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6-4-16 13:12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便宜
時入三秋,霜風漸起,四皇子謀逆已過去半月有餘,京中漸漸歸於平靜。
四皇子身邊的人終於將他的另一位助力供出來了,竟是日日風流的忠順王爺,唐氏便是他的暗釘子。那樂奎竟是老太后的人,早年入獄時轉投了忠順王爺。榮國府的那些火槍,因人人皆以為那是特種營之秘器,不過人後悄語罷了,不敢公開議論;馮紫英亦然。加之聖人近日精神疲乏,太醫都說要好生養著、不得勞神,他回話只挑要緊的回,至於羡慕特種營火器甚好、不如密探營也來幾把這等話,他便沒提,悄悄省卻了賈赦等人許多口舌功夫。
聖人得報歎道:「老四倒是有幾分本事,竟捎上了朕的兩個弟弟。」想著司徒原不過助了四皇子得他的歡心而已,較之要他命的忠順,倒是不那麼可惡了。因讓人擬旨,著薑武將他帶進京來。轉頭又覺得四皇子不至於敢弑父,想必唐氏給自己下毒乃是忠順的主意,便命令馮紫英再審。
大約人病了也易心軟,另有三皇子舊日遭了賈雨村並四皇子陷害他也知道了,過了幾日,聖人又使人向皇后說了些可心的話,皇后立時病癒。因知道自己養病這些日子賈貴妃全無奪宮權之意,倒是贊道:「本宮不曾看錯她,果然是個安分的。」後元春不用管事了,又得皇后照應,日子愈發舒坦,一心撲在兒子身上了。
又養了些日子,聖人精神頭兒狀似好了些,依舊不得勞神。乃與清平道長商議了會子,調齊周、王子騰入閣,內閣以姜文為首齊周為輔執掌政務。遇見要事再來與聖人商議,若無要事莫要擾了龍體安泰。聖人無事常去鳳藻宮與十一皇子頑耍,偏十一皇子依然不曾開蒙,眾妃嬪多以為聖人不過喜愛小兒子罷了。唯有皇后聽說了眉頭緊了半日。
然偏眼下有件要事須恭請聖裁,便是四皇子謀逆案中這許多人,尤其四皇子之妻兒與忠順王爺當如何處置。
清平道人雖得了王子騰之托,並不敢相瞞,連王子騰道「不如借這回已然死了不少叛軍為由、少造殺孽」都一併賣給聖人了。
聖人笑道:「王子騰此人雖狡猾,待他妹子倒是好的。」
乃果然額外施恩于施隆家眷,不使受其帶累,只革去施家兩位少爺的功名罷了;四皇子孤兒寡母並不曾奪爵,送入皇家別莊由周惠妃照看著;忠順王爺卻是死在昭獄,至死不認曾命唐氏毒害聖人,一口咬定是四皇子之意;他闔府圈禁於府中;唐氏戮屍。
旁人卻是不曾有半個字特赦。故此,一個月後,血染菜市口。
那施家雖知道自家得了法外施恩乃是王子騰之功,然他們上了四皇子的沉船也是寶釵的主意。施老太太深恨寶釵帶累了闔府,偏王子騰新近入閣,並不敢明著將寶釵如何,丈夫又讓朝廷砍了頭,落個屍骨不全,十分鬱結於心,不幾日也一病去了。施家大爺大奶奶多年來深恨二房掌家,施太太頭七一過立時分家,將二爺一家踢出府去。
施二爺心中亦恨寶釵帶累父母皆丟了性命並自己丟了功名,然這會子闔家唯有靠著薛家過活,日日借酒澆愁。寶釵倒是個剛強的,住著哥哥給的小院子,操持家務、教養子女、經營嫁妝鋪子。
因京中四皇子的老巢讓馮紫英剿了,姜武率人拿了前番扮作水匪的那些,不過是一名下層軍官罷了。因他手邊並沒什麼人馬,前頭那三路跟彭潤他們打了個照面的軍隊罪過由誇大軍情升為捏造軍情。
三萬大軍上江南逛了一圈兒便回京了,個個閑的磨牙,偏又沒法子,牢騷漫天。司徒原乃同他們一道走,灑脫鎮定,談笑自若,姜武暗中欽佩。
待他們回京了,姜武往宮中覆命,司徒原則丟在大明宮外無人搭理。
過了許久,司徒原已然欣賞了數回北雁南歸,清平道人來了,向他笑道:「聽聞司徒先生已看透塵世,不若隨貧道一併修行如何?」
司徒原笑道:「如此說來,日後須仰仗道長照應了。」
清平道人連稱不敢。
二人皆仙風道骨的模樣,相攜轉身正欲飄然離去,齊周趕來了。「二位先生留步。」他笑道,「我等司徒道長有些日子了。」
清平道人奇道:「你等他作甚?」
齊周道:「暫借司徒道長兩個時辰,屆時周親送回白雲觀,如何?」
清平道人笑道:「請便。」
司徒原乃向清平道人拱了拱手,隨齊周走了十幾步,便問緣故。
齊周苦笑道:「陰差陽錯。因兵禍那晚有亂軍闖入宮中,毀了些南書房的卷宗,其中恰有彭潤將軍那一營的。」
司徒原大笑:「只怕不是毀了,是讓人取走了。」
齊周歎道:「司徒道長實在無趣。我已回了聖人,如今要補做呢。」他自然不會說自己一口一個「彭將軍」,並沒明說是姑姑還是侄子。「誰知掌著此事的恰是信親王。」
司徒原一怔:「竟是他老人家麼?」
齊周道:「是。」
司徒原歎道:「貧道輸的不冤。」
齊周聽他自稱貧道有幾分好笑,又道:「我已從戶部取來兵餉文書與他瞧,他非說不記得有此事,硬說我弄錯了。我讓他同去聖人跟前說明吧,偏去了兩回,聖人都沒精神,說是若非要事不得打擾。後來信親王也道區區小事豈能再三擾他。」他自然不會告訴人他特特挑了聖人沒精神的時候去的。「沒奈何,只得尋旁證。見過彭潤他們且還活著的,司徒道長身份最高。」
司徒原笑道:「我如今已然出家入道了。」
齊周也笑道:「道長只當結個善緣罷。」
二人果然同往去見信親王。老頭聽了司徒原的話,口裡嘟囔著「我只記得姜武那小子的那一營……已然老了不成。」仍是信了。
彭潤那上萬水匪下月便可有朝廷兵餉,親兵問她:「將軍,如今咱們算官軍還是水匪?」
彭潤道:「遇見官軍咱們便是官軍,遇見水匪咱們便是水匪。」
親兵一陣哄笑。
賈赦不急著去尋司徒原,只當諸事大吉,依然每日往三味書屋忙去。這日他正收拾教案,忽有位學生引著一個年輕人進來,說是尋他。賈赦抬頭一瞧,有幾分眼熟,偏想不起來是誰,便笑問:「那個系的?」
那人笑道:「下官方靖。」
賈赦「哦」了一聲:「江南書院那書生,前科探花郎。」
方靖笑作了個揖。
賈赦擺手道:「咱們這裡不講究禮來禮去的。」因讓他坐下,問何事。
方靖笑道:「特來向國公求個主意。」
賈赦頭皮一麻,心說司徒原都跑去當道士了,誰還沒事往我這裡賣皇子呢。
方靖道:「明人跟前不說暗話。單看如今入閣的幾位大人,明眼人都知道,太子已是十一皇子無疑了。」
賈赦笑道:「非也。聖人大約有過這心思,我特去替那孩子討了情,讓他開心頑著,莫使他日日念書習朝政,太可憐。你想吧,若聖人有心立他,旁人不說,璉兒必得封了什麼虛銜兒調出來的。他是十一皇子的舅舅,外戚外戚,須得避嫌才行。」
方靖笑道:「只是若非十一皇子,如何今番入閣的皆為國公爺這一系的?」
賈赦伸出兩根手指頭來,義正言辭說了兩個字:「忠良!」
方欲再解釋幾句,只聽外頭一陣腳步聲,劈頭卻見賈環沖了進來:「大伯大伯!成了成了成了!!」
賈赦笑駡:「穩重些,十八歲的人了,成日家還跟牛犢子似的。」
賈環抓了他的胳膊喊:「丁先生他們弄的蒸汽機,成了!」
賈赦大驚:「啊?是縮小的那個麼?」
賈環拉著他就走,口裡道:「大伯快去瞧瞧!可了不得!這回只得櫃子那麼大呢,阿詹還說下回還能小些。」
賈赦大喜,順手撈了方靖一道就往裡頭跑。方靖不明所以,也跟著跑。
到了做蒸汽機的院子,丁魯班並幾位洋先生圍著一個正在活動的蒸汽機,果然只有櫃子那麼大。賈赦喜不自禁,大聲道:「先生們!今日必將載入史冊!」
眾人一陣歡呼。
賈環拉了一個洋小夥子過來道:「大伯,這是阿詹,他可聰明了!」
丁魯班也忙道:「可不是呢,阿詹腦子靈光,比環兒強的多。」
賈赦忙拉了這孩子的手問他叫什麼呢,多大了。
等聽了人家的名字,賈赦傻了,就地愣了三秒鐘。「Beg your pardon my boy?」
那小夥子又重複了一遍:「I』m Watt,James resident。」
賈赦回頭看著賈環:「他說他叫什麼?」
賈環笑道:「大伯不是懂的些蘇格蘭方言麼?他叫James Watt,四年前便來了。」
賈赦好懸沒拉著老天爺的胳膊狠狠甩兩下。「蒼天那!大地呀!是哪路神仙送了我這麼大一個便宜啊!」
好容易回過神來,賈赦又聽說他現年只有二十三歲,喜不自禁,拉著人家問長問短,滿腦子盤算親戚家可還有適齡的閨女。
賈環在一旁瞧得有些丟人,悄悄拽了他大伯一把:「人家靦腆,莫把人家嚇壞了。」
賈赦笑道:「我這叫做求賢若渴,環兒,咱們家親戚朋友中可還有沒成親的姐兒沒有?」
賈環跟一群理工男混了八年,也有了幾分呆氣,當真想了一會子,道:「不知道。咱們家幾個姐姐都嫁了。」
「廢話!」賈赦給了他一下子,「就知道問你沒用,我去問玉兒。」
乃又繞著蒸汽機稀罕了一陣子,向眾位先生說了許多感謝並激勵的話,說得這些人激動不已。賈赦惦記著替James Watt找對象,便說往薑家去。
待他走了,眾位先生並工程師們又圍著蒸汽機歡喜了一陣子,忽然賈環發現有個人站在週邊笑眯眯的,卻是不認得,忙上來問。
那人笑道:「我方才跟著你們校長來的。」
賈環「哦」了一聲:「可不呢,你是大伯的客人。」忽然面露尷尬——他大伯把人家丟下,自己跑了。
方靖笑道:「無事,我明日再來見赦公。」
賈環歉然道:「我替大伯陪個不是,他大約是高興的,他指望這個許久了。」
方靖笑拱了拱手走了。
回到三皇子府上,方靖笑道:「榮國公一意弄些奇巧淫技,委實無意朝堂。」
另一頭賈赦跑去薑家尋黛玉。
才進了他們的小暖廳,只見一群僕婦丫鬟圍著小星星笑的七仰八合,忙湊過去瞧。
只見東頭的貴妃塌上丟著四五隻大引枕,小星星爬在上頭,攥著一隻大紅撥浪鼓兒往大引枕下藏,伸著小胳膊一直塞。塞完了立時將小胳膊取出來,左右張望。見許多人都瞧見了,又趕忙伸小腦袋到引枕底下去瞧。過了會子將撥浪鼓兒取出來,撅著嘴掃了這群不注重**權的八婆一眼,換一個引枕藏撥浪鼓。
賈赦大笑:「他倒是學會藏東西了。」
黛玉笑著過來道:「舅舅來了。」
小星星見了舅姥爺歡喜得很,忙伸胳膊要抱。賈赦抱了他起來,他便往賈赦肩膀上爬。賈赦知道他想騎馬馬,便大喊一聲「哦哦」,將他放在肩頭。小星星又鬧著要他走起來。賈赦便肩著他在廳中轉圈兒,黛玉跟著他轉圈兒,乃將今日之事說了。
黛玉想了想,拍手道:「舅舅說洋人不忌諱寡婦再嫁?程家姐姐如何?」
賈赦連連搖頭:「程林那個老夫子,讓他女兒嫁一個外國人,連四書五經都不曾念過,他如何肯?再說有一日他若要回國呢?」
黛玉笑道:「舅舅想替他找媳婦兒,不就是看他是個人才,想留他在我國麼?」
賈赦笑道:「那是我想的,留不留得住卻是兩說。」
他們這頭說著,冷不防薑皎竄了進來,手裡捏著一個西洋禮帽:「你們說的是James麼?成日在蒸汽機實驗室的那個?」
「對啊!」賈赦笑道,「皎兒你也在,快替伯父想想。我想留住他呢,親戚朋友家可有合適的姑娘?」
薑皎伸出一個手指頭指著自己的鼻子:「James我看上了,不准你們打主意!」
屋裡霎時靜默下來。
半晌,賈赦晃了晃腦袋,咳嗽一聲:「皎兒你說什麼?」
薑皎翹起小鼻頭道:「James我看上了,伯父不必操心了他的婚事,我必留了他在咱們這兒的。再過些年我成了老閨女,我爹便會告訴我:皎兒,隨你嫁個什麼人都成。」
賈赦哼道:「你隨便什麼時候想嫁人,想娶你的都能從這兒排隊排到城門口去。」
薑皎笑道:「故此我才說麼,須得我高興才行。」一面上來拉著賈赦的胳膊:「伯父最好了,到時候萬萬要幫著我的。」
賈赦頭皮發麻:「我才不管你,你好生想清楚,你這身份,卻是不同旁人的。」
薑皎哼道:「我清楚著呢。我日日做火槍頑機械,尋常人家哪個肯娶我?縱他們肯娶我,只怕想娶的是薑雋之之女罷了。James早都在學詩經了,我親教他的。」
賈赦囧了半日:「你說什麼?」這個世界近來怎麼時常玄幻呢?
薑皎笑道:「橫豎伯父知道便是了。」又回頭向黛玉道,「還請嫂子暫時保密!」說著福了一福,拿起桌上的西洋禮貌一溜煙兒跑了。
賈赦望了她半日,指著方才她放禮帽之處問:「這丫頭什麼時候戴這個的?」
黛玉思忖了會子,道:「戴了有一年多了。」
那就是跟大發明家有情況已一年多了。賈赦歎道:「年輕人談戀愛也是止不住了,隨便吧,讓姜文頭疼去。」
黛玉笑道:「我倒是看她這一年來歡喜的很。恭喜舅舅,舅舅盼這個蒸汽機許多年了,可算是盼出來了。」
賈赦慨然道:「這個委實為千秋萬代之計也,有了這個,咱們才能跟旁人——如阿詹他們國家搶奪殖民地啊。」
黛玉一愣:「搶奪殖民地?」
賈赦猶豫了會子,只覺得此事太負面,終不曾告訴她。
資本積累,必然是有人辛苦有人甜、且多數人辛苦少數人甜。既然外國人民是多數、我國人民是少數,不如就讓外國人民辛苦、我國人民甜吧。外國人民,你們辛苦了!我國人民感謝你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地圖
話說三味書屋改良了蒸汽機,賈赦歡天喜地,思忖了半日,下午竟往宮中求見聖駕去了。
可巧趕上聖人身子稍好些,便讓人領十一皇子過來,一面使人宣賈赦。
賈赦進殿先行了禮,笑道:「聖人如今可知道懶人的幸福了?」
聖人哼道:「當朕是你麼?」
賈赦道:「我那三味書屋弄出好東西來了,特來向陛下報喜。」
聖人好笑道:「你又預備賣什麼給朕呢?」
賈赦道:「欲賣許多疆土給聖人,還不用花您許多銀子,可是好買賣?」
聽見「疆土」二字聖人便肅然起來,眯了眼瞧了賈赦半日:「如何賣的?」
賈赦取出一卷地圖來:「這個是臣從洋人手上買來的,這些地方他們都去過了,且西洋諸國皆有移民過去,絕非虛無之地。」乃指著本國,「咱們國家就這麼一點子大。」
聖人大驚:「我朝不在中土麼?」
賈赦笑道:「無事,下回咱們自己畫地圖,將自己畫在當中,便是中土了。」
聖人持圖思忖許久。
恰有宮人帶了十一皇子來,跑著進殿還喊:「父皇,瞧我畫的螞蚱兒。」
聖人乃將地圖撇了,笑指賈赦道:「十一郎,這便是你大姥爺。」
十一皇子扭頭去瞧賈赦,「呀」了一聲:「你便是送我許多頑器的大姥爺麼?」
賈赦也在瞧他。這孩子生的好整齊,眼睛又亮,賈赦一瞧便喜歡,不禁忘了人家是皇帝的兒子,伸手道:「十一郎,來大姥爺抱一個。」
十一皇子果真過去,賈赦一把撈起來順手就擱在肩膀上,十一皇子咯咯直笑。
賈赦望著聖人得意道:「孩子多愛在高處往下瞧,因為他們個子小,慣了從低處往上瞧,換了角度看世界甚是新奇。」
聖人笑道:「唯你事兒多。」
十一皇子從前也騎過太監的肩膀,騎長輩的還是頭一回,頗為新奇,又問:「大姥爺,你知道吃小餛飩的地方麼?」
賈赦笑道:「知道哦,那小餛飩可好吃呢,十一郎准愛吃,大姥爺領你去吃可好?」
十一皇子想了會子,終是道:「不要,父皇領我去吃呢。」
賈赦連連點頭:「好,讓你父皇領你吃去,不許他賴皮。」
十一皇子得意道:「才不會,他跟我打勾勾了。」
賈赦乃望著聖人道:「陛下想來不會哄你。」
聖人輕輕一笑。
賈赦乃指著地圖向十一皇子道:「十一郎瞧這兒,這個地方有好多好多金子,雖說離咱們國家有點兒遠,你父皇若肯,咱們直接遣人過去挖回來。」
十一皇子從他頭上探出小腦袋:「好多麼?」
「可多了,隨便挖!給十一郎做個金馬駒。還有這裡,有許多許多鑽石,給十一郎的金馬駒做眼睛。」
「十一郎記得有種大布偶,肚肚上有個袋袋麼?那個叫做袋鼠,這兒就有。」
「這個地方有一種樹,樹皮裡面流出來的樹汁子敷在車輪子上,車輪子就不顛簸了。」
十一皇子瞪著大眼睛:「顛簸是什麼?」
賈赦想了想:「十一郎坐車的時候,會不會覺得不舒服,車子老是蹦來蹦去的?」
十一皇子搖頭道:「不曾,車子沒蹦呢。」
聖人好笑道:「他是讓人抱著的,自然不顛簸。」
賈赦「哎」了一聲:「那個還能做出許多好頑的頑器來。那十一郎看這裡,」他又指著印度那一塊,「這個地方離咱們國家近,他們種出來的大米特別香,一季兩熟。」
聖人立時問:「一季兩熟?」
賈赦道:「仿佛還不止,聽說香的很。」
「其稻種在我國可能種的?」
賈赦一愣:「聽說離了他們本國便不甚香了。」
聖人問:「可依然能一季兩熟?」
賈赦想了想:「大約在南邊是能行的。聖人問這個做什麼,咱們國家又不缺糧食。」
聖人大怒:「如何不缺糧食?每年都餓死不少人。」
「啊?!江南魚米之鄉不是產許多糧食的?不夠全國吃麼?」賈赦愣了。他上輩子生的晚,沒經過父輩們口中的三年自然災害,缺什麼都沒缺過米,米也便宜的很。這輩子是大老爺,吃食上只管隨性挑三揀四,更別提餓肚子了。穿來這些年也不曾認識窮人,遊玩的地方亦頗為富庶,從沒想過有人會餓死。「臣一直以為只有打仗時沒人種田,才會餓死許多人。」
聖人指了他半日說不出話來,終於罵了一句:「何不食肉糜!」
賈赦縮了縮脖子:「臣從沒餓過肚子,亦沒見過旁人餓肚子,也沒人告訴臣呐……」
十一皇子見氣氛不好,忙從他脖子上下來,賈赦又順手抱在懷裡,正色道:「十一郎,人麼,不可能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會的,知道麼?總有許多事兒十一郎不知道、亦有許多事兒大姥爺不知道,你父皇也有不知道的事兒。」
聖人哼道:「朕倒是錯怪你了。」
賈赦諂笑道:「既這麼著,我托海商從西洋捎些土豆玉米回來可好?」
聖人問:「這是何物?」
賈赦笑道:「聽聞這兩種東西極不擇地、產量很高,原產於這兒,」他指了指南美洲,「尤其是土豆這玩意,自打百年前傳入西洋,他們哪兒的人便不再挨餓了。」
聖人大喜:「你處可有?」
賈赦訕笑了兩聲:「臣不太愛吃這個……西洋人以為此物不值錢,故此也不曾賣來……」
聖人不禁拍案斥道:「利國利民之物何不早說!你心中可有民生!」
賈赦抽抽嘴角:「我一個紈絝老爺,想民生作甚?」
氣得聖人好懸沒暈過去,戴權趕忙上來又是喂水又是拍前胸打後背,十一皇子也跑過去幫著捶捶,又扭頭瞪賈赦道:「不許惹我父皇生氣。」
賈赦乾笑兩聲,再不敢說話了。
好一會子,見聖人稍稍好些了,賈赦笑道:「其實,除了咱們自己種這些,還有個好法子。」
聖人搖頭道:「罷了,你想說什麼?」
賈赦指著地圖道:「他們那塊兒稻穀產量高,不如派兵過去打下來。」
聖人哼道:「勞民傷財。」
賈赦笑道:「這個叫做殖民,西洋各國都是這麼幹的。故此他們的百姓個個酒足飯飽,富的油流。且我那三味書屋已是做出一種叫做蒸汽機之物,漸漸的可替代許多勞力。多出了的這些人幹嘛去呢?不如就上這兒去。」他指了指北美,「這兒地廣人稀,土地肥沃,眼下恰是是西洋諸國的殖民地。」美利堅合眾國這會子還沒誕生呢。
因細細說了一回歐洲諸國發現新大陸並殖民、移民之事。
「那兒的本國國民已然讓西洋人屠戮一空,咱們過去了恰是正義之師,也算為人家本國國民報仇了。只要打下來,誰開墾出的田地歸誰所有,便不缺人去了。況還有許多金礦呢,至少咱們得將金礦拿下來。我國百姓因種種緣故賣身為奴者甚多,日夜勞作不息,很是可憐。橫豎得有人為奴,若我國人都為主、以異族為奴豈不好?」利益的威力遠大於強權。後世那十年瘋狂歲月中,許多國民依然堅守底線;偏再後來金錢時代駕臨,全民底線反而愈發低了。「另有,聖人這些兒子並除了司徒原之外的幾位王爺都不錯,何必內耗呢?來日世界諸國君王皆為聖上骨血,豈不為一盛事?」
他一壁說,聖人一串兒大驚。半晌,眯起眼來瞧著賈赦,賈赦一副「我乃天才」的神色,又頗有幾分啼笑皆非。因他這些話委實匪夷所思,聖人思忖良久,擺手道:「讓朕多想會子。」
賈赦忙道:「聖上還是少想些的好,多歇著。」
聖人瞪他道:「你說了這些,不就是惹朕去想的?」
賈赦笑道:「給雋之想去,他不就是拿俸祿幹這個的?」
聖人想了想:「也好。」遂傳旨,招諸位閣臣進宮,又請了幾位將軍也同來。
賈赦一愣:「明兒商議不成麼?過會子該用晚飯了。」
戴權也勸到:「聖人歇著罷,可勞了半日神了。」
「罷了。」聖人一擺手,「賈恩侯,你去外頭候著他們,朕歇會子。」
賈赦極為沮喪,歎道:「早知道說與璉兒,讓他明兒丟上朝會去。」
聖人不禁笑了起來。
待賈赦垂著頭出去,聖人乃問戴權:「你聽他說的,可靠譜麼?」
戴權低頭道:「老奴哪裡知道這些,只怕不易。」
聖人點點頭,又拉了十一皇子的手笑道:「朕的十一郎倒是招人喜歡。」
戴權笑道:「十一皇子自然惹人愛的。」
聖人得意道:「朕就知道,讓他瞧上一回,不怕他不喜歡、不護著。」
戴權眼圈兒紅了:「陛下,且好生養著,陛下自能護著十一皇子。」
聖人歎道:「朕這身子骨,縱能多活幾年也是護他不住的。要護著他,還得靠著他母家。幸而是恩侯,若是旁人,朕又如何放心。」
不多時,諸位閣臣並姜武章石鹿王子騰陸續都來了,賈赦先與他們展示了一回世界地圖,大力舉薦了蒸汽機與火器,終於提出殖民策來。
賈赦洋洋得意道:「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況這二三十年這些地方還是殖民地,是將將屠戮了人家原先的國民占的地方,咱們這會子過去還占著理兒呢。過了這個村便沒這個店了,人家若是獨立成國,後世子孫怕是再也沒機會了。」
章石鹿一聽便以為此為賈赦特為了放樂善郡王自由想出來的法子,連聲叫好:「我引大軍前去!」姜武則以為他是為了諸王分政,好給予諸王平等地位,也極力贊成。王子騰早被那金礦迷了眼,只道:「我來打金礦那處,打下來眾人都來分金子!」
文臣們震驚了半日,尚且沒回過神來。
賈赦又道:「這裡如今住的都是些在本國混不下去的西洋人,不讀詩書不識孔孟。如能教而化之,功德何其大也。」
眾文臣聽了俱眼神一熱!
「我女婿同姜老爺子不是編了巨集安拼音大字典麼?那拼音字母便是借用他們的字母,日後他們學起來方便許多。」
此言一出,滿殿驚愕。
良久,姜文道:「莫非你教小莫拼音之時便念著這個了?」
賈赦笑道:「那個純屬巧合,不過恰覺得方便,順手拿來用罷了。」
再一看殿中諸重臣,個個眼中寫著「你哄誰呢」,唯有齊週一副「我就知道你想不了這麼深」的模樣。
有一位大人道:「只是往這些地方去,路途遙遠,舟輯恐不能及。」
賈赦笑道:「既是人家西洋諸國早能及了,咱們也能及的。況我國亦有海商、亦能造船。待我的蒸汽機裝上船,做出大軍艦來,聽聞彭潤將軍麾下兵士個個善水,何愁奪不來這些?」
王子騰先跳起來道:「善水有什麼難的?學便是了。」
章石鹿捋捋鬍鬚道:「西海沿子那邊的兵士個個善水。」
賈赦見他們已然開始熱鬧了,笑道:「我只將地圖與話都撂下了,各位大人慢慢參詳,有疑問可來問我。」立時拱了拱手。待他們明白過來,賈赦已然沒影兒了。
眾人一時沒了方向,齊刷刷扭頭去望賈璉。
賈璉苦笑道:「我也是方才與諸位同時聽說此事。」
姜文哼道:「你老子素來愛幹這等事,甩手丟出一個什麼想頭來,一出比一出麻煩、一出比一出事兒大,自己半分不管,悉數由旁人做活去。賈斯汀,此事交由你統籌。」
賈璉一愣:「姜伯父說笑,我才多大,何曾做得來!」
姜文揮手道:「你不是有爹麼?」
齊周也道:「記得先交一份規劃書來我們瞧。」
說完,他兩個也拿起腳來走了。
賈璉愣了半日,才想溜走,讓王子騰章石鹿攔下了。再三解釋自己委實不知道,又再三保證立時回家去問他老子,那兩位才放他出宮。
偏他趕回家去,他老子竟不在家。
原來賈赦往薑家去了。先哄著小星星頑了會子,待他累了,伏在黛玉懷中睡覺,方同黛玉說:「今兒你舅舅讓聖人罵了。」
黛玉笑道:「舅舅橫豎時常讓他罵呢。」
賈赦歎道:「他往日罵我,我都只當耳邊風罷了。今日這話,我有幾分不是滋味。」乃將自己以為天下無饑一事說了。「我是當真不知道年年都還有人餓死呢,早些年請海商弄些土豆來就好了。又不是什麼難事。」
黛玉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好,只得說:「舅舅這會子去尋這個來也不遲啊。」
賈赦苦笑道:「你舅舅是不是個傻子?」
黛玉笑道:「我舅舅明面上不是個好人,其實是個好人。」
賈赦乃道:「玉兒,你可知道世人還有旁的什麼民生艱難沒有?」
黛玉道:「我哪裡知道呢?此事去問二姐夫最好。」
賈赦一擊打案:「說的是!我去問莫瑜。」
黛玉又道:「我公爹大約也知道。」
賈赦苦笑道:「便是不願讓他瞧了笑話才來問你的麼,問自家孩子總不丟臉。」
黛玉掩口而笑。
賈赦回頭果然寫了封急信給莫瑜,才知道這年頭鹽依然是國家管控商品,因為煮鹽成本太高,遂從記憶深處挖出曬鹽的法子來,欲尋司徒原找人做本先秦古書,再丟給化學系那群傢伙改造一下;後說與黛玉聽,黛玉直言《天工開物》中由此記載,竟是無需作古書了。此為後話。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秘議
話說賈赦丟了一張地圖給一群文武重臣,自己腳底下抹油溜了,惹得他兒子賈璉又一次被爹坑,回府後便坐在書房等他老子。
賈赦回來才知道兒子又讓抓了壯丁,連罵這些傢伙惡棍。然也沒法子。他想過了,這種事務必調動全民方可,而此前先得有軍隊。故打發賈璉親去告訴齊周姜武,明日上午過來榮國府議事,且議事一整日,連議十二日。
賈璉忙問:「爹已有了章程了麼?」
賈赦笑道:「你爹是個有章程的人麼?不過將引頭丟給他倆,旁的由他倆自己商議,你也一道商議。咱們府裡只出地盤並茶水點心罷了。」
賈璉奇道:「既這麼著,何不讓他們去朝中商議?」
賈赦笑道:「這叫做故弄玄虛。讓他們每日驚天動地的來,披星戴月的回去。你瞧著,不過四五日後便有人往咱們府裡來打探消息,六七日後那些皇子、世家都會悄悄盯著咱們府上,八日後你爹去學校溜達一圈兒,保證請我那辦公室許多人溜進去。」
賈璉笑道:「又是這招。」
賈赦哼道:「這招使一輩子有用,叫做招不在老、管用就好。」
賈璉果然親往齊、薑兩家去了。
次日齊周姜武果然尋了個熱鬧的時辰領著一串兒長隨家丁騎了馬擺了臉往榮國府來,一時間許多好事者紛紛探頭探腦滿心猜疑。
賈赦早預備好了。桌上畫了個大大的圖表,待他二人來了,連賈璉、白安郎一道直接關門開會。
這麼些年來,白安郎早養回去了,不黑不瘦,姜武一見便認了出來,倒嚇了一跳,指著他半日說不出話來。
賈赦笑道:「你二人從前可曾見過?」
齊周笑拍了拍姜武:「回神罷。驚一會兒便罷了,還有正經事兒呢。」
姜武苦笑道:「賈恩侯,你何時有了這等本事的?」
賈赦笑拉著白安郎道:「撿來的。」
姜武哼道:「死囚牢的人你都有本事撿來麼?手氣好的很。」
齊周笑道:「委實手氣好的很,連買活丁都能買回來一個謀士。」因笑說了一回白安郎之來歷。
賈璉在旁聽了個目瞪口呆,半日才望著他老子:「如何我半分不知道?」
賈赦與白安郎俱是一愣,彼此對著瞧了一眼,同時問:「我不曾告訴你麼?」「赦公不曾告訴你麼?」
賈璉怒道:「誰告訴我了?我只當白先生是從巴蜀來的文書先生,因才氣過人才讓爹充作謀士,暗地裡還欽佩爹有眼光呢。」
屋裡靜了片刻,忽然迸出大笑來。
待他們笑歇了,齊周道:「罷了,說正經事兒。」
賈赦因指著他的圖表道:「是了,咱們來安排一下咱們幾個名垂青史之宏圖大業。眼下乃最適稱霸的年月。早了,咱們沒那個本事;遲了,咱們沒那個機會。」
「小齊、浩之與我,咱們三個各領一塊。還有一塊璉兒與小白領著。我那三味書屋負責技術條件。只是朝廷須得准我建兵工廠,大量生產薑氏第一火槍。」說著笑瞧了姜武一眼,「數百年後,你與皎兒誰名氣大還兩說呢。」
姜武笑指他道:「你那丁魯班將皎兒領去做什麼火槍,我嫂子已是知道了,心中很不滿呢。」
賈赦哼道:「不滿便不滿罷,總不能因她心中不滿浪費了皎兒的天才。火炮如今也有一群人在研究改良。」
姜武道:「聽聞紅毛洋人的火炮不錯。」
賈赦揮了揮手道:「我那裡都有,西洋各國的火炮,我那裡全有。」
姜武大驚:「你怎麼弄到的?」
賈赦笑道:「你不知道,西洋人這會子恰在最亂的時候,但凡有錢,什麼都能買來。縱不能買來,也能偷渡來。偏我從西洋買的東西多,各色都有。咱們這邊該買通的人都買通了。」
齊周哼道:「想是王子騰替你買通的。」
賈赦笑道:「他們家早年一直在做這個。沒有他也不過費力氣些,有了他便宜些、他門路熟。」又道,「我再好生弄出蒸汽機船來,裝上火炮、替我軍兵士佩上火槍。這便是我的活了。」
姜武頷首道:「我呢?」
賈赦指著他畫的另一個方框道:「訓練兵士、告訴他們外洋有金子、打過去讓他們搶、搶了歸他們自己不用上繳。」
說得眾人都一愣。半晌,倒是姜武先道:「這不是恩侯你平日所為。」
賈赦道:「平日對著你們,我自然是個好人。這會子對著外族,我便好不起來了。咱們不打他們,瞧著吧,過不了許多年他們自然來打咱們了。」和平不是眼下的世界主題,先打著,打完了再和平。「聖人並將軍說些好聽的話固能讓他們興奮一時,也不過一時罷了。唯有巨額利益方能誘發士兵最大血性,比什麼都管用。尋常兵士都是軍戶,世世代代為兵,手中的產業少得可憐。如今讓他們去異國打去,打完了搶下來的東西土地歸他們自己,他們的兒子可以不當兵了。」
姜武皺眉道:「那後世誰當兵呢?」
賈赦笑指一旁的世界地圖道:「你瞧瞧,多大?三五年的能打的下來麼?能搶的完麼?他們得了一回便宜後,不會就此罷手的,還想再得便宜。戰爭財是最好賺的,過了這些年便沒此機會了。」世界和平後再打仗會遭到聯合國譴責的。「故此他們還會接著當兵,接著搶。不過不願他們兒子當兵罷了。」
姜武皺眉道:「那日後的兵士去哪裡尋?」
賈赦笑道:「只要咱們還有地方沒打下來,當兵又是條暴富的路子,還怕沒人想當兵麼?歷朝歷代要設兵戶,不過是當兵辛苦且沒錢養家罷了。」
姜武想了想,道:「若當真依著你想的,倒是可能。」
賈赦道:「只要咱們的槍炮足夠強,咱們便說了算。」
齊周問:「縱然咱們將這些地方都打下來,又能管的下來麼?」
賈赦笑道:「這些地方人少,我國人多。對於異族,咱們有二法。一是讓他們穿咱們的衣、梳咱們的頭、說咱們的話、念咱們的書。日久天長,異族就變成我族了。若是不肯的,恰好我國民中奴僕甚多,不肯跟咱們學的便拿來為奴,將我國民之奴放歸自由。」
齊周皺眉道:「那些奴僕多數也不會多少手藝,我國土地多在豪強手中,讓他們如何過活?」
賈赦指著地圖道:「喏,誰開墾出來的是誰的。還有這裡,」他一指北美洲的某處,「大片金礦。只要浩之打下地盤來,只愁沒有人,不愁沒有地。我國中貧民甚多,也多數故土難離。要讓他們知道移民異國的好處須得以重利誘之。」他望著齊周道,「西洋有荷蘭國,有一物喚作股票。」
賈赦前輩子是個老股民,對股票的來歷一清二楚,遂將早期荷蘭發行股票細細說了一回,又提到了國家銀行與發行紙幣。「股票與錢莊密不可分。西洋有位馬氏老學究曾言道,金銀天然不是貨幣、貨幣天然是金銀。因金銀不易折損、不易貶值。」他忽然覺得這個命題太大了,揉了揉脖子,「此事恐怕一兩日說不清楚。」
齊周思忖著頷首道:「故此我要做的便是這個麼?」
賈赦道:「是了。沒你卻是不成的。」
齊周笑道:「倒是不容易,你最愛與人麻煩。」
賈赦笑道:「委實不容易,總得有人去做。若你都做不來,誰做的來呢?」
說得齊周笑指他道:「你們瞧瞧他這張嘴,我竟是拒不得了。」
賈璉在旁笑問:「爹,我做什麼呢?」
賈赦笑道:「露口風。先是向各處露口風,因咱們幾個裡頭,你口風最不緊。」
賈璉滿臉不服:「罷了,這一條我竟是不及我老子。」
說得幾人都笑了。
賈赦笑道:「你老子的口風卻是當緊則緊的的。你與安郎商議著,何時露、給誰露、露多少。總之讓世人都知道,去外洋奪殖民地,皇子王爺可弄塊地盤自己坐龍椅、世家大族可讓自家的土地錢財多數倍、百姓可以數年暴富。還有什麼比搶更快?我們三個預備這些不是一年兩年的功夫,你二人須得想法子將這些讓越多的人知道越好。」說白了,他二人就是做宣傳的。宣傳去外洋的好處。
姜武忽然道:「只是朝中許多大人未必肯應,清流中的那些。只怕將指咱們為不義之師。」
賈赦哼道:「他們會如何?」
姜武道:「他們會不住的上摺子。」
「那摺子上到何處?誰批復?」
姜武笑望著齊周道:「你們會將摺子壓下來麼?」
齊周笑道:「橫豎不讓此等瑣事擾了聖人修養便是。」
賈赦道:「這便是了。他們愛上摺子練字讓他們練去。橫豎他們說了也不算、他們哭了也不算、他們罵了也不算、他們死了都不算!理他們作甚?」
說得眾人一陣好笑。
賈赦因將地圖拿過來道:「然咱們預備這些東西得好幾年呢,可先拿此處來實驗一番。」因在地圖上畫了個圈兒。
姜武是武將,一看便樂了:「這不是東瀛國麼?倭寇還未滅呢。」
