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蟲師)細語蟲聲》作者:壹小糖【完結】短篇。

悠于 2016-2-27 21:39

《(蟲師)細語蟲聲》作者:壹小糖【完結】短篇。

文案:

另一個世界的生物,低等且奇怪,與常見的動植物截然不同的生物,
人們自遠古以來飽含敬畏的,統稱它們為「蟲」。

摘自《蟲師》

內容標籤:靈異神怪 幻想空間 悵然若失
搜索關鍵字:主角:銀古 ┃ 配角: ┃ 其它:蟲師

悠于 2016-2-27 21:42

第一話:三步牢(上)

  翻過山頭,雨已經停了,水珠順著葉片滑下,滴落濕潤的土壤。

  銀古稍稍掀起斗笠,放眼望去,植被覆蓋的蔥郁山林,滿眼綠意。時近時遠的蟲鳴鳥啼,盡顯山嶺的幽靜。

  壓低斗笠,他加快步子往前走。

  幾天前,銀古收到一位舊識寫來的信。信上說,一個名為綠村的小山村裡正流行一種怪病,染病的人不能走路,而這位舊識也不幸染上了怪病。

  走出樹林,銀古頓覺視野開闊了些,夾在水稻田間的泥路延伸至遠方。遠處,分佈稀疏的小屋升起嫋嫋炊煙。

  不一會兒,沿路走來兩人,粗布衣裳的年輕男子背著一名穿著華麗的漂亮女孩。男子非常焦慮,腳步很急,他不時地扭過頭望向身後。女孩臉色蒼白,閉著眼,面露痛苦之色。最醒目的莫過於她的腳,沒有穿鞋的雙腳泛著與山林一樣青翠的綠色。

  銀古走過去,男子一愣,隨即謹慎地移去一旁,疑惑的視線打量著對方。

  「她病了,不適合趕路。」銀古說道。

  聞言,男子眉頭緊鎖,他繞過銀古身旁,大步往前趕:「我要帶她去條件更好的地方治療。」

  「我叫銀古,是一名蟲師,能讓我看看她的腳嗎?」銀古說。

  話音剛落,男子大笑起來,笑裡滿是無奈:「蟲師?鈴木先生也是蟲師,卻連自己的病也治不好。」

  「鈴木是我的朋友。」

  男子的表情多了幾分沉重:「半山有個獵戶休憩用的小屋,他住在那兒,如果趕得及的話,你應該還能再見他一面。」

  說完,男子轉身走遠了,一如來時的匆匆腳步,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進入村莊,順著泥路延伸的方嚮往前,村裡分外安靜,靜得仿佛沒有生存的氣息。

  銀古來到一戶人家門外。佈滿青苔的老屋,牆面脫落了不少,腐朽的木門,前來開門的是一位老婦人。她枯瘦如柴,雙目深陷,手顫抖著扶著門框,乾枯的手背上突出的經絡格外明顯,蒼老的聲音徐徐問道:「有什麼事嗎?」

  「請問,良子是住在這兒嗎?」銀古問。

  老人的嘴唇微微張開,卻沒有發出丁點聲音,眼底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轉瞬即逝,她頓了頓,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這個人,你找錯地方了。」

  銀古看了一眼信上的地址:「有位叫做鈴木的蟲師,前不久來到了這個村子……」

  「他住在半山的小屋。」老人拉過門,準備合上。

  「我不熟悉山裡的路,能為我帶路嗎?」

  老人為難地笑了笑,邁出兩步,步履蹣跚:「我已經走不動山路了,你找別人幫忙吧。」

  銀古想了想:「能不能幫我指個方向?小屋大概的位置。」

  老人思考片刻,點了點頭,挪著不穩的步子踏出房門。她深深地彎著腰,似乎再也沒有力氣撐起身子,她費力地抬起胳膊,手指指向青山。

  一間簡陋的茅草屋在山中若隱若現,雨剛停,雨霧還籠罩在山頭,群山如同披著一件薄薄的輕紗。

  老人以極度緩慢的速度往屋內走,剛到門邊,腳下一滑,踉蹌著往前倒。銀古急忙伸出手扶住她,老人站穩後,感激地沖他笑了笑。

  破舊的門發出吱嘎一聲響,悶悶的帶著濕潤腐朽的聲音,老人回到屋,關上了門。

  銀古扭頭看了一眼房屋,房頂稀稀疏疏幾株雜草,好幾處瓦片破損嚴重,露出腐壞的木梁。他幾乎可以想像在這場雨後,屋內漏雨的情形。

  離開老人的家,朝前走出一段路,銀古去了另一戶人家,鈴木的信中提到,這裡有最初染上怪病的第二位患者。

  同樣是佈滿青苔的房屋,房屋面積極大,外面修築有圍牆,此刻的冷清難以掩蓋曾經的繁華。

  敲門後許久,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打開了門,銀古簡單地自我介紹,說明了來意。

  男子考慮了一會兒,允許銀古進了屋。他領著銀古來到一間房間外,斷斷續續的哭聲自屋內傳來。

  推開門,陰暗潮濕的房間,一名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正在睡覺,旁邊半跪著的女子嚶嚶哭泣。

  男子上前給女子說了兩句什麼,女子一驚,哭得通紅的雙眼直直地盯著銀古,隨後,她三兩步沖到銀古跟前,拽住他的衣服:「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中年男子拉住情緒激動的妻子,輕輕摟住她的肩,低聲安慰。銀古放下背在背上的木箱,他走到小孩身邊,坐下。

  小孩額頭的溫度偏高,唇色泛青,呼吸有些急促,冷汗打濕了額間的髮絲。銀古小心揭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女子痛苦地捂住臉,縮在丈夫懷中瑟瑟發抖。

  被子移去一旁,露出小孩瘦弱的身體,青翠的綠從腳往上蔓延到小腿,青苔爬上了他的衣服,已覆蓋至腰際。

  銀古伸手拔起小簇青苔,用力捏碎,他聞了聞指尖的綠色物體的味道,微微皺了皺眉。隨後,他小心地按了按小孩的腳,就在這時,小孩睜開了眼。

  「痛嗎?」銀古問。

  男孩點了點頭。

  銀古側過頭對小孩的父母說道:「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嗎?」

  男子應了一聲,扶著妻子走出了房間。

  房門在身後關上,銀古走向木箱,拿出一根削得尖細的木針:「不用害怕,閉上眼睛就好。」

  小男孩聽話地閉上眼,安靜的房間內,泛著微弱光芒的生命體漂浮在半空。男孩所躺的位置,木板下方耀眼的綠光越發明顯,平穩規律的心跳聲從地下傳來。

  光的觸角纏住男孩的雙腳,接入地下的發光物,仿佛傳送營養般,發光的生命體源源不斷往男孩體內轉移。

  銀古走到男孩腳邊,舉起手中的木針,朝發光物頭頂的綠點刺下去。強大的震動引得房屋劇烈搖晃,木板喧囂跳躍幾乎掙脫地面,形成起伏的浪潮洶湧翻滾。

  男孩被無形的力量推動,在屋裡滾在滾去,他緊緊地閉著雙眼,雙手牢牢地拽住被子。

  發光物被釘在地板,無法離開,掙扎的力氣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減弱。

  待到晃動逐漸停止,銀古拿起一把小刀,割破了發光物的外壁,金色的液體流淌,發光物的光芒變得稀薄微弱,纏在小男孩雙腳的光的觸角乾枯了,從腳上脫落,碎成了幾段。

  蔓延四周的青苔迅速枯竭死亡。

  一塊小小的綠色晶體被木針釘在地面,四周圍繞金色的液體。

  銀古拔出木針,將綠色晶體裹入軟布之中,放回木箱。他把小男孩抱回最初的位置,為他蓋好被子。

  他探了探男孩的額頭,略微偏高的體溫已恢復正常,只是雙腳的綠色依舊分外明顯。

  「你看見良子了嗎?」小男孩突然問道。

  銀古搖了搖頭。

  「良子病了,幫幫她好不好?」小孩拉住銀古的衣角,眼中滿是乞求。

  銀古點頭,他起身打開門,門外驚魂未定的父母沖進了屋,女子大力地抱住自己的兒子。

  銀古取出一包白色的粉末,交給中年男子,詳細交代了使用的次數和份量。打點好一切,他背起自己木箱離開了男孩的家,徑直走向鈴木所在的山間小屋。

  雨水打濕的土壤尚且泥濘,銀古踩著濕滑的路面前行,細雨洗滌後的空氣格外清新,陽光透過雲層照在山嶺,水珠迎著光芒閃閃發亮。

  抓住擋路的樹枝,繞過茂盛的灌木,銀古來到了小屋。雜草叢生的屋內不見人影,一支筆和一封沒寫完的信放在桌面,牆垣,被子,窗櫺,隨處可見綠色的植被。

  沒有折疊的被子裡,溫度已然冷卻,居住的人外出有一段時間了。

  銀古坐在板凳上等了一會兒,鈴木還是沒有回來。他仔細找了一遍,對方的隨行物品都在,人卻不見了。他繞到屋後,水井旁,一棵楓樹長得正茂,風吹過,葉子沙沙作響。

  青苔攀上樹幹,覆蓋了楓樹表面,銀古拔了一小簇的青苔,捏碎,探到鼻尖聞了聞。

  他刮下一大塊青苔,用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箱。

  天色漸暗,沒有等到鈴木的銀古來到了村長家,年邁的村長熱情地接待了這位新來的蟲師:「終於等到你了。鈴木先生說你這兩天會來村子,銀古先生,村裡的這病……」

  銀古端起碗,喝了一口水,水有一股甘甜的味道:「明天我想去每一戶患病的人家看看,確定病因。」

  「銀古先生,今晚先住在這兒吧。」村長迎上前。

  銀古搖頭,感謝村長的款待,有處住處他很是介意。

  暮色籠罩村落,銀古再度來到老人的房屋前,他敲了敲門,許久,老婦人緩緩打開門,銀古問:「能借宿一晚嗎?」

  老人盯著他看了許久,之後長長的一聲歎息,她往一側移了移,讓出些許位置,方便對方進屋。

  房屋體積不大,放置的物品非常少。損壞的屋頂,雨水滴落屋內,在地面聚集。

  銀古抬頭望著屋頂的漏洞,老人則走向鍋,揭開鍋蓋,幾粒米在沸騰的水裡翻滾,老人盛了一碗,遞給銀古:「家裡沒有什麼食物,喝碗熱粥暖暖身子。左邊有間小柴房,堆放了些雜物,還算乾淨。」

  銀古接過碗:「天亮後,我把屋頂修一修。」

  「謝謝你,已經沒必要再修了。」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彎著腰走去一旁。銀古環視四周,泛著光芒的生物體分佈在半空,這裡沒有巨型的發光體,也沒有生病的患者,與小男孩的情況有些相同,卻又存在很大差異。

  關上柴房的門,銀古把木箱放在旁邊,躺在剛鋪好的被褥上,閉上了眼睛。

  綠色的山嶺,風呼呼地吹過安靜的村落,寥寥無幾的住戶點亮了燈,昏黃的光分佈在夜色中。

  天空,星稀疏。


第一話:三步牢(下)

  清晨的陽光從破損的屋頂進入老屋,老人坐在鍋邊,往火堆里加了些柴,濕潤的柴點燃後升起縷縷青煙,自煙囪緩緩升上天空。

  銀古爬上木梯來到屋頂,仔細觀察斷裂的木梁,出乎他意料的是,木梁並非腐朽老化而斷裂,而是被外力強制破壞。他低頭望了一眼地面,正對破洞的位置,地面不太平整,泥土比四周的顯得更新。

  昨天來去過於匆忙,他沒來得及發現。為數不多的發光生命體從土裡鑽出,漂浮半空,順著破洞飄出,飛向天際。

  思考片刻,銀古沿著木梯回到屋內,在老人轉身之際,他抓了一把泥土放入小布袋,將袋口捆緊。

  出門準備木材和鐵釘時,銀古繞到了屋後,屋後橫著一棵被砍斷的樹,斷口的寬度與屋內的土坑相差無幾。銀古取出布袋,將袋中的泥土倒在樹幹上,發光的生命體不再飄向天空,而是歡騰地圍在樹幹周圍跳躍。

  銀古若有所思,輕輕歎了一口氣。

  修補好屋頂的漏洞,時近中午,銀古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沒有陽光進入,屋內頓時陰暗了許多,發光生命體的活動卻變得異常活躍。

