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6-2-9 11:49
《(歌劇魅影)歌者》作者：甜蜜桂花糖【完結】
文案：
整整一年的努力，她仍與歌劇魅影中國巡演場克裏斯汀一角失之交臂。
「你的功底無可挑剔，也不能說不富有感情，但是……差點什麼，還差點什麼。」在拒絕她之後，韋伯遺憾地評價道，「這很難形容……我們不妨就稱之為……『音樂天使』？是的，孩子，你還需等待音樂天使的拜訪。」
1871年，巴黎
「……您是音樂天使嗎？」
內容標簽：西方羅曼 穿越時空 西方名著 原著向
搜索關鍵字：主角：西塞妮，魅影（埃裏克） ┃ 配角：克裏斯汀，拉烏爾，卡洛魯斯，達洛加 ┃ 其它：歌劇魅影
悠于 2016-2-9 11:51
楔子
1871年。法國巴黎。
那場暴行已經結束了好幾個月，然而對西塞妮來說，她仍置身噩夢。
沒錯，這場暴行的名字是「巴黎公社」。
前世聽說紅色中國把巴黎公社的地位捧得很高時，西塞妮是有些啼笑皆非的。隨便問個巴黎人，都會理所當然地用「暴行」來稱呼它。何況她現在親身經歷的，無時無刻不在證明著，這是一場災難。
連馬克思本人都說過——因為在孤兒院長大，她一向是碰到什麼書就看什麼，接觸馬克思純屬湊巧加沒別的書看——巴黎公社的大多數成員都不是什麼社會主義者。
好吧，那就是一群暴民。
尤其對現在這副身軀所屬的階級來說。
巴黎公社期間，貴族大量死亡，幾乎十不存一。而這個與她同名的少女西塞妮，正是其中的一員。她經歷的悲劇在這個時代微不足道，對她本人卻不啻大災難。家人被屠殺殆盡，自己在巴黎街頭躲躲藏藏兩個多月。當這場災難終於被制止時，家中的一切已經被新主人瓜分。而他們又怎麼會願意被判定死亡的西塞妮小姐回來繼承這一切呢？於是身份被剝奪，姓氏也不能提起，流浪在巴黎街頭，饑寒交迫，直至死亡。而這具身體也迎來了新的主人，一百四十多年後的一位因癌症去世的英國女歌唱家。
昨夜那場大雨打濕了她唯一的衣服，營養不良的身體又提供不了什麼熱量。如果不儘快找到生計，像原主一樣死去只是時間問題。
伸手將棕色的鬈髮繞到身後，西塞妮開始仔細考慮自己能做些什麼。前世她雖然受政府資助上過學，但是從中學被人發掘開始就一直走歌唱這條路，這條路順暢得讓她不需要考慮生存問題——事實上，在被韋伯拒絕出演《歌劇魅影》之前，她的歌唱事業一帆風順。她被認為是當代最有可能不朽的年輕女歌唱家。
除了歌唱，她沒有別的辦法生存。
對於歌唱，一開始是熱愛，後來是徹底成為生命不可割捨的一部分。從十一歲第一次聆聽《歌劇魅影》開始，她便下定決心將自己獻給音樂。十三歲被聲樂老師推薦進入專業學校學習，十七歲從眾多學員中脫穎而出登上舞臺，二十歲享譽全球，同年被《歌劇魅影》拒絕。二十二歲因癌症去世。
一份十分輝煌的履歷。
在被安德魯·韋伯拒絕的時候，西塞妮是驚愕的，也是驚喜的。長久以來她都覺得自己的歌唱達到了瓶頸，她覺得自己還能再上一層。可是所有人都對她說著「完美」。她痛苦地揉碎自己的歌聲，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知道一定存在的瑕疵。每一個音節，每一次吐氣，都是完美無缺的。
「我非常喜歡《歌劇魅影》。」她誠懇地說道。
「我知道。」老人笑得慈祥，「你對媒體說過，正是它讓你走上了歌唱之路。我很榮幸，孩子。那麼，我們開始吧。」
於是她唱了《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這是克裡斯汀在父親墓前的一首獨唱。那個彷徨的小洛蒂終於勇敢堅強起來，與過去告別。這首歌並不是最考驗音域的，但擁有傲人音域的她卻選擇了這首歌。
在她唱完以後，韋伯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說：
「很抱歉，孩子。我想我得拒絕你。」
「先生？」
「你的功底無可挑剔，」他慢慢地說道，似乎在尋找最合適的表達，「情感也——你把握得很到位。但是還不夠。」
「歌者，一個真正的歌者，要憑藉什麼打動人？當然不會是技巧。我知道很多人都為我在《歌劇魅影》的電影中選擇了傑拉德巴特勒擔任男主角遺憾，因為他毫無聲樂功底，儘管突擊了半年，最後唱出來的結果也談不上多好。但是——你看過電影吧？你能說說你的感受嗎？」
「他很用力？」西塞妮遲疑著說道，「非常非常用力。雖然唱功真的……有些難以接受。但是他那種濃郁的情感，那種快要張裂出來的情感，很容易就讓人忽視掉他的唱功，而是隨著他同悲同喜。」
「不錯。」韋伯輕輕地說道，「你來前我就聽過你的一些歌。非常優秀，但我總不能確定。因為似乎有些模糊？但是剛才聽你唱了，我能肯定了。你的歌聲是有情感的。你對世界懷著一種十分溫暖的感情，你的歌聲就是這樣的感情塑造的。但是這不夠，遠遠不夠。你大概缺少——狹義一點的感情？——比如說，愛情，它能完成奇跡，尤其對於歌唱這樣需要感情的東西。愛情會使一個歌者重新認識世界。那是一種十分豐富的感情。你愛世間萬物，但對於個人，你又是冷漠的。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沒有為任何一種愛感到過嫉妒——你缺乏對狹義的感情的體悟力——有時候兩種愛很難區別——你的歌聲差的就是那一點。好吧，這個說法有些複雜，我們不妨就將它稱為『音樂天使』。你還需等待音樂天使的拜訪。」
「真的有音樂天使嗎？」
「當然有。孩子。凡人永遠看不見天使，但那些超凡脫俗的心靈能聽到天使的歌聲。往往在這些心靈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在悲傷和氣餒的時候，耳朵會突然聽到天堂裡悅耳的聲音，神在歌唱，讓你終身難忘。那些被天使拜訪過的人從此心裡一直像有團火在燃燒，感到一種凡人所不知的激動。」
西塞妮想要問問他是否被音樂天使拜訪過，但她並沒有問。
「謝謝您。」她感激道，「我一直覺得差點什麼……謝謝您讓我知道。希望有一天，我有資格出演《歌劇魅影》。」
可惜的是，她沒等到那一天。半個月後，西塞妮被查出癌症，並在一年後去世。
然後，就來到了1871年的法國巴黎。
這是一具年輕貴族少女的身體。灰藍色的雙眸宛如冬日的海，一頭濃密的棕色鬈髮。潔白細膩的皮膚雖因為這幾個月的顛沛流離粗糙了些，卻依然美麗。很年輕，大概只有十五六歲。
這具身體的音色很不錯，幾乎能與她前世媲美。只是明顯沒受過訓練，音域太窄。然而，當西塞妮在清晨的街頭唱出第一個音符的時候，她由衷感激。因為癌症的治療，她太久太久沒有唱歌了。音域窄又如何，她有信心重新開拓。重要的是她又能唱了。並且最後那段時光生死間的感悟，她相信自己對音樂的領悟能更上一個臺階。
不過現在要緊的是先找到生計。
唱歌——昨天她試著在街頭，用還不太熟練的法語賣唱過，也就剛剛賺到一隻麵包。如果不是在歌劇院裡以正式歌唱家身份歌唱，唱歌是維持不了她的生存的。況且這年頭歌劇院裡演的不是她熟悉的音樂劇，而是她前世就涉獵不多的歌劇。對音域的要求更高。如今這具身體顯然駕馭不了。
——何況，鳩占鵲巢的那一位，也是幾大歌劇院的常客。她登臺——目前看來就是找死。
原主留給她的記憶不多，且零散。
1871年，第二次工業革命已經開始了。工廠也能接受女工了。原著試著打過短工，但無法掩飾的美貌在她不願意付出身體的情況下反而成了拖累。幾次在工廠主管露出企圖後，她都選擇了逃跑。
——於是，她死了。
西塞妮歎了口氣，苦惱地抓著頭髮。這樣出眾的容貌……保護自己變得很有難度。這可不是往臉上抹把黑就能解決的問題。
睡大街實在不安全。除了吃穿之外，她似乎還迫切需要解決住的問題？
不知道巴黎聖母院還收不收留流浪*女？——算了，雨果寫的東西浪漫色彩太重不可信。
再次翻閱記憶，試圖從那些片段中得到啟發。西塞妮忽然之間怔住了。
1871年4月開始，原主打工了整整一個月。這是她最長時間的一次工作。那次是參與……巴黎歌劇院的修建。
因為前世癡迷《歌劇魅影》，她幾乎讀了能找到的一切關於它的資料——小說除外。當時因為已經在準備出演克裡斯汀，聽說小說中的魅影形象和音樂劇不符，擔心影響臨場發揮，於是刻意沒有讀——當然包括巴黎歌劇院這座輝煌的建築。她清楚的是這座歌劇院地底確實有地下室——地下的水甚至每十年就要抽一次。巴黎公社時期，歌劇院的地道曾被當做牢房。而她，或者說原主參與修建的，似乎也不是地上部分。
——那就是說，巴黎歌劇院的地下的確存在奧秘。從它能關人就證明，至少那裡可以棲身。
現在公社剛過去幾個月，如果能克服對地底那些死人的恐懼，或許巴黎歌劇院的地下室能暫時成為她的庇身之所。
歌聲
斯克裡布街。
天是陰沉沉的。街上行人很少，只有幾個有些髒的孩童在追逐打鬧。
西塞妮攏了攏棕色鬈髮，匆匆走著。巴黎歌劇院就在這條街上。憑藉從前參與修建歌劇院地底的一些記憶，她不需要進入那輝煌的藝術殿堂——這身衣服也不可能進去——她對於地下的出口還有點印象。
微微皺眉，這裡似乎已經被重新修整過了。
此刻她已經置身黑暗的地底，雙眼還未適應黑暗，幾乎什麼都看不清。西塞妮伸出雙手，沿著巨大的石板上摸索著，尋找入口。她摸到了柵欄上的鐵條。有風從裡面出來……這大概是地下室的氣窗……她摸到了，那扇柵欄做的門！
這扇門的鑰匙她當然沒有，也從來沒有進去過。但是從記憶中的談話，她知道這扇門背後的通道通向的是歌劇院地底的湖泊——此刻裡面吹來的風濕濕涼涼就是明證。
她要求不高，實在進不去的話，呆在這裡也算能夠遮風擋雨了。只不過漏風，有點兒冷。而且容易被人發現，趕出去。如果能進到門裡面，根據前世看過的資料，此刻應該還有不少地方堆滿了犯人的屍骸，而這些許多年都沒人願意清理。在那附近，她可以長久一點棲身。
西塞妮一寸一寸地撫摸著柵欄門，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繼而是地板，以及她身高能達到的一切角落。雖然機關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不過試試運氣總是沒錯。比如前世，她家門口的花盆的土裡就埋著一把備用鑰匙。
「咚！咚！咚！空！咚！」
敲擊驟然停下了，西塞妮欣喜地將手移回那個發出「空」聲的地方，迫不及待地又敲了一下。
「空！」
這裡是空的——這裡有暗門——或許。
西塞妮急切又小心地摸索著，試圖找出暗門的具體位置。撫摸著邊緣的一處蠶豆大小的凸起——看上去只是塊小石子，但其實它根本拿不起來——站在暗門之外，西塞妮按下了那凸起。
暗門的突然旋轉讓西塞妮嚇得後退了一步。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暗門又靜止了。它就那樣靜靜呆在那裡，一塊從不曾移動過的、最普通的石板。但西塞妮清楚，如果她剛才站在暗門之上，現在她已經在裡面了。
裡面會是什麼？
裡面能找到出來的機關嗎？
要不要進去？
西塞妮猶豫著，伸手再次啟動了機關。她依舊站在安全的位置。而這一次，她看清楚了。
旋轉式活板暗門！是旋轉式活板暗門無疑！這個時代怎麼會出現旋轉式活板暗門？
這個時代的巴黎，只有水準移動式的活板暗門——這已經讓歌劇院的佈景工們得意不已了。
設計這道旋轉式活板暗門的一定是個天才，他自信他的機關，才沒有做太多的掩飾。西塞妮不過半個鐘頭就發現了機關，正是最好的明證。而旋轉式活板暗門，進去容易出去難。這就是那位天才自信的本錢。
不過——對她來說，不難。
前世音樂劇發展了那麼多年，在舞臺效果上已經登峰造極。一些追求神秘的音樂劇，更是有無數旋轉式活板暗門可供演員使用。曾經的歌者西塞妮，對於這些旋轉式活板暗門當然不會陌生。
對付一百多年前的旋轉式活板暗門，她還是有把握的。在仔細察看過機關以後，她就更加確定了。只要通過一些小技巧，她能保證進得去出得來。
確認自己的安全後，盡力改善生存條件是人類的本能。西塞妮取下別針，對機關做了些處理，讓那旋轉式活板暗門靜止住，望一眼地底，不過兩米多的距離，有梯子橫在地上。咬一咬牙就跳了下去。
眼前是一條悠長的隧道，道的兩邊有著燃盡了的火把，加上這把梯子，這裡應該還有人使用。
西塞妮皺了皺眉，還有人用，這可不符合她進來的初衷。
涼氣依舊從隧道盡頭湧來，西塞妮抬頭看了一眼那暗門。它依舊靜止著。
——很好，她可以沒有後顧之憂了。
這裡還有人用的話，她得去深一點的地方找找看。
又不是《歌劇魅影》，好好的隧道肯定不會有什麼機關吧？
她在角落裡發現了火石，於是點起一隻火把，小心翼翼地沿著隧道一邊走著。這裡並不太荒涼，應該時常有人清理。
湖已經在她眼前。湖邊有船。
寂靜之中，黑暗彌漫，只有手中的火把搖曳不定。越靠近湖水，濕氣就越重。
船？
巴黎歌劇院地底有湖她是知道的，可是船——
好吧其實也不奇怪。沒有船怎麼過湖？
那位設計暗門的天才她就不去揣測了，但那帶鎖的柵欄門，必然是普通人來使用的。那麼這裡出現普通人過湖用的船，也就不足為奇了。
要不要在這裡止步？
稍稍猶豫之後，西塞妮還是上了那只小船。
困在這裡等著被人發現趕出去嗎？
船槳一下一下拍打著水面，攪動著湖水，有悅耳的嘩啦嘩啦聲。西塞妮的心，也就在這樣的聲音中變得寧靜。
湖岸已經在視線中消失，火把也燃盡……舉目皆是黑暗彌漫。
不知不覺間，寂靜的湖面被一種遊絲般的歌聲攪亂了。西塞妮只覺得周圍歌聲繚繞，聽上去既像是呼吸，又像是音樂。這聲音自水面緩緩上升，魔法一樣將西塞妮團團圍住。她到哪兒，歌聲就跟到哪兒。
西塞妮屏住了呼吸，出神地凝聽著。
啊……這歌聲……她已無暇去思考這神秘的歌聲從何而來，她的全部心神都為這歌聲迷惑，她輕輕地歎著氣，抑制不住地張開了雙臂……人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歌聲……如果真的有音樂天使，那麼也不過如此了……這樣的音樂，假如不是以神的名義從天而降，那只能認為它來自地獄，來自同魔鬼的協議……這是何等奇跡……
這突如其來的歌聲是那麼美妙絕倫，恐懼的念頭在這樣的歌聲之下是絕不會滋生的。那攝人魂魄的悅耳聲音的源頭……此刻西塞妮腦海中沒有別的念頭，只希望接近它。她控制不住地在小船上探身俯向水面，這歌聲一定來自水底……
這時船已駛到湖心，除了船上的西塞妮別無他人。那歌聲——就在她身邊，在水面上。西塞妮俯身下探……再下探……湖面平靜如鏡，月光透過斯克裡布街的氣窗灑落下來，照亮了湖面。湖上除了彌漫的霧氣外空無一物，湖面平滑，湖水黑如墨汁……那歌聲就在下麵……就在下麵……
在面容快要觸到水面的那一刻，西塞妮猛地抬起頭來，深深歎了一口氣。歌聲抑制不住地從她的口中湧出……這樣奇妙的音樂激動了她的靈魂，她唱了起來……她站了起來，張開雙臂，縱情歌唱……
沒有歌詞，也不屬於任何一段著名旋律，僅僅是憑藉著本能，隨著那歌聲吟唱……甚至只是一個音節……她的心中仿佛有烈火燃燒，她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有唱！唱！唱！她是西塞妮，歌者西塞妮！唱啊！唱啊！
歌聲掙脫喉嚨的束縛，飛向天際！一起的還有她的靈魂啊，唱啊！
那個聲音……她能聽出來了……越來越清晰了……是個男人的聲音！他在為她的回應而激動，他的歌聲……如此美妙，如此溫柔，富於激情……這是個豐富的靈魂……上帝啊！
靈魂插著音樂的翅膀飛翔！飛翔！突然之間，那翅膀斷裂了！靈魂發出了痛苦地嘶吼……
西塞妮跪倒在船上，失聲痛哭。
她唱不出來……她的歌聲……斷裂了……在最高的山巔……如此粗糲難聽……那個高音，她唱不上去，她跟不上那天使之音，她已經不再是原先的那個歌者了……
淚水一滴滴砸在手背上，那天使之音依舊在她身邊，溫柔而舒緩。西塞妮跪在船上，仰起了頭，歌聲與淚水一起，再次噴湧……
唱吧，天使……
這樣暢快淋漓的唱歌……她一年都沒有能夠了……不，是一生……她從未唱得如此暢快過……
靈魂希冀天堂，可是卻被肉身死死困住……這具該死的沒有受過聲樂訓練的身體……掐住了她的喉嚨……那又如何，她要唱……天使正在聆聽，天使正在歌唱！
她的面容因歌聲而激動，煥發著足以照亮整個地底的光芒。最後一個音節破體而出，西塞妮一下子伏在船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今夜，她將靈魂都獻給那位天使了。
她撐著的地方剛好是左側的船沿，剛才沉醉於歌唱迷失了方向，還沒等她喘口氣留意周圍，小船便狠狠撞上了右側的石壁，劇烈地搖晃了起來。西塞妮重心不穩，一下子跌入了湖中。
天使
冰涼的水驟然間淹沒了西塞妮的身體，它們漫過了她的鼻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也沉入了水中……眼前被墨藍色的水模糊了，只有最遙遠的高處，那扇天窗透出一絲蒼白的月光……渾身上下都如同被桎梏，剛才的脫力歌唱，加上長期以來身體的營養不良，以及不諳水性，西塞妮幾乎無法對抗那股拖著她下沉的力量……
她張開嘴，漫進去的卻是冰冷的水，她極力掙扎，可是沒有一點兒聲響。就在這一片令人驚懼的，沉默的水中，西塞妮的身體在慢慢地、慢慢地下沉……
灰藍色的雙眸中，那月光越來越遠……
忽然之間那線光定住了，不再遠離她了。然後西塞妮才感覺到，一雙手托住了她的腰。她意識模糊，全身一絲力氣也無，只有雙眸渙散地倒映著那線月光……越來越近……她的身體破水而出。西塞妮用盡殘餘一點的力氣抓住了船沿，她隱約感覺到她被人摟在懷裡，那人正在將船翻過來……船翻過來了……她被抱上了船……無力地咳嗽著，有一些水從她嘴裡流出去，更多的則流入了她的胃裡……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砸在了她的手背上……好像是個白色的東西……
西塞妮的目光無意識地被那白色物件帶著游離，然後落在了一隻手上。
她沒有見過死人的手，可是看見那只手的第一眼，西塞妮只能這樣以為。
那只手是蠟黃色的，羊皮紙一樣的蠟黃色。骨瘦如柴。
這樣顏色的皮膚，是會讓人抑制不住地感到噁心和厭惡的。可是說到底，噁心和厭惡也是一種感情，而運起感情是需要力氣的，西塞妮此刻最缺乏的正是力氣。她太冷太累，只想要睡去，若說眼前劃過什麼，也只是木木看著，甚至沒力氣去想。因此她沒有驚叫沒有厭惡地扭開頭，甚至連這些感情都生不出來，她只是靠在那只手的主人懷裡。
長久以來的習慣，她強忍著疲倦想要開口道謝。西塞妮微微揚起了臉，說話時不看別人是不尊重的，何況她應該不認識這個人，更不該太隨意。當然她沒有想這麼多，僅僅是根據本能行事。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棕發濕漉漉貼在額頭上，西塞妮剛要抬頭，背後那人卻渾身一顫，用下巴硌著她的頭頂不讓她抬頭。那只手，那只死人的手動起來了……在摸索著……抓起了那白色的東西，啊，是張面具……他屈起了手臂，西塞妮模糊意識到他應該是在戴面具……
歌劇院……地底湖……歌聲……面具……
這麼多關鍵字，應該是足以讓西塞妮明白她身後的人究竟是誰了。只是人處在事件中，往往很難抓住關鍵的幾個點。何況西塞妮此刻根本無力思考。身後的人依舊禁錮著她，而她真的已經沒有一絲力氣。
「你還好嗎？小姐。」
那個人開口了。這是個男人的聲音。然而此刻西塞妮幾乎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分辨那人的性別，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這是那聲音！
剛才那種狂熱的感覺一下子又湧動了上來，衝擊著她疲憊的身體……靈魂的狂舞……窒息……乃至死亡……那些神性的、關乎音樂的回憶充滿了她的腦海，加上此刻半睡半醒間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模糊想像，西塞妮怔怔地問了出來：「您是音樂天使嗎？」
那聲音，虛弱且沙啞，幾乎微不可聞。
然而，就在西塞妮即將沉入昏睡中的時刻，她聽到了那個人低沉的回答：
「是的，小姐。我是音樂天使。」
——————
當西塞妮醒來的時候，她正躺在一張溫暖舒適的床上。
她開始還有些眩暈，摸索著電鈴想叫護士。幾天來的一切驟然湧入心間，她頹然垂下了手。
記憶慢慢開始復蘇。西塞妮模糊地想起，自己是想要到巴黎歌劇院的地底棲身……她打開了這個時代不可能有的旋轉式活板暗門……長長的地道中忽明忽滅的火把……小船……奇異的歌聲……白色面具……還有那個人——那是個男人。她完全想起來了。
那只蠟黃色的乾枯的手帶來的恐懼與噁心到此刻才驟然湧上心頭，西塞妮扶住床邊的櫃子就忍不住幹嘔起來。這動靜驚動了旁人，西塞妮抬頭的瞬間看到房間裡另外幾張床上的姑娘們紛紛跑了過來……這是哪兒？
「你終於醒啦！」
說話的是個長著烏黑的眼睛和頭髮的瘦小姑娘，神色仿佛很高興。
「就是啊，」另一個高鼻樑的姑娘也輕輕地笑了起來，善意中含著點兒得意，「你可真漂亮呀，你醒來前我就猜你的眼睛是藍色的，果然沒錯。是吧，梅格？」
梅格·吉裡，就是剛才說話的那個小女孩，有點喪氣地扁了扁嘴：「也不全對哦，雅姆。她的眼睛明明是灰藍色的，克裡斯汀，你說對嗎？」
克裡斯亭戴耶，一個擁有金色長髮的少女走了過來。她湛藍的目光和她的心靈一樣明亮，只是略含著幾絲憂傷。此刻她正端著託盤，有些拘謹地微笑著，是那種含著溫情的笑：「我猜你需要這些。」
她手裡的託盤上是一些看上去十分鬆軟的麵包，以及還冒著熱氣的牛奶。
「謝謝。」西塞妮低聲說道，她確實感覺自己很餓，也顧不上客氣，便從託盤上拿了塊麵包，在牛奶中浸一浸，儘量快速地吃了起來。伸手的時候她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似乎換了，不過沒來得及分心思去想。她實在太餓了。
姑娘們驚訝地看著這個看上去就教養良好的少女急速地吞咽著，儘管她面色不好，皮膚也略有些糙，但還是不難看出那種渾然天成的優雅來。期間又有兩個女人從門外進來，都只是默默地等待著西塞妮進食。年紀較輕、個子高挑的那位名叫索蕾莉，有著翡翠色的雙眸，是位一級芭蕾舞演員。另一位則矮小些，但氣度莊重，戴著褪色的披肩，穿煙灰色的塔夫綢裙子。她是吉裡夫人，梅格的母親，芭蕾舞教導兼任第五號包廂領座員。在她們進來後，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們一下子安靜了不少。
「啊，她醒了。」索蕾莉輕聲說道，帶著不以為然的憐憫，「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好啦，我去告訴波里尼先生一聲，免得他擔心。」
吉裡夫人充滿憂慮地望了西塞妮一眼，點了點頭。
「謝謝您，小姐。」西塞妮用完了食物，輕聲致謝。其實她還能再吃些，只是不好意思提出來，「請問，這裡是？」
梅格剛要回答，吉裡夫人已經拄著手杖走了過來：「這裡是巴黎歌劇院，孩子。請問你的名字是？」
地上世界？
西塞妮好險沒讓這個問題脫口而出，回答道：「我叫西塞妮，夫人。感謝你們救了我。」
吉裡夫人微微皺了眉頭，這女孩顯然有意沒提自己的姓氏。不過她也不會多問。既然幽靈將這個女孩託付了過來，她照顧好就是。
「你可以叫我吉裡夫人。」吉裡夫人低聲說道，「這些姑娘你以後都會認識的，波里尼先生之前來看過你——你的外形很優秀，如果可以，我們希望你留下來當一名演員。」她直截了當道地出了明面上收留她的目的，免得讓她聯想到魅影——這也是那個人的吩咐。
演員？舞臺？
西塞妮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說出「願意」了。天知道她有多麼渴望……重新放歌。可是張開嘴，那陌生的音色提醒了她自己的處境。
「你可以先考慮考慮，我不打擾你休息了。」吉裡夫人說著便轉向姑娘們，語氣嚴厲起來，「不要耽誤訓練。不過你們可以先陪她一會兒。」
姑娘們小聲地歡呼著，直到吉裡夫人寬大的裙擺消失在了門口，才湧上來做起了自我介紹。
在她們說話的時候，西塞妮一直微笑著傾聽著。等認全了人，她才問道：「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姑娘們面面相覷，最後是梅格說道：「我母親發現您昏倒在斯克裡布街那扇帶鎖的大門之前，覺得您需要幫助，便帶了您回來。當時您昏迷不醒，面色蒼白，我們特別好奇的是為何您被診斷出來溺水，身上卻是幹的。不過我們也很為您的命運擔心，您知道，我母親只是個領座員，當然她還教芭蕾舞，但也並沒有權利將您留下來。不過很快波里尼先生就聽說了這件事——波里尼先生是我們的經理——他沒有發脾氣，而是很快趕來看了您，之後就決定讓您留下來，並且為您改善了一些條件，吩咐好好照顧您。」
西塞妮還在思索這番話的含義時，雅姆歎了口氣，說不出的擔心。
「西塞妮，這可怎麼辦才好呢？」
悠于 2016-2-9 11:51
魅影
「怎麼辦？」西塞妮有些不明就裡。
雅姆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但還是開口了，臉臊得通紅：
「波里尼先生……是那種生活放蕩的人。西塞妮，你長得太漂亮了。」
西塞妮一下子就明白了雅姆的意思，她是覺得那位波里尼先生留下她是垂涎她的美貌。
其實在西塞妮看來，還有另一種可能。或許這位元波里尼先生恰好認識原主呢？——畢竟那位貴族小姐可是歌劇院的常客。只是……雅姆的話也不無道理。這世上畢竟沒那麼多善心人。
西塞妮勉強笑了笑：「克裡斯汀不也很漂亮嗎？不要擔心了，實在不行，我可以走。他總不能強行留著我吧。」
這話一下子讓姑娘們更加憂慮了，她們圍著西塞妮嘰嘰喳喳了半天，也沒討論出什麼辦法來。直到訓練的時間到了，才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了。
送走了所有人，西塞妮一下子累得軟在了床上。不過意識倒是很清醒，不像上次那樣。她開始打量這個房間。連身下這張在內，一共六張床。有些舊，不過尚算整潔。然後就是衣櫥、梳粧檯、活動穿衣鏡之類的。床頭擱著一盒包裝精美的英國糖果，西塞妮瞥了一眼，還是沒好意思去動。雖然上頭的英文讓她有些懷念和心動。
那天的後來……她雖然睡過去了，但並非全無印象。
她記得她被那個男人抱在懷裡，上了岸。男人的手臂瘦得硌人，但抱得很穩。男人用幹幹熱熱的毛巾給她擦了臉以及其它裸*露在外的皮膚，那種溫暖讓她很舒服。然而男人的手指不免碰到她的臉，她依稀記得那種觸感。他的手指極冷，宛如死人。
後來男人抱著她進了一個地方……將她的頭枕在他的膝蓋上……依然給她擦著臉，溫柔的、沉默的……地面和牆壁都冒出熱氣來……然後她記不得了……
想來這就是她衣服幹了的原因吧。只是那套——應該是電熱系統吧，怎麼會出現在這個時代，除非……
歌劇魅影。
如果到這個時刻都猜不出自己來到了《歌劇魅影》的世界，西塞妮真的沒臉說自己當年差點演上克裡斯汀。
一想到歌劇魅影世界，西塞妮就有些毛骨悚然。觀看電影或是音樂劇的人，可能大多母性氾濫，感歎一下魅影好可憐啊。只是西塞妮，當初為了演克裡斯汀，是真的把自己的帶入到這個角色中揣摩了好幾個月的。到最後，她完全能體會到那種死亡的恐懼。
仿佛死去的那些人，那些被魅影殺死的「NPC」，真的就是她的同事。雖然平時可能不熟悉，或是有些摩擦，可是當那些人真的被殺死，那種致命的恐懼……感同身受……
一想到自己昨天居然距離那個危險人物那麼近，西塞妮就渾身顫抖。旁遮普套索差點就套在了她的頭上，雖然……後來大概是魅影救了她……
然而……他的歌聲……
西塞妮又想起那一刻的心醉神迷，她的靈魂隨著歌聲起舞，那一刻她真情願獻出自己的一切以及一切。如果說上一刻她還在想著要逃離魅影，這一刻，關於那聲音的所有記憶又包裹了她。
無法呼吸。
那是天使的歌聲。也是能讓她的歌喉重新明亮的歌聲。
魅影……以及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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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擱下了筆，心緒不寧的時刻，寫出來的東西實在無法令人滿意。
他又想起那個少女。
那個天使。斷了翅膀的天使。
一開始，先是歌聲。他惱怒於再次有不長眼的東西闖進他的地宮，看來他又得唱一次安魂彌撒曲了。
對於將死之人，埃裡克往往是寬容的。他不相信上帝，或者說即使是相信，也是將它作為憎惡的對象來理解。所以對於這些不知魂歸何處的人們，埃裡克允許他們在臨死前聽一聽他的歌聲。
他潛在水面下，張開了嘴……水妖開始歌唱……
船上的人，依稀是個女孩的身影吧。也像那些人那樣，那些已經死去的凡人那樣，激動地將雙臂伸向了水面……她在俯身下來……埃裡克無聲無息地上浮著，準備將她拖下船溺死。這就是來到他地宮的下場……為什麼要來打擾他呢？
然後，就在他的手臂要捉住那女孩的時刻，就在那女孩的面容要觸碰到水面的時刻……她忽然猛地起身……是發現他了嗎？不，不對，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張開了雙臂，仰著頭顱，正縱情歌唱著……
多美啊……這歌聲……啊……他的靈魂，他疲憊的靈魂再一次被觸動……被美觸動……
如此美妙……當然，發音還有很多瑕疵，音域不廣，很多地方唱得生硬，轉換不自然……從這一點上來說，確實遠遠比不上那部歌唱機器卡洛塔，可是，可是！他此刻聆聽的是一個靈魂……一個美妙的靈魂！
靈魂在嘶吼，卻被肉體困住……他能感受到歌聲中那種毀滅一切的痛苦以及從中倔強生長的希望，能感受到那少女正因為歌聲承載不了她的靈魂而痛不欲生，於是他的歌聲再次激昂……
唱吧……天使……
這斷了翅膀的天使……飛不起來卻極力將雙手伸向天堂……他的歌聲托舉著她飛翔……唱吧……天使……
此時此刻，埃裡克已經完全忘卻了原本要殺掉這個女孩的打算。不，他什麼都不去想了。早已忘卻的，對於神性與美的敬畏，此刻再次充滿了他的心……該死！歌聲停了！
他看見那女孩從船上跌入了湖中，幾乎來不及思索，他再次開始上浮……伸出雙臂迎接那斷了翅膀的天使。剛才唱歌深恐被她發覺，他早就重新潛回了湖底。
他看見那少女，無力地掙扎著……她的手垂落了，隨著水波無力地起伏著，她在下沉……
先是很遠，然後越來越近。
一線光，大概是月光，從氣窗透進來，照耀著湖面，恰好打在她的身上……她更像天使了。她那頭棕色的鬈髮在水中飄散宛如盛開的花，纖弱的身體像是脆弱易碎的月光……那是一幅不能更美的畫面。而他接住了她……他帶著她上浮……
她的頭枕在他肩上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那麼美麗。裡面倒映著月光。有什麼東西掉在了船上，什麼？不，那是他的面具……她抬頭了……不要看……
他慌忙用下巴硌住了她的頭頂，不願讓她看見自己的臉。長久以來早就習慣了旁人看見他面容時的恐懼厭惡，他本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然而……
「你還好嗎，小姐？」他匆忙戴好面具，依然感到那種周身□□而被人注視的羞怯，他明白自己的臉即使是戴上面具也算可怖，他控制不住自慚形穢。
那少女開口了。
「您是音樂天使嗎？」
很顯然她已經累極，神志不清，陷入某種宗教的狂想。因為在這一句問話之後，她便沉沉睡去。埃裡克先是微愣，繼而欣喜若狂——她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醜陋！
他愛能唱出那樣歌聲的靈魂……原以為只有用囚禁的手段才能留下受驚的她，如今既然她的幻想給他披上了一件體面的外衣……不，他要把她送回地上去。
他不能讓她看到他的醜陋——既然她還沒發覺，那麼他會扮演好音樂天使的角色。
少女在他懷中冷的直哆嗦，埃裡克那富有音樂才華的大腦這時候想出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他抱著她進了酷刑室，打開機關，讓室內開始升溫。
……專門建了用來折磨人的酷刑室，居然派上了這麼個用場。
將溫度調到剛好的地步，埃裡克心中苦笑。
安置好少女，埃裡克鋪開了信紙。紅色的墨水，正是波里尼經理和德比埃納經理這幾個月來的噩夢。仍是埃裡克獨有的孩童似的字體。
「明晨吉裡夫人將帶回一少女，須得悉心照顧。她將是劇院未來的歌者。」
署名為歌劇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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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的身體還沒恢復過來。波里尼先生似乎對她格外優待，讓她身體好前都不用參加任何排演——她已經確定要留下唱歌。
沒錯，唱歌。西塞妮歎了口氣，她終究無法割捨。
再者說，原主差不多也就對巴黎熟悉了。這也是她明明知道那位對她懷有殺機卻不離開的原因，因為巴黎之外對於她實在是個太陌生的世界。
西塞妮交握著雙手，她不會在這裡等死。等她稍微適應點這個時代，攢下路費，她就回英國去。而在那之前，歌劇院的工作雖然危險，但她也不可能一上去就演個主角，被人發覺的可能性不大。至少危險係數比流浪低。
只是那位波里尼先生，西塞妮已經試探過，他似乎並不認識原主。可對待她的態度也十分熱情，甚至說得上有些敬畏。這一切都太奇怪了。西塞妮不能確定是不是和原主有關，但她清楚涉及原主的一些事情水太深了，她最好別去碰。她現在只打算攢夠錢跑路。
……在危險來臨前抱有僥倖心理是人類的通病。西塞妮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背後可能有著什麼，但人類的僥倖心理讓她認為——她能在事情發生前逃走。
暫時壓下不安的心思，西塞妮翻身下床，想要走動走動。剛剛幾步，幾日來時常出現在夢中的那個聲音，真真實實的回蕩在了房間裡。
「孩子？」
復蘇
令西塞妮驚異的是，那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她腦海中下意識出現的，竟是「天使」，而非「魅影」！
「您？您是……」她結結巴巴地問道。恐懼和激動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那激動大半是屬於她自己的，因為那晚的歌聲實在讓她心醉神迷，哪怕知道是出自歌劇魅影之口，也讓她忍不住時時想起，深恐自己是幻聽。而恐懼，則來源於她體會克裡斯汀這個角色時的殘留。
「你已將你的天使遺忘？」
那聲音優美宛如大提琴，蘊含著平靜純潔的音樂之源。西塞妮的心都在顫動了。
「天使？」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真的在和天使對話。這聲音實在太美了，從四面八方傳來，環繞著她。西塞妮極力保持鎮定，告訴自己她正和一個危險人物對話。
魅影。
也曾想過魅影為何會放過自己，西塞妮想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只能是他覺得她的歌聲有可塑性？……雖然有點自戀的嫌疑，但西塞妮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所以這是要教她唱歌？她會以為自己穿的是克裡斯汀戴耶。
然而……西塞妮咬緊了下嘴唇。既然魅影看上去並無惡意，而那歌聲對她的誘*惑又太大……
「我以為那只是個夢。」她喃喃道，「天使，是您救了我嗎？」
不妨就演下去，就假裝自己相信了「音樂天使」，然後向他學習唱歌。畢竟她實在無力割捨那樣的歌聲。再說，估計原著劇情還沒開始，西塞妮可不會臉大到覺得自己能讓魅影愛上。等魅影愛上克裡斯汀，就沒她什麼事了。
她只是想學唱歌而已。雖然這樣似乎有些不好，但她真的非常、非常希望能再聽聽這個男人的歌聲。而出於他的身份，他們又不太可能正常相處。那麼，以音樂天使的故事當作仲介，假裝只是一個女孩機緣巧合被天使教導了幾個月，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再說她總不能來一句「我不信，你就是魅影」吧。那完全是找死的節奏。
「是的，西塞妮。」男人的聲音溫柔極了，這個名字是這幾日他從那些小姑娘口中聽來的，「你非常有天賦，願意跟隨我學習歌唱嗎？」
「您——」西塞妮發現即使自己下定決心和他互相欺騙，在真正與他對話的時候仍然忍不住顫抖了身心，仿佛是靈魂與靈魂的凝視，「為什麼會選中我？」
這也是她一直想問的。克裡斯汀呢？不就好好在隔壁練聲嗎？畢竟她沒看過原著——她穿的是原著不是音樂劇或者電影，這一點克裡斯汀的金髮就是明證，無論是電影還是音樂劇，克裡斯汀可都是棕發——不知道原著是怎麼發展的。
「孩子，我在歌劇院地底沉睡了很久。」那個聲音繼續說道，「直到你的歌聲將我真正喚醒。我為你的靈魂激動，它太美好了。」
也就是說魅影真的是看中了她的歌唱天賦。
「我願意。」西塞妮的聲音不自覺帶著崇敬的顫抖，這是對那聲音的本能回饋，「我願意。謝謝您挑中了我。」
牆壁後的埃裡克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那麼，很好。等你身體恢復一些了我們就開始——那盒英國糖果是天使的禮物。」
西塞妮來不及對糖果做出什麼反應，急切道：「不，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她已經迫不及待了。
那聲音略微沉默了一會兒。
「躺好吧，孩子。現在不行，你需要休息。來吧，讓我為你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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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或者說音樂天使的確是一位元優秀的老師。
短短幾個月內，西塞妮能感覺到自己的歌唱突飛猛進。他用最短的時間開拓了這具身體的音域，這是她自己花上幾年也未必能做到的。她的音域甚至達到了自己前世的巔峰時期！她學會了如何使自己的運氣臻于完美，呼吸自如——前世雖學過，但是音樂劇和歌劇的要求不一樣。她徹底克服了這具身體發音的一些弱點，比如高音的不自然，低音的生硬。他甚至教導了她胸聲。她的歌聲正在復蘇！
聆聽他的歌聲總能點燃西塞妮全部的激情，他以靈感的聖火，喚醒了西塞妮身上那些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具有的神性——不，連同魔性一起釋放出來，歌唱的時候，他的靈魂仿佛駐於她的唇上，帶著她的歌聲飛翔於天際，發出不可思議的美妙！——上帝啊！
魅影——她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並沒有要求她對自己的進步保密，所以連同波里尼先生請來的音樂老師（事實上埃裡克並沒有這樣要求過他）都震驚不已。當然，儘管這位老師也是連聲誇讚，但歌劇院一個新學員的進步也不可能讓人們有太多的興趣，像那些正當紅的歌劇演員們就更不會在意這些了，因此，當卡洛魯斯·豐塔頭一次聽見西塞妮唱歌時，他立刻被震驚並且打動了。
這位著名的男中音是個性情溫和、身材高大的男子，有著一頭略顯黯淡的金髮。剛過三十歲，未婚。時常成為歌劇院的芭蕾舞演員們口中談論的對象。就像我們所知的那樣，歌劇演員為了唱好聲音，很多時候不惜多吃，因此常常顯得過於肥胖而讓人難以喜愛他們的外形。但卡洛魯斯·豐塔在這方面可算是獨天得厚，他骨架大，儘管相比常人稍胖些，卻只顯得豐滿圓潤而不會令人生厭。加上他溫和的性情，在那些小演員眼中，已經是很完美的物件了。
「純潔的天使！祥光四射的天使！
純潔的天使！祥光四射的天使！
請把我的靈魂帶入天堂！」
那少女背對著他，高舉雙臂，聲音激動（卡洛魯斯甚至猜想她雙目含淚），棕色的鬈髮披散在裸*露的肩膀上，發出那超凡脫俗的呼喚！
她唱的是《浮士德》最後一幕中瑪格麗特呼喚天使，騰空而起的一幕。這一幕，就在剛剛，不久前他和卡洛塔排練過。卡洛塔精准的發聲給了他一些壓迫感，他專注於在表演浮士德的同時將每一個音都唱准。當一場排練完後，他所感受到的是如釋重負、大功告成。不，他從沒有——或許開始揣摩浮士德這個角色時有過——為這一幕而感到激動流淚。
一個優秀的歌者能將舞臺上的所有人都納入自己的氣場，反之，一個缺乏感情的歌者也會破壞舞臺的氛圍。一直以來，卡洛塔都自覺地擔綱了一台歌唱機器的角色，而卡洛魯斯實際上一直在和一台機器對唱。這樣的歌唱，讓他幾乎忘記了歌唱本身的魅力。卡洛魯斯是在聽到西塞妮歌聲的那一刻，才第二次發現了浮士德的。
她唱完了，垂下雙臂，輕輕喘著氣。那位元音樂老師神情激動地對她說著什麼，忽然之間留意到了他，急忙出聲招呼，她就在這一刻回過頭來。那雙灰藍色的眸子浸潤著水光。
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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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裡斯汀，」拉克勞斯小姐皺著眉頭，聲音有些嚴厲，「你究竟是怎麼了？兩年前，你在這裡考試時的歌聲，曾經使我們有了一個非常美好的希望。可是現在，你已經完全忘記要怎麼唱歌了！」
「對不起，老師。」克裡斯汀湛藍的眸子中充滿了歉意，「我讓你們失望了。」
「這樣下去，你永遠只能飾演西貝爾這樣的小角色。」拉克勞斯小姐搖了搖頭，不願意再說。克裡斯亭戴耶曾經是個天賦驚人的孩子，可是這一切在她父親死去後竟然完全喪失了。她的目光含滿了憂傷，對周圍的人和事物和缺少熱情。儘管她依舊純潔而善良。
她是心疼這個女孩的，實在不願意看著她這樣沉寂下去。
「拉克勞斯小姐。」西塞妮的聲音驚醒了拉克勞斯小姐的沉思，她發現自己已經在出去的路上了，趕忙笑一笑：「西塞妮。」
雖然她感情上更傾向於克裡斯汀，但對於西塞妮她也是喜歡的。
「您好像有心事？」西塞妮問了一句，她本來不想多問的，但是剛才，拉克勞斯小姐和克裡斯汀的對話，她聽到了一些。
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克裡斯汀的溫柔純潔很快就贏得了西塞妮全部的好感，她的憂傷更讓西塞妮心疼之外有些愧疚。畢竟魅影本來應該會去教克裡斯汀唱歌，如今有了自己的這個變數——她真的不希望看著克裡斯汀失去這個機緣。
克裡斯汀被子爵認出來並相愛，就是因為她登臺演出並使巴黎為之震驚。（西塞妮並不知道原著中子爵早就認出了克裡斯汀，但克裡斯汀由於喪父悲痛不能注意到子爵）如今自己向魅影學習唱歌，無意中也許甚至破壞了克裡斯汀的姻緣。在西塞妮心中，自己是早晚要離開的人。但在離開之前，她不能就看著克裡斯汀的人生滑向未知。
「克裡斯汀自從父親死後一直精神不佳，唱歌也缺少熱情。」拉克勞斯小姐簡短的講道，「我很擔心她——要是有什麼法子就好了。」
「您還記得貝爾蒙特王妃的事嗎？」西塞妮忍不住提醒道。
拉克勞斯小姐眼前一亮。
身世
貝爾蒙特王妃在剛失去丈夫時，由絕望變成了癡呆。有段時間既不能說話，也不會哭泣。這種身體和精神的麻木日益惡化，還逐漸導致生命的枯竭。德國最偉大的歌唱家拉夫在這個時候來到了那不勒斯，想參觀享有盛譽的王妃花園。王妃的一名女僕請求拉夫躲在王妃休息的小樹林旁邊唱歌了。拉夫同意了。他唱的是一支王妃新婚燕爾時聽過的、出自丈夫口中的小曲。
這支歌曲生動感人，無論是旋律、歌詞還是藝術家的美妙歌喉，全都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一起，結果深深打動了王妃的靈魂，她頓時淚如泉湧……她得救了！而且從此以後一直堅信，那天晚上，她的丈夫從天而降，並為她歌唱。
「你的意思是……」拉克勞斯小姐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克裡斯汀有沒有什麼宗教幻想？」西塞妮問道。她當然知道就是「音樂天使」，但是剛剛來到這裡的自己是不應該知道的，所以只能假裝是從拉克勞斯小姐這裡問出來的。
「她一直相信她父親的靈魂會派遣音樂天使來教導她！」這位可敬的太太脫口而出，「既然這樣，那麼……」
西塞妮微微一笑：「我認識一位元很棒的男高音——歌劇院裡的男高音恐怕克裡斯汀都記得聲音。」
「真不知道要怎樣感謝您才好！」拉克勞斯小姐叫道，「您真是太好心了！」她雖然在巴黎也算有點名氣，但也難以勞動那些頂級的、能讓克裡斯汀信服的男高音。西塞妮一直得波里尼先生器重，加上她出色的歌喉，拉克勞斯小姐相信西塞妮所謂「很棒的男高音」一定不會令人失望。
不過，在那位美麗的棕發少女腳步輕快地從她身邊走過時。拉克勞斯小姐的腦子裡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咦？怎麼幾句話的工夫事情就解決了？而且還沒她事兒了！
——————
「天使……」西塞妮輕聲喚道。
「很高興你如約到來，」熟悉的聲音再次充滿了耳廓，「那麼，我們從《羅密歐與茱麗葉》開始》？」
「我想請求您一件事情。」
魅影對她很好，有些時候會讓她不自覺地就去信賴依賴。就像這一次，她不知道為什麼就篤定了，他一定會答應她的要求，才衝動地說出了那些話。
一段不長卻很難熬的沉默之後，他開口了。
「是指你和拉克勞斯小姐在走道裡說的話嗎？孩子？」
「您聽到了。」西塞妮有些羞澀地微笑著，宛如一個背著大人鼓搗玩意兒卻被發現的小孩，「我只是在想，您——您大概願意幫我這個忙。您是知道的，我那位朋友，克裡斯汀，她——她人很好，對我也很好。她可以成為一個很優秀的歌唱家的，但因為她父親的死……我想，您大概是不介意為那可憐的少女點燃她心中的音樂聖火的。她父親曾反復向她提及音樂天使的傳說，而她也確信不疑。她是那樣虔誠而純潔……」
令她覺得自己的欺騙實在骯髒。
在魅影指出她和拉克勞斯小姐對話的時候，她用了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不僅沒有顫抖，反而露出那副情態。天使能聽到凡人的聲音很正常——但他是魅影。而她，無時不處在魅影的掌控下。試想你的一切，自以為隱秘的一切都被另一個人，一個恐怖人物看得一清二楚，你要如何不懼？
「是真的。」西塞妮有些慌張了，他一直沒有回答，「您要是不願意——我，我——」她說不出話來。
「好啦，孩子。」埃裡克輕輕歎了口氣，聲音溫柔極了，「我的孩子，我會去為她唱歌，但只有一次。既然這是你的心願。」
西塞妮松了一口氣，一次就好，憑他的歌聲大概一次就足夠克裡斯汀重拾熱情。心中不免有些感動，甚至隱隱有些甜，他說「既然這是你的心願……」
「永遠記住，孩子。」男人的聲音有些憂鬱，「我是你一個人的音樂天使，我只會為你歌唱。好啦，別不開心了，我善良的孩子。讓我們開始今天的課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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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信守了承諾。那一夜，他以「音樂天使」的身份，為克裡斯汀戴耶吟唱了《拉撒路的復活》。這是她父親時常拉的小提琴曲。