賈赦一愣:「怎麼這年月還有倭寇麼?」
姜武齊周賈璉白安郎俱驚異的瞧著他:「你竟不知道?」
賈赦頓足道:「委實不知道!若早知道……罷了。」他擺擺手,「說這個已沒用了。他們國中金銀礦也多的很、又近、亦少用火器。不如就先拿他們試試。將倭寇的老窩端了,他們連自然沒了。」
齊周問:「果著他們國中金銀礦多麼?」
「不錯。」賈赦頷道,「且這會子他們還頗為推崇我邦,讓他們學我們的話穿我們的衣倒也不難。只是後續仍有一事,我預備給寶玉去做呢。」
賈璉忙問何事。
賈赦笑道:「外洋並東瀛都是外國人,不會說咱們的話,故此咱們得先備下許多先生。這些先生未必能通四書五經,然得教他們認字並寫字。我欲讓寶玉去弄個師範學校出來,專門教先生。」寶玉這樣有民主思想的先生教出來的學生,想來是不會忠君的。這些學生畢業後都送去新大陸當先生。
賈璉皺眉道:「寶玉教教書也罷了,管一個學校,他會麼?」
賈赦笑道:「你入仕都九年了,九年前可想過九年後便入閣了?」
賈璉一愣,不由得憶起最初那二十餘年的紈絝日子裡,半晌,恍然如夢。歎道:「兒子竟不記得自己當年是那麼一個人了。那會子日日沒事做,只想著出去與紫英喝花酒。」說得賈赦等人都笑了,「那會子還當紫英與我一般,合著他早是聖人密探了,我還渾渾噩噩的。後來這麼些年,竟讓姜大叔父逼得日忙夜忙,連花館在何處都不知道了。」
賈赦點頭道:「人麼,潛力無窮,都是逼出來的。莫說我天生就不會做某事這樣的話,當年姜文將你丟去程式設計司之時,你不也什麼都不會麼?」
賈璉笑道:「那會子我都傻了,兩眼一抹黑的。偏那會子種種公務不都是爹你幫著我弄的?」
賈赦笑道:「我也會幫寶玉。」
賈璉道:「只怕二叔不肯。」
賈赦大笑:「他才肯呢,我只說來日寶玉可與孔聖比肩,你瞧他肯不肯。」
賈璉笑道:「二叔豈能隨意讓你哄了。」
賈赦揮手道:「他比寶玉好哄的多,你莫管了。」
賈璉笑道:「罷、罷,既嫌我多事,日後老太太嘮叨可莫尋我。」
賈赦哼道:「就你那麼點子手段何曾哄過老太太去?你爹我哪回沒哄好了她?」
此事便定下了。
後頭數日,他們幾個日日在書房商議,賈赦也將許多後人的看法做法掏出來做借鑒,往往驚豔了一片古代聰明人。京中人人好奇,都在打探兩位閣臣一位將軍不去上朝,往榮國府商議什麼呢?因榮國府的下人管的甚嚴,極少有能探出消息的,倒是三味書屋的各位先生處日日有人打探,並賈環也被許多人套話。偏他委實不知道、又實在是個憨,噎死了不少探子。
他們商議稱霸全球之時,聖人給了姜文一個恩典。
聽聞姜家的大哥兒聰明可愛,聖人笑向姜文道:「他與十一皇子恰有親,性子也相投。待他大了些,便為十一皇子伴讀好了。」
自打聖人無故將皇后放出來,姜文便猜到她是替賈貴妃及十一皇子擋風的。聽了這話愈發篤定了。他也明白聖人此舉乃是為了替他們薑家多一層保護,好讓姜家安心輔佐十一皇子。故叩謝聖恩。
回了家,笑嘻嘻捋著鬍鬚將此事說與兒子媳婦聽。
黛玉不禁脫口而出:「我兒如何能送去宮中念書!跪不完拜不盡的。」
自打她過門來,姜文頭一回斥她:「無知!這是聖上恩寵,旁人求還求不來呢。大哥兒好生輔佐十一皇子,日後光宗耀祖、前途無量。」
黛玉忙跪下了,只是垂淚,並不認錯。
薑昭忙上來勸道:「玉兒不過是愛惜孩子罷了,橫豎小星星還小呢。」
姜文不言語。又等了半日,見她依然不認錯,不禁大怒,道:「你舅舅素來目中無君。雖說聖人品性亦有些瑕疵,大體上終歸是一位明君,我等臣子莫得寸進尺。跪拜本是君臣大禮,如何由得你一個婦人肯不肯!旁的倒罷了,只萬萬要記得,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說完甩袖子走了。
他一走,薑昭忙去拉黛玉起來。
黛玉不肯,只低了頭,淚珠子一串串的往下墜。
薑昭急道:「當年舅舅將你許了我,我們兩家可是定下合約的,不得尋藉口讓你罰跪呢。」
黛玉不禁破涕為笑,讓他拉了起來。過了會子,又垂淚道:「如何是好?宮中波詭,我的小星星如何能去?」
薑昭笑道:「橫豎還有數年呢,車到山前必有路。」又悄悄向她耳語道,「不是還有你舅舅麼?」
黛玉先是一怔,又笑道:「是了,我方才太著急了些。不該頂撞老爺的。先向老爺賠罪去。」
薑昭笑道:「這才是我的聰明媳婦兒。」
一時他小倆口又往姜文處賠罪,黛玉本是個老實孩子,竟是讓逼著說了一回違心話,費了半日神去哄姜文。
姜文歎道:「聖人是何等人我如何不知道?早年皎兒那事兒,我又何嘗不怨?只是他是君是主,我等為臣的須得有分寸。」
薑昭黛玉垂首稱是。
待出了姜文的院子,走了幾步,薑昭忽然回頭望瞭望,半日,苦笑道:「爹還不知道我朝為時不多了。」
黛玉道:「這幾日總有許多太太姑娘來尋我打探,可知道舅舅二叔他們這幾日在商議什麼。說得我也有幾分好奇,特派了紫鵑回去問。舅舅道,他們預備用皎兒的火槍打到外洋去,倒是先發制人了。」
薑昭不禁笑道:「若這麼著,皎兒較之我這個兄長卻是能耐多了。」
悠于 2016-4-16 13:13
第一百二十章 禁/書
卻說黛玉薑昭回了院子,迎面小星星笑著撲上來要抱,小胳膊上掛著小鈴鐺叮噹直響,惹得他兩個五臟都化了。
姜昭將小兒子抱在懷內親了親,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肚肚,笑道:「小星星吃了蛋羹是麼?」
「嗯。」小星星點頭道,「爹爹如何知道的?」
「這塊兒便是蛋羹,軟乎乎的。」薑昭笑揉了揉他的肚子,一面扭頭朝黛玉眨眨眼。
黛玉早瞧見一個小丫頭子手捧了小半碗蛋羹立在他乳娘身邊,抿嘴兒一笑。
一家三口進了屋,薑昭撫了撫小星星的臉蛋子道:「明兒讓人去告訴舅舅去。」
黛玉思忖一會子道:「不妥。舅舅他們這會子大約忙正經事兒呢,過幾日他忙完了,管保頭一件事便來瞧我們小星星的。」
薑昭一想也是,點頭道:「還是你周道。」
黛玉歎道:「我還想著星星大了些送去榮國府請白先生發蒙呢。」
薑昭皺眉道:「你家大爺豈不比白先生強?」
黛玉笑道:「我家大爺忙的很,是要做大事的。白先生橫豎不用去衙門,又有壯壯領著他頑。有舅舅在,頑破了天去也無妨的。」
薑昭眼中一亮:「若有法子讓十一皇子也去榮國府念書,豈不好?」
黛玉哼道:「逢年過節的還不是得去他們宮裡三拜九叩的。我的小星星才不去。」
薑昭苦笑道:「他日後大了總要為官做宰的。」
黛玉想了會子,忽然笑了:「待他大了些子,二叔大約也將外洋打下來了,大爺,聽舅舅那日遣來的人說,西邊海上有一組小島,喚作西太平洋群島,上頭如閬苑仙境一般。不若大爺去那裡做官去。」
薑昭笑道:「罷了,到時候再說罷。」
就此揭過。
過了幾日,賈赦已將諸事丟給齊周他們,自己往學校轉悠一圈兒,果然想小星星了,使人拎著一大堆吃的頑的往薑家來。姜昭乃是翰林院庶起士,這會子不在家。黛玉聞報她舅舅來了,忙抱了小星星出來,一面叮囑道:「乖兒,見了你舅姥爺就去親,親得他老臉笑出褶子來,晚上讓你睡爹媽當中。」
小星星眼睛亮的如小星星一般,連連點頭。
他們娘兒倆從屋裡出來,恰賈赦吩咐人將東西在人家暖廳中的大案子上一溜溜排開,跟賣雜貨的小攤兒似的。
只聽小星星一聲脆脆的「舅姥爺~~」賈赦忙不迭轉過身子,黛玉舉著他便送了過來。賈赦立時眉開眼笑,接了在手中才要說「寶貝兒,我想死你了。」小星星趕著上來一通亂親,親的賈赦見牙不見眼,連話都忘了說了。
好一會兒才歇了,賈赦抱了他坐下,一眼不眨的瞧著孩子美滋滋道:「瞧吧,還是我的小星星惦記舅姥爺。」
小星星指著大案子道:「要踩!」
黛玉喊人道:「快把這些收拾了下去。」
賈赦忙道:「收拾了他踩著便無趣了,莫收拾,讓他踩縫隙,鍛煉小腦呢。」說著抱了他過去。
黛玉啼笑皆非:「若是踩壞了東西,雖說不值兩個錢,白白糟蹋了也是可惜的。」
賈赦笑道:「如何是糟蹋了?原買了來便是哄他開心的,憑他拿來或吃或頑,他開心了便是好東西。」一面將小星星放在案子邊上,指著那上頭空餘的位置,「好星星,從這兒跨過去!……好唻,再到這兒!……星星最棒了……」
黛玉在一旁笑盈盈瞧他們爺孫倆頑了半日,又上來勸他們歇會子,喝口茶。見小星星有幾分累了,伏在賈赦懷裡裝死,方趁機悄悄將聖人並姜文之意說了。
賈赦聽罷好懸沒讓一口茶噎死。半日,搖頭道:「姜文那腦袋,僵化了。跟我混了這麼些年,半點進展也無。」又問,「昭兒的意思呢?」
黛玉道:「大爺道,橫豎還有好幾年呢。我尋思著,不知數年後二叔可將西太平洋群島打下來了?不如大爺去那兒為官。」
賈赦不禁贊道:「你倒是會挑地方!」數百年後那兒可是了不得的度假勝地。
黛玉乃將當日他二人的話說了一遍,笑道:「若那會子聖人還記得此事,送了聖旨來——既是在海島上,自然有海風的。那聖旨不留神吹到海裡去尋不著了,也是有的。」
賈赦大笑,豎起大拇指來:「果然是我家的孩子,隨我!我不過隨口一說,只是那兒太遠,偶爾去頑會子還罷了,常住怕是飲食不慣的。這會子要打也成,讓章老頭打去。姜文那廝……」賈赦琢磨了會子,「噎死他好呢還是氣死他好?」
黛玉忙擺手道:「我不過不願小星星去宮裡向人磕頭行禮罷了。」
賈赦哼道:「他就是個木魚腦袋。若是想噎死他,我去哄聖人收回成命,順帶嚇唬你公公。若是氣死他,就更容易了。」
黛玉在旁瞧了瞧她舅舅的神色,半晌,忽然道:「舅舅,你不會在琢磨著造反吧。」
賈赦笑道:「若是舅舅造反了告訴你公爹,我本是因為這個才反的,他會不會氣死?」
黛玉忙擺手道:「造反一事太過傷民,舅舅莫要如此。皎兒那火槍可了不得。傷了外族還罷了,何必傷那些尋常兵士,他們亦是可憐人。」
賈赦笑道:「玉兒放心,若非恐怕傷民你舅舅早反了。便是因為這個方繞了老大的圈子。本來我還想再慢些個,既然他們惹到小星星頭上來了,我便快些。」
黛玉苦笑道:「聖人只怕是好意。」
賈赦哼道:「好意又怎樣?他是好意咱們便要忍著不痛快成全他的好意麼?」乃低頭蹭了蹭小星星,「聖人是個明君,再明的君也是君。你舅舅不樂意替人當奴才,不論他是何等明君。他對我再好,也不過是施恩罷了。」乃歎道,「你舅舅比壯壯大不了幾歲時讀過一本書,當中有一句話,我下輩子都記得呢。」
他說的是《凡爾賽玫瑰》,一本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的漫畫,上輩子小時候的最愛。
「書中末尾,那位女將軍向她的下屬道:她本以為,人這具臭皮囊許是不得不為君王主子所奴役,然人心卻是自由的。終有一日,她以為她從前說的話竟是錯了。」
黛玉仿佛覺察出什麼來,不禁站了起來。
賈赦也站起來,一把將小星星舉起來,欲做出英雄般的姿勢。誰知小星星人雖小,倒是挺沉的,賈赦才舉了一下胳膊便累了,忙將他又擱到肩膀上。小星星咯咯直笑。「人的身體與靈魂一般,亦可自由。」他因扭頭望著黛玉,豪邁道,「世上若沒有皇帝、沒有了主子,便沒人是奴才!」
他那神色本頗為肅然,偏肩頭騎著小星星,小爪子小腳丫子都在亂揮,倒是頗為好笑。
黛玉聞言沉默許久。
賈赦又道:「這會子西洋諸國也在陸續造反了,不多時將天下無君。」
黛玉問:「後世便是如此麼?」
賈赦點頭道:「是了。後世這等書有許多,我說了幾本給小白聽,讓他重寫出來。預備過幾年悄悄印了,向全國撒出去。」
黛玉一愣:「既然是好書,何不早些印出來?」
賈赦笑道:「早些印出來必成禁/書。你舅舅腹中有許多禁/書,就等著齊周他們掌權的這一日。」
黛玉大驚:「齊叔父也知道麼?」
「自然,都是一夥的,連浩之一起。」賈赦笑道:「那年皎兒出事了,你二叔便反了。」江洋大盜可不是**的麼?「如今已預備得八\九不離十,單看他們能奪多少殖民地。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多了,視皇帝如無物的人自然多了。那些殖民地裡頭如今住著許多西洋人。他們西洋諸國的皇帝都沒了,自然也不會擁立我國天子的,只會引著我國國民造反。待殖民地都反了,國內的人自然會跟著反的。這便是你舅舅之大計。」
黛玉思忖了許多,搖頭道:「我一時半刻尚不明白。」
賈赦笑道:「這些話太濃縮。回頭我將小白寫的那幾本書取來你瞧。你也潤色會子,我瞧著他寫得委實尋常。或是你有功夫了,也幫我寫幾本,我那裡有許多故事綱要沒變成書呢。」
黛玉點頭道:「如此甚好。我每日除了哄著這個小東西,倒也沒正經事兒做了。」
賈赦歎道:「玉兒,此事可是功在千秋的。拜託你了。」
黛玉笑道:「仿佛我要成了什麼人物似的。」
賈赦笑道:「依著玉兒之才,來日你與皎兒誰在青史中位置高還兩說呢。」
黛玉忽然道:「莫非舅舅這些故事,本是後世名人所做?」
賈赦道:「自然。只是眼下這些故事於當世有大用,總不能為了顧著替後人留名不用罷?為著許多當世活人能過的更好些,小節云云也顧不得了。況後人若當真有本事,自然能寫出旁的名著來。」
說得黛玉啼笑皆非。
一時賈赦回府去,將齊周寫的幾本後世故事翻出來,想了想,先將《凡爾賽玫瑰》之白安郎版取出來。白安郎寫得太文言,且書中描述之人物面貌、地理風光一股子天朝氣息,半分西洋味也無。然也無法,他又不曾去過西洋。賈赦使人將此書送去給寶玉,拜託他抄三份,說是有旁的用處。又送了幾本往薑家去了。
黛玉得了書,日夜細讀,又與薑昭共讀。姜昭連贊「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歎「不曾想後人竟是如此過活」。如此琳琳總總不再贅述。
寶玉晝夜不息通讀了一宿,次日黑著眼圈兒捧著書來尋賈赦:「伯父!此等好書何以才取出來!」
賈赦笑道:「讓你替我抄呢,你抄不抄,不抄我煩旁人抄去!」說著趁勢要來奪。
「我抄我抄!十份也抄!」寶玉忙護著書道。
「你先睡會子。」賈赦瞪他道,「瞧你那眼睛跟熊貓似的。」
寶玉歎道:「讀了此書,從前這二十年我竟是白活了。」
賈赦笑道:「這本書最淺,易讓你們這些孩子喜歡。」尤其此書主角是個女子,寶玉你必然喜歡。「故此我先挑了出來。你若有空,幫我抄個三份。我有大用。」
寶玉忙不迭的應了,捧了書往外跑。賈赦在後頭喊:「先給我睡覺!」
不過四五日功夫,寶玉便抄好了三冊,親送來給賈赦,欲留下原本。
賈赦笑道:「原本我要拿出去印的,這三冊書皆有主了,俱是贈與有本事的女子,豈不比留在你手中好?」
寶玉忙道:「既然這麼著,我可再抄一冊。」
賈赦道:「急什麼,還有旁的。」他又撈出一本白安郎所撰、早已變調的《雙城記》來。
寶玉忙問:「可還有麼?」
賈赦笑道:「一口吃不吃胖子,你慢慢的罷。」乃打發他走了。
過了幾日,齊周姜武賈璉回去朝堂,眾位閣臣與幾位將軍商議了十幾日,終於定下先兵分三路。
王子騰愛財,東路由他領著人打東瀛;章石鹿頗熟西海沿子,往西太平洋那頭打去;彭潤領著火鳳凰特種營並一路人馬替聖人取米,打暹羅,最後將與章石鹿會和。
賈赦聽了立時想起麻六甲海峽來,特去彭潤營中抓著地圖說了半日。
彭潤先有幾分不明所以,倒是恰在她這裡的彭楷登時明白了,道:「姑姑,此處可了不得。」
他本是武將,說話比賈赦專業許多,寥寥數語彭潤也明白了。因頷首道:「我知道了。」
賈赦笑道:「你靠得住。」
彭楷看那地圖越看越愛,耍賴要同去。「京中這會子已出不了什麼岔子了,留在這兒多無趣,我們也想去外頭打仗呢。」
賈赦搖頭道:「你去了聖人必然不依的。」
彭楷道:「我與聖人說去。」
賈赦笑道:「罷了,且看你的本事。」因取了寶玉抄的一本《凡爾賽玫瑰》出來,「此書不知何人所著,我也是偶爾得之,煩勞我那侄子寶玉抄了三本。一本送與薑皎,一本送與我甥女黛玉,這本送與你。」
彭潤接了道:「多謝。」
賈赦一笑,拱手道:「如此拜託了,願將軍旗開得勝。」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上船
恰深秋時節,薄雨初霽,淨空萬里,山間染盡深紅淺黃。賈赦領著何喜並四個巡防隊員慢悠悠賞玩山景一般逛了一圈兒,眼瞧著午飯時分了,掐著點兒進了白雲觀。
清平道人聞言忙迎了出來。賈赦也算救了他一命,仿佛二人立時有了交情一般。
賈赦笑道:「不跟你客套了,我尋司徒道長。」
清平道人也不問他緣故,果然喊了個人領他過去。
賈赦笑道:「我們可沒用午飯呢。」
清平道人道:「司徒道長頗有家私,請的起你。」
賈赦連連點頭:「有了你這話我便放心了。」
乃跟著人往司徒原那小院而去。
十裡香酒店的小夥計前幾日又來了一趟三味書屋,送了賈赦四盒點心,請他見見他們王爺。賈赦心中暗笑,這廝可算按耐不住了。
司徒原一身鵝黃色道袍,當真有幾分仙風道骨,賈赦見了他直笑:「哎呦,更像老狐狸精了!改明兒我去弄幾罎子烈酒來給你灌下去,瞧瞧可會長尾巴不會。」
司徒原打了個稽首:「賈先生,別來無恙。」
賈赦愈發大笑。
司徒原搖頭道:「貧道臉上不曾有花,何來這般模樣。」
賈赦道:「你這道士好不曉事,我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主動些請我吃頓好的。」
司徒原道:「貧道日常卻是齋戒,既賈先生來了,不如就破戒一回罷了。」
賈赦罷手道:「罷罷,自己想吃便自己想吃,莫扯上我。來日你不得羽化飛升卻來賴我。」
司徒原乃喊人安排午飯,又向他道:「近日朝中大鬧,許多大臣聽聞聖人欲勞師遠征,紛紛上諫請止。偏聖人一言不發。」
賈赦哼道:「少廢話,到底你想說什麼?」
司徒原笑道:「不過問問你想做什麼罷了。聽說你欲引著聖人去外洋打下地盤來分給諸位皇子,我盤算著我可否撈一份。」
賈赦上一眼下一眼瞧了他半日,點頭道:「你那一肚子壞水對付外洋倒是塊材料。」
司徒原挑了挑眉:「有何高見?」
賈赦咳嗽一聲,往他對面坐下,正色道:「司徒原,我本是看你尤其不順眼的。我國人才濟濟,偏最愛內鬥,你便是其中佼佼者。」
司徒原苦笑道:「生在皇家,身不由己。我若不鬥,或是死路一條,或是碌碌一生。你瞧聖人,可用過一個兄弟?」
賈赦哼道:「罷了,我知道當年聖人運氣好,撿了把龍椅,你們這幫兄弟個個不服氣。那又如何?他如今愣是坐穩了。況他能坐的穩那把椅子,難道是個沒本事的?」
司徒原也哼道:「你當姜老爺子為何單挑了他輔佐?不過是看透了我父皇,知道他必然挑一個沒根基的,好掌控。他最沒根基。他肯用薑家、肯用你、甚至連齊周這個沒考上舉人的秀才都用了,偏不肯用兄弟,不過是心中驚恐、不敢罷了。何來帝王之氣?」
賈赦瞥了他一眼:「他這叫唯才是舉。他容得下姜氏兄弟一文一武掌控朝堂不疑心他們,容得下我在他跟前肆意無禮,你能麼?你們個個恨不能取他而代之,換做是你,你敢用兄弟麼?」
司徒原道:「我敢。」
賈赦晃了晃手指頭:「你若是敢,想來兄弟大臣家中滿滿的盡是密探。」
司徒原笑而不語。
賈赦想了想,跟他廢這些話沒多大用處,乃歎道:「這便是我國地形造成的了。北有大漠、西有高山、東南皆為海,唯困於當中方寸地,不論土地山川物產皆有限,唯內鬥一途爾。如西洋諸國,早年也曾混戰,如今皆放眼別處。本國輸了可往外洋贏回來,豈不好?」
司徒原頷首道:「我前幾日聽了那些話,便猜是你有意放出來的,才來尋你。」
賈赦乃取出一張世界地圖來:「你瞧瞧罷,這個世界有多大。與其讓異族占了去,不如咱們取來。」
司徒原接過來細瞧,賈赦一一指與他:「此處有金礦、此處有石油——便是石漆、此處有鑽石……」說了一大堆,終道:「如何?大吧。占一處,自己慢慢管起來,較之跟聖人或他的兒子爭來奪去的,有意思的多吧。」
司徒原思忖了半晌,道:「只是路途遙遠。」
賈赦道:「西洋人能去的,咱們為何不能去?」
司徒原笑道:「倒也是這麼個理兒。」
賈赦道:「我前些日子琢磨了會子,你這性子,最易去哄那些外洋人。你心眼子多,底線比他們低,最擅哄人。」
司徒原苦笑道:「聽著沒一句好話。」
賈赦笑道:「拿來對付自己人自然是不好的,對付外族,尤其眼下這年月,恰到好處。」
司徒原抬頭瞧了他一會子:「我想了這幾日,想不出來此舉你又什麼好處。你賈恩侯此人,沒有好處是不會鬧出大動靜來的。莫拿哄聖人那一套哄我。」
賈赦指他道:「瞧見沒?這便是你不如聖人的另一處。不好哄。」
司徒原微笑。
賈赦指了指外頭:「飯食來了,先吃飽了早說。」
司徒原笑道:「很是。」
二人乃先用了飯,飯畢又歇了會子,賈赦指著外頭道:「走,出去溜溜。」
司徒原笑道:「沒有偷聽的。」
賈赦扭頭瞧了他幾眼:「又一條你不如聖人之處,凡事你皆往陰暗處想。聖人若要監聽你,清平道長便不會這麼撇脫的讓我過來。不過知道你翻不出他的手心罷了。」
司徒原搖頭道:「罷罷,何必非來刺我。」
二人乃袖手往院中轉悠去了。
賈赦慢慢的將自己屢次被幾個皇子牽扯進朝廷、嫌煩、欲弄出諸王分政一事說了。司徒原倒是立時明白了,連連點頭:「怪道呢,我說你這等懶人怎的如此多事。這倒是條一勞永逸的法子。只是依然如你一貫所為,愛以大事全小我。」
賈赦哼道:「能利我之事便是好事。」
司徒原笑問:「想來章石鹿老將軍也是這般讓你哄上船了?」
賈赦笑道:「司徒原,你驕傲吧,我頭一個哄上船的便是你。」章石鹿是小白哄上船的。
司徒原笑道:「是了,依著這法子,我那被圈著的大侄子有好處得,他許是上趕著來的。」他想了會子,從袖中取出一物交給賈赦,「喏,投名狀。」
賈赦接過來一瞧,竟是塊小小的玉牌子,說是玉佩吧又不像,乃問:「你的信物?」
司徒原點頭道:「你持此物去十裡香。」
賈赦果然收起來,笑道:「好了,這下方便了。」
司徒原道:「宮中諸事有我的人,十一皇子處無憂。」
賈赦哼道:「有憂無憂不可一概而論。」乃袖了人家的玉牌子連謝都不曾說一聲走了。
賈赦是個急性子,下午便往十裡香去了一回。那小二見了玉牌立時下拜,只道「諸事聽榮公吩咐。」
賈赦思忖了會子,問他各位皇子王爺對三路大軍如何做想的。
小二笑道:「小人哪裡知道?小人不過是個傳信的。回頭收拾了送去府裡。」
賈赦想想也對,便打包了兩盒點心走了。
才回到府裡,本欲盤算著這會子便進宮去哄皇帝還是明日再去,下人卻道寶玉等候多時了。賈赦皺眉道:「莫非那麼些書他都看完了?這小子也是個學霸麼。」忙往書房而去。
寶玉果然抱了一疊子書在那裡候著,聽見外頭說「老爺回來了」,立時湊到門前親打起簾子,望著賈赦眼巴巴道:「大伯,還有麼?」
賈赦笑道:「話本兒都讓你瞧了。只是你瞧了這麼些話本子,也差不多了罷。該有些想法了。」一面往屋裡走。
寶玉跟著他進去,只搖頭道:「我倒是有許多念頭,偏都在我腦中亂糟糟的,說不出來。」
賈赦心中一歎:馬克思先生還是偉大,不是所有聰明人都能將念頭整理成理論的。乃正色道:「我有事,這會子須得進宮一趟。咱們打明兒開始便細細研究這些。許多事我知道,偏寫不出來。我說、你寫。」
寶玉見他滿面肅然,心中猛然一突,忙站了起來,躬身應「是」。又問:「想來大伯要寫的這個是要緊的?」
賈赦瞧了他兩眼,歎道:「謝謝你大伯我吧,你日後可是個大人物了。」
乃顧不上歇著,轉身馬不停蹄往宮中去了。
其時聖人恰躺在貴妃塌上閉目養神,聞報又喊人抱了十一皇子來,一面向戴權道:「聽聞朝中許多老臣說朕勞民傷財。」
戴權笑道:「想來榮國公便是為此而來。」
聖人哼道:「他出的主意,自然他收拾首尾。」
過了會子,倒是十一皇子先來了。父子倆說著話兒。賈赦進來才請了半聲安,便瞧見伶俐可愛的十一皇子了。他最愛小孩子,老臉立時笑成一朵花:「十一郎也在呢。」
戴權啼笑皆非,忙悄悄道:「榮公,你倒是先全了禮呢。」
賈赦忙望著聖人再行了回禮。
聖人哼道:「罷了,瞧十一郎份上。」
賈赦忙望著十一皇子笑道:「竟是謝謝十一郎了。」
大約賈赦此人天生有孩子緣,十一皇子也頗為喜歡他,歪著小腦袋喊了一聲:「大姥爺!」
賈赦手癢了,一副想抱的模樣可憐兮兮瞧著聖人。
聖人哼了一聲,伸手拉過十一皇子:「十一郎,來,上來挨著父皇坐。」
十一皇子應了一聲,俐落的爬上塌去,挨著他父皇歪著。賈赦眼饞了人家兒子一會子,心中哼道,爺回去抱小星星,比你小比你輕比你萌!
戴權在一旁好笑,忙拉了拉他:「榮國,說正事兒呢。」
賈赦忙奏道:「臣今日去白雲觀蹭了司徒道長一頓午飯。」
聖人此事還未曾得報,眉頭一皺,乃問他所為何事。
賈赦笑道:「臣覺得此人也是個人才,藏在道觀裡可惜了。廢物亦可再用的。日後或拿去對付異族,倒是好得很。」
聖人擺手道:「忠誠王爺已死,此事不必再提。」
賈赦笑道:「臣說的是司徒道長。這個牛鼻子太壞了,旁人沒他那麼壞的。忠誠王爺是王爺,漫說死了,便是活著也沒他這麼壞。」
聖人眯了眯眼。
「咱們去外洋打殖民地,或是殺人放火、或是驅人為奴,總有許多壞事非做不可。這些壞事自然不是聖人做的、也不會是浩之他們做的,偏總得有人做不是?臣覺得,連樂善郡王都可以當道士的。來日東瀛暹羅打下來,煩請兩位道長與兩位總督、兩位將軍一同前去。總督管著政務、將軍管著軍務。聖人所遣總督將軍俱是好人。那壞事是誰幹的?」
此言一出,連戴權都悄悄吸了一口氣。太壞了!難怪姜大人總說賈國公壞得明目張膽。
聖人思忖半日,問他:「何以想到他們頭上?」
賈赦笑道:「說來話長。早年劉先生曾傳下來一些話,我心裡知道卻全無本事寫成文章。可巧這些日子我侄兒寶玉恰在守孝。這孩子才氣委實不錯,我欲借他之筆完成此事。待他寫出來,聖人一看便知了。」
聖人哼道:「罷了,你家的孩子個個都是好的。你那小兒子不會念書便推了侄子出來。」
賈赦笑道:「我那侄子當真有才得很,不信聖人日後瞧他寫的文章,下科能點他一個狀元就更好了。」
聖人啼笑皆非:「科舉為國取士,豈能胡來。」
「罷了,聖人的後門真不好開。」賈赦笑道,「言歸正傳。咱們這段年月叫做『早期資本積累』,必然是無法仁義的。不論咱們做了多大的好事、後人得了咱們多少好處,百年後在史冊中也必有史官後人百般指責。臣便想著,既然無法規避,何不尋個人背黑鍋?臣想了許久竟想不出合適的人來。昨日上課時見了幾個五原醫學院來旁聽的,忽然想到司徒原頭上,立時眼前一亮:他不恰是一隻天生的背黑鍋料子?陛下,您瞧,他是王爺、又出家了、又一肚子壞水,放眼全國,還有比他更恰當的沒有?」
說得聖人並戴權都笑了。十一皇子不明所以,見他們笑也跟著笑,可愛得了不得,賈赦又手癢了,瞧了人家孩子半日方回過神來。「樂嘉郡王與他相近,不如一併請出來背黑鍋,叔侄同上路,豈不好。」
戴權笑道:「我的國公爺,是樂善郡王。」
賈赦揮了揮手:「管他是誰,橫豎背黑鍋最合適。」你們古人最愛名聲了。「不然誰背著?臣是不肯背的,讓雋之背也挺可惜。」
聖人想了會子,瞧他一番「臣所薦必然不錯」的模樣,又有幾分好笑:「此事朕再想想。」
賈赦笑道:「不急,待我侄兒那書寫出來陛下瞧了便明白了。」
聖人頷首,又摸了摸十一皇子的頭,歎道:「名聲不名聲的倒還罷了,惟願對得住祖宗留下的基業。」
賈赦笑道:「卻不知十一郎日後想做什麼呢?」
聖人方欲說什麼,又咽下了。倒是十一皇子瞪著滾圓的眼睛問:「日後做什麼?」
賈赦一副狼外婆的模樣道:「十一郎最喜歡什麼,日後便做什麼。」
十一皇子立時道:「我喜歡頑呢。」
聖人眉頭一皺,戴權忙在一旁使眼色,偏賈赦一拍巴掌:「恰與我小兒子一般!他也最喜歡頑呢。他是你小舅舅,來日你長大了讓他領著你一道頑。」
聖人斥道:「胡鬧,十一郎是皇子,日後豈能只會頑耍。」
賈赦笑道:「皇子怎麼了?頑也能有大用的。俄羅斯國那位彼得大帝也是出了名的愛頑,偏他頑了一大圈子回國便硬生生將一個快亡國的俄羅斯力挽狂瀾不算、還強盛起來。會頑才會做事呢。」
聖人忙問:「可是我們北邊的那個俄羅斯國?」
賈赦道:「正是。百年前他們都快亡國了,彼得大帝往西洋見識了一回,博采諸國之長以扶己國之短,方有了如今之俄羅斯國。仿佛那年冬天聖人賜下來的雀金呢便是他們做的。」
聖人頷首道:「不錯,恰是他們送來的,統共也沒幾件呢。」
賈赦笑道:「倒是好看,我家琮兒那會子喜歡的緊,我覺得他太淘氣,日日不是蹴鞠就是爬牆上樹的,穿著糟蹋了,便讓拿給玉兒了。」
聖人哪裡知道他家甥女乳名便是這個?還當是他侄兒寶玉,不禁心中點頭:賈寶玉之母與他有怨,他對侄兒倒是好得很。
十一皇子雖不大懂,竟是明白「頑是好事」,雙眸閃亮問道:「大姥爺,十一郎日後也好好頑。」十一郎最不愛認字了!
賈赦笑道:「好得很!十一郎長大了,大姥爺領著你頑,大姥爺也最愛頑了。」
聖人瞪了他一眼:「莫帶壞了朕的皇兒。」言罷竟讓人領十一皇子進去。
賈赦今兒還沒抱人家一下呢,眼睜睜看著小孩兒向他父皇行禮,跟著小黃門進去了。
聖人瞧他那副哀怨模樣,哈哈大笑。
第一百二十二章 遺傳
話說賈赦去哄聖人放司徒原並樂善郡王出來去殖民地背黑鍋,因越說越離譜,聖人竟讓人將十一皇子帶走了。
賈赦眼饞了半日,歎道:「臣那外孫子也這麼大,可惜孩子在江南,想死我了。」
聖人哼道:「你便是沒出息。莫瑜倒是個好的,這兩年唯他那裡賦稅最高。」
賈赦大喜:「當真?他可升職麼?回京麼?我的乖女乖孫也可回來了?」
聖人忽然想起姜文說的,「恩侯的話須得跳著聽。能聽便聽,不能聽只當沒聽見。」因不理他:「他那裡乃是丁氏紡織機最盛之處,許多往外洋賣了去。」
賈赦笑道:「他那裡已然有些工業化雛形了。」
聖人問:「何為工業化?」
賈赦苦笑道:「煩勞聖人再等些日子,臣侄兒所寫的書裡頭便有,這會子幾句話臣委實說不清楚。」
聖人笑道:「你倒是惦記你那侄兒。罷了,既這麼著,且日後再說。朕且問你,那些清流你可有想頭?」
賈赦一愣:「什麼想頭?」
聖人瞪了他一眼。
賈赦忙道:「不必如何。這會子暹羅乃是英吉利國殖民地,舉國為奴,正盼著我朝天兵去救他們出水火呢!東瀛恰在諸侯亂政,其君亦日夜祈禱聖人幫著他們平叛。西太平洋那些小島早有歸附之心,不過眼下他們也在西洋諸國手中、空望洋興嘆罷了。待三位將軍贏了,各色好處送回來了,陛下且瞧著,只怕沒幾個人再說這等話了。縱有那委實迂腐的,只說咱們以孔孟之道教化於他們便是。」
聖人想了會子:「也是個法子。」
賈赦諂笑道:「有皇帝撐腰最是便宜,聖人您說一句強過臣等一萬句。橫豎您是主,您說了算。」
這些話聽著很是悅耳,聖人口裡哼了一聲,嘴角倒是咧開了。
次日賈赦這幾句無恥的官腔便由翰林院化作四六駢文寫在聖旨上了,清流們登時無言以對。朝中眾人便明白,聖人當真想要那幾塊地方了。
自打那日從宮中回去,賈赦便忙著將腦中的《資本論》綱要說與寶玉,寶玉如醍醐灌頂一般,較之賈赦反而清楚了三分。伯侄兩個數日湊在一處,連賈政也覺得奇怪,跑來問他們做什麼呢。賈赦一臉神秘道:「替聖人寫東西呢,寶玉的前程有了。」賈政激動的鬍子都扯下來幾根,再不打攪他們,也不許旁人打攪。
偏這日賈赦還在吃早飯,寶玉等不得了,捧著文房四寶在他桌旁候著。賈赦瞞怨道:「皇帝都沒你這麼磨人的。」
寶玉也瞞怨:「壯壯都不似大伯這麼懶,日頭都出來多少功夫了。」
賈赦口裡罵道「你倒是膽子學大了!」一面抬了筷子欲敲他一下,寶玉笑掩著額頭往旁躲去,只聽何喜急著跑進來到低聲回道:「爺,宮裡來人了。」
「嗯?」
「聖人遣了人送了位小少爺來,這會子大約在接待廳呢。」
賈赦大喜:「十一郎!」騰的拔腿就走,連寶玉帶早飯都撂下了小跑過去。
到了接待廳一瞧,可不就是那孩子麼?披著一件亮閃閃的黃色小斗篷,好奇的四面打量。
賈赦笑的合不上嘴,壓根兒忘了人家是皇子,他理應見禮才是,上來便抱住了:「哎呀小十一郎!竟是你來了!大姥爺領你好生頑一日!」
十一皇子脆生生喊了一句「大姥爺」,因扭頭去看領他來的太監並護衛。
賈赦望著他們笑道:「幾位辛苦了,快快來人上茶。」因抱著十一皇子道,「大冷天兒的,咱們去頑熱水池子可好?」
十一皇子忙問熱水池子是什麼,賈赦只說去了便知道,可好頑呢。吩咐人預備下暖暖的車,讓壯壯並賈琮一道去,又讓喊寶玉也來。「莫悶成個書呆子。」
那一道來的太監一個勁兒使眼色,賈赦全然沒看見。他終忍不住了,尖聲喊道:「國公爺,禮不可廢!」
賈赦此時早忘了十一皇子比他身份高,只當人家晚了他兩輩兒要向他行禮,笑道:「不用行什麼禮,我就喜歡抱著小孩兒,免禮免禮。」
十一皇子也懵了,早上來時父皇說,你大姥爺預備向你磕頭,你便讓他免禮,竟這會子便免了麼?
