，倒更像是正在說服自己。
——你看，他就在這裡。無論今後會發生什麼，現在，他就在這個地方。
見她又沒有了反應，綱吉皺了皺眉，剛一開口：「阿玖，究竟……」又是一團炙烈的火球從天而降。
他只能再一次帶著玖綠向旁躍開，與此同時，火球已炸上了原本落地的地方。一時間熱浪翻湧，細碎的石子劈裡啪啦四處亂濺，擦得人臉頰生疼。
綱吉緊了緊自己的懷抱，抬頭對上半空中那虎視眈眈的敵人，聲音裡浮起隱隱的怒意：「Xanxus……」
居高臨下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盯著他的模樣像極了盯住獵物的野生動物。
這個時候，切爾貝魯機關的人才從不知什麼地方趕過來，停在他面前道：「戰鬥無關人員請即刻進入觀眾席。」
「我知道。」綱吉沉聲瞥了他們一眼，眼中有幾分不耐。但這個時候也別無選擇，他只能一邊注意著Xanxus的反應見他沒有進一步行動這才退了一步，扶助玖綠的肩膀：「阿玖……」
不過還沒等他說完，玖綠揉了揉眼睛抬起頭來，一邊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一邊抬頭問他：「已經是大空戰了嗎？」
和剛才無措的模樣完全不同，她仰著臉看他，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我好像回來得不是時候。」
「沒有這回事。」少年不悅地蹙起眉峰，但最後卻演變成一個柔軟的無奈，「先去安全的地方等一下，很快就結束了。」
「我明白的。」玖綠深吸一口氣，正轉過身去的時候突然一頓，緊接著就見她忽然踮起腳尖湊了上來，「一定會贏的，阿綱。」
溫熱的觸感自臉頰上蜻蜓點水般掠過，綱吉猛然怔住，緊張得一下子睜大了眼。他呆呆站在那裡許久，直到看著少女的背影漸漸遠去才恍然反應過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即使隔著金屬手套依舊可以感受到自那上面傳來的灼熱感。好像火焰正熊熊燃燒著，澎湃的熱意一直從指尖傳達到身體內部。
他倏的抬起頭來正視著Xanxus，掌心頓時迸發出更為明亮的金紅光芒：「繼續吧——」
＃＃＃
本鄉花了很久才走到一開始說好的那個地方。
現場一片狼藉，斷垣殘壁隨處可見，在夜色裡更顯破敗淒冷。一路上零零散散站著很多人，但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在一扇門前站定，她抬手搭上門把手，頓了好幾秒，終於以極緩極緩的速度轉了開來。
「嘎吱——」
裡面的人聞聲回過頭來。
最先開口的是個渾身雪白的男子：「終於回來了呢，玖綠ちゃん~」那人說著站起身來，狹長的鳳眼彎得看不見瞳孔的顏色，「我還在想如果你不趕回來的話就糟糕了呢~」
本鄉沒有理他，目光徑直落在房中另一名男子身上。棕發的青年緩緩站起，看著她露出一如往常的溫軟笑靨：「好久不見，阿玖。」
「好久不見。」她看著他，嘴角卻牽不出一個弧度。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她覺得這個時候至少應該露出一個微笑，可心裡越是澎湃，面上越是毫無表情。於是她只能點點頭，視線幾乎有些麻木地從他身邊掠過，「對我的出現不好奇嗎？」
沢田看著白蘭從另一邊的門口走出，才又扭過頭來，卻沒有回答那個問題：「十年前……」
「NE，阿綱。」才出口一半的話被本鄉陡然打斷。他微微歎息著望過去，見她微垂著雙眼緩緩開口，神色有幾分漫不經心，「還記得嗎？你那一次問我會不會背叛你，我想我一定是背叛了的——你和整個彭格列。」這樣說著，她微微仰頭笑起來。
室內的燈光如此眩目，晃眼的白芒像是要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一片空白。視線有些混亂。她眨了眨眼，突然抬起了一直握在手中的槍支。「我太固執了，阿綱。所以，」本鄉看著黑洞洞的槍口利索地指向對方的眉心，下意識勾起唇角，聲音裡依然平靜無波，「現在、我放我們自由。」
只因這、不過是一場盛大的告別。
「哧——」
金色的子彈穿透硝煙，走過□□的聲響微弱得好似情人間親昵的呢喃。那一刻，她看見豔麗的紅色在視野中綻放，如同最美麗最嬌豔的薔薇花瓣，帶著腥甜溫熱的氣息撲上臉頰。
她沒有眨眼，甚至一味固執地睜大了瞳孔，看著男子的身軀軟軟倒下來，堪堪落進她的懷中。本鄉玖綠愣愣地張開手臂，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將他牢牢抱住。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一直都在不住顫抖著。從指尖，蔓延到靈魂深處。
她突然覺得很冷。明明空氣中還漫溢著夏末秋初的暑意，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感覺到噬骨的寒冷。本鄉下意識收緊手臂，顫抖著將臉埋進沢田懷中。他的身體還是那樣溫暖，柔和中帶著乾淨的氣息，儘管滿室甜膩的血腥味馬上就會將她湮沒。
她是不會說對不起的。
既然作出了選擇，那麼就不可以後悔，也沒有了後悔的退路。
房門「嘎吱」作響著打開了一道縫，一雙白色的皮鞋隨之踏入室內光潔的大理石地面。頓了一下，緊接著在牆邊停下。
一身白衣的男子懶洋洋倚上牆面，視線從手裡把玩著的棉花糖上緩緩移到室內正中央的位置。他虛了虛眼眸，紫羅蘭的瞳中倏忽閃過一道寒芒。然而緊接著，他又勾起唇角，聲音裡帶著冰冷的笑意：「怎麼了？難道說玖綠ちゃん後悔了嗎？~♪」
眼前的女子沒有理會他，依舊用盡全力緊抱著懷裡的男子跪在一地血泊中。白色的衣裙早已被染成殷紅，她的表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寧靜祥和，虔誠得宛若膜拜。
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卻沒有液體從眸中滲出。
「如果後悔的話那可真是糟糕了呢~啊，還有~在十年前沒有做什麼多餘的事情吧~」白蘭彎起眼角，依舊是不怎麼在意的語氣，卻渾身散發著令人戰慄的殺意。但緊接著，那股寒意又陡然散去。他轉身拉住門把，笑眯眯地回過頭來，「既然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一步了~接下來的事情交給玖綠ちゃん了哦~」
向前走了一下，他又突然停下，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一般，嘴角的弧度驀的放大，「忘記說了，十年前的玖綠ちゃん真是和現在的你截然相反的單純呢~♬」
房門開闔的聲音再一次響起。門鎖發出「哢嗒」的脆響，終於將全部的喧囂都鎖在了外面。室內好似一潭死水，毫無波瀾，泛著令人幾近窒息的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微弱的聲響輕輕浮起，像是小孩子的輕聲囈語，小心翼翼，而又無比珍重，也不知是在向誰祈求著什麼。
「讓我抱抱他……最後一次。一次也好。」
第51章 Special[Tsuna&Ku] 碎片·一期一會
——祥和的幻境，與，破碎的真實。
——你選擇哪個？
彭格列總部被攻陷的那一夜，沢田綱吉第一次面對面地見到白蘭•傑索。和在資料照片上看到的一樣，眼前的男子白髮張揚，紫眸邪肆，滿臉的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諷意。
那個時候他就有種感覺，大概在這個男人的眼中，整個世界都不過是他的玩具罷了。沢田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走進這個由密魯菲奧雷準備好的談判場內。
坐在沙發上的白蘭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弧度，但很快又被原本那種懶洋洋的譏笑掩蓋：「在這個世界是第一次見面呢，綱吉君~」他一手托腮打量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驀然放大，「在談判之前，我們還需要等一個人哦~MA，我想綱吉君一定會願意見到她的~♪」
沢田心中一震，幾乎忍不住苦笑起來。
吞噬著心臟的黑洞開始不住擴大，那個他一直在極力避開的問題就這樣被生生拎到面前，血淋淋的，似乎還泛著新鮮血肉的腥味。
他當然願意見到她，卻不是在這個地方，以這樣的立場。
他突然想到一個詞，那是國中課本上一筆一畫寫出的四個漢字——天意弄人。
你看，現在的情況是不是就可以用這個詞來形容呢？
最壞的預計，偏偏就是最真的事實。
在一大段的空白之後，房間另一側的門把手緩緩轉動起來。房門緩慢打開，一道消瘦的白色身影隨即走了進來。
他抬起頭，正對上女子面無表情的側臉。那人回過頭來，視線直直落在他身上，一頓，便再也沒有移開。然後她笑起來，聲音薄如輕紗：「好久不見。」
這個場景倒有點類似於兩年前他們的重逢。
那一年，彭格列的各項產業在他手中漸上軌道，他和相戀多年的笹川京子籌備著來年訂婚，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
那一天，他接到九代目的命令，便風風火火駕車去機場接門外顧問組織派來總部工作的成員，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九代目口中那個門外顧問組織的成員、名叫本鄉玖綠。
在出口蜂擁的人群中，他偏偏一眼就看到了她。
就像十四歲那年來到並盛時一樣，二十二歲的本鄉一襲便裝，金色長髮隨意束在腦後，一手拉著個不大的行李箱姍姍而來。那雙碧綠的眸緩緩轉動著，最後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玻璃外散射進來，暈開大片大片的白芒。女子臉上的表情頓了一下，但緊接著，她就笑起來，笑得看不見眸中的神色。