  老人微顫著盛了一碗粥,端到銀古跟前,以示感謝。她的臉色比之前更顯蒼白,恰如缺乏陽光照耀的枯木。

  碗還沒遞至銀古手中,老人忽然身體一斜,往一旁倒去,陷入了昏迷。

  這是銀古第一次進入老人居住的房間,屋內收拾得很整齊,半掩的櫃門旁,整齊疊放著一件小女孩穿的浴衣,米色的布料上分佈著幾朵淺粉色的櫻花。

  銀古熬好湯藥,喂老人服下,他坐在距離較遠一些的位置,點燃了一支煙。

  老人醒來時,銀古什麼也沒多問,他簡單收拾了一下物品,去了村長那兒,與村長一道前往每一戶患者的家。

  綠村人口稀少,患病的人卻偏多,幸而普遍病情較輕,纏繞雙腳的綠色晶體尚未完全成型,用藥物調解就可以慢慢恢復正常。

  連續造訪了幾戶人家,村長的心情好了不少,他一路感謝銀古的幫助。銀古頓了頓,想要詢問良子消息,話語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改口問道:「村裡還有沒有病情比較重的人家?」

  村長想了想,顯而易見的為難:「有是有,只不過……」

  銀古望著他。

  「那戶人家的女兒病情偏重,村裡開會商量,最後決定把女孩祭給山神,以求眾人的平安。可是就在昨天,女孩不見了。」村長一臉愁容,一邊走一邊給銀古解釋,領著銀古來到了這戶人家門外。

  屋內哭聲陣陣,喝醉的父親滿臉酒意,搖搖晃晃走到一旁坐下,雙眼哭得通紅的母親蜷在角落淚流滿面。

  村長介紹道:「這位是銀古先生,昨天來村子的蟲師,銀古先生已為許多人治好了怪病。」

  中年女子的哭泣聲更大了,如今女兒都沒了,就算銀古出現,就算有能治病的蟲師又能怎樣。

  「夠了,別哭了。」中年男子心情煩躁,生氣地吼了一句,他站起身,不穩地晃了兩步,正欲上前抓住哭泣的女子,被村長制止了。

  村長表情僵硬:「銀古先生,讓你看笑話了,這戶人家的女兒病情相對一般而言非常重。」

  「我能去她的房間看看嗎?」銀古問,他望著女孩的父母。

  醉醺醺的父親煩惱地垂下頭,他擺了擺手,女孩的母親揉了揉紅腫的眼睛,領著銀古去了女孩的房間。

  推開門,鋪天蓋地的青苔爬滿房屋,女孩的母親驚訝地當場跪在地面,昨天女兒失蹤前,情況還沒有這麼嚴重。

  鋪在房中的被褥下,耀眼的發光物分外醒目。銀古走過去揭開被子,巨大的發光物,靜躺在地面之下,頭頂的綠色晶體若隱若現,光的觸手攀爬至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銀古取出木針,毫不遲疑地刺下去,綠色晶體仿佛有意識一般,飛速移去了一旁。

  奪目的光瞬間爆發,刺得人睜不開眼,光的鏈條自地下迅速延伸到了屋外,朝著前方賓士而去。銀古未曾多想,跟著光束遊走的方向跑去。

  沿著泥路跑出村莊,銀古大口喘著氣,片刻不敢停留。

  光束沖入樹林,交錯的樹枝擋住了前進的路,腐爛的枯葉陷入泥土,腳下的路越發濕滑。銀古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撐著一棵樹短暫休息,很快,他又順著光的去嚮往前走去。

  不一會兒,他的眼前出現了兩人,他們昨天見過面,粗布衣裳的年輕男子和穿著華麗的漂亮女孩。男子坐在女孩身邊,輕輕地擁著她。

  女孩睜開了眼睛,一臉的疲憊,她的雙腳已與泥土融為一體,綠色已經到達頸項,她的呼吸非常困難。

  綠色晶體移動到她腳下,光的觸手牢牢纏住她的身體,女孩微弱地笑了笑,頭枕在男子的肩頭。

  「我是新來的蟲師,銀古。」銀古說道。

  「銀古先生,你見到良子了嗎?」女子問。

  銀古沒有回答。

  女子淺笑,聲音微弱:「良子是我的妹妹,她是一個好孩子,可村裡的人都不理解她,她並不想一切變成這樣。是我們不好,是我們激怒了這綠村的神。」

  女子的腳開始變型,轉為了粗糙的樹皮,樹皮往上覆蓋了越來越多的皮膚。

  男子痛苦地握住女子的手,強忍眼中的淚水。

  「銀古先生,幫幫良子,幫幫她好嗎?」

  女子的聲音越發的輕,最後消失了。樹皮漫過她的頭頂,她的身體朝著天空上升,長出枝葉,變成了一棵樹。

  綠色的晶體竄入樹幹,消失了。

  銀古站起身,默默地往村子走。剛到村口,他看見了一抹熟悉的小小身影,昨天他治好的小男孩站在村口等他。與地面的連接切斷後,男孩的雙腳依然泛著綠色,卻已經能夠走路。

  「銀古先生,」男孩說道,「我叫志夜,非常感謝你幫了我,能請你為良子看病嗎?良子她也病了,她病得很嚴重。」

  銀古望了一眼老人居住的老屋:「村裡的病,是由一種叫『三步牢’的蟲引起的。

  『三步牢’屬於寄生類的蟲,通常分佈在山嶺之中,從寄主體內吸取營養,在土中生長。

  寄主染病後不能接觸地面,更不能行走,否則『三步牢’會在土裡生根發芽,三步成牢,禁錮在原地,寄主變為成長的養分,再也無法離開。

  『三步牢’看似擴散迅速,真實的種子只有一粒,其餘的種子均為這一粒提供養分。

  真實的種子生長成熟後,『三步牢’會進入土中,靜靜生長幾十年,甚至幾百年,與一般的植物無疑。直至這棵樹被砍斷,新的種子誕生,『三步牢’再度蔓延,等待新的種子成熟。」

  「那現在種子在哪兒?」名為志夜的小男孩問道。

  銀古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他扭過頭:「和我一起去看良子嗎?」

  銀古和志夜到達老屋時,老人已站在屋外,她的精神看起來好了不少,見兩人到來,竟也笑了。她難得的抬起胳膊揮了揮手,和兩人打招呼。

  志夜一愣,下一秒淚如泉湧,他加快步子,沖到老人身邊,拽著她的衣服哭泣:「良子,良子,你別怕,銀古先生一定可以治好你。」

  老人點點頭,與銀古相視而笑,銀古自然明白,老人所剩的時間屈指可數。

  老人邀兩人進屋,她用家裡剩餘的全部食物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志夜吃得很開心,老人也吃得很開心,許久不曾有過的歡樂氣氛,令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變成了從前那個良子。

  她和志夜總喜歡跑來老屋玩,還有她的姐姐,大家很開心的在一起,日子平淡無奇。

  直到一天夜裡,老屋突然長出了一棵樹,樹衝破屋頂,僅幾天就長得鬱鬱蔥蔥。良子和志夜將這顆樹視為神木,每天小心照料。不久後,良子的姐姐得知了此事,她笑著和他倆一起保守了這個秘密。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村民得知了神木的存在。神木木質優良,比一般樹木更為堅韌,村裡決定用這棵樹作為修橋的材料。

  良子用身體擋在樹前,卻沒能保護這棵樹,樹被砍倒的當天,良子病倒了,她每一天都在衰老,從小女孩變成了年邁的老人。

  村民視她為怪物,關在老屋不准離開,那棵樹也被丟在屋後,無人問津。

  之後,無法行走的怪病席捲了村落。

  天色漸暗,起風了,志夜趴在桌上,漸漸入睡,老人坐在一旁,蒼老的聲音又唱起了曾經的童謠。

  銀古在老人身邊坐下:「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我要帶它去一處安全的地方,讓它可以安全的生長,也讓村裡的人可以安全的生活。」

  銀古沉默良久,他拿出一封信,交給良子。

  夜深了,銀古背著熟睡的志夜離開了小屋,風吹過山林發出低鳴。老人站在門邊,目送他倆離開。

  她打開那封信,這是一封村民集體寫的致歉信,良子笑了,她點燃的那封信。

  燃燒的木柴點燃了房屋。

  半夜,從夢中醒來的村民發現老屋火光沖天。他們拎著水匆忙沖到老屋跟前,只聽見了坍塌聲,老屋在火光中化為了廢墟。

  村裡的怪病消失了,一切又恢復到了從前。

  再也沒有人看見過良子,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活著還是死了。

  每年櫻花盛開時,老屋的廢墟前都會有人放上一枝盛開的櫻花。淺粉色的花瓣落在地面,靜靜的。

  年復一年,始終如此。

  每一年,花常開,每一年,花不同。


第二話:紫山(上)

  銀古在去化野家的途中,聽說了這個故事。

  講故事的是一名中年男子,那時銀古與他同坐在路旁休息。驕陽似火,男子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緩緩說道。

  每逢夏季,山中持續暴雨,群山之中會多出一座紫色的山巒,山巒的存在如同彩虹般短暫。據說,在山巒消失之前,找到它的人可以獲得上天賜予的珍貴禮物。

  銀古應了一聲,望著煙頭的青煙徐徐升空,沒多說什麼。

  休息了一會兒,雙方均站起身準備出發,銀古這才問道:「上天賜予的珍貴禮物是什麼?」

  「快樂。」

  男子笑了笑,轉身走了,他前行的方向正好與銀古相反。銀古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拉了拉木箱的背帶,朝著化野家前進。

  醫生開心地迎接了銀古的到來。

  泡上一壺清茶,兩人坐在陰涼處休息,聽銀古說完一路的奇遇,化野取來一塊石頭遞給對方。石頭呈現極淺的紫色,相對一般的石頭而言,紫石質地較為柔軟。

  之後,化野端來一碗水,將石塊完全浸入水中,清澈的水很快變成淺紫色,縷縷紫色的輕煙自碗裡升起,飄向天空。

  銀古盯著碗裡的石塊看了會兒:「這石頭哪來的?」

  「鄰村的病人送來的謝禮,說是紫山出現時得到的。去年,那家人的小孩得了怪疾,送來這兒治療,痊癒後,他的家人送來的。」化野端起暗綠色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得意,「怎樣?是不是一件好禮物?」

  銀古側過頭:「找一處離水源較遠的地方深埋。」

  「這石頭在外面可以賣高價,很多有錢人家在購買。」化野一臉不樂意,他把碗拉至自己身旁,生怕對方奪走破壞,「這是送給我的石頭,不要說得那麼滿不在乎。」

  「它對你有害。」銀古平靜地說。

  化野倒掉碗裡的水,將紫石小心包裹好:「紫山是出了名的幸福之山,這石頭可以帶給人快樂的心情,怎麼可能有害?」

  「那至少找個瓶子密封起來。」化野把石頭放回儲藏室之前,銀古這樣說道。

  傍晚,變天了,夜裡,下了一場大雨。

  暴雨全面來襲之前,銀古離開了化野的家,他想了想,往化野提及的鄰村走去。

  路至一半,又下起了暴雨,雨中急匆匆地跑來兩人,一身泥濘,跌跌撞撞地險些撞到低頭前行的銀古。他們趕得很急,大步朝前跑,顧不得雨水模糊了視線。

  銀古看了兩人一眼,他壓低斗笠,沿途沒有地方可以避雨,他只得冒雨走到了村落,然後找了戶人家尋求幫助。

  屋主人是一對年輕的夫妻,男主人迎接銀古進了屋,女主人則轉身去處理家務。

  雨越下越大,雲層壓得極低,空氣裡夾雜著泥土的氣息。銀古放下木箱,他接過男主人遞來的乾淨毛巾,擦了擦打濕的頭髮,笑著以示感謝。

  銀古小心地打開木箱,仔細觀察是否有進水的跡象。最後,他取出一個密封的玻璃瓶,瓶內裝有一塊紫色的石頭。石塊雖然未與外界雨水接觸,但曾經浸水帶著的水分,已經足夠它散發出縷縷紫煙。

  為了帶這塊石頭出行,銀古費了不少心思,才勉強令化野點頭答應。

  男主人看著裝有紫石的玻璃瓶,微微皺了皺眉,他淡淡說道:「銀古先生,這是一塊噩運的石頭,不要讓它接近水源。」

  「我之前聽了一個故事,紫山會帶來上天賜予的珍貴禮物。」銀古放下玻璃瓶。

  男主人無奈地搖了搖頭:「三年前,紫山出現在這個村子,那之後,噩夢就開始了。」

  「能說說嗎?」銀古饒有興趣地問。

  男主人顯得有些為難,考慮再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三年前的夏天,村裡忽然反常的大雨不斷,山洪暴發,河堤決堤,罕見的洪水席捲了村莊。農田被淹沒了,牲畜也被洪水沖走了不少,一些村民也在這場災難裡永遠的失去了消息。

  大雨停止的當天,飽受洪水折磨的村民聚在一起,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紫山。悲痛的人們全數望向群山的方向。