那太監才要說話,賈琮跑了進來:「爹,今兒去大江胡同那邊頑麼?」
賈赦笑道:「是了,有日子沒痛快頑會子,今兒咱們爺幾個鬧一日。」乃將十一皇子順手放在茶几上站著,指賈琮道,「這是你小舅舅。」
十一皇子這會子尚有幾分認生,乖乖喊了一聲。賈琮壓根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孩子,見他長得可愛,忙湊上來道:「好乖!小舅舅領你蹴鞠去。」
賈赦笑道:「下午蹴鞠,咱們上午先游泳去。」
賈琮喊:「吃燒烤!」
「也成,都依著你。」
爺倆只顧聊天,沒人瞧見那太監已是惱了。才又喊了聲「榮公」,賈赦扭頭問他何事,恰趕上壯壯蹦進來:「祖父,去頑麼?」
賈赦拍掌道:「不等寶玉了,讓他自己過去。他離著最近倒最慢了。」乃一把抱起十一皇子往外走,賈琮壯壯趕忙連跑帶喊跟上。那太監壓根插不上話,才緊趕著幾步要說什麼,讓一個侍衛攔下了,低語了幾句。
他們上車那會子寶玉才來,賈赦也不介紹,抱了十一皇子先進去,其他三個依序上來。侍衛並太監也乘車跟上。
在車裡賈赦方一一指幾個孩子道:「這是十一郎,下個月便六歲了;這是你二舅舅;這是壯壯表哥。」
寶玉立時瞧了他大伯一眼,賈赦只管逗十一皇子頑,一副沒瞧見的模樣。
一時到了大江胡同,爺幾個直奔游泳池,撲通撲通全下水了。那游泳池暖和的很,十一皇子何曾頑過這個?男孩子自由的天性一下子漲潮似的湧出,到了裡頭便不願出來了。因瞧見舅舅表哥都會游泳,他羡慕的緊,學起來很快。賈赦笑道:「咱們家的孩子個個都有游泳天賦。」
壯壯遊了幾個來回,有幾分累了,坐在一旁歇會子看賈赦教十一皇子游泳,一面小大人似的歎道:「能日日這般頑著不念書多好。」
賈赦笑道:「該念的念些,也不必讀許多書,沒得讀迂腐了,你又不考狀元。世上能學的東西多了去了,只挑你最愛的那一樣學便是。」
壯壯忙趴過來道:「祖父,這話回去告訴我爹可好?」
賈赦哼道:「他嫌你不會念書麼?他憑什麼嫌棄你?他自己不也如此的?你曾祖父不會念書、你祖父不會念書、你爹不會念書、你叔叔也不會念書。你不會念書天經地義。」
十一皇子忙道:「我也不愛認字。」
賈赦笑道:「你還小呢,再頑上一年,過了七歲慢慢認字不遲。」
十一皇子笑道:「母妃也說遲些時候認字,多頑會子。」
賈赦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咱們家的姑奶奶,像咱們家的人。」
賈琮指著寶玉道:「寶二哥會讀書。」
賈赦道:「他是變異。」
壯壯問:「變異是什麼?」
賈赦知道今天跟來的那幾個侍衛當中必然有聖人的密探,特來瞧他會如何教這幾個孩子,便喊人拿紙筆來,就趴在泳池邊上問孩子們:「知道你們自己是怎麼來的麼?」
壯壯忙說:「我是送子觀音送來的。」
「去去,聽你奶媽胡說。」賈赦揮手道,「咱們人的寶寶與小動物的寶寶都是由爹媽生出來的。」乃向一群孩子講述「遺傳與變異」。他說的這個太新奇,孩子固然覺得有趣,一旁聽的下人與侍衛亦聽得津津有味。且孩子大都聽懂了,大人反倒沒聽懂,還不好意思提問。
說完了眾人意猶未盡,又頑了會子水,中午時果然依著賈琮的話吃燒烤,下午先是蹴鞠,又講了故事。見壯壯一直向十一皇子擺大哥哥的架子,賈赦一時興起讓人將壯壯才出生那會子自己請一位法國畫師替他畫的那些素描畫兒取來,一張張指給他們瞧。「壯壯才出生六天。」「壯壯十三天,瞧,可是胖了點子?」……「壯壯一百二十天了。」
他們頭一回見這種與人極似的畫兒,個個覺得有趣。壯壯因是賈赦一手帶大的,臉皮跟他祖父一般厚,連贊「壯壯真壯實可愛。」引得旁邊的下人好笑。又問:「後來怎麼不畫了呢?」
賈赦道:「後來便忘了。」
壯壯拿著自己的畫像愛不釋手:「西洋畫兒委實有趣。」
賈赦笑道:「畫畫的人還在呢,仿佛是叫肖恩還是什麼的。你喜歡西洋畫麼?可要請來教你畫?」
壯壯忙拉著他的胳膊:「好!祖父,請他來教我!」
賈赦道:「這個容易。你若畫的好了,親替祖父畫幅油畫像如何?」
壯壯忙問:「油畫是什麼?」
賈赦一拍案子:「竟是忘了給你們瞧那些畫兒!」
原來這些年他煩海商往西洋買了許多油畫,還有不少是名家之作。這會子橫豎不值多少錢,賈赦也有的是錢,如今竟是足足掛了一院子。忙興沖沖領著幾個孩子過去。
歐洲油畫立體感極強,視覺衝擊大,且題材豐富,孩子們一瞧便驚歎起來。賈赦一幅幅指給他們瞧,講述畫上的人物、風景、建築云云,又有許多故事與西洋歷史、傳說有關,看得孩子們眼花繚亂,又極為讚歎。壯壯連道「我要學這個!」賈琮道「我要去西洋頑!」十一皇子也道「我也要去西洋頑!」
賈赦笑道:「不止西洋,還有美洲、澳洲、非洲,外洋有許多好頑之處。待你們長大了,咱們有了大船,咱們一道坐著挨個兒頑去!」
孩子們鬧哄哄的叫好。
那麼一院子的油畫才匆匆看了一間半屋子,侍衛上前道,十一皇子該回宮了。十一皇子大為失望,拉著賈赦道:「明兒還能來麼?」
賈赦抱起他親了一下:「十一郎隨時來,大姥爺都領你著看西洋畫兒,還講許多故事。」
壯壯嚷道:「我要學西洋畫,給十一郎畫個跟你一般大的畫像!」
賈赦笑道:「罷了,你先學了素描再說。」
乃親送了他出門去,幾個孩子皆戀戀不捨。
十一皇子回宮見了聖人,先是耐著性子行了禮,眼巴巴瞧著他父皇,一副「十一郎有話要說」的模樣。聖人笑起來,拉了他到身邊問他今日如何。
十一皇子忙湊上去親了他父皇一下,面有得色道:「大姥爺說,挨著父皇母妃近時要先親一下才不失禮。」
聖人不禁笑起來,有心告訴他這個本不是禮儀,又有幾分捨不得。
卻聽十一皇子又道:「兒臣今兒個知道了好些有趣的事兒呢。父皇快問我些。」
聖人笑道:「問你什麼?」
十一皇子歪著腦袋道:「父皇你問,秋天樹葉為何會變成黃色呢?」
聖人笑問:「為何?」
「乃因樹葉中有一物,極小極小,名喚葉綠素……」十一皇子記性極好,口齒又伶俐,滔滔不絕的說了許多他父皇都不曾聽過的話。
聖人聽完贊道:「這個父皇竟是不知道。」
十一皇子立時洋洋得意,頗有幾分賈家孩子之風。
聖人雖心下好笑,偏自己的兒子看著就是喜愛。又問:「今日還做什麼了?」
十一皇子便扳著手指頭數起來:「十一郎學了游泳、吃了燒烤、同兩位舅舅並壯壯表哥蹴鞠、聽了故事、看了油畫。」乃央道,「父皇,我明兒還想去看油畫,今兒才看一點子呢。」
聖人忙問:「十一郎聽了什麼故事?」
十一皇子便昂著小腦袋與他父皇講了一回遺傳變異,乃笑道:「大姥爺說,咱們闔家都不會念書。十一郎想來也不會念書的。」
聖人噎了一下,哼道:「你大姥爺委實不會念書,偏你姥爺是個會念書的。故此十一郎也來日也必會念書。你瞧,你那二舅舅不就是個會念書的?你大舅舅留下的表哥也會念書,你母妃也會念書。」
十一皇子想了會子,父皇頗有道理,有幾分喪氣道:「哦……」又講起《三隻小豬打贏大灰狼》來。聖人聽罷心中暗自點頭,這是教孩子兄弟和睦,且較之學堂裡先生說講生動有趣,甚好。一時說道《農夫與蛇》,十一皇子憤憤道:「這般壞蛇便應當煮來吃了!」
聖人大笑:「既這麼著,明兒讓他們做蛇肉羹。」乃讓他下去。
十一皇子大急:「還有許多沒講呢!」
聖人笑道:「先說給你母妃聽可好?」
十一皇子這才應了,跟著小黃門下去。
聖人已有幾分倦了,歇了會子,將跟著去的人喊來,一一細問。侍衛中果有一密探,將今日之事從頭說了一回。聖人聽罷思忖許久,問道:「你們瞧著,賈家叔侄兄弟可和睦?」
那密探笑道:「臣尚不曾見過那般和睦的叔侄兄弟。」
聖人笑道:「因為他們無可爭之物。」賈寶玉賈蘭讀書科考,賈環一心在三味書屋做機關,賈琮聽聞日日與一眾孩子糾纏馮紫英、欲弄什麼蹴鞠大聯盟,賈茁雖小、狀似也不欲與他幾位叔父同行。各做各的事,自然和睦了。
那密探又道:「依著臣看,賈國公是個能人。方才臣等瞧西洋油畫之時,那些畫兒有許多西洋諸國並其他外國的典故,甚是有趣,臣等皆不曾聽過,今兒這一日長了許多見識。」
聖人頷首道:「賈恩侯歪才盡有,至於四書五經云云,何愁沒人教十一郎?」若當真能在外洋多得些疆土,十一郎知道這些也是好事。
是夜,聖人去了鳳藻宮。元春恰在聽十一皇子唧唧呱呱說今日之事,見他來了,笑道:「只怕十一郎今晚睡不著的。」
聖人笑道:「恩侯早年壓根記不得他,只見了兩回便愛的了不得。咱們十一郎委實惹人愛。」
元春笑道:「不過是聖人偏心罷了。」
十一皇子已是湊過來親了他父皇一下,又道:「方才我還不曾說完,父皇,我接著說,可有趣呢。」
聖人笑道:「好,十一郎接著說,父皇聽你說。」
十一皇子立時得意的瞥了元春一眼,抱著聖人的胳膊又滔滔不絕起來。
悠于 2016-4-16 13:14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征
話說賈赦領著孩子們盡力頑了一日歡歡喜喜回府,忽然想起來十一皇子好容易出宮一趟,自己竟沒讓人家見見賈政,心下有幾分不好意思,特跑去向賈政解釋了一番。賈政那會子本來也在衙門,心下很是惋惜。聽他大哥道十一皇子日後必定還來,便有了幾分期盼。
從賈政院子回來不過半盞茶功夫,外頭有客人來訪。賈赦早累的不願動彈了,懶懶的躺在籐椅上問是誰。
何喜道:「那位先生說,他便是好時。」
賈赦一激靈坐了起來:「人呢?」
「在接待廳候著呢。」
「請進來,再請小白來。」他倒想知道這兩位可認得。
不多時,何喜領著當日在十裡香見過的那位先生進來了,才拱了拱手寒暄兩句,白安郎自己掀簾子進來,口裡抱怨道:「赦公又跟壯壯說什麼了?方才跑去跟我說,他不念書了,從明兒起日日專心學西洋畫。」
賈赦笑道:「我哪裡管的了他,你的學生你自去對付。」
白安郎瞪他道:「那是你孫子!」眼角恰掃見「好時」,愣了一愣,旋即笑起來,「聽聞忠誠王爺下葬了我便猜遲早能見著姬先生,果然如此。」
倒是那「郝石」震驚了會子:「不曾想還能見著白先生。」
白安郎乃指他向賈赦道:「姬垚,司徒原的智囊。」
賈赦笑道:「猜著了。大約郝先生……額,姬先生是來說諸位皇子王爺之事,我今兒委實累了,對不住,你二人商議事兒便是。」言罷竟拱了拱手,將他二人丟下走了。
白安郎笑道:「勿怪,赦公素來不拘小節。」
姬垚歎道:「你竟在他府中,看來榮公十分信你。」
白安郎道:「在下這小命乃是撿來來,從前種種不說也罷。」
他兩個都不是拘泥之人,便商議起外頭的事來。
那頭賈赦才回到屋子,還沒來得及合眼,何喜又進來回道:「那位早幾年來過的小方大爺來了。」
賈赦闔眼道:「什麼小方小圓的,你家老爺累了。」
何喜道:「便是前科的方探花。」
賈赦哼道:「昭兒是狀元,強過他兩位去。」一激靈又醒了,「方靖?」
何喜道:「是。」
「真麻煩。」他這會子方想起來,當日自己讓人家丟在三味書屋便忘了,又有幾分不好意思。只得打點起精神出去。一時又有幾分後悔沒問「郝石」三皇子那頭是如何作想。
不曾想才進接待室,那方靖迎著他深施一禮:「求榮公賜教。」
賈赦皺眉道:「小夥子,又鬧什麼呢?」
方靖苦笑道:「榮公乃是明白人,靖便直言了。今日只欲請教一事:三皇子可有機會。如今我們府裡爭的厲害。若無,靖便助他謀劃往外洋去了。」
賈赦心道,你來問我,我恰是一心要哄你們出去的奪美洲大陸的,縱有機會我也得說沒有啊!何況本來便沒有。乃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樣來正色道:「我實說了吧,聖人心中大約並未定奪,然幾位年長的皇子怕是不成了。除了十一郎,其餘幾位小皇子想來有太子之選的。」
方靖問:「榮國何以知道十一皇子不在其列?」
賈赦道:「十一郎已愛上西洋畫兒了,他雖最小,保不齊他是最先出去外洋的那一個。」旅遊,還是公費的。「不信你們明兒去問問他。」
方靖笑道:「莫不是榮公之意?」
賈赦笑道:「不錯,國內世家大族林立,麻煩得很。外洋多好,那麼好那麼大的地盤子沒人跟我搶。」說著笑讓人取一卷世界地圖來。
過了會子,地圖送來了,賈赦攤在案子上道:「我讓人去印了些,也是時候讓你們都瞧瞧這個了。嫌棄國內人多地少的便出去吧,誰打下來是誰的。天高皇帝遠的,自己的地盤自己說了算,也不用日日向旁人叩頭,那裡如今有許多西洋移民,壓根兒不知道皇帝姓什麼。」這是明目張膽引誘人家占山為王了。他又指著地圖渲染了一番,這兒有什麼那兒有什麼。
方靖皺眉瞧著那地圖,半日不言語。
賈赦又道:「只是,你們若是慢性子,便等著,等幾年聖人派大軍過去慢慢打,好處自然也讓領兵的將軍士兵分去些——這回子騰往東瀛去,戰利品不上繳。」
方靖倒吸一口氣:「戰利品不上繳?」
賈赦頷首道:「東瀛人多,不給將士們多些甜頭,他們哪能拼命?外洋也是一樣的。故你們若是急性子,想自己先去、獨佔好處的,因外洋人也用火槍,你們也須得帶上火槍。」
方靖問道:「便是四皇子兵禍那日,聖人密營所用的那個?」
賈赦笑道:「不錯,那是我一處作坊試做的,已是有了許多經驗了,做的不錯。眼下還有幾家新作坊將將開始做。各位世家,想買火槍麼?薑氏第一火槍,好用的緊,乃打洋兵洋將必備佳品!」
方靖笑道:「榮國又欲做生意麼?」
賈赦凜然道:「軍火商是領土擴張必不可少的一環,哎,我這麼個慈善人,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方靖道:「想來此物不可私藏。」
賈赦笑道:「非甲非兵,不在禁物行列。」
方靖膛目結舌了半日,道:「想來不久便能成禁物?」
賈赦道:「但凡你拿去外洋打洋人,便不是禁物。」
方靖笑道:「且聖人病著呢,大約沒功夫管這個。」他思忖了會子,頷首道,「我回去商議會子。」
賈赦笑道:「地圖贈與你,另有我尋幾位海商做了海圖。願早日在外洋相會。」
他這是誤導人家他欲捧十一皇子去外洋奪地盤了。方靖笑點了點頭走了。
賈赦回屋頭一句話便是:「爺要歇會子,莫使人打擾。」
何喜跟著後頭笑回到:「白先生說煩請老爺一回來便過去,有要事相商。」
「還讓不讓人睡覺啊!」賈赦揉了揉太陽穴,沒奈何,又往書房去了。
只見白安郎滿面苦笑,望著他道:「讓我猜著了,聖人的毒是忠誠王爺下的。」
賈赦這才想起,皇帝大叔眼下還是個重病患。忙向姬垚道:「那兩冊古書裡頭沒說假話吧。」
姬垚道:「自然是真的,清平道人如何哄的了。」
賈赦皺眉道:「聖人活得時間越久,司徒原才越有機會。他就是那西行取經之唐僧,遇上事兒他發話,全國兵馬他調遣,合力對付西洋諸國,先將地方搶了來再說。他若死了,眾位皇子忙著奪位、世家忙著站隊,外洋諸事只怕要擱淺,司徒原只怕得當一輩子道士了。你們得幫著讓他活,讓他好生活著、多活幾年、越久越好。」
姬垚思忖了會子,問:「國公爺眼下之力,扶十一皇子上位豈不更好?」
賈赦搖頭道:「眼下我是不會扶十一郎上位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外戚決計無好下場。若聖人駕崩,我必幫著扶隨便哪位小皇子上位,自己帶十一郎去美洲打天下。我要的是諸王分政,絕非擇主而立。」
姬垚笑道:「十一皇子尚小,國公爺立了他為君,便可自己把持朝政,那會子你愛分政給旁的王爺,他們還能不擁戴你?何苦往外洋去,水土不服的。」
賈赦笑道:「那他們必然一面討好我、一面對付我、一面彼此對付。終有一日保不齊咱們國家就分裂成許多諸侯國了,而這些諸侯國再漸漸彼此征伐,又統一成一個大帝國,依然是皇帝一人說了算。若這會子聖人多活了十幾二十年,諸位王爺皇子都去將外洋打下來,縱然日後也分裂成諸侯國,地盤也大了數倍,中間還隔著大海。而外洋那麼大,我才不信後世哪個皇帝有本事將這麼大的地盤悉數統一,除非他是西斯。」
姬垚似乎依然不解。
「姬先生,我要天下不再有一人說了算的皇帝。不論皇帝多勤政愛民、多天縱奇才、多禮賢下士,他總會死的。他的兒孫能如他一般麼?況唯有最近這幾十年乃外洋擴張之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咱們趕緊趁這二三十年的東風將地盤占下來,後世子孫有了地方,他們愛幹什麼幹什麼去。」賈赦哼道,「到時候讓西洋人考中文四六級,讓他們背『大學之道,在明明,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那才有熱鬧瞧呢。」
姬垚搖頭道:「垚須得再想想。」
賈赦道:「這個你未必能立時想通。總之你記得,聖人在世時候若諸位皇子王爺在外洋勢力成了氣候,我便擁十一皇子上位、請諸王分政、設法放司徒原出來給他一塊外洋地盤。他若死得早,我立時帶著十一郎走人,司徒原是死是活可就顧不上了。」
白安郎笑道:「橫豎不論姬先生如何作為,忠誠王爺已然無法君臨天下了。」言語間頗有諷刺之意。
姬垚怔了半日,歎道:「委實如此。」
賈赦「咦」了一聲:「他竟真的一直想著當皇帝麼?」隨即笑道,「他若成了,我必在他登基前出海。」
姬垚問道:「王爺哪裡不比當今那位強了?唯輸在運氣罷了。」
賈赦笑道:「我自打見了聖人第一回便下跪磕頭,雖每每不舒服,也習慣了。偏從不曾向司徒原行禮。若他上位,我豈不是要向他磕頭?我卻是不慣的,寧可走的遠遠的,也不向他磕頭。」
姬垚愈發奇了:「這算什麼緣故!那是君臣大禮,古來便是如此!」
賈赦哼道:「若非想廢了這自古而來的君臣大禮,我費力氣轟許多人出洋作甚。我賈赦要挺著腰杆做人,不向人下跪磕頭,也不欲兒孫向人下跪磕頭。」
半日,姬垚歎道:「國公若非天性懶散,怕是早反了罷。」
「我不做皇帝,我也不願旁人向我下跪。我不舒服。」賈赦道,「況皇帝的兒孫也唯有一人能不跪罷了。其他孩子縱當了王爺公主,還是得跪皇帝。人與人要徹底平等是不可能的。只是如今我既有餘力,盡力使身後之世平等些,也算對得起孩子了。」
白安郎笑道:「姬先生且回去慢慢想,總能想明白。」
賈赦也笑道:「小白你莫欺負人。」
姬垚苦笑一聲,告辭而去。白安郎乃問:「赦公,西斯是誰?」
賈赦愣了會子,不知該如何解釋好。「西洋故事中……一個會巫法的……暴君。」
不久,京中各大小書局都有世界地圖及海圖售賣了,且便宜的很,滿街的傳聞都說外洋金磚鋪地、隨便去撿就能撿到,又有說外洋美女如雲個個多情的。一時間朝野俱議論紛紛。
是年十一月初九,宮中悄然慶賀十一皇子六歲生辰。本來聖人與皇后皆無輕視他之意,偏恰趕上這一日三路大軍同時開拔,一個皇子的生辰便算不得什麼了。眾將士誓師後,浩浩蕩蕩分三路離京。
也不知彭楷跟聖人說了什麼,如今姜武另組一新營護衛聖上,他們特種營如今跟在彭潤一處。忽然有親兵來報,榮國公在前頭候著將軍。彭潤催馬過去。
賈赦笑嘻嘻勒馬在前頭道邊立著,馬前還坐在一個孩子,咕嚕嚕轉著大眼睛。見她過來了,何喜遞過來一口大箱子。
彭潤問:「何物?」
「子彈。」賈赦道,「皎兒新弄出來的左輪手槍,才將將做出幾把來,能連打六發。」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把左輪手槍來,「還來不及改良,粗了些。遇上急事仍比火槍便宜。」
彭潤接了過來,槍身溫熱,想來本是他防身的。乃收入懷中,點頭道:「我知道了。」
「戰場刀兵無情,將軍一路保重。」賈赦又摸了摸那孩子的小腦袋,「十一郎,謝謝彭將軍替你父皇打江山哦。」
那孩子脆生生喊:「謝謝彭將軍替父皇打江山。」
彭潤便知道這是十一皇子,也知道太子必是這一位了,乃抱拳謝過,撥馬回去了。
賈赦也撥馬跑上小山坡,讓十一皇子瞪著眼睛瞧下頭西路大軍遮天蔽日般過去,正色道:「十一郎,這些人,是咱們國家最重要的人,十一郎須得好生敬重他們。」
十一郎重重點了點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奇文
話說賈赦抱著十一皇子送走了彭潤的大軍,扭頭讓人悄悄上衙門請賈政去他大江胡同的私宅,自己笑向孩子道:「咱們去看油畫可好?」
十一皇子拍手叫好。
他大哥的私宅賈政雖早有耳聞,卻從不曾去過。聽了來人的話只當有什麼密事,匆匆趕過去。
因跟著人到了裡頭,一路見院中擺設與眾不同,倒也新奇。領路的小廝笑嘻嘻領著他進了一間屋子,四壁掛滿了大大的西洋畫兒。賈赦肩膀上頂著一個孩子,指著一副畫道:「這是西洋人的港口,瞧他們的船,大吧?他們的士兵便坐著這樣的大船去跟咱們的將軍搶地盤去了。這會子咱們的船小了些,打他們不過,只得先讓他們占一會子罷了。」
十一皇子皺眉道:「咱們為何不也做大船呢?」
賈赦道:「咱們還沒來得及做。」
「那可使人快些做!」十一皇子嘟起嘴來,「遲了都讓他們搶走了。」
「嗯,咱們過些日子也開始做大船、做大火炮,把地盤從西洋人手上強回來!」說的仿佛本來就是他們的一般。
賈政在後頭雖聽不明白,也知道他大哥在挑唆人家孩子打仗呢,不由得過去勸到:「何苦生事,那地方又遠,西洋人要便讓他們拿去。」
賈赦回頭道:「土地比不得旁的。這會子世上有許多無主或主不詳之地,只要先占下來,後世子孫便不愁沒地方去了。」乃伸手在空中畫了個圈。「我國只有這麼大,能產的糧食也只有這麼多,偏後代兒孫越來越多。總有一日,地裡能產的糧食不論如何也供不足這許多兒孫吃飯了,兒孫便只得內鬥、將旁人弄死自己才能吃飽。」又向十一皇子道,「十一郎,你父皇替後世將這些地方占了下來,來日史書上必是千古明君,為千萬子民敬仰。」
賈政嚇了一跳,忙撩衣服要跪下,賈赦早料到了,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使眼色。賈政一愣。
十一皇子不曾瞧見賈政,得意的甩了兩下小腳丫子道:「十一郎知道,父皇本是明君。」他本沒穿著靴子,只穿了一對白襪子,可愛得緊。
賈赦正色道:「是千古明君!來日你父皇將疆土擴了數倍,取的還是無主之地、不傷天和,我朝大約能千秋萬代了。你瞧,歷朝歷代隔了二三百年必打一次大仗,朝代更迭、死無數人,便是因為兩三百年後人口太多、糧食供不上了。就如草原上的兔子一般。」
十一皇子問草原上的兔子是如何的?賈赦趁勢說起生物學上的「過度繁殖」來。一面走到屋子中間的大案子前,指了一把椅子示意賈政坐了,將十一皇子往他懷裡一塞,口裡依然不停在說話。
十一皇子心思都在聽故事了,倒也來不及問。賈政抱著皇子外孫整個人登時如泥雕木塑一般,竟是傻了。半日,待他回過神來一瞧,賈赦正在案子上畫了些不知什麼東西。十一皇子已爬去了案子上,問賈赦一串兒問題,賈政因壓根沒聽他們說話,故此不大懂。然他卻知道賈赦在鼓動他外孫打仗。不禁念叨了一聲:「國雖大,好戰必亡。」
賈赦抬頭笑道:「那是只往本國要戰資的笨蛋國君。為了前方軍械糧草只得加稅,不去打戰的百姓就得加倍辛苦養著將士們。咱們如今卻是往外洋奪錢奪地,順帶將外族俘虜帶回來為奴,百姓只能愈發過的好。」
賈政歎道:「豈不有失仁義!」
賈赦笑道:「如何有失仁義?我國百姓必然越過越好,可見對我國百姓極為仁義。外族麼,橫豎他們也不知仁義為何物,待他們學了孔孟之道、懂了仁義,再跟他們仁義不遲。」因繼續說兔子,不再搭理他了。
賈政欲插話,偏竟是插不下去。
終於說完了,十一皇子拍著小手道:「回去我說給父皇聽!」
「你父皇哪有十一郎聰明。」賈赦翹起大拇指。這會子方望著賈政道,「那個……十一郎,大姥爺方才是不是忘了告訴你,這個笨笨的小老頭兒是你姥爺?」
十一皇子還趴在案子上呢,聞言扭過頭去打量了賈政會子,脆生生喊了聲:「姥爺。」
賈政眼淚立時掉下了來,什麼仁義不仁義的全忘了。這孩子面龐有六分像宮中那不得相見的大女兒,一時又悲又喜。
賈赦在旁道:「親一個。」
十一皇子站了起來,就從案子上跑了幾步過去,攬了賈政的脖子親了下,賈政愈發淚流不止。
賈赦笑道:「十一郎,你姥爺沒有核桃酥吃,都哭了。」
十一皇子瞥了他一眼:「當我是小孩子好哄麼?姥爺想我呢。」
賈赦乃笑嘻嘻將臉湊到賈政邊上:「如何,你大姥爺比你姥爺好看吧?」
十一皇子仔細瞧了瞧他倆,歪著小腦袋道:「不是我偏心我姥爺,委實他比你好看些。」
「去去!小沒眼光。」賈赦捏了捏他的小臉蛋,「你姥爺日日繃著一張白板臉,哪有我生動有趣。」乃在賈政身邊坐下,喝了口茶道,「咱們再去看畫兒去。老二,你抱著我抱著?」
賈政還愣著。
賈赦道:「你不抱我抱。」說著伸手過來要抱十一皇子。
賈政趕忙一把先抱了:「我抱我抱!」
賈赦皺眉道:「你會不會抱孩子啊,這樣人家看畫兒還得扭著脖子。架肩膀上。」
賈政一窘,他肩上這輩子沒架過孩子。
十一皇子讓賈赦架過好幾回了,讓賈琮也架過,還當外祖家的長輩都這樣,半分沒客氣,踩著椅子背並賈政的肩膀直爬上去了……賈政只瞧見兩隻小腳丫子在自己肩膀下頭晃蕩了兩下,兩隻小爪子抱著自己的脖子,他大外孫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姥爺,瞧畫兒去。」
再一看賈赦,已站起來了往那邊走了。一時也顧不得多想,忙跟了過去。
爺仨就這麼說了半日的畫兒。賈政半個字沒聽進去,只憂心十一皇子會不會摔下來,抓著人家的小腳丫子使勁兒又怕捏疼了他,不使勁兒又怕他坐不穩,屏氣凝神的,大冷天兒汗都下來了。
終是跟著十一皇子的侍衛道,回宮的時辰到了。
賈政本欲行個禮,偏讓賈赦在旁一鬧,又給鬧過去了。他心中萬般不舍,卻沒奈何,眼巴巴瞧著孩子親了他一下上車離去。賈赦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二,今兒不錯。這才是個姥爺樣子。」
賈政搖頭道:「今兒委實失禮,下回須好生向殿下賠罪才是。」
賈赦哼道:「你若不想要這個外孫只管賠罪去。」
賈政一愣。
「老二啊老二,你真是榆木腦袋。」賈赦連連搖頭,「他六歲!今日剛滿六歲。六歲的孩子是願意親姥爺向他磕頭,還是願意姥爺頂著他頑?你想磕頭自己磕去。十一郎這孩子我愛的緊,我頂著他頑。」說完還重重哼了一聲,自個兒走了。
賈政又呆了半晌功夫,忽然「嗐」了一聲:「竟是不曾備下壽禮!」
另一頭十一皇子回宮,將那「草原上的兔子」說給他父皇聽,侍衛也複述了一回。聖人細思半日,後再有勸誡「好戰必亡」的摺子送過來,一律棄之不理了。此為後話。
後頭又是舉國過年,一番熱鬧不提。
年後寶玉終於將《資本論》寫了個囫圇,賈赦等不得他細細修改潤色,先捧了初稿送進宮去。聖人慢慢的細讀了數日,醍醐灌頂,連歎「宗師之作也」。乃向戴權道,「這位劉先生怎麼竟只教了他一個?若教了雋之,益國益民甚矣!」
戴權笑道:「可見聖人終究是有造化的。此等奇文終是出世了。」
聖人搖頭道:「賈寶玉才多大,再有他本是聽賈赦轉述一番,賈赦又是個不愛讀書的,保不住遺漏了些,有損奇文。」又命翰林院傳抄了數份給內閣幾位重臣。
姜文接了才看了數頁,聽說是賈赦口述、賈寶玉整理的,連夜趕來榮國府。
賈赦正窩在暖房裡瞧壯壯畫雞蛋呢,見他進來忙指著他道:「壯壯,來給姜大爺畫一張。」
壯壯撇了他一眼:「這會子我還畫不像。」
「無事,畫成個雞蛋也無妨。」
姜文瞪他道:「你莫扯些有的沒的。我且問你,」他將《資本論》掏出來,「如此高人全不似你家劉先生風格!想是你新近識得的高人?快交出來。」
「你這麼快便抄了一份去了?看來聖人還是挺有眼光的。」賈赦搖頭道:「我去哪裡交出來?這位先生姓馬氏,名克思,乃是劉先生的先生。劉先生只怕不曾得其百之一二。」
姜文見其模樣不似作偽,連連頓足,大為嗟歎。
一時壯壯隨手替他來了個快速素描,畫出來的雖不似雞蛋,也好看不到哪兒去,賈赦哈哈大笑。
轉過年來到了來年春日,三路大軍捷報頻傳。齊周身在內閣,消息最靈光。賈赦拿著邸報笑道:「該是辦報紙的時候了。」
他早就預備好了許多文書先生並印局,不多時,一種叫《每日鏡報》的報紙在大街上冒了出來。
報紙先是連著免費贈送了一個月,但凡認得字的便送、從高門大戶到寒門小戶到街頭替人寫信的先生,連趙葫蘆也送了一份。派送的小廝再三叮囑,且瞧瞧他們的明日天氣預報可准麼?原來賈赦尋了幾個熟知天氣的老農養著,又特請了欽天監相助。權威與草根的結合倒是不錯,一個月下來預報都頗准。
報紙上每日印著《四書五經》的一段釋義、哪路大軍打了勝仗得了許多戰利品、轉抄四個《巨集安拼音大字典》的字釋義並配著圖畫、一首尚不錯的詩詞、連載的評話故事《射雕英雄傳》、教女眷如何打新鮮的結子畫新鮮花樣子、京中哪處哪家鋪子有新鮮東西賣等等。
另有京中一群少年組了四個蹴鞠隊,依著京城的位置作城東、城西、城南、城北四隊,湊成「京都蹴鞠大聯盟」。每七日蹴鞠兩場,捉對廝殺,勝隊得三分,負隊不得分,若雙方踢平各一分,待年終且瞧哪隊分數最高。有專門的先生錄下蹴鞠記錄來登在《每日鏡報》上,還寫了哪些少年踢的如何如何好、下場比賽在何處。第二場比賽時,觀戰的閒人與少年忽然多了數倍,不自覺的也依著住處分成東南西北四處了,各自替本處球隊呐喊助威。立時也有人在場邊設下賭局,一頭賭本場輸贏,一頭賭年四隊終排名。
一個月後《每日鏡報》開始賣錢,然便宜的緊,不過五文錢一張,不想才出來便被一搶而空。趙葫蘆那份依然免費。
隨即有許多商戶往報社來,都道自家有新鮮東西賣,可否也印在他們報紙上。
報社的小廝笑道:「那幾家給了錢我們才登上去的,這個叫做廣告。我們報社本是靠這個吃飯的,不然五文錢一張報紙,咱們上下這麼些人手,還有這麼些先生並紙張油墨的,不得喝西北風麼?」
那些商戶想著有理,果然紛紛打聽登一回廣告得多少錢。
不多時此事傳入聖人耳中,用龍腳趾一猜便猜到是誰幹的,乃問齊周可知道賈赦「又鬧什麼呢」。
齊周笑道:「旁的都是幌子,唯有兩處最是要緊的。一是他欲哄的多些人來日願意往外洋去,二是……」他搖頭道,「聖人大約猜出來了。」
聖人哼道:「他那個不會念書的小兒子終是鬧出什麼蹴鞠聯盟來了?」
齊周笑道:「那孩子左不過能念個秀才便罷了,又不愛弄鋪子,恩侯總得替他想一條生計不是?」
聖人拿起手邊的《每日鏡報》瞧了幾眼:「去,就說朕說的,叫他把《射雕英雄傳》的底稿給朕拿來。」
因著報紙太奪人眼光,倒是有許多旁的話本不為人注意。例如許多書鋪都有新鮮的西洋話本如《西洋九三年》等。
後京中有旁人見《每日鏡報》依著廣告賺了大錢,也辦起報紙來。此為後話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長談
這一日賈赦在學校下了課回辦公室,不曾想裡頭已坐著一個人在等他了。待他定睛一瞧,不禁大樂:「薑雋之,你竟有閒工夫往我學校裡來!」
姜文面沉似水:「我先往你府中去,你們府裡的人說你在此。」
賈赦這才瞧見他面前撂著一摞書,最上頭那本便是《西洋九三年》,故事大綱提供者:賈赦。執筆者:薑昭。想來姜文已認出兒子手筆。乃笑道:「看過了?委實寫得不錯。」
「我查了查,這些書皆為你名下印局所印。」
賈赦笑道:「我不曾瞞著人。」
「此皆反書。」
「哪裡反了?」賈赦奇道,「都說的外洋,無一處說我朝我國。」
姜文冷笑道:「這等書年輕士子看了會如何?」
「多數會喜歡。」賈赦語氣盡力誠懇些,嘴角盡力收斂些,「這些日子他們已將另一批話本寫完了,說的是北洋諸國故事。嗯……大約就是西洋諸國之未來。眼下這些都寫的西洋諸國民眾造反、將國君殺了、建立民主議會或君主立憲。這些北洋諸國數百年前已是經過了。故此北洋諸國無君數百年,北洋之民不用跪拜君主亦有數百年。年輕人看了他們的日子,大約會羡慕。」
姜文不言語,只瞧著他。
賈赦笑道:「然西洋諸國國亂前皆為昏君當道。如今的天子乃一明君,故此我國是不會國亂的,雋之無需憂心。只是不知聖人可向你們說過『草原的兔子』?」
姜文道:「前些日子特使人來內閣說過。為了我朝千秋萬代,聖人必是會將那些地方打下來的。」
賈赦頷首道:「故此,你也贊成打下那些地來?」
姜文道:「那些自然也為聖人之江山。」
賈赦笑道:「天高皇帝遠,我便是如此告訴那許多世家的。各世家去了外洋大約會各自為政。如今聖人尚在;若有一日他去了,新君大約也管不住各皇子王爺了。」
姜文歎道:「恩侯,聖人到底哪裡對不住你。」
賈赦聳肩道:「聖人乃當世明君,縱觀千百年也算的上明君,很對得住我。只是他兒子如何尚且不知。」
姜文冷笑道:「你那好甥女不曾告訴你聖人欲讓星星為十一皇子伴讀麼?」
「說了。」賈赦道,「我那日去瞧小星星她便說了。許多事我本欲慢慢來的,或是只做個引子不多管事。你竟真的肯讓小星星去宮中向人下跪磕頭!我讓你逼得沒法子,只得早點行動,在小星星長大能進宮念書之前先攪亂這世道。他都快兩歲了,我再不快著些,星星要去給人磕頭了。」
姜文大怒,指了他半日:「你……你竟然!因為這個造反!」
賈赦奇道:「你又不是今日才認得我,沒猜出來麼?齊周道,早年你曾猜出來,我的迎兒若讓聖人納入宮中,我必是要反的。怎麼如今反倒沒那麼明白了?」
姜文又怔了半日,頹然閉目。又許久,緩緩道:「是了……你素來如此。你以為你家姑娘入宮伴駕是受委屈、星星去做太子伴讀亦是受委屈。」
賈赦凜然道:「低人一等便是受委屈。宮裡的人都高我家孩子一等,又豈止是受委屈!薑雋之,你分明知道星星是我的心肝尖子,這回是你逼我反的。」
姜文急道:「那是君臣大道!自古以來……」旋即搖頭,「與你說這個無用。聖人之意你不明白麼?他欲立十一皇子為太子!那是你侄女之子!這是許了星星一世的前程!」
賈赦哼道:「我們星星聰明可愛,自己能給自己前程,不需旁人給。」
姜文無語。呆了半日,終是狠下心來道:「罷了,若為了這個,我改日設法推了便是。」
賈赦望了他半日,張了張嘴又咽下去,終苦笑道:「不想這輩子還能聽你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姜文歎道:「你這人滿腦子奇物,你若要反,我縱攔下來也必使得天下亂一陣子。這會子聖人病著,唯有托你莫反了。」一時搖了搖頭,滿目蒼然。
賈赦瞧了他會子,有幾分不忍,終於長歎一聲:「遲了。聖人不該讓我見十一郎。沒見過我便不喜歡,不喜歡再如何算計無所謂。偏我見了數回,我抱著他頑、抱著他看畫兒、他親了我好幾下。雋之,你是知道我的。我最喜孩子。故此,」賈赦搖了搖頭,「我捨不得了。越來越捨不得他日後當皇帝了。」
姜文膛目結舌半日,道:「捨不得他當皇帝?!你當人人都如你一般不願早起麼?」
賈赦苦笑道:「當皇帝豈止早起這一個壞處。當皇帝便不能選擇自己腳下之路。」他指了指外頭,一群學生打鬧著過去了。「你瞧這些孩子,他們都是因為喜歡理工才來學的理工。十一郎當真喜歡當皇帝麼?我瞧著他尚不曾喜歡。世上有數百行,他若喜歡別的呢?故此我捨不得委屈他。雋之啊,不是有了為官做宰的好前程、有了龍椅坐便不委屈的。但凡被逼著做自己不愛做的事,就是受委屈。」
姜文連連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起身便欲離去。
「另有,為何那麼些皇子王爺個個想當皇帝?左不過不願跪兄弟罷了。跪拜是一件使人極不舒服之禮。雋之,若天下有另一個去處,可以不用跪君王、或是無有君王。然你的奴才也不跪你;且你須得背井離鄉。你可會去?」
姜文斷然道:「不去。」
「我去。」賈赦微笑道,「且不止我會去,許多人也會去。西洋有句話,叫做『不自由毋寧死』。許多人心中皆有過這等想頭,或是藏著這等想頭。如今既是你先捧著這些書來尋我,可見我沒看錯馮紫英。」
姜文大驚:「馮紫英?」
賈赦笑道:「他蹴鞠極好。」
姜文瞥了他一眼。
「我家琮兒自幼愛蹴鞠,且頗擅此道,恨不能日日抱著球睡。馮紫英年紀輕輕便做了聖人的密探,想來並無太多功夫蹴鞠耍子的。然他蹴鞠極好,比琮兒還好。可見他打心眼子裡愛那個,有了半點功夫都悄悄蹴鞠去了。」賈赦得意洋洋搖了搖手指頭,「愛蹴鞠者,必愛自由。馮紫英是個聰明人,又是聖人的密探頭子,他豈能不先看見這些書?他知道我讓人寫這些書是欲在外洋弄出無君之國來。他大約心中竊喜,卻不曾來尋我,想來聖人亦不知道。」
姜文點頭道:「聖人約莫是不知道的。」
「故馮紫英是希望我能成此事的。從前外洋諸國也各有其君,在外頭與在家鄉一樣。這些愛自由者心中無奈,只得將其摒棄或假裝忘記。如今,我們有了選擇。我們可留在國內,雖上有君王,也下有奴僕。我們亦可往外洋去,雖無奴僕跪拜,也無需上跪君王。雋之,來日水遠山長,咱們多往來書信。」
姜文冷笑道:「昭兒呢?」
賈赦笑道:「昭兒是個好孩子,他必為你養老送終。只是待你百年歸西了……哎哎,莫動怒莫動怒。雋之,你瞧著,喜歡自由的年輕人多還是咱們這般的老頭子多?是聰明人多還是愚鈍者多?」
「三五十年後,年輕人、聰明人漸漸往外洋去,我國國力自衰。」姜文厲聲指他道,「賈恩侯,你好算計。」
賈赦搖頭道:「這不是算計,是自然規律。如日頭東升西墜一般,非人力所能及也。給你們看的《資本論》不全,後頭那些我不敢讓寶玉寫。待我國因人才悉數往外洋去了致國力漸衰,君主或自己改成民主之制、將人才吸引回來,或等著國力遠弱于外洋諸國時……你覺得人家會不打過來麼?另有,我若不鬧著去打外洋,外洋也都讓漸漸無君之西洋諸國占了,到頭來還是一樣會打過來。那便有本族與外族之別了。雋之啊,今日不同古時了。」他拍了拍姜文的肩,「古時外洋人的船開不過海,他們想打過來也打不過來。如今他們的船已能渡海了,亦手握火器,較之弓箭方便得多。」
姜文恨道:「我朝火器強於他們,誰來滅了誰便是。」
「卻又來。」賈赦笑擺了擺手,「我朝火器這會子不過稍稍強於他們罷了,還不是有了老丁與你家皎兒?莫忘了你家皎兒是女孩兒!聽聞你太太還不樂意呢。我國能做火器的女孩兒也唯有皎兒罷了。若非當年出了那檔子事兒,你會讓他做火器頑麼?」
姜文啞然。
「皎兒是人才。我國也有這許多人才,偏不能用上。外洋諸國即便這會子少了一個皎兒,三五十年後怕出不了別人麼?咱們不讓女孩兒做火器,人家是許的。日子越長、人家越比咱們強。」
姜文哼道:「男兒不能做火器麼?」
賈赦笑道:「亦能,只看哪國這等人才多罷了。人家肯將各色人才用上;咱們女子不能用、奴才不能用、士農商子弟不能用。百年下來,哪國人才多?哪國火器強?」
姜文又不能答。
「我趕著人這會子去占外洋,乃因當下西洋人與我們火器差不多,有了皎兒這個小天才、我們大約還稍稍好些,土著的印第安人恰將將讓西洋人滅了、咱們無需擔此罪過。然我們人比他們多。武器相當的時候人多者勢眾,故此我們稍占上風。待來日他們火器比我們強了,我們人再多又有何用?與其百年後讓異族滅了國,不如先多多的遣了移民出去,將外洋占下來。百年後縱亡國於本族外洋國之手,黎民可安矣。然皇族怕是沒有好下場的。」
賈赦端起茶盞來一飲而盡,「雋之,聖人待我不薄,我不會在國內弄什麼亂子的。總有一日他駕崩西去,你若願意十一郎君主立憲,我幫著你一道。若不願,你隨便立誰,我帶十一郎去外洋。那孩子身上有我賈家的骨血,我不願百年後這一支子孫讓人殺死洩憤。」
姜文怔了半日,忽然道:「我可有法子攔著你麼?」
賈赦笑道:「自然有法子,玉兒昭兒星星都是我死穴。然這天下又豈止我一人想去外洋的?王子騰想去,因為有金礦;方家想去,因為可以自立為王;司徒原想去、因為可得自由。雋之,外洋有這許多好處、天下有這許多人,你攔得住麼?你拿什麼攔?」
姜文道:「尚有無數奴才想去,因為去了便不再是奴籍,可對?」
賈赦點頭道:「從前逃奴總被抓回去,乃因無有路引他無處可去。若外洋只要是個人便可去、去了便是自由人,縱隔著大海又如何?雋之啊,你擋不住他們的。不如就讓他們去,數百年後也是一樁佳話。」
「佳話?這是自毀家國。」姜文冷笑道。
「你可有法子對付?」賈赦笑道,「如今我地圖海圖早賣出去無數,這些話本也賣出去無數。你可有法子收回來?你可有法子讓馮紫英心中不再惦念外洋的自由?縱你能拿他爹壓著他,他爹有一日去了呢?或是你可迫他立誓,你能迫天下許多人立誓麼?你認得多少年輕人的爹?」
姜文忽然眯了眯眼:「江南有個『民主教』。」
賈赦笑道:「原來你已知道了。如何?教義可蠱惑人心?」
姜文正色道:「邪不壓正。」
賈赦搖頭:「何為正?何為邪?李世民玄武兵變前李建成才是正。天下是奴才多還是主子多?是窮人多還是權貴多?雋之,那民主教之教義,乃是為了大多數人奪利益的。人多勢眾。十年二十年許是成不了氣候,明君當朝也沒什麼大用。一旦後世出了昏君……」他假笑了幾聲,「你薑雋之也無法使後世不出昏君罷?」
姜文默然。哪朝哪代不是興於明君亡于昏君?他縱有通天的本事,能保後世不出昏君麼?