他愣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只能一眨不眨地睜大了眼看她。
她不慌不忙地穿過人群，唇角的弧度溫和有禮。
她恍若無事地伸出手來，掌心的觸感冰涼濕潤。
她叫他：「BOSS。」
沢田閉了閉眼，恍惚覺得面前女子的笑容與兩年前的那個時候竟意外重疊在了一起。只不過那一天陽光爛漫，暑意正濃，而今天月光慘澹，夜涼如水。
風聲掀動著遠處的樹林，婆娑的林濤聲嘩啦啦湧過來，又倏忽退得極遠極遠。室內寂靜得好像連空氣都已死去很久。
他再一次將視線移過去，卻看到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的眉心。沢田只是怔了一下，心裡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想，這個時候一定要對她說些什麼，但糾纏在腦海中的詞句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匯成言語沖出喉頭。
本鄉看著他，唇邊緩緩描出個單薄的笑。她說，我放我們自由。
什麼自由？！
還沒等他來得及震驚，黑暗便伴著她的話音湧上來。那個時候，腦海中竟驀然浮現起白天十四歲的玖綠拿給他的那本相冊。紅色的封面豔麗奪目，幾乎劃傷他的眼睛。
當時，也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終於向前邁了一步，但隨即又頓了一下，這才像是用盡了畢生所有的力氣一般快步走上前，坐在沙發上翻開了相集。
相袋粗糙的質感摩擦著指腹，一道道似曾相識的風景在眼前一一閃過，他好像又看到了這兩年來和她在一起的所有場景。那些模糊了的記憶，斑駁了的光影，又在這些相片的指引下，慘然而又淋漓地清晰起來。
愛琴海邊寶石般的湛藍，她迎風飛揚的長髮，頰上清冷如霜的淺笑；
聖馬可廣場上如墨的夜色，她滑落的指尖，眸中一瞬即逝的絕望；
阿爾卑斯山下霞光閃爍的純白，她蒼白冰冷的肌膚，唇畔緩緩綻放的悲傷……
他竟然直到現在才察覺到這些。
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就像他直到二十三歲才恍然察覺，自己原來早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了當年的那個碧眸少女。
可中間相隔的，卻是整整九年的光陰。
原來他的遲鈍，就算經過了十年的歲月依舊沒有絲毫改善。他以為是她不曾回首，於是他也始終不曾上前。只因他們都有無法輕易改變的現狀。
人一旦長大，就再也沒有了為所欲為的權力。
不能任性，不能自我。
他們的執拗，很有可能會給無辜的人帶去傷害。
即使他一直固執地認為，只要她願意給他哪怕一絲希望，他絕對願意為此放棄自己的驕傲和理性。
他無數遍地告訴自己：一次，就任性那麼一次。
可是……
傷害從來是相互的。
他看著相冊許久，最後仰起頭，耀眼的日光幾乎灼痛了他的雙眼。沢田綱吉抬起右手，看著自己的手掌，終於緩緩合上了眼瞼。
他的指間，已經連殘渣都沒能剩下了。
——阿玖，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去哪裡尋找那個你？
沢田頹然垂下頭去，將自己的臉完全埋進雙臂間，好像只要這樣做就能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
逃避。
是的。他只想逃避……就像曾經年少時那樣。
他渾身顫抖著，感覺自己就要從一場美好的夢境中醒來，最後還是必須直面那些不堪的回憶與真實。
什麼愛別離，什麼求不得。統統都是藉口！他只不過是逃跑了！從一開始就逃跑了！
十四歲的年紀裡，對於那縷不知不覺萌發起來的懵懂感情的不確定，它所帶來的——「沢田綱吉喜歡的女生也許並不是笹川京子」——的可能性就好像是對一直以來存在著的那個自己的否定。
所以他從她的身邊逃開了，卻假裝是他們錯過了彼此。
沢田綱吉，你真是個懦夫。
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依舊未變。
「阿玖……」
身體無力地向前倒去，他閉上眼，感覺有聲音從喉嚨深處鑽出身體，帶著壓抑的戰慄。那股不易察覺的哭腔令原本乾淨的聲線漸漸濕潤。
然而，無論他怎麼呼喚，該走的終究無法挽留。
不是緣分太少。只是離別太早。
阿玖。
他想再喚一次她的名字。
他想再握一次她的掌心。
他想再撫一次她的長髮。
他想告訴她——
我愛你，阿玖。
不是過去，不是未來。
現在，我愛著你。
悠于 2016-2-8 21:09
海藍•燼
第52章 Chapter.49 幕間的小憩
指環戰結束後一切終於又恢復了平靜，大家都安然無恙，藍波也歡歡喜喜出了院。只不過今天的沢田家有些不同尋常。
玖綠打著呵欠從二樓走下來，卻沒有如往常那樣聽到藍波吵鬧的聲音。腳步聲緩慢地在寂靜的屋子裡回蕩，她頓了頓，恍惚間依舊有那麼一絲不確定。
從十年後的世界回到這邊已有兩天，可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之前的七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獨自一人的時候，記憶總好似投影一般在眼前一幕幕重播，無孔不入。
她會想到那本紅色封面的相集，她會想到西西里白晃晃的陽光，她會想到高山之巔呼嘯而過的狂風。
男子金紅色的眸好似鐫刻在腦海裡，又頃刻間變成純粹的棕色。他仰起頭，背後是被日光染成油綠色的大片林海，他的笑容是柔軟的白色，在光芒中一點一點融化。
不知道十年後現在究竟怎麼樣了？當初沢田說「很快這個階段就會告一段落了」，那是不是說在她回來的那一個晚上一切都會結束？十年後的大家也一定會沒事的吧，就像這裡的大家一樣。
這樣想著，心裡就稍微好受了一點。她慢騰騰地走下樓梯，往餐廳裡走過去，誰知還沒走到門口，裡面就傳來一陣「嘩啦——」的脆響。
腳步頓了一下，她立馬沖了進去，只見綱吉正蹲在地上抱著頭欲哭無淚，而他面前則是一地白色的瓷碟殘片。
玖綠抽了下嘴角，走到他邊上蹲下：「發生什麼事了，阿綱？」
少年可憐兮兮地扭過頭來，求助一般拉住她的袖子：「媽媽留了早餐，我本來想收拾一下結果……」說著說著，他頹然垂下頭，挫敗地歎了口氣，「我果然還是不行啊……」
女孩子了然地勾起唇角，立刻動手開始撿碎片：「說起來，怎麼只有阿綱你在？」
「我也不知道啊……起來的時候家裡就沒有人了，竟然連Reborn都不知道去了哪裡真是的。不過只有我們兩個真是太好了……」才剛說完，他突然覺得最後那句話似乎存在著歧異立馬慌張地擺了擺手補充道，「我是說能這麼安靜真是太好了……哈哈！」
玖綠抬起頭好笑地挑了挑眉，卻也沒說什麼，又繼續埋頭撿碎片。綱吉摸摸腦袋，拿來角落裡的垃圾桶放到邊上：「阿玖，小心一點。」
玖綠笑了兩聲，挑起唇角睨了他一眼，碧綠的眸中有流轉的光芒：「放心吧，我才不會像阿綱那樣笨手笨腳呢~」
額角一抽，綱吉頓時感到一陣無力，但與此同時湧上來的，還有莫名其妙的歡喜。
只要一想到這個時代的阿玖終於回來了，就好像懸了好久的心臟終於能夠落地了一般。他不用再在每一次經過隔壁房間的時候計算她已經離開了多久，猜測她究竟還要多久才能回來，也不用再在每次戰鬥之前心想要是她回來了卻發現家裡一個人都沒有該怎麼辦。
雖然她的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麼難以名狀的改變。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頰，一瞬想起大空戰那天晚上女孩子遺留在他臉上的那個吻。好似被蝴蝶輕輕觸碰了一般帶著柔軟和微微的刺癢，灼熱的溫度一下子燒遍了整張臉。不同於庫洛姆那個時候的緊張，但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他又一下子說不上來。
綱吉紅著臉偷偷抬眼看向玖綠，此時她正收拾好了地上的殘渣走到水槽邊上，於是他立馬小心翼翼地湊過去：「NE，阿玖，那個……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少女動作一頓，茫然地回過頭來：「什麼？」
「嗯……」綱吉猶豫了一下，最後一咬牙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直視她的雙眼正色道，「十年後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嘩——」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水龍頭裡正好湧出一大股水流，激烈地衝撞著不銹鋼水槽，發出巨大的響聲。玖綠怔了一下，這才立馬伸手將開關扭小了些。她盯著那股清澈的水流嘩啦啦沖刷著自己的雙手，腦海裡竟毫無預兆地浮現出那個夜晚沾滿了清絕的鮮紅液體。
粘膩且帶著濃稠的腥味，立馬好像噩夢一般緊緊纏繞住她的脖頸，幾乎要將她勒得透不過氣來。
「阿玖？阿玖！」
身體突然被推了一下，她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頭去，正對上綱吉帶著不解和擔憂的臉：「怎麼了？」
「沒什麼。」玖綠搖搖頭，關上水龍頭，「十年後沒什麼事情啊……為什麼要這麼問？」