第二天，當徹夜難眠的西塞妮醒來時，見到的便是克裡斯汀容光煥發的面容。她的靈魂似乎醒來了，整個人都浸浴在聖潔的光芒中，那對藍色的大眼睛熠熠閃光。當她這一日開口歌唱時，所有人都為之震驚。
她的歌聲，復活了。
乾枯了好幾年的歌喉，重新流淌出了純潔的音樂之源。她的臉色再不復悲戚，重新透出年輕姑娘的紅潤健康來。當夥伴們興奮地詢問她出了什麼事時，這位天真無邪的姑娘說道。
「我見到了音樂天使……這是真的！是我父親請他來的，昨夜他為我歌唱了……」
姑娘們都以為她是做了個夢，但既然克裡斯汀深信不疑，她們也無意打斷她的幻想，紛紛為她高興不已。只有拉克勞斯小姐隱晦地向西塞妮表達了謝意。
西塞妮壓下心中些微奇怪的感覺，認真為克裡斯汀感到高興。
——————
當天晚上，拉烏爾·德·夏尼子爵隨哥哥菲力浦伯爵一同去巴黎歌劇院看歌劇。
年輕的子爵看上去十分靦腆，純潔無邪。有少女般的臉色和金黃色的頭髮。儘管如此，但他實際上已經是一位優秀的海員了。
今晚上演的是《浮士德》，克裡斯汀一直在裡面扮演女主角身邊不起眼的小角色西貝爾，今晚同樣不例外。知道她一夜之間突飛猛進的朋友們都對這個夜晚充滿了期待，而更多的人——比如經理先生們，自然不會留意一個小小學員的進步。
第三幕，手捧紅玫瑰和紫丁香的克裡斯汀出現在了舞臺上。
「請向他轉告我的心裡話，請把我的祝願帶給他……」
克裡斯汀的扮相實在迷人，她所飾演的西貝爾年輕水靈，高雅中略帶幾分憂鬱，讓人一看就頓生憐愛之情。
可是在她的歌聲面前，這些都微不足道了。
有位筆名名叫「聖維」的著名評論家在一篇題為《發現西貝爾》的專欄文章裡，記下了這個令人難以忘懷的時刻。
「……她成功地令一切黯然失色，成功地將這幕劇改名為《西貝爾》！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才能完成這樣的奇跡呢？兩年前，我們聽過克裡斯汀戴耶在巴黎歌劇院考試時候的歌聲，她使我們有了一個美好的希望。然而今晚她的表現依舊使我們震驚不已。這樣的歌聲究竟來自何處？」
很久以後，聖維在另一篇文章中寫道。
「難以置信……天幕撕裂，天使的歌聲傳到人間……如果是戴耶的歌聲只是序章，那麼西塞妮小姐的歌聲足以讓我們看見天堂，這是何等的力量！在震撼中我們可以發現，她們的歌聲中有某些相似的地方，同樣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她們是遇到了同樣的奇跡嗎？——唉，這兩位偉大的歌者竟然只同台演出過那麼幾次，還是在西塞妮未能真正發現自己的時刻，的確可以算是這個世紀歌劇屆最大的憾事！」
那天晚上，菲力浦為克裡斯汀鼓掌後，轉頭發現身旁的弟弟面色蒼白，不禁大吃一驚。
「我們走吧，菲力浦……我們去看她。」拉烏爾用顫抖的聲音說，「她頭一回唱得這樣好！」
伯爵好奇地盯著弟弟看，然後高興得嘴角有了笑意。伯爵一直認為，年輕人在拉烏爾這個年紀不好太乖，否則就顯得不夠圓滑世故，因此帶他見識巴黎的各式浮華生活（伯爵是個很有分寸的人，由他帶著弟弟絕不至於走向邪路）。這還是拉烏爾第一次對一個歌女表現出興趣。
拉烏爾一反常態，沒有半點靦腆，用有力的肩膀頂開所有擋道的障礙，絲毫不去理會別的。他現在一心只想見到那位用神奇的歌聲把他的心勾走的女子。是的，他感到他那顆心不再屬於自己。那個他打小就認識的克裡斯汀回來了，她重新出現了。
自從在巴黎歌劇院認出她後，他曾多次去看她。然而令拉烏爾大吃一驚的是，隨著父親的逝世，克裡斯汀的音樂才華一夜之間無影無蹤。她對周圍的一切都興致缺缺，更認不出他來。而今天……拉烏爾激動得心砰砰直跳。
伯爵舉步維艱，跟在弟弟後面，但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他決定推遲一會兒去拜訪索蕾莉——像伯爵這樣的單身貴族，在晚飯後有一位固定的夥伴度過一二個小時，這在當時是很正常的事。一位真正的巴黎男士，有了像夏尼伯爵這樣的身價地位，就得有一些抛頭露面的場所，歌劇院的後臺正是其一呀！
拐過一個樓道，伯爵發現弟弟已經將他甩在身後，不禁笑著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小子……」他在想自己是否還要去打擾弟弟拜訪佳人，還是去找索蕾莉，目光無意間掠過一個少女的身影，菲力浦伯爵面色微變。
「弗羅瓦豐小姐……」
最簡單不過的布裙，她棕色的鬈髮隨意地紮起在腦後，灰藍色的眸子有著星子般的光彩。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學徒，而不是弗羅瓦豐侯爵的女兒。
伯爵幾乎以為自己是認錯了人。見少女似乎轉身要走，伯爵忽然深深吸了口氣，溫和地問候道：
「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
悠于 2016-2-9 11:52
陌生
早在伯爵那一聲「弗羅瓦豐小姐」出口，西塞妮便有意回避。
她不是不記得原主的姓氏，只是她本就是打算離開的人，貴族間的事情太複雜，事關生命，她無意攪合進去。
然後她便看到那位紳士近前一步，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
一陣突如其來的顫動攫住了她的心，西塞妮一下子動彈不得。這是原本那位侯爵小姐的反應——她——她本來是一位侯爵小姐啊。
占了人家的身體，卻什麼都沒為人家做。西塞妮歎了口氣，有些愧疚。只是再愧疚，她也犯不著為此讓自己冒生命危險。人都是惜命的。對方既然都叫出了她的名字，裝傻是不行了。
「我是西塞妮·德·弗羅瓦豐。」
少女說這句話時的神氣莊嚴而認真，宛如一位女王。
菲力浦伯爵躬下了身子：「您好，我是菲力浦·德·夏尼。」
少女點了點頭：「請隨我來。」
他們一路穿過人群，去往練歌室——那裡現在沒什麼人。一路上兩人都保持著沉默。
西塞妮一直在思考自己該怎麼辦，夏尼家和弗羅瓦豐家往來不算多，而菲力浦伯爵在「她」印象中是位正派紳士。一位正派紳士，遇到落難淑女，伸出援手也是正常的。就怕如今的弗羅瓦豐侯爵——她的叔叔，已經和夏尼伯爵交好。
一旦這樣的話，為了如今盟友的利益，讓她消失也是很正常的事。想到這裡，西塞妮不禁打了個寒戰。忽然之間想到自己是在巴黎歌劇院，心中大定。
魅影，大概，不會看著她被人弄死吧？
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居然對魅影有了一絲依賴。
——————
練歌室。
「……當時我生了場大病，之後我僥倖地被巴黎歌劇院收留，並成為一名學徒。」
菲力浦伯爵沉默了一會兒，在他看來，上流社會的侯爵小姐當了一名歌女，是墮落的行為。可是剛才聽西塞妮輕描淡寫地講過之前的經歷，他說不出指責的話來。何況他並沒有這個立場。他不過是偶然間遇到了一位從前的貴族小姐，出於禮貌詢問處境，看看自己是否能夠提供幫助罷了。
而現在他已經大概明白過來——也並不令人意外，如今弗羅瓦豐小姐的處境，和現任弗羅瓦豐侯爵奧古斯特不無關係。他當然同情西塞妮，但是要幫她討回公道什麼的，費精力費人脈——巴黎這樣的事，在公社之後太多了。
「那麼，」他終於開口了，「小姐，我能為您提供一些幫助嗎？比如，我能幫您擺脫現下的處境。我可以為您安排住所和衣食——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舉手之勞而已。
西塞妮打斷了他：「謝謝您的好意，伯爵。」她垂著眼，「我恐怕不能接受。我總得學會自己養活自己，現在這樣就很好。」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和貴族扯上關係，「十分感謝您。」
菲力浦伯爵點了點頭，雖然不贊同貴族女子抛頭露面，但他明白人各有志，也是欽佩這少女的堅強的。
「我明白了。那麼，小姐，假如您有事需要我效勞，請寫封信給我。我一定會盡力的。」
西塞妮到此刻完全放下心來，這位伯爵的確是一位真正的紳士。可以信賴。
和菲力浦伯爵告別後，西塞妮因為剛才太過緊張而忽視的問題忽然之間浮上了腦海。
菲力浦伯爵，貌似姓夏尼？而且還有個叫拉烏爾的弟弟？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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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
自從那個男人魯莽地叫出她的全名，埃裡克一直處於痛苦中。
他一直不知道，原來他心愛的孩子——西西——竟然有過這樣的命運。被人追殺，難怪她會選擇躲到地下……他聽完了西塞妮和菲力浦伯爵的對話。
既然那些人敢於對她動手，那就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吧。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去安慰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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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
埃裡克的聲音再一次響起的時候，西塞妮已經全然沒有驚慌，而是帶著莫名的熟悉與信賴感了。
西西是她的昵稱，幾個姑娘們叫的，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魅影這樣叫她。
他肯定是聽到了自己和菲力浦伯爵的對話了。西塞妮先是心中一暖，繼而一沉——她可還記得魅影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如今他看起來對自己似有眷戀，假如因此對弗羅瓦豐侯爵痛下殺手……
西塞妮覺得自己此刻很能理解原著克裡斯汀的心情。就算知道是為了她好，也沒法忍受魅影出去亂殺人的……等等，她為什麼要拿自己和克裡斯汀比？魅影又沒愛上她。
「天使。」她喚，不由大吃一驚，這聲音怎麼如此脆弱依戀？
埃裡克心疼不已：「我的孩子，你受了很多苦。我真感到難過。」
「謝謝您。」她輕聲說道，猶豫著如何開口試探。
「你放心，」他又在說話了，「他不會有好下場。」
西塞妮陡然一驚，連忙問道：「您是說——」
「天使將降罪於他。」魅影的聲音陰沉沉的，帶著克制的冷意。
然後埃裡克就看到她沉默了，少女輕輕地走向了牆壁，將臉貼在牆上，而他剛好就在那堵牆的背後，她說：「不要這樣。」
西塞妮走向那裡只是依據本能，儘管魅影每次和她說話，聲音都是從四面八方傳來，宛如真正的天使。但她其實很清楚，那就是一個藏在牆壁後的人類。當她此刻感到疲憊時，不知不覺就走了過去。仿佛是走向他。她知道他就在此地。
「不要這樣，」她又重複了一遍，聲音沙啞，「天使，我會怕。」
如果真的是上帝降罪于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她只會覺得那人是罪有應得，畢竟他曾經差點逼死原本的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可是此刻，要動手的人是魅影。
西塞妮不是什麼聖母，既然憑藉弗羅瓦豐小姐的身體得到第二次生命，自然是感激她的。也願意為她完成未了的心願。那位侯爵小姐大概是很願意看到叔叔落到這樣下場的。
可是說到底，奧古斯特做的一切事情都是針對原主，而不是她西塞妮，儘管現在她們其實是一個人——如果因為西塞妮的緣故，魅影對他做了什麼。西塞妮會感到害怕恐懼甚至愧疚。她願意報答原主，但也不願意為此讓自己感到難受。
「上帝有他的安排。」西塞妮沉靜道，「假若我不是剛好認識您這樣一位元天使，難道他就沒有報應了嗎？即使不是在生前，死後也亦然。我看不到卻相信。」
「假如因為我的緣故，讓他提前被降罪——天使，我會怕……我怕我早上醒過來就從報紙上看到，弗羅瓦豐侯爵死了，那樣的話我會很害怕……我的確和他有怨，但他死去卻會讓我更加不舒服……」她斷斷續續訴說著，她不願意因為原主的仇恨而讓自己背負心靈的枷鎖，「答應我，好嗎？天使怎麼能傷害凡人？」
魅影最終說了「好」。
他終究不願西塞妮難受。如果她害怕，他還有別的手段可以慢慢來對付那人，只要不嚇著她。何況，眼下他正忙著另一件事——西西的首次登臺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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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巴黎歌劇院兩位剛辭職的經理，德比埃納先生和波里尼先生，趁他們離任之際舉行了盛大的告別晚會。也順帶著迎接兩位新經理，理查·弗明和吉勒斯·安德列。令兩位新經理感到奇怪的是，德比埃納先生和波里尼先生都對離職感到喜形於色。
西塞妮對著鏡子小心翼翼擦掉了多餘的妝。
深藍色的古綢裙映襯得那對灰藍眸子幽靜沉謐，上面繡著碩大的金色百合花。棕色鬈髮中藏著的顆顆珍珠光潔圓潤。鏡中的少女美的仿佛從韋羅內塞油畫的朦朧夢境中走出。
今天晚上的告別晚會，因為卡洛塔身體不適，由她代替上場。
她要回到舞臺了。今天。此刻。
「西塞妮小姐，準備好了嗎？」
卡洛魯斯·豐塔在化粧室外輕輕敲著門。其實他沒必要過來等著，只是略微擔心第一次上臺的西塞妮緊張而已。
西塞妮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高聲答道：「好了。」一面推開門就要出去。
推開門的那一刻，她無比清晰地聽到魅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去吧，我的天使。」
——————
歌聲猶如光芒，照亮了全場。掌聲如潮。
西塞妮高舉雙臂，面色蒼白，滿面淚水，接受著全場觀眾的致意。她感到筋疲力竭。在演唱時，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來到了她身上，仿佛有人給她的靈魂插上了翅膀，飄飄欲仙，她一度以為那如火一般燃燒的靈魂已經離體而去。已經不是她在歌唱了，一定是有什麼人、用什麼辦法把瑪格麗特的靈魂請了過來，借助她的嘴唇歌唱！若不是承接了另一個靈魂的重量，她為何會如此筋疲力竭？若不是曾有歌聲在口中燃燒，她為何會雙唇滾燙？若不是靈魂曾經離體而去，她為何能領略到死亡的魅力？可是、可是——在唱歌的時候，她竟不認識自己了！
「她走向上帝時完全不害怕，因為她本來就認識他。」依然那位著名評論家聖維，他這樣寫道，「在她的歌聲裡，有一種強烈的激情在噴湧。誰要是沒有聽過西塞妮在《浮士德》最後一幕的三重唱，就不算真正瞭解浮士德！那是一個純潔靈魂的醉人魅力！」
全場觀眾用經久不息的歡呼向著他們的新瑪格麗特致敬著。卡洛魯斯看出西塞妮似乎身體不適，稍微靠近了幾步，想要輕聲問候幾句，少女卻轉過身來，直直地看向他，用清晰的聲音說道：「那不是我的歌聲……」
死亡
「什麼？」卡洛魯斯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西塞妮剛才的表現實在令人驚豔——雖然似乎和她平時的演唱有些差別——可同樣是到達天堂——他只以為她是突然之間爆發了。
「沒什麼。」西塞妮勉強笑了笑。她這個時候突然之間想起《歌劇魅影》的主題曲《The phantom of the opera》中那句「My power over you grow stronger yet（我的力量在你身上日益強大」。還有音樂劇經理辦公室克裡斯汀唱的那句「He'll always be there,singing songs in my head（他會永遠在哪兒，在我腦海中歌唱）」。
她剛才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歌聲……那讓她覺得陌生……她想要的，是瑪格麗特的靈魂從她的身體裡長出來，而不是從天而降，代替她歌唱。那歌聲不屬於她，而那種奇妙的、控制了她的激情也令她害怕。
「你看上去不大好，注意休息。」卡洛魯斯關切地說道，西塞妮深吸一口氣，笑著點了點頭。
——————
「你一定很累了。」
謝絕了熱情的人群，西塞妮在安可聲中獨自一人回到化粧室，剛關上門深深歎了口氣，就聽見了魅影的聲音。
「唉，」她深深歎了口氣，「今天晚上，我把靈魂都獻給了您。我已經死過了。」
她不可思議地體會到了瑪格麗特，完完整整的瑪格麗特。冥冥之中她知道這都是因為他——儘管很清楚魅影是個活生生的人，可他的確有太多不可解釋的神秘了。
「你的靈魂很美好，我的孩子，」他繼續說道，「我謝謝你，世上沒有一位帝王收到過這樣的禮物！今天晚上連那些天使們都哭了。好好休息吧，我的孩子。」
新來的經理還不知道魅影這一號人物。他還有事情要佈置。
西塞妮輕聲道：「我知道了，天使。」溫馴地。
他走了，她卻難以入眠。
那不可思議的歌聲反復在心中激蕩，又像她的，又像他的。西塞妮終是起身，推開門想要出去透透氣。
剛出去就後悔了，將近午夜的巴黎歌劇院還是狂歡著的，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激動和快活，大廳裡人擠著人，空氣又渾濁，讓她更加難受。只是既然出來了，還不如繼續往前，畢竟過了大廳人就少了。
一路只是走，西塞妮茫然不知自己要幹什麼，到哪兒去。一陣冷風刮到臉上，她才發現自己走到了一道窄樓梯的下面，一隊工人抬著一副蓋著白布的擔架，正在下樓。看見她，為首的那個連忙問好。
「這是什麼？」西塞妮指了指擔架，不經意地問道。她現在的心情看到白布並不大舒服。
那個工人回答說：「這個麼，是約瑟夫·布凱，有人在第三層台倉發現他在《拉合爾王》的背景屏和佈景之間上吊死了。」
「約瑟夫·布凱？」西塞妮瞬間臉色煞白，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約瑟夫·布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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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夫·布凱。音樂劇及電影《歌劇魅影》中的炮灰之一，第一個被魅影殺死的人。音樂劇中是因為布凱撞破了魅影送克裡斯汀回去，同時出於威懾新經理的目的，魅影殺死了他並將他的屍體拋到了正在演出的舞臺上。電影中的布凱愚蠢又有點色外帶好奇心重，也是被魅影威懾殺死。
但是西塞妮所知道的約瑟夫·布凱——這個世界的約瑟夫·布凱，機關佈景的負責人，辦事認真，循規蹈矩，是個樸實的人。只是他和人們提起過，他遇見過歌劇院幽靈。
據布凱說，那天，他在欄杆旁邊直接通向台倉的小樓梯上撞見了幽靈，不能說是迎面撞上，「鼻子碰到了鼻子」，因為幽靈根本就沒有鼻子（當然實際上他裝了個透明的纖細的精巧玩意兒當做鼻子）。他剛瞧見幽靈，幽靈卻刹那間消失了。
「他瘦得不成樣子，罩在骨頭架子上的那身黑衣服飄飄蕩蕩的。雙眼深陷，讓人難以看見一動不動的眼球。總之，只能看到像死人骷髏頭上那樣的兩個大黑洞。包著骨頭的臉皮猶如繃緊的鼓皮，顏色不是慘白的，而是那種難看嚇人的蠟黃。前額和耳後垂著三四綹棕色的長髮。」
布凱曾經到處和人描述過他見到的幽靈，西塞妮曾經聽雅姆她們閒聊的時候說起過。
「謝謝你們，打擾了。」
她失神地側過身，讓這列人過去。胸口仿佛有重物壓著，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呼吸困難，只想有個什麼東西可以緊緊抓住。她想叫，但叫不出來。周圍的黑暗擠得她難受，她竟不知道自己在何方。
布凱……約瑟夫·布凱……死了。
被她的天使殺死。
一直以來都在逃避。可血淋淋的真相還是撞到了眼前。劇院裡沒有一個叫做烏爾巴多·皮安吉的首席男高音（音樂劇和電影中被魅影殺死的第二個人），卻有約瑟夫·布凱。他沒有被像電影那樣醜化，就是這個時代很普通很真實的人，缺點和優點都不突出，但的確是個好人……可他死了。
西塞妮沒有看過原著，不知道約瑟夫·布凱是因何而死。但由原著改編的音樂劇中，布凱是被魅影殺死的。原著中既然的確有這個人，那麼布凱的死肯定和魅影有關。
她一直擔心——自從知道有布凱這麼個人以後，可她也掉以輕心——她總覺得布凱會死在《啞僕》的舞蹈演出中而不是這裡……原著和音樂劇重合度是很高的……何況，布凱此時並沒有做什麼值得被殺的事，除了、除了——撞見過他呀！
西塞妮突然之間提起裙擺，飛奔起來。
——————
「天使——天使——天使——」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直擊他靈魂，埃裡克手一抖，《招標細則》落在了地上，他顧不得看那汙損了的一頁，急忙轉開暗門，通過那些奇妙的傳音裝備，他能在地底聽到整個歌劇院每個角落的聲音，只要他想。而此刻，他最為關注的那個地方——西塞妮的化粧室，正傳來他心愛的孩子慌亂的呼喚。
「天使！」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能感覺到她在用力地敲擊著牆壁，那些沉悶的敲擊聲後，他可以想見是怎樣的一雙流血的手掌，她在喊他，十分用力，「天使，天使你在嗎！」
「我在，西西。」他不知怎麼想起了那具屍體，心底有些許慌亂，「別敲了，你的手——」
他的聲音一響起，西塞妮頓時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她軟軟依偎在牆壁上，慢慢滑到地上。她的手在剛才的敲擊中手被一塊破損的牆皮劃傷了，正在流血。她喃喃喚道：「天使……」
「我在，西西，我在。」埃裡克反復重複道。他就站在她面前，一堵牆的距離。他多想走出去抱住她。他的西西，在哭。
在埃裡克出聲之前，西塞妮有無數句話想要問他，可是真的聽見他溫柔低沉的聲音時，她忽然之間哽咽了。
「天使……」她無比諷刺地，哭得迷茫而無助，在殺人者面前，溫情地呼喚著。他是魅影，也是她的天使。她畏懼他，卻依戀他，「我見到死人了。天使。」
她慢慢地說著，思路開始清晰。她用一種很平靜的聲調說著：
「我很害怕，天使。那是約瑟夫·布凱。我沒有見過幾次，但我記得那是一個好人。他突然之間就沒有了，他們說他是上吊自殺。可我不信。天使，我不信。」
她一字一句地說著，甚至開始微笑，儘管眼中還有淚水。她在質問他，她依然叫他「天使」。
親愛的，魅影。當我呼喚著天使，慌亂地向你尋求保護時，你難道不曾心虛嗎？
或者，當你親手結束一條性命時，你難道不曾愧疚嗎？
埃裡克沉默了。
西西傷心、憤怒而失望。卻倔強地喊著他，一遍又一遍——他其實早就隱隱察覺，西塞妮在懷疑什麼。或者說，她並不完全相信天使，至少不相信他就是天使。
魅影與天使同為神秘，而西西聰慧過人，甚至能打開他引以為傲的活板暗門。若非懷疑二者的關係——上次她不會拒絕他對奧古斯特侯爵動手的提議。她說她怕。可是凡人怎麼會害怕天使降下的天譴？那只能說明，她並不相信他是一位天使呀。她覺得他是凡人，所以才會害怕這樣一樁謀殺。何況他瞭解她的性情，那個理由其實並不能說服他——只能是她有所懷疑。
他只是不願深想。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以後，西塞妮輕柔的聲音打破了一室寧靜。
「天使，真的有魅影嗎？」
承諾
「天使，真的有魅影嗎？」
她神態天真，帶著不知事的殘忍。一下子掀開了他全部的美麗偽裝，只餘下一具腐爛的軀殼。
她在問他，有沒有，歌劇魅影。
埃裡克嘲諷地笑了，這一刻，他忽然之間無比痛恨自己曾經的一切。他不能交給她一個乾淨的自己，他掙扎於黑暗不能脫身，甚至想要將她扯進來。可是他的西西，偏偏長著一對那樣的眸子。灰藍色的，宛如冬日的海，溫柔而冷漠。他抗拒不了，就像他此刻無法否認。
「有。」
很久很久以後，他終於開口了。
「歌劇魅影……其實是個人。」
他的西西在安靜地聽。
「那是一個人……一個天才，但他也是個人。」埃裡克繼續說著，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這樣說出自己的一切，「一個可憐的人。人人都輕視他，侮蔑他，不因他犯了什麼罪，只因為他——唉！」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歎息，「……受不了世界的冷酷，於是他躲在了歌劇院的地底……成為眾人口中的鬼魅。他厭惡那些人……所以他建造了很多機關來保護自己。」
「機關。」他重複道，「很多機關。他不願意別人到他的世界來，他建造了機關。」言語漸漸流暢起來，「對，機關。他並非有意傷人，約瑟夫·布凱無意間觸動了他的機關，於是死了。他原本並沒有殺那人的打算，這是個令人痛心的意外。約瑟夫·布凱觸動了他的機關。」
西塞妮將臉埋在雙手間，淚水順著指縫流出。她的肩膀在顫抖。
她從沒想過，魅影會將這些告訴她，他心底最深的秘密……她失望於他的殘忍，才控制不住向他質問，未料他會說出這些……她何嘗不是在欺瞞他，他對她卻一直赤誠以待。
「天使……」她哽咽著呼喚他。
她就那樣輕而易舉地認定了他的暴虐，而不曾信任過他。的確，他並沒有殺布凱的理由，只能是如他所說，布凱觸動了機關……她卻認定了是他動手。
她假裝相信他是天使，內心卻一直將他當作魔鬼。而他何嘗不是被那些將他視為魔鬼的人，生生逼到了地底？
「天使。」她定了定神，開口的時候已經鎮定多了，「那麼您……能幫幫大家嗎？」
既然人人將他視為魔鬼，她便誠心以天使待他。縱然這次是她誤會了，但那些機關究竟讓無辜的布凱丟了一條人命。此刻西塞妮雖未想過如原著克裡斯汀一樣用真愛救贖魅影，卻也真心希望他能從痛苦和罪惡中掙脫出來。
「魅影……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被人們譏嘲，躲在地下。我真誠地同情他。但這並不代表我願意看著無辜的人們失去性命——您是天使啊。」
「西西，」埃裡克聲音沙啞，「你不需要害怕，我會保護你的。魅影絕不會傷害你的。」
魅影會保護你，因為他……本來就是你的音樂天使啊。
他不能放棄對劇院的掌控，也不能給西西不殺人的保證。那個弗羅瓦豐侯爵的事情還始終在他心底懸著，假如他沒有辦法保護西西……他不能想像。
西塞妮沉默良久，忽而問道：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能讓魅影改變嗎？」
她在問他，也在問自己。
「我會盡力……」回答她的，是埃裡克的一聲長長歎息，「西西，天使不能傷害凡人，但我答應你，我會盡力引導他們躲開機關……」他會盡力控制內心的暴虐。盡力。
西西不喜歡殺戮和流血。
西塞妮疲倦地合上了雙眼，將臉貼在了牆壁上，輕聲絮語道：
「為我歌唱吧，天使。我真累啊。」
——————
本沙明忐忑不安地敲響了書房的門，沒多久就聽到了夏尼伯爵的聲音。
「進來吧，本沙明。」
這位忠心耿耿的男僕恭敬地將報紙放在了伯爵面前的書桌上：「今天的報紙，伯爵大人。」
喬治-瑪裡抬起了頭，他顯然十分煩躁，將報紙翻得嘩嘩作響：「歌劇院的一名佈景工上吊自殺，這樣的事情都能上報紙了？」
本沙明低眉順眼地說道：「因為謠傳此事與歌劇院幽靈有關。聽說那個名叫布凱的佈景工的屍體被發現時，人們曾聽見他的屍體上飄浮著音樂……安魂彌撒曲。」
「聽說！」伯爵叫了起來，「聽說！本沙明，你什麼時候對這種鬼話感興趣了？」不等本沙明申辯，又低頭翻起了報紙，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確認無誤了才露出了點笑意，「你做得很好，那些報紙也還算給我們面子。」
本沙明盡職盡責地報告道：「那位女高音——卡洛塔小姐曾經聯繫幾家和她關係好的報紙，大肆鼓吹她的歌喉，並且同時貶低弗羅瓦豐小姐……我按照您的吩咐，要求那些報紙儘量不要提及弗羅瓦豐小姐的名字。那些報紙很給夏尼家面子。」
伯爵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很好。卡洛塔的事情不必去管。她要找報紙給她吹捧由著她去，但弗羅瓦豐小姐的名字不能出現在報紙上——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現在還在他的領地視察吧。」
「沒錯。」本沙明的聲音忍不住就帶上了三分鄙夷，這個奧古斯特真不是個東西，逼得親侄女只能去歌劇院賣唱，還是伯爵大人心腸好，暗地裡護著那姑娘，伯爵大人真是個紳士，「他應該不會看到報上的消息從而產生懷疑的。何況我們已經和報紙打過招呼了。」
伯爵滿意地點了點頭。那次見了西塞妮一面，儘管她婉拒了他的幫助，但身為紳士，為善本就不必人知。他囑咐本沙明去打點報紙，不要在報導中過多提及「西塞妮」這個名字，以免引起現任弗羅瓦豐侯爵的猜疑，從而危及到那個少女的生命。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下次有機會，他會建議那位小姐早日離開巴黎。
夏尼伯爵的確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不過此刻這位紳士最掛在心上的顯然不是那位幾面之緣小姐的安危，他接著問道：「拉烏爾還在和那個歌女來往？」
本沙明額頭上冷汗涔涔：「是的，有人曾看見他們在天臺上擁吻……據說子爵已經向戴耶小姐求婚了。」
「戴耶小姐。」伯爵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又是據說，本沙明，這些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拉烏爾不至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要是還有自尊和自信，就只能愛能成為他妻子的女子。一個歌女，呵！」忽然想起來弗羅瓦豐小姐，伯爵終於住了口。儘管對弗羅瓦豐小姐的行為他不以為然，但是紳士還是不應該在背後說些什麼。
「可是……」本沙明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雖然只是一些小報在捕風捉影，但是子爵這些日子似乎真的去挑過女式戒指，而且他提起戴耶小姐的口氣十分溫柔甜蜜……」
伯爵怎麼會不知道弟弟提起克裡斯亭戴耶的癡狂模樣？就在前天他們還為此吵了一架。長久以來相親相愛的兩兄弟卻為了一個小小的歌女吵架，這讓伯爵對克裡斯汀更不滿了。
「繼續留意子爵的動向，隨時向我彙報。」伯爵吩咐道，「還有，今天晚上子爵回來後，請他到書房來和我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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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明白她唱的是什麼東西。」卡洛塔一邊抱怨著，一邊拿眼去看弗明先生。
理查·弗明為這位歌劇紅伶的青睞感到激動，也就順帶著將前任經理波里尼先生千叮萬囑的歌劇魅影以及他關照的那位小姐忘到了九霄雲外，他急忙奉承道：「當然，夫人，您才是巴黎人矚目的那一位！您的歌喉無可比擬，那位小姐只不過是占了您不在的便宜而已……」
「哈，一位小姐！」卡洛塔像是抓住了什麼，諷刺了起來，「一位連姓氏都沒有的小姐？哦，當然，我知道那個可憐的孩子承蒙波里尼先生的好心，被收留了一段時間，她也的確算是……有幾分姿色吧，可那又能怎麼樣呢？這可是巴黎。何況？」她曖昧地眨了眨眼，「像波里尼先生那樣生活放蕩的人，收留那樣一位美麗的小姐……」
吉勒斯·安德列也趕忙笑著附和道：「沒錯，真是好一位美麗的小姐啊！當然，及不上夫人萬分之一的榮光。」
「您這樣想嗎，先生？」一向溫和醇厚的男聲此刻帶著壓抑的諷刺和慍意，兩位經理回過頭時，便看見卡洛魯斯·豐塔冷冷地挑眉，他身後站著的，正是在剛剛用歌聲征服了觀眾，卻莫名其妙被所有報紙無視的棕發少女西塞妮。
自然，報紙對西塞妮成功演出的無視，也被兩位初來乍到的經理當做了卡洛塔運作的結果，這讓他們對卡洛塔更加熱絡了。
「豐塔先生。」卡洛塔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並沒有走過來。她和這位搭檔的關係並不算太好，何況對方貌似有了新歡？目光移向卡洛魯斯身後的少女，卡洛塔這一刻不禁有些嫉妒起來。她不得不承認，這位西塞妮小姐的確很美。剛才安德列的吹捧現在全都成了諷刺。「怎麼，我說的不對嗎？難道您認為，這位小姐唱的比我好？」
卡洛魯斯·豐塔深深吸了口氣，平靜道：「您不曾聽過她歌唱。」
悠于 2016-2-9 11:53
天臺
只有聽過西塞妮歌聲的人，才會明白卡洛塔的話是個多麼大的笑話。
卡洛塔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唇上的油彩分外顯眼：「真的嗎，卡洛魯斯，我一向以為您品德高尚呢。」邊說邊頗有意味地看了西塞妮一眼。
卡洛魯斯皺緊了眉頭。對於自己這位搭檔的混亂過去，他並非不瞭解，只是出於風度並不願意多說什麼，但是看著她這樣肆無忌憚地以己度人，污蔑西塞妮，卡洛魯斯還是覺得自己難以忍受。
「豐塔。」西塞妮輕輕喊了一聲，「別理他們。」
她感激卡洛魯斯對她的維護，但也明白有些事情只能越描越黑。何況——她不希望和卡洛塔起太大衝突。
魅影雖然答允了她盡力克制自己，但是假若有人這樣肆意污蔑她……她到底難以安心。
卡洛魯斯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忽然發覺西塞妮臉色有些蒼白，趕忙道：「你還好嗎？是不是要嗅鹽？」面上略顯為難，畢竟他並沒有備著這東西的習慣。
西塞妮搖了搖頭：「能陪我吹吹風嗎，我有些頭昏。」
卡洛魯斯忙應允道：「當然可以。」他溫和的天性使他不願意和人爭執——當然這並不代表他是個沒有原則的人。
不理會卡洛塔放肆的諸如「這樣嬌滴滴怎麼唱歌劇」的誇張諷刺，還有兩位經理的奉承，卡洛魯斯邊走邊關切地問道：「你看上去不大好，是出了什麼事嗎？」
西塞妮笑笑：「沒什麼大事，就是沒休息好。」
卡洛魯斯卻誤會了，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勸道：「你也不要太在意那些報紙說的話……我們都清楚，你很出色。對了，這裡有些東西你可以看看。」邊說邊掏出一張紙來。
西塞妮其實對這件事並不太在意，前世她從不缺乏肯定，所以聽到韋伯的評價才如獲至寶。況且，她上臺本來就抱著矛盾的心理，一方面是渴望舞臺，一方面又畏懼被人認出帶來麻煩，只不過抱著「應該沒這麼快吧」的僥倖心理，又有魅影護著而已。報紙不提她的名字，她雖不知為何，卻也覺得是件好事。
道聲謝接過來，是張稿紙。卡洛魯斯在旁說道：「是那位評論家聖維寫的……不知道為什麼，報紙不同意刊登，他就托我帶給你看看。」
一個好的歌唱家，不僅需要自己的功底，更需要外界的肯定。歌唱家的風采有很大一部分是源於對自己歌聲的自信和陶醉，如果缺乏外界肯定，對於初出茅廬的天賦型歌唱家來說，無疑是致命打擊。西塞妮雖然並沒有這方面顧慮，卻也很感念這二人心意。
「……序章之後是真正的天堂。當她開口的時刻，我一面為新瑪格麗特而震撼，一面深深遺憾。因為在這樣一位光芒四射的瑪格麗特的襯托下，最後一幕的召喚天使情節就不可能有那樣的震撼了，因為巴黎歌劇院去哪裡尋找一位在她歌聲下還顯得像天使的好歌劇演員呢！很顯然，出現了和上次一樣的情況，劇本結構失衡了。有些人曾經抨擊上次我讚揚戴耶的言論，認為西貝爾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怎能蓋過浮士德、梅菲斯特和瑪格麗特？但是，在我看來，當這個小角色因為戴耶小姐的演出而有了靈魂，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的時候，他的光芒就蓋過了一切！因為我們看到了一個完整的靈魂，儘管在故事中這個靈魂只是匆匆現身，反而襯得其它角色無光……這一次，西貝爾和瑪格麗特的對手戲，雖然在全劇中並非重要段落，卻令人為之歎息，正是這個緣故……」
「巴黎歌劇院是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發掘出兩位天才的？我們可以看到的是，在這一幕劇中卡洛魯斯也有了超常的發揮，尤其他與瑪格麗特在獄中的二重唱……我甚至流下了眼淚。曾經有人批評古諾的這部《浮士德》沒有把握歌德的要旨，將這部內涵豐富的詩歌改成了簡單的愛情故事。如果他來聽一聽西塞妮、卡洛魯斯、克裡斯汀等人對這部歌劇的演繹，他絕對不會再這樣認為！其中尤其突出的是西塞妮，這位據說只接受了幾個月教導的天才……我並無貶低卡洛塔的意思，曾經她的唱腔無可批判。但只有聆聽過西塞妮的演唱，我們才會發現她的不足在何處。就好比吃過了熟食的人們才曉得生食的無味……我得說，我們確實和一位天才演唱家生在了同一世紀！」
卡洛魯斯見西塞妮並沒露出太高興的神色，暗暗驚奇，卻見西塞妮折起了紙張還給他，輕聲道：「這才是我煩心的地方，豐塔。」
「怎麼？」
「我——我總覺得——」她慢吞吞地開始說道，神色焦灼而不安，「那不是我唱的。是瑪格麗特唱的。那不是我，對，那不是我。」
卡洛魯斯驟然想起演出結束時她的那句「那不是我的歌聲」來：「西塞妮，瑪格麗特就是你扮演的，你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念頭？」
「豐塔……」西塞妮剛喚了一聲，就被他截斷了話頭：「叫我卡洛魯斯吧。」
西塞妮的姓氏秘而不宣，眾人都以為她是孤女。因此無論親疏遠近只好以名喚她，其實喚名字而不是姓氏已經算是親密的表現。卡洛魯斯剛開始一直有種自己佔便宜的感覺。
「卡洛魯斯。」西塞妮也不推辭，兩個人確實已經比較熟悉，接著說道，「不，我感覺——唱歌的時候，我都——我竟不認識自己了。」
這時候卡洛魯斯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她卻並沒有注意到，只沉浸在思緒裡：「我有些怕……應該有一個瑪格麗特，從我的靈魂中生長出來，歌唱的時候我既是她也是自己，我完全瞭解這個自己塑造出來的人格，但是……當我開口的時候，我覺得光芒萬丈，頭昏目眩，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瑪格麗特從天國走了下來，來到了我的身上……」
「西塞妮，你雙手冰冷……」
「就在我身上……」
「你臉色蒼白……」
「令我恐懼……」
她說完這句話，眼睛一下子睜得大大的，好像意識過來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姑娘的臉色完全失去了血色。而她這突如其來的驚慌令卡洛魯斯更加擔憂。
「不要怕。」卡洛魯斯緊緊握住了她的雙手，好像在給她力量一樣，簡短地說道，「跟我來。」
接著他握緊她的手，帶著她一直走著……走過那些彎彎曲曲的樓梯，一直向上，走到歌劇院的最高一層，那裡的風一下子吹得西塞妮清醒過來。卡洛魯斯正想停下來說些什麼，西塞妮卻忽然之間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還要再往上！」
這一次是她走在前面了……她們很快就到了屋頂下，置身在支撐屋頂的木架組成的迷宮中。他們穿梭於椽子、支撐木和斜頂之間，從這根梁跳到那根梁……他們在交錯縱橫的小路上跑過，繞過蓄水池，一直到三個圓屋頂和三角楣之間的空地上。他們終於停了下來，雙雙坐在了保護神阿波羅的青銅像下，天神把他那把神奇的豎琴高高地舉到火紅色的天空中。
這是一個春天的傍晚，夕陽仿佛在燃燒一樣。天邊的雲朵被落日的余暉染成金色和紫紅色，拖曳著慢慢飄過西塞妮和卡洛魯斯的頭頂。他們都喘著氣，但對視的時候彼此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學唱歌的時候時常來這裡，沒想到您也是一樣！」卡洛魯斯笑著說道，「我心想這裡風大一些，或許能讓您不那樣難受。」
西塞妮深深地歎了口氣：「這確實是個練歌的好地方啊。」接著轉向卡洛魯斯，「您相信我說的話嗎？」
卡洛魯斯的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你仔細說一說。」
「很難說，但我知道那不是我——」西塞妮正思索著語言，忽然渾身一震。
瑪格麗特的歌聲……魅影……這樣的聯想讓她剛才控制不住就要遠離地底，一直一直地向上走，直到……這是何處？啊，天臺……那段經典的二重唱，《All I ask of you》！以及之後的……「You will curse the dayyou did not do,all that the phantom ask of you（你將備受詛咒，當你背棄魅影的那一天）」。
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在了她的心頭，西塞妮極力不去想，繼續說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非常害怕……我，我不認識那個瑪格麗特，我也不認識自己了……卡洛魯斯，我真的覺得，就是那個瑪格麗特來到了我的身上。」
事情已經改變了。她不該這麼敏感的。她不是克裡斯汀，卡洛魯斯也不是拉烏爾。
卡洛魯斯沉思了一會兒，才慢慢回答道：「你之前唱歌——我是說在練歌室，也會這樣嗎？」
西塞妮咬緊了下唇：「但當時——我只是眺望到她的精神，她沒有控制我的身體。」
她熱愛歌唱，但那必須得是她自己的歌聲。
魔鬼
「西塞妮，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天使在教導你？」
卡洛魯斯將她冰冷的雙手握在手中，溫聲道。
「對很多歌唱家來說，這都是一種幸運。你一定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是音樂天使在教導你。」
「音樂天使？」她重複道，似乎在說服自己，「但是——」她苦笑道，「或許是我貪心不足，但是——那不是我。」她依然固執道。
曾經站在世界的面前，光彩奪目。西塞妮對於自己的歌聲有著無比的執拗。
「那你是覺得——她會永遠在哪兒？所以你怕，只要你唱起歌來，她就會出現……是這樣嗎？」
「……永遠在哪兒，在我腦海中歌唱。」西塞妮含糊掉了那個「她」。
卡洛魯斯雙眉鎖起：「如果這樣的話——那——」他突然截住話頭，轉而道，「你不能將那個瑪格麗特化為自己精神的一部分嗎？」
西塞妮顯然在認真思索他的話，她的面色變化不定。
「我——我可以試試，但我現在恐怕做不到。」她最終回答道，恍然之間她明白過來，和她的歌聲角力的那個人……音樂天使……魅影……「謝謝你，卡洛魯斯。」她誠心誠意道，面容泛上病態的潮紅來。
她一直都在畏懼，不僅是畏懼魅影鬼神莫測的能力，以及——他的歌聲。所以對於自己唱歌時的失控，她恐慌不已。但假若有一天……當她的歌聲能與魅影比肩……天啊，她無法想像……那她又何須畏懼？
歌劇魅影，是個人。
而且一想到這一點，西塞妮的精神一下子完全振奮起來了：「那我們現在就試試好嗎？卡洛魯斯——我——真謝謝你，天啊，我現在真想唱歌！」
一瞬間，她的面容神采飛揚。卡洛魯斯含笑道：「不然我們試試《珠寶之歌》？」
《珠寶之歌》是整部《浮士德》中最受人喜愛的一首花腔女高音。劇情是魔鬼梅菲斯特替浮士德用珠寶誘惑瑪格麗特，瑪格麗特情不自禁戴上珠寶，顧影自憐——一個喜悅而虛榮的少女形象。
西塞妮堅定地搖了搖頭，緩慢地吐字：「不——我想試試看，《梅菲斯特小夜曲》。」
《梅菲斯特小夜曲》是劇中一首著名的男低音獨唱。旋律怪異，間雜詭譎的笑聲，充滿調戲的意味。這是魔鬼的歌曲。
「我想試試看……感受一個新的靈魂。」她說道。
雖然這是一首男低音獨唱，但移到西塞妮的音域來演唱也不是不可以。卡洛魯斯贊同道：「好吧，那麼我便是坐在旁邊的浮士德了。」這首歌是梅菲斯特和浮士德坐在瑪格麗特家的花園中，梅菲斯特抱著六弦琴唱的。浮士德並不需要出聲。
西塞妮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雙手自然交疊至於腹前，將自己調整到最好的狀態。將呼吸的頻率調到和風相合，然後，她的神色完全改變了。
明明依然是燃燒著的夕陽，天臺卻仿佛驟然籠罩上了黑暗的陰影。西塞妮的唇邊出現一抹戲謔的笑意，她整個人的氣質完全變成了那個魔鬼，她唱道：
「你是假裝入夢，難道聽不到我的腳步聲？
小卡特琳娜，我的情人，難道聽不見我的歌聲？
你的情郎向你召喚，你清楚得很！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美人兒我向你保證，
要是不給結婚戒指，你就別開門！」
她全心投入梅菲斯特的角色中去。之前瑪格麗特的每一個唱段，魅影都教導過她如何演唱。但是梅菲斯特是由男低音扮演——其實這個角色，很適合魅影。
她不禁想像他會如何唱這樣一首歌。她的耳邊似乎已經聽到他的唱起來，充滿誘惑，狂笑中夾雜著痛苦，暴風雨一樣劈頭蓋臉向她襲來，她的臉色開始發白，卡洛魯斯發現不對想要上前扶住她，但她制止了。
「我希望你不要拒絕，我的卡特琳娜，
我希望你不要拒絕，給我一個吻。
你的情郎向你哀求，求你發善心！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到最後她的神色已經近乎癲狂，仿佛徹底化身那個魔鬼，唱出最邪惡的曲調。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豐塔一個箭步沖上來緊緊摟住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喝到：「別唱了！」
西塞妮猛然驚醒，狂喜湧現在她臉上，她語無倫次地說道：「卡洛魯斯……我感覺到了……那是我！那真的是我！那個魔鬼……」
「西塞妮！」卡洛魯斯皺緊了雙眉，看著她面上激動的紅潮漸漸消退，「你——你這樣很危險。你不應該唱這首歌。」
剛才——在剛才那一刻，她就是那個魔鬼。他幾乎錯覺她要張開黑色的翅膀跳下天臺了。
「原諒我的失禮。」他放開了她，但還是緊緊盯著她的面龐，「你不能再唱這首歌了。你是西塞妮，不是梅菲斯特。」
「是的。」她輕聲道，語氣無比堅決，「歌者西塞妮。」眼中熠熠閃光。
——————
和卡洛魯斯·豐塔的一番交流的確讓她獲益匪淺。