賈赦難得這麼痛快的壓著他辯一場,愈發得了意了:「故此我不曾有差錯。聖人是明君,我不反他;他駕崩了我也不過是不愛跪他兒子、走人罷了;後世如有昏君,江南民主教反了昏君有何不妥?」
姜文冷笑道:「只怕不止於此。民主教中多為商人、土財主與工匠。農工商,無士。」
那是自然的,這些人什麼都不缺、最缺權勢,他們不擁護民主誰擁護?賈赦笑道:「故此他們有錢。他們有錢、難免被豪強惦記上。後世之君若護著豪強奪他們的產業就是昏君,他們會反;若不護著豪強,只能坐視這些商人工匠土財主越來越有錢……」
「豪門便與你這幾本書中的西洋貴族一般貧困潦倒,終於不得不分權與他們。」
賈赦點頭道:「我說過,如日頭東升西落一般,這是規律,非人力所能及。」
「你要亡我士子天下。」姜文立了起來,「不論哪朝哪代、君主姓什麼,皆為士子天下。你要亡士子天下。」
賈赦搖頭道:「非是我要亡士子天下,是如今的生產力……罷了,你不知道生產力為何物。」
「我知道。」姜文道,「你侄子那《資本論》中說了。」
「那你還有哪裡不明白?」賈赦奇道,「莫不是寶玉沒寫清楚?」
姜文無言以對。
「我什麼都不做難道世道會退回去古時候或是停滯不前不成?西洋人打過來你領著一群文人立在海船上高聲念『在明明德、在止於至善』,他們的船便沉了?雋之啊,」賈赦瞧了他會子,搖頭道,「你不如皎兒,更不如昭兒。」
言罷他轉身收拾教案,不再搭理姜文。老半天,忽然冒出一句來:「你年輕那會子,可有不願跪人之時?還是你曾跪過,後人能不跪你心中不忿?」
姜文好懸沒讓他噎死:「豈有此理!」
賈赦從後頭取出一疊書來:「新印出來的,北洋諸國故事,你且瞧瞧。依著你這爽利性子,大約會喜歡他們過的那般日子。你也不用助我,只什麼都不做、等著便是。」說完伸了個懶腰,立在窗口大聲唱起後世歌曲「我相信」來。
賈赦五音不全,唱的極不好聽。許多學生都跟著一面笑一面唱,熱鬧得很。
悠于 2016-4-16 13:15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還俗
春寒料峭,初柳新發,春闈又在眼前了。然這會子京中沒人搭理那些成日家子曰詩雲的舉子,連許多店家都打烊了。今日乃是「京都蹴鞠大聯盟」第三年比賽的頭一場,由城南大力神隊主場迎戰城西瑞虎隊。
「京都蹴鞠大聯盟」因京郊有兩隊加入,如今是六隊。每年春秋兩季各賽一輪,總積分最多的隊為年度總冠軍,由球隊聯盟老闆榮國公賈赦親自主持頒獎儀式並頒發獎盃獎牌獎金。從去年開始看他們蹴鞠便需買票了,然京中人都愛看這個,大力神與瑞虎兩隊乃是前兩年的冠軍隊,本場門票早早被一搶而空。
這會子離開場尚早,觀眾都未進來。一隻球忽從斜裡飛來,往場邊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身上撞去。那孩子穿著一身秋香色春衫,立在一隻西洋畫架前紋絲不動,右手捏著一塊炭塊只管畫畫兒。偏那球飛到他身側時,一位少年從後頭過來,兩步竄上前抬腳一墊,再一踢,那球滴溜溜往場中而去。
這少年便是城南大力神隊主力中場球員賈琮。
「小舅舅威武~~」旁邊兩個孩子同時大喊。
賈琮笑嘻嘻伸手撈起那個小的抱在懷內,又揉了揉另一個的腦袋,皺眉道:「十一郎頭髮竟是濕的?這會子洗什麼頭呢,還沒幹便跑了來。才早春的天兒冷的緊,回頭風吹了不是好頑的。」
十一皇子歎道:「早幹了大半了。小舅舅,你愈發像大姥爺了,囉嗦的緊!」
賈琮抬手便給他一下子。
十一皇子往旁一躲,洋洋得意道:「我今兒救了我九哥一命呢。」
「嗯?」
十一皇子小大人似的搖頭歎道:「大約這些日子九哥念書念的好,得了父皇幾回誇讚,今兒下了學我與他去御花園裡尋可有早開的桃花沒有,才到水池子邊上,後頭轉過來一個捧大花盆子的冒失太監將他撞下去了。」他嗤笑道,「也不知誰找的傻子,連害人都不會挑時辰。沒瞧見我與他走在一處麼?在十一郎我這般文武雙全的奇人跟前撞人進水池子,莫不是藐視我游泳的本事?」那調子比賈赦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星星笑嘻嘻在賈琮懷裡拿手指頭羞他。
賈琮笑道:「罷了,莫往自己臉上貼金,連我都臊的慌。這麼冷的天兒自己往水池子跳,讓我爹聽見罵死你。宮女太監都沒有麼?你一個皇子跳下去作甚。」
十一皇子笑道:「我們兩個身邊只跟著兩個小太監,都不會水的。這會子已不算冷了,況我身子骨兒多壯實,舊年還冬泳呢。哪像他們一個個文弱書生似的。方才去父皇那兒告訴他我來看你踢球,他已是知道了,瞪了我半日,說我跟大姥爺學莽了。其實他嘴角一直勾著,我瞧見了。」
「橫豎你們皇宮那水池子淺的很,淹不死人。你就是個小傻子。」賈琮皺眉道,「你又不想當太子,犯不上給皇帝大叔做什麼兄友弟恭的。」
十一皇子哼道:「你不知道,我那九哥單薄的很,這日子在冷水裡頭多泡會子,指定得病上一場大的。我本年紀小、念書又最遲,書也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書,平日裡若沒九哥這個好學生在那兒引得先生圍著他轉,保不齊就得來呱噪我,煩死了……表哥!不許畫我!」
賈茁瞥了他一眼:「畫你作甚?張牙舞爪的傻得緊。我畫星星呢。」
小星星立時拍著爪子笑出兩個月牙兒來。
賈琮只覺好笑:「一個個臭美得了不得,合著一家子唯獨我一個正常男子。」又四下掃了兩眼,嘟囔道,「我今兒頭一場比賽,寶二哥竟沒來麼?」
賈蘭在旁正看書,聞言抬頭道:「方才還在呢,讓馮大叔喊走了。」
賈琮皺眉道:「他又不會蹴鞠,喊他作甚。」
賈蘭向十一皇子悄悄道:「咱們家大約唯有琮叔不知道馮大叔是你父皇的密探頭子罷?」
賈琮扭頭過來:「我知道。只是寶二哥又不曾入仕,馮大哥尋他想來並非公務。」又瞧著賈蘭道,「這會子還看什麼書呢,你今年又不春闈,多無趣。十一郎定是變異,半分不像二叔家的孩子,分明是我們家的。」
小星星笑嘻嘻道:「我聽我母親說,寶二叔打小也不愛念書的。想來蘭哥哥才是變異。壯壯哥哥你可畫好了?」
賈茁道:「還得一會子。」
「臉可畫好了麼?星星笑累了。」
幾個人都笑起來。
一時賈琮回去預備比賽,看球的也漸漸進來。因舊年戶部開了錢莊,又有幾家往外洋去的大海商發行了股票。偏其中一種往東瀛並暹羅去的,聽聞在外頭做的是無本買賣:抓了本地人便賣回國內為奴,年終分紅是足足賺了四倍的利!另有一種去東瀛開礦的後頭本是王子騰大人,聽聞已找到金礦,今年想來必頗為得利了。方家已預備好了船隊,欲與朝廷大軍同往美洲去,近日也欲發行股票。盡人皆知,美洲有許多良田並金礦,舉國上下躍躍欲試。故開場前那兩三刻鐘,球場四周皆為議論幾種股票並今年賭球走勢的。
過了會子,賈赦也拽了賈璉過來。賈璉近日忙得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滿口嘟嘟囔囔的抱怨天抱怨地。賈茁喊了聲「爹」,便拽著他祖父悄聲將九皇子讓人撞進水池子說了一回。
賈赦笑道:「不與十一郎相干,咱們莫管。」
賈茁又瞧了十一皇子兩眼,見他殺雞抹脖子的使眼色,支吾了幾下,嘿嘿的道:「我還是莫賣了十一郎為妙。」
十一皇子跺腳道:「這分明已是賣了我了。」
賈赦登時明白這小子逞能了,上來拎他到一旁,嘀嘀咕咕從他司徒家的太祖嘮叨到外洋萬民,沒完沒了,十一皇子好懸沒讓他念哭了。終是小星星瞧不下去了,上來撒嬌兒伸胳膊要抱。賈赦立時將十一郎丟到九霄雲外,抱著他笑的滿臉都是褶子。十一皇子拍著心口喘了口氣,向小星星眨了眨眼。小星星得意的瞥了他幾眼,打了個手勢示意「欠我人情!」
臨近開場時寶玉才回來,他不甚喜歡瞧蹴鞠,不過讓賈琮鬧來的罷了。
十一皇子悄悄問:「二舅,馮大叔尋你何事?」
寶玉道:「不過是我那師範學院之瑣事,他弄不明白的便直來問我了。」
「二舅是老實人。」十一皇子笑道:「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麼?」
寶玉也笑揉了揉他的腦袋:「你不知道麼?」
忽聽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甥舅二人不再多言。
這會子聖人與姜文姜武齊周亦在大明宮中議事。原來大海船已做好了,章石鹿定為征澳大元帥,去打澳洲。因賈赦早說過北美有大片金礦,王子騰想打北美;偏彭潤聽聞北美兵士戰力為三洲最強,也想去打,乃向聖人上摺子道,金礦歸於朝廷。
姜武思忖了會子道:「子騰是打金礦上癮了。依著恩侯所言,北美那片金礦極大。彭將軍即便不上摺子,也當為朝廷所有,不可依著上回打東瀛那般誰占了是誰的。」
聖人頷首道:「東瀛委實太小,那回乃是為著一試,今番卻不能再由著他了。」單憑彭潤主動上摺子這一條,便不若王子騰那般貪財。雖她大約也會縱容手下人悄悄匿幾個礦,較之王子騰卻是省心許多。想著不禁笑起來。彭潤身為一女子,打仗之癮乃為舉國之冠。如此最好。
姜文笑道:「這般他們想來不用再爭了。恩侯道,金礦雖在北美,純金卻是在南美的,王子騰必欲往南美而去。」
「況從戰力而言也是彭將軍麾下最強。」姜武笑道,「只是這回須得調大軍前去才是。」
聖人搖頭道:「各處的請戰摺子都上來了,沒一位將軍肯留在國內的。」
齊周笑道:「浩之在呢。」
聖人歎道:「他們都往外洋發財去了,連彭楷那小子都憋不住了,繞了半日,終於朕還是靠著浩之。」
姜武笑道:「讓他們打去,他們打下來我白得好處,豈不好?況派了誰去都是我說了算,他們的火槍也是我派的,個個還不是都得來討好我?」
眾人大笑。
自打暹羅東瀛打下來,一眾將士許多都發了大財,連戰死的家中也分了許多錢財,又有全國上下數十家報紙鋪天蓋地的賣出去,如今連女人都想當兵了。
聖人又向齊周道:「糧草如何?」
齊周與姜武對視了一眼,笑道:「如今有了暹羅,前年海商運來那麼多土豆,四處都種下去了,糧草無憂。」
姜文低低歎了一聲。他卻是知道此番大軍往外洋去,因路途遙遠,並不預備從國內運許多糧草過去的。乃欲在他們本土買糧。若買賣談不好,大約便直奪了外洋諸民之糧了。然他也不敢奏明聖人致其憂心。
聖人又道:「前兒禦史台莊大人非要見朕,說是那個東印度公司在暹羅東瀛抓尋常百姓為奴是怎麼回事?那是戶部悄悄辦下的罷。」
「他家買了幾個東瀛奴才,想是聽他們說了些話。」齊周奏道,「東印度公司這個名兒本是西洋諸國在印度的商號,已用了一百多年了,也做的這些事。那會子恩侯道,不若就直用他們的商號名兒。因做的不是好事,他們又做的早,後人保不齊弄不清楚哪件事兒是哪家東印度公司做的,便能在史書上混過去。」這是承認了。
聖人想起早年賈赦曾言道,資本擴張辦些黑心事免不了,加之這幾年早熟讀賈寶玉所修的那本世外奇人馬先生的著作《資本論》,不由得皺眉。
姜武歎道:「還是美洲省事兒,原本的國民都讓西洋人解決了。」
聖人想了想,道:「既這麼著,將東印度公司掛在老五名下便是。」
姜文一愣:「五皇子?」
「司徒原。」
姜武問:「他人可放去東瀛或暹羅麼?」
聖人哼道:「自然。讓他去暹羅,將樂善郡王放去東瀛。東瀛的東印度公司歸他管。讓他們將功折罪、在當地教化孔孟之道,有刁民則貶為奴籍。」
姜武齊周同笑道:「聖上英明!」
「暹羅地方大些。既然國中有許多暹羅奴才使喚,可除些我國奴才之奴籍,移民過去。」待人口都歸順了,朕便用兒子將你們換回來。
齊周笑道:「聽聞暹羅地熱多瘴氣,不是好地方。不若等北美打下來再移過去,那裡土地肥沃,且地廣人稀。」
聖人笑道:「罷了,一個個口氣都大的很。北美比不得暹羅,西洋軍隊也不少。」
姜武笑道:「他們乃是西洋許多小國派去的,加起來人多,分開來點數委實不多。況如今咱們招的雇傭軍人數也不少了,到時候讓他們先上便是。」一時又歎道,「賈恩侯這腦子,真不知他從何處想來。招北狄西戎為雇傭軍。」
姜文哼道:「好處他們也得了許多去。」
齊周笑道:「說是有了好處大家得,然數十年的仗打下來,他們人少咱們人多,他們也漸漸說我朝話穿我朝衣了。又在外洋打了地盤。他們本出自窮山惡水,若不是窮山惡水,時常天災養不活族內人口,誰沒事打仗呢?不過為了往關內奪衣食用度罷了。待他們見了外洋之地、又得了外洋之財,必不肯再回去,反會領著闔族搬去外洋。」
姜武一擊掌:「故此我朝便無需再憂心他們過幾年又來進犯我邊境。」
聖人一時心中舒暢無比,有了地方,果然諸事好辦。偏他閉目細細一點,自己還有九個兒子,外洋這些地方打下來,分分每人也分不了多少。不由得頭疼。
誰知待他傳旨去了樂善郡王府並司徒原那兒,兩個人都不願去外洋,一心求聖人讓他們死於本土。司徒原請旨替先帝守陵。
聖人哼道:「由得他們說不去便不去麼?這是發配。」過了會子笑道,「讓他們在外洋好生教化民眾,過些年……朕自然有人替他們回國來。」
過了會子,往白雲觀的太監回來來,向聖人稟道:「司徒道長問,過些年,他回來不願再做道長。」
聖人大笑:「朕這會子便讓他還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才
話說這一日榮國府眾人看罷蹴鞠正欲回府,小星星悄悄摟著賈赦道:「舅姥爺送我回去麼?」
「自然。」賈赦笑道,「原是舅姥爺領你出來的麼。你又惹禍了?」
小星星將臉埋進他耳根下頭道:「我們家三個大西洋鐘都壞了,舅姥爺這就使人來修好麼?」
賈赦挑了挑眉:「三個?你屋裡的,還有呢?」
小星星道:「還有祖父和父親書房的。舅姥爺快些,遲了我爹就回來了。」
賈赦大笑,向他耳語道:「零碎兒都沒丟吧?」
小星星重重點頭,也耳語道:「都沒丟呢,全塞在裡頭了。」
「先前我去接你時就該告訴我的,多省功夫。」賈赦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小星星郝然:「先前我只念著來瞧蹴鞠就忘了。」
賈赦忙叮囑了寶玉幾句,讓他領著人回府;一面使人去自家的西洋鐘錶鋪子請師傅往姜家去,只說給幾個大西洋座鐘檢修;自己抱了小星星送他回去。馬車裡小星星老實交代自己昨晚將自己屋裡那座鐘給拆了,裝不回去。早上趁姜文上朝溜進他書房拆了他那座,誰知拆開來跟自己那座不同,也裝不回去。最後乾脆連薑昭書房的也拆了。
賈赦道:「無事,你愛那個,舅姥爺送你一座西洋鐘錶作坊。」
一時明德侯府到了,才進黛玉他們的小院子,只見一個眼熟的媳婦子恰送兩個工匠打扮的人出來,從工作服上看正是自家鐘錶鋪子的人,忙問何事。
那媳婦子笑道:「回大老爺話,我們大奶奶請了幾人來檢修大座鐘呢。」
賈赦這才認出眼前這媳婦子恰是紫鵑,笑向小星星道:「星星的母親是天下最聰明的女子。」
小星星扮了個鬼臉。
爺倆進了屋子,只見黛玉坐在廳前似笑非笑瞧著小星星。小星星轉臉趴在賈赦懷裡。賈赦笑道:「大座鐘可都檢修完了?」
黛玉道:「老爺書房裡的與我們大爺的這個已是好了,星星他自己那座大約也不用修了。」
賈赦笑道:「無非替他配一個鐘錶匠就是了,又不是什麼難事。星星喜歡拆鐘頑,舅姥爺替你搬一屋子來。」
黛玉道:「罷了,沒有這麼糟蹋東西的。改明兒讓他去鐘錶鋪子當小學徒去。」
「那有什麼,寶玉他們也去下頭鋪子當過學徒呢。」賈赦笑道,「當年還丟給浩之跟著他的兵練過。我們星星喜歡就好。現在是個擴張時代,咱們這樣的人家比尋常人家多的就是這些資本,讓孩子想學什麼都學去。」
黛玉歎了口氣:「眼下他還小呢,大了些他老子豈有不管的?」
賈赦不以為意道:「男孩子哪有不淘氣的,星星這樣的最好,這叫求知欲,長大的定是個人物。」
黛玉瞅了瞅小星星:「這麼點子大倒是知道收拾首尾了。你當你拆的叮叮噹當響沒人聽見麼?」
小星星扭頭裝死。
「這叫做事完整。」賈赦捏了捏他的小臉蛋,「我們星星最聰明了。」
黛玉搖頭道:「舅舅在我也說不了他什麼了,什麼壞事都讓你說成好的了。」
賈赦笑道:「本來就是好事呢。古今中外那些拆座鐘的孩子來日都能成材。」乃轉換話題,問她近日如何。
黛玉因告訴他,這些日子薑家也在盤算來日往外洋去給子孫占些地方。
賈赦哼道:「我說什麼來著?利益跟前家家戶戶都一樣。」
黛玉道:「只是皎兒卻有些不尷不尬的。從前人猜薑氏第一第二火槍可巧是個姓姜的工匠做的,近日打聽火槍的人多了,三味書屋那頭也不甚瞞著,稍稍一問都問出來原是皎兒,族裡說閒話的人不少。」
賈赦一愣:「說閒話?」
黛玉歎道:「她是我們家的獨女,又是嫡女,這麼大了還不嫁人,又做了火槍,族裡許多人說她不規矩。」
賈赦嗤笑道:「這個卻容易,日後去外洋他們莫用皎兒做的槍。誰說了皎兒閒話,我的兵工廠日後不賣槍械給他。」
黛玉道:「他們不過說些酸話罷了,皎兒壓根兒不搭理她們。我也不搭理他們,上回他六嬸娘來說皎兒的不是,我登時當人轟出去了。」
賈赦哼道:「憑什麼讓他們得了好處還讓他們說閒話兒?這事兒你不便管,我來。」
黛玉笑道:「自然,故此我才來告訴舅舅的。我就知道舅舅疼皎兒。」乃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這是我們大爺讓人打聽的。」
賈赦接了收起來:「聰明孩子。」又問,「前兒聽說皎兒和阿詹鬧彆扭了?」
黛玉歎道:「如今京城上下都在議論去打外洋,又已將暹羅打了,暹羅本是阿詹他們國家的殖民地。阿詹有幾分抱怨。」
賈赦笑道:「過些日子,我在等一樁事,待那事兒出了我哄他去。」乃問小星星,「還要座鐘頑不要?舅姥爺與你送些來。」
小星星抓著他的胳膊身子向外探出一個直角來,「哦」了一聲:「還要!舅姥爺尋個人來教我。」
「先等會子,星星先試試自己拆裝幾個,委實不成了再讓人來教你。」賈赦忙一手抓緊了他的小腿兒,「保不齊咱們星星是天才呢。」
小星星想了想:「若裝不回去便不是天才麼?」
「嗯,有人教了才裝回去,那是尋常聰明人,來日也不過你爹那般罷了。若沒人教自己便能裝回去的方是天才,比你爹強多了!」
小星星忙問:「那多拆幾座還是天才麼?」
賈赦笑道:「自然,天才最會拆東西了。」
小星星點頭:「星星不要人教了,舅姥爺多送幾座大鐘來。」
黛玉戳了他額頭一下:「罷了,虧了是咱們這般人家。尋常人家有多少東西給你糟蹋。」
「拆完了若還能裝回去便不是糟蹋。」賈赦將小星星在懷裡顛了顛,「能裝回去麼星星?」
「能!」
賈赦又圍著他一通猛誇,乃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子來遞給黛玉:「喏,稿費。」
黛玉笑道:「這麼多?」
賈赦道:「我甥女本是個詩人,如今要寫這些話本子已是委屈你了。」
黛玉歎道:「這會子想想從前寫的那些詩,委實無趣。不若寫這些話本子,淺近易懂,讓許多人看了能得些想頭。」
賈赦點頭道:「你寫得比尋常的文書相公好,你瞧瞧可有寫故事要重寫的,只管重寫。你若寫得好、吸引人愛看,便是造福世人了。」
黛玉想了想:「委實有幾本我瞧著不大好。」
賈赦笑道:「我使人悉數送來給你。」
黛玉道:「我這裡都有呢,我且瞧著,高興寫便寫著。」
另一頭,寶玉細細回想馮紫英尋他問的那些話,只覺得有幾分不對,回府便往白安郎的小院來。
白安郎笑問他何事。
寶玉道:「馮大哥今日向我打聽了許多師範學院之事,我心中稍有些詫異,他何故問那麼些?」
白安郎道:「此校乃是特教些往外洋教異族識文認字的先生,朝廷想知道也是尋常。」
寶玉道:「我已告訴他,我們這學校裡頭只教認字並寫些尋常書信,四書五經是沒功夫研習的。」
白安郎道:「很是。外洋人多、咱們時間少。且我瞧了你們的教材,尋常用的字都有了。」
寶玉又思忖半日,搖頭道:「我仍是不明白馮大哥問我那些做什麼呢。」
白安郎笑道:「眼下就是春闈了,你趕緊溫書去。」
寶玉登時掃去興頭,懨懨道:「如今我都有正經事兒做了,還考什麼春闈。」
白安郎道:「有了個好功名,你做學校也是容易許多。赦公道,你雖不愛那些八股文章,卻也會的。只當借了個梯子罷了。待你得了功名便可再不用理會了。」
寶玉大喜,不禁拉了他的手道:「白大叔!這麼些年來我竟不知道,原來你也是個明白人!」
白安郎笑道:「我一直是個明白人,這世上許多明白人,他們或是裝糊塗,或是不愛顯得自己太明白罷了。」
寶玉歎道:「果然仍是低看了世人。」
白安郎乃正色道:「寶二爺,我是個經歷過的,今兒就以老賣老一回了。世上自古不缺聰明人明白人,他們多有不得已。誰剛出世不是乾乾淨淨的?我知你天性喜潔,只是人生在世多難獨善其身。不若用盡力氣使得四圍的人能乾淨一些,縱不得已替自己惹了些醃臢也是不委屈的。你雖不愛八股、不愛奉承朝廷,只是若這回寫得好了,得了個好名頭,來日你學校的學生出去也不會低人一等。只當為了他們罷。」
寶玉聞言如遭了雷劈一般,怔了半日,忽然流下淚來,又向白安郎深施一禮。
當晚,寶玉特去向賈政道:「從前我不知道父親之心。大伯總說,我若要明白,須得自己成親有子。如今我也教了十來個學生,又得白先生指點,已是知道了些。兒子往日替父親惹了許多憂心,是兒子的不是。」
說得賈政也愣了半日,終揮手道:「還不溫書去。」
寶玉又深施一禮而去,賈政望著他去了,也悄然抹了抹眼角。雖不知道白安郎與他說了什麼,終悄悄送去一份大禮。白安郎倒是沒客氣,道了聲謝,笑納了。
過了不久便是春闈。賈母八十多歲的人竟無比硬朗,日日叮囑鳳姐兒替寶玉預備好考試那些東西。寶玉也埋頭苦讀,賈赦組織了一群強大的押題團替他押題,又將如何應付外洋諸事說了無數種法子。乃道:「眼下咱們舉國上下都念著去外洋挖金子占地盤,不論會試殿試,策論跑不脫這些。」寶玉聚精會神聽著,和從前判若兩人。
終是到了春闈,寶玉與天下舉子一同入了貢院,賈母日日焚香,又讓賈赦從西洋鐘錶鋪子多搬了兩座大座鐘來擱在上頭的大黃花梨架子上,只討「高中」的彩頭。闔府屏氣凝神捱過了考試的日子,寶玉出來在馬車上便睡著了。賈赦忙吩咐莫吵醒他,也不讓換衣服,只請大夫來把脈。大夫回道不過是倦了,睡醒便好了,賈母這才放下心來。
這一睡便睡了一日,次日寶玉醒了,登時覺得渾身臭氣熏人,難受的緊,忙喊人與他沐浴。
賈環聽見了從外頭進來笑道:「阿彌陀佛,幸而我不用考這個。」
寶玉笑道:「你們那實驗室裡頭日日熏得很,比我這個還更甚。」
賈環道:「橫豎我們還不致十幾日不洗漱沐浴,二哥哥你臭烘烘的,我去告訴爹你醒了,你回頭直往老太太那裡去。」說著一溜煙兒逃了。
寶玉收拾了果然先來見賈母,賈母拉著他摩挲了半日,便打發他「去見你家老爺並你大伯。問問你大伯你考得如何。」
寶玉應了一聲,才到門口便見著何喜了。何喜笑嘻嘻道:「我們老爺在二老爺那兒呢。」乃引著他一道去了賈政書房。
進門一瞧,連白安郎都在呢。三個老頭半老頭都瞧著他,弄得寶玉倒有幾分不自在。
賈赦先笑道:「我說了策略說的是外洋諸事吧。」
寶玉點頭道:「這回說的是暹羅東瀛外洋土人多不通禮法,當如何置之。」
賈政問:「你如何答的?」
寶玉笑道:「我本欲也寫教導他們仁義。後想著,大伯上回說,教異族『什麼當做』是件麻煩事,雖是治本,卻要花許多年的功夫。這會子外洋便是亂世,亂世須用重典,便寫道:先教他們我朝律法,一條條的告訴他們『什麼不可為』,先治標再說,日後慢慢教他們仁義來治本。」
賈赦一拍案子:「好!」乃向賈政笑道,「若能拿下會元,狀元有望了!」
賈政捋了捋鬍鬚笑道:「罷了,他能中我便心滿意足了。」
賈赦笑道:「想來旁人多寫的便是教化仁義了。只是眼下委實不是仁義的時候,待那些暹羅人東瀛人都會說會寫我朝文字再仁義不遲。過了會試這一樁,看在咱們家十一郎份上也得給寶玉一個好名次。」
賈政心中一動:「聖人向十一郎說過什麼不曾?」
賈赦笑道:「不論太子終立了誰,聖人喜歡十一郎乃是實實在在的。寶玉舊年便開始做學校了,擺明瞭是個不願意往朝堂去的。這般不貪權勢的外家聖人也喜歡。況寶玉是個實在孩子,長得又好,誰不喜歡。」說著他也捋了捋鬍鬚,比賈政還得意三分。
白安郎有幾分瞧不下去了,笑道:「罷了,赦公眼中你們家的孩子沒有一個不好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賣(蟲)
話說榮國府眾人皆翹首盼著寶玉能中個會元回來,到了放榜那一日,三四個大管事齊齊趕著去瞧,誰知頭一名竟不是寶玉。幾個人心中一突,面面相覷。再往下瞧,寶玉竟只得了第三名。雖說這是個極好的名次,偏這幾日兩位老爺鬍子早翹得老高了,老太太也整日合不攏嘴,心下不由得有幾分忐忑,待回府報喜時竟互相推諉。
賈政聞報稍有失望,歎道:「世間多有才子,寶玉年歲太小,莫太過倡狂的好。」
賈母倒是喜不自禁,連聲贊「我的寶玉果然是個有來歷的!平日裡他們還不信!」她因不知寶玉事先得了押題,故滿意的很,直賞了報喜的十兩銀子的賞錢,那報喜的歡天喜地去了。一時老太太院裡傳出話來,闔府都多發兩個月的月錢,老太太賞的。又打發人往各家報喜去,又尋鳳姐兒來商議擺酒慶賀。
賈赦聽了失聲喊道:「怎麼會?寶玉這般聰明!」在屋裡轉悠了幾圈兒,口裡念道,「不對,姜文那廝不會報復我、誠心壓了寶玉吧。」
白安郎恰在他書房裡,只覺好笑,提道:「姜大人並非主考。」
賈赦哼道:「不好說,此次科考乃是他一手安排的。」
過了會子賈政使人來請他商議慶賀之事,白安郎向來人笑道:「赦公疑心姜大人偷偷壓寶二爺的名次,竟往薑家試探去了。」
賈政聞報又急又尷尬,口裡只批「胡鬧」,偏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己在屋裡轉了半日圈兒,打發人去告訴賈璉。
恰今日朝中休沐,賈璉聽聞寶玉得了會試考了第三,心中十分羡慕,轉到他兒子屋裡,見壯壯又擺著一個花瓶兒兩隻蘋果在那兒畫西洋畫,上來罵道:「成日畫這個有什麼出息!玩物喪志,都是讓你祖父慣的。從今兒起我須得管管你,再不許畫這個,立時給我念書去!」
壯壯早有準備,伸手從旁邊的茶几子上取了兩張紙遞給他老子。
前一張乃是眼下內閣中諸位大人的科舉名次,依著入閣年齡為序排列。頭一位大人入閣時年三十五,乃是賈璉大人,無科舉功名;第二位入閣時年四十,齊周大人,秀才;第三位入閣時年四十二,姜文大人,某科第六……。再往後竟沒有超過姜文的了,殿試前三甲的一個沒有。
下一張列著本朝開國以來各位狀元、榜眼、探花的最終官銜兒,入閣者不過聊聊二三爾。
賈璉啞然,半日方道:「你祖父給你的?」
壯壯手中不停依然在畫,口裡道:「我托白先生替我預備的,就知道有用上的一日。方才聽說寶二叔春闈考得不錯,便讓人翻出來了。」
賈璉哼道:「你懂什麼,我入閣乃是瞧你祖父的面子,齊大人也是他教導了一陣子。」
壯壯道:「祖父也不會念書,連童試都沒去考過。」
賈璉複又啞然。「你祖父自幼得了奇人相授!」
壯壯撂了手中的筆上來拉著他爹笑道:「爹,你兒子我自幼得祖父真傳,管保才驚當世、留名千古、比寶二叔有出息。」
賈璉嗤道:「罷了,你不敗家我便要念佛了。成日畫畫兒又什麼前途。你環三叔這兩年領著一群洋先生在做什麼照相機,來日能將人影兒直印在紙上,還要畫做什麼?」
壯壯小鼻子一翹:「祖父說了,這叫藝術!管保比爹你還出息。」
賈璉順便敲了他一下,口裡罵「沒王法的小崽子」,卻也笑了。又想著他爹也不會不給大孫子前程,便作罷了。
壯壯正欲請他爹當模特,賈政急急的打發人過來告訴賈赦往薑家找麻煩去了,讓他跟過去瞧瞧。
賈璉哈哈大笑,告訴來人道:「無事,依著姜大叔與爹的交情,不過鬧一陣子罷了。」
那人急道:「我的好二爺,且請也過去薑家一回罷,我們老爺急的了不得。」
壯壯學了他祖父的架勢擺手道:「請你們老爺只管安下心來,有星星在呢,保不齊祖父連原本要去做什麼都忘了。」
說的賈璉一陣好笑,乃道:「大哥兒說的是,大老爺見了小星星諸事都撇了。」遂端正往椅子上一坐,讓他兒子替他畫像。
那人沒法子,只得回去稟賈政說如此。
一時寶玉親去見賈母,只說後頭還有殿試,莫過於張狂,不若殿試後再行酒宴不遲,況他還欲溫書呢。賈母想著有理,便讓鳳姐兒先將諸事都預備好了,殿試完了再慶賀。鳳姐兒口裡應了,說了許多「中狀元」之類的吉祥話,回頭倒是悄悄向平兒道:「左不過一個探花罷了,姜家姑爺才是狀元呢。」平兒只抿嘴兒笑。
另一頭賈赦往薑家去,氣勢洶洶到了姜文書房,卻見姜文立在屋門口,薑昭在一旁掩口笑,便是一愣。「薑雋之,杵在這兒做什麼呢?」
姜文扭過頭來見是他,臉都氣白了,指著屋裡道:「你瞧瞧,你自己來瞧!都是你做的好事!」
賈赦神頭進去一瞧,啞然失笑。只見滿地的零件亂滾,小星星趴在地下專心致志研究一組拼了一小半的玩意,瞧著像是西洋座鐘的內芯子。忙笑著問:「星星,舅姥爺可會打擾你?」
小星星頭也不抬:「會!」
「那舅姥爺便不打擾了。」轉身拉了姜文竟往外走。
姜文怒道:「你瞧他像話不像!日日拆座鐘頑!都是你,你給弄那麼些座鐘來!他都五歲的人……」
「哪裡五歲了?你會不會數數啊!」賈赦打斷他道,「人家才將將四歲,怎麼就變成五歲了?文科生真可怕。」
姜文辯道:「四歲一過不就五歲了!」
「你這麼算不對,小孩兒的年齡要算周歲,老頭子才算虛歲呢。」賈赦一壁說,一壁硬拽著他往隔壁耳房去了。薑昭笑著跟在後頭讓人送茶來。
姜文還欲說話,賈赦先堵著他道:「我尋你有事兒呢。」
姜文一噎,沒好氣道:「何事。」
賈赦橫了他一眼:「會試有沒有黑幕?我家寶玉怎麼沒奪魁呢?」
姜文瞧了他半日。
賈赦又道:「寶玉何等聰明,打小詩便寫得好,文章也好,在學裡數一數二,還是個有來歷的。這回會試的策論我也猜著了,寶玉寫得多好……」
一語未了,薑昭本立在姜文後頭伺候,這會子已是撐不住笑的伏倒在一旁的貴妃塌上。
姜文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半晌,指他道:「幸而我不是這科主考。若天下人都如你這般,主考官家的門檻早讓你們這些大伯父親舅舅祖父外祖父踏平了!」
賈赦忙道:「我沒旁的意思,只是寶玉委實聰明……」
薑昭笑得直喊「哎呦」。
賈赦頓足道:「哎呀,我不是那個意思……說了你們也不明白!」他本意是寶玉為書裡的男一號,依著曹公的意思還是個有慧根的,論常理他的天資當為原著第一才是,怎麼如今用功念書了還不是會元呢?