少年歎了口氣，頓時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總覺得……十年後的阿玖……有些奇怪。」說到這裡，他停下來看了眼玖綠的表情，才又繼續到，「十年後的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玖綠眨了眨眼，卻在心中歎了口氣：「沒有。」她抬起頭來，緩緩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就算是十年後的阿綱也依舊對我很好。」
這句話好似有什麼魔力，那一瞬間，女孩子的臉上仿佛也散發出明亮的光芒。綱吉看著她的笑臉，感覺有什麼在胸腔裡一點一點融化。
真好。他想，即使過了十年也沒有改變，真好。
＃＃＃
玖綠因為一星期沒去上課，一回到學校就被京子拉住詢問起來。她不知道綱吉他們到底是怎麼為她解釋的，只好含含糊糊地應著類似「稍微有些事情必須處理」之類的話。
但好在京子也沒有追問，只是擔心地囑咐了一句「以後有事一定要先通知我們哦~」便趕在老師進門前回到了自己座位。
趁著她轉過身去的空隙，玖綠狠狠瞪了眼邊上的綱吉。少年傻笑著抓了抓頭髮，眉眼間的笑意卻柔軟得一塌糊塗。
日子依舊向前走著，有些什麼東西卻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
＃＃＃
今天放學後輪到玖綠值日。等她全部打掃完畢，夕陽的餘輝已經所剩無幾，只有稀稀拉拉的幾縷光芒落進教室，拉出大片交錯的陰影。十一月裡，天色總是暗得很快。
這樣想著，她拎起書包往外走，誰知還沒走出多遠，就一眼瞧見了那個正從樓梯上轉過來的人影。少年顯然也看見了她，不由停下腳步，站在樓梯口笑了笑：「已經打掃完了嗎，阿玖？」
玖綠怔怔點了點頭，走上前去：「阿綱？你怎麼還沒回去？」
綱吉扭過頭來眨了眨眼，笑容異常明亮：「我覺得，既然難得阿玖今天晚上不用去練習劍道，果然還是一起回去吧~」
玖綠心頭一顫，看著他眸中那道清晰可見的光芒，臉上的溫度立馬升了上來。她硬生生撇開頭去，低低「嗯」了一聲，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頰上像是落滿了夕照。
兩人一路往回走，橙色的霞光將他們的背影拉得長長遠遠。綱吉說起在指環戰期間發生的一些事情，說到大哥的拳擊如何如何厲害，說到二十年後的藍波如何帥氣，說到霧守竟然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
玖綠一邊聽得津津有味，一邊又有些疑惑於他的改變。明明在她去十年後的世界之前，綱吉還十分不願意她被牽扯到指環戰裡，可現在卻如此主動地將這些事情都告訴了她。
她猜定是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但既然是好的改變也就沒有追問。
不知不覺中已經快到家門口了。然而就在拐過一個小弄堂時，只見一道黑影猛然從裡面竄出來，兩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聽「嘭」一聲，綱吉已被重重撞倒在地上。
「痛痛痛——」綱吉使勁揉著自己的腦袋睜開眼，這才看清楚這個突然跑出來的人是個棕紅短髮的眼鏡少年。
對方同樣狼狽地倒在地上，但在看清他的那一瞬間，那少年突然像是撞見了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一般驚慌失措地抱起書包，一溜煙就向路口跑去，一下子沒了蹤影。
綱吉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個男生離開的方向，拍了拍衣服站起身來，忍不住抱怨了句：「真是的……」他彎下腰撿起書包，抬頭的時候卻發現玖綠正滿臉怪異地盯著他，不由疑惑道，「怎麼了？」
少女沒有答話，依然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就在他快被盯得渾身發毛的時候，這才不耐煩地伸過手來朝著他攤開掌心：「NE，阿綱，這個東西以前怎麼沒見過？」
那是個藍色的護身符，絲綢的質地在逐漸亮起的街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看起來還很嶄新。那赫然是大空戰前京子送給他的禮物。
綱吉頓時一陣慌亂，儘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亂些什麼，卻還是抑制不住焦急地辯解道：「那個……雖然是京子ちゃん送的，但是每個人都有的！真的！」
「京子送的？」玖綠危險地眯起雙眼，似笑非笑地將護身符猛地拋給了他，「我又沒說什麼，你那麼激動做什麼。」
這樣說著，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綱吉忙不迭抱著書包跟上去：「阿玖！是指環戰那時候京子和小春做了然後分給大家的，山本和獄寺君他們都有的！」
「哼，跟我說這些幹什麼！哦，原來還有小春~」
「不是啦！阿玖你不要亂想啊！」
「我想什麼了？我什麼都沒有想哦~」
「阿玖……」
兩人的身影在微弱的天光下漸行漸遠，最後化作小小的黑色斑點。那個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後面等待他們的竟然是——
第53章 Chapter.50 重疊的軌道
「Reborn不見了？！」
原本是難得的假日，玖綠剛剛背著劍袋從家裡出來，卻在門口遇上了匆匆往裡跑的綱吉。她皺了皺眉，看著少年臉上焦急不安的神情，正色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綱吉偷偷往房裡張望了一圈，立馬拉著她跑到一處不太惹人注意的小角落裡：「是昨天下午放學回來的時候，Reborn不小心被藍波的十年後火箭筒打到了。你也沒見過他嗎？」玖綠搖了搖頭，又聽他繼續道，「阿玖，先不要讓碧洋琪知道，如果被她發現了……」
少年抱著自己狠狠抖了一下，長長歎了口氣，「總之，我先去找藍波問問。」
「嗯，我明白了。」玖綠看著他點了點頭，「那我去外面找其他人打聽一下。也許Reborn是到其他地方去了。」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綱吉耷拉著眼角苦笑了兩下，轉身沖進了家裡。
她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也隨之向外走去。
這一天，天色有些陰沉，大片雲層覆蓋著天空，將陽光統統擋在了背後。初冬的風有些大，玖綠在外面轉了一圈，問過山本、京子、一平，碰上同樣在尋找Reborn的小春，卻依舊沒有任何線索。
無奈之下，她決定先回去問一下綱吉，但在回到家裡之後卻發現他竟然不在。正巧這個時候藍波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下來，玖綠急忙喊住他：「藍波，見到阿綱了嗎？」
「哇——」小男生先是誇張地大叫了一聲，隨即搖頭晃腦地望著天花板，一邊用一種很奇怪的語調說著話，一邊攤手，「藍波大人啊~不知道呢~」
話音剛落，他就猛地跳起來一下子竄進了客廳：「媽媽——藍波大人肚子餓了！」
「是！是！馬上就可以開飯了哦~藍波君再稍微忍耐一下~」
那邊傳來奈奈溫和的笑聲，玖綠若有所思地朝餐廳望了一眼，慢慢順著樓梯向上走去。
阿綱……他現在在哪裡呢？
＃＃＃
眼前是一片濃密的黑，沒有一絲光亮。綱吉下意識一抬頭，卻不知撞到了什麼堅硬的物體，頓時痛得他齜牙咧嘴。
真是的……竟然會被藍波的十年後火箭筒打中。
他轉了轉腦袋，周圍是極為濃郁的花香，似乎還是百合的氣味。綱吉抬起手來朝頭頂上方摸了摸，蓋在上面的物體突然動了一下，隨即有刺眼的白光直射進來，馥鬱的花香一下子被外面沖入的氣味沖淡了幾分。
心中一喜，他立馬推開眼前這厚重的板狀物坐起身來。下一秒，混合著樹脂香氣的清新空氣迎面撲來。視線掠過自己此時所處的黑色棺木，他怔了一下，一抬頭，毫無預兆地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女子金色的發飄蕩在金色的陽光中，碧色的瞳仁微微放大，裡面充滿了不可思議和不敢置信。
「出什麼事了，本鄉？」
急促的腳步聲與男子的喊聲同時傳來，綱吉循聲望去，逆光中是一個陌生中卻又帶著點熟悉的輪廓。
他頓時大驚，無措又無辜的視線在面前的這對男女身上來回了好幾圈，最後終於忍不住失聲大喊起來：「十……十年後的獄寺君？還有……阿玖？！」
「啪」
有水珠毫無預兆地墜在手背上，綱吉抬頭望了眼天空，卻見本鄉猛地站起身來倒退了好幾步，反倒是獄寺從後面沖過來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聲音沉痛：「十代目！」
這種氣氛令他的心情不由自主沉重起來。綱吉故作輕鬆地笑了兩聲，竭力忽視這種詭異的氛圍：「那個……我被十年後火箭筒打中了……所以……這個……」
「是嗎，」獄寺歎了口氣，努力牽起一個微笑，「只有五分鐘嗎……既然如此……」
然而話還未說完，卻又被另一道聲音打斷了。本鄉站在樹蔭底下，微微側過臉去。明晃晃的陽光和斑駁的陰影在她面前散開，使她的表情看上去有那麼幾分模糊不清：「獄寺君，我去周圍看看，你們先聊吧。」說著，也不等獄寺和綱吉的反應就逕自走了開去。
雨後的樹林裡有難得的靜謐，清新的草香和著濕潤的空氣漂浮在陽光中，掛在草葉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虹光。
鞋底踩在草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她終於停了下來。透明的陽光好似天鵝絨般斜灑而下，她垂首立在陽光下，淺金色的長髮在徐徐清風中悄然飄動：「好久不見，拉爾。」