西塞妮前世雖然是國際性的歌唱家，但這裡畢竟與前世不同。比如——沒有麥克風。歌唱家不僅要讓自己唱得好，還要讓觀眾聽得清楚。哪怕是呢喃自語的憂傷的曲調，也得讓觀眾聽清楚，這就涉及到一個違和的問題。而舞臺經驗豐富的卡洛魯斯恰好可以為她解惑。
輕輕合上梳妝室的門，幾乎沒來得及掩去面上笑意。熟悉的男聲已經響起：
「西西，你來晚了。」
西塞妮不語，早在回來路上，她就明白自己今天的舉動不可能瞞過魅影。
那低沉美妙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又再次響起，帶著明顯的失落、痛苦：
「我的孩子，我以為你歌唱上的問題，應該來找我的。」
西塞妮輕輕歎了口氣。她當然知道——他是個無與倫比的歌者，然而惶恐於那個陌生的自己，她又怎麼可能對他心無芥蒂？何況，他只是一個歌者而已。
而她是要站在舞臺上的。她所要學習的不僅是唱歌，還有如何走位如何呼應燈光如何表演，這些他都……想到這個，西塞妮的心隱隱作痛。他是最偉大的歌者啊。
深吸了一口氣，西塞妮輕聲答道：「我很抱歉。」
但她不能妥協。
「我以為我是你的音樂天使。」
那聲音中的痛苦和失望，再次讓西塞妮的心絞痛起來。然而……剛才扮演梅菲斯特時候那種如潮的激情，以及扮演瑪格麗特時那種失控的飛翔……西塞妮有預感，這個「音樂天使」的偽裝，他們彼此維持不了多久了。
「你為什麼不找我？」這次的聲音嚴厲起來，每一個音節都用力極了，像是咬牙切齒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那是一團名為嫉妒的火焰在灼燒……卡洛魯斯·豐塔……
「您問我為什麼？」她猛然間抬起頭，奮力從房間中那自他開口一直存在的禁錮感中掙脫出來，「我以為的天使是將人的靈魂引領上天堂，可您整個兒控制了我的精神！」
這句話說出以後她自己也驚呆了，大口大口喘著氣，很長一段時間，梳妝室裡只有她的喘氣聲。
「所以……」他聲音有些艱澀，「你覺得你是被魔鬼誘惑了，對嗎？」
說完這句話，他已經用光了全部的勇氣。然後他聽到了她的回答，清晰而堅決。
「我的歌聲只屬於，也只能屬於我自己。」
——————
六弦琴在他的手指下發出痛苦的、令人戰慄的呻*吟，猩紅的血沾染著的琴弦透出妖異的光，埃裡克佝僂著身子癱在地上，他的面前是一幕巨大的、血紅色的樂章。
「我希望你不要拒絕，我的卡特琳娜，
我希望你不要拒絕，給我一個吻。
你的情郎向你哀求，求你發善心！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金色燭臺的光芒搖曳不定，昏暗中的地底宛如地獄。而埃裡克卻不管不顧，逕自唱著。
西塞妮曾經想像過埃裡克會如何演繹這首魔鬼之歌。但她不能想到的是埃裡克此時唱歌的那種痛苦癲狂，和絕望。
這支小夜曲本來是梅菲斯特在浮士德成功誘惑瑪格麗特後，得意洋洋地在瑪格麗特家後花園唱的，充滿了詭異的笑聲。魔鬼為人間的罪孽得意洋洋，歌聲中的邪惡勁兒表現的淋漓盡致。再加上他詭異的笑聲和古怪的旋律，以及那種調戲和嘲諷的意味……
他是邪惡的梅菲斯特，他又是那個丟失了心、交出了愛情的瑪格麗特。明明是誘惑和嘲笑的旋律，卻一字一句都要叫出血來，他在唱給自己嗎？在唱給這個魔鬼嗎？不要交出心去啊，即使你是個魔鬼。
他唱啊，唱啊，唱的整個歌劇院裡頭那些神像，那些石頭的或是鍍金的、面無表情的神像都深受感動，張開嘴和他一起唱起來……
——————
「我希望你不要拒絕，我的卡特琳娜，
我希望你不要拒絕，給我一個吻。
你的情郎向你哀求，求你發善心！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夢境中，那樣痛苦詭譎的歌聲時時縈繞在她耳畔，西塞妮猛然驚醒，房間中一片黑暗，哪裡有什麼唱歌的人？
然而黑暗中，她分明感受到那歌聲。那樣的絕望幾乎要將她的心靈擠碎，西塞妮感到自己無法呼吸，她急切地跳下床去，赤腳赤臂，僅穿著白色的無袖長睡衣，踏過灑在地板上的月光，猛地推開了窗，大口大口吸著清涼的空氣。
刹那間一個大膽的決定出現在她心裡，西塞妮試圖控制自己，然而那歌聲如同有魔力，環繞在她四周，在沉睡的巴黎歌劇院中迴響著，她如癡如醉地聆聽著，跟著那音樂遨遊，她成了奧菲斯——那個希臘神話中的詩人和歌手，他的豎琴能讓猛獸溫馴——的羊羔，她的心中湧動著驚濤駭浪……
於是西塞妮不再猶豫了，她仿佛進入了甜美的夢境，為那歌聲所牽制，幾乎不能思考，內心寧靜下來。她快速地裹了一件斗篷，戴上黑色風帽，又包上一條紅色毛圍巾，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梳妝室的門。她一路小跑著，很快就熟門熟路地來到了那個她永遠都不會忘卻的地方。
斯布裡克街的月光灑落了一地，將她的影子拉的很長。那歌聲離她似乎更近了。
西塞妮深深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去摸索那機關。她有把握，他一定還為她留著這機關。
「咯吱」一聲，暗門開啟了。
冰涼潮濕的風從裡面吹出來，拂過她的面龐。
正當西塞妮俯身探向洞口時，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偶遇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那手的主人已經大力將西塞妮從暗門邊拉開，不容置疑地關閉了暗門，將她轉向自己。西塞妮這才看清來人，這人一副東方人的長相，黑臉膛、綠眼睛，頭戴羔皮帽。他用堅決低沉的聲音說道：
「埃裡克的秘密不關任何人的事！」
微微一愣，西塞妮旋即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埃裡克，就是魅影。
和他學了這麼長時間唱歌，她卻不知道他的名字——她甚至沒有想過歌劇魅影會有名字，一陣愧疚劃過心頭，然而此刻西塞妮顧不得這些了，知道眼前這人和魅影有關係以後，她在對自己安全放心的同時也更加提高了警惕：「您是？」
「我是波斯人，您可以叫我達洛加。」波斯人的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只有那一對綠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嚴肅的光，「小姐，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您知道這很危險。」
「埃裡克的秘密不關任何人的事。」他再次警告了她一遍，不理會她發出的其餘疑問，再次檢查了暗門的關閉後匆匆一禮，「小姐，您該回去了。」
他沉默著，和她在黑暗中僵持，一句話也不再說，似乎甘心站成一尊石像。西塞妮猶豫著回頭看了一眼那暗門，此刻歌聲已經停止，月光下的斯布裡克街一片寂靜。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謝謝您。」
魅影——埃裡克的秘密，似乎比她所知的更為複雜。
——————
「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喬治-瑪裡極力控制自己，但聲音中依然透出絲絲火氣，「拉烏爾，你告訴我說你要娶她？一個歌女？夏尼家的人怎麼能娶一個歌女？」
他深深吸了口氣，希望好好和自己年輕幼稚的弟弟談一談一門不體面的婚事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以及上流社會現在對他的一些微妙言論，但拉烏爾·德·夏尼顯然已經被他的前一句話觸怒了，根本不給他重新開口的機會：
「菲力浦，你一直是我親愛的兄弟，你為什麼不能理解我呢？克裡斯汀不是你想像的那種人，我是認真地希望娶她做我的妻子。對，她是歌女，可是我，一個夏尼家的人——您的弟弟——已經徹底愛上了她。沒有她，我的心一輩子都會空著，只有她的心，只有她的心才能填補！」
「拉烏爾！」菲力浦伯爵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弟弟，雙手緊緊攥在一起，顯示了他內心極度的不平靜，「你要明白——」他儘量採用平和的語氣，「這會影響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要是喜歡她，要她當情婦沒什麼關係，但她不能做你的妻子——拉烏爾，你太年輕了。你不能貿然做出會讓你一輩子都付出代價的事情來！是的，我明白你最終會醒悟的，但是到那個時候已經晚了！你要知道，現在因為你的風流韻事，已經有幾位伯爵小姐婉拒了你姐姐的茶話會——你知道那本來是給你挑選的妻子人選之一，這樣下去即使你最終和戴耶斷絕關係，也只能娶到男爵的女兒了！你可是夏尼子爵，是我的弟弟！你不會真的娶一個歌女的，相信我。」
「我就是願意娶歌女！」
夏尼子爵控制不住地站起來，用力地說出了這句話，大跨步地走出了書房。目睹兩兄弟吵架全過程的本沙明心驚膽戰地上前問道：「伯爵大人，您還好吧？」
喬治—瑪裡疲倦地用手揉了揉額頭，本沙明小心翼翼地說道：「您別擔心，子爵一定會明白的。誰年輕時候沒有點兒風流事呢？他不會娶那個……」音節在舌尖轉了兩轉，最後還是決定和主人同仇敵愾地吐了出來，「……歌女的。」
「娶一個歌女？」夏尼伯爵煩躁地揪著衣領，「等等，歌女？」
「娶一個歌女？」他喃喃自語著，說了一遍又一遍，神色漸漸興奮起來。
——————
又一顆被放到了嘴裡，口中已經甜的發苦，西塞妮皺著眉頭咽了下去。
糖果在口中融化為粘稠的液體，慢慢溢滿了喉嚨，遲鈍了那些敏銳的發聲器官。那些甜蜜又沉重的東西簡直讓她回想起那天的地下湖，她無力地被水拖著下墜……說話都開始有些難受，西塞妮依然機械地往嘴裡放著糖果。那些美妙的小東西宛如毒汁，將她的喉舌泡著。
那次爭執以後，魅影——埃裡克已經兩天沒有找過她了。
這兩天無論她怎麼做，唱歌也好，輕聲懇求也好，牆壁那邊都沒有任何回音。假如不是太過清晰的記憶，以及自己不可思議的進步，西塞妮幾乎要以為「音樂天使」只是她的一個夢。她對著牆壁說的所有話都沒有人回答，這讓她逐漸陷入恐慌，仿佛他從未出現在她的生命。
手在冰冷的糖果盒中摸索著，西塞妮突然發現所有的糖——他給她的英國糖，已經吃完了。
真快啊，上次那一盒吃了兩個月呢。
為了保護自己的嗓子，歌者很少吃太過甜膩的東西。而讓西塞妮此刻犯忌的原因——上一次那盒英國糖吃完後，第二天清晨她醒來，發現盒子又是滿的了。
她迫切想要一個證明，來證明埃裡克並不是她的一場夢。
她從未如此渴望過黑夜降臨。
——————
「對不起。」西塞妮輕聲道歉，她的聲音還被那些沒化去的糖果——沼澤一般的毒汁纏著，顯得有些沙啞。剛才的一個高音她唱錯了。
「你應該注意保護好自己的嗓子。」卡洛魯斯·豐塔的聲音中帶著輕微的責備，「你是受涼了，還是吃了什麼東西？」
西塞妮搖了搖頭，其實這兩樣倒不是關鍵，雖然嗓子有些難受，但還不至於讓她唱錯。
「你好像有些心煩？」卡洛魯斯仔細端詳著她的面色，恍然大悟。
西塞妮摸了摸面頰，歎了口氣：「有那麼明顯嗎？」
「你唱歌時從沒有走神這麼嚴重過。」卡洛魯斯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想起了天臺上的那個梅菲斯特，擔憂之意更重，「你今天不適合排練——不然出去走走吧，我可以陪著你。」
「多謝，卡洛魯斯。」西塞妮沒有推拒，的確，自從一次性吃下小半盒糖果後她就一直心煩意亂地等著，根本沒法集中精力到歌唱上，出去走走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而且來到巴黎歌劇院後，她還沒有出去過。好好看看19世紀的巴黎也是好的。
——————
雙座轎式馬車前，西塞妮看向卡洛魯斯，微微一笑：「我還以為您是騎馬的呢。」
卡洛魯斯極為紳士地扶著她上了車：「不然怎麼敢邀請一位女士？」接著他也上了馬車，並壓低了聲音，「準備好兜風了嗎，小姐？」他一抽馬，那馬兒揚起前蹄嘶叫起來。
馬車速度不快不慢地在斯布裡克街上走著，西塞妮和模糊的記憶印證著，一路看著周圍的景色，不時向卡洛魯斯發問，他一一耐心回答。
忽然之間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談話，因為他們看到，在他們面前有一幕壯麗的落日圖正在鋪開。太陽隱沒在雲中，半邊天空都是色彩奇異的雲彩，世界充滿了金色。西塞妮不由自主地看向豐塔，想要看看這樣偉大的景象使人類的臉色有了怎樣的變化，卻發現他也正默默凝視著她，兩個人都沐浴在金紅色的光芒中，感到心中迴響著盪氣迴腸的樂章，不由深深歎了一口氣。
須臾，落日被地平線吞沒。黑暗中兩人一下子看不清對方了，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講話。西塞妮輕聲說道：「我們下去走走吧。」
卡洛魯斯剛剛從落日的震撼中走了出來，沒有回答，只是默默點了點頭，扶著她下車。
兩人在黑暗中慢慢走著，漸漸平復心情。那副景象都印在彼此心裡，他們很簡短很偶爾地交談著，並不說太多的話，但當他們適應了黑暗之後，交談變多了。
「我希望他們會給我們留晚餐，不然恐怕我得請你去外邊用餐了。」卡洛魯斯微笑著說道。
西塞妮也輕聲笑著：「反正我不會餓到的對嗎？不過現在我感覺有些冷了，我想我們也許應該——」
她的話戛然而止，卡洛魯斯能夠感覺到她的身體在顫抖，他轉過去，發現她面色蒼白，雙目失神地看著前面，還未來得及問為什麼，西塞妮已經轉身將臉深深埋在他胸膛。那張夏尼伯爵在一個禮拜前托人轉交給她的字條內容，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侯爵回來了。」
——————
「親愛的呂米埃小姐，我認為今晚的月色實在是恰到好處。」肥胖的矮個子男人挽著比他高了一頭的美人兒，為自己想出的漂亮話兒而得意著。
「親愛的弗羅瓦豐侯爵，這句話要怎麼解釋呢？」瑪格麗特·呂米埃笑著拋了個媚眼給身側的奧古斯特，她的眼睫毛上翹的弧度非常好看，只可惜眼睛的綠色有點兒淡，使她甚為遺憾。
「因為它剛好藏住了你美麗，好叫我獨享這一切——哦！親愛的瑪格麗特，我看見了什麼呀？」奧古斯特誇張的叫了起來，「哦，真是漂亮的一對兒！」他擠眉弄眼地笑著。
「哦，一對小情侶。」瑪格麗特興致缺缺地看了一眼，隨即笑道，「親愛的侯爵，看來並不只是您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嘛！」
奧古斯特非常用力地歎了一口氣，成功地吸引了瑪格麗特的注意力，他掏出手絹按了按眼角，哽咽著說道：「不是這樣，哦，我的瑪格麗特——唉！我是想起了我可憐的西塞妮——我那可憐的侄女，唉，她要是還在這個世界上該多好呀！要是我可憐的西塞妮還活著，也應該有這樣一位英俊的小夥子來向她求愛了吧？我可憐的侄女啊！」
「侯爵大人，您真是太好心了。」瑪格麗特一邊恭維著，一邊用身體擋住了奧古斯特投向那對情人的視線，那個少女的美妙身段令她嫉妒，哦，真是一對甜蜜的小情侶，到現在還捨不得分開，「那位可憐的小姐有您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叔叔，一定會感到安慰的。」
奧古斯特依然在哭泣：「我那可憐的侄女啊！」
瑪格麗特扶著奧古斯特從那對小情侶身邊走過，頭也不回。
悠于 2016-2-9 11:54
《歌劇魅影同人之歌者》問卷調查
出卷：甜蜜桂花糖批卷：甜蜜桂花糖
滿分：100分
獎勵原則：參加人數超過二十人；平均得分超過80分；有95分以上者
滿足任一條元旦假期期間加更一章，不重複加更
答題要求：除特別注明之外，自覺閉卷作答；按順序標題號作答，有條件的複製原題；能答多少就答多少，分層給分
一、基礎填空題
1、女主角的全名是【西塞妮·德·弗羅瓦豐 】（10分）
2、男配角（即浮士德扮演者）的全名是【卡洛魯斯·豐塔 】（10分）
3、女主角的頭髮顏色是【棕色】（5分），眼睛顏色是【灰藍色 】（5分）
二、能力填空題
4、夏尼伯爵在上章中的突發奇想是【讓子爵娶西西】（5分）（本題可參考閱讀上一章）
5、在此之前，夏尼伯爵對女主角的態度是【同情憐憫隱含輕蔑 】（5分）
三、基礎選擇題
6、作者君的名字是【C】（5分）
A、甜蜜桂花糕 B、甜蜜棉花糖 C、甜蜜桂花糖
（本題來自被叫錯名字的怨念）
7、天臺上，女主唱了【C】（5分）
A、魔鬼之歌 B、珠寶之歌 C、梅菲斯特小夜曲 D、圖勒爾王之歌
8、女主角在安德魯·韋伯面前唱了【B】（5分）
A、想念我 B、期盼你能此地重現 C、歌劇魅影 D、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
四、送分選擇題
9、《歌劇魅影同人之歌者》好看嗎？【A或B】（30分！）
A、好看 B、非常好看
五、能力簡答題
10、索蕾莉是誰？請簡述她的一次出場和一次被提及。（5分）
（友情提醒：本題比較坑，答不出來情有可原。設置本題的目的是因為索蕾莉在後文有關鍵作用。提交答案後有興趣的可以到前面去找找看她的出場）
索蕾莉是劇院的芭蕾舞演員，夏尼伯爵的情婦。西塞妮在歌劇院醒來時她曾與吉裡夫人一同來探望；夏尼伯爵在尋找她的過程中遇見了西塞妮
11、請為即將參加化妝舞會的女主選擇著裝。（10分）
（友情提醒：從女主形象氣質、與男主的紅色死神裝相配度兩方面考慮，答出你認為適合的顏色，可得基礎分。若能答出適宜的形象主題裝扮，如：扮演女巫，得附加分。）
黑色、紅色、金色：5分
（灰）白色、（灰）藍色：8分
形象主題酌情給分。
去意
「別讓他看見我，拜託！」
懷裡的少女的聲音帶著顫抖，卡洛魯斯渾身僵硬，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呈現出一個既可在不測時將她摟在懷中保護，又可以推開她來維持彼此尊重的姿勢，聽到西塞妮這句話，他握緊了她的肩膀，帶著一些不確定問道：「西塞妮？」
「別讓他看見我，拜託，卡洛魯斯……」
卡洛魯斯·豐塔深吸一口氣，並沒有問為什麼，沉著地將姑娘摟到懷中，雙手用力在她肩膀上環著，將她棕色的鬈髮攏到一側遮住她的臉，輕聲道：「別怕，西西，別怕。」
即使是這樣的時刻，西塞妮依然能感受到卡洛魯斯有力的環抱中帶著的克制和尊重，他的身體繃得比她還緊，正柔聲呼喚她的名字，口中呢喃著含糊不清的話，宛如戀人間的絮語，很顯然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和他身邊的女人也是這麼覺得的。
「……不是這樣，哦，我的瑪格麗特——唉！我是想起了我可憐的西塞妮——我那可憐的侄女，唉，她要是還在這個世界上該多好呀！要是我可憐的西塞妮還活著，也應該有這樣一位英俊的小夥子來向她求愛了吧？我可憐的侄女啊！」
這樣一句話突兀地進入卡洛魯斯和西塞妮的耳際，西塞妮感覺她被抱得越來越近——幾乎喘不過氣來，然後她聽到頭頂傳來的聲音：「不要怕，茱麗葉。」
《羅密歐與茱麗葉》，他們曾排演的一部歌劇。在劇中他們依然飾演戀人。
在這樣的時刻，恐懼、慌亂、委屈、憤怒充斥著的內心讓她發抖不已，這樣的表演連她自己都不能騙過，更遑論對她還算是熟悉的奧古斯特——她明白卡洛魯斯的意思了。
「親愛的羅密歐。」
只有回到兩人都熟悉的那種情侶狀態，那種因為多次排練而熟悉的隨時都能進入的狀態，才能完美地扮演好一對並不起眼的愛人，來讓奧古斯特忽略。
她在微笑，儘管沒有人看得到，然而她的確在微笑，人的身體是統一的，當你想要呈現出最完美的愛情狀態時，即使是看不見的部分也不能忽視，否則就會讓人失真。她的顫抖隨之改變，那是幸福的、羞澀的輕顫，她的面頰上出現了紅暈，她相信卡洛魯斯也是這樣，因為她聽見他在叫她，一聲一聲，充滿愛意和憐惜：「親愛的……」
恐懼遠離了她，取而代之的是舞臺交予她的自信風采。儘管此刻只有兩個觀眾——漫不經心的兩個，然而她的心中仍因此而充斥了安定的自信。
腳步聲和絮語聲都漸漸遠去，卡洛魯斯收回僵硬的兩條手臂，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們的面上都是潮紅的，眼神都是激動的，還沒有從剛才的狀態中走出來。大口大口呼吸著夜晚清涼的空氣，卡洛魯斯先開口了：「……剛才很抱歉。」
「是我應該謝謝你。」西塞妮搖了搖頭，認真地說道，「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大概都聽到了。」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對任何人提起這些。」
見他莊嚴的神色中掩藏不住的關心，西塞妮心中微暖，輕聲道：「我——我不想現在就回去，你能陪我再走會兒嗎？我胸口很悶。」
他走在她身邊，沉默中帶著令人安心的意味。西塞妮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說道：
「其實你知道也沒有關係——我打算走了。」
這句話使豐塔大吃一驚，他急切地轉過身來，握住了她的雙臂：「西西？」慌忙之下他沒有留意到自己的稱呼，直到說出口才反應過來，急忙就要道歉，然而雙目仍緊盯著她不放。
「你可以這樣叫我的。」西塞妮笑笑，臉色被風一吹又開始泛白，「我——算了，你既然已經聽到了。我們是朋友，不是嗎？還不如把話說清楚，免得你誤會了弄錯什麼。」
「卡洛魯斯，你知道英國正開始的一些運動嗎……那裡的人創造出了一種新的音樂表達形式，從歌劇中脫胎出來的，叫音樂劇。」她的開頭令他疑惑，然而他並沒有打斷，「我——我想去英國，我對這個很感興趣。」
19世紀後期，音樂劇在英國萌芽。此時還只是小小的聲音，誰又知道它將來的輝煌？而西塞妮卻很清楚這些對於未來的意義，身為曾經擔綱多部成熟音樂劇女主角的她，必然能夠為還在萌芽時期的音樂劇提供一些説明。畢竟這是她所熱愛的藝術。而從後往前倒推的難度也比艱難摸索小了不少。何況她本來就是英國人——她不屬於這裡。
「你和那位侯爵是……」卡洛魯斯猶豫了一刻，還是問道，他直視著她，「我沒聽說過音樂劇。但我知道沒有什麼特別重大的緣故，你不至於放棄一種已經成熟並能充分展現自己的藝術——西西，他會傷害你嗎？」
西塞妮沉默了片刻，答道：
「我的全名是西塞妮·德·弗羅瓦豐。」
她沒有去看卡洛魯斯的神色，自顧自說著：
「公社的時候，整個巴黎都變了天……一群暴徒沖了進來，那些流*氓*無產者，」——這個詞還是恩格斯教她的呢，「他們毀了一切。我父母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出來，幾個月我東躲西藏……然後當一切平息的時候，我發現我被宣佈為死亡，我的叔叔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成為了繼承人。當時我還太過天真，曾經去找過他，希望從這位一直以來十分可敬的長輩處得到幫助……我沒想到他根本不希望我活著。」
「……我逃了出來，躲過了他的謀殺。我在巴黎街頭流浪，小心不要讓別人認出我，到處打短工，直到——」侯爵小姐死去，「然後我躲在了歌劇院地下湖，靠斯布裡克街那扇門處避雨，被吉裡夫人帶了回來。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又補充道：「我一直都知道留在這裡不安全，只要他知道我還活著就不會安心，而待在歌劇院遲早會被認出——我只是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會回來。我必須儘快走。」
「……你要去英國？」
卡洛魯斯開口了，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遲疑。
「對。」西塞妮很肯定地回答過。其實剛過來的時候她就想要去英國了，只是當時路費沒有籌到，現在算是勉強夠了，只是魅影——她略微遲疑。雖然剛剛爭執過，但她還是隱約覺得，埃裡克不會就這樣放她離開。
但她必須走。
卡洛魯斯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歎了口氣，溫和地說道：「我希望我能幫上你什麼——風大了，我們回去吧。」
——————
手稿散落了一地，恰如橫流的鮮血。撕成兩半的面具被丟棄在地上。埃裡克坐在鋼琴面前，狂暴地敲擊著琴鍵。他的面前是那幕猩紅的、巨大的樂章。
《唐璜的勝利》。
突然之間他停下了，重重一拳砸在了鋼琴上，他再也彈不下去了，伏在琴鍵上失聲痛哭……他親眼看見、親眼看見西西擁抱了那個男人——卡洛魯斯·豐塔……
她泛紅的面容恰似玫瑰的花瓣，眼中含著的情意是那麼溫存。她擁抱了卡洛魯斯·豐塔……那時候他就在他們身後的屋頂上。
她擁抱了他，他們沉浸在愛情中，甚至沒有注意到旁邊有人走過。他在她耳邊輕聲絮語訴說愛意，她的雙手搭在他背上……
醜陋的野獸落荒而逃。他沒有看下去的勇氣，或者說他擔心自己再看下去會控制不住，當著西西、西西的面——殺了卡洛魯斯·豐塔。
他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宮殿，用顫抖的手翻開樂章想要往下寫……這樣滿溢著的痛苦不能化作音樂流出來麼……他失敗了，他無法彈奏，那痛苦執意攥住他的心撕扯，而他卻寫不出任何東西……他撕碎面具，撕碎上衣，只留下一具醜陋的身體，以及痛苦和音樂，將自己毫無保留地裸*露……還是不行，她的面龐時時刻刻在他面前出現，讓他想要緊緊抓住，西西！西西！
他終於疲倦地躺在了地上。
手指碰到了什麼冰涼的東西，哦，是裝英國糖的盒子，這些可愛的小東西是西西喜愛的呀……他顫抖著摸出一顆放在嘴裡，那濃稠的甜膩恰似毒汁，淚水滑落扭曲的面容。
——————
當歌劇院幽靈在地下世界痛苦的時刻，他早上寄出的那封信正在兩位經理處引起軒然大波。
「……您得知道，卡洛塔這樣的歌唱機器，是只配留在『大使之家』這樣的地方，而不是歌劇院。至於索蕾莉，她的成功主要是在達官貴人的馬車裡獲得的……總之，對於您的安排，我非常不滿意。尤其是我們的新秀西塞妮小姐，她的歌喉十分出色，而我聽聞您竟打算安排她出演西貝爾一角，這令我十分生氣。另外，我還想請您在今天晚上乃至以後的日子千萬別再動用我的包廂。因為最近這段時間，我竟然從票務工作室得知，根據您的指示，已經把我的包廂租出去了。我在驚訝之餘，大感不悅。我希望明晚能坐在我的包廂裡，由我忠實的領座員吉裡夫人服務，欣賞由西塞妮小姐主演的《浮士德》。到目前為止，我仍是你們忠實的奴僕。」
信結尾的簽名是「O.G」。
蛤*蟆
安德列抓起那封紅色墨水寫的信左看右看，總覺得字跡十分眼熟，上面畫出的一條條直杠簡直就像是孩童習字的筆跡——這不是那封招標細則後的字跡嗎？
「這可一點都不好玩！」弗明一邊抱怨一邊扯著領結，「波里尼他們在開什麼玩笑？莫非他們以為自己當過經理就能永遠享有一個包廂！真是夠了，歌劇院幽靈，多大的笑話！」
安德列深為贊同，趕緊用力點頭。自從接手了這家倒楣的歌劇院，事情就沒斷過！先是一份無理的招標細則，要求每個月向所謂的「歌劇院幽靈」支付兩萬法郎的年薪，並且保留五號包廂給他，緊接著就死了佈景工，然後因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女歌手大獲成功導致享有盛譽的卡洛塔夫人醋意大發——更該死的是，「歌劇院幽靈」的笑話還沒完！當然，安德列與弗明一樣，並不相信所謂的歌劇院幽靈，只覺得這是兩位前經理開的一個奇怪的玩笑罷了。
「今天晚上我們就去五號包廂坐著好了。」弗明叫了起來，「我才不信——哦對了，那個見鬼的鄰座員叫吉裡的——」
「我已經把她解雇了，」安德列答道，「總之很快就會有人替上她的，親愛的弗明，你完全不用擔心。那個神神叨叨的女人！天哪，我真不明白波里尼是怎麼說服這麼多人陪著他說笑話的！歌劇院幽靈？哈哈。」
「得啦，」弗明一邊翻著桌上的紙張一邊念叨，「《預言家》裡的白馬凱撒消失了——又是『歌劇院幽靈』？真見鬼！得啦，得啦，至少卡洛塔夫人已經答應今晚出演瑪格麗特了不是嗎？咱們接手劇院這麼久，也該聽上一次首席紅伶的演唱啦！」
「可別忘了夫人一定要那個——叫什麼來著？哦，西塞妮同台飾演西貝爾呢！」安德列一邊提醒，一邊往外走。
——————
「真的可以嗎？」卡洛魯斯擔憂地看了西塞妮一眼，她的面色蒼白而雙眉緊鎖，仿佛在忍受著某種痛苦。讓一個已經證明可以獨當一面的優秀歌者做回配角，的確是很大的羞辱。
「沒有關係的，卡洛魯斯，我今晚是要上臺的，只是……你不用費心了。」她歎一口氣，仿佛想要卸下渾身的重壓卻又無能為力，豐塔因為這件事已經去找過經理她是知道的，只是比起整天鬧脾氣要罷演的卡洛塔夫人，溫和好脾性的卡洛魯斯話的分量就被人輕視幾分。
當然如果卡洛魯斯堅決不同意，經理也是得給他面子的。但新經理到任了十來天，首席紅伶終於同意亮嗓，這種時刻卡洛魯斯如果硬要不同意，于人於己都是難做。
「反正我都是要走的人了。」她手頭的動作不自覺地停下，怔怔看著前方，忽然轉向豐塔問道，「今晚還是演《浮士德》？」
「當然，西西，你？」
「沒什麼。」西塞妮擠出個笑容，「我先去化妝了。」
——————
化粧室的門合攏了，西塞妮輕輕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走到屋子正中間，遲疑著輕呼道：「天使？」
他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床頭的糖盒固執地空著。沒有人知道，那晚她有多麼努力才睡著，而早上醒來看見空盒的那種失望。過多甜膩的糖果對嗓子造成的噁心依然還在，她想要再吃一顆卻不能夠了。
她從未發現自己竟如此依戀他。
或許從她選擇承認他是「音樂天使」，走上原著克裡斯汀那條路時就開始了。儘管她一直告訴自己牆那邊的人是歌劇魅影，但是前世曾經那樣用心地揣摩過克裡斯汀的情感，當她真正處在了相似的位置，那些熟悉的、原本屬於克裡斯汀的情感也在她心中奔湧……她難以克制，也難以分辨那些感情。她只知道自己掙脫不開——這也是她要走的原因。
儘管，西塞妮仰起頭看著牆上的壁毯，上面繡著的是個古老的愛情傳說，自從和魅影有過牽扯以來，她就隱隱有些預感：他不會就這樣讓她離去。
He'll always be there,singing songs in my head。
他會永遠在那兒，在我腦海中歌唱。
「……天使？」
「埃裡克」三個字在嘴邊轉了又轉，西塞妮終究還是咽下去，輕輕喚出一聲天使。現在並不是揭開他偽裝的好時機，儘管她多想叫他的真名——他有名字，儘管她與他都有預感，這層偽裝再也維持不了多久。
室內依然一片寂靜。西塞妮歎了口氣，將臉蛋貼在了冰涼的牆壁上。
——————
「如果今晚您參加演唱，您將在開口之後大禍臨頭。」
這封用紅墨水寫就的恐嚇信字跡歪歪扭扭，筆法稚嫩，但立刻敗壞了卡洛塔用餐的心情。她示威一樣地開口試了個音，冷哼一聲：「等著瞧吧。」
哦，真是天真幼稚的小姑娘，這樣低級的手段也能嚇到她嗎？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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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對著鏡子在自己的臉上補了粉，以掩飾她過於蒼白的面容。她的神色已經很堅決。
魅影並沒有理會她的呼喚，一切似乎都在走原來的道路——不，是屬於原著的，她不知道的那一條道路。至少今晚上演的並非阿爾豐布澤裡的《啞僕》，卡洛塔也並不是出演了伯爵夫人。但有些事情你知道它總會發生，就比如那只不知會從何處蹦出的癩蛤*蟆。
她不知道原著的魅影是怎麼做的。但她清楚地記得，音樂劇裡，那一隻癩蛤*蟆……從卡洛塔口中蹦出一個醜陋的「呱」音……卡洛塔的歌唱事業被毀了……被吊死的布凱……不，布凱已經死了。
她無法再和魅影對話，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她能做的只是走上舞臺，離卡洛塔更近一些，試試看能不能做些什麼。又或者大吊燈會摔落？會死人？她清楚地記得《歌劇魅影》中大吊燈墜落的情節是根據真實事情改編的……她總得在那兒。
——————
「豐塔。」
上臺之前，西西忽然之間叫了他一聲。卡洛魯斯眉心一跳，沒有多問這過於正式的稱呼：「怎麼了？」
西塞妮緊緊抓著他的手，瞳孔因莫名的恐懼——一種對於未知的又必將來臨的恐懼的而放大了，她的下唇已經被咬出了一排齒印。
「注意大吊燈，一定要注意大吊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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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演完了。」安德列咂著嘴，感歎了一聲。
「看來幽靈先生遲到了。」環顧了一圈「鬧鬼」的包廂，弗明撇了撇嘴，「看吧，西貝爾上場了，這位小姐看來是幽靈先生的寵兒，沒准幽靈先生會為她而出現呢？」他的聲音帶著明顯嘲諷的意味。
這時候，安德列突然又叫了起來：「天啊！這是什麼？」
弗明回過頭，發現裹著紅絲絨的護欄上竟放著一架望遠鏡，也大為驚奇：「什麼？安德列，這東西不是你帶進來的嗎？」
「沒有！」安德列十分肯定，「不是我的，難道也不是你的？剛才可沒有人進來過呀！」他不禁打了個寒噤，想起了關於幽靈的那些傳說。聽說他神通廣大……哦，那只是一些無稽之談罷了。
一種奇怪的氣氛開始在包廂內蔓延……弗明強作鎮定：「也許本來就放在這邊，只是我們沒看見罷了。好了，別管這個……瞧，《珠寶之歌》開始了。」
於是他們一齊往舞臺望去，卡洛塔正得意洋洋的唱著：
「啊！看我在這鏡子裡是多麼漂亮！瑪格麗特，這是你嗎？回答我，快快回答……不，不，這不是你，不再是從前的形象，就像公主一個樣！誰見了都會把我景仰！啊，但願這時候，他就在我身旁，他一定會讚揚我是個漂亮姑娘！」
她邊唱邊陶醉地將那些美麗的閃光的珠寶往自己身上掛著……觀眾們發出了熱烈的歡呼。
熱烈的掌聲將卡洛塔心頭最後一絲不安也打消，剛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在演出前還叫她好好保養嗓子……她接受著觀眾的致意，滿面榮光。
那個小姑娘唱得的確還不錯，不過那又怎樣呢……舞臺註定是屬於瑪格麗特——屬於她卡洛塔的。西貝爾這樣的小角色，大半時間都得在後臺吃灰……她邊想邊唱，這是她和卡洛魯斯的一段對唱，經典的《愛情二重唱》，她正唱道：
「哦，寧靜！哦，幸福！難以形容的神秘！
令人陶醉的惆悵！
我側耳細聽，我聽出那孤獨的聲音
是在我的心——呱！」
一聲醜陋的、粗嘎的、刺耳的「呱」！
全場觀眾同時站了起來，面面相覷。卡洛塔半張著嘴，像個嚇呆的孩子。她的發聲器官齊齊背叛了她！她環顧四方，好像在尋找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又像是在急切地向人們尋求答案：那可怕的聲音怎麼會是從她的嗓子眼裡蹦出來的呢？！
一隻癩蛤*蟆……一隻醜陋的癩蛤*蟆……蹦了出來！晴天霹靂不會使她名譽掃地，而女歌手唱的歌像癩蛤＊蟆叫，卻是奇恥大辱，有的人甚至會因此含羞而死……整個劇場像是被玷污了，呱呱聲在這金碧輝煌的大劇院裡反復回蕩著！
這個從未有過失誤的樂器……這個曾演奏了《魔笛》尖利的高八度音FA乃至《唐璜》中的SI降半音的嗓子……竟然會在那麼一句平常的「我聽出那孤獨的聲音是在我的心中歌唱」處，冒出一聲「呱」！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後臺。克裡斯汀焦急地想要扶起捂著頭，痛苦地摔倒在地的西塞妮：「西西，你怎麼了？」
包廂裡的兩位經理神色非常不安，自從剛才發現了望遠鏡後，他們就一直籠罩在幽靈的陰影下。弗明再也忍受不了，氣急敗壞地探出半個身，喊道：「行了！繼續演下去！」
神色茫然仿佛在尋求庇護的卡洛塔聽見了這句話……不，她沒有繼續演下去，而是大膽地重新唱了起來。一片可怕的死寂……只有歌聲再次充斥大廳。
「我側耳傾聽……我聽出那孤獨的聲音（呱！）呱！……是在我的心裡歌……呱！」
癩蛤*蟆也重新開始鼓噪。大廳一片譁然。弗明頹然跌坐在沙發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安德列張大了嘴和卡洛塔互相對視著……這時候他們聽見有人的聲音在耳邊笑著，他們聽到這樣的聲音：
「今天晚上她會把吊燈都唱得掉下來！」
兩位經理動作一致，抬頭朝天花板看去，隨即可怕地大叫一聲。那只枝型吊燈，那只碩大無朋的枝型吊燈，聽見了那個魔鬼聲音的召喚，應聲砸向了舞臺！
悠于 2016-2-9 11:56
破音
「注意大吊燈，一定要注意大吊燈！」
上臺之前西塞妮脆弱中帶著恐懼的聲音始終在他耳邊浮現，而當他最後一次問她為什麼的時候，棕發少女失聲痛哭。
豐塔，我能感覺到……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全部都是因為我……一定要注意大吊燈！
她扶著他的手臂，幾乎話都說不清楚，卻一遍又一遍，固執地說著。
當那一聲粗糲的「嘎」打斷表演的和諧，一直以來因為西塞妮的反常而心中不安的豐塔，在卡洛塔恢復勇氣重新開始唱起來後，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起了西塞妮的話，望向了那大吊燈——
枝型吊燈搖晃著……那些水晶相互撞擊著，發出悅耳的清響，將燈光折成一片一片，但……它在下墜！那枝型吊燈不知怎麼就斷了一根鉤鎖，從大廳的高處一路向著舞臺上劃了下來！
全場觀眾一片驚叫，只覺頭頂寒風呼嘯，那大吊燈以風雷之勢，一路撞向了舞臺……正對著卡洛魯斯和卡洛塔站的地方，而卡洛塔剛剛因為再一次出現的癩蛤*蟆而愣神！
要不是因為豐塔突然之間記起西塞妮的話而抬頭看了那一眼……在大吊燈撞過來的瞬間，卡洛魯斯·豐塔一把抓住了卡洛塔的胳膊，大力拉著她摔在了一邊的地上。工作人員都在驚叫，大吊燈碎得七零八落，煙土騰起，濺起的碎片劃傷了好幾個女演員的胳膊。
全場陷入了安靜……緊接著是呻*吟和咒駡……一片忙亂中，弗明從五號包廂沖到了舞臺上，他臉色煞白，領結歪斜，頭髮淩亂，極力抿出一絲得體的微笑：
「真抱歉，出了這樣的意外……女士們、先生們，請不要驚慌，我們很快會處理完這些碎片……演出將在二十分鐘後繼續，西塞妮小姐將出演瑪格麗特一角！」
——————
「西塞妮小姐！西塞妮小姐！」
人人都在喊她她，急著要給她上妝、換衣服，西塞妮渾身顫抖，她抬起頭，看見舞臺上的卡洛魯斯皺著眉頭，他可能是摔傷了哪裡……卡洛塔明明手上在出血卻渾然不覺，依然陷在演出失敗的巨大恐懼之中……剛才那吊燈差點同時砸死他們兩個！活活砸死！
忽然之間，她用力推開了攙扶著她的克裡斯汀，奮力撥開人群，不理會那些人的叫喊，快速地跑了起來。一邊跑，淚水一邊順著面頰流淌。西塞妮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化粧室，關上門狠狠鎖上，大口大口喘著氣，不理會那些人的拍門敲擊，留給他們一句帶著顫音的話：
「給我五分鐘時間！不然我無法上臺演出！」
——————
「埃裡克先生，請您出來一下。」
她仰起頭，嘴唇抿成一個冷硬的弧度，面上猶如被寒霜凝結，灰藍色的雙眸盈著絕望的淚水，她說：
「埃裡克先生，請您出來一下。」
她知道，他就在這兒。
「怎麼了，我親愛的孩子？」
埃裡克並沒有讓她等太久，他給她的感覺是早就在此恭候，早就等著她過來，等著她發問……等著揭穿最後的偽裝。他在笑，是那種輕鬆愉悅滿不在乎的笑，卻又帶著惡意和痛苦。仿佛等著在扯下自己的天使翅膀時也要叫她看一看血的模樣。他承認了自己的名字。同時也否認了天使。
大顆大顆的淚水砸落在地上，西塞妮緊握雙手，渾身顫抖，臉色蒼白，仿佛難以承受而她也選擇了不再承受下去。無法再用天使稱呼這個男人，她張開嘴，以堅決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
「你根本不是什麼天使……你，你就是歌劇魅影！」
「您知道了。」
回應她的，是男人低沉溫柔的嗓音，仿佛這並不是一件多大的事情。他還在笑。他出乎意料地鎮定。
「我親愛的西西，我以為您早就是知道的……是的，我就是歌劇魅影啊。」
我就是歌劇魅影。
他就那麼冷靜地承認了。就那麼冷靜地掀開了兩人心照不宣的，最後一層溫情偽裝。
「你……」全身的力氣似乎都用盡了，西塞妮癱軟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她的唇齒間再也吐不出一個字眼，而埃裡克也沒有再出聲，只是沉默著在牆的那邊陪著她。
冷酷而溫存。
外面的喊聲越來越急促，西塞妮定了定神，抹掉眼淚。她已經作出了決定。她起了身，低沉道：
「如果這就是您的目的，那麼您贏了。」
「我不想再聽見您的聲音。」
說完這句話，她推開了梳妝室的大門。
——————
一顆顆溫潤潔白的珍珠被埋進棕色的鬈髮，西塞妮安靜地坐著任由人們擺佈，宛如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娃娃。她穿著深藍色的古綢裙，上面盛開著碩大的金色百合花。美得宛如沉浸在一個不真實的夢境中。那是威尼斯畫派的油畫一樣的朦朧。
她灰藍色的眸子中仿佛有火焰燃燒，這火焰即使被淚水澆滅過，也依然滾燙，帶著負疚的烙印和報復的快感。她微微張開了紅唇，女僕以為她要試音，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小姐？」
「沒事。」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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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少女走向舞臺時，卡洛魯斯不禁愣住了。剛才太過忙亂，他都沒有時間去向西塞妮詢問大吊燈是怎麼回事——他本能地信任她，又擔心她身處哪個陰謀中心。
然而少女的面色完全擺脫了剛才的蒼白絕望，她面色紅潤帶著微笑，和每一個人問好，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給她留下任何陰影。然而卡洛魯斯卻分明從她過分的正常中感受到一絲壓抑著的瘋狂——他抓住了她的手。
「怎麼了，西西？」
「我們開始唱吧。」
她泰然自若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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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耳傾聽，我聽出那孤獨的聲音是在我的心裡歌唱……」
當西塞妮柔情的歌聲自然而然地帶過這一段後，全場觀眾包括經理們在內，都松了口氣。沒有意外發生。一切都很好。西塞妮的狀態也非常好，幾乎好過她任何一次發揮。
觀眾們也漸漸忘記了之前的驚悚，而劇情已經到了最後的第五幕。梅菲斯特將浮士德帶到哈茨山的魔女聚會上，讓他見到了各式各樣的美人。古希臘神話中引起無窮戰爭的海倫，野心勃勃的埃及女王克莉奧佩拉，還有許多古代帝王的嬪妃、美麗的特洛伊婦女等，她們圍著浮士德翩翩起舞。浮士德目瞪口呆，心醉神迷。
突然，一個可憐的幻影出現在浮士德眼前……這不是瑪格麗特嗎？她的喉嚨上有一條鮮紅的血印！羞愧和同情立刻讓浮士德坐不住了，他請求魔鬼立刻帶他回去見見可憐的姑娘。
這裡是陰森的監獄，瑪格麗特因為浮士德的始亂終棄，神經錯亂殺死了自己的孩子，被判了死刑。她躺在地上昏睡著，浮士德的良心受到了震動，他輕聲喚醒了瑪格麗特，想向她懺悔。誰知已經瘋了的瑪格麗特看見浮士德再次出現，卻十分幸福地拉起了他的手，沉浸到往日的歡樂中。他們又唱起了愛情二重唱，但這一次是絕望而淒慘的——面對瑪格麗特的愛情，浮士德無地自容。
舞臺上，西塞妮十分亢奮，她的歌聲富於痛苦的幻想與破碎的希望，既有愛情的甜蜜又帶著毀滅的絕響。她的超常發揮感動了所有的觀眾，人們瘋狂地獻出了自己的掌聲。而卡洛魯斯同樣沉浸其中，完全忘記了自西塞妮上臺起就給他的怪異感。
但並非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聖維——這位著名的評論家，已經是西塞妮的歌迷，在之後的評論中寫道：
「難以置信……一個全新的瑪格麗特，完全不同的瑪格麗特！她的表演太過讓人震驚，與之前相比，這個瑪格麗特的魅力，有一部分是屬於西塞妮本身的，我是說……她將自己的魅力賦予了這個角色，將自己的精神注入了這個角色，使她活生生地走到了我們面前！這不禁就使我差異，之前的表演中她是怎麼做的呢？為什麼當時的瑪格麗特卻似乎和她本人有一種割裂感？這種割裂感是當我們在今晚之後，聆聽了這場絕妙的演出，發現演員和角色竟能如此完美融合之後才發現的！莫非她之前的歌聲是由魔鬼直接賜予？」
「但是，這並不是我最想要說的！我想說的是……從頭到尾，這場演出中的西塞妮給了我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她似乎瀕臨崩潰的邊緣，因此反而格外激動。她的演出中帶著一種絕望和孤注一擲的勇氣，衝破一切而無所畏懼，即使是在最甜蜜的唱段都令我們隱隱約約有所恐怖……最奇怪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也許只除了最後一段，『召喚天使』！」
西塞妮面含笑意，牽著卡洛魯斯的手，深情吟唱著，她的心卻是一片冷寂。
很快就到了……還有幾句就到了。
她沒什麼好顧忌的……奧古斯特已經回來了，她走的越早越好！到了英國，沒人會知道她在這裡發生過什麼！這一切都不會影響她未來的歌唱事業。去英國、對，去英國，她的故國，那裡有正在萌芽的音樂劇，有她熟悉的一切，那裡正經歷最輝煌的時刻……她會回去，立刻，馬上，唱完這一場！——她深吸一口氣，舉起了雙臂。
「天就要亮了，一切都將毀滅！」梅裡斯特的聲音是那樣詭異，神情恍惚的瑪格麗特就要死了！她倒在了地上，伸出雙臂，向著天使們發出最後的求救呼聲：
「純潔的天使！祥光四射的天使！」
「她受到了懲罰！」是梅菲斯特在得意地叫囂！而瑪格麗特——西塞妮依然在呼喚：
「純潔的天使！祥光四射的天使！」
「純潔的天使！祥光四射的天使！」
「請把我的靈魂帶入天——」
人們都在聆聽著這催人淚下的呼救聲。
就是這裡！西塞妮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就是現在——她在上臺之前就做了決定。
——她要在瑪格麗特的最後一句破音。要在全劇最□□的時刻破音。卡洛塔的那聲蛤*蟆叫足夠讓她終身蒙羞，而如果她再次破音，人們就會相信這是幽靈的作弄，不會累及卡洛塔的名譽！就是這裡！唱完這一句她就離開，去英國，忘記這裡的一切，忘記歌劇魅影……一切都會回歸原樣，卡洛塔繼續當她的歌劇紅伶，本來就不該有西塞妮這個人！只要……唱完這一句！