  不知何時,山中出現了一座紫色的山巒,色彩輕盈的如同雨後的虹彩。淺淺的霧氣圍繞在紫山周圍,迎著破曉而出的曙光。

  欣喜的村民跑去了紫山的位置。

  那天,女主人生病了,男主人一直陪在她的身旁,沒有隨人群進山。他扶著生病的妻子走出搖搖欲墜的房屋,望著遠處多出來的山頭。沒多久,紫山消失了。

  直至第二天,進山的村民才回來了,他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全然忘卻了失去莊稼失去房屋,甚至失去親人的傷痛。他們每一天都很快樂地生活著。

  第二年夏天,持續的暴雨又引發了山洪,早有準備的村民平穩地度過了這場洪災。紫山出現時,人群又一次湧入山中。

  紫山的存在時間縮短了,村民們進山不久,紫山就消失了。這一次,進山的村民依舊是第二天回來的,不同的是,他們帶回了紫色的石頭。

  石頭是在紫山出現的土壤裡得到的。

  紫石除了質地相對柔軟,平日與一般的石塊並無太大不同,只是在遇水後,紫石會升起淡紫色的煙,接觸過紫煙的人會短時間保持快樂的情緒。

  消息傳出,許多人開始收購這種石頭,以極高的價格。紫石數目稀少,且一年僅有一次獲得機會,很快,石頭成了高價強求的稀有品。

  第三年夏季暴雨來臨之前,村裡來了許多人,爭先湧向山中。紫山的存在時間更短暫了,幾乎轉瞬即逝。

  這次,人們獲得了更多的紫石,故意不賣,等待更高的價格。

  不久後,村裡有幾名孩子出現了怪疾,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手舞足蹈,情緒完全失常。村裡的醫生對這突如其來的疾病束手無策,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就這樣傻了。

  此後,有戶人家求醫心切,顧不得天氣炎熱,背著孩子去了鄰村,找到了鄰村的醫生。醫生並沒有開什麼特別的藥,僅僅準備了一些促進睡眠的藥物,小孩服藥休息了幾天,奇跡般的好了。

  小孩的家人對醫生再三感謝,並將家裡儲存的紫石作為贈禮送給了醫生。小孩回家後,再也沒有出現過情緒失常。

  另一戶人家得知了這個消息,急忙帶著小孩去鄰村,可惜,小孩在半路咽了氣。

  剩餘的生病小孩也逐一死去。

  傷心的父母將儲存的紫石投入水井,紫色的煙霧從水井飛出,父母忘記了憂傷,忘記了子女的存在,繼續過著快樂的生活。

  然而,水井裡的紫石迅速污染了村裡的水源,全村的水都變成了紫色。直至找到投入紫石的那口水井,取出石頭,大雨清洗了村落之後,村裡才不必到鄰村去挑水。

  男主人望著屋外的大雨,歎了一口氣:「今年的雨季也快到了,山裡應該居住了不少人等待紫山的出現。」

  「今年還會出現嗎?」銀古一邊問一邊把玻璃瓶放回木箱。

  男主人若有所思,笑了笑:「該出現的總會出現。」

  主人離開了房間,銀古依舊坐在一旁望著屋外的大雨,他點燃了一支煙,望著煙頭的青煙徐徐升空,飄入雨中,被雨水沖淡。

  雨停的時間是下午,紫山沒有出現,銀古謝過屋主人的照顧,往村裡走去,剛走出幾步,就遇見了熟人。

  化野從一戶人家家裡走出,他拎著藥箱,一臉愁容。看見銀古,他先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從銀古帶走紫石,他就應該猜到對方會來這兒。

  「病情怎樣?」銀古問。

  化野搖了搖頭,頗感力不從心,他趕來之前,病人就已經沒有了呼吸。與去年不同,今年得病的是一名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他昨天還在打點送去城內賣的貨物,沒有絲毫的異樣。

  昨夜一場大雨後,他突然病倒了,到了今天上午病情驟然加重,化野趕來時,已無力回天。

  化野在這戶人家等待雨停,不想剛出來就遇到了銀古。

  「要運去城裡賣的是不是紫石?」銀古問。

  化野點點頭:「去年,這家人得到了大量紫石,囤積在一起沒有賣。別人賣的所剩無幾之後,他們物色到了城裡一戶大戶,對方花了比平時高兩倍的價格購買了全部紫石,並預購了今年的紫石。沒想到出行的前一天,收到的是這家人的兒子的死訊。」

  銀古沒有說話,他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曾經作為上天賜予珍貴禮物的紫山,如今是否還在為人們帶來快樂。

  「要不要回我那兒住幾天,等最近的雨期結束再走?」化野問。

  銀古將裝著紫石的玻璃瓶遞給對方:「找個遠離水源的地方深埋。」

  「出了什麼事?」

  「『忘憂’是這種蟲的名字。」銀古平靜地說道,「紫色的小蟲,喜歡棲息在質地柔軟的石頭裡面。『忘憂’喜水,成蟲長時間淹沒于水中會散發出氣體刺激人的神經,抹去負面的情緒。」

  「這不是正好帶給人快樂的心情麼?」化野看了看滿瓶的紫色氣體。

  「『忘憂’為一年生的蟲類,雌雄同體,發育成熟的成蟲會在雨季之後,選擇濕潤的土壤產卵,孕育新的幼蟲。產卵結束的成蟲在土中死去,溢出全部氣體,慶祝幼蟲誕生的喜慶。

  能夠散發喜悅氣體的只有成蟲,幼蟲遇水會散發出保護自己的氣體,損傷對方的神經。

  紫山形成時,正是『忘憂’產卵的時候,形成山巒的氣體為死去的成蟲,自然對人體無害。可村民破壞了『忘憂’的產卵過程,他們將含有成蟲和幼蟲的石塊帶了回來。

  成蟲遇水散發出的是藥,那幼蟲散發出來的就是毒,大量幼蟲聚在一起遇到水就是劇毒。」

  聽著銀古的話語,化野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天空烏雲密佈,大雨將至。

悠于 2016-2-27 21:45

第二話:紫山(下)

  銀古和化野沒來得及走出村子,又下起了雨來。

  見銀古回來,男主人並不意外,倒是聽到銀古介紹化野時,表情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你就是去年為村裡小孩治病的化野醫生?」

  化野點頭,找了處位置放下藥箱,他取下眼鏡擦去上面的雨水。

  「那小孩是我姐姐的孩子。」男主人在一旁坐下,女主人端來解暑的涼湯,男主人說道,「小孩的身體狀態平時還不錯,就是每逢雨季,神經有些恍惚,天氣放晴就沒事了。」

  化野靜靜地聽著,沒有答話,他示意明白的點點頭,隨後看了一眼銀古。銀古沒有聊天的打算,他一邊悠閒地喝著碗中的涼湯,一邊望著雨景休息。

  大雨還在持續,豆大的雨點砸在地面濺起泥濘的水花,村裡許多地方都出現了積水,男主人也開始動手準備以應對今年的山洪。

  天色漸暗,雨天的夜晚相對平時黑得更早,不一會兒,村落裡的亮起了燈火,炊煙四起。與此同時,大雨中的山嶺,無數貪婪的視線謹慎地打量四周,找尋隨時可能出現的紫山。

  晚飯後,銀古和化野坐在桌邊與男主人討論村民的病情。自從紫石出現在村子,村民出現了逢雨天就情緒恍惚的病狀,病情有重有輕,狀態也很不穩定,忽好忽壞。

  沉默許久的銀古終於扭頭望向化野,問道:「去年送來治療的小孩,當時的情況怎樣?」

  「孩子送來的時間臨近傍晚,並沒有特別的情緒失常表現。」化野想了想,回憶,「那幾天,天氣非常炎熱,呼入體內的空氣都是熱的,加之勞碌奔波,小孩有些輕微脫水,顯得很虛弱。

  夜裡氣溫下降後,相對舒適涼爽的氣候,小孩反而休息不好,嚷著頭痛。我準備了些促進睡眠的藥物,讓他能夠好好休息,等天亮再來準備其他的藥。可第二天清晨,他還在熟睡,睡了一整天才醒來。

  醒來後,精神忽然好了,吵著鬧著肚子餓,吃了很多東西。

  他父母放心不下,擔心回去之後犯病,小孩又在家裡多住了幾天。在此期間,他的情緒非常穩定,每天和村裡的小孩一起玩鬧,餓了就回來吃飯,累了就睡覺。

  回去之前,我留了些促進睡眠的藥物給他的父母,若是小孩休息不好,就少量服用。後來聽說孩子一切正常,沒有再犯病,也就安心了。」

  「促進睡眠的藥物?」銀古問。

  化野點點頭。

  銀古搖頭:「那只能讓『忘憂’的幼蟲短時間睡覺,持續暴雨的濕潤空氣環境,幼蟲會醒來。」

  化野的臉色有些難看,男主人不明白銀古的話,也沒多問。

  「去看看那孩子吧。」銀古站了起來。

  男主人看了看外面的大雨,也站起身來,勸說:「銀古先生,姐姐家離這兒有段距離,明早我帶你們過去怎樣?」

  銀古還沒回答,就見女主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入夜後,小孩不見了。

  男主人領著銀古和化野連夜冒雨趕去小孩家,家中燈火通明,鄰近的村民也都出門幫忙尋找,他們找遍了每一處小孩喜歡去的地方,可到處都不見小孩的蹤影。

  孩子的父母異常著急,見化野到來,如同見到了救星出現,他們急急地上前:「化野醫生,你開得藥前不久服用完了,孩子的情緒穩定了一年,我們沒考慮太多,誰知,這兩天暴雨,他突然就……」

  「你們不要太著急,一定會找到的,他可能只是在外面天黑迷路了。」化野說著,將銀古拉到一旁,壓低聲音,「幼蟲醒來會怎樣?」

  「醒來的幼蟲誤以為自己受到了敵人的攻擊,會散出比平時更多的氣體保護自己。」

  「大量氣體有劇毒?」化野問。

  銀古點頭。

  化野一臉痛苦的表情:「孩子會去哪兒?」

  銀古看著他並未回答,化野若有所思,一會兒,他喃喃說道:「紫山。」

  男主人與小孩的父母出門去尋找小孩,銀古和化野沒有與他們同路,他倆徑直朝山林深處走去。

  山裡聚集了不少外來人,每走一段距離就會遇到三五人,他們有些已在山中住了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他們一直在等待紫山的出現,趕在第一時間挖走紫石。銀古和化野的出現,無疑讓他們以為是新來的搶紫石的對手,對待他倆的態度十分惡劣。

  沿著泥濘濕滑的山路前進,一路呼喊小孩的名字,一路碰壁的詢問,銀古沿路沒能打聽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對於他的提問,對方多數是不耐煩,他倆只得被一處又一處守候紫山的人群驅趕離開。

  化野擦了擦眼鏡上的水,雨水打濕的鏡片模糊了視線,他顧不得這些,一邊走一邊大聲叫喊小孩的名字。儘管他覺得此刻的小孩不會回答他,他還是努力呼喊,他不希望自己為病人準備的藥物導致不好的結局,留下更多的遺憾。

  如果這樣,他對不住小孩父母饋贈的紫石。

  尋人途中,提及紫石時,銀古倒是笑話他,帶走了小孩家中的災難根源,若不是這一份珍貴的謝禮,小孩病情將會更快暴發,帶來一發不可收拾的惡劣後果。

  即使明白石頭的危險,化野還是將懷裡的玻璃瓶揣得緊緊的,任誰也不給。

  兩人在山裡盲目地尋找了許久,始終不見小孩的蹤跡。眼見昏暗的天邊微露魚白,大雨裡的群山越發危險,一次突發的滑坡,兩人險些被埋入泥石之中。

  化野深感困惑,問道:「紫山若是上天賜予的珍貴禮物,怎麼會每次都帶來山洪,引發災難之後再來遺忘,讓痛苦的人們忘卻苦惱快樂的生活?」

  「引發災難並不是『忘憂’的本意,它所做的只是延續後代,為新生的生命慶祝,帶來快樂的情緒。」銀古牢牢抓住樹枝,才穩住身子,沒滑下山去。他小心地繞過枯木,拉著一步三滑的化野邁過攔路的阻礙。

  「紫山的快樂是送給蟲自己的?」化野問。

  「可以這麼說。不過『忘憂’並不小氣,只要村民願意,它也可以和對方一起分享快樂。只是,」銀古頓了頓,表情嚴肅起來,「一旦強制奪走紫山應有的快樂,短暫的快樂之後伴隨著長久的苦痛。」