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樹梢間發出輕微的婆娑聲，隨即就見一道紅色的身影從上方落了下來。「發現了？」那人帶著個巨大的護目鏡，幾乎將整張臉都藏在後面，被寬大披風包裹著的身軀男女莫辨，「成長了不少，本鄉。」
「是啊，畢竟兩年沒見了。」本鄉低聲笑了笑，緩緩歪了歪頭，「從義大利趕過來辛苦了，拉爾。」
拉爾•米爾其輕哼一聲，越過她向前走去，只淡淡道了句：「本鄉，張開結界。」
「哦，座標。」
腳步頓了一下，拉爾微側過頭來，聲音平靜無波：「現在沢田綱吉所在的地方，半徑五十米。」
本鄉微微仰起頭，陽光鋪天蓋地的有些晃眼。她抬手搭在額前，閉了閉眼：「瞭解。」
話音剛落，對方的身影已消失在樹梢間隙，與此同時，一道白光在不遠處倏忽掠過，濃密的樹叢間有透明的薄壁若隱若現。
＃＃＃
玖綠在午飯後就又跑了出去，直到晚飯時間才踩著夜色進門。她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正好在門口遇見碧洋琪端著餐盤經過，急忙叫住她：「碧洋琪，阿綱回來了嗎？」
「還沒。」對方搖了搖頭就走進了廚房。
最後一絲希望也這樣消失。玖綠站在原地垂下頭去，密密的劉海散開來，將那雙眼中的光芒都遮在了後面。她咬了咬唇，突然跑上二樓，一進門就掏出了手機：「山本君？那個……後來你有沒有見到阿綱？」
「阿綱？不知道呢……」話筒那一邊傳來少年帶著些微疑惑的聲音，「說起來，獄寺也是，自從早上來問過之後就再沒見過了。」
什麼？先是Reborn，然後是阿綱，接著又是獄寺？莫非是瓦利亞那幫人又殺了回來？
不，也不對。
最開始的時候應該是Reborn被十年後火箭筒打中卻反而消失了蹤影，那也就是說十年後並沒有Reborn的存在？
突然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她記得在十年後的時候曾問過十年後的綱吉Reborn在什麼地方，他說「等你再次來到這個時代就能找到答案了。」
那個答案，他是不能說還是說不出口？而且當時沒有注意……什麼叫做「再次來到這個時代」？難道她還會再去一次那裡嗎？
疑惑好像細密的絲線纏成了一團，她只來得及抓住其中的一點，卻反而將這團亂麻撥弄得更為複雜。
玖綠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電話，只覺一股莫名的不祥預感在心裡無限擴大起來：「……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電話那端沉默下來。但也只有幾秒鐘，緊接著就聽到山本笑道：「啊哈哈，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啦，你想太多了本鄉！」
玖綠眨眨眼，覺得眼眶有些酸酸的，不由抬手揉了揉：「嗯。」
「小綠，吃飯了哦~」
樓下傳來奈奈的喊聲，她匆匆和山本道了別，便掛上電話跑了下去：「我來了。」
見她出現，奈奈將碗筷遞過來，同時疑惑地看了眼門口：「說起來，阿綱呢？」
手中的動作一頓，她垂了垂眸，緊接著卻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和獄寺君出去了，似乎有什麼很緊急的事情。」
＃＃＃
這是本鄉玖綠第一次來到位於並盛的這個彭格列地下基地。在此之前，她甚至連方位都不知道。
晚上的時候在樹林裡遇見了山本，他帶著他們一行四人進入基地後，就領著拉爾和從十年前過來的綱吉、獄寺去了會客廳，而她則以「身體不適」為由先行離開了。
要再一次面對現實還真是殘忍呢，可她又是為了什麼還留在這裡？白蘭說的那個「計畫」就是指這個？
將自己狠狠摔在床上，本鄉抬手覆住眼瞼，好似很快就睡了過去。但沒過多久，她突然伸出右手在口袋裡摸索了一番，竟掏出把銀色的□□。她將槍舉到頭頂，視線擦著手臂一眨不眨地落在槍身上。
房中沒有開燈，她想像著蔓延在黑暗中的鮮紅痕跡，好像直到現在依舊可以回憶起那個人身上濃郁的血腥味。
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突然響起。她怔了一下，坐起身來：「進來吧。」
房門緩緩打開，站在外面的男子身材高大，燈光下的臉龐輪廓堅毅：「喲，本鄉。」他沖她抬了抬手，順手打開門邊的電燈開關，「怎麼不開燈？」
「沒什麼。」本鄉看他一眼，又低頭摩挲起掌中的□□，「正事談完了？」
山本應了聲，隨意往門邊一靠，正巧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把槍上，不由滿臉疑惑：「這是你的？什麼時候開始用搶了？」
「別人送的。」說到這裡，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女子勾起唇角，碧眸微微眯起，「剛剛回來的時候用過一次，我想大概再也不會用了。」
「是嗎？果然還是結界術比較好用嗎哈哈？」山本摸摸腦袋，然而下一瞬，臉上的笑容陡然變得嚴肅，「本鄉，獄寺跟你說過了嗎？你那條項鍊的事情。」
「啊……你是說那上面的指環能夠點燃火焰，所以要用瑪蒙鎖鏈封起來嗎？已經知道了，但是啊……」她抬手按在胸口上，微微仰頭笑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帶了哦，沒有發現嗎？」
這麼一說，他才突然想起來，似乎注意到的時候就沒有見過那條項鍊了。山本沉默了一下，視線緩緩移開，最後落在頭頂的白熾燈上：「NE，本鄉，你不去見見阿綱嗎？」
話音徐徐落下，接著悠悠散開。
山本沒有回頭，只聽到女子的聲音低緩地、好似從塵埃中浮起一般，隔了許久才接到：「我們都知道，他不是這個時代的阿綱。而這個時代的……我想，我大概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到他了。」
第54章 Chapter.51 燃燒的覺悟
在綱吉和獄寺剛來到彭格列地下基地的時候，Reborn和山本就將眾人在十年後所處的狀況告訴了他們。被密魯菲奧雷威脅著的彭格列危在旦夕。Reborn提出，必須率先集合守護者，而首選的目標自然是最強的雲雀恭彌。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山本便帶著綱吉和獄寺去並盛中找雲雀，在出門的時候順便拖上了本鄉。誰知剛從出口到達五丁目的工廠廢墟沒有多久，就遇到了被敵人襲擊的一平和藍波。最重要的是他們正在護送十年後的京子和小春回彭格列基地的途中！
一抬頭，位於半空中的那兩個黑衣人高舉了鐮刀正準備發動第二次攻擊，目前的形勢顯然已經刻不容緩。
「密魯菲奧雷的黑魔咒！？」山本的神色瞬間凝重起來，他迅速解下指環上的瑪蒙鎖鏈，同時沖本鄉喊道，「那兩個人交給我，你先帶笹川他們離開！」
綱吉下意識去看本鄉。那女子沒有出聲，只微皺著眉點了點頭，視線落在不遠處濃密的煙塵中，隨即一轉身就跑了過去。
山本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也起身跟了上去：「阿綱，獄寺，把彭格列指環上的瑪蒙鎖鏈拿下來！」
本鄉率先沖入煙霧之中，卻只找到了正被煙塵嗆得直咳嗽的三浦春。對方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驚喜地笑起來：「玖綠さん？好久不見了~」
她點點頭，掃視了一圈周圍，卻沒有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只有你一個人嗎？京子さん呢？」
「哈咿？」小春瞬間睜大了眼，茫然環顧四周，「明明剛才還在小春身邊的……」
難道是被剛才的爆炸卷走了？
本鄉悄悄皺起眉，轉身向一旁的舊廠房跑去：「我去找她。」
「哈咿？玖……」女子的聲音瞬間被緊接著響起的爆炸聲淹沒。她一縱身，從一面碎裂的玻璃窗外躍入建築物內，堪堪躲過身後襲來的熱浪。
站在原地頓了一會，她這才慢悠悠地順著走廊往前走。外面的轟鳴聲正不住傳來，震得樓房裡的玻璃窗嗡嗡作響，碎玻璃簌簌往下落。而走道另一邊的房間裡除了大堆大堆的鐵皮碎石，連個人的影子也沒有。
然而剛一轉過拐角，一個女子的身影便映入眼簾。她驀的停下腳步，對方也于同時抬起頭來，柔順的褐色長髮頓時順著她肩頭劃出一個溫暖的弧度。「玖綠さん？」她微微睜大了眼，眸中一瞬閃過絲什麼，但很快就笑起來，「好久不見了呢~什麼時候回並盛的？」
本鄉在她面前蹲下來，淡淡勾了勾唇角：「昨天。」
「太好了，綱君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笹川京子彎起眼角，眉梢間都是暖暖的笑意，「上次聯繫的時候綱君說，等你回來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說哦~」
回來？除了那七天，她並沒有從他的身邊離開過吧？
本鄉心中一震，不自覺斂起眼瞼，唇邊的笑容卻無半點破綻：「是嗎……」
「嗯。」京子緩緩點著頭，含笑的金眸中卻隱約溢出淡淡的哀傷，「所以呢，我無論如何也想要確定一件事情。」她認真地注視著她，像是用盡了自己最大的勇氣，一字一句道，「玖綠さん對綱君……」
「京子ちゃん！？阿玖！」
少年驚喜的大喊毫無預兆地打斷了京子後半段話，兩個女子一齊循聲望過去，十四歲的沢田綱吉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外，甚至還沒來得及掩去臉上的慌張：「太好了！終於找到你們了！」
「綱君？」京子吃驚地看著他，但看了幾秒又困惑地皺了皺眉，笑道，「怎麼好像變年輕了？」
綱吉頓時一陣黑線，顧不得解釋就沖過來要拉她：「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先離開……」