「天——堂！」
純淨光明的歌聲在大廳中迴響，同一刻，天使的歌聲從遙遠的天庭傳來，越來越響亮。梅菲斯特瑟瑟發抖，監獄的門被歌聲震開了！天使托著瑪格麗特的靈魂升上天堂，魔鬼梅菲斯特想要逃走，卻被天使一劍刺死，浮士德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送著瑪格麗特的靈魂遠去。神聖的合唱聲中，全劇結束了，舞臺的簾幕拉上了，經久不息的掌聲響了起來。
西塞妮怔怔地捂著自己的嘴唇，淚如雨下。
就在剛才，一聲早已醞釀好的破聲消失在喉嚨口，瑪格麗特再次來到了她的身上，用她的嘴歌唱——不，不是什麼瑪格麗特！是幽靈！是歌劇魅影！是他用她的嘴唱完了最後一句。
他為何要如此？他又如何窺破了她的心事？她的歌聲——又一次不受控制——又一次屬於他。她明白她走不了了，即使在此刻他都注視著她。令她毛骨悚然的凝視。他一直都看著她。她甚至不敢回梳妝室，因為她知道只要她一個人呆著他就會對她說話，她只能走著，走到人多的地方去。眼淚不停地流著。卡洛魯斯焦急地說著什麼？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為什麼她什麼都聽不見？她是如此精疲力竭。在她想要毀滅自己的歌聲沉入地獄的時刻，鐵索勒住了潔白的雙翅，一滴滴血落下……她被拽往天堂。
明明是站在人群之中，明明到處都是人聲，他的聲音還是來到了她的耳邊，他在輕輕地歎息：
「永遠不要試圖毀滅自己的歌聲。西西。」
「即使你不願意再聽到我的聲音。」
恐懼
「永遠不要試圖毀滅自己的歌聲。」
那不僅僅屬於你。
——————
西塞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嘴唇也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張開了。這樣的神情讓卡洛魯斯控制不住想起她在演出前關於大吊燈的提醒——以及演出時——她壓抑著的瘋狂，乃至最後令人驚異的平靜聖潔。簡直像是突然之間換了一個人。觀眾或許會以為那是天使救贖了瑪格麗特，但那時他就站在她身邊。他清楚那不是。
如果是的話，也只能是魔鬼。那一刻的西塞妮，和天臺上的梅菲斯特有種驚人的相似。但又是不同的——那是另一個魔鬼。
「那不是我的歌聲。」他記得她曾經這樣對他說過。
「西西，你臉色太差了。」卡洛魯斯用力握著她的肩膀，皺著眉頭，「你需要休息，我送你回化粧室吧？」
這句話一下子驚醒了西塞妮，她突然之間緊緊抓住了卡洛魯斯的手，用一種近乎哀求的口吻說道：「別！我不想回去，卡洛魯斯……」意識到自己的表述很不對勁，又不知如何補救，西塞妮只得反復懇求道：「我不想回去，我們去人多一點的地方好嗎？」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只有熱鬧、人群、光明才能帶給她一點微薄的安全感，哪怕並不可靠。可是，他——幽靈，畢竟是黑暗中的生物啊。他不能夠來到這裡啊。這樣的念頭讓西塞妮既微妙慶倖又深深厭棄。她如今，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個人了。虛假的朋友，墮落的偶像？不，所謂偶像都只是她假裝出來的，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就像他從來都不是天使一樣。她不知早就知道嗎？為什麼還是會為了他的鬼魅似的性情而失望甚至傷心？
卡洛魯斯的眉頭越皺越緊，但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好。」
——————
「這樣感覺好一些嗎？」
右手邊是燈火輝煌、人聲喧嘩的大廳，西塞妮就和卡洛魯斯站在連接大廳和走廊的旋轉窄梯上。
左手邊的走廊，兩壁雖然懸著燭光，但因為有些狹長，總顯得逼仄陰涼，比起大廳幾乎像是另一個世界了。站在兩個世界中間，隱隱傳來的喧鬧的人聲給了西塞妮一些安全感，她點了點頭。
「謝謝你，卡洛魯斯，我好多了。你——」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沒有什麼想要問我嗎？」
卡洛魯斯沒有說話，只是沉著地握了握她的手。走廊那邊走過幾個罵罵咧咧的僕人，手裡抱著卡洛塔那只毛茸茸的貴婦犬以及其他一些個人用品。他們正在離開這裡。而卡洛塔早就離開了，在她的演出「大獲成功」之前。西塞妮的心情更加沉著了，她歎了口氣。
「我真的，就是個麻煩。」
「別這樣說，西西。」豐塔的聲音十分柔和，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使她仰起頭來對著他，他的眼睛明亮而柔和。他笑著歎了口氣，像是在嘲笑自己，聲音變得輕快起來，「也許這不是個好的時機，但是西西，我想對你說些話。」
「很早我就想要對你說——我得承認，就是在帶你出去兜風那天。我沒料到那天會出意外，遇見那位侯爵先生。老實說，得知這樣的真相還是讓我猶豫了一段時間，何況你說你打算去英國。我因此猶豫了一段時間。不過西西，我想好了。」
「我英語說得不是太好，但用來演唱歌劇或者你感興趣的音樂劇？應該還是夠用的。雖然我在英國那邊可能沒什麼名氣，但憑著這些年的表演經驗，在那邊也應該能有所成就。我覺得我還是能夠陪你去英國的。女孩子一個人上路不□□全，但留下只怕更不安全，所以我想由我陪著應該是個好建議。如果不算太冒犯的話——我在想是否今天的意外也和你的那個秘密有關？西西，我不想要追問你，但我想要保護你。並且，最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十分溫柔地將她的手舉到唇邊吻了一下：「西塞妮小姐，我愛你。」
「或許你不願意提姓氏——我暫且就這樣稱呼你好了，西塞妮小姐。我愛你，這是真的。自從幾個月前認識你，我便一日復一日被你吸引。這樣的感情從我心中萌生，無法抑制。我唱過許多纏綿的歌曲，現在卻想不出幾句甜蜜的話來。我的確愛你。你願意讓我陪你去英國嗎？」
這樣的溫存讓西塞妮愣在了原地，她怔怔地由著他吻了她的手，聽著他溫情脈脈的話語。愛情？他是這樣說的嗎？愛情？她曾經多次表演過卻不曾真正嘗試過的東西？愛情？在那位元音樂劇大師口中，能夠完成最後一步歌唱奇跡的東西？那麼這是愛情嗎？那種奇妙的感情？
愛情，那是什麼東西啊？該是甜蜜還是悲傷，該是溫存還是熱烈？與一個人墜入愛河又當是怎樣呢？豐塔在說愛她，那麼，那麼她愛豐塔嗎？愛一個人又究竟是怎樣？接受一個人，作為自己永遠的伴侶，終生相守？那麼這個人會是豐塔嗎？她喜歡與卡洛魯斯說話，但是當她去想像與他做更加親密的事情——她卻感到一種抗拒。她願意和他做朋友而不願意更多——她並不愛他。
遭遇表白的羞澀使她漲紅了臉，然而下一刻，一種致命的恐懼擊中了她，西塞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她猛地推開了卡洛魯斯，驚恐在她的臉上顯現出來。
「不，不行！不行，卡洛魯斯！」
她怎麼忘記了？歌劇魅影！魅影！那個鬼魅一樣的人此刻也許正注視著她！她已經害得卡洛塔名聲掃地了，還要再害一個人嗎？魅影——魅影的瘋狂，剛才那大吊燈本來是要砸死他們兩個人的呀！拒絕！越堅決越好！立刻拒絕！
然而在卡洛魯斯安靜而憂傷的凝視下，西塞妮還是變得結巴了起來：
「對不起……豐塔，我很抱歉。我……我不能答應你……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不，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我不能答應任何人！」她太慌張，沒能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我不能，我不能答應任何人！」除非是歌劇魅影本人——她在想什麼？「我不能，永遠也不能。我……我的心已經獻給音樂了。我不會愛任何人……真的很抱歉。」
「對不起。」她又重複說了一遍。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她發覺剛才沒表述清楚，但在這樣的氣氛下又難於開口，只能囁嚅著嘴唇輕聲說著。她的頭越來越低。
「好啦。」許久以後，豐塔輕輕的笑聲從頭頂傳來，還帶著鼻音，「是我莽撞了，希望沒有唐突你，好姑娘。我希望我沒有把事情弄糟——我們還是好朋友吧？」
西塞妮不知所措地點了點頭。
卡洛魯斯拍了拍她的肩頭，輕輕地：「我想待一會兒，先回去吧。你得好好休息。」
——————
像是木偶一樣，西塞妮腦子裡暈暈乎乎，順從地沿著走廊往回走。她手腳發涼，心卻跳得很快。驚愕、羞澀和恐懼混雜在一起，令她不知所措。走了很長一段路，她才慢慢回過神來。
剛剛走到拐角，戀人間甜蜜的絮語溜進了耳中。猝不及防地，克裡斯汀和拉烏爾·德·夏尼子爵相擁的身影映入眼簾。克裡斯汀青春的面容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而夏尼子爵的臉上有著同樣的激動。很明顯，他們正在相愛。西塞妮一陣尷尬，急忙退了回去。好在一對戀人沉浸在甜蜜中，並沒有發現她的到來。
不想打擾到這對戀人，西塞妮往回走去。心中有種古怪的感慨，克裡斯汀和拉烏爾最終還是相愛了，或許這是她到目前為止——唯一不是在弄糟的一件事吧。
邊想邊沿著走廊走著，從另一邊也能回她的房間去，雖然路有些遠——希望豐塔已經走了，要是遇上的話，實在是太尷尬了。
——————
順著走廊已經快要走到剛才談話的窄梯，西塞妮可以看見幾個工人正費力地抬著什麼走過。那東西「嘩啦嘩啦」作響，很遠她就聽到了。現在她看清楚了，那是那盞大吊燈的殘骸。巨大的枝型吊燈已經在歌劇院幽靈的威力下化為一堆碎片，華麗的鍍金花盞式燈柱撞壞了，上面連綴著的碎玻璃搖搖欲墜，大吊燈的殘骸顯出許多處明顯的尖銳來，像是隱秘地展現著威嚇，又像是某種詛咒，讓人想起那聲尖銳的「呱」。詭異而不祥。
這一處的拐角非常陡，因此當西塞妮看見卡洛魯斯的時候，她已經來不及回避了。正尷尬著想要說點什麼，西塞妮卻發現卡洛魯斯步履僵硬、目光發直，似乎根本沒有看見她……他的目光毫無焦點地投向遠處的茫然……突然之間，他腳下毫無預兆地打了個滑！就那樣摔向了……正經過他們面前的……枝型吊燈的殘骸！那突出來的……指著他喉嚨口的尖銳！
「卡洛魯斯！」
謊言
致命的恐懼讓西塞妮渾身冰涼，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就撲了出去，用力撞開了卡洛魯斯！
兩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大吊燈殘骸也被撞到，「嘩啦啦」地落下砸在他們身上……卡洛魯斯如夢初醒，一把護住了西塞妮……血腥味在空中彌漫……
直到人們潮水一樣圍過來，焦急的問著，扶著受傷的卡洛魯斯去處理傷口，並給西塞妮處理了身上的細小劃傷，西塞妮才堪堪回過神來。
「我們是摔倒了麼？」
「……是的，小姐。您和卡洛魯斯·豐塔先生一起，滑倒在了碎片上。豐塔先生右臂被一塊碎片嵌入了，耳後也有劃傷。您身上同樣有多處細小劃傷。」
為她處理傷口的吉裡夫人沉靜地回答道。
西塞妮猛然轉過頭來。
——————
「卡洛魯斯……」
只剛剛叫出這個名字，她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什麼都消散在了喉嚨中。忙忙亂亂的一屋子人，卡洛魯斯側坐著，他的手臂已經包紮完了。已經換下的外衣就放在一邊，上面是刺目的血跡。
「西西。」卡洛魯斯吃力地笑一笑，用左手向她招了招，「你怎麼過來了，你應該好好休息的。剛才真是謝謝你了……」
西塞妮擦了擦眼角，坐在他下手邊，一手撐在膝蓋上，一手捂著嘴唇，抬頭凝視著他。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卡洛魯斯，你剛才怎麼會摔倒呢？這不應該呀。」
她沒注意到自己的語氣是多麼焦急，簡直像是帶著一種致命的恐懼。卡洛魯斯努力回憶著，慢慢地說道：「事實上，我的記憶有些混亂。」
「那時候我從樓梯上走下來，突然之間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非常低沉悅耳，但是語氣就截然相反了。聲音像是從四面八方向我圍繞，又突然之間聚攏，像一道利劍，從我的左耳穿過去，又從右耳出去！我記不得他說了些什麼，只感覺自己在做一個漫長的噩夢，連去路也找不到，好像是夢遊。我受那聲音驅使，一直往前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突然之間我聽到你的聲音，那男人的聲音變得慌亂了！立刻消失了！然後我發現我們躺在碎片上……」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發現對面的姑娘已經掩面哭了起來。他敏銳地感到這和他說出的什麼話有關，但急於勸慰她。他將沒有受傷的那條手臂搭在了她的肩上，用哄孩子的語氣說道：
「好了，西西。也許只是因為我太疲憊才出現了幻覺，幸虧遇見了你。好啦，你該回去歇歇了，別想太多，你臉色不太好……」
無論他說什麼話，西塞妮都只是將臉埋在手上，抽動著雙肩，不停搖著頭，喃喃自語著：
「兩次了，都兩次了……他還要這樣到什麼時候？假如不是我剛好回來——他肯定沒有料到，是啊，他沒料到……卡洛魯斯！」
她忽然之間急切地抓住了他的手，抬起頭來：
「我不回去，我哪裡也不去，我就在這裡陪著你！」
「西西……」卡洛魯斯還想再勸，西塞妮已經克制不住地抽泣了起來，她斷斷續續地懇求道：「讓我陪著你……拜託……我一定得陪著你……不然你會有事的……」
——————
深夜的巴黎歌劇院極為安靜。那些在白晝顯得燦爛輝煌的金色雕塑，到了這種時刻都化為冰冷。喧鬧的眾人都已散去。這樣安靜的夜晚，連幽靈都不會願意出來。
西塞妮坐在床邊上，怎麼也無法忘記白天的場景。
卡洛魯斯已經回家了，所以人都以為那是意外。可她知道那不是。她曾經因此鼓起勇氣敲著牆壁問那個幽靈，但沒有回答。
她明白這是他在進行創作。幾個月的授課，加上前世的瞭解，足以讓西塞妮猜出，他現在極有可能正在寫那部《唐璜的勝利》。就像她會用歌唱來宣洩痛苦一樣，對於埃裡克而言，創作同樣是他發洩的形式。這樣的時刻，他的沉默恰恰意味著他在進行瘋狂的創作——否則他不至於會逃避這樣的問題。
越是接近就越是心悸。他的音樂有一種醉人的魅力，從歌唱中流淌出平靜純潔的音樂之源，可是誰又能想到這樣的歌聲竟是出自一個鬼魅之口！西塞妮一直以為她已經對幽靈的殘酷有了清醒的認識，但是一直以來他明亮的歌喉給她潛意識傳遞的資訊，卻依然讓她淡化了這一點。而現在，一切又都被撕開放在她面前，血淋淋的。
忽然之間她想到另一種可能，立刻驚得站了起來。
約瑟夫·布凱！
這個人，這個置景工，同樣是因為魅影而死！
當時她問過他，她質問過他，而他是怎麼回答的呢？對了，他說布凱是無意間觸動了機關，而她相信了他，那時候她對他暴戾殘忍的性格還沒有這麼深的瞭解……那麼，那麼！西塞妮的心都因為這個痛苦的猜想而顫抖了起來，他能對豐塔痛下殺手，誰又能保證布凱之死他就是無辜的了？
約瑟夫·布凱，是他殺死的。
西塞妮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驚叫出聲，這個念頭太驚人，又瘋了一樣地糾纏著她。不行，不能這樣！她必須得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否則她無法獲得安寧——神啊，但願不是他，假如是他的話——
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目光已經變得冷酷而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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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金色的假髮，搬運工肥大的灰色衣衫。毛圍巾裹在身體上讓身材看上去大為改變。加上臉上胡亂抹的白*粉，這時候光看背影，巴黎歌劇院已經沒有人能認出這位正當紅的女歌星了。
清涼的月光從氣窗透進來，灑在地上。西塞妮快步踏了過去。她現在已經到了第三層台倉。約瑟夫·布凱被人發現上吊自殺的地方。
布凱有什麼理由突然就上吊自殺？而漂浮在他屍體上的安魂曲又來自何處？
甩開所有的念頭，西塞妮抬起頭，看見那幕巨大的《拉合爾王》佈景。布凱就是在這裡吊死的，這個認知令她毛骨悚然。
《拉合爾王》並不常演，佈景卻一直留著。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西塞妮回想著關於布凱之死的細節，以及自己那次闖入地底的經驗——她跪在地上，從佈景和撐架之間爬過去，一直爬到牆壁前，仔細地摸索著……
旋轉式暗門的設計有著別于如今水準式暗門的特點。這些是如今的偵探們難於發現的，卻是西塞妮熟悉的——她摸到了那個機關。
她沒有遲疑地按了下去，一塊石頭移開了，黑幽幽的暗道出現在了她面前。
——————
敲擊、反復的敲擊！
暴怒的敲擊！
琴鍵在顫抖著，而敲擊著琴鍵的，是一雙骨瘦如柴的、像蒙著一層褐黃色羊皮紙的手。演奏忽然停止了，埃裡克站了起來，像瘋子似得在屋子裡橫衝直撞，放聲大吼。
「這一切必須提前結束！圓滿結束！」
他煩躁地揉了揉頭髮，又想要坐下繼續彈奏。突然一陣嘈雜從酷刑室的方向傳來，什麼人摔了進來……埃裡克的唇邊浮現了冷笑。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搬過梯子，爬了上去……掀開罩著裡面的黑布，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側臉似乎有點熟悉？是個骯髒的工人，就像是約瑟夫·布凱一樣……
「真好啊，」他冷笑著自言自語，他清楚裡面的人能聽見他的聲音，不過那小子並沒有驚慌地尖叫起來，「如果一個人覺得有鼻子，有自己的鼻子，很幸福，那他就永遠別到酷刑室裡來玩！」
說完這句話，他打開了酷刑室的機關。
——————
「豐塔先生。」
卡洛魯斯·豐塔剛下馬車，頭戴羔皮帽的東方人立刻站起身，並伸出了手。對方似乎很清楚他右手的傷勢，伸出的是左手。出於禮節，卡洛魯斯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您是？」
「主人，這位先生要求見到您，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一旁的僕人解釋道。
「我是波斯人，您可以稱呼我為達洛加。」這個黑面孔、綠眼睛的東方人沉著地回答道，隨後又補充說道，「我知道今天很晚了，您又需要靜養。但我還是希望您能抽出一點時間給我——我希望和您談談，關於您今天的受傷，以及西塞妮小姐。」他說話的時候那對綠幽幽的眸光時常閃爍，仿佛暗示著命運。
聽到波斯人的話，卡洛魯斯的神情變了變，他略作思考就點了點頭，示意波斯人隨他進去。
悠于 2016-2-9 11:56
烈火
仿佛有在燃燒。
這是一個標準的六角形小房間，六面內牆從上到下都裝滿了鏡子。房間一角有一棵鐵制的樹木，樹下放著一根十分光滑、難以看出材質的……旁遮普繩索。
牆壁熱的發燙。天花板上的強光燈以及她看不到的一套電熱系統正讓這個房間迅速升溫。這裡她曾經來過。模糊的記憶告訴她，這就是那次她落水後，埃裡克抱著她去的那間，溫暖的屋子。此情此景卻讓這一切顯得可笑無比。
酷刑是在他出聲……也就是說，在他發現她後開始的……是他主動開啟了酷刑……
神啊……約瑟夫·布凱真的是他殺死的……那個可憐的佈景工，是出於好奇還是一時大意，掉到了這個地方呢……然後惡魔發出了笑聲……
西塞妮明白布凱為什麼會上吊自殺了。這個可憐的人，實在忍受不了酷刑，於是……他用旁遮普繩索，將自己掛在了鐵樹上……她不寒而慄。那些鏡子上的裂痕，正是那個佈景工垂死掙扎的慘像……可是那個惡魔！那個惡魔！他就在隔壁聽著那個佈景工慘叫求饒……
牆壁開始旋轉，眼前出現了無數的樹木……鏡子巧妙的折射所營造的幻境，西塞妮仿佛置身于剛果的森林中！地面滾燙，各種奇異的聲音：荒野的哀鳴，幽谷的風聲，淒厲的鬼哭……包圍著她。而西塞妮只是疲倦地躺在地上，她在靜靜地流淚。
也許當西塞妮作出決定，弄清布凱之死的真相時，她並沒有意識到，讓她做出這樣舉動的原因。她沒有意識到那是因為她對於埃裡克的深深失望，更沒有意識到這失望是來自何等的感情。同樣地，令她有勇氣這樣做的另一個原因——她自己也是隱隱清楚的——魔鬼不會讓她就這麼死了。她十分清楚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她自己願意終止這樣一場瘋狂的舉動，她就能做到。儘管這十分可笑，她窺探著他背著她犯下的罪行，卻又是依仗著他的感情。
她依然靜靜躺著，渾不管自己的神智已經因為高溫而漸漸不清。這是她在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消弭心中的痛苦。也許還是對他的報復。她用消極的忍耐來傷害彼此，心裡卻一點也不暢快。她在流淚。布凱的性命已經永遠失去，卡洛塔的歌唱事業也毀於一旦，巨大的愧疚讓她必須做點什麼來給自己一個交代。但事實上是她什麼都做不了。並且儘管她愧疚，西塞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會為此無謂的放棄生命。
當這地獄的烈火……燒盡她心中的痛苦……當她再也難以忍受下去……那個人就會認出她來，並將她帶出去……她知道……
她聽見了遙遠的，幽幽的歎息……火越來越大……她再一次陷入了曾經在地下、在舟上的那種狂想的熱情之中……痛苦、愧疚、悲傷、失望，所有的所有，讓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張開了兩片嘴唇，唱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
「您的意思是？」卡洛魯斯·豐塔雙手下意識地握在了一起，他藍色的眼睛中出現了擔憂的神色，「……西西真正的音樂教師，是歌劇院幽靈？」
「沒錯。」波斯人肯定的點了點頭，隨即歎了口氣說道，「西塞妮小姐一直受著那個惡魔的控制。」
豐塔緊緊皺著眉：「達洛加先生，請您詳細地和我說一說。歌劇院幽靈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又怎麼會和西塞妮小姐扯上關係？」
「那是一個羅貝爾-烏丹式的人物，兇狠、狡猾、殘暴……總之一切和邪惡有關的詞語都能在他身上得到完美的詮釋！那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他是歌唱家、劇作家、建築師、魔術師……這個畸形的傢伙就住在歌劇院的地底。西塞妮小姐曾經誤入過那裡……這件事我想起來都要出一身冷汗！所有的、所有闖入那裡的人都在埃裡克——這是他的名字——的歌聲誘惑下掉進水裡淹死了，我就曾經遭受過這些，幸好埃裡克認出了我……」
「他曾經為波斯王建造了一座舉世無雙的宮殿，因此波斯王決心處死他避免別的君主得到！我執行這個命令，但我放過了這個惡魔……我因此也流亡巴黎……埃裡克並不感謝我，但我！每次聽到關於歌劇院幽靈的事情都心驚肉跳，因為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他之所以還在為惡，都是因為我放了他！我必須制止他作惡，不然我的心永難安寧……我窺探他的秘密，在他容忍的範圍內！就是這個時刻我得知了一件驚人的事，這個醜八怪被愛神之箭射中了……他瘋狂地愛上了西塞妮小姐……」
「由於他深居簡出，儘管他並不喜歡我，還是高興地和我分享了他的愛情……天啊，這是怎樣的恐怖！就在他用歌聲誘惑著西塞妮小姐並想殺死她的時刻……她的歌聲！她唱起了歌……就這樣，埃裡克愛上了她，並且放過了她。後來他通過一些機關，將自己假扮成音樂天使，開始隔著牆壁教西塞妮小姐唱歌……我就是在那天晚上，聽過西塞妮小姐鬼魅一樣的歌聲，才意識到這歌聲的來源，並去追問埃裡克，得到真相的！」
「我為此日夜不安，假如——天啊，我沒有辦法想像，這樣一位迷人的女歌手……要是埃裡克的愛情遭受失敗，他的報復會讓整個城市都戰慄的！而我實在不相信他能贏得西塞妮小姐的愛情……我更加頻繁地窺伺他們之間的一切，但我卻發現西塞妮小姐是那樣地愛著她的音樂天使……那天晚上她聽見了他的歌聲召喚，不顧一切想要去找他，幾乎像是在夢遊一樣……唉！她要是知道音樂天使其實是個魔鬼，她一定會痛苦的！她怎麼可能接受一個魔鬼呢？而我，幸運的是那天晚上我剛好要去找埃裡克，想要質問他布凱的死——我當時生病了，晚了好幾天才得到消息……我就這樣遇見了西塞妮小姐，我制止了她，我想她也許猜到了點什麼……」
「然後的事情，您都知道啦……我之所以來向你說明這些，是因為您也是這場事件中的受害者，我從埃裡克瘋狂的舉動中推斷出，您肯定——請原諒——您肯定愛西塞妮小姐，而她也對您有著感情。既然這樣的話，我希望您能幫幫我，我們得想辦法制止那個魔鬼，這是為了您也是為了西塞妮小姐……她一直受那個惡魔的控制，並且我相信她已經有所察覺……」
波斯人的話很明顯信息量太大，卡洛魯斯竭力理解著他給出的那些資訊。他對波斯人說：「先生，謝謝您肯告訴我這些。」
西塞妮拒絕他時慌亂驚恐的神情，以及那句「我的心已經獻給音樂了」……當時他只以為那是推脫……不論如何，明白自己仍有機會贏得心愛姑娘的愛情，卡洛魯斯這樣回答了波斯人：
「如果真的能幫到她——我願意盡我所能。」
——————
荊棘鳥一生只歌唱一次。
喉嚨抵在荊棘上，然後深深刺入，血灌溉了荊棘，鳥兒也開始了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悲壯、最淒美、最慘烈的一次……歌唱。
「You were once my one campanion 你曾是我的一個同伴，
You were all that mattered 你曾是我的一切，
You were once my friend and father 你曾待我亦父亦友，
Then my world was shattered 然後我的世界崩塌了。」
烈火在燃燒……西塞妮的心卻平靜下來了，甚至可以說是寧靜。她忘記了一切……她想起一隻鳥兒，用荊棘來成就歌聲的鳥兒……在烈火中她想起了熟悉的旋律，她唱了起來……《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曾經安德魯·韋伯在這首歌後拒絕了她成為克裡斯汀……這首平靜純潔，又悲愴熱烈的歌兒……
這是《歌劇魅影》中克裡斯亭戴耶在父親墓前唱的一首歌，彷徨已久的小洛蒂終於堅強起來……而這首歌其實並不完全是唱給父親的，在克裡斯汀崩塌的精神家園，魅影無疑是重要的一環。在這首歌中，克裡斯汀終於找到了自己，放開了對音樂天使的精神依戀……而此刻，酷刑室的烈火中，西塞妮唱起了這首歌……
「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期盼你能此地重現，
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near 期盼你就在身邊，
Sometimes it seems if i just dream 有時仿佛我在做夢，
Somehow you were be here 你又重回我身邊。
Wishing i could hear you voice again 期盼我能重聽你歌聲，
Knowing that i never would 即使知道永無可能。
Dreaming of you won\'t help me to do 夢中的你無法助我完成
All that you dream i could 那些你的心願。」
她曾經掙扎過也猶豫過。面對這樣一個人，但她終究沒能抵禦音樂的誘惑。
她愛著他的音樂，期盼著聆聽他的歌聲。但她心裡卻是迷茫的，她不知道自己最終會走向何方。而現在，她的歌聲——她正在給自己用歌聲尋找方向，她的歌聲給了自己力量。
一個傳說，說的是有那麼一隻鳥兒，她一生只唱一次。
那歌聲，比世上一切生靈的歌聲都更加優美動聽。
從離開巢穴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尋找著荊棘樹。
直到如願以償，才停下來。
然後，她把自己的身體，紮進最長最尖的荊棘上。
在那蠻荒的枝條之間放開了歌喉。
「Passing bells and sculpted angels 消逝鐘聲與雕像天使，
Cold and monumental 冰冷且不朽。
Seemed for you the wrong campanions 它們不應該是你的同伴，
You were warm and gentle 你是那麼溫柔熱情。」
你曾遇到那樣富有魔力的歌聲嗎？
西塞妮依然在唱著……是啊，這首歌，這首彷徨又悲傷的歌……她無法割捨的歌聲與無法原諒的男人……她不知道當她在烈火中，以比烈火更灼熱的感情唱出那些滾燙的詞句時……她已經完成了歌聲上的又一次飛躍。
「你還需等待音樂天使的拜訪。」韋伯這樣對她說。
音樂天使來了……烈火中她領悟到了長久以來困住她的東西……一種滾燙的、讓她禁不住為之流淚歎息的感情……那一刻的歌唱中她感覺到了愛情……她沒有遇到過，但這一刻她明白那就是愛情！她扯掉了頭套，解開了外衣，因為她覺得自己快要被自身的和外界的兩重烈火烤昏過去……她張開了雙臂，邊唱邊哭……
在奄奄一息的時刻，她超越了自身的痛苦。
而那歌聲竟使雲雀和夜鶯都黯然失色。
這是一曲無比美好的歌。曲終而命竭。
然而，整個世界都在靜靜地諦聽著。
上帝也在蒼穹中微笑。
因為最美好的東西只能用深痛巨創來換取。
那個傳說就是這麼說的。
「Too manyyears fighting back tears 多少年來強忍淚水，
Why can\'t the past just die 為何往事無法死去。
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 期盼你能此地重現，
Knowing we must say goodbye 即使知道我們必須說再見。
Try to forgive Teach you to live 試著原諒，教導我生活，
Give me the strengthen to try給我力量去嘗試。
NO more memories No more silent tears 不再沉湎回憶，不再暗自落淚，
No more gazing across the waste years 不再凝望逝去的歲月。
Help me say goodbye 助我與過去告別。」
「Help me say goodbye助我與過去告別。」
「Help me say goodbye助我與過去告……別！」
當最後一個音符脫口而出，西塞妮無法控制地跌倒在地，一陣暈眩。與此同時，酷刑室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罪惡
開啟這次酷刑讓埃裡克有些煩躁，他將這歸結為被打擾了創作的不悅……以及，西西親眼目睹了那一切讓他直到此刻都無法忘記的懊惱和痛苦。
他甚至不像以前那樣欣賞忍受酷刑之人瀕死的掙扎了。他煩躁地打開了機關，在房間裡踱步。他嘗試著將自己沉入歌劇中，但是以往美妙的音符在此刻都化為了痛苦的枷鎖，敲打著他的心。一種致命的、不知來源的痛苦和慌亂抓緊了他，有什麼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著……他想要去看看西西，想要看看她現在在做什麼，但她又會對他說什麼呢？他們之間最後一層溫情的面具也撕開了，她說不想聽見他的聲音，她甚至試圖毀了自己的歌唱事業！
埃裡克頹然倒在地上，雙手捂著臉，發出一聲又一聲痛苦的歎息。
他聽見了歌聲……渺茫而空靈，帶著奇異的韌性，仿佛是矗立在烈火中的冰雕，有著滾燙的心靈……充滿沉痛和悲愴，卻富有力量……這美妙的旋律啊！他忘記了痛苦，如癡如醉地聽著……歌聲越來越響亮，最後那個高音一下子擊穿了他的耳膜，他驚醒了過來……這是西西的歌聲！西西！
埃裡克慌忙起身，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過去，狠狠砸開了酷刑室的門……絕對不可能的景象出現在他面前，西西穿著佈景工的外衣虛弱地昏倒在地上，他發出了一聲悲痛欲絕的長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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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睜開了雙眼，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她頭很暈，渾身發軟，口乾舌燥，腦海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置身何地……直到她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記憶全部復蘇了……
「西西，西西！」埃裡克顫抖著抓著床單，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卻沒有勇氣，淚水從白色面具的下方大顆大顆滴落，他的眼中充滿了欣喜和悲哀的懇求，「西西，西西……你醒了，西西！」他額頭上有很多道新的傷痕，那裡在流血，但都被面具遮住了，西塞妮並沒有看見。
「放手。」西塞妮合上了雙目，疲倦地說道，「請您放手，埃裡克先生。我很累。我不想和您說話，您讓我歇歇好嗎？」她臉色蒼白，纖弱而無力，但語氣很堅決。
「西西，原諒我……」埃裡克急切地想要求她原諒，但又不知該說什麼，良久，他痛苦地用雙手揪住了頭髮，那裡已經被血黏住了。這是在西塞妮昏迷不醒的時候，近乎瘋狂的埃裡克沖進酷刑室，砸碎了那裡的一切並跪在地上放聲大哭、以頭搶地而留下的。
西塞妮睜開了眼睛，灰藍色的水光已經被之前的烈火燒盡，她費力地想要撐起身子直面這個男人，卻還是無力地躺下，虛弱地說道：「請您別這樣……或者我走，讓我走吧，埃裡克。」她叫了他的名字，直視著他的眼睛，「讓我走吧，埃裡克。放我走吧。」
放我走吧。
身體的疲憊會讓感情上也止不住地襲來一波波疲憊。西塞妮此刻甚至沒有力氣去追問他，關於布凱以及豐塔，而她也無需追問，她早就知道了答案。
「西西，西西……」埃裡克只是痛苦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她的名字，這讓西塞妮的心整個兒都揪緊了，他跪在她腳邊，泣不成聲，「原諒我，西西……」
「放我走吧。」她疲倦而溫和地將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仿佛能完全明白他的痛苦一樣，但她堅決地要求道，「放我走吧。」恐懼也消弭了，現在他們在一起，就像是一個平常的女人和一個平常的男人。並且是一個女人和愛著她的男人……他跪在她腳下，不斷地自責，咒駡著自己，祈求她原諒……他斷斷續續，泣不成聲的向她坦白了一切……他呻*吟，他哭泣……他卑躬屈膝，反復哀求著她……他表現出了一種悲壯的愛情！
「西西，西西……聽我說，聽我說，西塞妮！西塞妮小姐……我愛您，我愛您……原諒我，我愛您……聽我說，西西！我愛您，從第一次見到您，在這裡見到您我就愛您了……西西！我愛你呀！西西！」
她歎氣了，說道：「埃裡克，難道您還不明白嗎？」
「您讓我感到十分痛苦……」她繼續說道，「您做的一切都讓我痛苦極了……您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您……唉！我真想忘掉這一切……我想我繼續留著對彼此都不好。您看，您的愛情只讓我痛苦……我無法接受您做的那些事……埃裡克，您的愛情不應該屬於我……」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突然想起即使在克裡斯汀那裡，埃裡克也沒能贏得愛情，她不由地同情起這個男人來了。但她定了定神，吸一口氣又說道：「像我這樣一個人……我只願意歌唱了，別的事情都不願意再想……請您放我走，不要再折磨我了……」
「西西，別這樣說，西西！」他哀求著，顫抖著想要吻一吻她的手，但他只能透過面具凝視著她，然後他突然站了起來，像是做出某種決定一樣，雙手捂著臉，從指縫中發出了哀鳴，「假如您一定要這樣的話……要是我真的讓你痛苦……西西，我讓你走！我讓你走！」他哭了，並且看到她也哭了，他向她指出了離開這裡的路……
之後呢？之後發生了什麼事？西塞妮模糊記得，埃裡克扶著她坐了起來……她虛弱地走不動，但還是堅決推開了他……黑暗中她往前走……她聽到他痛苦的哭泣，他開口唱了起來……那是怎樣的歌聲啊……天使以及鬼魅……痛苦、歡樂、磨難、喜悅以及死亡……她猛地轉身向回奔跑……她抱住他哭泣，她的眼淚落在他身上……她跟隨他歌唱……她在甜美的歌聲中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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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西塞妮裹在披肩裡，而埃裡克正坐在她對面。他們正在進行談話，而氣氛顯然並不凝重。或許這和他們可以避開了一些話題有關。
「一年。」埃裡克回答道。
當西塞妮再一次在埃裡克懷中醒來，他再也不願意放她走了。他堅決要留她下來。「等您能相信我的愛情了，等您不再這樣排斥我了，等您能發自內心地同情我，心甘情願再來看我……我一定放您走。」他這樣說。他的語氣令她深受感動，其中蘊含一種真實的、令人同情的絕望。
西塞妮留下了。事實上她並不怎麼抗拒這一點。她能感覺到，在酷刑室的烈火中唱完那首歌後，她對面前男人的感情已經發生了自己都始料未及的變化——或者說，只是她終於意識到了這種變化。她留下了，聽他為她唱歌……他那美妙的歌聲……他們就這樣度過了地下的第一天。
「他們也許會擔心我。」西塞妮說道，「卡洛塔——我想她不會願意唱歌了，那麼……對了，還有克裡斯汀可以唱。但我想真的會有人擔心我。」
埃裡克沒有因為這句話而暴怒，質問她說的是否是那位男中音，他只是溫和地望著她的眼睛答道：「我已經寫了信告訴他們，你很安全。過段日子就會回去。」
「天啊。」西塞妮用手撐住了額頭，有些頭痛。歌劇院幽靈寫過去的一封信，真的能……讓人放心？她不久前才在一間非常舒適、可以隨意使用冷熱水的浴室沐浴過，頭髮還是濕的。埃裡克遞了毛巾過去讓她擦一擦頭髮，等她擦完了，便提議帶她參觀一下他的宮殿。
西塞妮表示贊成。昨天一整天她都呆在他給她準備的房間裡。那是一間陳設簡單的小房間，一張普通的桃花心木床，牆上掛著繡滿了傳說故事的壁毯，一個路易-菲力浦時代的五斗櫃，黃銅包角金光閃閃，以及罩著花綢椅套的扶手圓椅，香木造的寫字臺。和她剛剛用過的浴室相連。
他昨天就表示過，不會再說瘋話來嚇她。只做她情願的事情，在音樂中度過相處的時光。因此他今天格外彬彬有禮。除去他臉上令人怪不舒服的面具，掩蓋了他全部的表情。西塞妮清楚面具下會是什麼，因此也不開口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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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佈置讓我感覺壓抑，」西塞妮說道，「您住在這樣的地方，不難受嗎？」
埃裡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我習慣了。」他又很快補充道，「要是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假如你允許——可以在地上有一座乾淨明亮的公寓。」他立刻住嘴，生怕她因此生氣。
「可是這裡太暗也太冷了。」西塞妮沒有回答他後面的話，只是這樣說道，忽然之間她問道：「您喜歡陽光嗎？」
「……不喜歡。西西，或者說我只是厭倦那些東西。」
「真的有人會願意……和黑暗為伍？那只能是光明中有他試圖遠離的東西。」
「不，西西。你可以說是……罪惡，是的，罪惡。有一些人天生就沉溺在罪惡中，他喜歡不喜歡也沒有關係。而當罪惡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說習慣了為了生活而犯罪，罪惡對於他已經無所謂了。」
西塞妮試圖說服他，而埃裡克的回答卻讓她的心更加沉重。
【他們處於犯罪和乞討之間，心中再沒有悔恨的情感，謹慎地圍著絞刑架繞圈，而不致跌倒在上面。作惡是無辜的，無邪時卻又可惡至極。——巴爾扎克】
「但他至少還能意識到那是罪惡。他還沒有把那些當做是平常。」
「那些對他來說就是平常了，西西。他只是偶爾會換用一下平常人的視角。」
「可是他難道就不是平常人了嗎？」
「——假如上帝賜給了他足夠與罪惡相媲美的東西，那他註定就不能是了。既然他還沒有死去。好了，西西，我們不要再談這些了吧，我帶你去看看我的房間。」
靈魂
說完這句話，埃裡克站了起來。他握住了西塞妮的手，想要帶她去看看他的房間。但那雙骨瘦如柴、冰冷汗濕的蠟黃色的手在猝不及防間讓西塞妮受到了驚嚇，她「啊」了一聲，幾乎是憑本能抽回了手。
「對不起。」
埃裡克低聲說道，就要給她帶路，沒有試圖再做出那個動作。但西塞妮從中讀出了更多的情感，在本能的受驚後，一種憐憫和愧疚在她心中滋生了。這個男人並不認為她被他嚇到是她的錯，卻在為他可怖的手而道歉。就如同他面具下的秘密一樣。那種不自然流露出的、對於自己外貌的卑微深深刺痛了西塞妮的心。她快步上前，從後面握住了埃裡克的手，並感覺到他渾身一顫，同樣低聲說道：
「對不起。」
然後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埃裡克握著西塞妮的手，帶著她走了段路，然後在她面前打開了一扇門。他的所有神態都在告訴她，他是可以信任的。西塞妮跟著他走了進去。
——————
那是一間陰暗逼仄的房間，簡直像是給死人住的。牆上掛滿了黑色的幛綢，但在孝幔上平常綴白色淚珠狀裝飾的地方，看到的卻是一個巨形樂譜架上放著《死神》的樂譜。房間當中，有一個垂掛著紅色織錦緞帳幔的天篷，天蓬下面是一具打開的棺材。
「我就睡在那裡面。」他說道，「生活中的一切都必須去適應，連來生也一樣。」
他似乎對於來生並不抱渴望，也許在他眼中，無論什麼樣的人生都是充滿了苦難。區別僅僅在於，大多數人的苦難不會就那樣表現在臉上。
「這是您的房間。也許有些東西是得適應，但有些東西可以改變。至少我不相信，這樣的……臥榻是您所不能改變的。您為什麼要選擇這些來陪伴您呢？」
「當你看清苦難的本質，就會發現一切掩飾都毫無必要，西西。我的確可以選擇一張有華麗的科林斯式立柱的烏木床，雕柱上刻有小愛神，四角立著知更鳥。但那讓我覺得無趣。這十分諷刺，西西。你當然不喜歡棺材，我也一樣。可是也許我只能通過棺材來得到更好的歸宿。我會把自己和我的工作留在裡面。你看，這就是我的工作。」
他指引著她轉過身去。西塞妮的目光落到了一架管風琴上，它大的佔據了整整一面牆。樂譜架上放著一本樂譜，上面塗滿了紅色的音符。當西塞妮看到這份樂譜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戰慄起來了。
「您能告訴我這份樂譜的名字嗎？」
「當然。它叫《唐璜的勝利》。」
西塞妮死死盯著那份樂譜，卻發現自己難以挪動腳步。一種激動壓迫著她的心，使她每一次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一種奇妙的預感讓她清楚面前是怎樣偉大的音樂，她困難地吞咽著唾液，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由埃裡克親手寫成的樂章——她已經多次在他歌聲的魅力下臣服，而她清楚這樂章絕對有更可怕的力量。
「這是我畢生的心血。」埃裡克站在樂譜面前，凝視著那些他血液寫就的音符。西塞妮注意到他的神色並不是迷戀或者滿足，相反，他的神情中透出一種克制的痛苦，仿佛那樂曲正折磨著他，「當它完成，我就把它帶到棺材裡，並且再也不醒來。」
聽到這句話，西塞妮一下子看向了埃裡克，並且另一隻手也握住了他的，用責備的語氣說道：「您不應該這樣說的。」但她並沒有弄明白埃裡克的意思。這個男人不久前才向她表示過愛意，並且願意和她在地上有一件明亮乾淨的公寓。她不明白他為何仍對棺材有那樣的偏執，而埃裡克並沒有解釋。
「您願意為我彈奏一段嗎？」她突兀地提出要求，同時捂住了心臟，似乎預感自己承受不了那樣來自地獄的音樂。但她還是鼓起勇氣提出了請求。她感到畏懼和興奮。
「永遠不要對我提這個要求，」他回答說，聲音陰沉，「我的《唐璜》可不是根據達·蓬特的歌詞作曲的，它的靈感來自美酒、微不足道的愛情和邪惡，最後受到了天主的懲罰。如果您願意，我給您演奏莫札特的《唐璜》，它會讓您流下善良的淚水，進行一番認真地思考。但我的《唐璜》卻像是在燃燒，西塞妮。但它還沒有被天火燒毀！」
他轉過來面對著她說道：「西塞妮，您瞧，有一種音樂非常可怕，它能吞噬所有接近它的人。幸好，您還沒有接近這種音樂，否則您將失去鮮豔的臉色。我們不要再待在這個房間吧，你的臉色已經開始發白了。外面有一架鋼琴，也許我們可以唱歌。」
——————
「你想要唱什麼，西西？」
埃裡克將鋼琴上放著的一疊樂稿遞給了西塞妮，他本人則在鋼琴前坐下等待著，卻久久沒有聽到西塞妮的回答，不禁有些詫異地回過頭去。
西塞妮正看著第一張樂稿怔怔出神，埃裡克一下子想起來了那是什麼，頓了頓才解釋道：「我創作音樂的時候，會選擇我認為最適合的語言填詞。而我寫這首曲子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英語。我在來到歌劇院前到過不少地方，也懂幾門語言。」
「可這——」西塞妮重又看向樂稿。
上面無比清楚地寫著《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在這裡見到熟悉的曲子。一瞬間，西塞妮對於自己身處何地產生了茫然，但另一種欲*望卻讓她讀了下去。她想要看看這首曲子。而越看，她的呼吸就越急促。她猛地抬起了頭。