  化野沒有再問,跟在銀古身後,四處尋找小孩。

  漸漸的,雨小了,漸漸的,雨停了。

  就在兩人不知再去何處時,一處低窪地飄起一縷淡紫色的煙,紫煙迎著濕潤的空氣飄飄揚揚地飛上天,在雨後山嶺的水霧中並不明顯。

  銀古一愣,頓時加快了步子,大步朝前趕。

  他看見了小孩。

  小孩蹲在水坑旁,渾身被紫色煙包圍,他盯著水面發呆,目光呆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伸出手,指尖觸碰水面,沒入水中的手指泛起了點點紫色光芒。水變了顏色,紫色的煙緩緩升起,近看可以看見紫煙裡零零散散的紫色小蟲。

  圍繞小孩的紫色光芒越來越亮,很快,四周的地面也亮了起來,一塊泥地連著一塊泥地泛起光芒,更多的紫煙往天空飄去。

  「紫山?」化野疑惑,緊跟著銀古跑了過去。

  銀古幾步沖上前,他大力地搖著小孩,喊道:「醒一醒,快點清醒過來。」

  大喊幾聲之後,小孩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銀古偏過頭看著化野,很是焦急:「有沒有帶促眠的藥出來?」

  化野想了想,他放下藥箱開始翻找。

  「快點」銀古的話語更著急了。

  化野沒考慮更多,他取出藥物,按照銀古的吩咐喂小孩服用了少量的藥。

  這時,銀古抓起藥瓶,把剩餘的藥往水坑裡倒,他隨手拿起木棍在水裡攪拌。他脫下外套,用衣服盛水朝著發光的地面潑去。

  化野抱著小孩找了塊平坦的巨石放下,之後,他趕到銀古身旁,對對方的忙碌很是不解,卻只聽見銀古喊了一聲:「快來幫忙,讓『忘憂’再睡一會兒。」

  化野恍然大悟,他拿出藥箱裡的瓶瓶罐罐放好,他取了些藥效類似的藥物,跑到另外的一處積水處,把藥全部倒了進去。他抱著藥箱,盛滿水往四周潑灑。

  發光的地面,紫煙越聚越多,一束煙徐徐升空,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沉寂的山嶺霎時沸騰了,人群朝紫煙的方向急速湧來。

  銀古和化野對望一眼,加速了潑灑的動作,泥水混著藥物飛向濕潤的土地。藥浸入泥土,蟲對藥物的敏感度高於人類,很快,紫光減弱,慢慢的,煙霧消失了。

  聚集山裡的人趕到的時候,銀古正站在水坑旁擰外套上的水,化野一邊歎息一邊不忙不亂地把藥瓶放回自己的小藥箱,他背著藥箱,接過銀古遞過來的外套。

  小孩早已進入了夢想,應該是一個好夢,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笑。銀古背著他慢步往村子走去,化野跟在他的身旁,他們與趕來的人群擦肩而過,離開了,走遠了。

  初升的太陽穿透雲層,曙光照得水坑裡泥濘的積水泛起金光。

  失望的人群在山中徘徊了數天,最終空手而歸。有些不甘失敗的,又住了一段日子,終不過一無所獲。

  當天,銀古為小孩準備了新的藥物,清除了體內殘存的幼蟲。之後幾天,銀古走訪了村裡出現病情的人家。

  一周後,銀古整理好隨行物品,他將離開化野的家,步入新的旅程。離開前,銀古看了一眼裝有紫石的玻璃瓶,問:「找處遠離水源的地方深埋?」

  化野寶貝似的把瓶子移去身後:「密封就夠了吧。」

  半年後的一天,銀古收到了化野寫來的一封信。

  冰雪覆蓋的寧靜山嶺,緩緩地升起了紫色的煙,遠遠望去,群山之中,多出來的紫色山巒輕盈美麗,沒有人打擾它短暫的綻放,飛舞的雪花靜靜地陪伴在它的身旁。

  紫山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又悄無聲息的消失於風雪之中,留下了上天賜予的珍貴禮物。

  雪層之下,石塊裡的紫色小蟲安然入睡。


第三話:無聲之夜(上)

  太陽東升西落,一天又一天,浪花隨著潮漲潮落沖上海岸,一年又一年。夜間的潮汐,靜而平穩的聲音,伴隨臨海漁村的人們入眠。

  偶爾會有歌聲飄過海面,隨聲望去,只有月色朦朧,不見人影。

  天,晴朗,海水與天空的蔚藍顏色融為一體,透著濕潤氣息的海風吹到岸邊,送回了出海捕魚的漁船。船剛到岸邊,等待許久的人們就歡呼著迎了上去,捕魚很順利,每艘船都滿載而歸。

  等到次日買魚的中間商來時,這裡的人們又有一筆不錯的收入。

  「音。」一名年輕男子把船拴好,他朝著不遠處的女孩揮了揮手,一臉開心的表情。

  女孩笑著跑上前:「哥,你回來了。」

  「你看,我抓到了音魚。」男子點了點頭,指著船裡幾條白色的魚,這條與其餘的魚不同,白色的身體,紅色的魚鰭,它會隨著音樂游來遊去,仿佛聽得懂歌聲一般。音魚數目偏少,每逢大漲潮的時候才會游到近海,平時,難得一見。

  誠一看著妹妹高興的樣子,心情也好了起來,在外奔波的勞累一掃而光。等這次的魚賣出好價錢,他就送自己的妹妹去城裡。音喜歡唱歌,她的歌聲有一股特別的力量給人希望和溫暖,散發出就如陽光照在海面泛起的奪目光芒。

  音應該去城裡更好的生活,誠一這麼多年來一直這樣對自己說,早已沒有父母在身邊,身為哥哥的自己要更加努力,讓音擁有更好更幸福的生活。

  音煮好飯,兄妹兩人坐在屋內,一邊說著這次的好收成,一邊計畫以後的生活,甚是輕鬆。飯後,音收拾碗筷,輕輕哼著不知名的曲調,水缸裡幾條音魚歡快的游來遊去,統一的動作,統一的方向。

  音揚起笑,伸手去水缸,魚也不怕生,圍了過來,繞在她的手邊:「哥,這魚真有意思。」

  「嗯。」誠一應了一聲。

  中間商來到了漁村,興高采烈的村民卻迎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今年城裡魚賣得不好,好幾家大戶都不準備購買,魚收的少,自然價格也低。

  觀賞用的音魚更是沒了去路。

  村民情緒失落,可也沒有辦法,只能感慨幾句,就紛紛散了。誠一望著魚沉默了一陣,他沒往家的方向走,他不忍看見音失望的神情,他來到海邊。

  海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不會因為此刻的變化而有所不同,濕潤的海風吹上岸,吹動了衣角。誠一坐在海邊,把魚簍放在海裡,他看了一眼魚,又歎了一口氣。

  一會兒,銀古背著木箱從他身旁走過,很快他又走了回來,他問:「聽說這個漁村這個季節能捕到音魚?」

  誠一點了點頭,沒有太多心情去理會銀古,他正在考慮過會兒回去怎麼告訴妹妹暫時不能去城裡的消息。

  銀古倒也不在意對方的冷漠,他圍著魚簍看了看,隨後蹲了下來,把手伸進水裡,白色的魚並沒有靠近他的手邊,反而躲到一旁。銀古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果然是這樣。」

  他回到誠一身旁坐下,問了些村裡住了多少人此類的簡單問題,最後,他點燃煙,緩緩說道:「通知村子裡的人快點搬吧,不久後,會有大潮,村子將被淹沒。」

  誠一抬頭看了銀古一眼,沒有說話,又低下頭,許久,他歎氣:「賣不掉魚,沒有去城裡的錢,就算有大潮,又能去哪兒?」

  「村子會被淹沒,還是暫時離開比較好。」銀古說。

  對方不相信:「你怎麼知道村子會被淹沒?」

  銀古指了指魚簍裡的音魚:「魚告訴我的,它們聽得見大海的聲音。每次大漲潮它們才會來到近海,而且今年的數目明顯偏多,比以往多了太多,這是非常危險的訊號。」

  「聽得見大海的聲音嗎?」誠一喃喃說著,他平視眼前的大海,「很多年前,一次音魚大豐收的季節,大潮淹沒了村莊,音隨之失去了消息,幸好大海救了她……」

  誠一的聲音低了下去,眼神黯淡了些。

  銀古顯然被他的話提起了興致:「能說說不?那年的事情。」

  誠一沒有偏頭,始終注視著前方:「只是尋常的大漲潮而已,如果你願意聽,說說也無妨。」

  幾年前,音得了一場重病,病癒後,她突然就不說話了。誠一請了村裡的醫生為她診斷,得到的結果卻是,音並非不能說話了,而是失去了聽覺。

  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說話,唱歌都無法聽見,自己的聲音和別人的聲音全部沒有了,這對喜歡唱歌的音來說打擊非常大,壓力之下,她變得沉默,不願說話。

  自幼失去父母,誠一辛苦地把病弱的妹妹拉扯大,他想要讓妹妹過好生活,卻不想遇到這樣的事情。

  誠一想盡了辦法,也無法讓妹妹開口說話,越發沮喪。

  不久後,誠一與別的漁夫一道出海捕魚,那一年,大量的音魚湧入近海,漁船滿載而歸。他們捕到的音魚,買了非常好的價錢。之後,誠一帶著音去了一趟城裡,看著懷抱樂器的樂師,音難得的笑了,她用沙啞的聲音喊道:「哥哥……你看……」

  誠一非常高興,他決心努力捕魚,治好音的病。那天,誠一賣掉魚,他帶著錢去了城裡,準備給買些漂亮的布料,給音做新衣服。

  與以往一樣,誠一和音揮手道別,音目送他離開。誠一認真的挑選好布料趕回了村裡,他很期待看到音的笑臉。然而,他剛到村口,就見驚濤巨浪湧向村落,淹沒了越來越多的區域。

  誠一撒開腿就往家裡跑,顧不得路上連連撞到逃離的人們。音不懂外面的變化,直到無意間瞅到地面的潮水,她才走了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她站在屋外,望著撲來的浪潮不知所措。

  誠一還沒跑近,就看到一個巨浪襲向自己的家。誠一看見了音,他大聲喊道:「音,快逃,音,快點逃。」

  可是,音聽不見,房屋四周已被潮水吞沒,音木然地轉過身,她看見了誠一,她動了動唇,誠一聽不見她說了些什麼,唯見瘦弱的身影被浪潮頃刻淹沒。

  浪潮將音捲入其中,破損的房屋外,音不見了。剛買的布料從誠一手中掉落地上,他痛苦地大喊,卻喚不會離去的親人。

  等到潮水褪去,人們返回了村子,重新建築房屋,重新開始生活,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捕魚,賣魚,生活依舊。

  誠一也回到了沒有音的家,只是從此一蹶不振。

  一年後,就在誠一完全絕望,等不到音的歸來時,一天夜裡,海浪把音沖回岸邊,醒來的音看見了誠一的眼淚。

  意外的回歸,音竟然能夠聽到聲音了,誠一除了欣喜還是欣喜,感謝大海救了音。而音偶爾也會走去海邊,坐在海岸發呆,聽著大海的聲音,有時她會哼著曲調,微微揚起嘴角。

  誠一重新振作起來,他為音買了漂亮的衣服,這些年他一直在攢錢,時機成熟的時候,他就搬去城裡,讓音請來老師,讓她去唱歌。

  眼見著好不容易等來這次大豐收,誠一怎麼會料到被這些突發的事情影響,此刻是回家也不成,呆在外面也不成。

  銀古聽完他的話,手裡的煙燃到了盡頭,他站起來,背好木箱:「大潮很快就會來了,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

  誠一點了點頭,他站起身,把魚簍遞到銀古跟前:「需要的話就拿去。」

  銀古有些驚訝卻也沒有伸手去拿,笑著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第二天,誠一帶著音離開了漁村。他覺得銀古的話有道理,就算以後要留在村子,也應該等到退潮之後再回來。

  他們不一定必須有充足的錢才可以過著很好的生活,他可以帶著音去城裡,一邊照顧她,一邊努力尋一份適合的差事。

  一周後,銀古又一次來到漁村,村裡不少人已在著手做準備,多年前經歷過大潮的人,都記得那鋪天蓋地的駭人場景。

  銀古背著木箱從海邊走過,意外地又看見了誠一,誠一依舊坐在海邊,一臉愁容。銀古想了想,走過去,坐在他旁邊:「最近兩天估計大潮就會來到這裡,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之前確實離開了。」誠一望著大海歎息,「然後又回來了。」

  銀古望著他。

  「我和音去了城裡,第一天,一切都很好,音很高興,所見的一切都很新鮮,可第二天夜裡,她突然說耳朵裡面很疼,吃了藥休息了一晚,第三天早上,她說耳朵疼得更厲害了。看了很多醫生都沒用,第四天,她痛得難受,說是想要回來。

  回家後,耳朵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但是聽覺好像沒那麼好了,有些時候會聽不見聲音。」