「你們走不了的！」頭頂上方突然傳來囂張的大笑，他僵硬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原本還在外面的那個黑魔咒之一竟然已經追到了面前。
糟了！
綱吉心中一慌，瞬間不知所措起來。而這個時候，本鄉已緩緩站起身將他們擋在了背後。她的聲音依舊不溫不火，好像在談論著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臉上的表情也很輕鬆：「你們先走，這裡我來解決。」
「怎麼可以！」綱吉忍不住抬高了聲音沖她吼起來，然而等待著的敵人顯然並不打算給他們過多掙扎的機會，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就一刀劈下。
紅色的刀光迎面襲來，他下意識拉住京子低下頭去，下一瞬只聽「嘭」的一陣撞擊聲，煙塵再一次蜂擁而起，但預料之中的攻擊卻沒有落到頭上。
似乎想到了什麼，綱吉猛地抬頭，只見本鄉孑然而立，衣擺在翻滾的氣流中舞動著，指尖似有微光閃爍。而他們的正前方，果然有一面還在散發著藍光的透明薄壁。
那就是結界。
他想起來自己在大空戰的時候就曾見過。當時是十年前的玖綠保護了他，而現在，十年後的本鄉依然保護了他。
小小的少年心中陡然湧上來一股莫名的情感。他下意識垂下頭去，撐在地面上的雙拳不由自主緊緊握起。他必須……做點什麼才可以。
京子看了看本鄉，又低頭看向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
此時，巨大的煙霧緩緩散開，本鄉微微抬起眼簾，看著對方吃驚的表情勾了勾唇角。那個黑衣大漢怔了半晌，原本的輕蔑神情逐漸被興奮所代替：「看樣子又是一個大獵物啊！蓬萊的結界師！」
話音未落，他已揮舞著鐮刀俯衝下來。本鄉卻不見絲毫慌張，指尖一動，巨大的結界便瞬間將對方團團圍住：「可惜對我來說卻不是。」頓了頓，她一邊抬高了眉，好興致地觀察著對方一下子無措起來的表情，一邊緩緩收緊掌心，「蓬萊不會要你們的，還是去三途川……」
「砰——」
女子的話還沒說完，她的身體就被瞬間炸開的粉色煙霧包圍，幾乎是同時的，綱吉身邊的京子也消失在了煙霧中。緊接著出現的——
分明是十年前的笹川京子和本鄉玖綠！
「阿綱君？」
「阿綱？」
兩個少女看著他齊齊吃驚地叫出聲來，玖綠更是直接沖過來就朝著他吼：「你到哪裡去了啊！？」話剛出口，她就注意到了周圍不同尋常的環境，一下子警惕地皺起眉，「不對，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京子顯然也發現了，同樣疑惑道：「我們到處在找阿綱君呢~這裡是……」
「啊——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綱吉急得都快抓狂了，哪還有心思去回答問題。他一抬眼，發現本來在黑衣大漢周圍的結界也在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蹤影，敵人立馬趁機揮舞著鐮刀沖了過來！
他一把拉起玖綠和京子向旁邊跑去，可是對方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邁出第一步，就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壓迫感從身後直逼過來。
他一咬牙，當機立斷地轉身。誰知在此之前，後背竟被人重重一推，他頓時和京子兩人一起向前摔了出去。
「轟——」
身後傳來一道巨大的碰撞聲，綱吉驚慌失措地爬起身來，甚至顧不得臉上的擦傷就要衝上去。然而前方一片濃霧，灰白色的煙塵劇烈翻滾著，他怎麼也找不到少女的身影，不由失聲大喊起來：「阿玖——」
「咳！咳咳！」
裡面傳來女孩子壓抑的咳嗽聲，綱吉心下一喜，但緊接著更加慌亂：「阿……阿玖？」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太對勁，但由於什麼也看不到，他也不能這樣貿然沖進裡面，只能站在外面焦急地又喊了一聲，「阿玖？」
頓了一下，白煙終於漸漸散開，女孩子的影子清晰起來。然而緊接著的卻是她急促的喊聲：「不要過來！」
綱吉愣了一下，但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時，他的腳步就那樣頓在原地，瞳孔不由自主一陣收縮。
玖綠抬著雙臂擋在面前，結界的光芒微弱閃爍著，然而那上面卻像是被什麼砸了一下，從中間裂開一道縫隙。
大概是由於剛才的衝擊太過猛烈，黑衣大漢翻身向後躍了一下，她也不由得後退了一大步。身體晃了幾下，才剛勉強穩住，她低著頭又是一陣咳嗽，透明的薄壁上一下子濺上了幾滴豔麗的紅色。
結界上的裂縫愈發明顯起來，伴隨著喀啦的脆響，一點點蔓延到四個角落，下一瞬間突然像玻璃般譁然碎裂。
黑衣大漢頓時露出個得逞的笑容，再一次高舉著鐮刀沖她砍下來：「得手了——」
玖綠驚慌地抬起頭，碧綠的眸子裡倒映出敵人迅速逼近的身影。但就在這個時候，金紅色的火焰突然自眼前掠過，她只感覺到一陣疾風，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被人打橫抱起退到了戰場之外。
她愣愣眨了眨眼，目光劃過少年掛在胸前的彭格列指環，這才有些不太確定地對上他金紅色的眸子：「阿綱？」
綱吉將她放下，視線落在她唇角，雙眉微不可察地一皺：「你受傷了？」
「才沒有！」玖綠下意識抬手去擦嘴角的血漬，卻不料被搶先了一步。少年的指尖緩緩擦過她的唇角，有股異常的清冷。她臉上一紅，緊接著就見綱吉已倏地背對著她們站起身來。
「阿玖，京子ちゃん就拜託你了。」他抬起右手，注視著指尖的紅色幾秒，一握拳，金紅的火焰便躥了上來。「你受的傷……」他猛地抬起頭，那一瞬間，大空指環上陡然竄起灼熱的燦爛火花，「我要他加倍還回來！」
悠于 2016-2-8 21:10
第55章 Chapter.52 時光的鑰匙
雖然中途遇上了襲擊，但還好最後大家都平安回到了基地，還見到了他們一直在尋找著的Reborn。他將這個時代——也就是十年後的事情——大致跟他們解釋了一下，京子和小春一開始確實很驚慌，但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玖綠看起來似乎是這群人中最鎮定的那一個，也許是因為前不久她就來過這個時代的緣故，對這裡的事情也要比他們稍微多知道那麼一點。
然而晚上回到房裡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她卻感覺到渾身冰冷。
Reborn說這裡其實是九年零十個月後的世界，那也就是說距離她離開這裡不過幾天而已。當初沢田不是說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嗎？既然如此，為什麼現在卻會變成這樣！？
「這個時代的沢田綱吉在談判中被密魯菲奧雷的人殺掉了。」
Reborn的聲音一直回蕩在她的腦海裡，即使她閉上眼，努力捂住耳朵，窒息般的黑暗依舊像潮水般從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裡包圍過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十年後的自己為什麼沒有保護好阿綱！她到底在做些什麼！她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她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卻還是無法控制地顫抖著。一個人的黑暗中，自己的呼吸聲顯得格外清晰。她抬手抓住頸上的十字架，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終於漸漸平靜下來。
玖綠從床上跳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順便又環顧了眼整個房間。據說十年後的她在與自己交換前曾在這裡住了一個晚上，只可惜這裡並沒有留下什麼，除了一個上了鎖的抽屜。
幸好她有把清絕一起帶過來……幸好她已經學會了這個時代的戰鬥方式。
她抱著自己的刀睡下，第二天很早就醒過來。在餐廳裡正好看見京子和小春在忙著做早餐。
京子率先看到她，在料理台邊上招了招手：「早安，玖綠ちゃん。」小春聞聲回過頭來，也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早安！」
「早……」她走過去，順手接住跳過來的一平，「早飯是什麼？」
「因為沒有什麼材料，所以只好做些咖喱了呢~」小春笑著，又扭過頭去專心準備食材。京子歪頭道：「要一起準備嗎？」
玖綠眼角一跳，忙不迭擺著手退到了桌邊：「還是不了。」她一定會幫倒忙的，所以還是乖乖在一邊等著好了。
坐到一邊，她托著腮無所事事地看藍波和一平在廚房裡到處亂跑。突然小春驚叫一聲，和京子兩人一下子從料理台邊跑了過來，顫抖地指著料理台下面叫起來：「那個是什麼！？」
巨大的……不明物體？！
玖綠急忙站起身，正好男生們也聽見聲音從外面沖了進來，見到這個場景也是一愣：「那個是……」
話音還沒落下，那個不明的黑色物體扭動了幾下，冷不防「啵」一聲從料理台底下鑽了出來，重重撞到地面上。大家這才發現那竟然是個人！
穿著黑西裝的矮小男人拍拍屁股從地上站起來，神情自若地看著一屋子呆若木雞的眾人自我介紹道：「我是彭格列家族專用的武器□□師兼發明家強尼二。」
強尼二？
聽這個名字似乎有點耳熟，而且看綱吉的表情顯然是認識的。玖綠看了眼他們男生，扯了扯綱吉的袖子：「喂，怎麼昨天來的時候沒見過？」