「埃裡克，您是個天才！」西塞妮激動的幾乎喘不過氣來，這首歌……熟悉且陌生，但卻一樣讓她激動。這首歌已經完全超越了這個時代！它有很強烈的搖滾風格，但是在埃裡克的筆下卻更加古典華麗了，重管弦樂的運用磅礴輝煌，擁有震撼人心的強大感染力。
即使在安德魯·韋伯寫出這首曲子的時候，都是超越時代的！因為這完美融合了古典與現代，用搖滾風格詮釋嚴肅的音樂劇，節奏力度飽滿，充滿張力。兼采美聲與通俗唱法。而在十九世紀末出現這樣的音樂，簡直可以用驚悚來形容！這是那些評論家不會欣賞，但的的確確能讓人感受到震撼的音樂！而她面前的是個超越了時代的天才！
「您是什麼時候寫出它來的？」西塞妮情不自禁地問道。她實在急於知道，這段了不起的旋律是如何擊中了他並誕生的。
「在您對我說，『你就是歌劇魅影』的那一天。」埃裡克聲音低沉地回答道。
西塞妮愣住了。
那一天，卡洛塔破音，她終於爆發，對埃裡克說出了那句話……而後，她試圖破音被他制止。再然後，豐塔在她面前險些撞上大吊燈碎片……
他像是怕勾起她相關的不好回憶，語速極快地回答道：「就在您說完那句話之後，這段音樂來到了我身邊。我立刻記下了它……這耗費了一些時間，但還是趕得上制止了您不明智的行為。」他又補充道，「您不該那樣做。」
那是一段彼此都不喜歡的記憶。但是這一次，西塞妮感受到了埃裡克的心情。儘管她依然不贊成他當時的做法。她低頭看著歌詞，「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歌劇魅影就在這兒」，說道：「我們開始吧。」
她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那樣的情形下寫下這樣的一支歌了。那個時候，天使的偽裝終於被扯下，他渴望著她接受身為魅影的自己。於是，這樣一首歌噴湧而出。還有什麼曲子比這一首更合適？所以這首曲子來到了這裡，超越了時代。
他開始彈奏了，曲子開頭就是低音部急促有力的連續十六分音符鼓點，但埃裡克的鋼琴同樣演繹出了那種詭異急促的氣氛。西塞妮雙手緊緊相握，她開始唱了。
「in sleep he sang to me 在夢中他向我歌唱
in dreams he came 來到我身旁
that voice which calls to me 那曾呼喚我的聲音
and speaks my name 叫著我的名字
and do i dream again 我是否又做夢了
for now i find 現在我發現
the phantom fo the opera is there 歌劇魅影就在這兒
inside my mind 在我心裡。」
埃裡克明亮高昂的歌聲隨即接上：
「sing once again with me 再次隨我歌唱
our strange duet 我們奇妙的二重唱
my power over you 我的力量之於你
grows stronger yet 愈來愈強
and though you turn from me 縱然你離我而去
to glance behind 留下驚鴻一瞥
the phantom fo the opera is there 歌劇魅影就在這兒
insdie your mind 在你心裡。」
「those who have seen your face 那些曾見你面容之人
draw back in fear 蜷縮於恐懼之中
i am the mask you wear 我是你所帶的面具。」
「its me they hear 他們聽到的是我。」
「Your/My spirit and your/my voice 你/我的靈魂與我/你的歌聲
in one combined 結為一體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歌劇魅影就在這兒
inside your/my mind 在你/我心裡。」
（He\'s there,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他在這兒，歌劇魅影
Beware,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小心啊，歌劇魅影就在這兒）
「In all your fantasies 在你所有的夢幻中
you always knew 你始終知道
that man and mystery那個男人與魅影，」
「were both in you ……同存你一身。」
「And in this labyrinth 在這黑暗的地底
where night is blind 暗得不見天日
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is there 歌劇魅影就在這兒
inside your/my mind 在你/我心裡。」
「He\'there,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他在這兒，歌劇魅影。」
「Sing, my Angel of Music!唱吧，我的音樂天使！」這是埃裡克在吼叫。
「Ah—Ah—Ah——Ah——」
開始了，全曲最激動人心的部分！從highC一直爬到highE的那段高音域飆音！
西塞妮全力唱著……剛才與埃裡克的合唱已經讓她完全進入了狀態，他的呼喚也讓她爆發出了自己所想不到的力量！在全身心投入那些高音的時刻，她到達了一種奇妙的境地。那種衝擊令她感覺超越自我，片刻之間如在空中漫步。它所帶來的那一種狂喜和釋放感是如此強烈，世上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歌聲帶著她脫離自我，進入了一個純粹精神的世界。這就好像墜入愛河一樣。這其實就是墜入愛河。這種喜悅能和神秘主義的狂喜相比肩。
她唱著……徜徉在光芒中，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忽然她遇見了一個晶瑩透明的小光球，她很快意識到那就是自己的靈魂，於是欣喜若狂地走過去想要看個究竟。她走了過去，依舊唱著歌……她向自己的靈魂伸出了手，想要擁抱它、迎接它……猛然間，一聲痛苦的暴喝將她從那個精神的世界拉了出來，西塞妮猛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埃裡克面前，她手上正抓著他的白色面具。
悠于 2016-2-9 11:57
醜陋
「譴責你！你這愛窺刺的潘朵拉！你這小惡魔！這就是你想看的東西？」
「詛咒你！你這妖婦迪萊拉！你這小毒蛇！從此你將永世為囚！」
惡毒的、痛苦的言語像雨點一樣向西塞妮砸來，她一邊不知所措地承受著一邊向後退，但埃裡克一把抓住了她，發出可怕的笑聲。他一邊狂笑，一邊慘叫……那是一種淒慘的無法形容的景象。他發出一種不同於凡人的聲音，那是他痛苦的叫喊，惡魔般的怒吼！相反，西塞妮卻嚇得睜大了雙眼，張著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那張臉！那張死人的臉！要怎樣才能忘掉那噩夢都不可能有的景象？現在這噩夢竟活起來了！那頭醜陋的野獸……那個怪物在哭！他在哭！他揪著自己的頭髮，伏在地上。他又哈哈地笑，像是瘋了一樣……他一把揪住西塞妮，惡狠狠地說道：
「什麼？我讓你害怕了？……也許你以為我還有一張假面具，對嗎？這個、我的頭，是一張假面具？那好呀，但是！」他吼了起來，「那你像對待另一張那樣，把它也摘下來！來呀！來呀！再摘下來！我願意這樣！把它摘下來！你的手！把你的手給我……我的手也可以給你！我們一起把這面具摘下來！」她蜷縮在牆角，而他一路爬到她腳下，抓住她的手放在他臉上，那是可怕的死人的肌膚！
「你知道了！你知道了！」他用一種絕望的語調喊著，「你知道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可是西塞妮……西西，我親愛的西西！這頭噁心的、受地獄業火焚燒的怪物……他愛你！崇拜你！現在我不能讓你走了！你看了我的臉，就得留下來！永遠陪著我！西西……你不要哭呀！我得這樣做，不然你會逃離我的！西西！你知道嗎？我那可憐的母親，為了不再看見我，就拿假面具作為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直到這個時候她的手指還被他禁錮在那死人的臉上……那張恐怖的臉，即使就這樣走出去參加化裝舞會也是可以的！因為有誰會相信人真的能擁有這樣畸形的面容！他握著她的手，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痛恨戳著他的臉，語無倫次：「來吧！讓我們摘掉它吧！西西，西西！摘掉這該死的面具！」他發出恐怖的笑聲，然後又突然捂住臉哭了起來。
可憐而不幸的埃裡克！他是多麼想要擺脫這張臉啊！可是他又怎麼擺脫的了命運呢？！
一種溫柔的憐憫使西塞妮將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她很想找出一些話語來安慰對方，但最後她只是叫出了他的名字：「埃裡克……」
這聲呼喚使他全身戰慄，但他立刻背過身去並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走進了剛才那間屋子，並且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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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用雙臂緊緊摟著自己，她腳邊還有他的白色面具。但埃裡克沒有再將那撿起來。
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她怎麼會就那樣摘下他的面具呢？她不是在歌聲中發現自己的靈魂，並走過去嗎？她不是擁抱了自己的靈魂，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激情嗎？但當她從歌聲中醒來，卻發現……她已經走到了埃裡克面前！這是怎麼回事呀？正是因為沉浸在這種迷惑中，她才在他暴風雨一般的斥駡中手足無措。
而現在，當她背靠著牆壁，雙手抱著頭，開始想要怎麼做的時候。管風琴的聲音響起了……從那間房間裡！埃裡克將自己整個兒撲在了這部傑作上，來忘記眼前的可怕處境。他的《唐璜的勝利》！他將自己所有的不幸都傾訴了進去。開始，那只是一種長時間的、可怕的和動人的泣訴。
那本紅色音符的樂譜又在西塞妮面前出現了。很容易想像那都是血。它帶著她走遍全部的苦難歷程，走進深淵的每一個角落；它讓她看到埃裡克兇狠地用頭撞擊這地獄的陰鬱牆壁，他逃到這裡，避開人們的目光。她親眼目睹痛苦之神的這部雄偉樂章的誕生，感覺自己精疲力竭、氣喘吁吁、可憐巴巴，完全被征服了。過了一會兒，這些來自深淵的聲音突然彙集成一股神奇而磅礴的強音，宛如颶風般的千軍萬馬好像追日的雄鷹直上天際，這樣一部勝利交響樂似乎使人人都激動不已，於是西塞妮明白這部樂章終於完成了，醜插上愛的翅膀敢於直面美了！
她又一次看見自己的靈魂，看見了受盡苦難的那個靈魂！她心醉神迷，像喝醉了酒一樣，用力一推，那扇隔在他們之間的門被打開了！埃裡克聽見了聲音，他站了起來，但是不敢轉身看她。
「埃裡克！」西塞妮大聲說道，「讓我看看您的臉！我發誓，您擁有世界上最痛苦、最崇高的靈魂！如果今後西塞妮看見您渾身發抖，那一定是她想到您的才華是多麼偉大！」
埃裡克轉過身來……他激動地舉起雙手伸向命運之神……西塞妮臉色蒼白，但她向他伸出了手，沒有躲避……埃裡克跪倒在了她膝下，嘴裡說著一些瘋狂的情話，用他那扭曲的嘴唇……他吻著她的裙擺，而她的眼淚一顆顆砸在他肩上，她也跪倒在地上，緊緊抱住了他。
——————
「被選於幸福的羔羊之大會食的一群呀！
你們所得的滋養，使你們的欲*望無不滿足；
假使這一個人可以在死神下令之前，
蒙受上帝的恩惠，先嘗你們桌下的棄物，
那麼請你們注意他無窮的渴望，給他一些甘露；
你們長飲的泉水，正是他渴求之處……」
「你喜歡這一段嗎？」西塞妮合上了《神曲》，微笑著轉頭看向埃裡克。他們正肩並肩坐在地下湖邊。這個角落有一束月光投進來，使湖上的霧氣更加溫柔朦朧了。
埃裡克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他的眼睛好像時時刻刻都被激情所焚燒：「當然，我很喜歡。西西，你念的很好。我想我現在就可以唱給你聽。」
在地下的時光，這是他們經常玩的遊戲。西塞妮挑選一本書——通常是那些長長的詩篇，從中隨意挑出一段喜歡的，朗誦給埃裡克聽。而埃裡克會很快作出曲子來，將這些篇目又唱給她。他們正在讀的是但丁的《神曲》。這一段，來自其中的《天堂》。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我們昨天念的《淨界》，關於夏娃的部分。」他補充道。
西塞妮立刻表示贊成：「是啊，我也還記得呢。那麼我唱給你聽吧。」
「那時我感著真正的虔誠，使我抱怨夏娃的大膽，
因為上天下地都服從了；
她以一個剛剛造成的女流，便不肯忍耐在面幕之下；
假使她能安心些，
那麼我將早已嘗著這種難以言語形容的美味了，
而且要享受得更長久。
當我行進于永久幸福的最早果子之間，
真是心迷意亂，希望嘗著更多的喜悅，
那時我們前面明亮的空氣，在青枝綠葉之下，
變得像燒著的炭火，柔和的音調聽得出是一首歌……」
屬於西塞妮的、天堂的明澈而嘹亮的歌聲，在地底迴響著。當她唱完後，埃裡克拿起了她的手，他臉上依然帶著面具，因為不願意她看到自己的樣子。他說道：
「西西……你想回去嗎？」
西塞妮一下子愣住了，然後棕發姑娘答道：「假如您願意的話。」
她在地下已經留了六天。在最初的焦慮不安後，西塞妮嘗試著忘掉地上的一切，全心全意陪陪這個可憐的男人。他們坐在一起彈琴唱歌。他們漸漸培養起更深的默契，相互信賴，彼此依戀。他帶她去阿芙納斯湖畔散步，帶她穿過柵欄，駕乘馬車去往僻靜的森林。簡直就像是戀人一樣。她受到憐憫、激動、憂慮和恐懼的輪番煎熬，但那恐懼已經大為減少。只除了約瑟夫·布凱的陰魂偶爾還會在她心頭一晃。對於那兩樁命案，他們都默契地選擇不提。
「您會回來看我的，您會回來看可憐而不幸的埃裡克的，對嗎？」
他懇切而悲傷的語氣極大地打動了西塞妮，她握著他的手，輕聲說道：「我保證。埃裡克。除非遇到什麼不測，我會回來看你的。就算不能來，我一定會和你解釋清楚。」
「你會回來的，對嗎？」他堅持這樣問。
「對，我會回來的。」
他雙肘撐在膝蓋上，用手捂著臉很長一段時間，才突然拿開，並從懷中取出一枚戒指：「西塞妮，我同意你離開，條件是你得帶著這枚戒指。只要你帶著它，我就會知道，你依然信守與我的諾言。我不會再偷聽你和別人談話，我發誓！只要你還帶著它。但是西塞妮，假如你脫下了戒指，就意味著我們的約定作廢……埃裡克會報復的！西塞妮！」
那是一枚黑寶石戒指，指環是銀色的。西塞妮沒有猶豫地將戒指握在手心，說道：「除了演出的時刻，我都會帶著的。」說完這句話，她讓埃裡克幫她戴上了戒指，並再次向他發誓。
當她帶上戒指，得到離開魔窟的許可時，年輕的姑娘心中竟然還有著那麼多的擔憂和憐憫，因為身後那個男人已經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泣，仿佛預感到了慘痛的未來。
畫展
西塞妮回到屬於她的那間化粧室，是帶著埃裡克的兩個承諾的。
第一，埃裡克不會再偷聽她和別人的談話，除非得到她的允許；第二，歌劇院不會發生前幾次那樣的事情。
而作為條件，她必須每隔四天都去看望他。他給了她斯布裡克街鐵柵欄的鑰匙。指出了一條最安全的路。再有就是……西塞妮撫摸著右手食指上的戒指。也許她不應該就這樣答應，但埃裡克的神情讓她難以拒絕。何況她迫切想要回到地上。她不想激怒他。
其實對於西塞妮來說，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考慮一下和埃裡克的關係了。
雖然現在他發誓，等她願意接受的時候再向她表白。但是西塞妮不會以為，在她不接受他的情況下，他會眼看著別的人向她求愛。她答應他每四天去看他一次，但是，就這麼看下去嗎？多長時間？如果她一直沒有同意，難道他會願意就這樣和她一輩子嗎？何況她是想要走的呀！她是想要去英國，徹底擺脫那個名為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的陰影的呀！留下只能一天比一天危險。儘管她相信埃裡克會保護她，但是她怎能放心？
也許，她是說也許。終於有一天，她愛上埃裡克，然後兩個人一起遠走高飛。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了，也是這一切最完滿的解決辦法！可這說到底就是也許，她所擔心的是，為了達成這樣一種解決辦法，會讓她情不自禁向上靠攏。那麼這樣的愛又是真的嗎？何況她也有可能愛上別人呀！儘管埃裡克一次又一次令她淚如雨下、心神顫抖，但她還不能確定，她是否真的會愛上他。但她清楚的是，她不願意要一份理智計算出的感情。表面的平靜之下是湧動的暗潮，她和埃裡克的約定，一定會有一個人率先打破。而那時候，等待著他們的又將是什麼？
西塞妮雙手抱膝，蜷縮在房間一角。右手食指上，那枚黑寶石戒指散發著幽冷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氣，握住戒指，不再去想別的。至少現在，她得給歌劇院的人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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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歡德加的畫嗎？」
卡洛魯斯·豐塔在一幅舞女畫前停留了一會兒，才回過頭來問西塞妮。
西塞妮笑了笑，說道：「癡迷於光與色的變幻，通過急速變動的舞姿，以及燈光的效果。華美的舞臺和優雅的舞者，在光下顯得虛無縹緲，色彩斑斕，構成一個夢一樣的世界。我尤其佩服他在藝術上的嚴謹態度，聽說他在作畫前還要親手雕塑，來感受人物的曲線。」西塞妮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位偉大的畫家將在十多年後失明。而他失明前夕創作的作品，才是最震撼人心的。想到這裡，她感到由衷的可惜。
她注視著那幅畫。畫上的女子正是巴黎歌劇院的舞蹈演員索蕾莉。這一時期的德加愛好畫舞女，曾經為許多舞蹈演員畫過畫。索蕾莉在畫上顯得風情萬種。腰肢柔軟宛若春風吹拂的楊柳，亮麗的金髮像是額上的鳳冠，輝映著一雙翡翠色的眼睛。她微微擺頭，像一隻長頸白鷺，高雅而驕傲。她正翩翩起舞，雙臂向上，屈身做單足腳尖旋轉，傾斜著的全身有著一種憂鬱的顫抖，德加的畫給她增添了不止一分魅力！
這是德加的畫展。這位畫家在離開巴黎去新奧爾良度假前開辦了最後一次畫展。而旁邊一個展廳也正舉辦畫展。在巴黎，當一位大畫家舉行畫展時，總會有一些聰明的商人出錢租下旁邊的地方來舉辦畫展，接機推出一些他們認為有潛力的年輕畫家。不少遊人都會信步走過去。而這一次，隔壁的展廳是被古庇畫廊租下的。
「西塞妮，」兩人並肩在畫展漫步了一會兒，卡洛魯斯還是猶豫著開口了，「你是見到『他』了嗎？」
「『他』？」西塞妮很快就反應過來，「『歌劇魅影』？」從應邀來到畫展後，她就發現卡洛魯斯有話要和她說。事實上她也覺得自己需要和對方說點什麼。
「『歌劇魅影』並不存在，對嗎？」
「……你知道了？」
「一位從波斯來的先生告訴我，他叫埃裡克。」
西塞妮的腳步停下了，然後她就想起了那個綠眼睛的東方人。在地下的那段時間她詢問過埃裡克，埃裡克告訴她那是他曾經的救命恩人。
「是的，他叫埃裡克。」她又重新邁起步來，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語氣中的輕柔。
「豐塔，我想我得替他道歉，上一次……」她剛要說話，卡洛魯斯·豐塔已經急迫地打斷了她。
「不，西西，我不是在說這一個。」卡洛魯斯在她面前站定，看著她灰藍色的眼睛，他充滿擔憂地問道，「他有沒有把你怎麼樣？」
「我不是很好嗎？」西塞妮微笑著答道，「他——我想，我不能說上次的事是誤會。但是人們對他確實有一些誤會。他是可以信賴的。他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可怖。」
卡洛魯斯皺了皺眉，但他並沒有打斷西塞妮。
「豐塔，他一直在教我唱歌。並且他答應我，再也不會發生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我相信埃裡克的承諾，畢竟他是……」
「一個愛你的男人？」
「……是的。他很愛我，甚至願意為我而死。」
「我想知道的是，」他有些吞吞吐吐，但始終注視著她的眼睛，「音樂天使——或者說歌劇魅影，究竟哪一個才是你上次拒絕我的原因？西西，我得弄明白——在這裡談話安全嗎？」
「他答應了不會偷聽我和別人說話。」西塞妮唇邊浮現了笑容，這是溫柔的微笑，這一笑使她年輕的面容更加美麗了，「我想——當時是歌劇魅影，我擔心他會因此傷害你。」
「當時？那麼……現在呢？」
「抱歉，豐塔，我得說……」
「你愛你的音樂天使，對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話打斷了西塞妮的回答，她抬頭看了卡洛魯斯一眼，又低下頭，慢慢答道：「不，我並不愛他。我同情他、憐憫他，並且愛慕他的歌聲……但我並不愛他。就像我一直將您當做最好的朋友和兄長一樣，他是我信賴的導師。至少現在我認為他又能信賴了。」
卡洛魯斯深深吸一口氣，露出個輕快的笑意，然後突然之間扮了個鬼臉，西塞妮猝不及防笑出了聲：「好啦，西西。真抱歉讓你難過了。」他說著，眨了眨眼睛，「那位先生告訴我關於埃裡克的事情時，我還以為我有機會了呢。不過，」他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真的覺得，埃裡克可以信賴嗎？」
西塞妮也神情一變，剛要回答。克裡斯汀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西西？是你嗎？」
——————
金色的長髮像是太陽的顏色，湛藍的眸子明亮宛如天空。這是克裡斯亭戴耶。巴黎歌劇院的女歌手。在卡洛塔失聲、西塞妮失蹤後，她被吉裡夫人推舉擔任主唱，並大獲成功。
「這是一個純潔靈魂所特有的醉人魅力。」一家報紙這樣評論說。
站在克裡斯汀身邊的，是拉烏爾·德·夏尼子爵。很顯然，這對情人是來畫展約會的。
「你也來了呀。」克裡斯汀顯得很高興，「我們正要去那邊看看別的畫家的畫。一起走吧？哦，豐塔先生。」她剛剛留意到卡洛魯斯·豐塔。
兩人都表示同意。於是克裡斯汀開始向拉烏爾介紹自己的朋友：「拉烏爾，你應該聽過西塞妮的演唱。這就是西塞妮小姐。」
當聽見「西塞妮」這個名字的時候，拉烏爾的臉色不禁有些奇怪。西塞妮暗思，菲力浦伯爵應該不至於將自己的事情告訴與之毫無關係的拉烏爾，不知道拉烏爾怎麼會是這幅表情——西塞妮踏入社交圈前，拉烏爾就去外省念書了。兩人之前並沒見過面。
「您好，西塞妮小姐。」拉烏爾已經調整了過來，向西塞妮伸出手。當他看見西塞妮手上的戒指時，不禁高興了起來，「這些年輕畫家的作品中有您喜歡的嗎？」他一邊說，一邊又和豐塔打招呼。
他們已經在古庇的畫廊看了一會兒了，西塞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很喜歡進門右手邊最下面一排的第七幅畫。就是畫知更鳥的那一幅。那色彩真是輝煌燦爛，難以置信。」
「但是同時有一種凝滯感。我喜歡那種掙扎中的美感。」拉烏爾馬上說道，「克裡斯汀不喜歡那幅畫，她認為線條不夠和諧。但是我就是覺得，那些不和諧的線條反而是另一種和諧的美感，它們共同遵循畫家本人的規律，真是太棒了！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呢！」
「技術很粗糙，但是的確擁有自己無可替代的閃光。」西塞妮說道，為能找到觀點一致的人而高興，「受到新印象派很深的影響，雖然還沒形成自己的風格，但是已經有一些能讓人記住的特質了。也許作者原先習慣用灰暗色系？我認為那段荊棘透出了線索。」
「怎麼說？」拉烏爾·德·夏尼一邊追問，一邊快步又走回那幅畫，「先讓我自己研究看看——哦，我去看一看作者吧，也許他會成功的。小姐，和您談話真是愉快。」
西塞妮止住要說的話，和克裡斯汀對視著笑了，聳聳肩也走了過去。然後就聽見拉烏爾·德·夏尼念道：「文森特·威廉·梵古？」
紅伶
「你怎麼那麼熱心地鼓勵夏尼先生買下那副畫呢？」
在和拉烏爾以及克裡斯汀告別後，回歌劇院的路上，豐塔問道。
西塞妮抿著唇笑了笑沒回答。她也沒有辦法告訴豐塔，文森特·威廉·梵古在未來將是一個怎樣的名字。表現主義大師，天才與瘋子。一生只賣出過一幅畫。生前窮困潦倒，死後聲名遠揚。
對於這樣可敬的畫家，西塞妮還是願意表達敬意的。而令她驚訝的是拉烏爾在看畫上的不俗品味——她之所以能看到梵古的畫在離經叛道外表下的可貴，是因為前世被現代主義抽象派的畫作荼毒過了，再看梵古的簡直太好看了行嗎！所以對於梵古畫中那些超前的、讓人不舒服的因數，她反而能夠欣賞。而19世紀的拉烏爾居然能欣賞梵古，實在令人意外。這位子爵先生頗有風度，談吐有禮又熱情。他們相處很愉快。
「西西，」在梳妝室前，卡洛魯斯頓了頓，還是說出了未盡之言，「他真的值得信任嗎？」
西塞妮疑惑地望著他，然後就聽見卡洛魯斯·豐塔歎了口氣，說道：
「我聽達洛加先生說，埃裡克會扮作水妖，用歌聲誘惑誤闖地下湖的人。我還聽說——」
西塞妮的臉色「刷」的一下變的慘白。
「假如當時您不是剛好開口唱了歌——您已經被他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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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達洛加。」埃裡克的語氣已經很不耐煩，「別再試圖來這裡，我不是一直都在那兒！永遠別試圖闖進來……達洛加！要是讓我為你獻上我的追思彌撒曲，我心裡一定會很難過的！」他一邊說，一邊冷笑。
渾身濕透的波斯人爭執道：「你知道你答應過我什麼，埃裡克！別再犯罪！」
「我可沒有邀請你來這裡。」埃裡克反駁道，「你知道，任何人都無法控制埃裡克，包括埃裡克自己！何況，」他換上一幅和顏悅色的神情，「難道我真的犯了罪？」
「那盞吊燈！」
「用的太久了，親愛的達洛加！用的太久了……那盞大吊燈，我親愛的達洛加！什麼？你不相信？達洛加，我以為你是明白我的。」他的口氣突然之間憂鬱起來，「我已經改過自新啦，自從確實被人家愛上後，我已經成為世界上最有道德的男人啦。」
「你肯定是瘋了！」波斯人呵斥道，「埃裡克，我向你保證。西塞妮小姐不可能愛你！」
「她當然愛我！」埃裡克立刻反駁道，隨後自己念了一遍又一遍，「她肯定是愛我的，她一定愛我！」
「如果你堅持這樣以為——」波斯人做了個息事寧人的手勢，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並且深深憂慮。他清楚埃裡克的痛苦將達到何等悲壯的絕望程度——假如他知道他並沒有被愛，「好吧，假如她真的愛你——她當然有這個權利，我不再管你的事。」
「她一定愛我！」埃裡克堅持說道，這次已經是怒吼了，「好吧，我證明給你看！半個月後有一場化裝舞會，舞會上我會帶她跳舞，然後她會自願和我回到地下！」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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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本沙明說，你和克裡斯亭戴耶去看畫展了。」
聽到哥哥這句話，年輕的子爵惱羞成怒，正要質問兄長的窺視，菲力浦伯爵已經自顧自說了下去：「你還遇見了弗羅瓦豐小姐，並且你們談話很愉快。」
拉烏爾·德·夏尼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的確是位好姑娘，但哥哥，我愛克裡斯汀。」
「重新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拉烏爾。」伯爵煩躁地掐滅了煙頭，「因為你和戴耶小姐的風流韻事，現在想要為你找一門好的婚事越來越難。弗羅瓦豐小姐可以說是最合適的人選。雖然她的爵位現在被人占著，但是——假如你娶她，那麼我很願意騰出一些精力幫她處理這件事，之後她將繼承弗羅瓦豐領地。這些都會是你的。她雖然當過歌女名聲有汙，但畢竟是一位侯爵小姐！拉烏爾，她已經沒有親人。你娶了她，給她必要的體面，之後大可以和戴耶小姐接著來往。一個男人只要結了婚，在外面玩玩當然是受到允許的……」
「那麼弗羅瓦豐小姐同意了嗎？」拉烏爾反問道。他清楚在克裡斯汀方面難以說服哥哥，只有尋找別的理由。那天的印象，他不認為弗羅瓦豐小姐——她已經有愛人了，手指上還帶著戒指。
「她怎麼可能不同意？」夏尼伯爵奇怪地反問道，「一位沒了名聲的侯爵小姐，有人願意幫她奪回家產，條件是嫁給一位風度翩翩的子爵。她怎麼可能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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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您和歌劇院還有十七個月的合同呢！」勸了半天，弗明也急了，「卡洛塔夫人，那天的演出只是一個意外，我們需要您！您還是我們的歌唱家！提前解約要支付五萬法郎的違約金，您忘了嗎？」
「我付。」卡洛塔這句話出口後，所有人都愣住了。
「您真的……」安德列禁不住嚷了起來，弗明急忙拉他，但見那個蠢貨還要再勸，氣的狠狠打了一下他的頭，壓低聲音說道：「蠢貨！幹嘛不答應？多大一筆解約金呢！」
安德列一愣，弗明再接再厲：「卡洛塔上次唱歌不是變成了蛤*蟆叫嗎？誰知道她以後來能不能再唱？就算能，萬一魅影接著對付他呢？幹嘛和魅影過不去？再說了，西塞妮和克裡斯汀都能唱嘛……」
卡洛塔冷冷地打量著這件經理辦公室的一切，多麼好笑，就在幾天前這些人還對她百般吹捧……是啊，現在一切都毀了。她不勝淒涼地想，她的歌唱事業已經毀於一旦。
她也再也不願意留在這個噩夢一樣的地方了。
兩片紅唇開合：「我付——立刻解約。」
——————
「……卡洛塔夫人？」西塞妮有些尷尬地開口打了個招呼。
卡洛塔站在辦公室門口，她站的筆直，渾身緊繃，像是剛剛打完一場戰役。她並不太厚的兩片嘴唇緊緊抿著，上面抹的口紅顏色很重。她臉色略顯蒼白，顯而易見最近休息不好。
「哦，是你。」
卡洛塔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眼，神態依然高傲，卻令人倍感淒涼。
「怎麼？了不起的女高音，來送我？哦，你還不知道，我要走了。」卡洛塔的語氣中有一絲嘲諷，但到最後卻越說越平靜。
西塞妮愣在了原地，好久以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可是你還有十幾個月的駐唱呀！你不是和歌劇院簽了合約嗎？」
「違約金五萬法郎。」卡洛塔一邊說，一邊試著聳了聳肩。雖然很不習慣，但她還是感覺到了一絲輕鬆。「我不想再呆在這個地方了，不忘記那個噩夢，我的歌唱事業才是真的毀了。」卡洛塔本來就是從最底層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儘管突遭打擊，她還是能夠堅強地從頭再來。
最後，卡洛塔叫住了聽了她的話後失魂落魄的西塞妮，真心實意地說：
「我要回義大利去了。醜聞在那邊影響就沒這麼大。祝你好運……說實話你唱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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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魅影真的值得信任嗎？」
「我已經解約了。」
「假如當時您不是剛好唱了歌，您已經被他殺死了。」
「我要回義大利去了。」
「……」
通道幽深而漫長，靜的只有腳步聲在回想。不時有一束月光從牆壁的縫隙鑽入。這是西塞妮和埃裡克約定回去看他的日子。她正去往他的地底世界。
太過安靜，反而讓她心緒不寧。卡洛塔的離去、豐塔的話，太多太多的事情，讓她難以釋懷。在地下六天中，兩個人的相處所培養出的默契，在地上的光明之下卻露出了裂痕。那六天，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卑微的男人。她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晰地意識到，他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但到了地上，一件件事情的發生，又讓她重新意識到，他還是歌劇魅影。
懷著這樣忐忑心情進入地下宮殿的西塞妮，卻意外發現了一件事：埃裡克生病了。
悠于 2016-2-9 11:58
愛情
沒錯，歌劇魅影·埃裡克·音樂天使生病了。
當西塞妮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燒的渾身滾燙，卻伏在鋼琴上寫著什麼。他的狂熱狀態簡直比體溫更可怕。在他面前的那本樂譜，紅色的音符，那是《唐璜的勝利》。
「我以為您已經寫完它了。」西塞妮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淺藍色的便裙，襯托得她分外安靜美好。
埃裡克卻沒有抬頭，他只是將放在面具上的手拿了下來。他用一種特殊的語調說道：「我在為它填詞。這會是一部偉大的作品。」他渾身發熱，假如不是還記得西西今天要來，他早就把面具丟掉了。他現在感覺十分難受。但內心那團火焰使他無法離開鋼琴。
「您的聲音有些不對？您是生病了嗎？」
西塞妮問出這個問題後埃裡克並沒有回答，這就更讓她感覺不對了。她嘗試著去觸碰埃裡克的手，剛開始還有些猶豫，但當她真正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後，所有的猶豫都消失了。西塞妮生氣地一把抓住了埃裡克的手說道：「您怎麼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您在發高燒！」
「讓我寫完這一段，西西，讓我寫完。」埃裡克固執極了，「不寫完它，我沒有辦法休息！西西，我沒有生病。」
他這幅樣子讓西塞妮感到又生氣又好笑，還有點心疼。但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是，現在她又忘記他是「歌劇魅影」了。他和她一樣是個會生病的人。來時的憂慮都散去，她堅持道：「埃裡克，你現在就得停下——你躺著，我幫你寫——天啊！你在做什麼！」
她突然之間發現他是在用自己的血寫作！一瞬間她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埃裡克！」
……依然不肯承認自己做錯的埃裡克不自然地別開了頭。
想明白了對這個男人來硬的根本不行，西塞妮歎了口氣，她的語氣變得十分溫柔。
「您得休息了，埃裡克。躺一會兒聽我唱歌吧。」
——————
埃裡克終於在沙發上躺好，他堅持不肯摘掉面具。西塞妮坐在了鋼琴前。
「你會彈鋼琴？西西？」
「小時候學過一點。」她答道。那是前世還未出名時，為了和音樂更好地契合，她嘗試著學過一些鋼琴。完整彈出一隻曲子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選擇什麼呢？在陰暗的地底，她忽然之間開始憧憬明亮的陽光，她想到了。她開始彈鋼琴並唱了起來。
「當我死了，親愛的
不要為我唱悲傷的歌
別在我的墳上栽種玫瑰
也不要栽種成蔭的柏樹
只要蓋著我的青青的草
暢飲著雨水和露珠兒
如果你願意，你就想起我
如果你願意，你就忘了我
我再看不見樹成蔭
也感覺不到雨露的滋潤
我再也聽不見夜鶯的歌唱
訴說心中的憂傷
我活在昏暗的夢境中
看不到日出和日落
也許我會記得你
也許我會把你忘記。」
這是英國女詩人克莉絲蒂娜·羅賽蒂所寫的《歌》。這曾經是西塞妮很喜歡的一首詩。克莉絲蒂娜優雅聖潔的詩篇令無數人傾倒，阿爾加農曾經稱讚「再也沒有比這更輝煌的詩作了」，伍爾芙更曾說過「她的歌唱的好像知更鳥，有時又像夜鶯」。
曾經有一位作曲家，將這首詩篇譜成曲並寄給西塞妮。他自稱非常愛慕她的歌聲。但是當西塞妮真正去唱這首溫柔悲傷的曲子時，她卻令那位作曲家失望了。她讀了克莉絲蒂娜所有的詩篇，甚至去瞭解她不幸的愛情。但她還是沒能把握到曲中最玄妙的、關於愛情的部分。
「這首曲子我絕不會給第二個人。我等著聽您的歌聲。」那位作曲家最後一次見面時這麼對她說。當時她剛剛住院，還沒被確診是癌症。
現在她想試一試，再唱唱這首歌。在酷刑室唱完那首《wishing you were somehow here again》後，她預感自己能唱出這首歌的神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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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西塞妮唱完這首歌，並且慢慢從那種平靜純潔的意境中走出來後，她發現埃裡克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她身邊。任何責備的話語都來不及出口，她就聽見埃裡克說道：
「親愛的西西，等《唐璜的勝利》填完詞，我就解脫了。」他啞著嗓子，慢慢說道，「到那時我也許會死去……也許會為你活著。假如我死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讓西塞妮立刻打斷了他：「別胡說了，您不會死的。」但她想她已經明白埃裡克的意思了。那讓她心裡更加難受。
「不，聽我說。」埃裡克很堅持，「假如我死了，我想要聽你唱這首歌。它真美，令人心碎的悲傷以及聖潔。這是什麼人寫的？」
「……是一位英國女詩人的詩。作曲的是個義大利人。」
「能聽你唱這樣的歌真是太好了。西西，不過請允許我為你唱一遍它。我相信我的悲傷更多一些——好啦，別這麼看我，我答應好好休息，讓我唱它吧。你一些細節的處理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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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死了，親愛的。不要為我唱悲傷的歌。別在我的墳上栽種玫瑰……」
他輕聲唱起來，溫柔而悲傷。埃裡克當然不會知道羅賽蒂的愛情悲劇，但是他的演唱——假如羅賽蒂本人聽了，一定會大為感動，淚流滿面。
西塞妮坐在他身邊，兩人肩並肩坐在鋼琴凳上。她輕輕倚在他肩頭，聽他歌唱。她的眼淚打濕了他的衣服。天使也在悲傷的愛情前流下了眼淚。
——————
埃裡克睡著以後，終於沒有人來阻止西塞妮摘掉他的面具了。
不管西塞妮怎麼向埃裡克陳述，他需要通過熱毛巾擦身體來降溫，埃裡克依然不同意她這麼做。最後她只能一邊幫他擦拭雙手，一邊氣惱地問道：
「您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這裡又冷又暗又濕，住久了骨頭會不好。也容易著涼。您應該吃點有營養的東西，瞧瞧您平時吃的都是些什麼啊？蝦和雞翅，您需要蔬菜！上次我的建議您一定沒有遵循，蔬菜雖然保存麻煩，但是對您的身體有好處……」
她忽然之間住嘴了，因為發現埃裡克睡著了。
他是該睡著了，他實在是太累了。折騰了這麼久。西塞妮猶豫了一會兒，又去準備了兩條熱毛巾，然後輕輕、輕輕地揭開了埃裡克的面具……
她終於有一個機會來習慣他的面容。
沒有凝視多久，西塞妮便輕手輕腳地開始幫埃裡克擦拭所有露在外面的部分。現在的埃裡克在她眼裡只是個生病的人。她的關注點並不是他的臉。而當她小心翼翼避開他臉上那些肉瘤時，過於專注反而令她忘記了恐懼。她的神情柔和而安詳，一如睡著的埃裡克。
一切是那麼寧靜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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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
病號·埃裡克有些奇怪地看著面前一碗……爛爛的東西。
「……這是一種來自遙遠的東方的食物，」西塞妮看了一眼自己慘不忍睹的作品，一本正經地說道，「它的名字叫『粥』，確切地說，是『蔬菜粥』。」
上輩子為了治癌症，她試過中醫的食療方案，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對中餐有了興趣，自己也學了點。當然，學的成果如何，看埃裡克現在的臉色就知道。
——哦，這個傢伙見鬼地固執，又把面具帶上去了。根本看不到他的臉色。
「這對你身體有好處。」西塞妮清了清嗓子說道。雖然她做的東西味道有點奇怪……但就是按照食譜來的，沒錯！對身體是有好處的！她可通過給自己的食療比醫生預估的多活了好幾個月呢！鬼知道在巴黎想要找到這些食材有多不容易。
埃裡克懷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東西……默默地端了起來。
西塞妮愉悅地叉起了面前淋著托卡伊葡萄酒的雞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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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我真高興。」埃裡克吃完了粥，忽然之間抬起頭說道。他喝粥的時候將面具稍微上抬一些，露出扭曲的嘴唇。但此刻那兩片嘴唇正形成一個高興的弧度。「我真高興能吃到你親手做的東西。」
西塞妮優雅地吃完了最後一隻蝦，不緊不慢地說道：「是嗎，埃裡克？——知道世界上最薄的三本書是什麼嗎？」
「什麼？」埃裡克明顯愣了愣。
「法國人的勝利史，德國人的笑話集，以及……」西塞妮挑了挑眼梢，「英國人的菜譜。想要試試我們英國的傳統大菜，仰望星空派嗎？我很樂意做給你哦。」
……名字挺好聽的，但是看西西的表情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等等，哪裡不對？
「……西西，」埃裡克表情遲疑，「你不是法國人嗎？」
西塞妮立刻明白過來，自己剛才順口說了一句「我們英國」！她現在可是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啊。她趕快調轉話頭想要含糊過去：「呃——我一直想要去英國，沒錯。」
埃裡克的眼神暗了暗。
「是為了逃離我嗎？」
舞會
「那段時候我感覺很難受，埃裡克。我非常壓抑，我覺得周圍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我帶來的。我曾經一度想要——在唱破那個音之後就離開。」西塞妮將手放在了埃裡克的手中，發現他手心都是汗，她的語氣很溫存，「但我的確很早之前就想走了。你知道的，弗羅瓦豐侯爵已經回來了。而且我對英國的那種新的音樂形式很感興趣。」
「如果是因為你叔叔，」埃裡克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緊緊握著西塞妮的手，直視她灰藍色的眼睛，「相信我，西西，我會——」
「不，埃裡克。」西塞妮再一次打斷了他，「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假如他的罪行暴露，那麼我就是爵位的繼承人。一位侯爵小姐，沒有人會允許她賣唱。即使我聲明放棄爵位，遠走他鄉，同樣會毀了家族的名譽。」真正的那位侯爵小姐，大概是很願意復仇的。但她到底不是她，西塞妮做不到為了原主而放棄自己的歌唱事業。
埃裡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之間沒頭沒腦地問道：「那麼你不會離開我嗎？我是說永遠，一直到我死去之前。我可以陪著你，假如你一定要去英國。」
西塞妮望了一眼右手食指上的黑寶石戒指，那陣不詳的預感再次襲來了。
「不要說這樣的話，埃裡克。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繼續這樣下去。」她最終這樣答道。或許她還難以望見自己的未來，但至少此時此刻，這就是她的心給出的答案。一點畏懼、一點依戀。「對了，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
——————
安德列和弗明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說好的魅影很喜歡很喜歡的女高音西塞妮呢！
為什麼卡洛塔一走她就出岔子了！
那次依然是在演出《浮士德》，就是卡洛塔突然發出蛤*蟆音的那句「我側耳細聽，我聽出那孤獨的聲音是在我的心裡歌唱」，在這一句之前，本來一直唱的好好的西塞妮突然之間捂住了心口，好像是極為痛苦的樣子。音樂依然在向後推進，但卻缺少了她的歌聲。安德列和弗明齊刷刷從六號包廂（哦，他們終於不敢用五號包廂了）站立起來，果然很快，就聽見了一聲「呱」！
這個聲音發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西塞妮捂住心口並沒有開口！
「毫無疑問，兩次都是歌劇魅影的惡作劇！」第二天的報紙這樣寫道，「只是西塞妮遠比卡洛塔幸運。在魅影即將捉弄她，發出那魔鬼之音的前夕，她因為突如其來的心痛而停止了歌唱，才使大家清清楚楚地看到，那蛤*蟆叫只是魅影的鬼把戲！顯然，前次卡洛塔事件也是這樣……這位不幸的女高音並沒有歌唱失誤，也沒有受到上帝的譴責，僅僅是遭受了魅影的捉弄！那些因此抨擊她的人應該要羞愧了吧！啊，可憐而不幸的卡洛塔！好在她的冤屈終於洗清了，魅影露出了馬腳……」