  「我能看看她嗎?」銀古問道,「也許我可以幫助她。」

  誠一看了看銀古,他尋找過許多醫生都對音的病情束手無策,但正是因為沒辦法,他覺得讓銀古試試也沒什麼。

  銀古去了誠一的家,那時,音正站在屋外,望著大海。見誠一回來,她開心地沖他揮了揮手。

  誠一給音介紹了銀古,簡單對話後,銀古也不易遲,認真觀察了音的耳朵。很快,他取來兩根細木簽,小心地探入音的耳朵,隨後輕輕拽出紅色的軟物,軟物動了一下,就不再動彈。

  「有音魚沒?」銀古問。

  誠一連忙點了點頭,之前的魚還養在水缸,沒捨得丟掉。誠一根據銀古的吩咐拿來了魚,只見銀古在紅色的魚鰭上刺了一下,然後抽出一條紅色的細絲,他小心的夾住細絲,輕輕的放回音的耳朵裡。

  一會兒,音迷茫地看了看誠一,又看了看銀古。她的耳朵不痛了,也能聽到聲音了。


第三話:無聲之夜(下)

  誠一叮囑音在屋內休息,他和銀古走去屋外,來到距離房屋稍遠的地方,誠一這才滿臉疑惑地看著銀古:「銀古先生,這是……」

  他的話沒繼續往下說,銀古自然是明白他的疑惑,他面向大海的方向:「從這兒離開後,我去城裡打聽了關於音魚的消息。賣去城裡的音魚最初能夠聽到音樂,隨著節奏游來遊去,之後漸漸的,魚對聲音的感應就降低了,魚鰭也退出了紅色,到最後變成了純白的顏色,與此同時,音魚就不再是音魚,而是與尋常魚一樣。有些音魚被丟棄路旁死了,有些被當作普通魚成為了食物。

  可漁村裡養著的音魚卻不會這樣,不管放在水缸裡多久,音魚始終都是音魚,能夠聽見音樂,聽見大海的聲音,魚鰭也始終保持紅色。」

  「這和音的病有關係?」誠一問。

  銀古拿出卷軸,指著上面絲狀的圖案:「這是『海聲’,一類生活在大海裡紅色的蟲。『海聲’對聲音特別敏感,它能夠辨別漲潮落潮,大海何時安全何時危險。

  它們平時成群結隊漂浮於深海之中,如同深海下的紅色珊瑚。有些它們會寄居在魚鰭上,增加魚類對聲音的敏銳。每逢大潮,『海聲’聽到大海的危險訊息後,就會往近海遷徙,待到潮水平靜下來,才回到深海中去。

  『海聲’不僅會寄居在魚鰭,也會選擇別的海洋生命體,但寄居人體並不多見,人類不長時間生活在水中,缺水對『海聲’的影響很大,而且『海聲’有母體,遠離母體生命力會減弱。

  被送去城裡的音魚,雖然還是生活在水中,但是離母體太遠,它們會漸漸虛弱,最後死亡。

  音之前失蹤,被浪花卷走,可能就是掉入了『海聲’群,『海聲’將她誤認為海洋生物,寄居在她的耳朵裡。音平日住在漁村,空氣濕潤,離母體近,『海聲’還能在缺水的環境下勉強生存,可一旦去了城裡,沒有水又沒有母體,『海聲’會加速死亡,音的聽覺就會直線降低。

  你如果是希望保持現在這樣由『海聲’代替她聽覺的生活方式,最好就一直生活在這一片海岸。遠了,蟲會死亡。」

  聽銀古說完,誠一沉默了許久,最終,他輕聲說道:「音一直想去城裡學習唱歌,如果在城裡她就聽不見聲音,她該怎麼辦?」

  「也不會沒有辦法,只是不太可行。」銀古說。

  誠一仿佛獲得了一絲希望,懇求銀古:「銀古先生,音需要聽到聲音,這對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她能在城裡很好的生活。」

  銀古半天沒有說話,他歎了口氣:「『海聲’的母體在大潮來臨時,會隨著群體一起來近海,它是深紅色的,長度是一般『海聲’的三倍,方便辨認,但是被圍在最中心,必須剝離外面的蟲才可以將它取出來。漲潮結束後,『海聲’會返回深海,可以找到母體的時間非常短。」

  「只要是能讓音永遠聽到聲音,不管什麼蟲,我都會帶回來。」誠一笑著說。

  天色漸暗,銀古和誠一沿著海岸打探了一番地形,回到了誠一家中。誠一畢竟是在海邊出生,海邊長大,對這片海還是頗為瞭解,提及過往的種種清清楚楚。

  音盛了一碗飯給銀古,聽著銀古和誠一說起海的故事,她在一旁笑著把菜往嘴裡送。

  誠一說起一直以來最為重要的出海捕魚的生活,蔚藍的天,和煦的風,劃動的船槳,漁夫搖著小船帶著家人的祝福和期待出海。撒開的漁網,跳動的魚,濺起的水珠迎著陽光發光。

  「每次回來時,在距離海岸很遠的時候,就在想岸邊肯定聚集了很多人,歡聲笑語。每次想到家人肯定已經等了很久了,不由的加快了劃槳,出行的勞累也不那麼明顯了。」誠一放下筷子,音接過碗又為他盛了一碗飯,誠一說,「有些時候,總不知道這樣生活著為了什麼,感覺就是這麼出生,這麼生活,這麼死亡,什麼都沒做就過完了。」

  「不會什麼都沒有啊。」音笑道,「哥哥是村裡的捕魚能手,大家都知道,每次出海,哥哥總能捕到最多的音魚,每次都可以賣出好價錢。木工也好,我們家的船總是能裝更多的魚,網子撒出去,收網的時候,魚在往裡活潑亂跳的。

  而且,哥哥很溫柔,街坊鄰居需要幫忙的時候,哥哥總是會去,挑水劈柴,最後一頭大汗的回來。」

  音說著,笑得燦爛,銀古點了點頭:「被人記著,就不會什麼都沒有。」

  誠一頗感欣慰地應了一聲。

  晚飯後,銀古和誠一去了夜的海岸,皎潔的月光落在海面,世界也安靜了下來,偶有路過的漁民相互打一個招呼,也就走遠了。

  浪花沖上岸來,水位在持續上漲,比起下午過來時,又增高了不少。距離大漲潮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誠一的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你不準備告訴她嗎?」銀古問。

  誠一搖了搖頭:「音從小身體狀況就不太好,她不適合外出,我也不願她擔心。」

  「如果取回母體,以後有什麼打算?」

  誠一想了想:「帶著音去城裡,為她請一位老師,讓她能夠安心的唱歌。」

  「你以後也留在城裡?」

  「不知道。」誠一說道,「一直都在說要離開,卻一直都沒有離開,如果有天當真離開了,估計會不習慣。已經過去的日子都是海上捕魚的生活,沒有了這一片海,倒還真有些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

  銀古點燃煙,青煙轉眼被海風吹散,海風吹亂了銀白色的頭髮,碧綠的眼眸凝視著大海久久不語。

  第二天清晨,音還沒有醒,誠一和銀古來到海邊,銀古把木箱放在船上,坐在船頭,裝著音魚的竹簍掛在船側,誠一搖著船槳出海了。沒有親人為他送行,他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回來見到等待歸航的親人。

  天氣非常晴朗,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海面泛著金光,溫暖的空氣中嗅不到絲毫淹沒村落的災難來臨的危險氣息。

  銀古和誠一用早就準備好的布捂住口鼻,一會兒若是遇到『海聲’群,他們就用棉球堵住耳朵。既是為了防止『海聲’寄住,更重要的是,『海聲’大量聚集時會發出刺耳的嘶鳴聲,長時間處於那樣的環境中,會失去聽覺。

  出海不久,變天了,海浪開始翻滾,一個接著一個的浪濤將船往海岸方向推去。誠一努力地劃著船槳,往海的中心劃去。

  海浪的起伏變化加劇,船在海水中顛簸猶如一片枯葉,無足輕重,銀古抓住船沿穩住晃動,他提起竹簍,把竹簍裡的音魚放了出來,魚一出來就沿著統一的方向遊去。

  船跟隨魚遊去的方向前行。就在魚即將消失不見時,一個巨浪湧來,誠一和銀古急忙拉住船,隨著浪花被沖向一旁。

  誠一望著水面之下,瞬間震驚了,一大群白色魚身紅魚鰭的音魚從船下游過,順著統一的方向,有條不紊。

  趁著浪潮稍見平息,誠一朝著魚群游向劃去,一會兒,音魚漸漸少了,海水下的顏色變得凝重,一抹紅從海底隱隱透出。隨著時間的推移,顏色越來越深。

  誠一盯著海面,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忽然,誠一感到船下一片火紅。如絲般的「海聲」躍出海面,在空中滑過一個弧線又落進海裡,緊接著又是一個「海聲」躍出海面又落入海中,第三個,第四個……越來越多的「海聲」飛出,如同空中飛舞的紅色絲線,將漁船包圍其中。

  只聽得銀古喊了一聲:「快堵住耳朵。」

  誠一塞入棉球時,漁船一陣猛烈的搖晃,他身體一斜掉入了海裡。

  睜開眼時,誠一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身邊全是紅絲的「海聲」,它們隨著海水的波動輕輕搖晃,一會兒一個轉身跳出水面很快又落了回來。

  誠一憋住氣,往更深的海域遊去,他順著「海聲」聚集的位置一直往下游,越往下,蟲的顏色越深,數目也越少。到了底端,只見為數不多的深紅色「海聲」圍著一個發光的物體。

  近了,誠一剛舉起手中的刀,要割斷四周的附屬物,卻見發光物的光芒漸漸淡去,中間蜷著一名女子,這名女子誠一非常熟悉。她睜開眼無辜地望著誠一:「哥哥,不要傷害我。」

  誠一一頓,動作停了下來,他遊到她跟前,拉住她的手:「音……」

  剛一開口,海水湧入口中,大量氣泡冒出,詢問的話自是說不出。他拉著女子的手沒有放開,女子依舊望著他:「哥哥,海底好冷。」

  誠一眼中閃過一絲難過:「……音……別怕……」

  空氣從口裡竄出,誠一感到有些難受,他拉著女子的手示意遊上去,女子卻沒有動,直至誠一臉色變得很難看,他才發現手被「海聲」纏住了。

  眼前的女子改變的模樣,變成了深紅色的絲線。

  「母體嗎?」誠一心裡想著,意識愈發模糊,已沒有了伸手去抓的力氣。

  就這樣結束?這怎麼可以,音還在等著……

  「噗咚」一抹纖細的身影跳入水中,游向誠一,她割斷了纏住對方手腳的「海聲」,拉著他往上面遊。

  冒出水面,誠一終於得以呼吸,他難受地連連咳嗽,而扶在船沿,救他起來的人正是他的妹妹。

  船上的銀古抹了一把冷汗,把他倆拉上船。

  誠一還是在海邊捕魚,過著平靜的生活。音最終沒有去城裡,也沒有學習唱歌。

  只是,夜晚,萬籟俱靜,她會走過長長的海岸,不知名的小調飄向夜晚寧靜的大海。

悠于 2016-2-27 21:46

第四話:眠(上)

  大雪漫天飛舞的夜晚,銀古來到一戶人家投宿,一名男子帶著年幼的兒子將銀古迎進屋。小兒子很活潑,坐在銀古身邊看著他的木箱,視線裡滿是好奇。

  第二年冬天,銀古回到了山裡,又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銀古來到了這戶人家屋外。

  一會兒,門開了,一名女子疑惑地打量著屋外的借宿者,她的小女兒躲在她身後,小心地探出頭望著銀古。

  銀古抬頭看了一眼木梁上的發光生命體,和去年已經完全不一樣。或許是之前的人家搬走了,銀古這樣想道。

  第三年的冬天,銀古又路過這戶人家門外,他看了一眼屋頂飄向空中的蟲,頓時愣住了,他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名男子打開了門,看見銀古有些驚訝,隨即笑了:「進來休息一會兒吧。」

  銀古走進屋去,男孩跑到他腳邊,纏著他說故事,一切就如同兩年前一樣,屋內的擺設,蟲的類型均與以前相同。男子沒有多說什麼,待到孩子困倦睡了,他這才來到銀古身邊。

  銀古拿出煙,沒有點,又放了回去:「去年,我來過這裡,那是你的妻子和女兒嗎?」

  無頭無尾的問話,男子一頓,表情有了些許變化,他沒有多解釋,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清晨,銀古收拾好物品離開了,男孩送銀古到了屋外,他拽著銀古的衣角:「不能留下來給我講故事嗎?」