「啊？對啊……」少年眨眨眼，看向那邊的強尼二，「那個……強尼二先生，你這幾天都在哪裡？怎麼沒見到……」
強尼二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在基地各處檢查並修理零件，管理這個基地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腦中靈光一閃，玖綠立馬湊上去：「那你有沒有這裡的鑰匙？」
「鑰匙？本鄉小姐是指哪裡的？」強尼二不解地看著她，突然一錘手恍然大悟道，「我記起來了，十年後的本鄉小姐之前交給我一把鑰匙，是指那個吧？」
其實玖綠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房間裡那個抽屜的鑰匙，但既然有東西放在他那裡，估計也是有什麼用處的。
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強尼二又補充道：「我放在保險室裡了，請跟我來取吧。」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傳來拉爾的聲音。她一錘牆面，高聲喊道：「聽好了！從現在開始我會教你們最低限度的戰鬥知識和技術！但誰要是有一點跟不上的話就會馬上被放棄！」說著轉向一邊的強尼二，「這裡有沒有什麼比較經受得起折磨的房間？」
強尼二幾乎沒有思考地就提到：「這樣的話，在下面有一層訓練房。」
拉爾點點頭表示沒有問題，便由強尼二領路帶著綱吉一行人去了樓下。藍波也吵著跟了出去，玖綠和京子、小春站在廚房裡面面相覷了一番，突然想起鑰匙的事情便也轉身跟上去：「等一下，強尼二先生，鑰匙……」
「啊，那個也在下面，本鄉小姐也請一起過來吧。」
＃＃＃
訓練場在地下八層，而保險室在十層。
等玖綠跟著強尼二拿好鑰匙來到八層時，綱吉他們早已開始了訓練。Reborn聞聲望過來，見到她不由哼笑了一聲：「果然來了啊，本鄉。」
玖綠站在門口瑟縮了一下，陡然有種被看穿心事的窘迫感，正轉身準備向外走，又聽他那糯軟的童聲在身後再次響起：「你也來加入訓練。」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下來，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下，「不過，還不知道你的火焰屬性，這樣就沒有辦法確定指環了。」
玖綠眨了眨眼，伸手摘下十字架上的指環：「如果說是火焰的話……十年後的大家說是嵐和霧的雙重屬性。」
聞言，其他人也都望了過來，拉爾更是不相信地皺起眉道：「不可能！十年後的本鄉根本無法點燃火焰！」
「為什麼不可能！」少女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下巴卻倔強地仰起。
似乎是為了驗證她的話，剛剛戴上右手中指的銀色指環上突然躥起豔麗的火光，藍紫與鮮紅相互纏繞，騰空的熱氣幾乎掀起了她額前的劉海。
玖綠在交雜的火光中抬起視線，碧綠的眸子像夕陽下的湖面般波光粼粼，「不要太小看我！」
「怎麼會！」拉爾一下子沖了過來，依舊是滿臉難以掩飾的震驚，「你那個指環……」
玖綠頓了一下，隨即摘下來遞過去，撇了撇嘴角，口氣不是太好：「有什麼問題嗎？」
拉爾拿著指環翻了一遍，眸光一閃：「果然是這個。」
「怎麼了，拉爾？」Reborn跳過來，接過她遞來的指環一看，「內壁上這個是……」他了然地勾起唇角，竟微微笑起來，「CEDEF嗎？家光那個傢伙……」
綱吉尚處於茫然狀態中，而獄寺在看到玖綠竟然這樣輕易就點起了火焰的時候就瞬間充滿了深深的不平衡：「棒球笨蛋暫且不說！怎麼連這個傢伙都這麼輕鬆地做到了啊！」
山本摸摸腦袋，大聲笑起來：「啊哈哈！本鄉也很厲害啊~」
「切。」玖綠哼了聲，將指環戴回去，「你們在為了指環戰訓練的時候我也沒有閑著啊。」
聞言，綱吉這才恍然睜大了眼，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問道：「阿玖你之前來十年後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
玖綠頓時動作一僵，緊接著急忙乾笑了兩聲：「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就是……說起來，」她突然眨了眨眼，問道，「阿綱你有沒有見到過這個時代的彭格列指環？」見綱吉怔了一下，她以為他沒有反應過來，就又補充了一句，「我上次來的時候沒有見到，雖然也問過，但是十年後的你沒有告訴我。」
綱吉抓了抓頭髮，有些窘迫地笑了笑：「你不知道嗎？這個時代的彭格列指環聽說在很早之前就被毀掉了。」頓了頓，尷尬地指著自己的臉，「聽說還是十年後的我幹的……這樣子。」
誰知玖綠驚訝了一下子，很快便恢復了鎮定，最後只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難怪那個時候不肯告訴我。」說著就轉身向外走出去，「你們繼續訓練吧，我回去了。」
其實仔細想想，這真的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然，當時他為什麼要緘口不提呢？
玖綠垂下眼瞼，一路沉默地回到房間，用從強尼二那裡得到的鑰匙試了試，竟果真打開了那個上鎖的抽屜。
她本沒有抱太大的希望，這樣一來反而怔了許久，這才緩緩將抽屜移開來。出現在視線中的是一本並不怎麼起眼的黑色牛皮本，就像隨處可見的那種記事本一樣，只不過這本本子上多了個密碼鎖。拿起來之後，下面還有個信封。
玖綠滿頭霧水地將那信封一同拿進手心，發現裡面竟還放了紙張。封口用膠水粘了起來，不知道裡面是什麼內容，只能從正面上寫的收信人姓名判斷得出，這是給十年後的沢田綱吉的。然而，信封背面落款的日期卻分明是在十年後的本鄉玖綠來到彭格列地下基地的當天！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時候沢田不是已經……變成十年前的綱吉了嗎？那為什麼這個時代的自己還要寫這麼一封信呢？
將信放到一邊，她又拿著筆記本研究起來，然而用所能想到的密碼都試了一遍之後，這本本子依舊沒能被打開。
玖綠有些挫敗，而更多的則是無法瞭解自己的恐慌。即使她隱約已經察覺到——十年後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並不一樣——這一點，心裡還是沒來由地感到失落。
大概是被這件事情影響了心情，她一整天都在考慮這個問題，考慮筆記本的密碼，以致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想，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其他人，尤其是京子的不正常表現。
然後第二天，笹川京子失蹤了，從彭格列基地裡偷偷跑了出去。
第56章 Chapter.53 直面的現實
就在京子失蹤的同一時間，彭格列基地收到了來自雲豆的SOS信號。這意味著他們終於接觸到了與雲雀有關的資訊，很有可能馬上就能找到雲雀，但另一方面，也有面臨敵人陷阱的危險。
面對這種情況，眾人決定兵分兩路。獄寺和山本去尋找雲豆，綱吉則和拉爾一起先去找京子。
定下來之後正準備出發，綱吉卻發現玖綠還站在大螢幕前沒有動，下意識就開口問道：「阿玖不去嗎？」
「還是算了吧。」少女坐在桌子上晃動著雙腿，撇了撇嘴角聳肩道，「人太多會引人注目的。你們去吧。」
綱吉應了聲，雖然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但在拉爾的催促下也沒有時間多想，就跟著跑了出去。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女孩子依舊坐在桌子上，兀自低頭撥弄著自肩頭垂下的長髮，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好像對他們的這次行動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就在他跑到門外的時候，她卻慢慢抬起頭來。隱藏在劉海下的碧眸一點點露出，然而他還沒能看見她眸中全部的光彩，房門已在身後徐徐合上。
玖綠看著合上的自動門幾秒，一縱身從桌子上跳下來：「我先回去了。」
「你真的不跟去？」Reborn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她轉身看去，黑西裝的小嬰兒若無其事地端著咖啡杯坐在椅子上，看都沒看她一眼，「這樣也好，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腳步停下來，她應了聲，乾脆直接面向他：「什麼事？」
Reborn懶洋洋挑起唇角：「關於十年後的阿綱。」頓了頓，他慢悠悠喝了口咖啡，漫不經心地拋出一句話，「聽說這個時代的他，似乎和笹川京子在一年多以前就訂婚了的樣子。」
晴空霹靂！
她只覺「轟」一聲，大腦突然就什麼也無法思考。玖綠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只聽見少女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帶著絲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顫抖：「你說……什麼？！」
＃＃＃
獄寺和山本在並盛神社被電光γ打敗，幸好最後被十年後的雲雀所救。綱吉和草壁帶著重傷的兩人回到基地時已經是下午，拉爾去黑川花家裡接京子，回來的時候獄寺和山本都已經清醒過來。