姜文也覺得好笑,搖了搖頭:「罷了,幸而你是來尋我。若去尋了主考才貽笑大方呢。」
賈赦道:「我壓根兒不知道誰是主考。」
姜文道:「昭兒,去將會元與亞元的卷子取來他瞧,連他家寶貝侄子的一塊兒取來。」
薑昭笑道:「只怕舅舅瞧了也說寶玉寫的好。」
「我知道。」姜文哼道,「我是讓他帶回去給他家賈存周並賈寶玉瞧。那兩個是有腦子的。」
賈赦訕笑道:「我只問問麼……保不齊有什麼意外……」
薑昭果真使人將寶玉並前兩位的文章取了來,姜文乃指道:「你瞧著,會元並亞元均文辭老辣,較之你家侄子強了三分。」
賈赦道:「文章云云不過用以達意罷了。終於朝廷在外洋還不是得用重典。」
姜文哼道:「莫忘了那些重典是忠誠王爺並樂善王爺所為。若非此次顧大人惜才,他未必能進的了前三。」
賈赦一怔,不禁拍案嗐道:「竟忘了這個!」
姜文忽然想起一事來,問道:「你認得我家四族叔麼?」
賈赦茫然:「誰?」
姜文道:「怎麼前兩日我四族叔親送了份禮來見我,說了半日話,我一個字沒聽懂,仿佛是與你有什麼關聯?」
「哈?他是誰?叫什麼?」
薑昭咳嗽了兩聲:「舅舅大約不認得他,只是聽聞他們家搭上了方家,前月也買兩艘海船預備跟在彭潤元帥大軍後頭往北美去。」
賈赦這才反應過來,大約是那張單子上的人,哼道:「想來他欲往我火槍作坊裡去買火槍,我店裡的夥計不賣給他。」
姜文皺眉道:「為何不賣給他?他已有朝廷火引的。」往外洋去的船隊可去尋戶部開具火引買火槍。
賈赦哼道:「我們火槍作坊乃是開門做生意的,尋常人等都賣的。只是有時候夥計看了某些買主心情不好,不賣給他也是有的。」
姜文只覺話中有話,忙問怎麼回事。
賈赦奇道:「我哪裡知道?」
姜文因瞥了薑昭一眼。
薑昭笑嘻嘻從後頭轉出來道:「我倒是打聽了一回。」
原來前些日子他們四老太爺的兒子姜濤往賈赦那家叫「波音」的火槍作坊買火槍,前頭都好好的,跑堂的夥計客客氣氣陪他們喝茶聊天,一位斯斯文文的夥計看驗了火引後去傳單子,只道稍候會子便給他們瞧火槍。偏那會子大堂有數家買火槍的,最終都在等著一位夥計不知看驗什麼,眾人忍不住都左一眼右一眼往那頭瞧。
那夥計拿著一張什麼單子在那兒對了一圈,向那傳單子的夥計搖搖頭,這張單子便成了。前頭幾位都是搖頭的,唯到了薑濤處竟是點頭的。
那傳單子的夥計立時變了臉,回來道:「這位老爺,對不住了,咱們不賣,且請喝完這盅茶便離去。」
薑濤一愣:「為何不賣?我有火引。」
那夥計哼道:「火引之意乃是朝廷許你們買火槍,可沒逼著我們賣。尊駕敬請往別處買去。」
薑濤怒道:「天下誰不知道京中唯有你們這一家是賣火槍的!」
那夥計聳聳肩:「不止,小火槍作坊如今也開了幾家了,只咱們家不賣你們家罷了,請便。」說完便走了,忙著去招待下一位客人。
眼見大堂中悉數為熟人,姜濤臉上掛不住了,便上前去尋掌櫃的評理。誰知後頭出來兩個壯實的護院不由分說直將他架出去了,極為惹眼,算是將面子丟進井裡了。
他是個能幹的,只覺得有幾分不對。這火槍作坊雖是榮國府的,誰不知道榮國府與姜家交情莫逆?況這回家裡海船已買了,若無火槍,那外洋尚且有許多西洋散兵,手中有西洋火槍,一旦交手可不是好頑的。那些外頭的小火槍作坊如何比得他們的?無奈只得再進來問個究竟。
那掌櫃的立著眉眼道:「我們作坊做的火槍都是姜皎先生並丁老先生親手研製出來的,我們的師傅依著他們的圖紙做出來、再依著他們的法子測試了,方能算成品。聽聞有些人瞧不上姜皎先生,嫌棄她是女的。我們老爺為人最好、最愛成人之美、最不愛委屈人的。既姜大爺瞧不上女人做的東西,咱們自然不能委屈姜大爺買女人做的東西不是?請拿好您的火引,往外頭尋旁的火槍作坊,那些都是男人做的,您用著不委屈。」
薑濤急了:「我何曾說過這話!」
那掌櫃的道:「姜大爺若沒說,想來姜少爺姜太太姜奶奶說過了?我只知道你們家有人嫌棄姜皎先生,莫委屈了他們,請往別處買去。」乃不再搭理他了。
薑濤便知道家中有人說薑皎閒話讓人家火槍作坊知道了,忙回家問他媳婦。
他媳婦憤憤道:「族裡許多人都說呢,皎兒那丫頭做什麼火槍,闔族都沒臉面了,咱家姜家的姑娘還要許人家呢。」
薑濤頓足道:「臉面頂個什麼!」乃將今日一事說了,立逼著他媳婦往明德侯府去賠罪。
他媳婦急道:「賠罪!你可知道外頭怎麼說的!依著我,他們送皎兒去廟裡清修一陣子才是。」
薑濤歎道:「憑他外頭怎麼說,能動得了皎兒分毫麼?都是蚍蜉撼樹。如今船也買了,難不成去買那些小作坊的破槍,上外洋找死去不成?」
他媳婦道:「咱們有錢有火引子,他們憑什麼不賣!」
薑濤道:「他偏不賣,你能奈他何。你是誰?」
他媳婦道:「除了他們家,就沒有別人家賣火槍麼?我偏咽不下這口氣!她一個女孩兒家不好生在閨房裡呆著,念念女則女誡做做女紅,都二十的人了還不肯嫁人,成日弄些個火器……」
薑濤怒道:「說的都是屁話!憑你說破了天去能買來火槍麼?或是你兒子給做一個比她好的出來?」
他媳婦立時無言。
薑濤無法,又往波音火槍作坊去了幾回。波音的生意最好,壓根不缺買主,後來夥計連茶都不給他上了。後終是逼了他媳婦往明德侯府來向薑皎賠罪。誰知姜皎沒功夫理會這些破事,只說自己單管設計,旁的一概不知。不得已,薑濤只得煩了他爹豁出去老臉來求姜文。
姜文聽罷長歎一聲,默默無語。
賈赦哼道:「且聽皎兒的,皎兒肯賣便賣。」
薑昭道:「依我說,依是來賠過罪的,便罷了。」
賈赦點頭道:「也好,是你們一家的,你們說了算。給個教訓便是。只是沒賠過罪的不給。」
薑昭笑道:「這個自然,沒有順便連旁人一道賠罪的道理。」
姜文忽然問:「你瞧著,那個洋小夥子是個什麼樣的?」
賈赦與薑昭俱是一愣,半晌,賈赦道:「哈?你知道了?」
姜文哼道:「這麼些年,我不知道竟是白活了。」
薑昭躲在後頭裝死,賈赦笑嘻嘻將少年瓦特大神描述了一回,乃道:「是你家皎兒自己看上的。」
姜文又愣了半日神,歎道:「竟是管不了了麼。」言語頗為頹然。
賈赦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有他們的活法,且一個個都靠得住,咱們養老罷。」
悠于 2016-4-16 13:16
第一百二十九章 麻煩
話說寶玉會試得了第三,榮國府闔府上下喜氣洋洋。賈母不由得盤算起寶玉的婚事來。三年孝期已過,十一皇子日益得寵,眼見前程也有了,只是天下哪有好女孩兒配得上寶玉的?不由得茶不思飯不想起來。思忖了幾日,又無人可商議,這一日乃向來賀喜的北靜太妃說起來。
北靜太妃笑道:「想來賈國公早有謀算。」
賈母搖頭道:「我家老大之行事我是知道的,他八成去問寶玉自己。偏寶玉是個實在孩子,這幾年守著孝,亦不曾見過誰家姑娘。論理他母親不在了,璉兒媳婦當替他相看才是。」不由得又念及王夫人死後本也想著替賈政娶個填房,那會子只恐寶玉受委屈,竟是撂下了。遂歎道,「他老子年過半百的人了,屋裡只有兩個姨娘,也該相看了。」
北靜太妃便知道她有意放話出去。如今宮裡暗地裡傳出來的消息,來日太子大約在幾位小皇子當中,十一皇子最受寵愛,來日也說不得有大造化。如今賈政父子皆無配,想來京城又得熱鬧一陣子了。
老太妃次日便將說與了幾個來請安的太太,賈赦倒是從司徒原那兒得的消息。不由得頭疼。賈政老頭子一個,愛怎樣怎樣。只是寶玉這性子,怕是不能隨便娶一個的。
果然如賈母所料,自來尋寶玉。
寶玉愣了半日,向賈赦作兩個長揖:「此事求大伯替我推脫一二。」
賈赦皺眉道:「我不過想著你這會子預備殿試、拖到殿試之後罷了,還能拖一輩子不成?你委實不小了。」
寶玉笑道:「大伯總有法子的。我並非不願成親,只是這會子學校才剛起來,許多事想來忙的很,且過兩年罷了。」言罷逕自看書去了。
賈赦怔了半日,歎道:「一個個都是討債的。」轉頭去尋賈政商議。
賈政撚了撚鬍鬚:「寶玉是該有個媳婦兒了。」
賈赦道:「只是眼下他自己瞧不上罷了。我倒是有個法子。他不是在做往外洋去教異族的師範學院麼?順帶連女學一併辦了,到時候不論女先生女學生,總能讓他看上一個。」
賈政一愣:「女學?」
賈赦笑道:「小孩子自然是母親教的,外洋的異族女子若不會我朝語言文字,教出來的孩子自然也不會。反之,若是母親都會了,孩子倒是不用長大後再學一回。故此寶玉那學校須得連女校一併辦了才是。」
賈政想著也有理,便問:「不知聖人意下如何?」
賈赦笑道:「明兒讓璉兒奏上去。」
次日果然賈璉尋了個空子往大明宮上奏天子。
可巧十一皇子也在,見了賈璉進來立時撅起嘴:「舅舅來的真不時候。」
賈璉笑道:「又蘑菇你父皇什麼呢。」
十一皇子氣嘟嘟道:「我要去火炮作坊頑。」
賈璉道:「那兒很危險,日日在做實驗的,上個月還炸膛了,炸傷了三個。」
聖人哼道:「打仗都是將軍的事,你一個皇子成日想著火槍火炮的,沒個正經。」
十一皇子道:「大姥爺說,唯有我們這幾十年能痛痛快快打仗呢,待地盤分完了便打不成了。」
賈璉笑道:「幾路元帥都預備著出征呢,待你長大了仗也打完了,你是趕不上了。」
十一皇子忙說:「故此我才想去學著如何用火炮呢。那個不費許多力氣,大人小孩都一樣。況我也不小了。」說著一挺小胸脯,倒叫聖人並賈璉好笑。
聖人因擺了擺手,問賈璉何事。賈璉乃將女學一事奏了。聖人笑道:「想得倒是周全。誰想的?你老子還是你堂弟?」
賈璉笑道:「臣實說了罷。事兒是臣父所想,乃因臣弟寶玉想求個志同道合的女子為配,來日大約欲尋幾個才貌雙全的女先生來。」
聖人哼道:「朕就知道,你老子平白無故不會用腦子。」如此算是准了。
寶玉聞言大喜,跑來向賈赦道:「大伯,果然可以辦女學麼?」
賈赦笑道:「你悄聲些,我向你父親道,乃是為了替你尋個好媳婦。」
寶玉笑道:「憑他是什麼藉口,能辦就好。」又愁道,「只是這會子去哪裡找女先生去?」
賈赦瞪他道:「這會子?這會子你要做什麼呢?」
寶玉這才想起來還有殿試,吐了吐舌頭,一溜煙兒跑了。
鳳姐兒這些日子倒是忙的腳不沾地,今日東家請戲、明日西家請酒,又是張家賞花、又是李家遊園。小葉子也到了說親的時日,偏賈赦總說自己有主意,賈璉也道心中有譜。故此外頭來打探小葉子的都讓她搪塞過去了。如今賈政爺倆都要娶親,論理王熙鳳本是沒資格張羅的,偏這會子賈母倒是擺起架子來,不怎麼見客,故此家家太太奶奶都來尋她打探。她也只能悉數記下,回頭一樣樣說給老太太聽罷了。賈赦聽說了也不多言,給老太太點子事兒做她也不用惦記旁的事兒。
眼見殿試沒多少日子了,忽然齊府來了位老家人,倒是齊老爺子有急事。賈赦嚇了一跳,忙換了衣服過去。
齊老爺子這幾年早成了幕後水匪頭子,說話比李三還管用些。這幾年水匪的精壯都充作朝廷官兵跟彭潤打仗去了,莫瑜又升任了江蘇巡撫,水匪的老巢安心弄作坊做生意,一個個早富得流油了。舊年打仗的回來,戰利品一車車的往家中運,一時太湖水匪洗白了不算,還個個成了巨富。因過些日子還欲遠征北美,水匪們都回老家去了探親去了,也在盤算著來日在新大陸奪些好處、當上新豪門。只是難免有那倡狂的,因腰中金銀足,誇富逞能,引得許多原來的豪強眼紅。打仗他們自是有本事的,弄小巧耍陰謀又何曾旁人對手?這才幾個月功夫,已讓人算計好幾回了。前些日子,終是惹了場大禍。
李三的閨女李小菱半大的年紀便跟著彭潤拜她為師,功夫學了個五六成,性子半點沒學到,天生一個火爆脾氣,一點就著。前些日子在街上閒逛,遇見紈絝調戲良家婦女,上去抱打不平。人家本來便是設了套子給她的,見她動手了,一下子從四周竄出來十幾個精壯漢子。李小菱本是上過戰場的,何懼這個?她身上帶著自己的火槍,還帶著她爹的一把,兩把槍一晃神功夫打倒了一片。她到聰明,趕忙就跑了,人家雖追她不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直往衙門告她去了。
賈赦聽了半日,沒明白老爺子著急什麼呢,乃道:「李三那閨女到底被人抓了沒有?」
齊老爺子道:「不曾,她溜進京來了。」
「那著急什麼呢?」
齊老爺子瞪了他半日:「你當事兒完了?」
賈赦奇道:「人跑了沒抓到自然完了,過不了多久他們就往北美去了。」
齊老爺子恨道:「你到底長沒長腦子?死了人了!」
賈赦道:「誰讓他調戲良家婦女呢?」
齊老爺子問:「調戲良家婦女是死罪麼?」
賈赦一噎。又想了會子,道:「李三那閨女想來也沒少立功吧?」
齊老爺子哼道:「亦沒少得好處。」
賈赦點頭道:「我知道了。」
齊老爺子半信半疑瞧了他幾眼。
賈赦嘿嘿一笑,轉身出來直往宮中求見聖駕去了。
聖人聽聞是榮國公賈赦求見,心下稍驚,問戴權道:「他這會子來做什麼呢?又有什麼生意做?」
戴權笑道:「老奴猜不出。」
聖人乃讓傳他進來。
賈赦見了聖人歎道:「眼下我女婿有樁頭疼的事兒,不知如何是好。」
「莫瑜?」聖人道,「他不是還在江蘇麼?」
賈赦抱怨道:「陛下給了最麻煩的一個位置給他。江蘇這些年往外洋售出去的紡織物最多、新興作坊最多。眼下又有新麻煩了。」乃將李小菱讓人算計一事先發制人從己方角度說了一遍,也沒提她用的是火槍、更沒說是彭潤的弟子,只說是跟著彭元帥打暹羅的女將,從戰場上下來本事強的很,不過幾下功夫,也不知怎的那些打手悉數死了!不待聖人想清楚,立時轉移話題道,「這便是新興暴發戶與舊暴發戶之爭了。」
聖人本是皇帝,哪裡看得上這些暴發戶?憑他新的舊的,頗有幾分不以為意。「讓莫瑜依律辦就是了。」嘴上這麼說,心中倒是頗有幾分偏向李小菱這頭的。他還指著人家兵士幫他打北美呢,況一名女子隨手打死了十個人男人,想來那些男人也沒什麼本事。
賈赦道:「若只依律辦倒容易了。只是這事兒完了想來還有別的,聽聞數月來各種麻煩已數不清了,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兒啊。」
聖人笑道:「依著你當如何?」
「轉移矛盾!」賈赦咧嘴一笑,「說白了,不過是原先江南那些土財主有錢慣了,也素來瞧不起當兵的泥腿子。偏這會子泥腿子從外洋打了一圈兒仗回來,帶了許多戰利品,嘩啦一下子竟就和他們辛辛苦苦幾十年積攢下來的財產一般多了!瞧他們那副土豹子貼金樣兒,原先的土財主能看的順眼麼?」
他一口土豹子一口土財主的,惹得聖人連連搖頭,嘴角也帶笑。
「眼下東瀛並暹羅多為幾家海商並豪門過去了,民間商賈尚不能自由前往。聖人,那些土財主其實是妒忌了,不如開放了邊卡,讓尋常商賈也可前去,有錢大家賺,如此土財主……額,商賈們也不會妒忌士兵能得戰利品了,如何?」
聖人倒是不曾想到這一層,哼道:「士兵的戰利品莫非是撿來的不成?人家也是拿命去拼來的。」又思忖了會子道,「只是你這話也有理。也罷,回頭我與雋之他們商議。」
賈赦忙捧了他幾句,立時扭轉話題,探頭探腦的問:「十一郎今兒不在陛下處伺候呢?」
聖人哼道:「他這兩年時常出宮,你不是常見麼?如今倒是愈發聽你的話了,比朕還管用些。」
賈赦只管傻笑。
一時出了宮,賈赦又趕回齊家。可巧趕上齊周下衙,過了會子彭潤也來了,幾個人碰了面彼此交換情報。
彭潤便喊了李小菱來向賈赦道謝。
賈赦笑道:「長得真像李三!」因他身上很少帶著玩意兒,一時也找不出合適的見面禮來,乃隨手摘了塊玉佩給她。
李小菱的性子倒是分毫未變,爽利的道了謝,向她師父做了個鬼臉兒。若是平常,賈赦大約會幫著教導她幾下,只是眼下為戰爭年代,她還是進攻方,有幾分侵略性倒是不錯的。
賈赦乃向彭潤道:「本來我也預備這幾日去找你的。這幾年你們打仗打得容易,乃因西洋諸國在內鬥,分不來許多神對付殖民地。」從歐洲來的消息,盧梭剛去年發表了《新愛洛琦絲》。他前世因極愛歐洲史,有些大略的時間比對印象。眼下恰值歐洲的七年戰爭,接近於一次世界大戰,故此彭潤王子騰他們其實是得了便宜的。「大約還能打個一兩年。故此你們要打北美就趁這兩年,他們或是依然內鬥,或是將將內鬥完,並無太多功夫,你們縱不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也讓他們應付不過來。」
彭潤頷首道:「聽一些西洋俘虜也是這麼說的。」又問,「你怎麼知道他們還要打一兩年?」
賈赦忙抬頭道:「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齊周啼笑皆非:「你不能用個好點的法子顧左右而言他麼?」
賈赦笑道:「委實不知從何說起,將軍見諒。」
彭潤只當他有秘密消息,也不多問。
過了些日子,數位大臣合力參征西元帥彭潤縱容手下將領當街行兇,且有數位大臣非要面聖不可。
齊周等人分毫不曾攔著,只讓御醫在旁守著,若聖人身子不便立時請他們出去。
聖人聽他們說了半日方明白是早先賈赦說的那事兒,頗有幾分不明所以,以為又是言官顯得沒事小題大做,乃道:「依著你們看當如何?」
那幾位立時奏道:「彭將軍治軍不嚴,當先停職問罪。」
聖人哼道:「朕這會子要她替朕打仗。」
有位大人笑道:「臣保舉西北威遠將軍高成蘭!」
「咣當~~」一隻茶盅在地下砸了個粉碎。「好好好!」聖人指著他們手指微顫,「鬧了半日不過是為了這個!都給朕滾出去!」
幾人登時明白算計落空,連滾帶爬出了大明宮。
第一百三十章 律法
話說朝中有數位大臣進宮面聖彈劾彭潤縱容手下行兇,讓聖人轟出來了,賈赦這一系得了消息都松了口氣。彭潤雖只是武將,卻是他們這一系之尖矛。她保住了出征統帥權,便是保住了這一係數個家族在外洋的利益。
賈赦洋洋得意:「還是我先發制人英明。」
齊老爺子道:「這回多為運氣。若他們慢慢將李大丫頭那事兒查清楚再往阿潤處要人,咱們束手無策。」
賈赦笑道:「他們沒功夫了,時間可不等人的。」
齊周問:「不知那些死者家中可安置了,十幾條人命不是頑的。」
賈赦一愣:「那些不是誰家的家丁奴才麼?」
齊周苦笑道:「不是。人家要拿小李的短處,怎會是家奴?」
賈赦搖頭道:「當打手混黑道本為提著腦袋過日子,小李若非手中恰有火槍,保不齊就死在他們手上了。」
齊周道:「謹慎些,恐來日又讓人翻出來。」
賈赦笑道:「聖人不糊塗,往外洋打仗不是每人發一把火槍便能贏的,用慣了火槍的精兵與才摸火槍的兵油子,哪個能替他打勝仗?」
話雖如此,仍使了人往江南查去。
過了些日子便是殿試,因聖人龍體有恙,打發了一群皇子替他坐鎮。寶玉進殿后不久便瞧見十一皇子坐在末位向他擠眉弄眼,倒有幾分好笑。一時考畢,舉子們屏氣凝神在大殿候著,諸位大人並皇子們捧了卷子往大明宮去請聖人親點名次。
十一皇子不顧眾人都肅然恭立,仗著年紀小湊在聖人身邊耍賴不走,眼見他二舅舅的卷子在案子上便悄悄伸爪子往外抽。眾人都瞧見了,只裝作沒瞧見。十一皇子往四周溜一眼,將那卷子藏到身後。
聖人看完了旁的向他伸手:「拿來。」
十一皇子「嘿嘿」兩聲:「父皇裝沒瞧見不得了?旁人都裝沒瞧見的。」
聖人哼了一聲:「什麼卷子值得你藏著?」
十一皇子笑嘻嘻躥到聖人身邊咬耳朵:「二舅舅的,我怕你點他做狀元。」
聖人眯了眯眼睛:「為何不能點他?」
十一皇子撅嘴道:「母妃總說他念書好,他若中了狀元愈發要念叨我了。其實姥爺他們家的人多不會念書,二舅舅從前也最不愛這個的,說不定過兩年他又不愛念書了也未可知。」
聖人瞧了瞧他道:「你藏著你舅舅的卷子只為了這個?」
十一皇子道:「我才不要一個狀元舅舅。我們那些先生又該換一套新詞兒:殿下,你舅舅何等文采得中狀元……其實我日日也用功的,只比九哥差一點點罷了。」說著回頭望著九皇子使眼色。
聖人瞧著他:「一點點麼?」
九皇子也笑道:「十一弟很是用功。」
十一皇子重重點頭:「我比九哥小呢,稍稍淘氣一點點也是有的。」
聖人輕笑,不睬他們,伸手將卷子拿了過來從頭看,見委實不錯,點了點頭。十一皇子伸著小腦袋一眼不錯盯著,見他父皇點了點頭,臉上不禁露出失望來。聖人只覺好笑,乃道:「罷了,既然他會試是第三,當個探花也恰當。」長得也不錯,探花郎本該挑個模樣兒好些的。
幾位大臣齊聲稱讚。
如此賈寶玉倒是頭一個定下的。後聖人與幾位大臣商議了狀元榜眼等,覺得有了幾分倦意,便揮了揮手讓他們出去。
十一皇子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在旁聽了半日,悄悄抓了他聖人的衣襟問:「狀元是誰的舅舅?」
聖人道:「這個我卻不知,你想認得人家外甥麼?」
十一皇子又回頭望瞭望他的哥哥們,歎道:「想來不是哪位哥哥的舅舅了。」
聖人打趣道:「只怕來日上學你那先生要念叨:殿下,你舅舅何等文采得中探花郎。」
十一皇子撇嘴道:「罷了,我只作沒聽見便是。」
一時名次傳到外頭,眾位舉子彼此道喜,前三甲打馬遊街,宮中預備瓊林宴。
早有報喜的鳴鑼打鼓到榮國府送信兒,闔府歡天喜地,賈母笑的合不攏嘴,一連串的賞賜下去,又往祖宗跟前去燒香。賈政聞報鬍子抓下了好幾根,連聲叫好。賈赦早訂好了酒樓,單等報喜的來便領著闔府去熱烈圍觀原著第一男主披紅掛彩滿大街晃蕩給京城人民瞧。賈母雖年紀大了,身子十分硬朗,又是她的心肝尖子的好事,豈能錯過?也興沖沖上了馬車跟著一道來。
眾人簇擁著賈母慢慢上到酒樓一瞧:壯壯早早支好畫板,單等他寶二叔過來便預備畫個速寫;賈環領著幾個洋人在弄一架大大的櫃子般的不知何物。
賈母那拐杖除了除地,乃問:「環小子,做什麼呢?」
賈環見了祖母忙過來行禮,笑道:「新改良的照相機。」
賈赦「呀」了一聲:「何時弄出來的?」
賈環道:「數月前便有了。不是告訴過你的?」
賈赦奇道:「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
賈環道:「只是不甚清晰。」
賈赦笑道:「能有個影子就好,江甯婆婆拍的相片也不過一個影子罷了。」
賈環忙問:「江甯婆婆是誰?會做相機麼?何不請來幫著一道做?」
賈琮在一旁道:「說起來,爹,馮大哥他們找了江甯婆婆這些年也沒找著,她在何處隱居呢?」
賈赦望天:「既是世外高人,他不肯出來,尋常探子又如何尋的到。」
賈環頓足道:「可惜的緊。這幾個月做了許多實驗,照出來影兒委實不清楚,若有人指點一二就好了。」
賈赦忙哈哈兩聲:「他想來也指點不了你們什麼,這個本不是他長處。」見賈環還欲追問,忙裝作往外探頭去瞧寶玉等人可來了。
忽見對面酒樓上有幾個人影兒晃動,雖不甚清楚,那幾身孝服倒是看的真真的,不由得心中一驚,忙打發人快快去探。
不一會子有人來回:「對面那酒樓那間也是讓人包了的,偏老闆也不知道包的是誰,只說南邊來的一位大財主,許久前便包下了今日的,且一大早便來了。」
賈赦心中暗叫不好。一大早的殿試還沒開始呢,瞧熱鬧沒有這麼積極的。忙吩咐多派些人手過去,悄悄埋伏在那頭,如有意外也好早做防備。
不多時遊街的那三位遠遠的過來,街邊一陣熱鬧。他們這兒畫畫的拍照的都預備好了,賈母早扶著窗戶翹首以望。
外頭何喜進來悄悄回道:「老爺,對面來了人報信,那間包房開了,裡頭出來一群披麻戴孝的,王恩在那頭領著人將他們堵住了。」
賈赦忙道:「快去,這會子什麼也不用管,讓他們沖進去先將人按住,不許他們鬧出動靜來!」
何喜應了一聲撒丫子跑了。
賈赦原地轉悠兩圈兒,又不放心,趁寶玉他們還沒到這頭來親去了對面。
所幸這會子看熱鬧的不是在街面上就是蜂擁到了視窗,賈赦等人反而沒人注意。上了樓,只聽一陣打鬧聲極為刺耳,王恩領著人跟對方打成一團。賈赦忙讓自己身邊的這些也上去幫忙。榮國府這群巡防隊員放出去都能當個小將軍,武藝強對方數倍,不多時悉數拿下,不由分說塞回他們包房裡頭將門關上了。
賈赦冷著臉瞧了瞧,大約有七八個披麻戴孝的,有老有小。另有十幾個顯見是打手,領頭的那位穿著一身鴉青色綢衫,雖裝成一位財主老爺,並無財主老爺的氣質。才欲問話,只聽外頭一陣哄鬧,想來寶玉他們來了。那幾個披麻戴孝的忽然齊聲大哭起來。賈赦忙命「堵住他們的嘴!」巡防隊員不管不顧一人塞一個,霎時便將一眾嚎哭的嘴塞上了。
賈赦這會子沒工夫搭理他們,笑嘻嘻湊到窗戶邊上。只見三匹馬慢悠悠踱了過來,各色鮮花手絹荷包如下雨般往他們身上砸,三人都有幾分躲閃,偏又不敢太失了風範,倒是破為好笑。
才將將辨認出哪個是寶玉,只聽對面樓裡「轟」的一聲響,又冒出一陣煙來,賈赦忙扯著嗓子喊:「環兒!可成了?」
過了會子,賈環擠到窗邊從賈蘭頭上伸出腦袋來:「尚且不知!」
寶玉這會子也聽見響動了,忙抬頭往上瞧——只見他家中幾位兄弟侄子都鬧哄哄的擠在一處揮手,大侄女小葉子連面紗都沒帶、趴在她弟弟肩膀上一朵朵的鮮花丟下來;他那不靠譜的大伯竟不在一個屋子,跑到對面去了。
寶玉搖了搖頭,才欲催馬,只聽賈琮大嗓門喊:「寶二哥!老太太在呢!」
寶玉忙仰臉望去,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太顫顫巍巍立在視窗望著他,不由得眼圈兒紅了,向上拱了拱手。賈母淚流不止,口裡只念一個「好」字。
賈赦在另一頭大喊:「老二呢?老二還不出來亮個相?」
賈琮等人又忙將賈政從後頭讓出來,寶玉終是瞧見他老子滿面笑容,再無一絲責備之意。
待他們三個過去,街面上人群開始四散開來,賈赦方回頭來問怎麼回事。
原來這幾位披麻戴孝的都是家中有人死在李小菱手上的。前番使人來京中告狀,因他們上峰太著急了些,反倒在聖人跟前失了陣仗。如今上峰竟不欲再管了,他們憤憤難平,方想著借今科三甲遊街再將事情鬧出來。那些打手也不是哪位權貴家中蓄養,本是他們一路的。他們也不過是尋常的街頭混混,當日受人雇傭替人出氣,不想傷了許多兄弟。
賈赦只覺尷尬萬分。人家家裡死了人,自己恰是包庇兇手的那個,也不好意思將人家如何。便喊放了他們,乃道:「方才過去的那三位當中有一位恰是我侄子。我侄子一輩子大約唯有今日最榮光;對面還有我家八十餘歲的老母,一世之願唯有孫兒高中。故此我不可縱你們鬧事。」
那領頭的含淚道:「你家老母熱熱鬧鬧看孫子高中,我那幾位兄弟卻是白死了不成?」
賈赦道:「對不住的很。世間許多不平事,我不過一凡人,管不來那許多。當日他們既然吃了打手這碗飯,便當知道這裡頭有丟命之險。不如換個旁的營生罷。若論王法……」他搖了搖頭,「你們也知道對方是欲去外洋替聖人開疆拓土的將士,朝廷指著他們打仗呢。」
那領頭的道:「殺人償命,豈能因此縱兇手逍遙法外!」
賈赦張了張嘴,複又閉上,苦笑道:「我本欲勸你們……罷了,還是勸一勸吧。不知何人那讓他們去圍攻那位將軍的?他事先沒告訴你們她身上帶著火槍、剛從暹羅打了勝仗回來?」
眾人一愣。
賈赦又道:「西洋有律法,將人領入險處置之不理,如帶幼童帶入深林便撇了他、置不會水的人於孤舟,終致人死亡,屬故意殺人罪。今番看你們這案子,仿佛有幾分找死在裡頭。殺人的固然有罪,讓你們兄弟去圍攻她的難道無罪?」
說得一干人等面面相覷,大約從來不曾想過這個。
「如今這世道,既有將功折罪一說,律法絕不公正。故此,那位小將軍屢立戰功,又恰在於國于君有用之時,依著眼下之律法,諸位是沒法子將她如何的。」賈赦轉過身來望著他們肅然道,「除非,律法有所修正。」
那領頭的忙跪下道:「求先生指教。」
賈赦歎道:「指教談不上,只是個念頭罷了。眼下在這裡,想要無故改律法卻是難上難的。若這些將軍們將外洋打下來,那裡地廣人稀,天高皇帝遠,如有人能主持,倒是能重新建立公平些的律法。如外洋各處都漸漸公平了,便可成勢,以迫國內律法修正。」
半晌,那領頭的道:「難道還要指著她先去打外洋,我們方能報仇雪恨?那得多少年?」
賈赦道:「若本朝律法無有將功折罪一條,她父母師長必會狠狠的教導她不可無故傷人性命,她也未必敢當街殺人。說到底,依然是律法不公之故。」又搖了搖頭,「這也不過是我的一個念想罷了,卻是要許多人一同努力的。」說罷不在看屋裡眾人,轉身出去了。
何喜等人忙跟上走了。因壓根兒不知道自家老爺恰包庇了他們之仇人,還湊上來恭維了幾句「深明事理」。
賈赦臉上浮出幾分自嘲:「莫說這些話,太假了。究其緣故仍是我不認得他們罷了。若是我的人死了,還深明個狗屁事理,立時以血還血。我說那些也不過是怕他們從律法上求不來公正便欲私下復仇、以分散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罷了。你們老爺不是好人。」總歸我賈恩侯是個偏心眼子。
乃強笑了笑,往對面酒樓接老太太並一大家子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舊事
話說榮國府闔府主子們熱烈圍觀了一回賈寶玉披紅遊街,心滿意足打道回府。賈赦因心中記掛著江南來人,匆匆交代了幾句又趕往齊府去了。
齊老爺子又在院子裡修盆景兒,見他進來笑道:「不去慶賀你家探花郎麼?」
賈赦歎道:「好懸讓人給攪了。」乃自己搬了個杌子湊在老爺子跟前將方才之事從頭說了一回。
齊老爺子聽罷撂下剪子皺眉道:「你說的是,這些皆為亡命之徒,若他們告狀無門,保不齊會下暗手。」
賈赦點頭道:「小李的本事倒是不怕他們下暗手的,只恐讓旁人利用了,去尋不相干的報復。」又問,「他們上峰是哪個沒品的?聯手下人後事都不曾安置好,過河拆橋也沒有這樣拆的。」
齊老爺子含笑瞧了他一眼:「還記得早年你曾陰了章石鹿一回,讓人家賦閑在家?」
賈赦翻了個白眼子:「如何算是我陰他呢?我是替聖人並雋之陰他。」
齊老爺子道:「當年往西北頂他的便是高成蘭。後西北戰事平了,聖人恐怕章石鹿又在西海沿子一人獨大,將其調去了西南,使二人互相牽制。」
賈赦一愣:「我竟沒聽說過。」
齊老爺子道:「因著這些,高將軍與章老將軍素來不睦。章老將軍在西海沿子得勝回朝便留在京中了。前些年你們商議往外洋派軍,壓根兒沒想過外頭的諸位將領,三路人馬都是自己人。他們那回遠征與往常打北狄西戎皆不同,本是打著白奪外洋財物的心思去的。又有你鬧出來的那些報紙……這會子盡人皆知他們發了大財。高成蘭將軍跟著聖人早,本也是聖人心腹,論理說,總比章石鹿那個前主子失勢後才勉強投來的要近了許多。不曾想這等好事竟沒輪到他,自然心生不忿了。」
賈赦隨手拿起剪子來朝一旁的盆景亂剪了兩刀,口裡嗤道:「拉倒吧,聖人信了老章乃因四皇子造反那會子彭潤領著水匪救駕,你家小齊在聖人跟前瞎掰的時候說她領著的是章石鹿的人馬。」忽又覺得好笑,「皇子造反、水匪救駕,多麼神奇的世界。」
齊老爺子歎道:「早年太上皇方讓位給聖人之時,人人都覺聖人江山不穩,他跟著聖人也是冒了大險的……賈恩侯你做什麼呢?」
賈赦一愣:「什麼?」
齊老爺子心疼的奪過他跟前一盆盆景來,瞞怨道:「不會剪莫亂動!合著小星星是跟你學的,上回也來我這兒搗亂一氣。」
賈赦直喊冤:「我剪的是枯枝子!」
「那是我特留著的!」齊老爺子怒道,「你莫碰剪子!同你說了也不明白。」
賈赦訕笑了兩聲,老實將剪子撂下了,齊老爺子趕忙讓人收起來,又接前話:「後來高將軍在邊境數次大戰亦得了全勝。他瞞怨聖人將立功得利之機留給旁人亦說得過去。」
「可憐的,打外洋本來是我們幾個慫恿的,往哪兒算也想不到他頭上。」賈赦笑道,「說起來,不是這次遠征外洋有許多人馬麼?姜武沒安排他?」
齊老爺子笑道:「讓他跟著阿潤呢。他心下有幾分不服阿潤是女將,又讓人挑唆了幾番,才跟著人家跑了。」
賈赦皺眉道:「說了半日他不是頭目麼?」
齊老爺子道:「自然不是。前番征東瀛暹羅的好處讓咱們這幾家占了先機,常庸他們心下多少有幾分不忿。這幾年你與聖人分明半點默契沒有、偏竟然各自做出一副十一皇子無太子之意的模樣來。又有九皇子念書好,頗得聖人喜愛,常庸已領著一群人預備跟著他了。」
賈赦搖頭道:「當年聖人與一群不安分的兄弟鬥,他們自然是自己人、是心腹。後來天下大定了,那些王爺的人或是被收編了、或是隱匿了,又換成原先聖人身邊的心腹們分成一派派的鬥起來。」
齊老爺子笑道:「這是自然的。得了天下就該分好處了。好處都讓咱們占了,還不行人家眼紅麼?」
賈赦哼道:「他們怎麼沒得好處?聖人早幾年沒給他們升官發財麼?火槍是皎兒設計的,三味書屋是我創的,連打外洋都是我慫恿的。他們憑什麼眼紅?我既不認得他們,憑什麼想著他們?」
齊老爺子歎道:「世人若都能這麼想,天下無事。」