  銀古笑了笑:「下次過來的時候繼續給你講故事。」

  男孩的開心地點了點頭,揮手與銀古道別。銀古緩緩地往前走,齊膝深的積雪,一路深深的腳印伸向遠方,雪花飄落,不久就模糊了視線。

  銀古走出一段距離,他停下腳步,回望風雪中的小屋,星星點點的光圍繞在房屋周圍。

  銀古沒有離開山村,他在不遠處的另一戶人家住了下來,屋主是一位白髮老者,他招呼銀古進了屋。

  銀古放下木箱,抖掉外套上的雪,坐在火堆旁烤火,聊天的話題不知不覺就轉去了男子和小兒子居住的小屋。老人聞言,歎了口氣,然後搖了搖頭:「不要在那戶人家停留太久,不然你會無法離開。」

  「那戶人家和一般人有很什麼不同?」銀古問。

  「沉睡。」老人緩緩說道,「去過那戶人家的人都陷入了長久的睡眠,一睡就是一年,從寒冬到春季,炎夏到金秋,直到第二年冬天才會醒過來,而後,在新的冬季到來的時候,再度沉睡。」

  銀古默默地聽著,他望著屋外的漫天風雪,風變大了,夾雜雪花沖上天,朦朧的世界,長眠的人們在等待蘇醒。

  「有誰染上了這樣的病?」銀古問。

  老人凝視銀古許久,表情漸漸沉了下來,他起身往屋內走去,銀古跟在他身後。老人推開裡屋的門,屋內並排躺著幾個人,男女老少都有。

  銀古看了看屋內的情形頓時皺了皺眉,光的觸手伸到每一位沉睡者的後頸,光忽明忽暗。

  老人走到一位年邁的老婦人身邊,為她拉了拉被子,他望著睡眠中的人,說道:「這是我的妻子。」

  「那是我的兒子和兒媳。」老人指著一旁的人,隨後,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孩,「那是我的小孫子。」

  銀古伸手探了探小孩的額頭,溫度非常低,呼吸心跳都非常的微弱:「他們要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我的兒子和小孫子已經沉睡了一年,過不了多久應該就會醒來。我的妻子和兒媳前兩天才沉睡過去,要等到明年冬天才能醒過來了。」老人一邊說一邊搖頭歎氣,「他們只是送狩獵的食物過去,沒想到去了之後就變成了這樣。」

  光的觸手纏繞上銀古的腳踝,如針刺的觸感令他有些難受,他伸手揮了揮腳邊的生命體,驅趕離開。他移到老人的妻子身旁,她年紀已經大了,佈滿皺紋的臉上,雙目緊閉。

  銀古取出一把小刀,輕輕在木板劃了一下,一縷光絲被切斷,但割斷光絲很快又連接在一起,切斷一條,裂口處分出兩條,接入後頸。

  銀古放下刀,伸手抓住一條光絲的兩端,光絲韌性非常好,無法扯斷。考慮了一會兒,銀古劃了一根火柴,貼近光絲,光絲被點燃了,打著卷,發出一股焦味,在地面留下一道黑色的印跡。

  老人的妻子難受地動了動手指,表情非常的痛苦。

  老人不知原因,迷茫地望著銀古,銀古說道:「我需要些木柴,最好是細一點,長一點。」

  老人點頭示意明白,他找來一些細長的枯樹枝。

  銀古點燃了枯枝,火勢不大,火光在枯枝一端跳躍,他示意老人按住睡眠者的肩頭,之後,銀古稍稍彎下腰,用火貼近木板,點燃了貼在木板的光絲。

  光絲燃燒發出呲呲的聲響,一條如同經脈的黑色印跡在木板上蔓延,緊接著,銀古圍著老婦人周圍緩緩轉了一圈,小心的點燃纏繞住她的光絲。

  老婦人顯得更加難受了,她皺了皺眉,加深了額上的皺紋,她無意識地揮起胳膊去拍打光絲燃燒起來的位置。老人按住她的肩頭,不讓她過於用力的掙扎而傷到自己。

  她脖子下方的被褥已經全然變作黑色,數不盡的經絡仿佛樹根從脖子的位置往外擴散,細細的觸手蔓延到了屋外,伸入白色的雪地。

  老婦人又痛苦地掙扎了一會兒,最後慢慢地安靜下來,老人為她蓋好被子,迷茫地望向銀古。

  銀古沒多說話,轉身又來到老人兒子的旁邊,他看了老人一眼,老人點點頭走到兒子身邊,按在兒子肩頭。

  不同于老婦人,老人兒子的掙扎異常明顯,他在沉睡中痛苦的吼叫,揮舞著拳頭擊打靠近他的人,好幾拳重重地打在老人身上。老人年事已高,承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他抹了一把額間的汗水,費力地喘著氣。

  銀古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他在老人身旁坐下:「你的兒子已經沉睡了一年,和蟲的聯繫已經非常深,強制蘇醒會比較困難。」

  「蟲?」老人疑惑。

  銀古點了點頭:「先把他們和蟲的聯繫斷開,過一會兒,我們再談談。」

  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活動了一下胳膊,表情嚴肅起來,他用力按住兒子的肩頭,示意銀古繼續。

  點燃的光絲發出焦味,打著卷兒在屋內急速蔓延,黑印分外刺眼,凝重的黑一如加深的濃墨在地板上鋪撒,老人兒子的吼叫仿佛雪夜山林野獸的咆哮。

  屋外,唯有雪地裡徐徐升起的縷縷白煙靜然隨風而逝。

  等到銀古熄滅了木柴的火焰,他點燃了一支煙,安靜的房間內,睡眠中的四人,醒目的黑色脈絡爬滿了整個房間,貼近枕頭的地方早已是漆黑一片。

  銀古出門了一趟,很快又回來了,他翻開書,碾碎藥草準備了幾份放在一旁,他把藥用紙包好,交給了老人:「每天早晚溫水服用,他們應該這兩天就會醒過來,如果一周沒醒,就早中晚三次服用。」

  老人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問道:「你之前提起的蟲是?」

  銀古一邊收拾物品放入木箱,一邊慢慢說道:「你的家人和一種蟲的神經網路無意間聯繫在了一起,以至於與蟲的生活習性形成了統一,才會陷入整年的沉睡。」

  「蟲的生活習性?」

  「這類蟲和一般的蟲有些不同,是一類原始的蟲類,它們的壽命很長,生命週期卻遵循特殊的兩年一個輪回。

  第一年類似幼蟲,長時間處於沉睡狀態,到第二年成長為類似於成蟲的存在時便會蘇醒過來,待到第二年結束,成蟲一分為二,舊的生命體伴隨成蟲死去,新的生命體則變作新的幼蟲。幼蟲再度陷入沉睡,一年後蘇醒,然後一直這樣迴圈下去。

  可以說存在的蟲依舊是之前的蟲,也可以理解為已是與原來全然不同的蟲。

  這類蟲除了沉睡之外,還有一個特點,雌蟲雄蟲分別居住在不同的寄主體內,雌蟲會選擇女寄主,雄蟲選擇男寄主。雌蟲的生長時間與雄蟲相隔一年,雌蟲沉睡後,雄蟲醒來,等到雄蟲變回幼蟲睡去,雌蟲才會蘇醒。

  就如同你家人的情況一樣,你的兒子和小孫子沉睡,要等到你的妻子和兒媳沉睡之後,他們才會醒過來,一直這樣迴圈下去。」

  「這是蟲?」老人難以理解,「還有這樣的蟲?」

  銀古點頭:「雌蟲和雄蟲無法見面,於是,這類長眠的蟲也被稱之為『未見’。」


第四話:眠(下)

  夜幕降臨,雪中的山村分外寧靜。

  銀古還沒有睡,他取出一個小玻璃瓶,裡面放著短短一截光絲,光絲泛著淡淡的光芒,此刻,它已不再瓶中掙扎,安靜了。

  銀古看了一會兒,打開了瓶蓋,接觸到空氣的光絲似乎瞬間活了過來,沿著瓶壁爬出,從桌面到牆,光絲緩緩挪動著,生長著,越變越長,最後從窗戶的縫隙離開了。

  裹好衣服,銀古跟隨光絲離開了房間。

  夜風夾著雪花迎面而來,銀古邁著步子在齊膝的積雪裡緩慢前行。

  光絲的移動的速度並不快,仿若雪地裡遊走的金色脈絡,它正在前往自己應該去的地方。

  越往前走,銀古感覺光絲的光芒越強,光絲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連成一片,而聚集的中心就是銀古曾投宿的男子的家。

  夜裡的房屋泛著柔和的金光,發光的生命體隨風飄向漆黑的夜幕,數不盡的光脈從房屋延伸出來,去了那些沉睡者的家。

  忽然,一截光絲光芒暗淡了下來,忽明忽暗,與之連接在一起的光絲仿佛也受到了影響,延伸出去的一整片忽明忽暗地閃爍起來。

  光漸漸的微弱,直至消失不見。

  銀古順著光脈蔓延的方向望去,那裡是老人的家。他看了看別處依舊明亮的光脈,沒有說話。

  只聽得身後沉沉的轉動聲響,門打開了。

  男子的小兒子站在門邊,看見不遠處的人影先是一愣,隨後欣喜地跑上前。

  銀古準備拿煙的動作停了下來,他側過頭,看著對方笑了笑:「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睡不著。」小兒子回答,他拉了拉身上的厚襖子,望著遠方,「雪什麼時候才能停?」

  銀古輕輕搖了搖頭。

  小孩頓了頓,說道:「父親說,雪停的時候,母親和妹妹就回來了,我好想見她們。可這場雪下了好久,一直沒有停。」

  銀古沉默。

  「每天醒來,只能看到屋外的雪。春天,夏天,秋天,好像全不見了。」小孩苦惱地望著銀古,「雪真的會停嗎?」

  銀古想了想,正要回答,卻見打開的門邊多了一人。

  小孩跑回到父親的身旁,男子的聲音分外平靜:「晚上別往外跑。」

  小孩聽話地點了點頭。

  男子看著銀古若有所思,他最終沒說什麼,領著兒子回了屋,關上了門。

  第二天清晨,老人的妻子和兒媳醒了,老人高興地為她們準備了食物。雖然她們身體還有些虛弱,說話也頗感費力,但在她們睜開眼睛時,老人滿心欣慰。

  老人對銀古連連道謝,銀古僅是笑了笑。

  「這個村子冬天常下雪嗎?」銀古問道。

  老人點頭:「冬天下雪的時間特別長,連續的大雪封了山路,村裡的人總會在寒冬到來之前準備好過冬的食物。」

  「冬天不出門?」銀古繼續問道。

  老人再次點點頭:「冬天幾乎不怎麼出門,天氣太冷了,地面積雪很厚,就是想要出門也不方便,平時偶爾在附近的幾戶人家走動。」

  銀古看了一眼窗外,雪依舊在紛紛揚揚地飄落。

  老人停了停,說:「今年的雪比最近幾年大得多,這樣繼續下去,又會成災了。

  山裡積雪厚了,不時會發生坍塌,掩埋山腳附近的房屋。日子久了,大家也不在靠近山腳的地方住了,大部分搬到了距離山遠一些的平坦的地方。

  可還是有幾戶人家堅持住在山腳,石田就是其中的一戶。」

  說到男子家,老人明顯放緩了速度,銀古的注意力也從窗外的雪轉移到了與老人的對話。

  「幾年前的冬天,也是這樣的大雪,那場雪下了很久,山裡的積雪發生坍塌。那時是半夜,外面突然一陣嘈雜,有人匆忙來敲門,說是有房屋被山裡滾落的石塊砸中,房子倒了,通知大家一起去幫忙。

  我和我兒子過去的時候,石田家外面已經圍了很多人,大夥努力了很久,卻沒能搬開那些巨大石塊。就在這時,積雪再次發生坍塌,石頭和雪沿著山脈滑下,將房子完全掩埋了。

  最後,所有人無奈地離開了石田家。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大家又來到石田家,所有人不再對此抱有希望。然而,在倒塌的房屋下面,石田一家還活著。

  他們全在沉睡。

  沒幾天,石田和他的小兒子醒了,他仍然決定住在山腳,並重建了房屋,隨後接回了他的妻子和女兒。

  來年冬天,他的妻子和女兒醒了。從那時起,村裡就有了這個沉睡的怪病。」

  銀古微微低下頭,似乎在聽老人說話,似乎在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淡淡說道:「『未見’最喜歡的環境是雪地,幼蟲長眠於積雪之下,不被打擾。等它成長為成蟲才會離開寒冷的雪地,在溫暖的春天開始新的成長。

  待到嚴寒再次來臨,新的幼蟲又返回雪中長眠。」

  老人疑惑地望著銀古。

  銀古沒再多說,他站起身,背起木箱,迎著漫天飛雪出了門。

  銀古逐一走訪了村裡沉睡者的家,為他們治療,聽他們的家人講述石田家的事。

  進入淺眠不久的女子們不久就醒來了,而沉睡了近一年的男子們仍在昏沉中等待蘇醒。

  夜裡,銀古總會去山腳的小屋,凝視漸漸暗淡的金色光芒,那些消失不見的光絲不再纏繞著村裡的沉睡者。醒來的村民越多,聚集的光絲越發稀少,環繞房屋的金光轉為了極淺的色彩,飄向天幕的發光體驟減。