而與此同時，出外收集情報的碧洋琪和風太也回到了基地。
在大家交流過各自得到的資訊之後，很快就到了晚飯時間。綱吉這個時候才注意到，玖綠竟然一直沒有出現，甚至連晚飯時都沒有露面。
京子和小春顯然也不知道情況，還很擔心地來問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他自然也不清楚，不由有些奇怪，便問了Reborn。
誰知對方意味深長地一笑，卻沒有回答他，反而對京子她們吩咐道：「本鄉在房間裡，你們幫她把晚飯送過去吧。」
京子和小春愣了一下，但緊接著就意識到了什麼，看了看綱吉又看了看Reborn，也沒有多問，端著熱過的飯菜就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這裡。
綱吉看著頃刻間冷清下來的餐廳，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不由開始煩躁起來：「你到底想說什麼啊，Reborn！」
「沒什麼，就是關於本鄉。」Reborn看了綱吉一眼，少年果然一下子安靜下來，但隨即又狠狠皺起了眉：「阿玖？你是不是對她說了什麼多餘的話啊！」
「什麼多餘的話~？」小嬰兒故作無辜地嘟起嘴，「我只不過是把十年後的一些事情告訴她了而已~」頓了頓，他突然又恢復了往常似笑非笑的語氣，順手壓下帽檐，「這個時代的你、京子和她，三個人之間的關係。」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啊！
在聽完Reborn說的那番話之後，綱吉幾乎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沒有本該產生的歡喜，隨之而來的反而是一撥接著一波的苦惱。腦子裡迷迷糊糊的盡是些破碎的畫面，好像塞了一大團棉花，糾結得他差點抓破自己的腦袋。
綱吉覺得自己也許應該找玖綠好好談一談，然而等到第二天一大早真的在餐廳裡遇見的時候他卻嚇了一大跳，支支吾吾地完全說不出話來，最後死活只憋出一句：「早……早安。」
坐在裡面的女孩子本來也狠狠吃了一驚，但在視線落在他身上幾秒之後，卻突然毫無預兆地站起身，甚至連早飯也沒有吃就離開了餐廳。
綱吉的笑容僵在臉上。他只感覺到玖綠一陣風似的從身邊跑了過去，吝嗇到連一個表情都不肯留給他，剩下一屋子的人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清晰地察覺到了她對他的排斥。同時也發現了自己不知如何面對她的心理。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在之後又試著去找過她幾次，卻每次都在快要遇上的時候臨陣退縮了。無奈之下，綱吉只好回到房間做了一下午的心理準備，然而等他終於鼓足了勇氣決定豁出去的時候，京子和小春突然驚慌失措地跑來告訴他：「不好了，阿綱君！玖綠ちゃん不見了！」
綱吉愣在那裡。短暫的空白之後，炸裂般的驚慌伴隨著說不清的恐懼蜂擁而來，幾乎要淹沒他的意識。
什麼叫「不見了」？是指找不到人，還是說她從基地裡跑了出去？
小春說，她們沒有在房間裡找到她，後來又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也問過碧洋琪他們，卻始終沒有人見過玖綠。
京子擔憂地望著綱吉的臉，聲音裡有微弱的顫抖：「阿綱君，玖綠ちゃん……」
「沒……沒事的。」綱吉似乎這才回過神來，沖兩個女孩子勉強勾起唇角，「我去問問Reborn和強尼二先生，也許在他們那裡也說不準。」不等她們接話，他已拔腿朝控制室的方向跑過去，倏忽消失在了樓道口。
「Reborn！？」
然而推開總控室大門的時候，裡面只有強尼二在。聽見聲音，對方回過頭來笑道：「Reborn先生剛剛出去了。有什麼事情嗎，十代目？」
綱吉反應了好久才接道：「啊，就是……那個……你有看到阿玖嗎？她有沒有到這裡來過？」
強尼二微微思考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下午的時候本鄉小姐確實來過……」
「太……太好了……」綱吉頓時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那她現在呢？有沒有說要去哪裡？」
強尼二露出一副苦惱的表情：「這個……」
「大概是到基地外面去了哦~」身後冷不防傳來Reborn輕描淡寫的聲音，他從門口緩緩走過來，一下子跳上自己的座位，端起那杯猶在冒著熱氣的咖啡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剛才強尼二不是出去了一下嗎~那個時候，六號出口打開過哦~」
「怎麼會！」強尼二大吃一驚，緊接著更加吃驚地恍然大悟道，「我忘記本鄉小姐的指紋一開始就輸入到識別裝置裡了！」
「什麼？！」好不容易放下的心臟猛地又懸了起來，綱吉忍不住沖Reborn吼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阻止她啊！」
「阻止自己的屬下難道不是BOSS的責任嗎？更何況……」Reborn抬起頭來，突然換上了副極為天真的表情，「我又不知道那個竟然會是本鄉~」
不知道就怪了！
綱吉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抬腿就往外面跑出去：「強尼二先生請幫我開下門吧！」然而緊接著他又陡然停下了腳步，因為後面再一次傳來Reborn的聲音：「你知道那個傢伙去哪裡了嗎？」
少年回過身來，緊繃著臉，雙眉死死皺起：「我……」
他不知道。可是他必須把她找回來。
Reborn哼了聲，毫無預兆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隨即狠狠一腳踹在他臉上：「她在森林裡，蠢綱。」
綱吉痛呼一聲，捂著臉不可思議道：「森林？！她去哪裡做什麼？」
＃＃＃
婆娑的林濤聲從耳邊往後退去，漸漸暗下的天光裡還有微弱的灰白色。樹葉抖動間落下微涼的夜風。
玖綠停下腳步，視線落在眼前鑲著金邊的純黑棺木上。棺蓋並沒有合起，隨意倚在一邊，安靜的模樣就像是在等待著命定之人的到來。純白的花朵自斑駁的陰影中露出，尚帶著極淺極淺的幾縷香氣，中間的部分還有凹陷的痕跡，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她垂下頭，劉海散落開來，堪堪遮在眼前。她透過光和影，想像那簇擁的白色中有某個人的影子。
——沢田綱吉，你能告訴我嗎？我想要的答案。
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在逐漸降臨的夜色中站了幾秒，突然又向前走了一步。握在手中的長刀在草地上「刺啦」作響著拖拽出一道轉瞬即逝的軌跡。
然而也只是這麼一下，她又突兀停下了腳步。
她想，自己果然是個傻瓜。而更傻的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蠢到沒藥救的傻瓜。
她很想問問這個時代的沢田綱吉，既然已經和京子訂了婚，為什麼還要對她那麼好。可轉念一想，沢田綱吉本來不就是一個對任何人都好的笨蛋嗎？
和她一樣無藥可救的笨蛋。
是她會錯了意，是她自作多情，是她擅自以為看到了希望……竟然還作出那麼多自以為是的事情。
可是沢田綱吉，你難道就那麼不瞭解她嗎？這樣做就那麼好玩嗎？為什麼不和她保持距離！為什麼要做出讓她誤會的行動！
真的太難看了……那樣醜陋，那樣不堪，那樣可笑。
——你要我的自尊、我的驕傲，全部往哪裡擺？！
她想得出了神，甚至沒有發現有人踩著草葉飛快跑到了身邊，直到少年焦急中透出驚喜的聲音在耳畔炸開：「阿玖！」
玖綠渾身一僵，卻沒有抬頭。
「終於找到你了！」綱吉急匆匆沖上前，伸手就要過來拉她，「我們快點回去吧！」
「啪——」
清脆的一聲，夜色微微震動了一下，隨即突然安靜下來。風聲，林濤聲，蟲鳴聲，都在這一瞬間譁然遠離。
綱吉怔怔看著自己泛紅的手背，抬起頭來正要開口，下一瞬間卻被少女的表情震得忘記了言語。
玖綠放下手，一點一點抬起目光。她碧色的雙眸從劉海背後露出來，裡面似有濃重的墨色沉澱著，厚厚一層，卻始終一動不動。
夜風糾纏著掠過，無聲無息又異常激烈地掀起少女柔軟的長髮。悄然落下的月光中，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視線定定落在他臉上：「離我遠點，沢田綱吉。」
第57章 Chapter.54 凝固的月色
綱吉瞬間無法反應。那種感覺就好像腦子裡有驚雷轟然炸開，帶起指尖猛烈的痙攣。
他記得，十年後的本鄉玖綠似乎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那個時候，她微微俯下身來湊近他耳畔，低柔的聲線像輕軟的暖風從頸邊撫過。她對他說：「NE，讓阿玖離開你好不好，阿綱？」
無論誰離開誰，結果不都只有一個嗎？
綱吉渾身一顫，手忙腳亂地試圖解釋什麼，卻被玖綠此時的表情嚇得生生止住了前進的腳步：「我……不是……」他緊張地咽了口口水，乾笑道，「你在說什麼啊……阿玖……」
他後悔了。
就算當時說著「最後的選擇難道不應該交給這個時代的阿玖嗎」這樣的話，可等到真正面對的時候才發現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自以為是的可笑。
他一定是聽錯了。
玖綠虛起雙眸冷冷看他一眼，最後轉過身去，長睫顫抖著蓋住了雙眸：「要我重複一遍嗎？」她垂著頭，目光專注地落在面前的黑棺上，聲音冰冷得好像冬季刺骨的夜風，「我從來不需要依附於什麼人，把你那無聊的同情心收起來吧。」