賈赦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沒完沒了的。這就是專治的壞處,想偶爾犯個懶病都不成,總有一群人迫著你不得不提起精神來防著他們、防了這撥換下一撥。」乃又道,「既這麼著,我總覺得這個高成蘭還在彭潤麾下,會不會拖後腿?」
齊老爺子想了想,道:「罷了,我與浩之商議會子,或是將他調去王子騰那一路。王子騰奸狡,倒是不懼他。」
賈赦立在那裡想了半日:「不會把我親家給坑了吧?」
齊老爺子笑道:「你親家可不是尋常人。」
此事倒是定下了,轉頭齊老爺子通知了姜武一聲。
姜武自然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主兒,悄悄去尋高成蘭,只說如今許多人都知道他想謀彭潤的帥權,再跟著往北美那一路去怕彭潤送他一雙小鞋穿。不若同王子騰一路去,那兒有許多明晃晃的早已煉成的黃金可直接將搶回來,只需預備下船運著即可。
高成蘭早年與姜武交情也頗好,自然巴不得一聲,還頗為感激。此為後話。
卻說賈寶玉中了探花,賈母日日笑睡笑著醒。數日後《每日鏡報》印出從高樓俯視三甲遊街之像,雖極為模糊,亦讓時人頓覺新奇有趣。
榮國府大慶了小半個月,戲酒不斷,各家太太奶奶爭相打探寶二爺的親事,家中有女孩兒的也紛紛往他們府裡領來。王熙鳳只做不知,依舊張羅款待、周全應承。遇上委實有人直問的便往賈母頭上推。賈母亦是滿口閃爍,只道在相看,不曾定下。如此鬧了十幾日,終有一晚終使人將賈赦尋了來。
賈赦聽了幾句便猜到老太太要說何事,乃笑將他們預備替寶玉的學校開辦女學一事說了。「橫豎咱們寶玉人物、門第、功名樣樣盡有。」他笑道,「須得挑一個他可心的才是。」
賈母聽了皺眉道:「好人家的女孩兒如何會去做什麼女先生。」
賈赦笑道:「女學生也成啊!咱們只管放話出去,管保許多人家都將好女孩兒送來。」
賈母忙擺手道:「不可,萬一傳出去到了聖人耳朵裡,反倒不好。」
賈赦奇道:「為何不好?璉兒早已上奏天子,他已是應了的。」
「璉兒上奏了?」賈母一愣。
賈赦笑道:「寶玉那學校乃是替外洋預備先生的,雖是咱們家裡辦的,實為替聖人辦事。遇上些大事自然要奏明的。」
賈母大喜:「果然是寶玉有出息!」又思忖了會子道,「只是動靜鬧得太大了些。」跟選妃似的,恐皇家瞧了心裡不舒坦。
賈赦咧了咧嘴,心道,你這些日子戲酒連連難道鬧得不大麼?竟在他母親面前打了個榧子:「管用就好。」
賈母笑駡了一聲「年過半百的人了愈發沒規矩!」倒也不再說什麼了。
不多時榮國府欲辦女學且小賈探花將在其中求寶二奶奶一事不脛而走。
過了些日子,聖旨下來了,寶玉他們幾個依著慣例先往翰林院做庶起士去,每日倒也不忙,寶玉多數功夫在安排學校一事上頭。因賈家辦學早有經驗,也不過依葫蘆畫瓢罷了。
這一日探春正在家中教養兒女,忽外頭有人來報,榮國府有人來送信,忙讓請進來。來的恰是寶玉母的媳婦李貴家的,笑吟吟向三姑奶奶請了安,又送上了一封信。
原來寶玉近日在做女學,想著自家姐妹本有才華,欲請探春出來幫著主持一二。
探春怦然心動。她本是個有志氣的,早年在閨中便盼著能做一番事業,只礙著女兒家身份出不了院子罷了。這會子得了寶玉之邀,竟有幾分按耐不住。只恐婆家不肯罷了。
她思忖了會子,向李貴家的道:「我知道了,我且想想。」
李貴家的笑道:「大老爺說了,只憑姑奶奶高興罷了。」
探春心中一動:「不知道林姐姐可會去?」
李貴家的道:「這個倒是不曾聽說。前些日子奴才聽何嫂子道,林姑娘這些年一直忙的很,老爺有許多事都在煩她做呢。」
探春怔了半日,忽然笑問:「這些年,大伯一直有許多事煩林姐姐做麼?林姐夫不抱怨?」
李貴家的笑道:「奴才不過聽何嫂子說的,姑奶奶不若親去問林姑奶奶去。」
探春想了想,苦笑道:「林姐姐本來聰明,當年便聽說大伯將她充作謀士呢。」不由得羡慕起來,「姐妹幾個,最有出息的便是她了。只怕比大姐姐還出息些。」乃向李貴家的道,「且容我與我家大爺商議會子。」
李貴家的應聲而去。
探春見她去了,又發了會子呆,乃換了身衣裳去給婆母請安。
自打她嫁進來這幾年,嚴家幾個為官的都升的挺快,王家領頭往外洋去撈好處,也將他們家捎上了,日子較之從前好過許多。故此探春在婆家過得很是愜意。
唯有一事她壓根兒不知道。
她丈夫前兩年讓學裡的一幫人連起哄帶激將,頗為不忿岳家管得太寬,曾在外頭偷偷納了一處外室。那外室本是小戶人家的女子,雖品貌不如探春、勝在溫柔似水。從尋到這個安分可心的外室到買院子,皆是他那三個同窗拔刀相助,嚴家的人半分不知。嚴熙以為平安無事、又享了齊人之福,頗為得意。
若再早些年,賈赦乃是個對花邊消息全無興趣的老懶蟲,本無從聽說的。偏這幾年恰逢司徒原在白雲觀修道,他的人手都跟白安郎合作。嚴大爺前腳將新人安置進小院子,白安郎後腳就知道了。他也不曾告訴賈赦,恐賈赦知道了亂來,只悄悄煩了司徒原的人往他那小院子的門縫裡投了一封信。
他那外室見寫的是大爺的名字,也不敢拆開,等嚴熙過幾日來了才捧給他。嚴熙可巧在外頭跟同窗吃了酒回來,醉醺醺拆了信,登時渾身冷汗淋漓。那信中乃是一封彈劾摺子,彈劾了從他老子到他叔叔計七八條。另列舉了他那三個同窗家中種種短處。嚴熙一看便猜到恐怕榮國府知道了,不禁有幾分惱怒。當日他們家求娶探春原是說了不納妾室的,如今他並不曾納妾,只一個不得入門的外室罷了,岳家豈非管的太寬了?欲去評理,又不敢,終不敢留宿,回家去了。
到了家中家見探春全然不知情,又有幾分忐忑。次日特往榮國府去求見賈政賈赦,這兩位也笑嘻嘻的。賈赦的性子盡人皆知,若他知道自己怕是沒法子囫圇出府的。嚴熙百思不得其解。
偏在他搖擺不定的五六日裡頭,那三個同窗家中連著出事了。兩家的父兄一擼到底,一家貶至九品。嚴熙又收到一封信,這回唯有彈劾他父親叔父的摺子,末尾寫著:「限七日,從今日計起。」
嚴熙不是傻子,稍稍一想便明白想來是榮國府的親友出手了。他若留著這外室,人家怕是要捅破給榮國公、榮國公報復人從來不留後路。他倒鎮定得很,直將這院子送與那外室為嫁妝,收拾了自己的一切物什,當日一走再沒回去。
後來賈政生日,探春兩口子來賀壽,白安郎有意在茅房外頭攔了他,笑作了個揖道:「三姑爺好快腳、收拾的好乾淨。煩請記得欠了白某一個人情。念你初犯,且受了旁人挑唆,這回就算了。如有下次,榮國府的姑娘,不論和離守寡,都不愁嫁。」言罷轉身走了。
嚴熙出了一身冷汗,自此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這些都唯有白安郎一人知曉,不論賈赦賈政探春皆半分不曾得到消息。故探春只當這幾年日子順當無比。今日得了寶玉來信,乃往她婆母那頭去探口風。
先是向她婆母請安,又說了會子閒話,終於提到娘家要辦女學上來。探春笑道:「那女學雖掛著我們家的旗號,終究是替聖人辦事的,推脫不得,倒是我二哥哥在管著呢。」
嚴太太忙問:「可是新科探花郎?」
探春笑道:「正是。只是我那二哥哥自小便有幾分癡憨,如今大了仍是如此。方才竟來信問我可能去相助?我一口回了。如今兩個小冤家圍著,哪有那功夫呢。」
嚴太太急問:「你已回了?」
探春笑道:「是,縱沒有他們兩個,我也無那心思的。總歸是娘家之事,哪有我一個出了嫁還總參合的道理。」
嚴太太頓足道:「那是你娘家,又不是外人!如今小賈探花一個大男人替聖人辦女學,自然不便的。你這親妹子不助他誰來助他呢?快打發人回去告訴他去,你是他親妹子,必要相助的。」
探春聽了躊躇半日,道:「可方便麼?只怕得日日忙著呢,我恐大爺不自在。」
嚴太太拉了她的手道:「如何不方便?我的兒,你只管去,熙兒那頭我去說去!」
探春仍頗為猶豫。
嚴太太深恐她不去,當晚便喊了嚴熙來,硬逼著他將此事答應下來。
探春口裡勉強應了,心中好笑。嚴太太娘家侄女兒今年十六,長得雖不錯,比起當年的林姐姐來豈止遜色一兩分?她二哥哥未必瞧得上的。
悠于 2016-4-16 13:17
第一百三十二章 如意
話說探春的婆家允了她幫著寶玉做女學,往娘家來的日子多了起來。探春本來便愛做些正事,如今得了機會,愈發日日上心。賈赦也不禁暗自讚賞,十二釵果然個個聰明,這丫頭若生在後世也是個人才。
這一日賈赦正在書房領著寶玉探春規整辦學的零零總總,小葉子跟在一旁與打雜,忽聽外頭一陣大呼小叫。方皺眉問何事,只見門簾子一動,從外頭鑽進一個小小的人影兒來。還不待賈赦瞧清楚面貌,只覺得大腿讓人抱住了。再定睛一看,小星星竟突然從地下冒出來似的,順著他的大腿爬上身來,兩隻小胳膊一摟賈赦的脖子,「哇~~」的哭開了。
嚇得賈赦臉都白了,趕忙抱了他又是拍又是哄,又急著問出了何事,汗都下來了。小星星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小臉兒只蹭在賈赦脖項中磨來磨去。賈赦再抬頭,只見地下已跪著三四個人,都是薑家跟著小星星的。乃急道:「什麼事!快說!」
下頭有一人恰是紫鵑的丈夫,支支吾吾了半日。
探春本欲回避,見小葉子全無要走之意,賈赦又只幹催著,便上前道:「你莫怕,只從頭說來。」
紫鵑的男人方將前事勉強說了一小半;倒是小星星自己哭完了在賈赦那身嶄新的緙絲袍子上蹭乾淨眼淚、撅著嘴補上了前頭那一大半。
原來今日姜文領著小星星出去街上逛了一圈兒,祖孫兩個都歡喜的很。忽想起今兒還未給他爹請安,便領著大孫子去見曾祖父。
姜老爺子愛清靜,早在姜文入閣後不久便搬到薑府後頭一處僻靜院子,與榮國府的梨香院相似,自有院門通往府外。無事只教教學生,不多問府中與朝中事務。
老頭兒見了聰明可愛的曾孫自然歡喜得很,才讓人取來一堆果子哄孩子開心,忽外頭來報有客。姜老爺子皺了皺眉,姜文便道「不見」。姜老爺子擺擺手:「他們不至那般沒眼力見兒,想來是貴人。」乃讓請進來。
果然,來的是八皇子並他舅舅。可巧今兒出宮替他外祖做壽,這會子要回去,順道來瞧瞧他父皇的先生。
依著姜老爺子與姜文的身份,八皇子一句「不用拘禮」,自然順水推舟了。只是小星星與他平輩,于情於理都該向人家行個大禮才是。這會子姜文方想起來一件措手不及之事:小星星本是讓姜賈兩家捧在手心裡捧大的,如今才長了四歲多一點兒,直至今年過年那會子才剛學著向祖宗牌位並曾祖父磕過幾個頭,竟沒人想起來要教他行君臣大禮——他不會!這會子小星星睜著一雙大眼睛好奇的瞧著八皇子,壓根兒不知道他祖父讓他「行禮」是什麼意思。
姜老爺子也瞧出來了,忙說:「你平日見十一皇子是如何行禮的?」
小星星眨眨眼:「什麼行禮?十一郎哥哥帶我爬樹頑。」
姜老爺子皺眉道:「例如十一皇子這會子打外頭進來,你要做什麼呢?」
小星星想了想:「喊十一郎哥哥好,問他今兒頑什麼呢。」
姜老爺子望向姜文,姜文苦笑道:「十一皇子在恩侯家中與尋常孩子無異。」
「胡鬧!君臣大禮豈能罔顧。」姜老爺子乃指著地下的墊子,「星星,去向八皇子跪下磕個頭。
這麼些日子過去,小星星早忘記磕頭是什麼了,愣了半日:「曾祖說的什麼呢?」
八皇子忙擺手道:「很不必,大哥兒還小呢。」乃笑取了個荷包出來親手遞給小星星,「拿著頑吧。」
小星星自小便有無數人送他小荷包,半分沒客氣立時接了過來一瞧,裡頭裝著幾個小金錁子,道了謝,又好奇的問:「總收到這個,竟不知是做什麼的。」
八皇子笑道:「大哥兒若喜歡什麼東西,可拿這個去買了來。」
小星星立時沒了興致,「哦」了一聲丟給後頭的下人了。
眼見姜老爺子眉頭又擰了起來,八皇子的舅舅忙笑著打岔道:「大哥兒不留著買東西麼?」
小星星道:「不用的,我看上東西我爹爹會替我買呢。」
八皇子笑道:「若你爹爹不替你買呢?」
「舅姥爺替我買。」小星星道。
八皇子想了會子,方明白他指的是賈赦,又逗他道:「若榮國公也不替你買呢?」
小星星得意洋洋翹起小鼻尖兒:「不會,但凡我要的舅姥爺都替我買。他若不買時,想來過兩天便會送我一座作坊。」
姜老爺子怒道:「你便是讓他寵壞了!」
八皇子忙向身後一個小黃門招手,打開他手裡的盒子取過一件東西捧給小星星,口裡道:「此物乃父皇所賜,今兒原是帶給表兄們瞧瞧的。既然大哥兒不愛金錁子,不知可喜歡這個?」
姜老爺子與姜文同時喊道「不可!」
小星星見人家又給他東西,早伸了小爪子去接。聽了他曾祖父祖父的話,又趕忙一縮手——只聽「嘭」的一聲,那東西落在地上,碎成兩塊。
這會子幾個大人已瞧出那是一件翡翠如意,想來不止貴重而已。
屋內靜了一會子,小星星有幾分害怕了。他自幼打壞東西無數,竟從不曾見過曾祖父祖父這般難看的臉;十一郎哥哥的哥哥眼圈兒也紅了。
半日,倒是八皇子先道:「竟是不與大哥兒相干的!」
姜老爺子看著小星星,肅然道:「跪下。」
小星星揚起臉看了他曾祖父一會子,忽然「唰啦」往祖父身後一藏。
姜文已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從身後將他抓了出來:「星星跪下。」
八皇子又上前笑道:「姜老太爺,原本無事的。乃是我不曾拿好,全然不幹大哥兒的事。」
小星星愈發害怕,往四面瞧了瞧,又瞥見曾祖父那張老臉黑如鍋底,走了兩步,忽然小腳丫子一蹬——「刺溜」一聲從門口逃出去了。
誰能想到大哥兒會跑?
屋裡的人全都怔住了,半日沒明白方才是怎麼回事。待他們追出去,小星星早沒影兒了。
那會子黛玉正提筆改寫讓不知哪位文書相公寫得令她極不滿意的《悲慘世界》,忽見兒子氣喘吁吁如受了大驚一般闖進來,嚇得連筆都丟了,忙抱起他從頭至腳細細查了一遍,見他無恙又哄了半日,喂了兩盅茶,見兒子好了些方問何事。
小星星雖嚇得小臉刷白,倒也口齒伶俐,急急的將方才之事說了。
黛玉登時明白祖父這回當真生氣了,只怕一通懲罰是免不了的。偏她又捨不得兒子讓祖父罰了,因想了想,喊紫鵑進來吩咐道:「悄悄的讓你男人帶大哥兒從西邊的小門溜出去,快馬往榮國府去!」又吩咐院子裡誰都不許說見過大哥兒回來。方向兒子道:「知道見了舅姥爺說什麼麼?」
小星星道:「說星星不曾碰那個。」
黛玉點了點他的額頭:「先什麼都不說,先哭,聽見麼?」
小星星重重點頭。
紫鵑男人抱著小星星才轉出去一會子,姜老爺子那邊的人過來問來了。黛玉只做不知,說小星星讓公爹領著出去逛呢還沒給送回來。待姜老爺子查到曾孫讓姜昭媳婦的陪房抱著從小門溜出去了,小星星已平安進了榮國府大門。
賈赦聽完忙安慰道:「不就是砸了個翡翠如意麼?我送他一大車子!況壓根兒不是我們星星砸的。」
小星星的小嘴愈發撅的高了:「就是麼!舅姥爺,你沒瞧見我曾祖父那眼睛,都紅了,跟故事裡頭的狼外婆似的。」
探春急道:「大伯!那是御賜之物。」
賈赦道:「再如何也是死物罷了。況星星還太小,這麼小的孩子不能嚇著他。」
小葉子湊過來道:「我瞧那個八皇子不對勁兒,好好的捧個那麼貴重的東西給星星做什麼?他不是說拿給他表兄瞧的?莫非他頭一回見星星就喜歡的了不得、連他表兄都只能瞧瞧之物竟送了星星?該不會那個本來就是壞的罷。」
賈赦道:「有此可能。亦保不齊是為了拉攏星星的祖父。」
小星星哼了一聲,扭頭去蹭他舅姥爺的老臉撒嬌兒。
賈赦笑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星星不怕,你曾祖父膽子太小,是個老傻子。咱們去見十一郎哥哥的爹爹。」
小星星揚起小臉來:「去見皇帝大叔麼?」
「嗯。」
探春有幾分擔心,喊了一聲「大伯」。
賈赦笑道:「莫怕,聖人腦子進水了才會跟小星星計較這麼點子小破事兒。」不論是賈家還是姜家,聖人都得大度。這是為明君的無奈。
探春立在一旁,瞪著眼睛看她大伯閑閑的喊人來替他換進宮的衣裳,還講了兩個笑話兒哄著小星星開心。寶玉埋頭整理案子上的那許多紙張,混做沒看見。小葉子立在他身邊幫忙,殷勤的緊。顯見他們幾個都沒把「去見皇帝大叔」當一回事。
賈赦帽子還沒戴好,又聽外頭一陣亂,門簾兒一掀,又闖進了一個孩子,進來就喊:「大姥爺!快幫我弄這個!要了親命了,父皇知道准罵死我。他越來越像你了!」
賈赦信口罵道:「什麼叫越來越像我?你父皇哪有我嘮叨!」
一屋子都笑起來。探春這會子才看清楚進來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穿了身月白色的袍子,長得有五分像她寶二哥哥,登時猜到想是宮中的十一皇子,元大姐姐之子,不由得心中激動起來。方整了整衣衫上前兩步欲行禮,一旁賈赦拿眼角瞥見了,忽然道:「我是說,他沒我嘮叨。」
幾個孩子又笑。探春怔住了。
賈赦跺了跺腳:「我比他嘮叨。」
再一瞧十一皇子已抓了賈赦的胳膊笑伏在他身上了。
賈赦順手摟過來狠狠揉搓了幾下,笑駡道:「沒見過世面的破小孩,幾句笑話都笑成這樣。」乃問何事。
十一皇子忙招手喊人捧過一個盒子來,口裡抱怨道:「父皇早些日子給的,說得鄭重無比,番邦進貢之物,多貴多難得。我本不喜歡這些中看不中吃的頑意兒,他既說得值錢,我也喊人好生收著了。」說話間親手揭開盒蓋子,裡頭擱著一柄綠汪汪的翡翠如意。
小星星「呀」了一聲,指著盒子道:「就是這個樣兒的。」
十一皇子一愣:「什麼?」
賈赦擺擺手:「你接著說。」
「昨日曾先生提及『如意』的來由,我一時興起讓人取出來瞧瞧,誰知竟是碎了。」
一語未了,小葉子拍手道:「可算拿到真凶的!你父皇想來不止給了你這個?你那些哥哥也有份的?」
十一皇子聳肩道:「每人發了一個。」
小葉子又問:「他給你之時你可細瞧過?可是好的?」
十一皇子奇道:「自然是好的,我們都細賞過一回的。」又笑道,「父皇兒子這麼多,每人能發一個,想來也貴重不到他說的那份上。番邦進貢東西也是批發的麼?我只恐他念叨我罷了。」
賈赦笑道:「讓你猜著了,大約真是批發的。葉子大約也猜著了。」
小葉子得意道:「我就說那個八皇子不對勁的麼。」
十一皇子方說了半日話,才自己倒了盞茶吃著,聞言忙丟了茶問:「我八哥怎麼了?」
小星星撅起嘴哼了一聲。
小葉子也哼道:「你八哥真是壞蛋,連小孩子都栽贓。」她如她母親一般天生口齒伶俐,膽子又大,又念過書,竟惟妙惟肖添油加醋的將小星星那事兒說了一回,說完還故意扭頭瞧了十一皇子身後那幾個侍衛一眼。
賈赦向十一皇子笑道:「你這會子想來也猜著了。你父皇將東西給了你們,說得貴重無比。乃使人悄悄弄壞了,再讓你們先生說一回如意的由來。你們孩子,聽完了書回去多半多會將那個拿出來瞧。」
探春忙道:「也未必是聖人使人弄壞的。」
小葉子瞥了她一眼:「在皇宮裡頭悄悄弄壞不止一位皇子小心藏著的東西,除了皇帝大叔誰還有這本事?縱是馮大叔幹的,想來也得了皇帝大叔的話。」
邊上那位扮作侍衛的密探聽見賈大姑娘一口一個大叔,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
小星星委屈道:「瞧瞧?可是不幹星星的事的?皇帝大叔是壞蛋。」
十一皇子咧嘴道:「父皇這是試探我們會如何行事麼?」
小葉子湊過來笑問:「十一郎,若不知道星星這事兒,你預備如何?」
十一皇子立時道:「讓大姥爺快些找人幫我做個一模一樣的。」
賈赦抬手敲了他一下。
十一皇子笑道:「前些日子聽二舅舅說了西洋話本《三個火槍手》,書裡頭那幾個不也忙著替皇后做了個新的鑽石掛墜?」
賈赦點頭道:「這法子也不錯。」因轉身抱了小星星放到案子上坐著,才欲說話,忽見小葉子有幾分羡慕的瞧著小星星。
只聽她歎道:「自打長到十二歲祖父便不讓我坐案子了。」
賈赦道:「因為你長高了。小時候讓你坐案子乃是因為你太矮。」
說話間十一皇子也爬上案子去坐在小星星旁邊。
賈赦拍了拍手:「來,咱們研究會子。寶玉待會兒再整那些頑意兒,又不是明兒就急著用的。」
寶玉伏案道:「你們且說著,我一壁聽一壁整,不礙事。」
「工作狂!」賈赦抱怨了一聲,乃環顧了一圈兒道:「先來研究下,孩子們發現好生藏著的貴重東西壞了,會如何作想。如十一郎是恐怕你父皇嘮叨你,旁的皇子大約有怕聖人不喜歡他們的。」
十一皇子笑嘻嘻道:「非也,我是恐他心疼東西。」
賈赦笑道:「小孩子大抵如此,做了錯事怕挨駡受罰或是讓父母不喜歡了。如此當如何處置?或是立時捧去請罪,這是老實孩子。」
小葉子道:「白先生說,皇帝家沒有老實孩子,有也是裝老實。」
十一皇子忙朝她使眼色,示意旁邊立著幾個皇帝家的侍衛。小葉子做了個鬼臉。
賈赦咳嗽一聲,道:「八皇子之行事,頭一步是沒錯的。不動聲色。因他自己沒法子應對,尋了個機會帶出宮去找長輩幫忙。」
十一皇子道:「這個我也知道。」
賈赦笑道:「我們十一郎更聰明些,十一郎已想到了法子,只自己沒法做罷了。」也故意瞧了幾個侍衛一眼。那密探只得強繃著臉裝作若無其事。
小葉子思忖道:「今日星星去見他曾祖乃是臨時起意,想來八皇子不會掐手指頭預先算好,故他陷害星星亦是臨時起意,他家長輩給的法子想來不是這個。」
十一皇子忽然道:「該不會他聽見星星說,凡他想要的大姥爺便送他一座作坊?他想讓大姥爺賠他一件好的?」
賈赦笑道:「想多了,無非是瞧星星是個小孩子罷了。你瞧那小爪子,」乃將小星星的小胳膊舉起來,小星星還抓了兩下空氣。「這麼小的小爪子如何接的起那麼重的東西?縱他不收手回去,也不過是因兩個孩子都太小、都不曾想到星星接不動那玉如意,以致出了意外。星星是個受寵的孩子,年紀又小,縱出了意外也不會受多大懲罰。八皇子自己必定先回去請罪的。他想來也無太大惡意,不過是欲尋個說得過去的藉口遮掩掉罷了。他也才那麼點子大,能想到這法子也不錯了。」
小葉子哼道:「星星何曾惹過他?他倒是遮掩過去了,星星無故替他得了不是。」
賈赦四顧了一回,正色道:「你們記著我下頭的話。人在沒法子的時候,害了旁人來避禍本是常情。不論你有多不忿,這等事總會有的。故此莫指望一輩子運氣好、遇不上這等事。只是若遇上了,萬不可指望旁人抱打不平——遇見大俠的極少。抱打不平者多數不過站幹岸兒口裡順著你們說些白話、卻半分幫不了你們的。莫埋怨運氣、莫指望旁人,先想法子如何自保。」
因揉了揉小星星的小爪子,「星星今日便好的很。星星自己太小,沒法子應付,又恐怕吃虧,他便先跑、跑到有主意的人跟前。你們林姑姑也是個聰明的,她亦沒法子應付星星的祖父曾祖父,便讓星星來我這兒。我總能攔著他們了。」
說得小星星洋洋得意:「星星最聰明。」
寶玉忽然抬起頭來:「星星這麼跑過來,不多時姜老太爺便能查著。林妹妹可是哄了他們的,可會落下不是?」
賈赦笑道:「小葉子只聽了會子便能猜到的事兒,薑家那一對老狐狸並老老狐狸猜不出來才怪呢!老老薑我不甚認得,薑雋之多疼星星呢!他心裡一準巴不得星星跑了,還順手將事兒丟給我了。你林妹妹知道我自有法子將事情了了,只要糊弄過去一時便好。」乃笑伸手將小星星抱了起來:「好了,寶貝星星,咱們去見十一郎哥哥的爹爹去。」
十一郎也跳下案子:「我也去!戳破八哥。」
賈赦笑道:「先戳破你父皇。」
小星星倒是嘟起嘴:「星星餓了。」
賈赦忙一疊聲的喊人送點心來。又問:「十一郎可餓了?」
十一皇子也點頭:「有點兒。」
兩個小的若無其事飽餐了一頓點心,擦乾淨嘴角爪子,方同賈赦一道出去了。
終目送他們爺仨出門去,探春扭頭望著寶玉道:「大伯……素來如此麼?」
寶玉一直忙著整理案子上的東西,聞言方抬起頭來:「嗯?三妹妹你說什麼?」
探春遲疑道:「大伯可是素來這般……他仿佛有幾分……張狂。」
寶玉又埋頭下去:「嗯,他素來不太將聖人當一回事。橫豎聖人早慣了,不會怪罪的。要怪罪早怪罪了。」
小葉子笑道:「三姑姑莫憂心,祖父說了,高處不勝寒,聖人也寂寞的很,有那麼一兩個人在他跟前混不佞他還快活些。橫豎他要皇帝擺架子多的是萬歲萬萬歲的奴才。」
探春啞然。直至這會子,她方稍稍明白了些自己這位大伯父的實在份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明白
話說賈赦抱著小星星領著十一皇子坐車進宮,一路上還說了幾個故事哄他們頑。
才到大明宮外,戴權笑嘻嘻從裡頭出來道:「聖人宣幾位進去呢。」
賈赦笑問:「誰還在裡頭?」
戴權道:「都在呢,只等十一皇子了。」
賈赦笑嘻嘻揉了揉小星星的腦袋:「唱戲的齊全了。」遂一手牽著一個娃娃進去。
進殿行禮,賈赦讓小星星跟在後頭依葫蘆畫瓢,聖人擺擺手讓他們起來。
十一皇子忍不住低聲「嘩」了一聲,他的諸位哥哥都在呢,還立著好幾個大臣。遂乖乖走到皇子那一列去,賈赦立在姜文身邊,小星星沖他祖父重重「哼」了一聲,跑到另一邊保住了賈赦的大腿,賈赦滿面得色望著姜文晃了好幾下腦袋。姜文無視之。
聖人乃問十一皇子:「你的如意呢?」
十一皇子道:「在外頭呢。讓人取進來麼?」
聖人點頭,下頭有人將他的如意匣子捧了進來。
聖人乃道:「你們幾個的如意都是朕使人敲碎的。」
十一皇子立時雀躍:「我就知道!我猜到了!」
聖人哼了一聲:「你如何猜到的?」
十一皇子看了看八皇子,重重的露出一個鄙視來:「聽星星說完我便知道了。」
八皇子面如土色,低頭不敢則一聲。
聖人搖搖頭,望著眾人道:「小八先去與他外祖、舅父商議,他外祖讓他捧著匣子來尋我請罪,說是奴才弄壞的。後他自己栽贓給了姜大哥兒。」因望著眾人待評議,沒人敢吭聲。
賈赦便道:「就事論事而言,這孩子比他外祖好些。」
聖人望了他一眼。
賈赦奏道:「栽給星星、星星不過挨頓罵罷了,栽給奴才人家要丟命的。」
小星星撅起嘴:「星星嚇著了!」
賈赦小聲討好道:「舅姥爺送星星一座西洋鐘錶作坊壓驚。」
「好!」小星星撇脫道。
聖人只做沒聽見,又道:「小三小六小九皆是自己捧了匣子來請罪的。」乃一指旁邊擺著的幾個匣子,「小三的舅父薦他實說不知如何壞的,他終聽了庶妃明氏的話,道是自己不慎摔了。小六發現如意壞了,立時親捧了來,不曾與人商議。小九乃是與常庸商議後來請罪的。」
「小七近日忙著領人規整西洋醫術出書,壓根兒沒開過匣子。直到朕使人去喊他也不知東西已壞。」
「小十發現如意碎了,讓人放回去,裝作不知。」
「小二栽給下人,小五乾脆栽給媳婦。」
「小十一頭一句話是,『竟是碎了。』第二句,『明兒尋個藉口出宮讓舅姥爺快些照做一個充數。』遂他今日便捧去榮國府了。」
十一皇子悄悄做了個鬼臉。
不料常庸出列奏道:「六皇子與九皇子誠實忠厚,為臣等表率。」
賈赦不禁閉目,滿面不忍:沒見過這麼抓不住重點的。太子要誠實忠厚作甚?大約常庸等結党讓聖人知道了,不忍孩子們又鬥成一團,欲借機明著示意太子了。不曾想聖人的腦回路跟他們不在一個頻段。
聖人瞧了他半日,瞧得他渾身不自在,忽移目望著小星星招手道:「姜家大哥兒。」
小星星人小膽子大,他心中皇宮不過是十一郎哥哥家罷了,便鬆開賈赦的衣襟跑上前去。「皇帝大叔!」
姜文好懸沒一口老血噴出來。
聖人早知道榮國府的孩子背地裡都這般喊自己,乃笑道:「你看這皇宮裡可好?」
小星星睜著大眼睛瞧了一圈兒:「房子好大,冬日會冷的?」
聖人笑道:「不冷的,冬日有許多炭盆子。大哥兒可願來這裡念書麼?」
此言一出,常庸眼中突然一亮!年長的皇子不需伴讀,小皇子中唯有小九書念得最好。九皇子亦嘴角一彎,幾個年長的皇子眉間黯然。
姜文身後「騰」的冒出冷汗,才要說話,只聽小星星脆聲道:「不要,我不愛念書。」
「嗯?」聖人一皺眉,「你曾祖乃是大學士、你祖父也為名士、你父是狀元,你竟不愛念書麼?」
小星星笑嘻嘻道:「他們愛那個,我不愛,我愛拆大座鐘頑。」旋即又道,「還愛聽故事。」
聖人道:「書中有許多故事。」
小星星搖搖頭:「看書多麻煩呢,讓十一郎哥哥看書去,看完講給星星聽。」
十一皇子忙道:「我也不愛看書,二舅舅愛看,讓他看完了講給我們聽。」
小星星拍爪子:「星星最小,你們都講給星星聽!」
姜文忍不住喝了一聲「星星!」
賈赦忙道:「星星何曾說錯了?他本最小。哪有讓這麼小的孩子念書的?星星如今會裝大座鐘了麼?」
小星星驕傲道:「再有個十幾日便能了!」
賈赦贊道:「星星真天才!」
姜文道:「聽他胡說呢。」
小星星道:「我自己心裡明白的!過些日子我便能將那些大座鐘全裝回去!」
聖人皺眉:「雋之,這孩子聰明的緊,可莫要讓賈恩侯帶歪了。」
姜文趕忙稱是。
賈赦忙分辨道:「何曾帶歪了?小孩子可莫要限定他們須念書或是須畫畫,琳琳總總都讓他們去學會子,瞧他們最喜歡什麼,便可知道他們天賦在哪一頭。我家壯壯也是長到八/九歲方露出畫西洋畫天賦的麼。」
常庸笑道:「只是自古不曾聽畫西洋畫能畫得光耀門楣。」
賈赦瞥了他一眼:「達芬奇天縱奇才,樣樣俱通,偏他獨因西洋畫名揚天下。」
常庸一愣:「達芬奇是何人。」
賈赦聳肩道:「常大人孤陋寡聞咱們便沒什麼可說的了。」因不搭理他,扭頭向聖人道,「人唯有往自己最愛的那一行去方能做出最大事業來。讓文壇才子去治河、讓治河能人去畫畫、讓畫師去去治病、讓大夫去寫詩,或因其人本身聰慧、做的也不差,終不如在其天賦最佳的那一行來得出彩。且上天公平,每行每業俱有能人。但使善書者占了善棋者之位,必有一善棋者不得不去習劍了。」
賈赦這番從後世盜來的話乃是立于國本說的,較之常庸單看光宗耀祖貌似無私許多,倒是將眾人都鎮住了。
半晌,聖人問姜文:「雋之,你瞧呢?」
姜文低頭道:「臣孫兒尚且年幼,臣欲過兩年再教他詩書。」
賈赦幫腔道:「可不呢,太小了些,讓他好生坐在案子前頭他也坐不住。」
小星星忙道:「我喜歡坐案子!」
十一皇子也道:「我也喜歡!」
賈赦笑道:「是讓你們坐在案邊的椅子上,不是坐在案子面上。」
小星星搖頭道:「不要,椅子太矮。」
十一皇子又道:「那是你個子太矮。」
眼看他倆又要開始胡鬧,姜文忙咳嗽一聲,又瞪了小星星一眼。
小星星撅起嘴,蹬蹬蹬跑回賈赦身邊重重的抱大腿,還探出小腦袋向他祖父炫耀的擺了擺。
賈赦瞧他那模樣實在可愛的了不得,一時沒忍住彎腰抱了起來。常庸在旁連道「無禮」。
聖人瞧了他半日,歎道:「罷了,日後可好生教導。」
九皇子笑道:「大哥兒天真聰穎,很是惹人喜愛。」
十一皇子哼道:「九哥莫讓他哄了,他最會搗亂的,比我還淘氣些,所到之處遍地狼藉。」
小星星扮了個鬼臉。
聖人乃擺了擺手道:「朕倦了,都下去吧。」乃闔目不語。
眾人忙悄聲退了出去。
到了外頭,賈赦立時將小星星抱近姜文,小星星貼著他祖父的耳語:「祖父,星星愛念書的,方才我是哄皇帝大叔的。」
姜文瞥了他一眼:「誰教你的?」
賈赦主動承認:「我。」
姜文哼了一聲,將大孫子奪了回來。
一扭頭,只見九皇子拉著十一皇子說了好一會子兄友弟恭的話,賈赦忽然覺得有幾分悲哀。
他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
回府後,賈赦問白安郎:「司徒原的人可有法子讓我與九皇子單獨見一回?也不必避開聖人的密探。」
白安郎想了會子:「想來不難。」也不多問,下去安排了。
數日後,九皇子尋了個藉口出宮探外祖母,悄悄溜上了一座名喚清源樓的茶樓。
賈赦在一間雅座恭候多時,見他進來,不曾立起,只坐著笑道:「我都不知道他們怎麼找到殿下的。」
九皇子反向他作了個揖,道:「卻是我舅舅說的。」
賈赦看了看他身後的人,道:「不必避人,我本無意瞞著你父皇的。」
九皇子先親替賈赦斟了一盞茶才坐下。
賈赦歎道:「何必如此周全,你也不過大了十一郎一歲罷了。」乃正色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尋你來做什麼。總覺得立在一旁幹看著、乾等著,不對。」
九皇子不明所以,乃道:「請榮公賜教。」
賈赦道:「你與常庸是不是覺得,太子之位指日可待了?」
九皇子立時有幾分窘色,瞥了身後的侍衛太監一眼,終點頭道:「是。」
賈赦搖頭道:「定是定下了,定的是十一郎。」
九皇子臉上立時變了色。