  男子早己發現屋外的夜訪者,起初他僅是站在窗邊看一眼外面的銀古,隨後就回屋休息了。後來,他偶爾會停步片刻,望著飄落的雪深思。

  有時,他會打開門,站在門旁,銀古不會上前,他也不會走過去。

  一天傍晚,老人的兒子和小孫子從漫長的睡夢裡睜眼了雙眼,小孫子費力地抬起手,伸向自己的母親。老人的兒媳抱著自己的孩子泣不成聲,他們已經太久不曾見面。

  一人醒來,另一人卻在沉睡,訴說的話語聽不見,唯有守護沉睡的家人度過漫長的一天又一天。

  之後,一人沉睡,另一人卻又醒來。

  銀古準備出門時,老人好意地挽留:「今晚的雪特別大,不適合出去,外面會很危險。」

  「大雪就要停了。」銀古裹緊衣服,打開的門,一陣寒風卷著雪花竄了進來,冰淩在屋內溫暖的空氣中融化。

  「不能等到雪停了再出門嗎?」老人的妻子走上前。

  銀古搖搖頭:「現在是最好的時間。」

  銀古來到男子家外,男子已經站在門邊,似乎知道今晚會有客人來訪。

  從房屋延伸出去的光絲寥寥無幾,忽明忽暗,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不再泛著金光的房屋如同黑夜裡凋謝的花朵,失去了色彩。

  「進屋坐吧。」男子說。

  冰冷的房間,男子點亮了燈,微弱的火光,小男孩揉了揉眼睛,他困倦地看著銀古,短暫的疑惑後是隨之而來的欣喜:「銀古叔叔,你來給我講故事的嗎?」

  銀古一頓,隨即點點頭。

  小男孩開心地移去銀古身邊,他又揉了揉眼睛,更深的倦意湧了上來:「最近總是在睡覺,卻總是很困。」

  「睡醒了再聽故事吧。」男子說道。

  小男孩有些沮喪,他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銀古:「聽完故事我就睡覺,好嗎?」

  銀古點頭。

  小男孩高興地打起精神:「今天也說蟲的故事嗎?」

  「嗯,今天說的蟲,叫做『未見’。」銀古緩緩說道。

  屋外,雪越下越大,厚厚的積雪籠罩了山村,屋內,火光跳躍,故事沒有說完,男孩蜷在銀古身旁已經睡著了。

  「又是一年。」銀古輕聲說道。

  男子走過去抱起熟睡的兒子:「已經不能一年了。」

  「沒有養分的供給。」男子停了停,補充道。

  銀古沒說話,他跟在男子身後走去了另一間房間,看到屋內的景象,他明顯一愣。

  屋內堆了很厚的雪,雪中躺著男子的妻子和女兒,雪覆蓋了一大半身體,持續冰冷的溫度。男子在她們旁邊挖了一個小坑,把懷中的小男孩放了進去,隨後蓋上薄雪。

  男子凝視著睡夢中的家人,眼底已全是困意。

  連接在他們頸項的金絲早已不見,失去了養分,雪地裡的幼蟲不知何時蘇醒。

  「離開吧,你不應該留在這兒。」男子的聲音沒有一絲情感起伏,他靜靜地望著銀古,他的後頸,一絲光絲驟然泛起了光芒,光絲連接的另一端在銀古的頸項。

  一陣倦意襲來,銀古往後倒去,半夢半醒中,他迷糊感到小男孩的身體發出了金色的光芒,不同於以往的柔和光芒,金光奪目而耀眼。

  金絲迅速爬滿了房屋,映得四周微微發亮,一團光環繞小屋,在風加強的瞬間,光綻放,金色的花朵展出細細的花瓣,金色的花蕊飄出點點細小光芒。

  花開,花落。

  舊的生命結束,新的生命開始。

  深夜的暴雪,山裡積雪坍塌,滾落的石塊砸毀了山腳的房屋,雪掩埋了倒塌的房屋。

  清晨,風漸漸小了,久違的陽光照在白色的雪地。

  雪停了。


第五話:暖陽+白夜

  暖陽是此前應邀寫的一篇短文,白夜是舊文,收到合集裡放在一起。

  雖然覺得小短篇沒有坑或不坑,考慮到或許會再寫,這文進度一直選擇了連載,但是,今年只寫了一個故事……所以,守文的姑娘們辛苦了,不用再等我更新,應當不會再寫了。

  《暖陽》

  到達化野家之前,天已經黑了,銀古點燃一支煙,挪了挪木箱的背帶,不急不慢地往前走。

  化野家光線明亮,柔和淡黃色光芒照亮的房屋,化野倚坐在矮桌前,望著剛剛到達的來訪者。銀古放下木箱,取出近期收集的珍品交給了化野。

  化野望著桌面的物品,而銀古凝視著桌面的花。柔軟的細莖,翠綠的葉片,淺黃色的花朵共有三瓣花瓣,花瓣散發出光芒,光線輕柔又溫暖,正是這朵花照亮了房間。

  銀古好奇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花的瞬間微微一顫,花瓣的光芒消失了,屋內頓時陷入了黑暗。手指離開花朵,花瓣又一次發光,一旦觸碰再度熄滅。

  屋裡一明一暗好幾次,化野的注意從手中的綠石移向銀古。

  銀古拉住褐色的花盆將花挪近,化野笑了笑:「你若是喜歡,村口有戶人家在賣。」

  銀古望著花看了看:「這是你買的?」

  「暖陽。」化野一邊收拾自己新進的收藏,一邊徐徐說道,「賣花的人這樣稱呼它,它夜裡會發光,用以照明也算方便。三瓣花瓣的暖陽便宜,四瓣花瓣的暖陽極為罕見,據說不僅能夠發光,還會唱歌。」

  「唱歌?」銀古打量著花朵,提起了興致。

  「我沒見過四瓣花瓣的暖陽,它會不會唱歌我無從考察,至於它的歌唱是何旋律,你只能問暖陽自己了。」化野抱起桌面的收藏站起身。

  他走到門邊,銀古忽然叫住他:「這花賣給我吧。」

  化野笑著搖了搖頭:「雖不是四花暖陽,好歹也算我難得的收藏之一,況且,它的時間也快到了。明早去村口,應當還有賣。這朵三花暖陽今晚借給你,明天可得還我。」

  化野說完,帶著銀古給他的珍品離開了。

  銀古研究了一會兒花朵,暖陽照明分外溫暖,但自身並未有特別的溫度。風吹進屋時,隨風而起的點點光芒飄落在桌面,桌上泛起微弱的光。銀古仔細一看,應該是從花瓣落下的細小粉末,似乎感應到了手的溫度,手靠近,粉末不再發光。

  一些粉末掉入茶杯,漂浮水面的粉末很快失去了色彩,沉入杯底。

  銀古盯著茶杯徐徐升起的熱氣,他將杯子移到暖陽旁,暖陽感受到水的熱氣,花瓣的亮度淡了下去。

  「溫度嗎?」銀古喃喃自語,他移開茶杯,凝視發光的暖陽。

  第二天清晨,化野早早帶著銀古來到出售暖陽的人家,敲了門,卻無人來應門。等了許久,路旁一位老人忍不住問道:「你們來找千葉?」

  「我們來買暖陽,你知道住在這兒的人去哪兒了嗎?」銀古問道。

  老人歎了一口氣,望向路的盡頭:「千葉昨夜就收拾了行李,連夜離開了,似乎是家裡有急事。」

  銀古與化野對視無言,過了會兒,銀古仔細打聽了賣花者千葉的消息,千葉的家距離村子有段距離,步行需要一天一夜,銀古考慮再三,決定過去看看,他簡單整理了隨行物品就出了門。

  千葉的家是山中一處破舊的小屋,銀古敲門後,來開門的是一名年輕女子,她疑惑地打量著這位訪客:「請問,有什麼事嗎?」

  銀古想了想,應道:「我來買暖陽。」

  聽到銀古的話,女子表情微微一僵,眼底一抹愁意,她猶豫片刻,低聲說道:「不好意思,暖陽賣完了。」

  她正要關門,銀古抬手撐住門:「能喝碗水嗎?走了許久的路有點渴。」

  女子略顯猶豫,這時她身後傳來聲音:「姐姐,你在和誰說話?」

  話音剛落,一名青年快步走到女子身邊,他看了看銀古,又望向女子,滿臉詢問的表情。女子徐徐說道:「來買暖陽的客人。」

  青年的動作明顯頓了頓,不過很快就笑了起來,他客氣地迎銀古進了屋,又為銀古端來一碗水,碗頗顯陳舊,倒也洗得很乾淨,銀古坐在桌邊一邊喝水一邊環顧四周,不斷有咳嗽聲傳入耳中。

  青年大方地介紹了自己,他就是在村裡出售三花暖陽的千葉,而為銀古開門的是千葉的姐姐千花。

  根據村裡人描述,千葉的母親身體虛弱常年臥床,而父親某次上山不慎墜落,留了一條命但摔壞了胳膊。家中的重擔落在千葉和千花肩頭,千花在家照顧家人,偶爾接些零散的活兒,千葉常年奔波為生活所困,相貌依舊年輕,心卻早已歷經滄桑。

  不知何時,他們屋旁的一大片空地長出了淡黃色的花朵,起初他們並未在意,漸漸的,花越來越多,鋪滿了大片區域。白天,這些花朵看起來並不特別,可一到夜晚,它們就會發出明亮柔和的光芒。

  一家人如獲珍寶,感慨這是上天的眷顧。他們為小花取名暖陽,每月花開,就將整株花賣出。暖陽生命力極強,挖空的位置,第二天就長出新的幼苗,一年四季花開不敗。

  暖陽存活能力雖強,然生命週期短暫,一周生長,盛開持續兩周,之後逐步凋謝。正因如此,對暖陽的需求絡繹不絕。

  千葉常常出門出售暖陽,獲取的金錢用來維繫這個清貧的家庭。

  一碗水見底,銀古放下碗。天色漸暗,臨行前,他問道:「聽說四花暖陽會唱歌,當真如此?」

  千花的臉色猛然難看,她瞪著銀古,聲音也揚了起來:「根本就沒有四花暖陽,它也不會唱歌。」

  銀古愣了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彌漫在屋內的發光生命體非常稀薄,即使有某些特別的蟲生活在這兒,想必也早已出了狀況。

  千葉尷尬地笑了笑,送銀古出門,他有些歉意:「抱歉,我姐姐不太喜歡別人提及四花暖陽的事情。」

  銀古理解地點點頭,沒再多說話,靜靜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僅是路過花地時,他稍稍放緩了腳步,理應繁花似錦的花地此刻稀稀疏疏立著幾株暖陽,葉片枯萎得打著卷兒,綠莖承受不住花的重量般低垂著,儼然毫無生機。寥落的發光粉末隨風飛起,轉眼消失在風中。

  當晚,銀古尋了一處隱蔽的地點,守在千葉家外。

  入夜,千葉家亮了燈,照明的光芒分外柔和,應當是暖陽。

  屋內有微弱的交談聲。

  千花熬了藥遞給母親,母親端碗的手不停顫抖,碗裡的水揚起層層波紋,「吧嗒」一聲,一滴渾濁的眼淚滴落藥碗,她挪了挪蒼白的唇:「暖陽,我可憐的孩子。」

  聞聲,千花頓時紅了眼眶,她默默地扭過頭,用手捂住臉,雙肩因強烈的悲傷而戰抖。

  父親低頭凝視自己的胳膊,過了會兒,他靜靜地望著桌上的花朵發呆,久久的,他歎了一口氣。

  屋內氣氛凝重,千葉笑了笑:「別太擔心,我會努力撐起這個家。」

  夜靜而漫長,晚些時候,千花從小屋走出,她走進稀疏的暖陽花地,在一處稍微平坦的地方蹲下,拿出幾粒糖果,放在地面。

  她輕聲哼起童謠,放置糖果的位置泛起點點光芒,光慢慢變強,一株花苗破土而出,它比普通的暖陽成長更為迅速,很快成長壯大,不久就開出了花朵,它共有四瓣花瓣,花瓣又大又明亮,風一吹,無數的金色粉末飛揚,落入土地之後,光漸漸淡去。