「阿玖！」綱吉終於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他無法克制地皺起眉，煩惱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啊！什麼『同情』！什麼『離開』！就算Reborn說了過分的話你也不需要這樣吧！」
少女哼了聲，再次抬起頭來，唇邊卻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不，這個很重要。」
沢田綱吉的未來裡已經沒有了她本鄉玖綠，所以她不可以留在那裡。
在被趕走之前，她選擇自己離開。
玖綠別開視線，聲音突然輕緩下來，「我還想保留自己最後的那一絲驕傲和尊嚴，阿綱。」她說著，微微笑起來。月光下朦朧的樹影籠上她的側臉，綱吉只能看見她唇角顫抖的笑意。
這一瞬間，十四歲的本鄉玖綠好像陡然與二十四歲的本鄉玖綠重疊在了一起。
她們果然是同一個人。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搞不懂這個女孩的心思，就好像他直到現在也不明白這個時代發生的這些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一樣。
「我……」他緊了緊垂在身側的雙拳，猛地抬起頭來喊道，「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對阿玖你是同情！我知道你在介意些什麼！但那種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啊！」
誰知聽完他這番話，玖綠突然睜大了眼笑起來：「不是你做的？！」她的笑容裡有尖銳的嘲諷，連音量也不自覺拔高了好幾度，「你是說這件事是我臆想出來的嗎！？還是說你想把它的責任推給京子一個人！十年後的你可是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
「所以說那是這個時代的我啊！又不是我！」他激動得一把抓住她的雙肩，也不管玖綠拼命掙扎下意識就收緊了手掌，「我想要怎麼做你知道嗎！阿玖你不要總是什麼都不聽就胡思亂想啊！」
玖綠原本使勁掙脫著他的束縛，在聽他說完之後卻一下子安靜下來。但這種安靜反而給他帶來某種難以名狀的緊張和不安。果然，少女仰起頭來看向他，清冷光影下的臉沒有絲毫表情：「好，你說，我聽著。」
綱吉瞬間沉默下去。
說什麼？他該說什麼？他能說什麼？他要怎麼說？
雙手一下子就沒有了力氣。他怔在那裡，一時間思緒混亂，又變得像剛才那樣無措起來：「我……那個……其實……」
「所以說，你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又要聽什麼呢……」少女垂著頭向後退去，腳步有些踉蹌。她是那樣害怕他的沉默，他在這種時候的每一秒遲疑都有可能在她心上刺出千百個孔洞，然後夜風就那樣呼啦啦鼓進去，只留下無休無止的空白和茫然。
她搖了搖頭，依舊在向後退。
綱吉突然害怕起來，也來不及顧慮什麼就要衝上去抓她的手臂。然而不知是被什麼絆了一下，就在這種緊要關頭身體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向旁邊倒去，而與此同時，他的手已經抓住了女孩子的衣袖。
於是，兩人頓時一起重重摔下去。
「乓——」
草地上灑落好些白色的花瓣，原本淺淡的花香一時間又濃郁起來。黑色的棺蓋狠狠顫抖了一下，差點從棺木邊沿滑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後，綱吉才發現他竟一不小心摔進了棺材裡，而更令他渾身僵硬的是——他竟把玖綠也牽連了進來。
他手忙腳亂地打算爬起來，但動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的衣襟正被玖綠狠狠扯在手裡。他動彈不得，低下頭就能看見女孩子露在劉海外面的那半張臉，倔強抿起的雙唇被百合花的無暇和月光的剔透襯得像是失去了血色。
他移不開視線，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在發光。
玖綠出乎意料地沒有掙扎，她緊緊閉著雙眼，什麼也不想看，雙手卻不受控制地抓著綱吉的衣襟松也松不開。
身下的百合花柔軟得像是要將人陷進去一樣，身上有少年乾淨柔和的氣息，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顫抖。
腦海裡好像一下子轉過幾百個念頭又好像一直都是一片空白，然後，她感覺到一片溫暖朝自己覆下來。他柔軟的短髮擦過她的臉頰，緊接著整個腦袋都埋進了她的肩頭。
「阿玖……」
少年的呼吸略顯急促地噴灑在頸部的肌膚上，玖綠猛然睜大了眼，頭頂是交錯層疊的粗壯枝條和濃郁夜色，透過密密的樹葉縫隙可以看見極小極小的墨藍色天幕。
她緊張得一動都不敢動，而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卻又敏感得好似都成為了獨立的個體，再細小的觸感都能被無數倍地放大。
綱吉一手按住她的後腦，一手攬過她的肩膀，說話的聲音裡帶著很微妙的顫抖：「阿玖……不要動不動就跑出來好不好……」
突然覺得很害怕。
儘管一路上沒有遇見什麼敵人，也沒有遇見什麼危險，可萬一真的出了事該怎麼辦？這個時代裡充滿了各種不確定的因素，他還沒有找到大家，如果連在身邊的人都失去的話……
他不敢想像這個可能性。
雖然沒有說出來，但他心裡很明白一些事情。可他又覺得面對大家時不一視同仁是不行的，因為每個人都是很重要的同伴，不能因為自己個人的某種心情而讓大家感到困擾。
「阿玖……阿玖……」他輕輕叫著她的名字，好像在忍耐著什麼，「如果……我……」
可是這種想法是不是反而會弄巧成拙呢？他不知道，而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他弄明白。這個時代的戰爭已經讓人焦頭爛額，哪來多餘的空閒讓他考慮自己的問題？可是、可是……
「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才好……」
他最終還是頹然長出了口氣，直起身來，在望向她的時候臉上再一次帶上了與平時無異的溫軟笑容，「阿玖，你相信我嗎？」
玖綠愣在那裡。
不久前她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也問過她這個問題。但是現在她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了。她相不相信有什麼關係嗎？
玖綠呆呆地任由綱吉將她拉起來，身上倏忽遠離的溫度讓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她抬起頭，看見少年沐浴著月光的側影。
她還能記起他剛才溫暖的懷抱。她感覺自己似乎隱隱約約能夠抓住什麼，可是現在還不確定。她想要再走近一點，也許再近一點就能夠知道些什麼。
很小的時候，母親說過那樣一句話——她說，未來並非只有一個。
她從來都不明白。但是，她是不是可以拼一把？
她並不認為自己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她不知道綱吉對京子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但她感覺得到，她對於這個少年來說也是很重要的。
察覺到她的目光，綱吉抓了抓臉頰，有些尷尬地別開視線：「那個……就是……」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加快了語速，「不管這個時代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要我們回到過去一切都可以改變的！」他微微皺著眉大概是在思考著什麼，隨後又不太好意思地抓亂了頭髮，「啊啊！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反……反正……」
「我明白了。」
話還沒說完，玖綠卻出乎意料地開了口。綱吉頓時一愣，傻傻張大了嘴：「哈……哈——？」
少女別過臉沒有看他，略顯蒼白的側臉還帶著異樣的紅潤。她皺了皺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阿綱，我突然不想放棄了。」
「誒？」綱吉一下子睜大了眼。
玖綠抿緊嘴唇，終於抬起頭直視著他道：「在你做出選擇之前，我會留下來，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一下。」
綱吉心頭一震，直覺想要反駁什麼，但一時又說不出話來：「等一下！什麼選擇！」
「你自己都不明白，問我做什麼？」她說著，一轉身，提起掉在一旁的刀就往回走去，「我要回去了。」
綱吉急忙追上去，卻仍是忍不住糾結：「不是……等等啊！阿玖！啊——」才剛跑了幾步又被石子絆了一下，他勉強穩住身子立馬又跟上去，「所以說！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那不重要。」她一步不停地向前走，目光卻絲毫不見迷茫，「你想的是什麼，那才是重點。所以我會等。」
綱吉頓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好。」他笑起來，下意識抓了抓自己的臉頰，莫名感覺有些羞澀。
他會好好想清楚。
就算他是個廢柴，也絕對不會用那種半吊子的心情來回應她。
「嗯……一定不會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