賈赦又道:「碎掉的翡翠如意可擬國事中忽然出現的種種麻煩。這一大群皇子,唯有十一郎是在解決麻煩的,旁的不是推脫便是置之不理。國事中有了麻煩,推脫的是昏君、置之不理是庸君。聖人之意,本來是讓眾人都看清楚,他意下的儲君是十一郎,免得你們這群皇子又如他們兄弟一般鬥來鬥去,都是他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捨不得。誰知……誠實忠厚,誠實忠厚的人如何坐得穩帝位?真不知常庸腦子裡裝的是什麼。」他苦笑一聲,「我只覺聖人做事不甚俐落。你是他兒子、常庸是他老臣。既然你們誤會了,也該向你們說明白才是。自己躲在大明宮中失望歎氣又有何用?上一輩的王爺們並你們那些哥哥們的亂子豈非又得重來一回?你四哥之死,他其實傷心的很。」
九皇子早如遭了雷劈一般,怔住了。
也不知過去多久,他忽然問:「父皇早定下了十一弟?」
賈赦道:「未必是早定下的,然他必是早有此心。這些年我也想打消他的念頭,如今看著不甚成功。」
九皇子奇道:「榮公不欲十一弟為太子麼?」
賈赦歎道:「最早我是無所謂的,他做太子倒是能多護著我們家裡些。偏這幾年十一郎常跟著我。我竟捨得不他去當什麼勞什子皇帝了。瞧瞧你父皇,多辛苦。他身子不好雖說有遭人暗手在裡頭,又如何不是這些年來積勞成疾?我是不想十一郎那麼辛苦的。故此我引著他日日淘氣。」
九皇子想了想,自己最用功念書,十一弟偏是最為淘氣的,不禁委屈的眼圈兒紅了:「不知父皇眼中我差了十一弟什麼?」
賈赦道:「換了我是他,也會定下十一郎的。十一郎性子開通、肯相信人。他若能執掌大寶,不會如歷朝歷代那些皇帝一般傷了手足,反是敢重用兄弟的。這些年我朝正在開疆拓土,聖人欲送兒子們每人一塊地盤。唯有不疑心兄弟的那位皇子坐鎮中央,方能不至於換了個大點的地方又內鬥起來。今日之天下非往日之天下,單會念書是不成的。殿下,若你還欲一爭,不可再一味讀死書了。」
九皇子雙目一亮:「榮公可願助我?十一弟曾救我性命,榮公既不願十一弟為太子,我如有一日得償所願,必重用十一弟。」
賈赦搖頭道:「我為人極懶。只是瞧著你年歲太小罷了,竟被這些人逼得……十一郎要走什麼路,待他再大些,我盼著他自己定下來。依著我的意思,他若不接著聖人這攤子江山,便可往外洋尋塊好地方,憑他自己的念頭立國也不錯。」他長歎一聲,「當皇帝有什麼好!你可仔細想過,你心裡頭究竟想不想當皇帝?當皇帝固然有好處,又何嘗沒有壞處。」
九皇子怔怔的坐了半日,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賈赦站起來道:「我雖不願十一郎為太子,也不願你們接著手足相殘。殿下,赦有一言相勸。」
九皇子忙立起:「求榮公指教。」
「你們父皇是皇帝,且他是明君。不客氣的說,他若不是明君,我早領著全家去外洋占地盤了,不會相助他這許多。又因他是明君,太子之事,只能由他聖心獨斷出誰最合適,而非由旁人來斷誰不合適。踩兄弟、鬥兄弟、栽贓兄弟,都錯了方向。唯有做自己,方是正道。」言罷,向九皇子一揖到地,轉身離去。
九皇子呆坐在那裡足有兩三個時辰,直至天色將暗方讓隨身太監喊的回神。
又過了數日,九皇子往大明宮求見。
聖人宣了他進去,九皇子向他長跪奏道:「兒臣求立十一弟為太子。」
聖人瞧了他半日:「你不想做了?」
九皇子垂目道:「兒臣想了這幾日,起初覺得自己亦能不疑心兄弟、重用兄弟。偏兒臣前日路過御花園,見了那水池子,想到那回大冷天的兒臣險些淹死便又懼又怒。如有一日兒臣知道害了兒臣之人是哪位兄弟的至親,必怨屋及烏。榮公言之有理,十一弟性子好,大冷天兒不顧身份貴重立時跳下冷水池子救我,他委實是個不會疑心兄弟的。來日我朝疆土擴大,當得一位不疑心兄弟的君王坐鎮中央,方不至內鬥。況榮公及他那一系多有奇才,十一弟若去了外洋,他們定然都跟著走了。兒臣恐有一日枝強幹弱。」
聖人頷首道:「能想到這一條,你便不遜于十一郎了。朕也多有顧及這個。十一郎是個好孩子,生性大方,不會虧待你們的。你們也可借他之力于外洋立國。」
九皇子再叩首。「兒臣明白。」
聖人歎道:「你可知道常庸遜于賈赦何處?」
九皇子略一思忖,道:「常大人與容人之處不如榮公。」
聖人哼道:「恰恰相反,常庸於正事上比賈赦能容人的多,只眼界小了些。他只瞧著我們本國;恩侯那心比針鼻兒還小,眼睛卻能看見天下之大。」乃吩咐戴權取來他案頭的那本未曾修正的初稿《資本論》。「賈恩侯之大方在於,凡於他無害之人,他便無私。尋個藉口纏上他,讓他教你。他最愛小孩子。」言罷闔目。
九皇子接了那書,叩謝而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買爵
綠樹蔭濃,芙蕖香起,恰暑氣濃時。賈寶玉與探春忙著安排女學之種種,竟是腳不沾地。探春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思忖了半日,不敢問寶玉,乃往榮禧堂來見賈赦。
賈赦最恨夏天。他屋子裡有地暖,冬日只不出門便好;偏這會子縱將全世界的科學怪人悉數弄來也是造不出空調的,暑熱竟是無計可施,擺了一屋子冰盆尤嫌熱。遂極為腐朽墮落的支使了兩三撥人輪班兒圍著他扇風。
探春進了屋便覺撲面一陣涼意,她大伯歪在貴妃塌上看一疊東西,便上前請安。
賈赦笑問:「大日頭曬的這會子過來做什麼。」
探春道:「因想起一事,來討大伯示下。」乃道,「女學那裡委實忙的很,我想著可能請寶姐姐也來幫忙。」
賈赦眉頭一皺:「若是旁人倒還罷了,薛寶釵是不成的。你們忙不過來讓程家那丫頭來幫忙便是。」
探春一愣。
「或是別的事務也行,學校斷乎不可。學校為教書育人之所,日日與年輕的小女孩子們打交道。薛寶釵聰明漂亮、會做人,極易引得人喜歡。小女孩子最會模仿喜歡的人。」
探春愈發奇了:「寶姐姐不好麼?」
賈赦笑道:「不是不好,是不適合做先生。」他因坐正了,又喊人捧了茶過來,抿了一口才問道,「你可知道她公公攀附上四皇子是她的主意?」
探春嚇了一跳:「竟是她!」半日猶自不信,「寶姐姐怎會伸手到那裡頭去。」奪嫡一事,絕非後院女子能插手的。
賈赦笑道:「你以為獨你是個有志氣的?薛寶釵志氣不下於你。」又搖頭道,「她公公本是庸人,且頗為自知。庸人最易全信聰明人,寶釵是他們家最聰明的一個。」
「寶釵天生才情過人,又有志氣,偏命道不好:父親早逝、母親無能、薛蟠當年又是那麼個模樣,逼得她不得不小小年紀學了一身的圓滑世故,很是可惜。圓滑世故不是小女孩子當學的,若學早了,她們便失了青春樂趣。況世上有讀書的天才、奏琴的天才、做學問的天才,然絕無看清世道的天才——這個非用時間來磨不可。薛寶釵因較之同齡人通事理得多,故頗為自信。偏她年齡閱歷都才只那麼一點子。又不甘平凡,才著急欲借東風上青雲。東風哪有那麼容易借的!她若不曾早早學的這麼圓滑世故、而是如尋常女孩子一般慢慢懂事,再過了十幾二十年,以她的天資,看人看事便不會那般不周全,亦不會因此斷送她公婆的性命並丈夫的前程了。」
探春聽罷不禁歎道:「早年我最羡慕她的。人人都說她好。」
賈赦笑道:「她剛來咱們家時才幾歲?那麼點子大,人人都說她好,壓根兒不正常。玉兒那般才是正常的小女孩子。」
探春笑道:「大伯最喜歡林姐姐。」言語間竟有幾分酸意。
賈赦道:「嗯。玉兒為人通透實在、不遮掩,與我十分投脾氣。三丫頭,你與寶釵是一類的,聰明、有志氣,偏運道不濟。你們若晚生些年月就好了。」他因拿起方才手裡的東西遞過去,「你們生在女子唯有通過丈夫方能顯露才華的年月,委實倒楣的很。幸而你遇見你大伯我了。」
探春接過那疊東西一瞧,最上頭一張寫著「《北京女子師範學院》發展規劃」。
「從前曾有人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對此,我極為敬仰的一位女子嗤之以鼻。她道,靠征服男人本身來征服世界的女人,總有一日因失去男人而失去世界。對手沒有男女之別。想贏一個男人不是嫁給他、控制他的生活,而是從他的強項打敗他、讓他心服口服。」說此話的是他前世念大學時一位極為崇拜的學霸學姐,聽聞後來在北美某名校教書,大約她教出來的女學生個個都是女鬥士。「寶玉有些事委實要弱些,例如待人接物云云。你可要來助他、長長遠遠實實在在的助他,甚至有一日把他踢到男校去、女校歸你?」
探春拿著那疊發展規劃怔怔的呆了半日,遲疑道:「只是不知我家大爺……」
賈赦道:「你本事比他大,他自然不痛快。你若因他會不痛快便忍下自己的志向,就來幫幫小忙、我尋旁人負責此事。若想做出一番事業,我給你機會,讓人人都不知道你丈夫是誰,卻知道賈探春是誰。這等事總歸是無法兩全的,單看你自己如何抉擇。」他立起來伸了個懶腰,笑道,「不著急,慢慢想。」
探春又看了她伯父一會子,終是收了發展規劃,緩緩退出去了。
賈赦方欲回去躺一會子,見白安郎進來來,乃笑問何事。
白安郎道:「方才得了一宗消息,來告訴赦公。」因扭頭往外瞧了瞧,「我在外頭聽見赦公與三姑奶奶後頭那些話了。」
賈赦笑道:「不過是有幾分惜才罷了。她既有志氣有本事,不讓她做出事業來委實可惜。況一時半刻竟尋不著合適人選——蘭靜丫頭能做些實事,卻不擅管理。」
白安郎又瞧了外頭一眼,方道:「法蘭西國那邊的事已是妥了。」
賈赦大喜:「妥了?」
白安郎點頭道:「齊全了。」
賈赦站起來:「帶著東西去三味書屋。」
白安郎笑道:「我服了赦公了,這麼大的彎子。」
賈赦笑道:「不過費幾個錢罷了,划算的很。」又望瞭望外頭的日頭,皺眉道,「還是晚些時候再去,這會子嫌太熱了些。」
白安郎含笑讓人將一個極精緻的西洋盒子放在他案頭,轉身出去了。
眼見日影偏西、外頭沒那麼熬人了,賈赦領著幾個人慢條斯理來到三味書屋蒸汽機實驗室。眾人都忙得很,他本也時常進來湊熱鬧,故此沒人當一回事。賈赦笑吟吟溜到阿詹身旁:「小夥子,可有空?告訴你一件事。」
阿詹近日有些鬱鬱,然終是十分敬重校長先生的。故規整了會子手頭的事務,跟了他出去。
賈赦乃讓人將那個盒子捧給他:「喏,給皎兒買的。」
阿詹打開來,見裡頭一堆西洋文書綬帶印章等物,便是一愣。
「我在法蘭西國替皎兒買了些土地,又花了幾個錢向法王路易十五買了個女伯爵的爵位。」
其實是向蓬巴杜夫人買的。賈赦派去的人口燦蓮花,說一位東方公主與一位在東方旅行的年輕英國貴族相愛,偏那英國男孩的家人極為古板,不願意他與東方人結婚。故此那公主的伯父特來求蓬巴杜夫人幫助,願以重金替侄女購買一個女伯爵的爵位。
這位使者還向她道:「我們公爵大人說,東方有句諺語,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意思是美人與君王的愛情必將隨著美人老去而消失。夫人不如趁現在既有權勢、又有金錢,秘密建立自己的軍隊和城堡。如有一日法王不在了,或愛情消失了,唯有軍隊方能保護夫人您的安全。只是必須瞞著任何人。」這當然是需要錢的、很多錢。
蓬巴杜夫人因出身平民常年受守舊的法國貴族詬病,對這位東方公主極為同情。而賈赦給的建議簡直令她醍醐灌頂!蓬巴杜夫人無比聰明,從前只不過不曾想到軍隊上去罷了。賈赦的人還給了她許多建立秘密軍隊的建議。如此強大的利益交換,薑皎的爵位自然沒有花太多功夫便到手了。
種種內\幕賈赦自然不會告訴阿詹,笑眯眯瞧著他呆若木雞。半晌,他迷茫道:「校長先生,買的?」
賈赦笑道:「自然是買的,並不太貴。我想著,這樣於你們兩個方便些,便買了。還沒告訴皎兒呢。你告訴她我告訴她?」
阿詹的母親乃是貴族出身,他素來以此為榮。忽然有人拿了一大疊文書輕描淡寫告訴他、英倫隔壁的法國可以買到伯爵爵位!一時半刻他竟有幾分恍惚。
賈赦在旁瞧了他半日,才道:「貴族最早的祖先也不過是戰士、牧羊人、手工藝匠人罷了。既然能買到足夠的土地,自然能買到爵位。你看過《資本論》麼?」
阿詹點頭道:「看過。偉大的書,可惜生的太晚,沒機會見見那位馬先生。」
賈赦心道,你是生的太早才沒機會見他,他還得上百年才輪上投胎。「我已讓人在翻譯盧梭先生的著作了,過些日子你便能看到。起初我欲往你們英吉利國買爵位的,後看了盧梭先生的文章,推測法蘭西國必然是最先革命的那一國,才改了生意夥伴。法國的爵位來日更有趣些、可作為也更大些。」
聽他說「欲買英吉利國爵位」,阿詹本欲說「只怕買不到」,偏賈赦直往後說了,沒給他機會開口。後頭的話讓他將「買不到」忘了。又愣了半日,問:「法蘭西國將有革命?」
賈赦點點頭,依著自己前世那模糊的記憶預言了一番法國大革命,說得阿詹膛目結舌。終歎道:「將這些皇帝徹底立憲或是民主,還得花個幾十年吧。」
阿詹不禁駁道:「校長大人,貴國如今也是有皇帝的。」
「嗯。」賈赦笑道,「故此我才鼓動全國去外洋。來日的外洋諸國皆不會成為殖民地,乃是獨立的民主國家。你看過那些說北洋諸國的話本麼?」
阿詹點頭。
「那便是我計畫中的外洋諸國。再然後,去君主之風反撲國內。我國有句古語叫做假道伐虢。我便欲借移民外洋以成就國內的君主立憲。」他望著阿詹肅然道,「James,我不想爭奪英倫殖民地,我想解放全世界。」
校長大人崇高的話語回蕩在年輕發明家的腦海中久久不去。二三十年後,法國大革命準時爆發,愈發使得他對校長大人崇拜到了骨髓深處,此為後話。
哄迷糊了阿詹,賈赦笑嘻嘻捧著一堆西洋文書來尋姜皎。薑皎也忙的有天無日的,等了半日方從實驗室裡出來。賈赦便將此事從頭說了一回。
薑皎不禁紅了眼圈兒,哽咽喊了聲「伯父」。
賈赦笑道:「此事不難。與蓬巴杜夫人乃是一樁生意、生意雲者,有利益交換便可成功。阿詹麼,他起初是站在國家立場,他的母國與我國戰場對立。如今我不過讓他轉換成階級立場罷了。他母親雖是貴族,他卻不是,他恰是新興資產階級。他若依然守舊、欲擠入貴族圈子去,你那女伯爵頭銜便能沖淡掉那些與他無關的殖民地;他若盼著資產階級革命成功以使自己的階級上臺,那就愈發要站在我這一邊了。」
薑皎歎道:「本想好好的同他過日子,竟惹出這麼許多來,連什麼國家、世界、階級都跳出來了。」
賈赦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誰讓你要嫁洋人的?你若嫁個尋常男人,諸事簡單。」
薑皎哼道:「罷了,那些男人,一個比一個笨,我才瞧不上。阿詹還聰明些。」言罷端起茶來一飲而盡,「我還忙著做實驗呢,先回去了。」
賈赦捧著那些高價買來的文書問:「這個呢?」
「哎呀你打發個人替我送回去不就得了。」姜皎一溜煙兒沒影了。
賈赦巴不得往薑家去看小星星,又借此機會跑了一趟,順便將諸事說與黛玉。
黛玉笑道:「星星在後頭裝西洋大座鐘呢,這會子不會出來見人的。」
賈赦愁道:「裝了這麼些日子還沒裝完麼?」
黛玉嗔道:「舅舅可知道他拆了多少麼?」
賈赦忙顧左右而言他:「我哪裡知道!罷了,明兒我再讓人抄份女學規劃來,你瞧瞧可還有改動建議沒有。」
黛玉道:「如此說來女學竟是快成了?」
賈赦點頭道:「秋日便開學。」又問,「依你看三丫頭可會出來做事?」
黛玉道:「這個倒是不好說,且看她與姑爺究竟如何了。」
賈赦哼道:「她那個姑爺若當真與他交心,便當成全她。若礙著面子不願成全她,可見心中也沒太將探春當一回事。若他不當三丫頭一回事,三丫頭又何須將他看得如珍似寶的?」
黛玉笑而不語,只問些女學之事。
賈赦笑道:「地方卻是我敲詐了聖人的。」
原來前些日子九皇子往榮國府來,只說「父皇讓我尋個藉口纏上榮公,讓你教我呢。」
賈赦笑道:「你尋著藉口沒?」
九皇子道:「我去問十一弟可有法子,他道,不用法子,明說便是。」
賈赦無法,又見他眼睛亮晶晶的頗為可愛,乃默許了他無事常來榮國府打擾。後又覺得此事不划算。十一郎好歹是他侄外孫,這小子算怎麼回事?便讓白安郎擬了一封摺子,向聖人要好處。
聖人罵了一聲「吝嗇坯子」,終是將一座宅子賜予他做女學了。
數日後,探春忽然來見賈赦,道是願幫著寶玉長長久久的做學校,眼中平白多了幾分堅毅。
賈赦懶得探究,樂得將許多事務丟給她。
初秋時分,舊年開學的那座唯有十來個學生的小學堂因先生中了探花,重新做了一番大歸置,門口掛上了御筆親題的「北京師範學院」的匾額。
不過隔著兩條街,同為御筆親題的「北京女子師範學院」亦於次日鳴炮開門了。
悠于 2016-4-16 13:25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密謀
三味書屋新學年開始了。賈赦參加完開學典禮志得意滿回到辦公室,卻見他的校長寶座上坐著一人,身穿白蟒袍,頭戴方巾,閑閑的喝著茶,手中翻著他早上撂在案頭的一冊話本。不是司徒原卻是誰?乃長歎一聲:「聖人終究把你這個麻瓜放出來了。」
司徒原不曾抬頭,隨意問:「麻瓜何意?」
賈赦道:「不通西洋幻術之人。」
司徒原皺眉,往後翻了一頁:「你通西洋幻術?」
「不通。」
司徒原笑起來:「豈非你也是麻瓜?」
賈赦不答,敲了敲桌子:「本校長既來了,莫再占校長之位。」
司徒原搖頭道:「依然小氣如故。」當真站起來讓座。
賈赦毫不客氣坐回自己椅子上。
司徒原道:「明兒便有邸報出來,忠誠王爺死裡逃生,匿在江南一處道觀養傷,近日回京。」
賈赦笑道:「恭喜復活。」
司徒原苦笑:「明年開春便往暹羅去了。」
賈赦道:「你想點好的,公費出國旅遊,還能賺錢。」
司徒原道:「一大家子還在京中為質。」
賈赦皺眉:「這個我卻沒法子。過些年你將暹羅平定了,使人幫著闔府偷渡出去,依著你的本事當不難的。」
司徒原道:「聖人還派了旁的文臣武將一道去。」
賈赦笑道:「不是讓你管著暹羅的東印度公司麼?那個做的乃是無本生意,最是賺錢的。暹羅的文臣武將過些年都是要換班的,還怕換不到一組能被你收買的?」因又翻出策反神器《資本論》來,「送你。」
司徒原瞧了瞧,笑道:「此書我早看過了。」
賈赦道:「你看的大約是許多重臣家中的那一版,只說到資本家會逐漸加入貴族參與國事,可對?」
司徒原點頭道:「究其因乃是工匠技藝逐年好了,作坊主愈發富裕,終有一日士商同治理天下。」
賈赦道:「你看的不全,這個乃是全的。」
司徒原遲疑了半日,終接了那書,苦笑道:「忽有種不詳之感。」
賈赦奇道:「果真?你感覺好的很。這個完全版最終告訴你,當今世界已到了歷史轉捩點,後頭幾十年舉世皆反、終天下無君。」
司徒原脫口而出:「大膽!」
賈赦聳肩道:「你自己回去慢慢瞧便是。一時半刻料你也想不通的,留著去暹羅慢慢想。你是個聰明人,遲早能想明白。依我說,這個當口,聰明人就會轉型。例如你本是皇族、我乃是貴族。歷史客觀規律不可擋,皇族貴族的末路快來了。與其等著被革命者砍頭,不如仗著眼下手中這些優勢,將自己與闔族轉成資本家,依然控制上層建築,多好。換個名頭罷了。」又道,「可要送你一批西洋話本北洋話本?」
司徒原怔了半日,苦笑道:「不必,我這些年都讀過。」
賈赦道:「能瞧出些門道來否?」
司徒原歎道:「看了那些話本我方察覺你是欲反的。」
賈赦嗤道:「這叫反麼?這叫溫良改革。我要造反犯不上這麼費力氣。若不是瞧十一郎他爹委實是個好人,我早走了!上西洋買三五個貴族爵位,帶著錢領著闔府去北美,五十年後我孫子揣著火槍火炮打回來輕而易舉。咱們生在這個前所未有的年月,故此許多前朝史書上的經驗已行不通了。咱們不動,人家西洋人先動。咱們依然守著帝制,人家西洋人先改革了。你覺得他們能去打美洲澳洲,便不來打咱們麼?得民心者得天下,那是幾個同族君主相爭。異族跟你頑個狗屁民心!羅馬人在埃及又何曾得民心了?還不是將埃及滅得連文字都留不下來。司徒原,順勢則昌、逆勢則亡。你先看完此書再說。」
司徒原捏著那本書仿佛有千鈞重似的,望著面上那「馬克思著、賈寶玉執筆」,忽然問:「這位馬先生何許人也。」
賈赦信口道:「實話告訴你,還得七八十年才能投胎。還是八\九十年?記不清了。他是後世人。」
「什麼!」司徒原大驚失色。
賈赦一愣,方明白自己說漏嘴了,乾脆道:「我家劉先生乃是數百年後來人,你可信?看過《凡爾賽玫瑰》麼?那故事大約二三十年後——仿佛是二三十年後,便會發生。看你身子骨這麼好,興許能活到那時候,不如等著瞧。至於你們司徒家的後人最終是如何死的,他沒告訴我。」因為曹雪芹那老頭沒寫。半晌,他又摸了摸鼻子道,「哦,西洋諸國眼下恰打做了一團。因打了七年,後世稱作『七年戰爭』。你可去查查,有十幾個西洋國家先後插了一腳,仿佛是美洲暹羅都打過。大約還有個一兩年的打頭?誰輸誰贏委實記不清了。這個近些,過一兩年便可知劉先生所言的後世史書真不真了。」
司徒原只覺眼花,閉目半日,睜開道:「我竟不知當不當信你。太過匪夷所思。」
賈赦哼道:「昭兒立時就信了。」
司徒原一怔,苦笑道:「你竟也告訴他了?難怪他兒子在大殿說不愛讀書、只愛拆座鐘頑。」
賈赦忙道:「我們星星已經在裝座鐘了。」
司徒原道:「想來薑昭也是預備來日去當什麼資本家的?」
賈赦笑道:「自然。眼下咱們先往外洋去掠奪資本,這樣積累來的最容易。實話說吧,若劉先生不曾莫名穿越來數百年前,西洋人便是這麼幹的。我國——恰是被掠奪之列。那個慘狀我就不多說了,你一個姓司徒的聽了愈發憋屈,橫豎那些還未曾發生。如今咱們不過是搶先走了他們的路罷了。」
司徒原思忖半日道:「這些話你可曾告訴聖人?」
賈赦搖頭:「不敢告訴他,他再開明也是皇帝。然我會告訴十一郎,在他正式立為太子前。想來還得些年頭,他還小呢,這會子告訴他會嚇著他。」
司徒原歎道:「好法子。」
賈赦道:「這是沒法子。他若不是我賈家的骨血,我才懶得管。」
司徒原笑道:「從前你也不曾管。」
賈赦也笑道:「莫要戳破,戳破了多無趣。」
司徒原又盯著那書瞧了半日,終緩緩轉身離去。賈赦坐在椅子上瞧著他,腦補出一片秋風蕭瑟的背景來。
當日賈赦回去又尋出一本修訂版的《資本論》來,攜去白安郎的小院子。
白安郎撂下手中的筆笑道:「赦公想來有事。」
賈赦點頭:「今兒送了司徒原一本這個,」乃將書交給他,「我想了想,也當送一冊給樂善郡王。」
白安郎躊躇了會子,道:「忠誠王爺頗為開通,樂善王爺未必肯信這個。」
賈赦「哦」了一聲:「是了,司徒與司徒倒是不一樣的。」
白安郎道:「三皇子亦不必送了,倒是小方探花,可以送他一冊。」
賈赦忙道:「你瞧著,這些皇子或謀士,哪幾位可以送?」
白安郎思忖道:「二皇子就免了。」
賈赦哼道:「小五也免了。」
白安郎道:「六皇子是個聰明的,可悄送一冊。七皇子一心學醫,倒是無所謂的。幾位小皇子還小了些。」
賈赦點頭道:「就這樣吧。今兒司徒原提醒我一事。在大軍出洋前,我欲尋個藉口把浩之小齊彭潤李三子騰並這幾家中一些孩子弄到一處來秘議,避開馮紫英的人,你有法子麼?」
白安郎笑道:「赦公這是糊塗了,藉口還不容易?咱們家大哥兒的生辰過兩個月便是了。」
賈赦也笑道:「我忘了。」又問,「章老頭仿佛不甚開通?」
白安郎道:「有事我可與他商議。」
賈赦點頭,又讓他當日設法將司徒原家的「好時」喊來。
白安郎笑道:「這個容易。」自去安排不提。
轉眼到了十一月,榮國府長孫賈茁生辰,闔府大慶,唱戲的唱戲、喝酒的喝酒,鬧得一塌糊塗。壯壯與領著幾個小的雄赳赳氣昂昂闖進花園子大肆破壞秋冬植被去了。賈赦因喊賈琮在外頭照應,裡頭自然有王熙鳳,他自己借機悄悄把姜武與他兒子、齊周與他老子、彭潤與他小侄子、李三與他大閨女、賈璉與他岳父、並寶玉黛玉姜昭姜皎白安郎一道聚在書房。
這些人從不曾湊到一起過,賈璉看了看屋子,腦中蹦出四個字來:結黨營私。
賈赦環顧了一圈,見寶玉又悄悄去打量黛玉去了,忙咳嗽一聲,將眾人都引得凝神瞧他。「有一樁事,我只多年前告訴過昭兒。」
一時眾人都去瞧姜昭,薑昭笑道:「卻不知道是哪一樁。」
賈赦笑道:「莫打岔。後來又告訴了玉兒,前兩個月終不慎說給司徒原。」
薑昭與黛玉對視一眼,尤未明白。
賈赦道:「便是我那劉先生之來歷。」
眾人大驚,齊齊一眼不錯盯著他唯恐漏聽了什麼,薑昭黛玉不禁握了握手,落在寶玉眼中又有幾分黯然。
賈赦乃道:「年後三路大軍便要往外洋去了,且這回當真是三路『大』軍。」因看了看彭潤李三王子騰與白安郎,「那些未來之事,還是告訴諸位的好。也使諸君明白,我為何要這般折騰。」
遂將前生所習的這一段世界史慢慢講來,記得多少算多少。雖時日漫長、記得不細,大略發展總歸都不錯的。說到本朝下場,自然是將前世的清朝說得更慘烈一些罷了。滿屋子人個個激憤不已。待聽到最終到了劉先生那年代,本國如話本中北洋諸國那般過日子,皇室貴族皆無,又有幾分不慣。除李三外,旁人皆算得上貴族了。後又聽到西洋諸國多有留著君王的,不過是君主立憲罷了,多眼中一亮。
他終指了指案上那一摞書道:「這些話本故事皆為我幼年聽劉先生所述之後世名著,其真正作者皆尚未出生。」因望著寶玉笑道,「寶玉若想見見馬克思先生須好生活著,我恍惚記得他還得七八十年才能出生。橫豎你也不過二十來歲。」
寶玉苦笑道:「那我豈非剽竊了他的文章?」
賈赦笑道:「如何算剽竊?咱們書上分明些『馬克思著』,又不曾哄世人是你寫的。」乃環顧四周道,「這十幾年我做三味書屋、做火槍火炮、慫恿聖人出兵外洋,便是不願使後人遭此慘狀。今日悉數告訴諸位,乃因我覺得雖咱們的後人大約不會那般慘了,偏人心不足,我還想趕在時間前頭走西洋諸國的路、讓他們無路可走。」
李三先擊掌道:「不錯!那美國不就是有個金礦麼?咱們先奪過來。」
賈赦笑道:「他們是發了戰爭財,旁人打仗他們賣軍火。可惜我早先只想到趁西洋打七年戰爭奪他們的殖民地,不曾想到設法弄些奸細之類的讓他們多打幾年。不然咱們的軍火越做越多了也可賣給他們。」
王子騰笑道:「這會子動手也不遲。」
白安郎也笑道:「赦公太謹慎了些。早些告訴我們,我們便早可出手了。」
司徒原那謀士姬垚也道:「不錯,這等事我與白先生最在行。」
賈赦摸了摸鼻子,訕訕道:「沒想到這上頭去。」
薑昭忙道:「舅舅本不是這等人,想不到也是有的。」
賈赦笑道:「昭兒真是好孩子。既諸位都知道了,你們各自想著該做什麼去。先將美洲澳洲打下來要緊,免得後世我國人多地少,房子貴的嚇人。」
王子騰哼道:「還有西洋。這幫西洋人的後人闖進我國燒殺搶掠,豈能就此作罷?」
賈赦囧然:「哪有前人替後人還帳的。」
彭潤忽然開口道:「西洋人屠了美洲土著,我國興正義之士,替美洲土著報仇。」
眾人啞然失笑。
彭楷笑道:「姑姑你還有這一手!」
李三也忙道:「很是,他們後人還屠了我們後人!」他是江南人,聽「金陵大屠殺」那會子氣得好懸沒把拳頭捏碎了。
賈赦瞥了他一眼:「那是東瀛人,子騰已打下來了。」
王子騰嗐道:「你也不早說!早說我也殺他幾十萬的。」
賈赦笑道:「罷了,咱們一時半刻也變不出那麼些火槍來打西洋。你將南美打下來便是搶了西洋人的地盤,後頭的事後頭再說。」
王子騰哼了一聲,打定主意回去吩咐王家留在東瀛的勢力多賣些東瀛奴才。
賈赦見自己該說的都說完了,便丟出來幾張從西洋弄來的美洲澳洲地圖,讓他們一群武將謀士商議如何打仗如何運送軍需去了。
因下人遠遠的打發了,外頭壓根沒人守著。偏先前壯壯領著兩位皇子過來尋他祖父問一樁事,守門的下人見是老爺的眼珠子大哥兒,自然沒攔著。一屋子重臣武將結黨營私說了半日機密,竟沒人知道兩位皇子就趴在窗戶下頭聽了個一字不漏。
聽重頭戲都唱完了,壯壯悄悄拉了拉他倆,三個孩子溜到隔壁的耳房。
半晌,十一皇子歎道:「難怪大姥爺總告訴我不要當太子。」
九皇子也歎道:「我回去告訴我舅舅,榮國公只覺做皇帝辛苦的緊、心疼十一弟,故不願十一弟為太子。我舅舅想了數日,總以為是藉口。原來他其實是怕你被人砍頭。」
壯壯忙道:「不,我祖父當真以為做皇帝太辛苦,他捨不得十一郎日日早起。」
十一皇子揉了揉脖子:「橫豎我不當太子。」
九皇子笑道:「縱當了也無妨的,」乃往書房那頭瞥了一眼,「你不會被人砍頭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立憲
話說榮國府為大哥兒慶賀生辰大擺酒戲,席間榮公多飲了幾杯,有幾分醉意,便往旁邊尋了間耳房歇去。
過了會子,一個小小的人影兒溜進他醒酒的屋子。
賈赦正坐在貴妃塌上閉目養神,見他進來笑招手道:「十一郎真聰明。」
十一皇子利索的爬上塌來,一頭埋進他懷裡。
賈赦抱了孩子歎道:「猜著了?」
過了會子,十一皇子悶聲委屈道:「我又不想當太子。」
賈赦苦笑道:「你那群兄弟都不成,如今已沒法子了。」又將數月前聖人敲碎翡翠如意之意向他說了一遍,乃道:「這個太子你怕是推不掉的,不然今兒我也不會讓你來聽那些話。你還太小了些。」
十一皇子撅嘴道:「那些國事好煩,十一郎不喜歡。」
賈赦這才發現小傢伙與預計的有幾分不同。他似是由衷的不愛那把椅子,而非可有可無。賈赦本以為依著元春的野心會悄悄灌輸他一些是個皇子都應有的念頭;莫非讓她引著小傢伙頑、她竟弄假成真了?乃問他:「十一郎喜歡什麼呢?」
十一皇子爽利道:「蹴鞠、爬樹、騎馬,我喜歡頑。」
賈赦笑道:「除了頑,還有旁的喜歡的沒有?」
十一皇子道:「火炮!十一郎想打仗。」
賈赦啞然失笑。是了,回想自己前輩子,大約是初中之後才對政治感興趣的,而軍事倒是從小便喜歡。可惜自己前世有極大的家庭社會壓力,參軍云云想都不用想,十一郎這條件,倒是做什麼都行。乃抱了他來到窗邊,放在茶几上立著。指著外頭的星空道:「十一郎,看那些星星,是不是覺得拿個梯子上屋頂便能摘下來?」
十一皇子抿嘴道:「不夠的,得上大山上去再爬梯子。」
賈赦道:「那些星星其實離我們很遠很遠,而且很大很大。」
十一皇子奇道:「很大?」
「嗯,因為離得太遠了,所以看著很小。咱們能看見的星星都很大,比日頭大的多。」
十一皇子道:「日頭也不大麼。」
賈赦笑道:「日頭比咱們腳下的大地要大得多。古人說天圓地方話本是錯的。大地的圓的,像你們蹴鞠的球。因為很大很大,咱們平日裡瞧著以為是平的。一百多年前就有人坐船繞著地球轉了一圈,」他伸出手來在空中畫了個圓,「最後回到出發的地方。後世管大地叫地球。月亮也是個球,比地球小的多。日頭比地球大。後世人做出了一種能飛的船,去過月球上,還在上面散步過。」
十一皇子睜大了眼睛看著天空:「他們見著嫦娥和玉兔了麼?」
賈赦笑道:「沒有,他們只尋到些子破石頭。後人覺得很無聊,便在月球上放了一隻車子,替那只車子取名為玉兔。」
十一皇子笑道:「還不如放一隻真兔子上去。」
賈赦笑道:「不成,那上頭沒有空氣,兔子上去便死了。」
十一皇子又問:「空氣是什麼?」
賈赦便從空氣到生物體的呼吸稍微解釋了一會子,笑道:「這是好幾門子的學問呢,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今兒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十一郎,世界很大,世界之外還有宇宙、宇宙更大。十一郎長大以後想做什麼,可以慢慢想、慢慢挑。縱然你是太子、來日要為君王,也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說不定過幾年你又會覺得國事很有趣呢,大姥爺也是十二三歲之後才喜歡打聽國事的。大姥爺只願十一郎過的開開心心的。」
十一皇子想了想:「我不會被人砍頭的對麼。」
賈赦哼到:「誰有那本事!」
十一皇子又想了會子,道:「依著後人看的史書,我朝是被昏君與外族合力亡國的。如今我們已打下東瀛、再打贏西洋人,便不會亡國了罷?」
賈赦笑道:「瞧我們十一郎其實很有國事天賦的。」
「我是被嚇的。」十一皇子嘟囔道。
賈赦道:「此事,我反復想過許多許多許多回。多得沒法子數了。十一郎,你大姥爺真的很懶。我是榮國公,有錢有勢有奴才,真想就這麼閑混著過去一輩子便罷。只是不成啊,還有兒孫呢。從西洋二國、法蘭西國與英吉利國來看,法蘭西國因七年戰爭輸掉,此間耗費的國力悉數丟給百姓,故此百姓反了、法王上了斷頭臺。英吉利國贏了,戰爭所耗他們丟給了殖民地。雖最終逼得殖民地反了,他們本國損失不大。然他們終究還是君主立憲了。十一郎想想,為何呢?」
十一皇子想了會子:「新興資本家想奪權?」
賈赦道:「十一郎這麼想。若他們沒有君主立憲會如何。」
十一皇子撅嘴道:「不知道。」