還是第二天，卡洛塔·生龍活虎·滿血復活·朱蒂雪麗的身影出現在了巴黎歌劇院！據小雅姆說，卡洛塔走進來的時候容光煥發，滿臉都是哈哈我還是那個歌劇紅伶你們這群魚唇的人類快來討好我……
西塞妮·始作俑者·當晚導演笑著關上了梳妝室的門。
「埃裡克，埃裡克你別生氣……你不答應讓我破音也就算了，幹嘛非要拿別人『失手』？對對對我知道，你想要在卡洛魯斯唱的時候來一手，但是你要我去找他串供嗎？你看我捂一捂心口你不就答應了……」
埃裡克·被坑·歌劇魅影咬牙切齒：「要不是擔心他們說你發揮失常，歌都唱不完。我怎麼可能會在那時候發聲，還不是為了幫你轉移注意力！」
西塞妮：「……我真的好感動啊。」
當然，最終，卡洛塔也還是沒有回來。一是因為擔心歌劇魅影再和她過不去，二嘛，已經得到正名又剛剛解約的女高音，當然有的是歌劇院要。卡洛塔·朱蒂雪麗最終選擇了巴黎的人民歌劇院駐唱。比起她醜聞和名氣都不顯的義大利，果然還是巴黎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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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裝舞會是歌劇院一年一度最為盛大的節日。
當然，每個月都會有很多場舞會。但是一年之中讓人需要精心準備的就只有那麼一場，否則就失卻了驚喜。很多人早在化裝舞會開始前幾個月就已經訂好了自己的服裝並開始期待。但是西塞妮並不屬於這些人，作為一個一直打算去英國的姑娘，她可記著存路費呢。因此當卡洛魯斯問出那句話時，西塞妮整個人都愣住了。
「很美，西西。」卡洛魯斯看著她的裝扮，輕聲讚美道，「你扮演的是『達芙妮』嗎？」
卡洛魯斯選擇的是一身波斯長袍，他沒有帶面具，但是貼了鬍子，並且在臉上塗了油彩。見面的時候西塞妮笑得前仰後合。
「我隨便穿的。」西塞妮聳了聳肩。她一襲灰色白希臘式長裙，頭戴月桂花環。的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達芙妮，那個為了逃避太陽神愛情甘願化為月桂樹的女子。
當一身猩紅色衣服、披著紅絲絨外袍的埃裡克站在樓梯盡頭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西塞妮。
熨帖的希臘式古典長裙貼合著她身體美好的曲線，灰白色將她襯托地更加瘦削了。那對灰藍色的眸子迷蒙而溫柔。月桂花環壓在她棕色的鬈髮上。她美得像是落入凡間的仙子。
達芙妮。
那個為了逃避太陽神愛情而化身月桂的女子。
而當西塞妮抬起頭時，她也看見了埃裡克。白色面具和羽毛帽遮住了他整張臉。他猩紅色的大衣長的拖在地上，宛如燃燒的火焰。上面用金線繡著「吾乃死亡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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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石臺階從上到下盡是五彩繽紛的奇裝異服，已經是午夜了。周圍的裝飾富麗堂皇，玩的開心了的情侶紛紛親熱著，一群一群人相互圍著跳法蘭朵拉舞。也有累了的賓客，去往小客廳拿一杯香檳或是坐著抽一支雪茄。人們興高采烈地狂歡著，酒池肉林，紙醉金迷。
但是時間在這裡停止了。屬於太陽神的紅色，摟起了達芙妮。
「你來了，埃裡克。」
「是的，西西，我說過我會來。」
「你舞跳得很棒。」
「謝謝。我以前在波斯參加過宮廷宴會。」
「聽起來似乎很不錯。」
說完這句話西塞妮感覺到埃裡克身邊的氣壓低了低，他答道：
「你不會喜歡那裡的。」
然後他不再說話了，只是帶著她跳舞。而西塞妮卻因為他的話而想到了那個波斯人達洛加。她暗暗想道：「要找個機會去拜訪那位先生。埃裡克究竟經歷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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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您對我說過的話。」那對綠瑩瑩的眼睛離開了西塞妮和埃裡克的身影，轉向了面前的卡洛魯斯，「我想，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而卡洛魯斯依舊沒有轉過頭來，他正用他那對淺藍色的眸子，溫柔而悲傷地望著心愛的姑娘。
「我想那些都毫無必要了。」他終於開口說道，「顯然她愛他。」
「是的，她愛他。」他繼續自言自語，沒有注意到波斯人深深皺起的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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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敷衍一位女士，伯爵大人，您可真是讓我傷心。」
索蕾莉眨了眨眼睛，嫵媚上翹的睫毛在她翡翠一般的眼睛下方投上了一小片陰影。但是這一切並不能讓從進來起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夏尼伯爵回過神來。他顯然有心事。
「我很抱歉，索蕾莉。」
夏尼伯爵正摟著他的情婦、歌劇院的芭蕾舞女索蕾莉跳舞。索蕾莉柔軟的腰肢也沒能讓他多分些心神。他隨口拒絕了索蕾莉邀請他一起去梳妝室休息一會兒的建議，然後就看到了對方臉上毫不掩飾的失望。他們從前時常這樣度過一段親熱的時光。
「抱歉，索蕾莉。今天我有些事情做。」菲力浦伯爵歉意地說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你應該不介意我晚一些去找你。」說完這句話，這一支舞曲剛好結束。伯爵禮貌地吻了吻索蕾莉的手，示意她先回去。然後他大步走向了樓下的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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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你對這一切似乎很適應。」西塞妮說道，「我以為你不喜歡人群。」
她不知道自己無意間選擇的那身衣服給了埃裡克很不好的感覺。但埃裡克還不至於表露出來，他答道：「但是想到我們在一起參加舞會，一起跳舞，這讓我心情很好。」他說完以後真的笑了，這一點從他的眼睛裡就可以看到。
「可你不會累嗎？畢竟你的病沒有好多久。」
「謝謝你的關心，西西。但是我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你還是應該多休息。我想去小客廳拿點糕點吃，你等我還是一起？」
「我們一起——等等，西西，我似乎看見達洛加了。我得去和他說幾句話，那麼你先去吧。我會在門廊那裡等你。」
但當西塞妮在小客廳用了些點心，打算回去時。她迎面就遇上了菲力浦·德·夏尼伯爵。
戒指
「西塞妮小姐。」夏尼伯爵手中拿著一杯朗姆酒，顯然已經等了一會兒，「我想我們得談談。」
西塞妮略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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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回廊盡頭，歡樂的人潮已經很遠。前面的氣窗不時透入的冷風讓西塞妮禁不住微微顫抖。
「很冷嗎？」夏尼伯爵體貼地上前一步，關上了窗戶。
「謝謝您。」西塞妮向他表達了謝意，正想詢問他的意圖。夏尼伯爵關完窗戶後便轉過身來，站在她面前。他臉色嚴肅地叫了一聲：「弗羅瓦豐小姐。」
「什麼？」西塞妮剛開始有些沒反應過來，她稍稍有些不自然地說道，「您別這樣叫了吧。」
「不，」伯爵的眼睛炯炯有神，「弗羅瓦豐小姐，您難道真能忘記自己的姓氏嗎？那可是你們家族的榮耀。你本來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但那都過去了，伯爵。很感謝您還記著我，但是我已經打算開始新的生活。再多地留戀過去也毫無作用了。難道要我指望一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突發善心為我翻案嗎？畢竟像我這樣遭遇的並不少見。」西塞妮沒有看伯爵，她的目光越過伯爵的肩頭，看向了遙遠的月光，那是英國所在的方向，「您想要說什麼，不妨直言。」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伯爵撫掌讚歎道，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意，「假如我說，夏尼家願意出力，幫您翻案呢？」
西塞妮倒抽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伯爵。
對方已經自顧自說了下去：「是的，奧古斯特的確已經繼承了侯爵。但是那不過是一年之內的事。他根基不穩，而您的父親並不缺乏同情者，無論是在教會還是法院。他的手段並不俐落，掃尾也不乾淨，我想證據應該還是找得到的。供您向他復仇，繼承您應得的爵位的證據。」他說的興奮起來，控制不住地舔了一下嘴唇，雖然幅度很小。他的聲音帶著某種蠱惑，但是西塞妮堅決地打斷了他。
「那麼您想要得到什麼呢？」她微笑著問道，「您想要得到什麼？我們不妨做個假設，您當真願意出手相助。但是這麼做，除了浪費您的人脈、金錢、精力以外，您還能得到什麼？哦，虛無縹緲的名譽，加上弗羅瓦豐家的感激？那可太不對稱了。」
「那麼這份感激夠不夠您接受我弟弟的求婚？」
「什麼？」西塞妮以為自己聽錯了。
「或許這樣不夠正式，我會說服他補一個更加莊重的求婚給您——不不，小姐，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是認真的。這難道不是一個好的提議嗎？您不會不想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更不會不想得到侯爵小姐安逸的生活，而寧願像現在這樣吧？」
「據我所知，」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西塞妮說道，「夏尼子爵很愛克裡斯亭戴耶小姐。剛才他們就在跳舞，您不會沒看見吧？」
伯爵皺了皺眉，又伸手揉掉。這個動作表明他已經有些煩躁，他顯然以為這是西塞妮在討價還價：「和我們的約定沒有任何關係。您清楚的，這種事在巴黎很常見，年輕的單身貴族男士總會——即使我幫您重新得到爵位，您以為憑藉孤立無援的自己，守得住弗羅瓦豐領地嗎？只有嫁入夏尼家，您才可能憑藉我們的力量守住，同時維持自己的體面。我們總不會做得太過的。至少我們比奧古斯特先生友善的多。」他根本沒有想過，西塞妮會不願意要爵位。
西塞妮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正打算拒絕他。但是突然之間，一陣奇妙的戰慄擊中了她。一瞬間她幾乎失去了對身體的主導權，她開始發抖。
「……我弟弟名譽因為戴耶小姐是受到了一些損害。但是您，侯爵小姐，畢竟在這種地方呆了一段時日。我們會宣稱您早就被我弟弟救下，這樣您就能名譽完好地嫁給我弟弟而不引起人們懷疑。我想這對我們來說完全是雙贏的事情。戴耶小姐那邊你完全不用擔心……」
顫抖，越來越深刻的顫抖！仿佛另一個沉睡的靈魂已經蘇醒，在身軀裡拼命掙扎，叫囂著「答應他！立刻答應他！」。西塞妮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要說出一句拒絕變得難如登天，而身體明明命令著她答應！恐懼，太過深刻的恐懼，那位侯爵小姐留下的影響還在！在這件關係到她姓氏、名譽和復仇的事情上，侯爵小姐的意念是那麼堅決。
「我，我……」西塞妮嘗試開口，最終還是緊緊咬住了嘴唇。她從沒有感覺到自己這麼無力，身體失去控制，明明想要拒絕卻正在答應！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手腕，雙手顫抖著互相捏著想要尋找一點踏實的勇氣……該死！立刻拒絕！你是西塞妮，歌者西塞妮，不是什麼侯爵小姐！你不能就這樣為自己的人生下決定！她胡亂交握著雙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她的手無意間轉動了右手食指上冰涼的戒指——
「我不願意。」無比流暢地從口中泄出，西塞妮顧不得驚訝，她儼然從容了許多，她用左手緊緊握著右手食指上，埃裡克贈給她的黑寶石戒指，平靜而堅定地說道，「我不願意。」
伯爵驚訝地高高挑起了眉，但沒有等他再開口，有著一對灰藍色眼睛的棕發姑娘已經再度沉靜地說道：「我不願意這麼做。謝謝您的好意，伯爵。」
「是的，您說的那些對我很重要。但那不足以讓我交出後半生作為代價。我將我的心交給音樂了——我發現我屬於音樂並且為音樂而生。我依然記恨我的叔叔奧古斯特先生，但是我不願意為了報復他，而讓我後半生失去歌唱的機會。請您原諒我辜負了您的好意。我不能放棄自己的歌聲，就像——」她緩慢地轉動右手食指上那枚冰涼剔透的戒指，「就像我不能放棄自己的愛情。」
「您不再考慮考慮我的提議？」像伯爵這樣一位飽經風霜的男士，無論面對怎樣的荒誕情形都是能很快平靜下來的，他並沒有說更多誘人的話，只是這樣問道，「我還是覺得您這個決定有些倉促。儘管我無權質疑。正如您所說，這關係您的後半生——所以，您不應該好好考慮一段日子嗎？先別拒絕，過一段時間，我會再來詢問您的答案。您的確應該好好考慮一次。畢竟，」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您以為，奧古斯特先生永遠不會注意到演出單上的名字，和他死去的侄女一模一樣嗎？」
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發現，在他身後，二樓的高臺上，翡翠色眼睛的舞蹈家正用一種嫉妒、不屑而厭惡的目光，看著他身前的棕發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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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告別了伯爵，但是她沒能在約定好的地方見到埃裡克。
估計是他看見了自己和伯爵說話感到不悅，西塞妮略感頭疼，但也並不太在意。站在舞池一邊尋找了一遍，只看見克裡斯汀在夏尼子爵懷中燦爛的笑顏。她乾脆起身回了化粧室。
「埃裡克？」她敲了敲牆壁。很快，牆的那邊傳來了歌聲。一種令人懾服的歌聲。
「來吧，要相信我！信我者將獲得新生！走過來吧，信我者不會死亡！」
「來吧，要相信我！」
這宣揚永生的歌聲，仿佛在命令她走過去。西塞妮捂住了心口，她感受到一陣強烈的悸動。埃裡克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這樣用歌聲來召喚——或者說誘惑她了。她站在屋子中央，深深歎了口氣。
「我的朋友，我來了。」
她向前走著，受他的指引，在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在化妝室外頭。她站在一條昏暗的走廊裡，四周一片黑暗。西塞妮因為驚訝還沒來得及張開嘴，她的手，她帶著黑寶石戒指的右手已經被人握住了。
「埃裡克。」她帶著點兒怒意地嗔怪。
但是埃裡克卻沒有回答，他只是罕見地一把抱住了她。他的身體很冷並且在顫抖，他的聲音中充滿著不安：「西西？」
「……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們去下面坐一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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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西塞妮小姐的手上見到了那枚戒指，埃裡克，你這樣對她不公平。」
「達洛加，你向我保證過不會再管我和她的事情，只要我證明了她愛我！」埃裡克的口氣已經變得十分粗魯，「你在考驗我的耐心。」
波斯人放緩了語氣，但嚴肅的神情中掩不去憂慮，
「埃裡克，你畢竟曾經在波斯居住過那麼久，你現在該不會還對我們東方人的學說嗤之以鼻吧？那枚戒指你知道意味著什麼？那是波斯的寶物！」
埃裡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是你告訴我她的靈魂十分虛弱，她隨時可能離開這個世界。」
波斯人怒極反笑：「是啊，沒錯啊！但你有什麼資格代替她做選擇？那枚戒指，是我們波斯用來安放靈魂的神物。你讓我相信你是好心？那你為什麼在送給她之前，自己帶著那枚戒指長達三個月？你明知道那會——」
「那會為我們彼此的靈魂打上烙印，只要我們相愛，沒有一種力量能夠奪走她。」
「但只要她徹底摘下戒指——」
「她就不再屬於我了。」埃裡克平靜地說道，「靈魂之間的聯繫被撕裂，我們之間原本的一切都會失去。包括我對她的愛情。這樣不是很好嗎，達洛加？」
波斯人歎了口氣。
「我以為你寧願死都不會願意失去那些。」
「是啊，」埃裡克回答說，「我告訴她寫完《唐璜的勝利》我就死了，從來不是在開玩笑。如果她愛我，那麼我身上所有的痛苦、醜陋都會和折磨了我這麼多年的《唐璜》一起留在棺材裡徹底死去。如果她不愛我，那麼我會和這部樂章一起謝幕。達洛加，那一天不會很遠了。」
悠于 2016-2-9 11:59
幕起
西塞妮坐在了埃裡克身邊，就像他們那段時間經常做的那樣。他們面前是蒙著霧氣的地下湖。
「你怎麼了？埃裡克。」
當西塞妮第二次問出這句話時，她已經充分感受到了埃裡克的不對勁。但對方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剛好將她戴著戒指的手指握在掌心。
「我沒事，西西。」埃裡克像是說完這句話才覺察了自己聲音的不對勁，他對著她笑了笑，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以及戒指，用一種狂熱的語氣喃喃自語著，「當我死了，西西，當我死了，你——」
「你又在說這個了！」西塞妮氣的一下子甩開他的手。
埃裡克唇邊浮現一絲苦澀的笑意又很快掩去，他平靜多了。他又試著慢慢握住了西塞妮的手，這一次，西塞妮沒有拒絕他。他醞釀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了。
「西西，就像你一直知道的那樣，我愛你。」
毫無預兆的表白讓西塞妮愣在了原地，她雙頰控制不住地泛上了紅暈，儘管一直知道，但他這樣說出愛意從來都是在崩潰的或是瘋狂的時刻，她陷於恐懼無法脫身。這麼平靜的說出來，反而讓她真正感受到了心靈的悸動。她下意識想要抽回手，但被埃裡克緊緊握住了。
「你不會感到太意外，對吧？我向你承諾過，只有當你允許的時候才向你求愛。但是西西，就在剛才，就在我從樓梯上走下來，走向你的那一刻。」他頓了頓，「我看見你在等我。我想你或許也是願意愛我的。」說到這裡，他不知何故歎了口氣，神色有些陰鬱，「《唐璜的勝利》很快就要結束了。它給我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這部樂曲已經折磨了我太久！它肯定不會甘心就這麼安安靜靜離開我……我太累了，我受夠了！」
「我受夠了，我住的地方有座剛果的森林，有座差點殺了我心愛的人的酷刑室（雖然那已經被他毀了）！有座水妖的地下湖！是啊，你要說這些都是我造出來的，我一點兒都不值得同情，對嗎？對，我無法擺脫這些，就像我無法擺脫《唐璜》那魔鬼一般的旋律，無法擺脫這張臉！我說過，等《唐璜》終結，我就獲得一個開始新生活的機會！」
「我不想再像怪物一樣住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我受夠了！我受夠了！我受夠我自己了！……我要擁有一套安靜的公寓，有普普通通的門窗，以及一位愛我的妻子！我要和所有人一樣……西塞妮，我要和所有人一樣！……有個我愛的妻子！我可以帶她出去散步，討她歡心。啊！我們在一起會很快樂的，我們可以在一起唱歌——不，見鬼的唱歌，但願你不是因為它而愛我吧！我會變很多好玩的戲法，你和我在一起不會有煩惱……我已經發明了一種面具，帶上它看起來就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我們出去散步，不會有人為了這而回頭……哦，西西，我沒有嚇壞你吧！是的，我知道我的臉很難看……但是你能習慣，你會習慣，你願意習慣，對不對？」
說完這句話他倒抽一口涼氣，專注地望著西塞妮灰藍色的雙眸，像是要等她的答案。但是沒有對著那對眸子望了超過一秒，他就不能忍受似的轉過頭去了。他發出一聲歎息。他捂住了自己帶著面具的臉。
「哦，西西。」
那一聲悲歎中蘊含著的痛苦，像是一個人對著不可反抗的命運所發。無處可去，無法可遣。不會有比這更加悲涼的聲音了。人世間為什麼會有苦難呢？
當西塞妮柔軟的手放在埃裡克肩上後，感受到了他更加劇烈的顫抖，棕發姑娘歎了口氣，溫柔地說道：「我已經習慣了，傻瓜。」
輕輕地，就像愛人間的絮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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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西西，你會愛我嗎？」埃裡克抬起了頭，兩人靠的很近，西塞妮發現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是金色的。他眼中充滿了渴慕的希冀。
西塞妮沉默了一會兒，輕聲答道：「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承諾，」她和他緊挨著互相凝視，灰藍色的雙眸中氤氳著水光，「到現在為止，如果我願意將自己交出去。那麼我的選擇，除開夏尼先生的提議……就會是你。當然，」她輕輕地笑了，「你肯定知道的，那是個很有趣的提議。不過你不許，恩，用一些其他手段。」
她又說道：「只要站在你面前的人還是西塞妮，就不會答應他的。」
也許因為剛才在夏尼伯爵提出建議時，身體的失控，讓西塞妮有了一種那位侯爵小姐其實並沒有離去的錯覺。假如那是真的，她沒有資格繼續佔有這一切，儘管她不想——離開。並且她現在也不打算把這些對埃裡克說，雖然她能感受到自己日益清晰的情感。還沒有到那個程度，但是水就是往那個方向流的，你知道它終究會注入大海。
或許是他的歌聲吸引了她，在一開始的時候。但是你知道，為歌聲注入靈魂的是他。當她沉醉於他的歌聲時，令她沉醉的其實是他的靈魂本身。授課時的他在歌聲中展現了自己靈魂的全部美好，而地下一次又一次的合唱，他完全交出了自己的靈魂。不能簡單地用美或者醜來形容，你只能說它豐富！它是那麼雄奇壯闊，像是一座奇異的建築，讓人難以想像那樣一具軀體竟能容納！如果說西塞妮的靈魂是她曾經在歌唱中看見的那個小光球，那麼埃裡克的靈魂就是周圍被照亮的黑暗。黑暗中當然不是空無一物，湧動的暗潮中潛伏著另一個波瀾壯闊的世界。光芒闖入了這世界。愛於是誕生了！
埃裡克激動地站了起來，難以控制地伸手將西塞妮也拉了起來。他用顫抖的雙手反復撫摩西塞妮的臉頰，輕聲呢喃著她的名字。然後他將她抱在了懷裡。緊緊的。他哭了，他因為極度的幸福而淚流滿面，不能自己。西塞妮感到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她抬手就想要摘掉他的面具並給他一個吻，但當戒指上冰涼的黑寶石碰到他同樣冰涼的面具時，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輕一點啊，」他溫柔地耳語著，「因為你攥著我的靈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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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不可思議，她重新發現了自己！」
瑪格麗特·呂米埃，淡綠色眼睛的女人，一邊讀著報紙，一邊向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侯爵拋著媚眼，顯然兩個人心思都不在報紙上。
「當她再次在舞臺上展喉，我的心不禁為之飛揚。她的靈魂是重新受洗過嗎？還是得到了上帝的親吻？是什麼樣的激情？她的歌聲中注入了怎樣的美妙啊？難以置信，難以置信！天神啊，您竟賜予凡間如此美妙的歌聲！這位偉大的歌者，她才僅僅……」瑪格麗特終於念不下去了，她一邊笑著一邊丟下報紙，蹭到了奧古斯特懷裡：「現在的報紙越說越誇張了，對個小女孩大肆吹捧。哦，親愛的奧古斯特，不如我們今晚就去歌劇院看演出吧，我們好像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過那裡了……」
「親愛的，你的愛好可真是高雅。」奧古斯特恭維了一句，一把將女人抱到了膝蓋上，「那麼，我們先做一些不那麼高雅的事情？」
淫*穢的聲音開始在書房響起，報紙散落在地上。那上面寫著：
「……她才十七歲啊！可能更小一些！哦，神奇的歌者，偉大的歌者，西塞妮！」
很顯然，隨著卡洛塔的離去，西塞妮成為歌劇院的首席女高音，夏尼伯爵再也沒有理由阻止報紙對於她的讚美了。但可笑的是，奧古斯特侯爵去歌劇院聆聽侄女演唱，竟然不是因為發現了她的身份，而是為了向情婦炫耀自己的高雅！
不管怎麼說，畢竟他們今晚就要去到巴黎歌劇院了。
現在，只剩下八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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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幾天的發揮簡直太棒了。」已經穿好演出服的卡洛魯斯·豐塔往裡看了一眼正在讓女僕整理裙擺的西塞妮，微笑著說道。他正站在門口。今天晚上他們將一起演出《羅密歐與茱麗葉》。
西塞妮對著他笑了笑。在將那一切說開之後，他們依然是很好的朋友，這一點實在值得慶倖。也多虧了對方寬廣的胸襟。
「等一等我。」她輕聲說道，伸手慢慢從右手食指上取下了那枚黑寶石戒指，用手帕包好，小心翼翼放到了梳粧檯的抽屜裡。不是沒有人問過她戒指的來歷，但棕發少女永遠都笑而不語。
「我們走吧。」關好抽屜，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西塞妮走了出去。
舞臺上，帷幕已經拉起。
撕裂
「親愛的瑪格麗特，哦，親愛的瑪格麗特！」
奧古斯特喘息著喊著情婦的名字，後者扭著臀坐在了他大腿上，媚笑著送上一個香吻。她的衣服已經解了一半，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她調笑道：「親愛的侯爵大人，您別這麼急嘛……我們可是來看歌劇的呀！」
「包廂裡的事，誰知道。」奧古斯特曖昧地笑著，一個翻身壓住了瑪格麗特，「行了，寶貝兒，讓我們先快活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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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穿灰裙的身影推開了西塞妮梳妝室的門，她無聲無息地進了去。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舉動。她有一對翡翠色的眼睛。
灰影輕手輕腳地來到了梳粧檯前，她拉開了抽屜，看見了那塊包著什麼的手帕。她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瞳孔也放大了，她做賊心虛似得環視了一遍四周，然後快速地將手帕抖開……她取出了那枚黑寶石戒指，緊緊攥在手心。
再一次確認自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灰影重又疊好手帕，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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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號包廂。
埃裡克望著舞臺上的少女，他的唇邊不由地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他感受到幸福並陶醉於其中。那個少女，她對他說，她要麼接受夏尼的提議，要麼就會選擇他，隨後她又補充說，只要她還是她，就絕不會接受夏尼的提議。這樣一句美妙的話啊，他明明清楚每個詞語的意思，拼湊在一起得到的答案卻讓他怎麼都不敢相信。這是夢嗎？神啊，如此美妙，你將人世間所有的幸福都賜予了埃裡克！
猛然間，一陣劇烈的心痛襲來，埃裡克驟然跌倒在地上。他的臉色變得青白交加，他的嘴唇蠕動著，費力地吐出一個名字：「西塞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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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右手的食指突然之間猛烈地一陣顫抖，激動，痛苦的激動猛然間湧現。她感覺愛情像一團火在心中燃燒，儘管似乎就要燒盡，卻還是讓她心醉神迷，如癡如狂。她以為自己是再一次在演唱中觸摸到了那美妙的境地，她動情地呼喚道：「羅密歐，我的愛！」
但是啊，姑娘！在她的心裡，想起的卻是另一個名字。她像是喝醉了一樣，神魂欲飛，那一刻她感受到無比的歡樂，這愛情的美妙……她不知這是最後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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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汗水打濕的頭髮一綹一綹黏在額頭上，瑪格麗特半嗔半怨地推開了奧古斯特，一雙含情美目似笑非笑：「我的好侯爵，咱們可是來看演出的……」
她伸出光潔赤*裸的胳膊，信手向舞臺上一指：「您看那小姑娘多漂亮啊，瑪格麗特都要嫉妒了呢……侯爵？侯爵！」她不禁暗暗咬牙，本來是希望借此讓侯爵稱讚一句「世上無人及得上你的美麗」，要是讓奧古斯特真的看上了那個女高音，她可是得不償失！
但奧古斯特這下可顧不上自己的情婦在想什麼了，他只是看向了舞臺——
舞臺上的少女有一頭濃密的棕色鬈髮，她年輕美好的身體裹在玫瑰色的長裙中，灰藍色的眼中水光瀲灩。她的雙臂正伸向羅密歐，那張青春的面容是那麼熟悉，她正唱著《羅密歐與茱麗葉》中的「新婚之夜」：
「……命運將我帶到你身邊，矢志不渝！」
「……命運將我帶到你身邊，矢志不渝！」
「……命運將我帶到你身邊，矢志不渝！」
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逐漸在奧古斯特短髭下的嘴唇邊浮起……他帶著曖昧而惡意的笑容，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哦，我親愛的侄女，我親愛的西塞妮，原來你躲在這裡啊……」
「您在說什麼呢？侯爵！」瑪格麗特撅起紅唇，一副不滿的神態，卻還不忘拋去一個媚笑。
「沒什麼。」奧古斯特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的陰沉已經完全散去了。他一把抱起了瑪格麗特，放肆地拍了拍她的屁股，一邊啃咬著她的肩膀，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哦，我親愛的瑪格麗特……你可真是立了大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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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獲得了空前的成功。謝幕之後，西塞妮正要回梳妝室，迎面走來了神情憂慮的吉裡夫人。
「西塞妮。」吉裡夫人喊了她的名字，棕發少女停下腳步，不解地看向了她。如今她所知的吉裡夫人，更像是魅影的僕從。吉裡夫人不清楚魅影的過往，但卻受他驅使，為他效力。
「您知道的，我是五號包廂的領座員，」吉裡夫人說道，眉頭皺的很緊，「剛才您演出的時候，我在包廂外面……聽見了一陣十分痛苦壓抑的嘶吼，壓在喉嚨底部的嘶吼。我敲門但是他不允許我進去……他好像很痛苦。我想冒昧請您去看一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陣擔憂爬上了西塞妮的心，她點了點頭，跟著吉裡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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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號包廂。
一推開門，兩個人都怔在了原地。
紅絲絨的坐墊被撕成兩半，羽毛飄了一地。桌子被極為粗暴地掀翻，描著精緻玫瑰花樣的茶壺碎片滿地都是。似乎還沾著血跡。但這些都不是最驚人的。
在桌上，沙發上，地板上，柱子上，全都用歪歪斜斜的字跡，深深地刻著一個名字。
「西塞妮」。
看著那些字跡，你幾乎能夠感受到刻字的人那種不顧一切的嘶吼，你能聽到這個名字在房間中反復迴響，西塞妮，西塞妮，西塞妮！他是那麼迫切地喊著這個名字，好像……下一秒就會徹底忘記。
西塞妮突然之間感受到一陣劇烈的心痛，她站在包廂的立柱旁邊，用顫抖的手，撫摸著那裡的刻痕。一陣戰慄通過手傳遍全身，她迫切想要見到埃裡克。她猛地沖出了包廂，開始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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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西塞妮的心似乎都要跳出胸口，但她已經顧不得這些。她用顫抖的雙手打開了梳妝櫃……一摸到手帕她就感覺不對，那分量輕的嚇人。西塞妮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她解開了那塊手帕……
裡面什麼都沒有。
「……但是西塞妮，假如你脫下了戒指，就意味著我們的約定作廢……埃裡克會報復的！西塞妮！」
擔憂和恐懼交錯在心中閃現，西塞妮儘量鎮定地又翻了一遍抽屜，但還是什麼都沒找到。會是別人拿走的嗎？可是誰有理由做這樣的事？埃裡克現在怎麼樣了？那些刻痕，那些慘痛而絕望的刻痕，會和這個有關嗎？他是否對她產生了誤解？——她必須立刻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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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妝室的鏡子推不開。
斯布裡克街的鐵柵欄的鎖打不開。
她認識的那兩扇暗門也永遠合攏。
牆壁後沒有回音。
什麼東西被從生命中抽離？它離體而去的形態是優美的，它輕盈地像一隻美麗的鳥兒，再也不肯回頭，撲向屬於自己的荊棘。當它離去時你難以體會到那麼深刻的痛苦，或者說你以為你已經足夠痛苦，但是在往後漫長的歲月，當你回想起它——你依然會因為戰慄而落淚。
西塞妮頹然靠著牆壁滑倒在地，她試過所有能想到的辦法，甚至去找過那扇通往酷刑室的門——但是，屬於埃裡克的那個世界突然之間合上了門。猝不及防間她就失去了那裡的一切。而她甚至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她委屈又惶恐。
「埃裡克……」她虛弱地呼喚他，但是音樂天使或者歌劇魅影都沒有出現，留給她的只有一室的冰冷。她感到冷，不禁伸手抱緊了自己。
不管怎麼說……她得把戒指找回來！哪怕要她套上無名指……也無所謂了！
——————
「伯爵。」
索蕾莉站在書房門口，笑意盈盈地喊了一聲。她的眼睫毛上翹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進來吧。」雖然對索蕾莉的來訪有些意外，也不喜歡情婦就這樣到家裡來找他。但是夏尼伯爵還是有紳士風度的，他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不悅來，「索蕾莉，有什麼事嗎？」
索蕾莉風情無限地橫了夏尼伯爵一眼，終究還是不敢太放肆。她從懷中取出一枚黑寶石戒指，漫不經心地上拋著，又隨手接住，拿到了夏尼伯爵眼前。
「這是什麼？」夏尼伯爵有些不解。
「哎呦呦，您還不知道呢！」索蕾莉誇張地驚叫著，但還是掩不住一臉的得意，「她騙得您可真慘啊……您瞧，這狡猾的小姑娘，一邊討好您，一邊又私下和別的男人訂婚，您可上了大當了……」
「戒指是誰的？」夏尼伯爵已經感到很莫名其妙，單刀直入地問道。
伯爵的態度令索蕾莉有些驚慌，她感覺自己弄錯了什麼，不過她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說道：「就是……就是西塞妮啊。歌劇院的女高音西塞妮啊。我看見您找了她好幾次……她不是您的情婦嗎？」
「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夏尼輕斥道，接過戒指看了一眼，冷幽幽的光芒，價值不菲嘛，就是看不出材質……又想起西塞妮上次的拒絕，心中不禁劃過一絲輕蔑。但他最後還是將戒指還給了索蕾莉，「好了，她不是我的情婦。不要整天疑神疑鬼。既然是你拿了她的戒指，那就還回去。」
索蕾莉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最終還是溫順地低下了頭：「我知道了，伯爵。請原諒我的無理揣測。我會將戒指還給西塞妮的。」
失控
走出了伯爵的府邸，索蕾莉簡直覺得丟臉透了，一路憤憤地踢著路邊的石子，手裡攥著那枚讓她丟了大臉的黑寶石戒指。她不敢當著伯爵的面反駁對方，可不代表她心裡沒脾氣。
那個小妖精！哼！鬼才願意和她說話！伯爵明明是偏心西塞妮，卻反而來責怪她索蕾莉！誰要把戒指還給她？想一想說話時會有多尷尬，索蕾莉立刻下定決心，戒指去哪兒都好，就是不能還給西塞妮。反正，伯爵總不可能去問西塞妮她有沒有收到戒指吧？
站在歌劇院的門口，一路的冷風已經讓索蕾莉的心緒稍微平靜了一些，她猶豫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戒指，還是不知道怎麼處理。她雖然心眼兒談不上好，但也沒壞到什麼地步。眼見著熟悉的幾個芭蕾舞演員已經有說有笑的從裡面走出來，索蕾莉心中一慌，就把戒指丟在了地上。
已經有人過來和她打招呼了，索蕾莉壓下心底一絲不安，離開了那枚躺在地上的戒指。她想著：戒指都已經丟在歌劇院門口了，撿回去算她運氣好，這下可怪不著我了，哼！
僅僅在這群女孩子離開五分鐘後，一輛華麗卻又輕捷的雙座式馬車停在了歌劇院門口，拉烏爾·德·夏尼子爵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這個年輕的男人顯然迫不及待要去看他心愛的女孩兒。他那張漂亮的臉龐被風吹得冰涼冰涼的。年輕的子爵大步邁往歌劇院，突然之間，他的腳步停住了。腳邊一枚小小的閃光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拉烏爾蹲下身子將它撿了起來，原來是一枚黑寶石戒指。
「好像有些眼熟，」拉烏爾想到，「拿去給克裡斯汀看看吧，應該是歌劇院裡誰的，說不定克裡斯汀知道呢。」
但是克裡斯汀拿到戒指後的反應和拉烏爾如出一轍：
「真的很眼熟，但是我想不起來是誰的了。拉烏爾，先放下吧，我試著去問問看。」克裡斯汀皺著眉頭這樣說道。
——————
圖伊勒花園對面，裡沃利街的一套小公寓迎來了一位面色蒼白、身體瘦削的女客人。
波斯人坐在窗邊一把寬大的扶手椅裡，那窗正對著花園。他頭上戴著羔皮軟帽，身披一件簡樸的寬鬆長袍。他端起桌上的茶杯遞給了對面的女子。
「嘗嘗看嗎？西塞妮小姐。這是東方的紅茶。」
西塞妮接了過去，輕輕呷了一口。清香，微苦。東方特有的醇厚清雅。
「要我說的話，」等她放下了茶杯，波斯人開口了，「您應該現在就走，立刻，馬上。」
這句話讓西塞妮一下子看向了波斯人嚴肅的神情，對方顯然十分鄭重，她不禁說道：「可是埃裡克那裡，我擔心他會——」
「他不會再痛苦了。」波斯人輕輕歎了口氣，說不出是慶倖還是惋惜，「但是您得知道……埃裡克之前絕不是在和您開玩笑。他會報復的，您必須馬上離開！否則我恐怕沒人能救您！」
西塞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道：「為什麼告訴我這些？達洛加先生。」
「……我曾經救過埃裡克的性命。」波斯人像是很不願意提這些似的，「所以之後每次他犯罪，我都覺得自己負有責任。我一度想過要將他重新交給巴黎警方，但是我沒有這個能力。」
但棕發少女的回答卻出乎他的意料，他能感受到西塞妮甚至有些……憤怒。
「我以為您救他，意味著您是他的朋友，意味著您還關心他！」西塞妮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指責道，「我知道他的行為——但是難道沒有辦法勸他嗎？你們不是朋友嗎？我不相信是這樣，您怎麼可以這麼做……我以為總還有人關心他的。」
波斯人細細打量了西塞妮一會兒，突然之間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姐，我很抱歉，我得說，」他笑完之後，神色重又變得嚴肅起來，「我和埃裡克不是朋友，他對我的性命不會有任何顧惜。您還不明白……但有件事我確實錯了，埃裡克說得對，您的確愛他。」
西塞妮的雙頰微微紅了紅，但她這次沒有否認，她保持了沉默，這甚至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但我現在根本見不到他。」
波斯人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不要抱任何僥倖心理，小姐。」
「您應該儘快離開，既然那枚戒指已經失去了……唉，您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不管怎麼說，您應該儘快走！留下來的話，太危險了呀！埃裡克他已經——或許他的報復已經開始了。」
「但是他……他愛我呀。」年輕的姑娘神態天真地說出了這句話，隨即就羞紅了臉，但她神情十分堅定地望向波斯人。
「他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埃裡克了。」波斯人站起身，結束了這場談話，「總之，越快越好，千萬別讓他發現，也不要試著再去聯繫他！如果有需要的話，請來找我。」
但是在他身後，有著一對灰藍色眸子的姑娘咬著唇說出了這句話：
「我不相信埃裡克會傷害我。」
「況且，」她笑了，「您不是說，我愛他嗎？」
——————
「儘快找回戒指吧，如果您執意留下。雖然我不知道那還有沒有用處。」波斯人最後這樣對西塞妮說道，「還有就是，您的靈魂很虛弱。如果您發自內心想要留下……留在這個世界，在您度過這一關後再來找我吧。」
從波斯人那裡離開後，滿腹心事的西塞妮，就在歌劇院見到已經等了她一會兒的夏尼伯爵。
「弗羅瓦豐小姐。」夏尼伯爵將她的姓氏咬的很重，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手指，隱晦的嘲諷從他臉上閃過，「我想我們需要再談談。」
西塞妮本來是要拒絕的，畢竟她現在正心煩，而且對於夏尼的提議毫無興趣，但是拒絕的話，不知為什麼沒能說出口。
兩人在回廊的轉角處站定。
「弗羅瓦豐小姐，」數秒的沉默後，夏尼伯爵先開了口，「關於我上次的提議，您考慮的怎麼樣了？」
「我的回答依然是那樣。」西塞妮沒有看伯爵，她只是淡淡說道，「我的心獻給音樂了。很感謝您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而這一次，夏尼伯爵的臉上出現了怒意，他顯然覺得西塞妮太過不知好歹了。畢竟他也是真心疼愛弟弟的——索蕾莉當面交給她戒指算是警示，今天見她沒有帶著戒指，還以為她總算知趣了。雖然男女關係上稍微不清楚了點，但是以拉烏爾對克裡斯汀的癡迷，現在確實很難再給他找一個有身份的貴族妻子——但是夏尼克制住了自己，他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地說道：
「弗羅瓦豐小姐，我得告訴您一個消息。您的叔叔，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可能已經認出您了。您得做好準備。」
「您說什麼？」西塞妮還沒從這個消息中回過神來，長時間的和平讓她幾乎都忘了身邊還有這麼一個不□□，「您是說我叔叔？」