  花朵的附近,隱隱顯現出一抹身影,近乎透明的身體呈現出一個小女孩的模樣,她開心地拾起地面的糖果,撲倒千花懷裡:「母親。」

  千花淡淡地笑了,眼底滿是柔情,她輕輕摟著女孩幾乎覺察不到的身體,生怕女兒一碰就碎,她明白,自己的女兒與別人家的不同。

  女孩倚在千花懷裡,剝開糖紙,把糖往嘴裡送,千花取出木梳,有一下沒一下地為對方梳理頭髮,儘管她也不確定是否能梳理到。她一邊梳頭,一邊哼著歌,女孩高興地與她一起唱,喊著糖果的嘴裡只能發出含糊不著調的聲音,女孩卻一臉幸福滿足的表情。

  歌聲中,溫暖的光芒籠罩著兩人,方才飄落土地的粉末靜待清晨,沐浴了白天的陽光,它們就可茁壯成長,最終綻放出美麗的花朵,釋放出生命裡所擁有的那份光明。

  銀古走近時腳步極輕,依舊驚動了女孩,她驚恐地扭頭望向銀古,害怕地朝千花身後躲去,她的動作引得千花側過頭,發現了不遠處的銀古。

  千花站起身,小心地將女兒護在身後,警惕的目光中夾雜著怒火。

  「我不會傷害她,請你放心。」銀古徐徐走近。

  千花盯著他:「你究竟想要怎樣?」

  銀古從木箱裡拿出一縷極細極輕的絲線,他將絲線遞給千花:「綁在她的手腕,以後,即使她隨風飄去了很遠的地方,這條絲線永遠系在她的手腕,順著絲線的方向慢慢找,總有一天能夠找到。」

  千花的表情變化了許多次,從難以相信到黯然失落,她看了看手中的細絲,喃喃自語:「真的能找到嗎?」

  山裡有一處破舊的房屋,居住了一戶生活貧困的人家,夫妻與一兒一女。一次,父親進山不幸跌下山谷,胳膊受到嚴重傷害,生命垂危之際,恰逢一名年輕男子路過,男子將他送回家中,家人對男子萬分感激。

  男子處事穩重大方,短暫相處後,一家人得知男子孤身一人四地旅行,隨即邀請男子暫住家中,熱情款待。

  屋前的空地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株幼苗,幼苗長大,開出了花,花在夜晚散發出溫暖又柔和的光芒,花瓣的粉末隨風飛舞,飄落地面又長出了新的幼苗。

  男子在這戶人家住了下來,住了很久,他迎娶了這家的女兒,不久後,他的妻子懷孕了,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嬰。

  男子最喜沐浴在陽光之中,不喜高溫,偶爾表現略微奇怪,妻子也不以為然,生活平穩而溫馨。而後的一天,男子忽然對妻子說:「風吹過的時候,我也將隨風遠行。」

  妻子當時並不明白他的話,直至大風卷過山林,風呼嘯著,搖晃著小屋嘎嘎作響,妻子發現自己的丈夫不見了,再也沒能回來。

  步履蹣跚的小女兒總喜歡在滿是花朵的花地裡搖搖晃晃跑來跑去。沾滿一身閃光的金色粉末時,小女兒停止了呼吸。

  傷心的妻子將她埋在花叢之下,每天夜裡,她帶著小女兒最愛的糖果,為她唱最愛的歌謠。

  小女兒回來了。

  她這麼告訴自己的家人,可沒人相信她的話。

  某一天,罕見的大風席捲了山林。

  山裡有一處破舊的房屋,居住了一戶生活貧困的人家,胳膊受傷的父親,身體虛弱的母親,辛苦支撐家庭的兒子,以及四處尋找小女兒的女子……

  銀古收到化野的信是在許久以後,化野說,有個叫做千花的女子讓他轉告銀古,她的女兒找到了。儘管希望渺茫,她仍舊會堅持尋找自己的丈夫。

  順著風吹過的方向,一直找下去。

  銀古收好信,點燃一支煙,慢慢往前走,不知道在前方未知的某個地方能不能看見一大片盛開的暖陽,那裡是不是會有唱歌的四花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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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夜》

  孿子湖,湖如鏡,鏡映影,影于水,水在身……

  傍晚,下起了暴雨,望著屋外被雨模糊的世界,耳邊又響起了友子的聲音。

  玲子,我們約好了哦,我只送給玲子,玲子不要給別人哦。

  友子……

  五年了,你去了哪兒?

  村裡人都說是湖神的孩子回去了湖神那兒。

  我不信,我不相信什麼湖神的孩子,我一定,一定要把你找回來……

  雨中,一個身影越走越近,像是一位旅者,全身都濕透了,他問能否借宿,我抬起頭,看到了他銀白色短髮下翠綠的右眼。

  他說他叫銀古,是個蟲師。

  換上乾淨的衣服後,銀古開始整理他的東西。我送晚飯過去時,他正好打開一個木盒,小心地取出一塊半透明的布料。

  「不完整『八年水衣’很容易碎掉。」我輕輕放下手中的木盤,又看了一眼那塊布,「銀古先生若是喜歡,最好買完整的『水衣’。」

  銀古盤腿而坐,隨即點燃了一支煙,他扭頭望了過來:「能說說嗎,關於『水衣’的事?」

  向外地人介紹「水衣」,這是村裡人的習慣,不是出於熱情好客,僅僅為了生意上的利益,想到這裡,我不禁笑了。

  村子盡頭有一個湖,叫孿子湖。

  每十二年,孿子湖都會出現一種叫做「白夜」的景觀,湖水發出耀眼的白光,映亮大半個天。

  這一夜,懷孕的女人若是喝下湖水,不久後就會生下雙胞胎。

  這對雙胞胎長相,體型,成長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一個是普通的小孩,另一個是湖神的孩子。

  湖神的孩子長到七歲時,會有一年兩次類似於蛇的「蛻皮」,從他們身上蛻下的半透明物質有著衣服的外形,質地柔軟,韌性極強,村裡人把它取名為「水衣」,以高價賣給有錢人。

  「水衣」的珍貴在於數目稀少。湖神的孩子雖多,可存活率極低,通常活不過三歲,能長到產生「水衣」年齡的已屈指可數。

  並且,「水衣」伴隨著不完整性,不完整的「水衣」非常脆,難於保管,也便失去了賣的價值。

  「水衣」的華麗程度與湖神孩子的年齡息息相關,年份越長的越光彩奪目。

  雖說湖神的孩子極限壽命為十二歲,可沒有人見過「十二年水衣」,不僅如此,連「九年水衣」都已是極品。

  銀古煩惱地抓抓頭髮:「真是奢侈品……能……賣一件給我嗎?」

  「抱歉,家裡沒有這種昂貴的東西。」我搖搖頭,退出了房間。

  清晨,銀古問過孿子湖的位置便離開了,本以為他出了村子,可傍晚時,又回來了。

  「我需要和你談談友子的事。」他這樣說到。

  「對不起……我……全忘了……」

  我起身往屋裡走,他說的話從背後傳來,「我在湖裡找到一個東西,村民說是友子的。」

  友子……

  五年了,五年

  來第一次聽到有關友子的消息,我不知道自己是在開心,還是在恐懼。

  「友子……能找回來的……對不對……」我停在原地,垂下了頭……

  湖神的孩子,對村裡人而言,只是產生「水衣」最關鍵的工具,但對我來說,友子是無可替代的姐姐。

  友子非常溫柔,十分疼我。

  湖神的孩子本是不喜歡與外人接觸的,但友子從不束縛我,常帶我出去同村裡小孩一起玩,為此,友子頻頻生病。

  父親責備我時,我哭了,友子卻拉著我的手說不要緊。

  友子是特別的,她產生的「水衣」全是完整的,而且比一般同年「水衣」更為華麗,每件都賣出了好價錢。

  母親說,友子是湖神最寶貝的公主。

  十歲那一年,去山裡玩時,我跌下了山谷。雖撿回了一條小命,卻重病了一個月,病好後,右臂上留下了一道很長的傷痕。

  後來得知,那時,友子也病倒了,她的左臂上留有一模一樣的疤。

  之後,父親再也不許我們出去玩了,他新修了房子讓我和友子一起住,每天定時送吃的過來。

  十一歲的一天,我和友子躺在河岸上數天上的雲,友子突然問我想不想穿「水衣」。

  「父親說『水衣’是給有錢人家穿的。」我把手伸向空中,看著雲從指縫中飄過。

  「那玲子喜歡嗎?」友子撐起身子,望著我。

  陽光被擋住了,陰影落在身上,我望著伸出去的手指,沒有說話。

  友子笑了,又躺了下來,仿佛在喃喃自語:「母親答應了,等賣掉這件『水衣’,就多給玲子做幾件新衣服……」

  友子失蹤了,在產生「十二年水衣」之前,父親母親焦急的四下尋找,可一無所獲。

  一周後,孿子湖出現了「白夜」。

  村裡人忙著安排新一輪的「水衣」計畫,友子被漸漸遺忘,日子久了,連父母也放棄了尋找。

  可我知道,友子她還在,她還在某處等我。

  從小,都是友子第一時間找到我,這一次,換我來找她……

  「友子失蹤之後出現了『白夜’?」銀古的表情說明他正在思考。

  「是的,在一周之後。」我擦乾銀古找到的小竹筒,這是友子最喜歡的東西,總是隨身攜帶,當時村裡人都知道友子的寶貝竹筒。

  我拔出塞子,竹筒裡意外的沒有進水,我小心取出裡面的紙卷,那是一幅畫,是我剛學畫畫時畫的紫藤。

  銀古說湖神的孩子是蟲,一種叫做「水鏡」的蟲。我不信,他卻堅持要我聽他把話說完。

  「水鏡」,瀕臨絕種的珍貴蟲類。雌雄同體,卵產在水裡,幼蟲成蟲生活在岸上。

  「水鏡」成長緩慢,六年成長期,六年成熟期,進入成熟期後一年兩次蛻皮進化,最後由生命力最頑強的「水鏡」回到出生地去產卵。

  銀古慢慢地說道:「『水鏡’沒有固定形態,它就像鏡子一樣照出自己的關聯者。在這個村子,『水鏡’入鄉隨俗地選擇了擬人態,十二年一次的『白夜’就是『水鏡’在產卵。」

  我握緊拳頭,卻發現全身抖得厲害,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來。

  友子……不是蟲……是人……友子是有情感的……

  「明天一早去看友子吧,她在等你。」天完全黑下來時,銀古這樣說了。

  孿子湖底,一個從未見過的奇異世界,銀古說是蟲為了保護自己而修築的,常人很難發現。

  游進一個洞口,水被攔截在了洞外,打濕的衣服立刻變得乾燥,身體從空中緩緩降到地面。我看看四周,無數平滑的石塊佈滿了山洞,石塊微微發黑,映出模糊的身影。

  銀古點燃一支煙,守在洞口,讓我自己進去。路,遠得看不見盡頭,我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

  山洞深處,一面岩壁上嵌著一塊發光的平面石,如鏡子般光亮,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臉。

  石塊邊緣刻著裝飾的紫藤花紋,我不自覺地伸出手輕撫著刻花,溫暖的感覺從指尖傳來。

  友子……是你嗎……

  光,更柔和了,恍惚間,我仿佛看到友子站在石塊的另一邊對著我笑,就像小時候一樣拉著我的手說不要緊。

  我笑著,眼淚不知為何一直落下。

  「謝謝……真的……很漂亮……我很喜歡……謝謝……」

  光,慢慢減弱,直到消失,我呆呆地靠在石塊上,感受著熟悉的溫度一點一點退去……

  回到家,我翻出了一包東西交給銀古。

  銀古疑惑著揭開上面的布,耀眼的光傾瀉而出,半透明的布料上,金色的蝴蝶飛舞在百花叢中。

  十一年的第二件「水衣」,友子悄悄地交給了我,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父母說「水衣」壞掉了。

  離開時,銀古問我,能不能看看「十二年水衣」。

  我,笑而不語。

  旅者越走越遠,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他去了自己要去的地方,走著一條自己選擇的路。

  又是一個午後,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白底色浴衣上,紫藤似乎正散發著花香……

END

ruby85813 2016-2-28 01:54

蟲師的同人 啊  很難找很少見
畢竟不是那麼廣泛的題材 我當初也很勤奮的安利朋友看動漫畫
可惜沒什麼成效  並沒有特別喜歡
所以可以看到這篇文我超超超感動der  XDD
尤其筆者把蟲師的風格微妙微翹 寫出來 很厲害

aaa22216 2022-6-26 13:48

蟲師的同人真的很少見
同樓上周遭朋友也是對這篇感覺還好的居多
但是一篇篇的小故事組合成一個龐大的世界
每個蟲與人的相處與互動
造就了一篇篇的喜悅與哀傷
讓我很喜歡這樣的風格壓
這部裡面寫的故事都很有蟲師的風格
不過眠那篇我有點看不懂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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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蟲師)細語蟲聲》作者:壹小糖【完結】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