「是的。有人看到他到場看了您出演的《羅密歐與茱麗葉》，當天晚上，好幾撥人進出過他的府邸。我命人查探了一番，因為他想不到我會盯著他，要注意到那些倒不難。而且我律師所的朋友告訴我，奧古斯特在重新整理當初他奪得爵位的證據。」
看著沉默不語的西塞妮，菲力浦-德-夏尼心中稍稍有了些對女性的憐惜，他再接再厲，繼續說了下去，不過口氣已經緩和了很多：「您得知道，既然他已經發現了您的存在，那麼從現在開始，您與他之間就是你死我活之勢。任何僥倖心理都是要不得的。唯一能夠幫助您的，只有我們夏尼家。您再喜愛音樂，不至於要冒著失去性命的危險吧？」最後一句略帶了些嘲諷，但也有一絲紳士的關心。
西塞妮臉色變幻不定。因為莫名其妙丟失戒指，又和埃裡克失去聯繫，她已經十分心煩。沒想到弗羅瓦豐侯爵的事情也會在這個時刻發作。重壓如潮水般襲來，有那麼一個瞬間，西塞妮真的就軟弱地想：答應夏尼伯爵吧！嫁給他弟弟，不要再去想埃裡克，也不用擔心弗羅瓦豐那邊的事情！但是西塞妮還是控制住了這個念頭，她不能讓自己軟弱下去。
看她許久沒有說話，夏尼伯爵最後警告道：「您不應當輕忽自己的生命，也不能對危險掉以輕心。」接著他又溫聲道：「如果您最終決定拒絕我，那麼我依然願意幫助您躲避他的迫害。假如有需要，我可以安排人送你出國。」
「謝謝您的好意，伯爵。」西塞妮的聲音很虛弱，她面色蒼白如紙，「很感謝您告訴我這些，您的恩情我永遠不會忘記，但是——」
她灰藍色的眼睛驟然之間睜大了，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她的嘴唇開始顫抖，她……她說不出想要說的話！
悠于 2016-2-9 12:00
犧牲
所有的發聲器官一起背叛了她。西塞妮的嘴唇顫抖著，她額頭上開始出現冷汗。她緊緊攥著雙手，來抑制那一陣又一陣的戰慄。她說不出想要說的話來，反而是別的一些言語在喉嚨口叫囂了！是什麼在撕咬她的聲帶？是什麼在吞噬她的聲音？
如潮的壓迫向她湧來，眼前一陣陣發黑。好像是有人拿一根漂亮的黑絲帶在她的聲帶上靈巧地打了個蝴蝶結，然後慢慢束緊。她的發聲器官乃至整個身體都不再屬於自己……西塞妮反復張口想要說出拒絕的話，她得告訴伯爵她不願意嫁給他弟弟，而且她現在也不會出國，她有必須留下的理由……可是，該死啊！波斯人的話又被她記起，這樣的失控和上次一模一樣！她明白這是那位侯爵小姐的執念，可是，可是——她不能答應啊！
西塞妮的手已經很僵硬，但她還是竭力握住了右手食指，原來套著黑寶石戒指的地方。沒有那種冰涼的觸感，她的情況沒有得到任何緩解！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戒指沒有了……而她也失去了那種安心的力量！她失去了那種……靈魂的依託！但她不死心，她依然掙扎著想要把那些話說出口……
「謝謝您的好意。」面色慘白，神色中帶著某種絕望的掙扎的女孩最終說道，「我……感謝您的提議……請讓我……再考慮幾天……」
夏尼伯爵對這個答覆還算滿意，他點了點頭，沒有注意到西塞妮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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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摘下他的戒指。戒指到了子爵手中。
可笑那年輕的男孩輕忽她的心意，又轉贈給情人。
最可笑的不過是埃裡克。
愚蠢的人啊，你竟相信了那女孩的口蜜腹劍。
我曾經心愛的姑娘啊。
埃裡克的臉色很蒼白，但是眼神冷漠，似乎毫無感情的波動。即使是在翻閱曾讓他激動不已的傑作——《唐璜的勝利》，男人臉上也沒有多出一絲表情。
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一樣。
「我愛她。」他遲鈍而緩慢地念道，「我愛她……她是誰？」
「……不，她不愛我。」他冷漠地糾正道，埃裡克猛然站起身來，一把掀翻面前的桌子，哈哈大笑，「她不愛我！是啊，她不愛我！」
「那又有什麼關係，」他重又坐下來，慢慢整理著自己的頭髮，直到一絲不苟，冷漠的神情重新在他臉上出現，「我也不愛她。」
「我也不愛她。」他又重複了一遍，徹底說服了自己。
——————
【靈魂之間的聯繫被撕裂，我們之間原本的一切都會失去，包括我對她的愛情。】
【但是埃裡克，那並不能使你忘掉她！想一想吧，當你徹底忘記了愛情，卻依然能記得曾經的撕心裂肺，你會以為那是恨！】
【已經來不及了，達洛加。我告訴過你，就連埃裡克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我不確信愛情能不能阻止得了我。但我愛她……她要是欺騙我的話，我會報復她！……不，不能這樣……唉！唉！達洛加，達洛加……曾經有一次，我感覺她就要吻我了……唉！你儘管笑話我是個傻瓜吧，達洛加。就為這，我願意原諒她的一切，畢竟她曾經用那麼溫柔的目光看過我，達洛加……萬一真的有那一天，在我失控之前送她走！無論如何！】
【那個時候，你已經不會記得我們這些話了。她的名字也不能在讓你感受到愛情的激動了，埃裡克。你想要留下的人，我能帶走嗎？就算我能把她送走，你覺得自己不會去找她嗎？】
【……你說的沒錯，她如果摘下戒指，那就意味著同意了夏尼的提議……她又怎麼會走。唉！達洛加！你記好了……我告訴你地下的暗道……萬不得已的時刻……你可以帶巴黎警方來……我寬恕她的一切……達洛加，我愛她，我愛她呀！】
——————
「吾乃汝之音樂天使。」
「來我身邊，音樂天使。」
克裡斯汀手持黑寶石戒指回到了自己的梳妝室。在西塞妮失蹤的那幾天，她被推薦上場並獲得成功後，在歌劇院也有了女高音的待遇，有了自己獨立的梳妝室。她推門進來的時候還在想著這枚戒指到底是在誰手上見到過，猝不及防就被一陣低沉優美的歌聲奪去了心神。
「吾乃汝之音樂天使。」
「來我身邊，音樂天使。」
她先是陶醉其中，然後又突然欣喜若狂地想起了什麼，她向頭頂伸出了雙臂，激動地呼喚著：
「啊，音樂天使，是您嗎？您又回來了嗎？」
「吾乃汝之音樂天使。」
「來我身邊，音樂天使。」
宛如大提琴般優美的音色，每一次呼吸吐納都令人沉醉其中。但是音樂天使的聲音不像以往那樣聖潔了，仿佛蒙上了一層陰影，克裡斯汀以為這是錯覺，她為聽見了導師的聲音而欣喜若狂。
「天使，我在此，說吧，我正聆聽。陪伴在我身側，給予我指導。天使，我的靈魂脆弱不堪，請原諒我。您終於來了，導師。」
「諂媚的孩子，你應當明白我，知曉我為何遠離人間。佩帶上你手中的戒指……你將永遠被天使守護！」
「音樂天使，我的守護神和指引者。請賜予我你的榮耀！音樂天使，莫再離開我。來我身邊吧，我的音樂天使！」克裡斯汀神情迷醉，仿佛沉醉於那歌聲編織的夢境，她握起了那枚戒指……突然之間她猛地醒了過來。
「我在做什麼呀！」她想，「我記起來了，這是西塞妮的戒指啊！」
「佩帶戒指，成為音樂天使的奴隸！」那男聲，此時聽來雖然仍然動聽卻像是魔鬼之音的男聲，仿佛是知曉了克裡斯汀內心所想，一下子變得磅礴激昂，雄壯豪美，「帶上這枚戒指，你將得到音樂天使全部的靈魂！」
「我的導師，我的導師，」克裡斯汀苦苦掙扎，「戒指豈是我所有？我怎能拿走朋友的東西，堂皇地帶在自己手上？導師，導師，音樂天使的靈魂是否是我的榮光？人世間的戒指明明是愛情的渴望！啊，我的音樂天使……我的音樂天使，請你回答我啊！」
「莫再抗拒，克裡斯汀！隨我沉入永夜，你將洗盡紅塵往事……你的心將在甜美的音樂王國飛翔……帶上這枚戒指吧，克裡斯汀，我親愛的學生！」
「音樂天使……即使我的心狂亂拒絕你，但我的靈魂卻順從……音樂天使，我重歸你腳下。克裡斯汀是您忠誠的信徒。」血色一點一點從這個天真純潔的女孩臉上消失，一同消失的還有愛情的波光，她的神情變得溫馴而聖潔，其中蘊含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狂熱。她將那枚黑寶石戒指帶在了手上。人世間的感情從她心裡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是魅影報復的犧牲。
——————
「……如果這些要求得不到滿足，你們不能想像的災難將降臨。」
念完了信的最後一個字，弗明和安德列面面相覷。
「上演《唐璜的勝利》？魅影的作品？開什麼玩笑！還要立刻排練，一周之內上演？老天啊，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安德列忍不住，先打破了沉寂。
「可是我們不能拒絕，別忘了上次的災難！即使知道那是魅影搞的鬼，可也足夠毀掉一場演出了！何況他沒准還有別的花樣。」弗明憂心忡忡地補充道。
安德列難以忍受地揪了揪領結：「我真是受夠了！這場倒楣的、魅影的劇院！見鬼，讓他們開始排練吧，我可不想再和那個魅影煩什麼了！」
但弗明卻依舊拿著信看，慢慢地，他嘴角出現了一絲笑意。
「嗨，親愛的安德列，咱們還是有樂子看得嘛……在這件事上。你看，魅影指定由克裡斯亭戴耶擔任女主角艾爾薇，而他曾經那麼寵愛的西塞妮可是連一個小角色都沒有啊！我們這位魅影看來是個多情的幽靈嘛！」
安德列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湊過來，他也驚叫起來：
「是啊，這可真奇怪！他還要求在排演中暫時由卡洛魯斯·豐塔飾演唐璜，但是正式演出的前夕，」他念道，「『魅影的使者將到來並擔任這個角色』。這可真奇怪啊！」
「這可真奇怪啊！」安德列和弗明一起說了一遍。
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男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經理先生們，弗羅瓦豐侯爵派人請你們去他的府邸一趟。」
開場
（幕起，男女僕從數十人飲酒，互擲果子為樂）
齊：此乃主人待客之地
此乃公獸與母獸□□之地
此乃羔羊獻身前最後絕望哀嚎之地
可憐的少女，害怕得渾身發抖
只因舌尖貪戀一點蜜糖
被裹在床單之中
獻上菜肴，獻上少女！
獻上菜肴，獻上少女！
服侍主人……
獻上菜肴，獻上少女！
菜肴已備下，少女已躺好
唐璜又一次贏得了勝利！
（眾僕嬉笑推攘而下）
「這是……」西塞妮抬起右手，用纖弱近乎透明的它捂住了心口，她近來時常做這個動作。她的聲音很虛弱，蒼白的臉上，眉頭輕輕皺著，眼神又是迷惑又是不敢相信。
「她們在排演《唐璜的勝利》，聽說是由魅影作曲。」雅姆帶著同情偷偷看了西塞妮一眼，誰都知道魅影一向偏愛她，「……魅影催得很緊，一周後就要上演……由克裡斯汀擔任女主角。」
「克裡斯汀麼？」西塞妮的聲音很輕，給人以不真實感，而她自己也感覺像踩在棉花上一樣，又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不知什麼時候會摔下來，「克裡斯汀……《唐璜的勝利》？」
「是的。」雅姆一邊說，一邊拉住西塞妮的手想要安慰她，「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劇本……你別難過，西西。」雖然克裡斯汀也是好朋友，但是現在正難過的西塞妮更值得關注，「這次演出沒什麼大不了的，場面又不大……佈景也用的少，甚至幾乎沒有！僅有的幾幅也都是魅影一手操辦的，而場景換的也不多，合唱段落少，重點在男女主角身上……不然怎麼可能一個禮拜就上演？真的，沒什麼啦。」
「不是這樣。」西塞妮的音量不高，但是很堅定，她神情複雜地望著剛剛上場的克裡斯汀，對方的歌喉有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飛躍，簡直就像是用靈魂從魔鬼那裡換來的一樣，「《唐璜的勝利》是一部偉大的作品。」
凝結著那個人全部的苦痛，以及，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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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對著鏡子看著裡面的自己，他罕見地沒有帶面具。
他心裡有一種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但他又覺得要去做那些事。那個棕發少女會使他的心一陣一陣鈍痛，她曾經狠狠地傷害過她，那麼埃裡克要做的就是報復。這是理所應當的事，不應有任何質疑。他已經將音樂的靈魂賜予克裡斯汀，那麼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帶著那個狠狠傷害過他的女孩一起下地獄。他將自己切成兩半，把天使留給克裡斯汀以及音樂，單單留下魔鬼和野獸那部分給她。他冷酷地想著。
他又一次看向鏡子，扭曲的面容令他自己都作嘔，但他只是沉默地看著。然後一件一件開始穿上唐璜的戲服。他感覺自己即將面對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像是在期待什麼又像是在抗拒什麼。最後，他對著鏡子，帶好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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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也不知道去找誰說。」離演出還有一刻鐘的時候，被通知魅影指派來的男主角已經到位後，打算出去透口氣的卡洛魯斯·豐塔在天臺上見到了西塞妮。而這一次，他依然站在她身邊，給了她最大的安慰。
「豐塔，我不確定這會不會——你知道我一點都不想傷害你，但是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說了。」西塞妮坐在阿波羅的神像下，凝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下，那幾點渺茫的星子。
「少自以為是啦，」卡洛魯斯·豐塔神情輕鬆地在她旁邊坐下，並將自己的披風遞給了她，「我早就不喜歡你了，西西——哦，別笑，別笑。我知道我裝的不太像，但是我遲早能做到——和以前一樣，有什麼話你都可以對我說。」他猶豫了下問道，「因為『魅影』？」
豐塔瞭解她和埃裡克很多事情，西塞妮也沒有矯情，她點了點頭。
「是的。發生了一些事情……我現在見不到他。我知道他今晚肯定會出現，就出現在舞臺上，就是唐璜！但我還沒有想好要怎麼對待他……我，我很迷茫。」而且她還在因為奧古斯特的事情煩心，她焦躁但卻什麼都做不了，除了接受夏尼的幫助——但那樣的話，也就意味著永遠放棄了和埃裡克的希望。她擔心再一次見到夏尼的時候，會徹底控制不了自己。她討厭這樣消極被動，但她又卻是沒有別的辦法。
或許她心裡還有一絲孩子氣的幻想，若她當真遇險，在這魅影的歌劇院中，埃裡克或許會現身。但無論這幻想能否成真——她也不會就這樣離開。
豐塔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個非常輕柔的手勢，帶有關心的情緒。
「西西，我想我得告訴你一件事。」
「我在弗明的辦公桌上看到了弗羅瓦豐侯爵的請帖，上面的日期是一個禮拜前。剛才我問了吉裡夫人，弗羅瓦豐侯爵的那個包廂……今天來了不止一位客人。都是男士，身材高大。」
西塞妮的眉心跳了跳，果然怕什麼什麼就來，但是這種時刻，大敵當前，她卻反而鎮定了下來。也許因為線索太紛亂，危機又重重，她才突然之間明白了最重要的是什麼。就像是拋硬幣的目的並不在於幫你做出選擇，而是當硬幣在空中旋轉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了——她站起了身，將披風還給豐塔，說道：
「現在走也來不及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豐塔——我一定要去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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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特身邊今天並沒有依偎著那位已為眾人所熟悉的巴黎女郎，相反，包廂裡站著的卻是幾個強壯有力的男僕——或者說無賴更合適。
「我已經安排好了，」奧古斯特一邊摸著鬍子一邊說道，神色中掩飾不住的興奮，「等第一幕結束，在兩幕之間那個間隙，舞臺上會忙著換佈景，觀眾也會忙著討論情節。而你們應當早就在後臺等候，就趁那個最混亂的時機，把她帶走！隨便你們怎麼做……」他露出一個男人都心領神會的表情，「我只要她永遠消失，永遠永遠消失就好了。」
「都聽您的吩咐。」領頭的那個粗聲粗氣地答道，眼中閃過淫*邪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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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警署。
「您肯定是在開玩笑，」長官已經很不耐煩，「什麼魅影，什麼暗道，我看一定是您幻想出來的吧？您最好別再打擾我們辦公了……」
「只要您派個人和我去看看那暗道，你就會相信這一切的！」波斯人急的滿頭大汗，就在半個小時前，他在報紙上看到了今天巴黎歌劇院的演出單，《唐璜的勝利》！他不相信埃裡克不會趁著這個時機做些什麼！眼看著長官已經做出一個送客的手勢，波斯人心一橫，沉聲說道，「我想您這裡應該有我的檔案。我是波斯的達洛加，王族出身，在巴黎政*治避難。」
「這個身份，足夠您重視我的話了嗎？我並不是精神失常，請您儘快派出一隊人馬跟我去歌劇院！我們得對巴黎人民的生命安全負責！」
長官猶豫再三，在看到達洛加拿出身份證明後還是勉強同意了：「我會派出一隊人跟您去看看。」
——————
「克裡斯汀，克裡斯汀！」
拉烏爾在走廊上緊緊跟著克裡斯汀，他側著身子跟著她走，不斷呼喚她的名字想要和她說話。但是克裡斯汀卻像是入了魔一樣，她似乎聽不見拉烏爾的聲音，甚至是根本不認識拉烏爾。克裡斯亭戴耶卻只是兩眼發直，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她的心中別無他物，唯有那她正走向的舞臺。拉烏爾的呼喚也不能在她心裡喚起柔情的波兒。在她的右手食指上，黑寶石戒指正閃著冷幽的光芒。
演出，很快就要開始了。
唐璜（上）
「聖維，來得好早啊。」安吉拉一邊招手，一邊在聖維身邊坐下，嘴裡還不忘調侃，「今天可不是你最喜歡的西塞妮演出啊，還這麼積極。」
聖維，那位著名的評論家只是笑了笑回答說：「克裡斯亭戴耶同樣天賦超人，她進步很快。當然，我依然更加讚賞西塞妮。我很奇怪這次不是由她主演，或許她身體有恙。」
安吉拉撇了撇嘴，聖維在他的專欄把西塞妮可是誇得天花亂墜，這下子歌劇院換人，他還得打腫了臉充胖子，他不以為然地說道：「或許是她耍脾氣不肯演呢？你知道，到了女高音這個位置，多多少少都會變得嬌氣起來，不然可顯不出身價來！何況聽說今天的劇本是個沒什麼名氣的傢伙寫的，匆匆排了一周就上演，換我我可看不上。」
聖維不贊同地反駁道：「不能這麼說，我們應當通過音樂而不是名氣來評價。無論怎樣，我從西塞妮的歌聲中聽到的是一個美好的靈魂，我不認為她是在嬌氣。不過今晚的劇本我倒很有興趣，關於《唐璜》，莫札特的作品可以說是耳熟能詳。其它領域對唐璜形象的創造也不勝枚舉，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收穫驚喜？」
安吉拉不置可否，只是舉起手錶看了一眼：「好吧，那就讓我們一起期待吧，聖維——哦，演出要開始了。」
——————
西塞妮站在舞臺後面，這個角度很好，她只要稍稍抬起頭就能看見舞臺上的一切。燈光師正忙碌地調著燈光，一束慘白的光正好打到了她的身上。她是如此消瘦、憔悴。但她的眼中、她的心中卻有一團火在焚燒著。
序幕即將拉開，她的命運也將在今夜決定。
觀眾們小聲的私語不知何時消失了，一種近乎神聖的寂靜籠罩著歌劇院。但這種寂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雙簧管發出了第一個尖利而詭異的高音，樂器們奏響了！《唐璜的勝利》的序曲開始了。小提琴在這裡並沒有擔任溫情的角色，它將音起得飄忽不定，一聲一聲近乎跳躍，讓人的心也跟著顫抖。隨後，大提琴為樂章塗抹上了恢弘沉重的部分。音樂變得錯綜複雜，漸漸合成一種豔麗而滑稽，怪異而悲壯的曲調。簾幕拉開了。
一瞬間的寂靜，接著所有的樂器一同奏響，將氣氛推向□□，僕人們開始合唱：
「寶劍請入鞘，負傷的騎士！
自負的誇口為你帶來最後的榮譽之戰。
為你的驕奢，你已付出高昂的代價！」
「絲綢躺椅和乾草穀倉，都曾是他的戰場。」
「那些曾和唐璜糾纏的姑娘，誰能不淌下香淚？」
……
合唱完畢後，僕人們嬉笑著退了下去。場景切換到一片森林，這是女主角艾爾薇和男主角唐璜的初次相見。在這次見面後，唐璜看上了艾爾薇，並設計讓她在自己家中過夜，從而誘*奸她。
輕柔舒緩，夢一般甜蜜的音樂響起，在女主角的主題音樂中，身披白紗的克裡斯汀腳步輕盈地登上了舞臺。她在原地一個優美的旋轉，臉上滿是少女的天真歡快。
「錦繡春日的燦爛之川,而她就是此中的一波。
即使是美麗和無汙的純潔，也必流逝，
在起浪處也會被時間照得閃爍。
如果她知道這事，她也會淡然一笑。
因為她稚氣太多……同時也太少。」
短短一小節，天真柔情的艾爾薇形象已經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克裡斯汀的歌喉清純更勝以往，隱隱中卻透出一絲仿佛無意的誘*惑。仿佛那清純也不過是魔鬼的造物。
唐璜登臺了。他身穿綴有紅色流蘇的黑色天鵝絨騎裝，半邊臉隱在黑暗中看不分明。他看見了艾爾薇，輕輕一笑，從地上撿起了一個象徵愛情的紅蘋果，輕巧地拿起並唱道：
「那是一團光榮的火,由半損的
美德與完整的罪惡混合而成；
錯誤越出了常規更讓人神往，
蠢笨打扮得光彩也更引人入勝；
但她天成的美麗是如此驚人。
永久的光多麼燦爛呀！」
「哦，原來是個孤單的女子，
她一面唱著，一面采著花，
在那錦繡一般的路上；
美麗的少女呀，你在愛情的光中溫暖自己，
假如我可以從你的美貌，解釋你的心靈，
請你走近幾步，讓我聽清你的歌聲。」
從唐璜唱出第一個音節開始，西塞妮的身體就開始劇烈地顫抖。是他，沒有錯，這就是埃裡克啊！但是他一眼都沒有向這邊看……他的歌聲像是烈火的陰影，熾熱而陰冷。這給西塞妮一種錯覺，仿佛什麼都回到了《歌劇魅影》中原來的樣子。他是那個癡情於克裡斯汀的男人，與她毫無關係，她的出現所帶來的一切意外都隨著戒指的丟失而消失了。
「不會的。」她安慰著自己，指甲已經深深扣入掌心，「不會的，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
克裡斯汀已經好奇地回過頭來，不解地眨了眨眼，臉蛋兒悄悄飛紅，她輕聲唱道：
「這兒水和樹林的音樂，
嘩啦嘩啦與沙拉沙拉，
如此清新、優美、動聽，
卻不是我剛才聽見的聲音。
告訴我吧，神明，是誰在對我說話？
那個聲音使我著迷。
我聽從您的請求，
您現在聽見我的歌聲了嗎？
不知名的陌生人。」
「我不相信愛神被她兒子無意中射傷了的時候，
她的睫毛之間會放出這般的光芒。
那少女正對我微笑，
手中不斷理著紫色和白色的鳶尾……」
歌聲交織在一起，少女的情竇初開與男人的讚美詠歎共同組成了第一幕的主題曲。在這一幕，艾爾薇對唐璜產生了朦朧的愛慕，然而唐璜渴慕的實際上是她的*肉體。唐璜毫不費力地得到少女的情意，他像是魔鬼，卻偽裝成天使。他一面做出沉醉於愛情的模樣，一面又暗中嘲笑少女。
唐璜這個存在已久的形象，得到過多種不同的刻畫。就像拜倫使他崇高，莫里哀使他粗俗一般，埃裡克賦予了唐璜截然不同的含義。他把握了唐璜性格的兩重性。他比莫札特的劇本更為深刻，莫札特儘管讓唐璜因為不肯悔悟而沉淪地獄，但卻為了迎合觀眾不得不加上了「魔鬼走了，我們又過上幸福安寧的日子」。
在埃裡克的劇本中，唐璜渴慕少女的肉*體，激情中的他又因為片刻的朦朧產生愛情，但最終愛情並沒能使他悔悟。柔情不能打動他的心，他清楚自己是一頭有著漂亮外表的淫*獸，沾沾自喜又掙扎痛苦。他最終毀滅在自己都分不清的愛情與激情中。人脆弱到不敢面對自己與道德永難調和的事實。愛情反而成了一種罪惡，一種一切苦難中最為深重的苦難。明明已經死去的僵屍，卻因為愛情睜開了眼睛，然而他卻無力拯救自己，睜開眼睛不過是讓他看一看自己是怎樣死去的！
——————
豎琴輕輕被彈撥，優美而抒情的旋律托起了克裡斯汀的歌聲。她的歌聲是那樣美妙，充滿著柔情和幻想，但是！但是啊！這樣動聽的，像是絲綢一般平滑的歌聲，卻猶如利劍一般刺入了西塞妮的心臟。每一個音節都那麼尖利地向她刺過來，她渾身顫抖，痛苦不已，頭痛欲裂。她的精神感受到一種極大的痛苦。這是報復！不可能更明顯的報復！那個人——他在用克裡斯汀的歌聲折磨她的精神！西塞妮竭力抬起頭，向舞臺上投去一瞥，想要看一看唐璜的身影，可是——啊，她看見了什麼！一陣劇烈的痛苦襲來，電光火石間，西塞妮清晰地看見了克裡斯汀手指上，那冷幽的閃光！
黑寶石戒指！
這枚戒指怎麼會到了克裡斯汀手上？——疼！又是一陣輕柔的歌聲，西塞妮這一次痛苦得連站都站不穩了，她緊緊抓著旁邊的帷幕，靠在牆壁上。她的臉色蒼白極了。
舞臺上，第一幕已經要結束了，這是唐璜留下邀約後又神秘消失，以為邂逅了真命天子的艾爾薇幸福的喃喃自語：
「在那丘比特的火把中，
我看見那裡愛的火花描寫著我們的語言呢，
像一群鳥從海邊上飛起來，
似乎是慶祝他們新發現的食物。
溫和的星啊！
我正瞻仰著你的來到，
我今晚就將去那裡投宿，
請賜予我甜美的歡樂吧。
愛啊！愛啊！」
第一幕結束在了歌聲中。
——————
西塞妮回到了後臺，她用手帕沾水擦了擦臉，感覺精神稍微好了一些。
她不能再在那個地方待下去了，那種痛苦的確讓人發瘋。第一幕與第二幕有十五分鐘的間隔，而唐璜在下場的時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沒有給她留下哪怕一瞥。
她感受到惶恐，仿佛精神的平原一夕之間就空曠了。她站在中央，大聲呼喚，卻久久聽不到回音。到最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叫的是什麼了。她精疲力竭，氣喘吁吁。她沒有去歌唱，她只是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大聲喊著愛人的名字。但是，所有的呼喊都在心裡。顫抖中她落了淚。
她儘量提起精神。她必須立刻去找克裡斯汀把一切都弄清楚。但是剛剛站起來，她就看見卡洛魯斯·豐塔神色焦急地走了過來，他儘量快速地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說道：
「西西，你怎麼還在這裡？——我看到那些人了，他們已經把外面堵住了。」
悠于 2016-2-9 12:01
唐璜（下）
「現在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卡洛魯斯見她保持沉默，頓了頓說道，「從舞臺上跳到觀眾座位那裡，從座位間走。西西，你不能再任性了。他們還不知道你已經清楚這件事，這是最後的關頭了，西西！立刻走！」
但是西塞妮只是回頭望了一眼舞臺，原本燈火通明的地方因為正在緊張地轉變場景而顯得漆黑一片。她轉向豐塔，輕輕地笑了：「謝謝你，豐塔。我知道了。」
卡洛魯斯·豐塔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還是決定要冒險嗎？」
西塞妮沒有回答他，她只說：「克裡斯汀馬上就要來了。」
——————
「克裡斯汀，克裡斯汀！」
拉烏爾急的圍在克裡斯汀身邊，一聲又一聲叫著她的名字。但是他心愛的姑娘毫無反應，她仿佛沉入了一個長長的夢境，並且絲毫沒有蘇醒的徵兆。
「克裡斯汀，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拉烏爾啊！你的戀人拉烏爾，克裡斯汀！你還記得嗎？我給你撿過紅圍巾，克裡斯汀！」
「夏尼子爵，」梅格為難地看了一眼沉浸在純粹精神的音樂世界之中的克裡斯汀，咬一咬牙說道，「克裡斯汀可能是太累了，她最近一直這樣……您還是先回包廂吧。下半場就快開演了，克裡斯汀還得換衣服……」
「可是——」拉烏爾還想再說什麼，側邊隔絕通道的帷幕一下子被掀開，西塞妮快步走了進來，她步履匆匆，神色冷峻。
「克裡斯汀怎麼樣？」她問道。
梅格搖了搖頭，扶著克裡斯汀站起來要帶她到一邊換衣服。克裡斯汀兩眼發直，乖乖地按著梅格的指示走著，簡直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西塞妮心中一沉，目光落在了克裡斯汀手上那枚黑寶石戒指上。那戒指冷凝的光芒讓人望一眼就禁不住渾身冰涼。在克裡斯汀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西塞妮突然之間握住了她套著戒指的那根手指。
「西塞妮！」這是梅格在驚叫。
但是西塞妮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戒指被她拉的鬆動了，克裡斯汀的神情中出現了一絲迷茫，漸漸變成了痛苦和掙扎。她像是根據本能反抗，但她反抗的又並不是西塞妮，而是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某種力量。拉烏爾此時也突然明白了過來，他大步走過來緊緊抱住克裡斯汀，聲嘶力竭地吼道：「快摘下那戒指！」
「放手！放開我！」克裡斯汀的意識模糊不清，但她已經開始說話了！梅格也緊緊抓住了克裡斯汀，西塞妮猛地一抽，黑寶石戒指穩穩落入了她掌心。
「拉烏爾，我這是怎麼了？」
克裡斯汀停止了掙扎，她的神情變得迷惑不解，她依然在拉烏爾懷裡。拉烏爾激動的又哭又笑，緊緊抱住失而復得的愛人，大聲呼喚著：「克裡斯汀！」
克裡斯汀徹底醒了過來，淚水從她美麗的藍眼睛中流出來，她也轉過身，和子爵緊緊相擁……
——————
梅格擦了擦眼淚，微笑著對西塞妮說道：「這下好了……只是她妝都花了，馬上都要上場了。唉！」這是一聲甜蜜的歎息，雖然有些擔心，但更多是為好友歡喜。但是克裡斯汀聽了這句話卻驚恐地轉過身來，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不去！我不要去！」
「克裡斯汀……」梅格迷惑不解，還要再勸，克裡斯汀已經重新陷入恐懼：「我不要去……他在那兒，那個魔鬼！一旦去了我就回不來了，拉烏爾！」
拉烏爾急忙抱住克裡斯汀連聲安慰，梅格皺著眉頭煩惱極了，突然之間瞥見西塞妮握在手上的那枚黑寶石戒指，嫌惡之色一閃而過：「這麼古怪的戒指留著做什麼，西西你……」話還沒有說完，梅格·吉裡就看見棕發少女將戒指套在了自己的手指上，然後坦然自若地一笑：
「那麼我去吧。」
——————
玫瑰色塔夫綢裙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灰色蟬翼紗，暗紅色長流蘇披肩宛如凝固了的血。瑩潤潔白的肩膀微露，又為披散的棕色鬈髮所覆蓋。袖口長及臂彎，裸*露的右小臂空空如也，左小臂上卻套著幾個黃澄澄的手鐲，撞擊時有清脆的聲音。這是第二幕的艾爾薇。
「怎麼回事啊？」安吉拉驚訝地轉過頭去，卻發現聖維也是一臉茫然，「西塞妮不在演出名單裡啊？等等，看樣子她演的是艾爾薇？怎麼到第二幕就突然換人了？」
劇院裡同樣因此有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但是當艾爾薇開始歌唱的時候，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人們不由自主地想到，或許西塞妮真的更加適合第二幕的那個艾爾薇，就像第一幕的艾爾薇是克裡斯汀的清純一樣，第二幕的時候，艾爾薇已經踏上了情與欲的不歸之路。
「她腦海中除了歡樂別無它念，
她心靈裡除了愛情別無夢想。」
在此之前，已經演完了唐璜和帕蘇里諾串通的部分。西塞妮上場的時候，第二幕實際上已經開始了一會兒了。隨著最後一個音節自如地吐出，唐璜再次踏上了舞臺。
「陷阱已布好，只待它的獵物。」他輕巧而充滿誘*惑地唱出了這一句，示意帕蘇里諾下去。那個風流又自負的唐璜，站在了舞臺上。他一身黑斗篷，連臉都蓋住。每走近他一步，就愈發痛苦。但是，她終於和他一起站在這裡了。且聽他唱道：
「你已來此，追逐你最深的欲*望，
追逐你至今還是一片沉寂的夢想……夢想；
我帶你來此，我們的熱情融合不分，
在你心中你早已臣服於我，
卸下一切防備，徹底臣服於我。
現在你與我在此，別無它念。
你已經決定了……決定了。
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莫再向後看，
我們的信任遊戲終於落幕；
別再去想『如果』或『那時』，
抵抗也無用，
放棄殘念，讓夢沉澱。
多麼狂熱的火焰淹沒了靈魂，
多麼強烈的欲*望推開了心門，
多麼甜美的誘惑呈現在我們面前？
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這最後的枷鎖，
怎樣溫暖而不可言喻的秘密將被我們知曉？
我們已置身不歸之路。」
他歌聲的低沉中帶著致命的誘*惑，使人想起火焰的底部。樂隊的演奏變得單薄，孤零零一條旋律全由他歌聲串起。毒酒竟能甜美至此，令人心甘情願飲下。他在歌唱了，他站在地獄裡向她伸出了手，而她一步步走了過去。她唱道：
「你已將我，帶至言語失效的時刻，
帶至聲音化為寂靜的時刻……寂靜；
我已來此，幾乎不明就裡，
在我心中我已想像我們身軀交纏，
沉默而毫無防備的。
現在我與你在此，別無它念。
我已經決定了……決定了。」
有一種愛情是最絕望的火，它燃燒起來，瞬間就照亮了生命。但那個時刻，卻已經迫近熄滅。那麼我願意用自己的身軀，使這把火繼續燒下去。上場本來就是冒險，她已經交出了全部的底牌。再輸，不過是粉身碎骨。這一次生命本就是白得而來，怎能繼續枉活？
忘記那些虎視眈眈的打手，忘記自己究竟是誰，甚至忘記唱歌吧。因為這一刻要做的，僅是說出愛情。不歸路又如何，我從踏上就從未奢望回頭。《唐璜》有多綺麗，我的愛情就有多綺麗；《唐璜》有多絕望，我的愛情就有多絕望。
埃裡克。
我的愛。
——————
有一種歌聲是罪惡的。因為它唆使人去犯罪。愚蠢的人會這麼說。但是埃裡克不會，對他來說罪惡與正義不過是人為的界定，而他從來不信奉人世的法則。
他蓋著黑斗篷，因此無法看清身邊的人。但他很清楚那是誰，那就是使他的心劇烈波動的棕發少女。但是啊，他的眼前卻出現了一隻鳥兒。一隻美麗的鳥兒，有著燦爛輝煌的羽毛，披著金色的光芒在低空緩慢而優美地滑翔……鳥兒將胸膛，刺入了最長最猙獰的荊棘樹上，鮮血染紅了翅膀，暗紅色凝固在了翅膀上，鳥兒絕望地張開雙翅……卻放開了歌喉……
唱吧，天堂鳥。
唱吧，荊棘鳥。
唱吧，我的……愛人。
——————
「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再不能後悔，
我們的激*情遊戲終於開場；
別再去想『對』或『錯』，
最後一個問題，
還要多久，我們才能融為一體？
何時血液才會沸騰，
沉睡的花蕾驀然綻放，
何時火焰最終吞噬我們？」
歌聲中心靈再一次相觸，愛與欲模糊不清的界限反而讓彼此更加大膽。唐璜向少女索要歡愉，但真正的歡愉非愛不能成就。最後身體相互觸碰，他握著她的肩膀緊緊發抖。是難以抑制的渴望亦或是不可阻擋的愛情？他將她拖拽向黑暗，就要一齊唱出最後的絕響。
「跨出不能回頭的一步，這最後的界限，
界橋已焚毀，且回頭看它燒盡！
我們已置身不歸路。」
艾爾薇癡心如焚，最終同意與唐璜共度良夜，激情之中她掀開了唐璜的斗篷，對方的真容讓她意識到這是一場算計好的欺騙。這個時候，唐璜卻向她吐露了亦真亦假的愛情：
「說你將與我分享愛情，一生一世，
說出此語我便將追隨你，
與我分享每個黃昏和清晨。
無論你去哪兒，都請允許我隨行。
西塞妮！那就是我對你唯一所求……」
當「西塞妮」這個名字終於衝破束縛脫口而出，埃裡克的淚水滾滾而落。但那只是一種本能——這意味著什麼卻是他根本不清楚的。但他叫出這個名字了！叫出這個名字了了！
舞臺上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有人在幕後焦急地打著手勢，這不應該呀！早在唱完「不歸路」後，艾爾薇就該掀開唐璜的斗篷了！可是現在唐璜都已經唱完了求愛之詞，為何西塞妮還沒有揭開他的斗篷？她究竟在猶豫什麼呀？！
——————
西塞妮的確在猶豫。
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次的唐璜是由魅影指派來的。歌劇院裡怎麼可能不做好防備？何況，掀開斗篷後的唐璜，按照劇情臉上是不應該有面具的！這就更惹人懷疑。而且，死去的約瑟夫·布凱對埃裡克形容精准的描述，整個歌劇院現在都可以複述出來。
只要她掀開斗篷，所有人就都知道這是歌劇魅影了。
何況……怎能忘記，《歌劇魅影》的舞臺上那慘烈一幕，克裡斯汀揭開了魅影的面具，那是何等的慘劇……當西塞妮站在這個位置，越是靠近，她就越是想起曾經試演《歌劇魅影》時揭開「魅影」面具的經歷。這樣一種深重的恐懼使她遲遲沒有伸出自己的手。但這卻令埃裡克誤會了。他咬牙切齒，恐怖的兩片嘴唇顫抖著……他發出了冷笑。魔鬼的聲音響起了。
「怎麼樣？你就這麼不敢看我的臉？」
西塞妮的沉默被他當做了默認，悲憤至極的埃裡克狂笑起來，新裝的枝型吊燈顫抖著……他用雷鳴般暴怒的聲音說道：
「好吧，那就讓你們看吧！」
他一把掀開了自己的斗篷以及……面具！
瘋狂
驚叫聲從四面八方向舞臺襲來，但是西塞妮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只看得見，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那張被痛苦、罪惡和絕望扭曲了的臉。
「埃裡克……」她想要叫他的名字，下一個瞬間，黑色披風蓋在了身上，一陣陰風，天旋地轉間她快速下墜，耳邊是眾人的驚叫。西塞妮和埃裡克一起墜入了黑暗之中。
——————
「這是怎麼回事？」奧古斯特氣急敗壞地問道，「不是讓你們堵住她的嗎？」
為首的打手唯唯諾諾：「我們沒有想到她會突然上臺……」
「沒有想到！」奧古斯特氣的反復跺腳，難道他的計畫被發現了？不可能！正要繼續罵下去，忽然之間一聲「西塞妮」入耳，他眼珠一轉，振奮精神跟了上去。
——————
「糟糕！」匆匆趕來的波斯人暗叫不妙，還是來晚了一步！急忙回頭對著跟來的那些員警說道，「來不及了，和我從那邊的暗道走！我們必須得馬上找到西塞妮小姐！」
「等一等！這位先生等一等！」奧古斯特急忙拖著肥胖的身體跟了過來，他薑黃色的小鬍子一跳一跳的，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還偏偏要裝出一副莊嚴的神情，「我聽見你們在說西塞妮，老天啊，這是真的嗎？你們知道她在哪裡？」
波斯人聽見奧古斯特這樣語氣，急忙問道：「您是她什麼人？」
奧古斯特假惺惺抹了一把淚，嘴裡鬼話連篇：「唉！其實我……我是她的父親啊。她本來是一位貴族小姐，她名叫西塞妮·德·弗羅瓦豐！但是，唉……公社的時候我們失散了，我費盡心力要找到她！現在我好容易得到了一些線索，但是因為我不同意她和一個出身卑下的男人結婚，她寧可不當侯爵小姐，不認我這個父親也要跟著那個男人走！我傷心欲絕，可我能有什麼辦法呢……我的西塞妮，那是我最心愛的小女兒啊！我願意答應她，我有什麼辦法呢……您要是知道她在哪裡，請一定要告訴我吧！求求您啦！」
波斯人聽了奧古斯特的話，深為感動。他雖然長久在巴黎居住，但是對巴黎的貴族圈子並沒那麼熟悉，自然不清楚奧古斯特此語中的水分。而且奧古斯特提起的「那個男人」卻是歪打正著地讓波斯人想到了埃裡克。「難怪西塞妮小姐怎麼都不肯走，原來她不僅放不下埃裡克，還有個父親在巴黎！」波斯人想道，他誠懇地說道：「我願意竭盡所能幫助您！我們現在正要去找她，您要是不嫌麻煩的話就一起來吧！——但是那個男人因為和她的愛情已經瘋狂了，您務必得多加小心！」
不管怎麼說，總該讓他們父女見一面啊！何況她父親身邊還跟著不少人手，是能幫上忙的。看這位侯爵愛女如狂的模樣……唉！
奧古斯特心中暗喜，面上還裝的感動不已：「那多謝您了！我永遠不會忘記您的幫助！」然後回頭就招呼起那些打手，「跟我一起去找西西！」
——————
「你還認識這個嗎？」
西塞妮將自己白嫩纖細的手指舉到了埃裡克面前，黑寶石戒指正套在上面。她無所畏懼地望著他殘缺扭曲的面容，伸手想要安撫他：「埃裡克……」
埃裡克的眼中閃過一絲隱痛，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指，捋下那戒指，面無表情地丟進了地下湖裡。然後他緩慢地說道：「記得，這是我送給你的。」
黑寶石的冷幽光芒在地下湖的波光中一閃，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西塞妮心中微慌，但她生生克制住了。她歎了口氣，站了起來，她想托住對方的臉，但是埃裡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別亂動。」他警告道。小舟因為兩人的動作有了片刻的搖擺，又漸漸靜了下來。就在一片寂靜中，西塞妮試探著，慢慢地將自己的手臂環在了他的腰上。埃裡克身體僵硬了片刻，但什麼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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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埃裡克的居所。
埃裡克上了岸，沉默地將手遞給西塞妮，她借力也上了來。兩人面對面站立著。僅僅是對視了一會兒，埃裡克就開始感到不自在。他下意識不想讓自己恐怖的面容暴露在她面前，又突然想起正是自己摘下的面具。他報復性地緊緊抓住了西塞妮的手腕，那種煩躁而痛苦的感覺又襲擾了他的心，他的聲音陰沉而冷漠：「西塞妮，您看見了嗎？這是我的臉。」
一種酸澀的感情讓西塞妮喉嚨堵得說不出話來，埃裡克自顧自說了下去：「你是個漂亮姑娘，你沒有這樣一張臉，西塞妮。一個人如果沒有鼻子，你就不能指望他像有鼻子的人那樣辦。」
「一個人如果沒有鼻子，你就不能指望他像有鼻子的人那樣辦。」他又低聲念了一遍，冷酷地笑了，他的面目變得猙獰，情緒又逐漸激動起來，「這樣一張鬼魅一樣的臉！一張被詛咒過的臉！一張該死的臉！你看啊，你看我多醜啊……西塞妮，你看啊！你看啊！」
他粗暴地將她拽到了鏡子前，那裡面倒映著的身影簡直是一部最離奇的樂章。美麗的少女以及一頭半人半獸的怪物，他發出了絕望的怒吼：
「你看啊！你儘管看它吧。因為你逃不了了，你註定得看著它直到死為止！哦，怎麼，你害怕了？你說過你已經習慣的！你騙我！你這個滿口謊言的女人，你儘管看啊，你還是怕了？不要緊，一直看下去你就不會怕它了！」
埃裡克責備的、痛苦的言語雨點般向西塞妮襲來，他已經陷入了一種可怕的情形中。他一邊咒駡一邊揪著自己的頭髮，在房間裡來回走動著。他感覺心中似乎有著某種空虛，被抽去了一些東西。但是記憶無比清晰地告訴他，他介意對方恐懼他的臉，他介意對方不肯接受他的愛情，他介意對方的欺騙與背叛。他瘋狂地咒駡著一切，他現在對這些都已經不抱有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那之前的願望。
那張臉……那個骷髏動起來的時候，從那裡面噴射出的狂怒之火是多麼嚇人啊！當這樣一張扭曲的、畸形的臉被怒火燃燒的時刻，那副場景有多恐怖啊！更別提這幅面容下是個怎樣瘋狂的靈魂啊！西塞妮嚇得後退了一步，然後就看到埃裡克發出了悲憤的怒號：
「你承認了！你承認了！你怕我！」
他又狂笑起來……邊笑邊走過來，用力甩著他那顆醜陋的腦袋：「是啊……我又怎麼敢奢望，這樣的美人會愛上一頭令人作嘔的怪物！是啊，西塞妮，西西！不過這不要緊——」
「埃裡克！」西塞妮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瘋狂的囈語，她上前一步，直視那對金色的眼睛，「別這麼說，埃裡克，別這麼說。」她想告訴他她愛他，但是她心中酸澀得說不出來。或許她預感到那三個字已經是最後的底牌，而患得患失的她不敢輕易開出。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復地說著那幾個無力的字，「別這麼說，埃裡克，別這麼說。」
「別這麼說，埃裡克。別這麼說。」她一聲又一聲，輕輕地歎息著，並用雙手托住了他的臉。她的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而埃裡克，也因為這個姿勢而慢慢平靜了下來。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推開了她。但他的聲音變得溫柔極了，溫柔得宛若天使的歌聲。
「不管怎麼樣，我們會死在一起的。」
一陣不詳的預感爬上了西塞妮的心頭，她不禁問道：「您在說什麼——」
「您還不知道，是吧？沒關係，我這就告訴您。」埃裡克突然之間就笑了起來，那種絕望的癲狂重新出現在了他臉上，「這下面……對，就是這裡，這裡的下面……堆滿了火藥！足夠將半個巴黎送上天的火藥！西塞妮，親愛的，等著吧。到了明天晚上十一點……我們就會有一場盛大的婚禮以及葬禮！」
瀕死
「您在說什麼呀？」西塞妮的心猛地一沉，她懷著一絲明知不可能的希冀看向埃裡克，「埃裡克，您一定是在開玩笑吧？您是在騙我對不對？」她太急切，甚至走到了那個惡魔跟前。
埃裡克卻仿佛沒有聽懂她在問什麼，他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你問我為什麼是十一點？啊，親愛的，西西，這個問題太好回答啦……因為這樣會更美！我這個人始終有個毛病，就是崇尚盛大……真是孩子氣！……只需想到我們的死……啊，會有很多人陪我們的，你將來也不會寂寞！西西……同歸於盡，對嗎？哈，這真是個漂亮的詞……來，讓我告訴你，你不會不知道的，西西。明天晚上，十一點鐘，會有很多人……在上面，在這座音樂之火熊熊燃燒的聖殿裡聆聽梅耶·貝爾的傑作《惡魔羅博》……很多很多人！……埋葬在這座宏偉的廢墟下麵！……」他又冷笑起來，「您既然不愛我，那麼我們就一起到地獄裡去吧……這場面一定會很壯觀的，令人終身難忘……西西！」
「可是，」西塞妮絕望地叫了起來，她用雙手捂住了臉，「我愛你啊！」
她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可是哪怕是她自己都知道，沒有用了。希望已經破滅了。她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氣一樣軟在了地上。
但是埃裡克沒有看她，他轉過身向前走了幾步，自語道：「是嗎，西西？」他的臉上浮現出冷笑，「可是那又怎麼樣呀？我並不相信你說的話呀。」
「西西，我親愛的西西，」他雖然這麼叫著，嘴裡卻毫無溫情，甚至有一絲嘲笑和奚落的意味，「你很失落，對吧？現在怎樣討好我這個怪物也沒有用了……因為我不愛你啦，西西。我不愛你啦！」他得意洋洋地宣佈道，簡直像是個惡作劇的孩子，「這可是真的，千真萬確。不過你還是得陪我一起去死呀！我的愛情死去了，總得有人付出代價呀！」
「你得陪我一起去地獄。」他俯下身，將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伸到了西塞妮面前。
——————
西塞妮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濃重的絕望，她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必須再試一試，不能就這樣放棄。」她告訴自己。她站了起來，用一種顫抖的語調問道：
「您真的不愛我啦？」
埃裡克用一種輕鬆自如的語調說道：「是啊，不愛了。」接著他又惡意地微笑了起來，「您不會覺得很失落吧……想必不會！啊……一個怪物的愛情，哈哈！」
接著他就看見對面的棕發姑娘，淚水滾滾而落。那些滾燙的、痛苦的淚水啊！他覺得自己也禁不住要落下淚來了。他看著這個姑娘，心裡並沒有狂熱的愛意啊。但他又分明記得自己曾經那樣愛她，她卻欺騙他，那麼一切的痛苦都是她鑄就的，他本就應當帶她下地獄啊！他痛苦什麼呢？他猶豫什麼呢？他不禁抱著頭，痛苦地歎息了一聲：
「哦，西西！」
這一聲歎息猶如石子投入湖心，在他心中激起了一陣又一陣陌生的柔情的回波，隨後又掀起驚濤駭浪。埃裡克自己都驚住了，他趕忙後退一步，遠離那個少女。他又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十分疲倦地說道：
「唉，西西，你實在不用再委屈自己，做出一副愛我的模樣了。我都明白的，真的。你不愛我，你應該十分恨我，我就要帶著你去死啦！這也沒關係，畢竟我們會在一起了。別再掙扎啦，還有最後二十二個小時，你喜歡做什麼就做點什麼吧。」
一陣可怕的沉默。西塞妮清楚埃裡克這種平靜、安詳和疲倦的語氣代表著什麼，每當他用這種口氣說話的時候，就表明他到了孤注一擲的地步，不是犯下滔天大罪，就是徹底獻身效忠。她渾身激起一陣絕望的顫抖，但她決心做最後的努力。
——————
天堂的明澈而嘹遠的歌聲，在這個陰暗的角落響了起來。那是一隻優雅、聖潔而光明的知更鳥在歌唱，這歌聲能令罪惡自慚形穢，能令黑暗主動退避。
「當我死了，親愛的
不要為我唱悲傷的歌
別在我的墳上栽種玫瑰
也不要栽種成蔭的柏樹
只要蓋著我的青青的草
暢飲著雨水和露珠兒
如果你願意，你就想起我
如果你願意，你就忘了我。」
這是一曲來自冥國的思念，一種雖生猶死的愛情。是我的猜想也是我的奢望，當我死去後，愛意是否還存在。你曾對我說，當你死了，請讓我唱這首歌給你……現在，我們很快就要一起去往一個沒有光也沒有暗的地方了。這首歌，這首詩，寫給逝去的愛情，以及為愛情而死去的人。
【到那時我也許會死去……也許會為你活著。】
【假如我死了，我想要聽你唱這首歌。】
一種非常熟悉、非常親切的感情和記憶一起，爬上了埃裡克的心。但他這一次沒有任何反抗的念頭，他站在原地，茫然地望著那個少女的背影。一種感情，或許僅僅是一種慣性使他走到西塞妮身邊，他坐在了琴凳上，和她四手聯彈，他也唱了起來：
「我再看不見樹成蔭
也感覺不到雨露的滋潤
我再也聽不見夜鶯的歌唱
訴說心中的憂傷
我活在昏暗的夢境中
看不到日出和日落
也許我會記得你
也許我會把你忘記。」
就像從前那樣，西塞妮輕輕倚在了他肩頭，聆聽那溫柔而悲傷的歌聲。
天使也在悲傷的愛情前流下了眼淚。
——————
「埃裡克。」西塞妮哽咽著，轉過來捧起了他的臉，她溫柔地望著他扭曲的面容，「你還不記得嗎？埃裡克。」
她曾經唱不出這首歌，因為不曾有過愛情。直到那一天在地底，在發了高熱的他溫存的目光愛撫下，她唱出了這首美得令人心碎的歌兒。他對她說，只有愛情才能成就這樣的歌聲。
「你唱的和從前一樣好，埃裡克。」她歎息著，眼中飽含著淚水，那對灰藍色的眸子動人極了，「埃裡克，你還記得嗎，你對我說過的話……」
【這首歌非常悲傷也非常溫柔，這是一種希望已經消逝了的愛情，只能在地獄裡遙望，或者是在天堂裡哀悼。無論如何不能在人間留存。能唱出這首歌的人是屬於這種愛情的。】
埃裡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動容，那種純淨溫柔的歌聲使他的心回到了過去的時光。他張了張嘴，莫名其妙的吐出了一個詞語：
「……仰望星空派？」
西塞妮發出了一聲輕笑，她充滿柔情地望向了埃裡克，這個時候，兩人已經離的很近了。她的鼻尖正貼著他的臉上……應該長著鼻子的地方，但是不要緊，離得太近，反而讓她只能看到他的眼睛，看到那裡面湧動的感情。然後，她歎了口氣，抬頭吻住了他。
這是一個非常溫存的吻。很緩慢，但是並不悠長，因為雙方都缺乏經驗。剛開始，只是嘴唇相互貼著，慢慢感受對方唇的弧度，慢慢相貼、契合，然後舌尖輕輕抵在了牙齒上，慢慢地、一點一點深入，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交換著彼此的氣味。再然後，他們放肆起來了，大膽地互相親吻著。西塞妮能感受到埃裡克渾身顫抖不已，他的手指穿過了她的頭髮，緊緊摟住了她。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睫毛在他的臉上輕輕一掃，讓他禁不住小小地戰慄。他發出了一聲幸福的歎息，他的眼淚流進了她的眼睛裡……他的雙肩因抽泣而顫動著。
「西塞妮，西塞妮……」他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她的名字，充滿著不確定，像是在叫她又像是在告訴自己。這個名字在他心裡打起一片又一片波浪，但是還不夠、這還不夠。他緩慢地抬起了頭，金色的眼睛儘管還在流淚，但已經沒有多少感情的留存。他望著她，輕聲問道：
「還剩十九個小時，對嗎？」
悠于 2016-2-9 12:02
婚禮
「……十九個小時？」
西塞妮那對美麗而溫柔的灰藍色眼睛中有一瞬間的失神，埃裡克似乎毫無被打動的希望，她感到一陣徹骨的絕望，強忍住要掉下的淚水，她輕輕點了點頭說道：
「是啊，還有十九個小時……婚禮以及葬禮。」
現在她不去想那些炸藥了，因為已經沒有意義了。她也不去想那些會因此無辜死去的人了，因為她明白自己的生命正和那些人捆綁在一起，只要她能活下來——只要他還愛著她——所有人都會活著。生命以及愛情，在這昏暗的地底，因為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還有十九個小時。
——————
「其實我很驚訝，埃裡克，」西塞妮站在那面猩紅色、巨大的樂章面前，那是《唐璜的勝利》的手稿，「我以為你會將它一直帶進墳墓裡。」
她凝視著上面潦草的、跳躍的音符，那是埃裡克的鮮血凝結而成。很多個漫長的夜晚，他就是坐在這裡，和自己那非凡的音樂才華，和《唐璜》鬼魅一般的旋律做著痛苦的鬥爭，這種來自地獄的音樂，令人戰慄又使人臣服。
埃裡克站在她身後，用一種說不出是留戀、痛恨還是惋惜的目光看著這部宏偉的樂章，他說道：「這是痛苦。」然後又頓了頓，緩慢地說道，「之後是愛情。地上只演出了愛情的部分。那是我所不要的。雖然愛情也是一種痛苦，但是對我來說卻是不真實的。我愛過你，對嗎？」
「承受不應得的苦難是一種贖罪——信奉上帝的人會這麼說吧。西塞妮，你不覺得可笑嗎？」埃裡克用力握住了西塞妮的肩膀，使她轉過來面對著他，「親愛的，我的罪惡是苦難賦予的，而我的苦難卻並非是罪惡造就的——至少我從不這麼以為，直到在愛情上我吃到了苦頭，因為你是個善良純潔的好姑娘。西西，我的罪惡是上帝賜予的，誰有了這樣一張臉，就不應當拿人世的要求來對待他！」
「但你還想要人世間的感情——」
「那只是曾經了，西西。」他的神情重又變得冷漠起來，「我失敗了。現在，我已經沒這個念頭了。不過，我總得為曾經的愛情做點什麼。」他提起「愛情」這個詞時候的冰冷簡直令人膽寒，「我說過了，明晚十一點。你記得的。」說到那個時間，他唇邊甚至浮現出一絲笑容，那是一種解脫了的笑容，仿佛是病人在期盼折磨了他那麼久的病魔不要再來折磨他的笑容。
「明晚十一點，」西塞妮疲倦地念了一遍，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想要放棄了，如果不是想到——啊，生命！她的心裡又重新燃起了一點小小的燭光，搖曳著。上帝啊，請您不要再折磨我了吧……找回我們的愛吧……如果一定要死，那麼我能不能自私一次，我還有一個心願……
「埃裡克。」她擦乾了眼淚，重又微笑著看向那個男人，「葬禮以及婚禮是嗎？」
「你不知道，是嗎？婚禮要有很多東西……戒指、捧花、婚紗……」她說不下去，眼睛的酸澀更重了。她真的是想要這些嗎？還是僅僅是眼前的人？但是埃裡克什麼也沒有說，他轉身進了原本給她準備的那間房間，然後捧著一件夢一般雪白晶瑩的婚紗到了她面前。
「……婚紗。」他遲鈍地說道，見到她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又重複了一遍，「婚紗。」他的心一陣又一陣鈍痛著。
西塞妮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既然不愛了，為什麼還準備了這些？……她撲到了男人懷裡，再一次吻了吻他的嘴唇。然後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等一等我，很快就好。」
這一次，他們誰也沒有提，還有……十一個小時。
——————
雪白的婚紗上疊起一層層褶皺的漣漪。白色花冠連綴著的頭紗從棕色的鬈髮上飄落，像是輕柔的夢幻，浮動的薄霧。自肩頭往下，銀色花枝的暗紋上盛開著白玫瑰花。拖尾很長，在地上鋪展開就像是盛開的花朵，又像是人魚公主的長尾。白鍛上飾有蕾絲和珠繡，繁複中又有著和諧的美感。純白□□紗稍稍遮住了她的前額。一顆碩大的藍寶石垂落在她胸口。她手裡是一束小巧而漂亮的捧花。她美得像是一個最甜蜜的夢。
當門推開的時候，埃裡克禁不住站了起來，向前迎了好幾步。他怔怔地望著穿著婚紗的少女，儘管這是他親手準備的，他也曾無數次想像過她穿上的模樣，但當她真的穿上這一身婚紗來到他面前——上帝啊，他那一刻真的以為自己就要牽著她的手去往教堂了！他真的以為幸福就在自己的眼前……
西塞妮也靜靜望著埃裡克，她沒有想到他也去換了一身衣服。經典純黑燕尾服，搭配同色披肩與呢帽。燕尾服是英國的黑色絲綢所制，配有絲質翻領，絲絨衣領。羊毛披肩以古董黑玉點綴。他臉上沒有那張白色的面具。他正用那對金色的眼睛默默地望著她。
「我彈《結婚彌撒曲》給你聽吧。」他有些不自然地轉過了頭。
西塞妮微笑著將手伸給了他，埃裡克握住了那只帶著長長白色手套的纖細的小手。他牽著她來到鋼琴前，讓她坐在他旁邊。他將手放在了黑白的琴鍵上。
——————
埃裡克其實同時寫了《結婚彌撒曲》和《葬禮彌撒曲》，但是這一刻，他徹底將後一首的旋律從腦海中驅逐了出去。他開始彈奏了。
輕柔的旋律，悲傷而夢幻。這是一場只可能在夢中舉行的婚禮。明明是一場婚禮，聽了卻讓人想要落淚。因為美到極致就面臨幻滅。純白色的夢境在黑暗的地底被營造，當一曲終了，淚水在已經在兩個人的臉上。
「埃裡克。」西塞妮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道，「還差一樣東西，還差一樣。」
「結婚戒指？」
「對呀。」她欣喜地笑了起來，像是渴望得到糖的孩子一樣，滿含希望地看向男人，「我們去把那枚戒指找回來好嗎？」
埃裡克猶豫了一會兒，俯下身子，溫和地對她說道：「親愛的，不要胡鬧。」
但是在西塞妮還沒有來得及感到失望的時刻，埃裡克已經繼續說道：
「不要去找那枚戒指了吧，這不適合你這身婚紗。我們可以有一對很好看的對戒。」
西塞妮的眼淚，就那麼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她想要找回那枚戒指，是妄想依賴那上面某種奇異的力量。但是埃裡克，想要的是一場真正完美的婚禮。她含著淚點了點頭，說道：「好。」
——————
那是一對藍寶石的對戒。銀色指環上雕刻著精緻的花紋，藍寶石的光芒柔和的像月光一樣，兩枚極為相似但大小略有不同的戒指出現在了兩個人的手指上。
「還有什麼心願嗎？」埃裡克望著她，溫存地問道。
西塞妮深深歎了口氣：「大概……沒有了吧。」
她知道埃裡克依然沒有放棄那個可怕的念頭，而她幾乎已經無計可施。此刻的溫情全都是在死亡的前提下，他出於殘存的感情所給的回應。那並不是愛情，卻是愛情的留存。這樣的溫柔卻很快就要殺死彼此。她心慌地喘不過氣來。
「還有多久？」她突然之間沒頭沒腦地問道。
埃裡克微微一愣，發覺自己竟討厭再提及那個時間。他有些不悅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答道：
「三個小時。」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愣住了，像是突然才發現最後的時光如此短暫。他們都轉過頭，深深凝視著彼此。灰藍色的眸子中浸滿了絕望的愛戀，而金色的眼睛則屬於迷茫的偏執。
「埃裡克。」西塞妮突然之間開口說道，「我剛才忘記了，我還有個心願——你會答應我，對吧？」
埃裡克握住她的雙手：「你說吧。」他很溫柔，又像是迫切想要做點什麼來打破這種絕望的氛圍。
西塞妮深吸一口氣，她眨眼的時候有淚滴下：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心甘情願陪你一起死去……能不能放過其他人？」
她未必有多偉大，但是假如別無選擇的話，她寧可和他一起殉情。這一點，不須其餘人的鮮血。她不知道埃裡克會不會答應她，畢竟此刻她的生命完全在他手中，她沒有任何交換的籌碼。但她還是要試一試。
埃裡克渾身緊繃。他看著面前的姑娘，那一身潔白的婚紗，多麼聖潔啊。她的神情宛如天使。而他要牽著這位天使的手走上婚壇。天使的心中，婚壇不過是個祭壇。她為了無辜的人們而做出犧牲，獻身給醜陋的怪物，這多崇高啊！任何人在這樣一位天使面前都應當流下感動的淚水吧？只除了那個醜陋的男人。他精心準備的婚紗不過是她眼中的聖袍——
「可以。」他冷冷地說道。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更可笑的是直到現在他竟還答應了她——埃裡克心中一陣驚悚，他是還愛著她嗎？不，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如果還愛，又為什麼要抗拒？他在遲疑什麼？埃裡克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頭髮，他死死盯著那棕發少女，想要找出這痛苦的根源。而西塞妮也安靜地望向他，她的眼神無聲
地傾訴著愛意。這樣的目光漸漸安撫了埃裡克，他變得平靜下來。相信一次吧，埃裡克，就這一次。他如癡如醉地望向西塞妮，她是愛他的，不管怎樣，她屬於他。
但是這樣的平靜沒能持續多久，一陣水聲，一陣被人踩踏濺起撞擊而產生的水聲突兀地出現了，腳步聲愈來愈近，愈來愈響亮……埃裡克一個激靈，猛地將西塞妮拉到身後，冷聲喝問道：
「什麼人？」
與此同時，隧道盡頭終於出現了人的陰影。
重燃
水聲中暗影流動，兩撥人就那麼在黑暗中對峙著。埃裡克突然之間按動了什麼，地底的蠟燭不可思議地全部燃起，波斯人的身影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了隧道口。
「別擋著，達洛加。」埃裡克冷靜極了，「你後面還有人。還有多少？哈！都一起出來吧。」
波斯人緊緊盯著埃裡克不放，惡魔此刻尚算平靜，但他還是得履行自己的承諾。顧慮到埃裡克殺人不眨眼，而自己的救命之恩勉強算是一點籌碼，波斯人最終沒有讓開。他誠懇地說道：
「埃裡克，弄到現在這樣，大家都不想的。你——」
「你們來幹什麼？」埃裡克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他握著西塞妮的手無意識地多用了幾分力氣。看見波斯人身後還有許多人等著出來，埃裡克感到一陣厭煩。他粗暴地抓起面具扣在了自己臉上，「滿意了？都進來吧！」
——————
奧古斯特氣喘吁吁跟在隊伍的最後，這個大胖子累的渾身是汗。他壓根兒沒把波斯人口中的危險放在心上，不就是一個人嗎？這邊有這麼多人呢！眼看著西塞妮接連成功逃脫，他算是不放心透了，這回非得親眼看著她死了不可！眼看著前面擠成一片，奧古斯特心裡著急，擠開人群就往前走，嘴裡還叫嚷著：「達洛加先生！達洛加先生！讓我見見西塞妮吧！」
波斯人聽見了奧古斯特的聲音，心中更急，擔心惹怒了埃裡克：「侯爵先生，請您先等一等。」他又轉向埃裡克，滿臉痛心，「埃裡克，你不記得了嗎？你說過你希望西塞妮活著！你曾經託付過我，萬一你發瘋，要我無論如何救她走！埃裡克，你忘了嗎？埃裡克，讓我帶她走吧，你不要讓自己後悔啊！」
「後悔？」埃裡克奇怪地自語道，心裡有種不確定感一閃而過，越來越難以控制的感情使他迷茫，但他仰頭狂笑了起來，「你真蠢，達洛加！你現在到這裡來，該不會以為我能放你走吧？」
「埃裡克！」波斯人依然沒有放棄希望，他仍在試圖勸服這個男人，或者說讓他放鬆警惕，「你再想一想，仔細想一想！你愛她，是吧？你不能看著她死呀！埃裡克！」
「晚了。」埃裡克又看一眼手錶，冷酷地說道，「太晚了，達洛加……你們在路上耽擱的太久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你是說——」波斯人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們的確在路上耽擱了十幾個小時，這地下迷宮錯綜複雜，儘管埃裡克之前曾指給他安全的路，可是他還是在其中迷失了許久。埃裡克現在的意思是——天啊，但願他還沒那麼喪心病狂！
「還有兩個小時五十四分鐘，」埃裡克輕鬆自如地說道，「我的葬禮以及婚禮會一同舉行，怎麼樣，達洛加，你想要參加嗎？你肯定來不及走了。進了我的宮殿，還打算走？達洛加，你總是這麼喜歡多管閒事。我不妨告訴你，這裡埋著——」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埃裡克發現，就在他對面站著的波斯人突然之間直挺挺地倒下了！
——————
波斯人大睜著那綠幽幽的眼睛，像是不敢置信一樣，就那麼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奧古斯特悄悄收回手，得意地一笑。誰會想到他手上藏著毒針呢？要是不讓這個礙事的傢伙死了，他又要怎麼將那隊人收歸己用，來對付他親愛的侄女呢？
「是那個傢伙用暗器！」奧古斯特帶來的打手會意，立刻高聲喊了起來，「立刻動手！」
在波斯人倒下的那一刻，最心急的無過西塞妮。儘管不知道波斯人和埃裡克那一番談話，但她很清楚這位正直的先生是為了解救她來此，因此當他倒下的時候，西塞妮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前了一步，脫離了埃裡克的保護，而埃裡克因為達洛加的倒下還在發愣，竟沒能反應過來！
「快動手！」同一時刻，奧古斯特聲嘶力竭的命令也響了起來。那些員警雖然還在猶豫，但是他自己帶來的人卻是毫不猶豫地將槍口對準了西塞妮！
奧古斯特一聲暴喝卻也讓埃裡克猛然間驚醒過來，眼看著槍口冒出火光，一種致命的失去愛人的恐懼擊中了他！電光火石間，什麼洶湧的情感衝垮了他。他奮不顧身地撲了過去，一把將西塞妮扯到身後……他擋在了她身前……槍響了！……槍響了！……
「埃裡克！」這是西塞妮絕望的呼喚。
——————
不……謝天謝地……埃裡克沒有死……他只是在流血……他流了那麼多血！
謝天謝地！奧古斯特帶來的哪些打手，用的是老式的□□和□□！這種槍打出去散射成一片，很容易傷及無辜，又很不規範，所以不常用……但因為散射開來，威力反而沒那麼大，加上距離遠，埃裡克還活著……但是！但是！那槍打穿了他的面具，一整片！血黏在上面……埃裡克痛的嚎叫一聲，他撕下了面具……
「埃裡克！埃裡克！」西塞妮被他帶著摔倒在地，但她已經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了，她連滾帶爬到他身邊，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傷口卻又不敢，那些傷口太過猙獰，光是看著就覺得痛，她失聲痛哭，「埃裡克……」
「西西，西西……」埃裡克虛弱地躺在地上。他一遍又一遍呢喃著這個名字，如潮一般的感情噴湧而出，一波一波令他戰慄，幾乎和疼痛一樣了。埃裡克輕輕拍著心愛姑娘的肩膀，他在斷斷續續地咳血，「不要怕，西西，我沒事……傷著沒有？西西，你沒事，對吧？」西西，西塞妮，是他心愛的姑娘呀！熔漿終於衝破阻礙從火山口溢出，自由地奔湧。埃裡克哭了。
西塞妮的情緒徹底失控了，她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你發什麼瘋？你不是要帶我去死嗎？你做什麼攔著他們？埃裡克！埃裡克你還好嗎？埃裡克……」她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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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伏在埃裡克身上，失聲痛哭。儘管是悲痛欲絕，但她至少還沒有喪失最後的理智，明白身邊還潛伏著危險。剛才之所以不顧一切，只因那邊的兩撥人起了衝突。
早在第一槍打出去，埃裡克受傷倒地後，奧古斯特手下的人就想要繼續打槍。但是關鍵時刻，員警隊長挺身而出：「先生，我們的任務是來解救那個女孩！既然兇手已經沒有威脅，就應當帶回去審問！何況您的人帶的槍準頭太差了，萬一傷著那個姑娘……」又看見那些人還要開槍，似乎瞄準的正是他們要解救的女孩，員警隊長更覺得不對，他大喊一聲：「誰都別動！」然後對著手下下了命令：「攔住他們！」
員警們明顯訓練有素，留下兩個人照顧昏迷的達洛加和監視對面的埃裡克，其餘人迅速排成一排攔在了奧古斯特和他的手下面前，一時間，劍拔弩張。
奧古斯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佯裝悲痛，還假惺惺擠出了兩滴鱷魚淚，一邊擦眼淚一邊對著員警隊長說道：「我哪裡想要這樣啊……長官，可是，可是我們都被騙了啊……那個女孩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兒！我們都被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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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埃裡克……」西塞妮急切地呼喚著他的名字，想要給自己多一分安心，「你還好，對嗎？埃裡克，告訴我你不會死！埃裡克！」
「西西……」埃裡克費勁地吐出這個名字，他臉上都是血，身上也有大大小小十餘處創傷，但是他的神色是那麼寧靜，他微笑了，那對金色的眼睛透過血霧望著心愛的姑娘，「你怎麼這麼傻？什麼時候死不都一樣嗎，反正還有……」他努力抬起手腕想要看看手錶，卻發現手錶已經被打碎了，遺憾地歎了口氣，「反正時間不多了。」
西塞妮幾乎要被他給氣笑了：「那你還……找死。」救我。
「那不一樣……」埃裡克堅持說道，他固執起來比孩子還任性，「你是我的。他們不能傷害你，你是我的……」他說不出後面的話來，漸漸怔住，但唇邊浮現出溫柔醉人的笑意，「哦，西西，哦。我當然不能看著你出事啊——我是多麼愛你呀！」
「……埃裡克？」西塞妮帶著不確定，叫了他的名字。她的聲音抖得厲害。
「我愛你啊，西西。」他又輕輕念了一遍，但神色越來越激動，他一瞬間就想要起身，但又被痛苦扯倒在了地上，但他依舊叫喊道，「西西！我愛你，西西！」
他想要伸出雙臂想要振臂高呼，因為他感受到……感受到……就在生與死的那一刹那，真愛的火焰在他心裡重新燃燒起來了！所有的愛情都在那一刻復蘇了！他愛她，是的，他愛她。就像她愛他一樣。他們相愛啊！他如癡如醉地想著，忘記了自己這一刻的狼狽不堪。她握住了他的手，她指上套著的藍寶石戒指輕輕碰了碰他的，撞擊出好聽的脆響。她穿著潔白的婚紗，而他穿著純黑燕尾服。
他們……相愛呀。
終章
「她不是我的女兒！」另一邊，奧古斯特仍在悲憤欲絕地向員警隊長申訴著，「您得明白我的心情呀——我一看見她，什麼都明白了！這個惡毒的女子，她妄想冒充我的女兒來佔有她的身份！呸！我的女兒就是被她害死的！儘管她和我的女兒長得有幾分相似，但是真的到了眼前我還認不出來嗎？我不過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罷了……警官，您得幫我！殺了她！」他低聲說道，小鬍子一翹一翹的，神情陰冷極了，「殺了她！」
眼見員警隊長還倔強地擋在前面，奧古斯特眼珠一轉，就威脅了起來。軟的不行來硬的。他湊到隊長耳邊，陰測測說道：
「您可得想好了……達洛加先生看上去像是必死無疑了，您還能聽他的嗎？他雖然是波斯王族，可是畢竟是流亡來的，就算是死了也就罷了……可要是我有了事，哼！我可是巴黎的侯爵老爺……你的長官能放過你？想清楚點，年輕人！達洛加不行了，你就老老實實聽我吩咐，要不然，你就等著為他的死負責吧！」
說完這些，奧古斯特好像還嫌不夠似的，他又添油加醋，嬉皮笑臉地說道：
「何況，你大可以把我說的當做真的嘛……這樣你那可憐的良心就不會受譴責了，對不對？我會給你一大筆錢的，不然的話，你只要讓你的手下在一邊呆著就好，不要礙我的事……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樣，總無損您那高尚的靈魂了吧？」
員警隊長咬了咬牙，到底不敢得罪這位無恥至極的大人物，狠下決心道：「都和我去外面等著！不要打擾……侯爵大人辦事！」
員警們大概都聽清了剛才的對話，一個都不敢吱聲，正巴不得長官這一句，一個個挨著走到了轉角外面，垂頭喪氣地。不過他們沒忘了把昏迷不醒的波斯人達洛加帶走。
——————
奧古斯特這才收了那副假惺惺的哭臉，得意洋洋地招呼起了手下的人圍好。已經勝券在握，他倒不急了，好好和親愛的侄女敘個舊得了。
西塞妮已經扶著受傷的埃裡克站了起來。他傷得不輕，站得很勉強，但是神色卻是愉悅的。他們彼此時不時交換一個眼神，充滿了愛意和信任。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補償。
「啊呀！」奧古斯特剛剛收拾好心情，想要好好嘲笑一下親愛的侄女，猝不及防就看見了埃裡克的臉，一下子嚇得退後幾步摔倒在地，「這是哪裡來的鬼呀！」
的確，此刻的埃裡克看上去嚇人極了。他身上的傷口一滴滴在流血，本就因為肉瘤、脫皮、沒有鼻子、形容扭曲而顯得鬼魅一般的臉，因為一道道傷口顯得更加駭人了！他簡直像一隻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雖然這只惡鬼看著他侄女的眼神很溫柔就是了。
奧古斯特好像突然之間明白了什麼，他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用力地跺了幾下腳給自己壯膽，自以為很不明顯地躲到了那一排打手後面，大聲嚷嚷著嘲笑了起來：
「啊呀，我親愛的西西，我親愛的侄女兒，看來你一如既往地傻嘛……好侄女兒，你挑人的眼光可真夠差的，這麼一頭怪物，醜八怪，哈！哈！哈！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醜陋的傢伙啊，哈！哈！哈！」
那一群打手原本看到埃裡克扭曲滴血的臉還有些畏懼的，看見侯爵老爺這麼放肆地嘲笑起來，心裡也放開了不少，於是一個接一個放聲大笑，嘴裡也不乾不淨起來。
「你看這麼個怪物……」
「你羡慕啊？我看這醜八怪沒准有自己一手絕活呢！哄得那麼個漂亮的小妞死心塌地的……」
「去你的，給你這個漂亮妞，你肯變成這醜樣？」
「哈哈哈……」
就站在埃裡克身邊的西塞妮，很清楚地感受到埃裡克的身子一刹那就繃緊了，但她還沒有開口，埃裡克已經轉過來，輕聲說道：「別擔心，西西。」
「埃裡克？」西塞妮疑惑地喊著他的名字，伸手握住了他，想要給他一些溫暖。
埃裡克只是對著她溫和地笑了：「你不在意我的臉，對嗎？那麼其他人還和我有什麼關係，更何況——」他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他轉過頭去，一字一頓地說道，「一、群、渣、滓。」
「別怕。」他溫柔地拍了拍西塞妮的手，然後放開她，眼神重又變得冰冷，一步一步走向那幾個笑癱在地上、還沒意識到危險的傢伙……
——————
後來的事情，當然不需要詳細敘述了。面對怒氣值MAX·火力全開·真愛加成·魅影·埃裡克，又是在機關重重的地下，那幾個傢伙怎麼可能討到好果子吃？
總之，當十幾個人都被打昏捆起來扔在牆角，埃裡克終於能夠走向心愛的姑娘，說完沒來的及說的那些話。
西塞妮就站在那邊等著他，她神情安詳，就像是一個真正未婚妻一樣。儘管她此刻頭紗散亂，白裙沾濕，但在埃裡克心裡，世上不會有更加聖潔的模樣了……她仍然站在那邊，正等著他……埃裡克突然之間感受到一陣羞怯，一種孩子般的靦腆……他鼓足勇氣，走到了心愛的姑娘面前……然後，他低下頭……溫柔而羞怯地吻上了姑娘的雙唇……她輕輕仰起了頭，他能感受到！她在回應他！……
啊……吻一個女人，一個心愛的女人，這滋味何等美妙啊……他正在吻著……他愛的女人！上帝啊，上帝啊，您將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賜給了埃裡克！……他雙膝一軟，幾乎就要跪倒在少女面前，但是西塞妮緊緊抓住了他。
「我愛你。」她輕聲說道。
「我愛你。」埃裡克泣不成聲，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用那帶著對戒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藍寶石戒指在地下閃著柔和的光。恰如初遇那一日，氣窗中灑下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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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幫埃裡克上完了藥，然後又給波斯人做了應急處理。之後的事情，只能等醫生的了。埃裡克已經通知了吉裡夫人，立刻領一位醫生過來。
給波斯人做完處理沒有什麼事情做，西塞妮隨意地起身往外走，結果就看見了埃裡克手裡拿著一塊金光閃閃的手錶，表情臭極了。他牆邊躺著她肥的流油的叔叔。
「怎麼了，埃裡克？」西塞妮走到埃裡克身邊，溫柔地問道。看也沒看裝死的奧古斯特一眼。
埃裡克一臉的糾結，把手錶遞給她看。
「西西。」
「恩？」
「現在已經……」埃裡克咽了口唾沫，「十一點零一分了。」
——說好的十一點結婚和殉情呢！
西塞妮一臉無語地看了埃裡克一會兒，對方也一臉失落地看著她，對視了好一陣子，兩人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一陣經久不息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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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了計畫已久的時間點，喜歡盛大場面的埃裡克表示十分失落。對此，西塞妮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暴力鎮壓。看著水一點一點漫過滿地下室的火藥，西塞妮松了口氣地拍了拍心口。
「你下次不會再這樣了吧？」
她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灰藍色的眼睛調皮地眨著，顯然是放心的。
埃裡克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這個，西西，你完全可以放心。自從確實被人家愛上後，我已經決心要做世界上最有道德的男人啦！」
看著笑得前仰後合的西塞妮，埃裡克表示自己很受傷。忽然之間掃到門口蠕動的一團肥肉，埃裡克用一種嫌惡的口氣問道：「這傢伙怎麼辦？」他又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西西……商量個事。」
「什麼？」
「那個最有道德的男人……等我宰了他在做行不行……」
「埃裡克！」
「可是西西……」
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看著水已經浸透了火藥，滿意地扳下機關，讓水流回去。然後不緊不慢地對身邊的男人說道：
「別急，我自有打算……咦？這是什麼？」
西塞妮小小地驚呼了一聲，隨著水流飛快地退去，有什麼閃閃發光的東西被留在了火藥堆上。西塞妮想要前一步去拿，埃裡克已經飛速把她拉到後面：「當心點！」他警告道，「雖然火藥受潮了，難免有意外。」
西塞妮心中一暖。
（呵呵，幾個小時前是誰兇神惡煞想要拖著我去！死！的！）
當埃裡克小心翼翼從那火藥堆上拿下那東西的時候，兩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是那枚黑寶石戒指！它就那麼靜靜地躺在埃裡克的手心，散發著冷幽的光芒。
看著這枚戒指，埃裡克不禁感慨萬千，他望向西塞妮戴著戒指的手指，不禁問道：「你還需要它嗎？」
西塞妮微微一笑：「這個就得看你了。」
她又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指，孩子氣地撅起嘴：「我帶藍寶石的好看，不換！」
埃裡克輕鬆地笑了，他一揚手，黑寶石戒指再一次沉入了湖底。西塞妮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作死行為，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是啊，只要是真心相愛的兩個人，又需要什麼戒指呢？
悠于 2016-2-9 12:02
尾聲
巴黎歌劇院。西塞妮的梳妝室。
「西塞妮，夏尼伯爵來探望你。」
雅姆在外面敲著門說道，梳妝室內正言笑晏晏的兩個人一下子住了口。半晌，看著埃裡克有些不自在的神情，西塞妮笑著捏了捏他的手，然後無情地把他……推到了暗門裡。
「好啦，別亂想。我很快就回來。」
「西西，你不能和那個傢伙……」
「嗯哼？在我的化粧室裝這麼多暗門的賬我們還沒……」
話還沒說完，埃裡克立刻飛一般消失在了鏡子後面，西塞妮愣了一會兒，才輕聲笑了。
「就來。」她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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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院門廊。
「西塞妮小姐，」夏尼伯爵雙手插在衣袋中，神情有些不耐但大體還算文雅，「我得問問您，上次的事情考慮的如何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了西塞妮手指上的藍寶石戒指。菲力浦-德-夏尼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重重冷哼一聲：「您以為我是在求您？還是您完全不把夏尼家當一回事？」
但西塞妮卻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她只是用一種溫柔的神情凝望著戒指，隨後將目光投向走廊另一邊。她知道，年輕的拉烏爾-德-夏尼子爵和他心愛的克裡斯亭戴耶正在那裡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兄長的裁決。儘管焦急，這一對戀人依然相愛著。
「我很抱歉，夏尼先生。我已經有愛人了。」西塞妮平靜地答道，「我覺得您對克裡斯汀有些苛責，她其實是個很好的女孩……」
聽了前半句話，菲力浦已經氣的要拂袖而去，但後半句正好是拉烏爾整天掛在嘴邊的，他下意識就反駁道：「你們年輕人，就知道情情愛愛的！克裡斯亭戴耶可沒有一個哪怕是男爵的父親！哼！」
他轉身就要走，但是西塞妮眸光一閃，她攔住了他。
「等一等，夏尼伯爵，」她輕聲說道，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對戀人所在的方向，「我想，我這裡也許有個不錯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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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些俗世的人，伏在上帝的神座之前……基於公理所作出正義的裁決，維護人世間的和平與光明。根據菲力浦-德-夏尼先生提交的證據，以及多位證人的作證，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為了得到爵位，多次迫害爵位第一繼承人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證據確鑿，無可置疑。現判決奧古斯特·德·弗羅瓦豐剝奪爵位和全部財富，並在明天之前登上前往北美殖民地的船隻……弗羅瓦豐爵位以及領地，將由西塞妮·德·弗羅瓦豐小姐繼承。諸位，可有異議？」
「法官先生，」站在原告席的西塞妮微微傾身，「我想我還有一些話要說。」
「那麼請小姐說吧。」法官點了點頭。
西塞妮深吸一口氣，儘量平緩地說道：
「我希望指定，即刻由我的妹妹，羅莎蒙德·德·弗羅瓦豐小姐繼承一切。」
「什麼？」旁聽席立刻發出了一陣騷亂。但是法官毫不驚訝，他道：「請您再複述一遍。羅莎蒙德·德·弗羅瓦豐小姐不是多年前因為猩紅熱去世了嗎？」
西塞妮頷首道：
「的確是這樣記錄的，但此事另有隱情。當年我的妹妹並非因猩紅熱去世，而是被僕人弄丟，因為顧忌顏面，加上久尋無果，因此這樣對外宣稱。數日前，我無意間發現我的妹妹還在人世。感謝夏尼伯爵的幫助，我們找到了足夠的證據。我妹妹羅莎蒙德在走失後被一位好心的先生所收養，並一直撫養長大。現在這位先生已經去世。我為妹妹多年的苦頭大為傷心，因此希望立刻由妹妹來繼承財產。」
法官大人微笑著拈了拈鬍子：「那麼，您的妹妹究竟是誰呢？」
「克裡斯亭戴耶小姐就是我的妹妹。」
隨著這句話說出，無數的目光都投向了一起前來出庭的克裡斯汀身上，她有些不自然地向後退了一步。但是西塞妮和伯爵心裡都有底，關於那些證明克裡斯汀身份的證據——當然是偽造的——早在開庭前就提交給了法官，現在不過是走個形式。奧古斯特失勢，又有夏尼家的勢力，拿了好處的法官當然樂的做人情，說不定心裡還在同情西塞妮「被迫」讓出爵位呢！
西塞妮緩了緩，繼續陳述道：
「根據我之前向法律顧問的諮詢，這一行為完全是合法的，因此希望立刻得到法官先生的確認。另一點我在此聲明，以免日後造成疑慮。為了紀念養父戴耶先生，羅莎蒙德將改名克裡斯汀，並將戴耶作為中間名，即克裡斯汀-戴耶-德-弗羅瓦豐。我無條件放棄的全部頭銜與財產，都將由克裡斯亭戴耶·德·弗羅瓦豐繼承。」
法官莊嚴地點一點頭：
「善良的女孩，上帝會保佑你。」
隨後他又說道：「那麼關於新的侯爵小姐身份的證據，現在開始提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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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塞妮！」
克裡斯汀有些急切地叫住了散場後就打算離開的西塞妮，但叫住了她後，克裡斯汀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無措地搓著手指。西塞妮看出了她的不安，安慰地笑了笑，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還好嗎？不要怕，現在你已經是侯爵小姐了。整個巴黎都知道，假不了的。」
但這卻讓克裡斯汀更加愧疚了，她咬了咬唇，還是問了出來：「是不是夏尼家逼你這麼做的，西塞妮，我、我……」
西塞妮輕鬆地聳了聳肩：「哪有。」
見克裡斯汀還是不信，她又補充說道：「其實是我主動提的……你知道，我不能沒有歌聲和舞臺。回來當侯爵小姐，對我來說反而是束縛。剛好能成全你，我為什麼不樂意呢？」
「西塞妮，真的謝謝你。你什麼時候都可以回來的，這邊永遠是你的家。」克裡斯汀那對藍色的大眼睛真誠極了。
西塞妮輕輕地笑了：「好了，你也不要想太多。雖然姓氏改了，只要心在，戴耶先生永遠都是你的父親。」她說著說著，神色稍稍一黯，「我以後可能不會回來了，拜託你在我父母的墓前多盡一點心……」她心中泛起一陣酸澀，默默站了一會兒，她感受到「她」永遠地離開了。奧古斯特已經伏法，也許「她」已經得到了安慰了吧？昨天埃裡克已經陪著她去見過大難不死的波斯人，波斯人告訴她，她不用再擔心靈魂的問題了。
「不用擔心啦，西塞妮小姐。」頭上纏著紗布的波斯人輕鬆地說道，「您忘了——哦，您不知道，我之前告訴過埃裡克的。兩個相互聯繫的靈魂是扯不斷的，那就是愛情呀！」
「那就是愛情。」西塞妮默念一遍，臉上逐漸有了神采。而克裡斯汀顯然還沉浸在西塞妮剛才話語帶來的震驚中：「走？西塞妮，你要去哪裡呀？」她趕忙問道。
西塞妮臉上帶著柔和而幸福的笑意，她調皮地眨了眨自己那對灰藍色的、星子一般的眼睛。
「去哪兒？去找我的音樂天使呀！」
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美麗的棕發女孩腳步輕盈地繞過迷惑不解的金髮少女，奔向了外面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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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布裡克街。
埃裡克站在法院門口等著。陽光不太強烈，但他卻渾身緊繃。有不少路人投來好奇的一瞥，埃裡克理都沒理。他臉上帶著自己發明的新面具，看上去和常人的差別已經接近沒有了。
西西不會因為和自己在一起而被人嘲笑了。
想到那個美麗的棕發少女，埃裡克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他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嘴角。同一時刻，那個女孩的身影從法院出現了。
「埃裡克！」
她一邊呼喚著他的名字，一邊輕盈地飛撲過來。那一刹那，埃裡克覺得世間不會有比這更美麗的風景，也不會有比今天更燦爛的陽光了。他不由自主地張開了雙臂，迎向心愛的女孩……
——全文完——
汎水 2016-2-10 21:04
我才不會說我熬夜看完了
歌劇魅影一直是本人很愛的
所以如同標題真的就那樣看完了
然後再一次證明
果然魅影先生要是真愛才能啃得下去
因為又回顧一下魅影先生的真面目了
還有一定要對於唱歌熱愛才行
不然完全無法繼續發展啊
所以基本就差不多是那套路了
不過作者新增了設定
就是女主是貴族啊
說到貴族就是一堆嚴謹的規矩
什麼都有規範還有所謂的格調
才會後面有配角完美的結局啊
不過忠犬神馬的總是悲劇
尤其在魅影先生的霸氣外漏之下
好想說忠犬放棄那女孩選我吧(大誤
好看的劇情還是不再劇透
各位自行品味吧
青魚不見月 2016-2-12 20:37
真是不容易啊終於!!!!!!
本來真的以為要BE，永遠無法知道彼此真正的心意了呢
女主就是個聲控!其實愛魅影的各個都是的吧
愛上魅影的歷程真的很隱約
本來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的吧
好在終於是成眷屬了
倒是難得看到
連配角都有好結局的
有種恭賀新禧的感覺啊∼
j7a9n1e020 2016-2-17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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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我很喜歡，雖然中間過程覺得太文藝，看得很糾結##483#
阿妮塔 2016-9-1 21:28
這篇文好文藝，看起來有些疲憊
本來以為要BE了
因為葬禮跟婚禮什麼的
不過幸好沒有(:3JL)
不然就太心塞了
海藍天 2017-8-11 05:21
歌劇魅影的同人真的不多⋯⋯
這篇其實還好，篇幅也不是太長。
中間以為魅影還是得不到幸福以為會BE，幸好最後有了一個美好的結局。
果然只要跟魅影配對就會讓人覺得更是真愛。
後面「自從確實被人家愛上後，我已經決心要做世界上最有道德的男人啦！」那句真的挺可愛。
然後在叔叔事件上說的「那個最有道德的男人……等我宰了他在做行不行……」真的略萌∼ (抱歉我有奇怪的萌點(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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