賈赦道:「美國無皇帝、人人平等。十一郎,沒人喜歡向別人磕頭下跪,那不舒服。若英國沒有立憲,碼頭上船又那麼多,英國的農人、工匠、商人,除了貴族、就如我國的士族,都會漸漸跑去美國。橫豎美國地廣人稀。英國漸漸的除了貴族便沒人了。」
十一皇子道:「不是還有奴才麼?」
賈赦道:「奴才不會逃麼?」
十一皇子又道:「還有捕快、兵士呢?」
賈赦道:「捕快兵士亦不是貴族,他們也會走。」
十一皇子想了半日,終道:「我想不出法子。」
賈赦笑道:「我想了這麼些年都沒有法子,你能想出來便是小天才了。」
十一皇子道:「依著大姥爺呢?」
賈赦道:「我想著,來日十一郎繼位了,咱們君主立憲吧。不改是不成了,順勢而為。皇帝也可以優先改革、皇帝也可以做大資本家。不過是換了個名頭罷了,將奴才改作傭人,沒了這一撥還有下一撥。何須計較那些名頭?況若不立憲,十一郎唯有像你父皇一般辛辛苦苦做皇帝這一條路;若立憲了,你不愛國事便可將他們丟給內閣,你愛幹什麼幹什麼去。」
十一皇子又望了會子天空,伸手摟住賈赦的脖子道:「我不甚明白。然十一郎知道大姥爺疼我,定是為我好的。」
賈赦將他抱下來笑道:「你這個小傢伙委實是個意外,你若沒這麼可愛,我得少操多少心。」
十一皇子笑嘻嘻蹭了蹭他的脖子:「打小母妃就說大姥爺會疼我的,讓我定要聽大姥爺話。」
賈赦笑道:「你母妃倒是真將你放養了。我只當我領著你頑兒,她會催你念書呢。」
十一皇子道:「自打四哥死後,她就不逼我認字了。」
賈赦這才恍然:「原來是那件事!想來她嚇著了。」難怪將這個小子養得半點不似皇帝家的孩子。心下不禁讚歎了一番母愛的偉大,賈元春也放棄野心了,還真是陰差陽錯。
「這是立憲的另一宗好處。皇帝的兒子不要命的將兄弟踩下去,就為了來日自己當皇帝、天下事一人說了算。其實你看你父皇便知道了,哪裡真能一人說了算呢?反而累成那樣。當明君太累、當昏君亡國。史上許多昏君未必是壞人,不過天賦不在國事上罷了,如宋徽宗、李後主那樣的。若讓他們去做些他們愛做的事而不為君主,他們也不會誤國了。十一郎,立憲對皇家也是好的。」
十一皇子問:「若我想做大將軍呢?」
賈赦道:「待你大些跟姜武學兵法去。」
十一皇子道:「不要,我要學火炮。」
「你愛學什麼學什麼。」賈赦笑道,「來日史書上留下一個開疆拓土的火炮皇帝也不錯。」
十一皇子又問:「那劉先生可說過後人到過星星上沒有?」
賈赦道:「不曾,他以後的後世人總能去的。哦,他們那會子有許多話本,猜他們的後世是如何過日子的,很是有趣,來日我想想,找幾個文書相公寫出來。」
十一皇子撅嘴道:「你那些文書相公寫的沒趣。二舅舅寫不成麼?」
賈赦搖頭:「他如今忙著學校呢。讓林姑姑寫成麼?」
十一皇子連連點頭:「好!林姑姑寫的有趣!」
賈赦笑道:「你林姑姑本來比你二舅舅有才些。」
爺倆嘿嘿一笑,此事算定下了。
過了些日子賈赦便常薑家去,抱著小星星一道講科幻故事給黛玉聽。黛玉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哪能不愛聽這個?立時聽入迷了;小星星蘑菇賈赦替他買一艘太空船來。
賈赦笑道:「世上若有的,舅姥爺早替你買了。只是如今壓根沒的賣呢。」
小星星扭頭生了半日悶氣。終有一日叉著小腰道:「星星自己做太空船!」
賈赦忙豎起兩個大拇指:「星星威武霸氣!」
轉眼又是過年,因年後不久大軍便要出征,舉國上下皆在興奮之中。報紙日日描繪西洋人之殘暴、外洋之富庶與火器之狠厲;各種外洋股票騰騰的往上漲;多家火器作坊預備過了年便開張;沿海不知多少做大海船的作坊日夜趕工;賈赦每日與姜武研究開辦軍校、與齊周研究開辦法學院、連過年都顧不上了。
陽春三月,萬物復蘇,江南江北群花爛漫。三路大軍都整頓齊全了,只待聖旨一下便誓師開拔。
這一日,將士們遠遠的見一片華蓋幡旗緩緩過來,便知道聖旨來了。傳旨的竟是大明宮總管內相戴權、並十一皇子。十一皇子小小的身子立在千軍萬馬前,從戴權手中取了聖旨,挺直了小胸脯,脆脆的童音大聲宣旨,無數將士山呼萬歲。
便是今日,另一條出京的道上,忠誠、樂善兩位王爺亦啟程往暹羅、東瀛而去。
賈赦特在半道上候著司徒原,見他騎馬過來便在路邊招手。
司徒原笑問何事。
賈赦道:「送禮。」乃將手中之物遞了過去。
司徒原一瞧,恰是他女婿編的巨集安拼音大字典。
賈赦道:「讓暹羅孩子說我們的話、穿我們的衣,他們長大了就是我朝人。」另一個時空的清朝就是這麼幹的。
司徒原笑道:「說我們的話、穿我們的衣、寫我們的字便可為官。」
賈赦搖頭道:「罷了,這等事你比我在行。」
二人相對拱了拱手,司徒原打馬去了。
賈赦見他走遠了,立時撥馬往另一處奔去。
彭潤領著大軍才出京城不久,親兵笑來報:「元帥,榮國公又來了,還在舊年那處。」
彭潤頷首,催馬前行,見賈赦笑嘻嘻的立在三年前那裡,何喜依然拎著裝子彈的箱子,只如今沒帶著十一皇子罷了。
賈赦又從懷中掏出一支左輪手槍來:「喏,改良的,比原先那個好用的多。」
彭潤輕輕一笑,接過來,溫熱如故。也從懷中掏出當年那一支來:「救過我數次性命。」遂將那支還給他。
賈赦笑收了,納入懷內:「等你們開疆拓土奪金礦。」
彭潤點頭道:「定不負君所托。」
賈赦道:「我知道你靠得住。」
乃避到一旁,彭潤撥馬回營,大軍遮天蔽日般過去了。
何喜在旁瞧了半日,小聲道:「爺,你喜歡彭將軍的吧。」
賈赦奇道:「才看出來麼?我當明顯呢。」
何喜老實道:「不明顯,老爺半分沒有要娶她的意思。」
賈赦道:「這樣的女子娶進家門便是毀了她,戰場才是她當去之處。」
何喜道:「論顏色壓根不及當年的諸位姨奶奶,連太太也不及呢。」
賈赦又望了一會子遠處的大軍,仰天一笑:「顏色是會老的,我喜歡有本事的人。」遂催馬離去。
此後十年,西洋諸國亂戰一直不斷,方欲停戰又有事端。美洲澳洲或是讓大軍打下、或是讓朝廷買下,諸多移民漸漸乘船過去淘金圈地。因外洋殖民地但凡會說天朝話的便可得自由,逃奴漸盛,朝廷壓根不管,反而悄悄相助逃奴往外洋去。所幸東印度公司弄來了許多東瀛、暹羅奴才,各處主子倒也不缺人使喚。
諸位皇子見那年小十一去宣旨也知道聖人心中定下他為太子了,悉數將力氣投去外洋,爭地奪人鬧得不亦樂乎。聖人見移民也差不多了,乾脆把他們一個個派出去,各領一地了事。只是待他回頭欲收東瀛暹羅之時,才知道他那弟弟侄子早站穩腳跟,連軍隊都握在手中了。聖人大怒,欲殺其家小洩憤。待御林軍趕到兩處王府,竟連個值錢的花瓶兒都沒了——只留下幾十個暹羅東瀛奴才守著空屋子。細細審問下來,竟是數日前便搬空了。聖人長歎一聲,只得作罷。橫豎他如今有了更大的地盤,暹羅濕熱東瀛極小,倒也不甚介意了。
聖人常年龍體有恙,因七皇子醫術精湛,侍父甚孝,竟也活到了六十七歲,也算高夀了。臨終前下旨傳位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繼位後捧出齊周等人暗中編撰修改多年的《宏安大憲法》,改國制為君主立憲,自己潛心往三味理工學院研究火炮,亦常常去黃埔軍校聽課。後來與西洋交戰之時立下大功的帝王二號與帝王三號火炮皆出自他手,也親自指揮了中英英吉利海峽大海戰且大獲全勝。史稱慧武大帝,民間外號火炮皇帝。
姜文自打新君繼位便請辭了,內閣交由新君之舅父賈璉執掌。後賈璉親主持朝政改革,任王國第一任首相並連任三屆。因他全無科考功名,被後世稱為「白衣首相。」
姜武雖不曾親出去征戰,因在國內創建黃埔軍校,無數將官從他手下畢業、踏上外洋征途,終越過三位遠征的元帥成為武將之首。又因在國中主持後方,後成為立憲後首任總司令。
齊周手握舉國財政,又主持編撰憲法,立憲後一直任財政部長,漸漸取代趙公明和包拯成為後世的財神爺和法神。
榮國公賈赦創建或參與創建各種大學,被譽為大學之父,又因本國君主立憲之根本出自他手,立憲不久便被大學生稱為民主之父。賈赦聽了當時只微笑擺手,回府後一個人關在屋中笑了小半個時辰,乃望天拱手道:「孫文先生,對不住了!」
——全劇終——
番外一 師大的校長們
這一日春\色怡人,和風煦日。賈寶玉與探春在女學的校長辦公室商議公務,忽聽「咚」的一聲,門被撞開,小葉子闖了進來,口裡直嚷嚷:「渴死了,寶二叔我要吃茶。」
寶玉忙撂下公文親替她倒茶:「也不慢著些,滿頭大汗的做什麼呢。」
小葉子道:「跟同學賽跳繩呢,我贏了!」一壁說,一壁端起茶盞來一飲而盡。
探春豎眉道:「法學院賈葉同學,你稍稍留神幾分體統可好?」
小葉子壓根兒沒聽見,寶玉知道她定渴的厲害,早替她篩好了三四盞,她喝罷一盞又添上一盞。一氣兒喝盡了一壺放拍著心口坐下道:「可算好了。」抬頭發現屋裡除了她叔叔姑姑還有一位女學生,乃笑道,「咦?小端你又來了?」
那女學生笑道:「賈姐姐這會子才瞧見我呢?可見我是個可有可無的。」
小葉子笑道:「哪能啊,我祖父還讓我遇見你定要勉勵一番。加油啊小端~~」揮了揮手腳不沾地的跑了。
探春在後頭抱怨道:「瞧瞧,都是讓你們慣的。」
寶玉笑道:「竟不幹我事,打小兒都是大伯慣的。」
「罷了,大伯不過在家中慣會子,哪有學生闖進校長辦公室、校長替她倒茶的道理。」探春擺擺手,「連個謝字都沒有。」
寶玉笑道:「不過一時忘了罷了。」
見探春還欲說話,那女學生忙打岔道:「不知這個放在哪裡呢?」
寶玉見了她頗有幾分頭疼,偏也沒法子。
去年小方探花又往榮國府來了一回,舊事重提,欲與賈家結親。如今太子已定,三皇子與方家皆欲往北美去淘金撈地盤,賈方結親非但無有結黨之嫌,反是對方極好的助力。賈政當時便欲答應,乃瞧了一眼他大哥。
賈赦皺眉道:「論理是不錯的。只是我那大孫女我是老早盯上了齊周他大侄子了;環兒委實太忙了些,近兩年怕是沒功夫成親的;豈非只有寶玉了?」
方靖笑道:「早年提的也是小賈探花。」賈環那個勉強蹭上一個秀才的庶子他們壓根沒想過。
賈政捋了捋鬍鬚笑道:「依我看,大舅子與妹夫兩探花也是一樁美談。」
賈赦歎道:「老二,寶玉那性子你也知道。咱們驟然安排給他,他心中定然不願意的。」
方靖忙問:「不知小賈探花心中所求為何等女子?」
賈赦道:「寶玉明面上是個乖張性子,其實心中極為純善真摯,天然一種自由情緒。實說了吧,他不喜歡一板一眼的豪門閨秀。我讓他去辦女學,便是指望有一日他能遇見聰慧活潑、不拘於俗、純善真摯、自立自強的女子,不論女先生女學生。嗯……」他想了會子,「寶玉許會憐惜纏樹的藤蔓,然他只敬愛並肩而立的另一棵樹。」
方靖思忖了會子,笑道:「莫不是如姜大姑娘一般的?」
賈赦笑道:「倒是有幾分對路子了。只是皎兒如今這性子原是我與她二叔慣出來的,許多女孩兒天性亦有抱負,不過讓世俗拘束磨壓掉了。」
方靖點頭道:「下官已明瞭。」遂岔開另說些旁的事務去了。
到了秋季開學,方靖的一個十五歲的小堂妹方端考入北京女子師範學院,依著其才貌大放異彩,且大方追求校長賈寶玉。
寶玉啼笑皆非,只道自己過忙,且年歲差了許多。
方端直往學姐賈葉處求助。賈葉奇道:「你何等才貌,還怕沒有好人家?」
方端道:「我極羡慕姜大姑娘,雖沒本事如她一般做出火槍來,也是不願困於後院的。數月前六哥哥來告訴我,京中大戶唯有賈家肯讓兒媳婦做些事業。」
賈葉撇脫道:「你若只為了不願做太太奶奶,我祖父能幫你、寶二叔亦能幫你。若你想借嫁我二叔當梯子便罷了。」
方端道:「六哥哥給我瞧了賈校長所著《資本論》,端極為仰慕。」
賈葉道:「哦,若這樣我便不攔著你了。橫豎咱們女學本是為著讓女子學些新鮮東西才辦的,我祖父最愛幫著人成材自立。」
方端笑道:「既這麼著,可否討教賈校長愛吃什麼呢?」
賈葉笑道:「這個你自己去想法子,你若當真愛慕他,豈能訪不出來?」
方端雖有幾分失望,因本沒指望她幫許多,得了這話也不錯。遂當真日日圍著寶玉轉。探春因得了賈政的話,倒是與她大開方便之門,也賣了寶玉許多舊事。
誰知一來二去的,方端竟跑去向賈葉笑道:「賈校長委實可愛的緊,我可是當真瞧上他了。」
賈葉大笑:「『可愛』二字既說出來,我倒有幾分肯相助於你了。」乃回去告訴了賈赦。
賈赦笑道:「寶玉的性子委實當得起『可愛』二字。」又道,「告訴那丫頭,我送他一個秘方:不可討好,死纏爛打!」
賈葉次日便以「兩疊栗子酥」之價賣給了方端。
方端得了賈赦的秘方拍掌道:「上了你的當了,這個我本來知道的。」
賈葉哼道:「罷了,少得了便宜賣乖。你原先縱想過,又哪裡有得了我祖父的話這麼自信呢?」乃捧著栗子酥分給一道頑的同學不提。
方端的栗子酥做的極好,眾人都笑「校長有口福了。」
方端果然愈發日日去校長辦公室耗著,或是幫忙或是閑坐,也不似旁的女先生女學生一般只管討好,遇事常嗆他幾句,寶玉反是瞧她較之旁人順眼許多。因她出身不凡,探春又唯獨肯放她一人進校長辦公室,眾人便猜乃是賈方兩家商議好了的,那一干伶牙利爪的漸漸也知難而退了。
此事傳至探春婆母嚴太太耳中,極為失望,又埋怨探春不幫著她娘家侄女。故喚了探春來道:「想來如今你哥哥那女學也成氣候了,可還用得著你麼?你不過是去幫忙的,莫惹他以為你欲奪權倒是不好了。」
探春笑道:「哪裡那般容易,麻煩多著呢。各色教務安排、人情往來。幫人幫到底,只怕還得多幫他一陣子。」
嚴太太眯了眼道:「這些難道不是你哥哥做的?」
探春道:「我哥哥是個男子,許多女學生家裡的老太太太太奶奶皆不便見面的。」
嚴太太忙睜了眼,望著她笑道:「是了,你哥哥還不曾娶妻,委實不便的。如此說來反是你去結交這些太太奶奶的?可有好些的大戶人家?……」
因猜著她後頭大約要說「你那幾個表妹也不小了」,探春忙笑道:「豈止豪門大戶?舊年進來一位公主,今年又進來兩位郡主,都是我操持的。昨兒還進宮了一趟呢。」
嚴太太大驚:「你進宮了?怎麼沒聽你說過的?」
探春一愣,忙賠笑道:「婆母恕罪,我竟是忘了。因這兩年時常進宮,有時去瞧瞧大姐姐並十一郎,有時乃是四公主之母安妃娘娘喚我去問話,倒是尋常了。」
嚴太太忙問:「怎麼從前不曾聽見你進宮呢?」
探春道:「從前也不大往娘家去,我也是因了這兩年相助二哥哥辦女學才多回去的。再說早年也不曾想十一郎有如今的造化,我大姐姐在宮中不大敢太過招搖,沒喊我進宮去。」
嚴太太猛然閉目。是了,那年大軍誓師之時,替聖人宣旨的乃是賈貴妃所生的十一皇子。那會子她們老爺回來大喜,道是太子之位定下了。只是後來見這媳婦兒一如往常,全然不曾有半分張揚,私下有疑心莫非此事是誤會。如今瞧著,乃是人家賈家淡定、不招搖罷了。半日,她睜眼笑道:「探春,你與十一皇子仿佛頗為熟絡?」
探春笑道:「十一郎可愛的緊,我很是喜歡。」
嚴太太道:「你竟是喚他『十一郎』麼?可有幾分失了體統?」
探春笑道:「他小名兒便是十一郎,家裡人都這麼叫呢。十一郎來我們府裡也從不行國禮,那孩子打小便是我爹我大伯抱大的。每回他來了都是我那大侄兒便領著他爬牆上樹、摘花掐朵;後來我侄兒愛上西洋畫,安靜了許多,又換了十一郎領著薑家的小外甥爬牆上樹、禍害花花草草。」
嚴太太奇道:「怎麼他在你們府裡如此淘氣的?」
探春笑道:「那會子我們府裡只想著不爭什麼太子之位,淘氣些更好、身子也好、也不讓旁的皇子惦記。誰知不爭的反倒讓聖人愈發喜歡。」
半日,嚴太太方道:「你們年輕,不知道世事。皇位這東西,不爭才是爭啊。」又歎道,「榮國公實在了不得,不愧為聖人之隱謀。」這話乃是當日嚴大人得了十一皇子多半為太子的信兒,晚上回來向她說的;她倒是照搬給兒媳婦了。「只是如今聖人之意已明,十一皇子來,你們府裡可規矩了些?」
探春搖頭道:「哪兒呢,家中一貫待十一郎如尋常的孩童。如今他大了,我抱不動了,早年還抱過呢。我若恭恭敬敬喊他做十一皇子,他只怕當有事得罪我了,三姨不喜歡他了呢。」
嚴太太愈聽臉上笑意愈濃,終笑成一朵老菊花,乃拉了她的手道:「是了,你方是他親姨媽呢。我的兒,這些竟從不曾聽你說的。」
探春笑道:「不過是孩子頑罷了,若非婆母問起來,媳婦也想不起來說這個。」又道,「早兩個月我領著大姐兒去學校頑,我與二哥哥皆忙的很,沒工夫照看她,她撅著小嘴快撅上天去了。可巧十一郎跑了來,本欲讓我們領他去外頭逛逛,我道,『可拿著人了!』不由分說將大姐兒塞給他。他抱怨了幾聲,只得自己領著大姐兒去街上逛了一回。」
嚴太太雙眼「騰」的亮起來,將探春的手抓的生疼,顫聲問:「你讓十一皇子領大姐兒去街上逛了一回?」
探春忍著疼,臉上笑的沒事兒人似的:「那會子哪有功夫想許多,委實太忙。他也十一二歲了,領著小表妹逛會子街也不算難為他。我瞧著他兩個回來都開心的緊。」
「好好好!」嚴太太拉著她一疊聲的叫好,「大姐兒也不小了,以後常待她去學校頑會子,也可耳濡目染些書卷氣味。」
探春笑道:「罷了,婆母莫過謙,她母親便是女學副校長,咱們大姐兒豈能不是個才女?」忽又歎道,「這兩年我也慢待他們兩個了,待女學安生了,我便不操這勞什子心了,回來好生照看他們。」
嚴太太忙道:「好孩子,我知道你累的緊。只是世上的事不可半途而廢,況你操持慣的,若交給旁人,反而誤事呢。家裡橫豎有我呢,你還是多幫著你哥哥去。」
探春道:「過兩年諸事上了正規,大約也不會這般忙了,我便可急流勇退了。」
嚴太太忙擺手道:「這個卻過兩年再說。大姐兒還小呢。」
到了晚上,嚴太太將兒子招來商議。嚴熙聽了也怦然心動:「莫非她打了那個主意?」
嚴太太笑道:「這等事豈能擺在面上說?大家心裡明白便得了。咱們家大姐兒是個有造化的。」
嚴熙道:「只怕是她自己的意思。」
嚴太太擺手道:「你且點點數兒。賈貴妃娘家唯有一個侄女兒,大了十一皇子那麼許多。他們家二姑奶奶生的兩個都是兒子、四姑奶奶那女兒太小、姜家的大姐兒更小。賈貴妃若想在娘家尋媳婦兒,除了咱們家大姐兒,竟沒旁人了!況他們府裡唯有你媳婦一個與貴妃乃是親姐妹。你當皇子能隨便領著一個表妹上街閒逛的麼?十一皇子早不去晚不去女學,唯有大姐兒在的時候去呢?你媳婦說,這兩年賈貴妃時常召她進宮呢。」
嚴熙皺眉道:「我竟從不曾聽她提過。」
嚴太太道:「賈家之人皆謹慎,諸事無有完全十全把握是不會說的。」這也是她家老爺的話。
嚴熙歎道:「我本也欲過些日子讓她回家來,莫日日在那女學裡頭。既這麼著,還得留著了?」
嚴太太道:「她在那女學,交往的都是高門大戶,與咱們家諸多好處,莫提讓她回來之事了。你那幾個表妹可都指著她呢。」
嚴熙無奈,只得作罷。
待他晚上回來,果然不再如前日那般提讓探春回來的話了,也對她和氣了許多。
探春口裡也道「累的緊」,心中冷笑了半日。終究白先生說的是,他們當日看上的乃是榮府之利,凡事以利相誘,竟沒有不成的。莫說自己出去辦女學,就是與人有了什麼首尾他們也忍得。既這麼著,求仁得認、各取所需便是了。
故此探春便安安生生的在北京女子師範學院任副校長,其間也幫著嚴太太的娘家侄女都嫁入了大戶人家,叫做「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後學校大了,寶玉委實忙不過來,便將女學悉數丟給她了。只是她們家大姐兒終並不曾嫁入皇家,而是在隔壁的北師大尋了位如意郎君。
方端費了兩三年的水磨功夫終於泡到了她們校長,一畢業便榮任校長夫人。賈寶玉雖以執筆《資本論》聞名後世,反是方端因成功倒追校長而壓過他的風頭,被奉為傳奇。
嚴熙在史書中也留下過一筆: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第二任校長賈探春的丈夫。
悠于 2016-4-16 13:26
番外二 小叔侄
卻說這一日賈赦坐在帳房數錢,外頭何喜匆匆跑進來回道:「老爺,聖人傳您進宮!」
賈赦一愣,扭頭問白安郎:「最近我沒領著十一郎幹什麼壞事吧。」
白安郎笑道:「十一皇子近日懂事許多。」
賈赦笑道:「大約是謝我的。」乃慢慢悠悠更衣進宮。
聖人近來身子略好了些,見他進來重重哼了一聲。
賈赦笑上前行禮,沾沾自喜道:「十一郎很乖吧。」
聖人瞪他道:「那是朕兒子!」
賈赦笑道:「知道知道,臣沒說那是臣兒子。」
聖人略一頓,問道:「你家那個蹴鞠的兒子,可訂下親事沒?」
賈赦道:「他日日忙著比賽,沒工夫想這事兒。臣覺得他還小了些,且過二三年再說,謝陛下惦記。」
「小?旁的孩子這麼大的,兒子都滿地跑了。」
賈赦笑道:「心理年齡小些,再說他還在拼事業的年頭呢,男人當先立業後成家。」
聖人淡淡的道:「朕的四公主看上他了。」
賈赦怔了一怔:「哈?」
聖人不言。
賈赦只覺眼前奔跑過去十萬頭羊駝,愣了半日神,趕忙跪下:「臣那小兒子自幼被臣寵壞了,又魯莽又淘氣又不會念書,不學無術的,委實不配天家公主。況四公主乃是十一郎的姐姐,琮兒是十一郎的舅舅,輩分可錯了。」
聖人慢條斯理道:「朕聽著,你言下之意竟是看不是朕的公主麼?」
賈赦苦笑道:「聖人,您也是當爹的,您敢把女兒嫁給臣的兒子麼?」
聖人道:「如何不敢?你敢對朕的女兒怎樣?」
賈赦道:「公主隨便嫁一戶識大體的人家,定然都過得不錯。偏陛下是知道臣的,臣那心眼子早偏到膈肢窩去了。他們兩個出身、喜好全然挨不上邊;雖不知公主性情如何,想來必是端莊大氣的女子,與臣幼子截然不同。這般兩個人過日子定有許多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處不到一塊兒去,磕磕碰碰不少。臣對兒子媳婦可是決計不公平的,他們鬧一百回彆扭,臣准保有三百回皆站在兒子那頭。」
聖人瞥了他一眼:「怎麼還多出兩百回來。」
賈赦肅然奏道:「臣嘮叨!」
聖人失笑道:「若是你兒子的不是呢?」
賈赦道:「若是旁人與旁人吵架,臣一準兒公平、十分公平。偏吵架的兩頭有一頭是兒子!他縱有一萬個『不是』臣也能找出他的『很是』來,順帶找出另一頭的『不是』來。大不了臣就耍賴。」
「你……」聖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半晌,歎道,「誰敢把閨女嫁給你兒子。」
賈赦笑道:「故此臣的兒媳婦須得與兒子各處相當,平日裡便少有吵鬧之事。最好是臣兒子心愛的,壓根兒不用臣去斷什麼是非,臣那兒子自會讓著她。」
聖人哼道:「你兒子莫非敢不讓著朕的公主麼?」
賈赦咧了咧嘴:「若是臣那長子,必然不敢;偏琮兒是臣寵大的,胡摔海打慣了,所謂無知者無畏,聖人,他真的敢。」
聖人忽望著屏風後頭道:「聽見了?」
賈赦心中低頭撇嘴,心道,天下當老子的都愛來這一套。
果然從後頭轉出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來,瞪著一雙鳳目怒氣衝衝的向賈赦道:「本公主哪裡配不上賈琮?」
賈赦低頭道:「回公主殿下,臣方才說了,公主與臣子諸事不合。」
四公主道:「哪裡不合?」
賈赦道:「臣聽十一郎說,宮裡頭一舉一動、一衣一帽、一飲一食皆規矩的很,公主想來早已慣了。偏臣那幼子打小便規矩的很。公主起初大約瞧著有趣,待過了一兩年便以為他粗俗不堪了。例如公主保不齊瞧他穿得極為隨意便出門見客,會覺得丟臉。」
四公主抿嘴道:「夫君的出門的衣物本公主自然替他預備好。」
賈赦道:「知子莫如父,臣那兒子臣知道,他必不願意的、他就愛隨意舒坦。若臣子不愛穿得規規矩矩見正客,公主非要他穿,豈不是會吵鬧起來?」
四公主愣了愣,又道:「縱如此,這算什麼正經事?」
賈赦歎道:「事情雖小,經不得次數多啊。兩個人因打小各色經歷習慣皆不同,總有許多磕磕碰碰。故此小倆口總有一方須得讓著另一方。公主與臣子皆是寵大的,皆不願讓人,捆在一處過日子怕是得雞飛狗跳了。若公主嫁了個自幼亦極規矩之人,這等破事自然少了許多;若是嫁入明事理的人家,公婆也會秉公處置。偏臣那幼子極不規矩、可以預見與公主諸事不合;臣又是個極度偏心的,不論誰跟臣兒子鬧、臣必以為兒子沒錯,臣家太太說話不算數。故此,公主殿下,您與臣那兒子過不了好日子的。」
四公主大約不曾想過他有這麼一番話,怔了半日,忽然惱道:「他與旁人就能過好日子麼?」
賈赦道:「臣欲待他再大些,替他娶個性子好、門戶低的媳婦兒。」
四公主冷笑道:「性子好、門戶低,不就是馬維茵麼?」
賈赦一愣:「誰?」忽又一喜,「琮兒有喜歡的女孩子了?」隨即明白過來眼前的形勢,訕訕一笑,「那個……我是說,沒聽人說過這位姑娘。」
四公主蔑然道:「榮公竟沒聽過麼,乃是治國公馬魁嫡親的曾長孫女。」
賈赦一驚:「馬魁?他們家不是……治罪了麼?」
四公主閑閑的道:「自然,誰讓他們是樂善王兄那一夥的。男丁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女眷都發賣了;馬維茵麼,這會子可巧是泉香閣新出爐的花魁呢。」
賈赦失聲叫道:「什麼!」
同時聖人喝了一聲「胡鬧!」
賈赦張大了嘴半日:「不可能!琮兒不會去那等地方!」
四公主低頭嘟了嘟嘴,又冷笑道:「如今人人皆知榮國府的琮三爺與小蘭大爺為了泉香閣的馬姑娘爭風吃醋呢,大約天下唯有榮公與賈政大人兩個不知罷了。」
賈赦只覺眼前一花,好懸一口氣上不來。暈乎了半日,定了定神,向四公主行了個大禮:「謝公主千歲,老臣不甚感激。」
聖人瞧他立著都打晃,不禁有幾分同情,喊戴權道:「去扶一把,沒眼力見兒的。」
賈赦苦笑道:「讓聖人笑話了。」
聖人望了四公主一眼,道:「罷了,你兒子這幅德行,加上你這個偏心眼子,朕的公主你就別指望了。」
四公主急著喊了聲「父皇!」
聖人不理她。
賈赦搖了搖頭,請辭而去。
戴權攙著他送他出去,到了外頭才道:「小孩子家,難免有些貪花好色的,赦公莫著急。」
賈赦歎道:「做夢也想不到啊,跟天上下了霹雷似的。老戴啊,我這些年的心全在這幫孩子身上了……蘭兒素來是個省事的;琮兒雖淘氣,也從不曾出過這等亂子。」因揉了揉額頭,「果然都是討債的。」
戴權有心勸幾句,偏也沒的話說,只乾笑幾聲罷了。
賈赦回府立時親往白安郎處去,問他可知道。
白安郎也嚇了一跳:「從不曾想到這頭上,竟是不查!該死該死。」
賈赦道:「這兩年西洋那些間諜皆是你管,也分不出神來。你莫過問了,我知道該尋誰的。」連口茶都沒吃轉身又打馬出府了。
這回他直奔天橋下,尋著依然在與人算命的趙葫蘆。
趙葫蘆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與眼前那客人先算完了打發人走,再望著賈赦道:「這位先生,是算命是測字?」
賈赦道:「求個消息,今兒我聽說了我家小兒與大侄孫在青樓爭風吃醋,求真假、求真相。」不待趙葫蘆說話,又加了一句,「求先生莫哄我,拜託了。」
趙葫蘆翻了個白眼:「沒預備哄你。榮公連外洋都瞧見了,倒是瞧不見自己府裡。」見他委實著急,也不賣關子了,乃道,「已有兩三個月了,那馬姑娘是個清倌兒,性情高遠、才貌過人,滿京王孫公子也不知多少拜倒在她琴棋書畫之下。偏她瞧了幾場蹴鞠,就愛上令郎了。」
賈赦這會子精神高度集中,立時聽出門道來了:「你說她性情高遠、才貌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沒瞧上旁的才子、沒瞧上我家蘭兒,竟瞧上了琮兒?」
趙葫蘆點頭:「馬姑娘平日多鎮定的一位女子,人人都說太子妃都做的,唯有看琮三爺蹴鞠方會失了禮數,數回大喊大叫的。」
賈赦冷笑道:「明珠蒙塵、美玉陷泥,委實可惜的很,只太貪心了。」
趙葫蘆笑道:「這位馬姑娘可是位絕頂聰明的。」
賈赦道:「聰明不能當飯吃,還得自知才行。」乃深施一禮,「多謝了。」
趙葫蘆伸手:「給錢!」
賈赦一笑,掏出一個銅板丟給他,上馬走了。趙葫蘆在後頭連喊「小氣」,「日後可再不替你算命!」
賈赦性子急,做事最快不過,當日下午便使了十來個巡防隊員不管不顧從泉香閣當眾搶了花魁馬姑娘塞進馬車就走,驚的閣中的姑娘花顏失色、嫖客胖臉生霜、打手目瞪口呆。
馬維茵起先也有幾分驚慌失措,旋即鎮定下來,坐在車中閉目養神。待馬車住了,她竟施施然扶著車門下來,頗有幾分貴女風範。
只見眼前是一個小院子,雖不大,卻有幾分雅致。隨那幾個五大三粗的莽漢進了屋子,有個穿石青色衣裳的老頭兒沒帶帽子坐著喝茶,乃上前來嫋嫋婷婷萬福道:「請榮國公安。」
賈赦哼道:「果然聰明。」
馬維茵道:「概因聽人說起過榮國府的巡防隊都穿這般衣裳。」
賈赦道:「本也不欲瞞著人。」
馬維茵笑道:「瞞著人也不會大白日這般奪人了。」
賈赦乃指著椅子讓她坐下,道:「我直說吧。你很可憐,你曾祖、祖父、父親在外頭做了什麼,與你無關。甚至你家那些長輩做的也未必就錯了,不過勝王敗寇而已。然我非佛祖上帝,無意拯救天下蒼生,也只能送姑娘一歎罷了。你天資聰穎、不願認命、欲於絕境中自救,我是極為贊成的。只不該算計到我兒子頭上來。」
馬維茵聽了半日,含淚道:「維茵不曾算計三爺。」
賈赦道:「若你不曾遭家門變故、還是治國公嫡長女,我信你會愛上蹴鞠、喜歡琮兒。例如四公主說她喜歡琮兒,我就信了。或是女師大那些女學生喜歡琮兒,我也信。蹴鞠一事乃是自由消遣,日子平順的少男少女多半會愛上;而馬姑娘你……」他搖了搖頭,「你這般身世經歷,若愛上我們家的孩子,想來也當是蘭兒才對。」
馬維茵不禁閉目。
「蘭兒雖素來很乖,他是個什麼樣的孩子我是知道的。跟叔叔爭風吃醋這等事蘭兒不會做。他必是真心愛上你了,也知道你心中更愛的多半是他自己。偏你竟在琮兒蹴鞠之時讓人人都以為你心裡喜歡琮兒。琮兒那個小傻子心思簡單,想來也當真了。馬姑娘,我先明說了罷,我不會助你。你想借力逃離火坑本來天經地義。然你不該舍了蘭兒去挑琮兒。蘭兒何等聰明?他豈能猜不到你心中如何作想?想來你以為我那二弟不過碌碌,榮國府諸事我說了算。琮兒是我的心肝尖子,他的話我沒有不應的;蘭兒若來求我,我卻未必肯助你,可是如此?」
馬維茵不語。
「你年紀越來越大、你恐怕清倌兒這個身份保不了多久、你著急、你想尋一條最有把握的路,卻將我家兩個孩子當猴耍。若琮兒當真隨意尋個藉口讓我救你出來,我若不查,日久天長的,他叔侄二人恐生間隙不說;蘭兒怕也以為我不喜歡他、以至於連他喜歡的女人都以為唯有他叔叔能救她,保不齊對我都要生出間隙來。你竟是半分不曾替他們著想的。是了,你自己也身在絕境,沒多餘的心替他們想。只是天下這麼大,苦命的人那麼多,我雖有餘力,幫誰不好,幹嘛非要幫你?」
只聽「嘩啦」一聲,旁邊一扇小門開了,賈蘭緩緩走了出來。過了會子,賈琮也跟了出來。
馬維茵看著他們叔侄兩個,以淚洗面。
賈蘭過來拉了拉賈赦的衣袖:「伯祖父,蘭兒求你救她一救。」
馬維茵閉目。
賈赦歎道:「救她不難,只是你們決計不能到一處。」
賈蘭道:「我喜歡她。」
賈赦道:「野心太大了。蘭兒,你若本是個有野心的還罷了。你雖通透,卻頗為踏實。她尋一個王孫公子救她出去不難的,只怕還想借咱們家之力幫著救她的家人或是往外洋去撈些好處。咱們家中結交的有幾位智囊還頗有名氣,她豈能不知?不過為了一搏罷了,賭我們沒功夫顧及到她;成了便是大勝。這是賭徒心理,適合跟著樂善郡王,不適合蘭兒你。」
賈蘭道:「我喜歡她。」
賈赦道:「又這麼聰明,你防不勝防、你未來的媳婦防不勝防。我也防不勝防。」
賈蘭道:「她不過急著出火坑罷了。」
賈赦瞧了他半日:「這話你自己信麼?」
賈蘭張了張嘴,一個「信」字終吐不出來,垂下頭去。
半晌,賈琮也上來拉了賈赦另一隻胳膊:「爹,你救她出來吧,只當我們叔侄倆買了個教訓。」
賈赦左一眼右一眼在他倆臉上看來看去,賈蘭乾脆拽著他的胳膊搖起來,賈琮忙搖另一邊。賈赦愁道:「我怎麼就遇上你們這兩個要債的小祖宗!」
賈蘭垂頭道:「只是心中不忍罷了。」
賈赦又去瞧賈琮:「你呢?」
賈琮扁嘴望天:「我覺得她可惜。」
賈赦哼道:「聽聞此事鬧了兩三個月了,我倒是半分沒聽說過?」
賈琮忙靠上他的肩膀:「我的好爹、我的親爹,人家怕你生氣麼……」
賈赦道:「這會子我便不生氣了麼?」
賈琮嘿嘿一笑:「你氣也氣過了,就此做罷得了。」又伸手從後頭拉了拉賈蘭。
賈蘭道:「蘭兒也覺得其才可惜。」
賈赦歎道:「罷了,只是你們莫再跟她扯到一處,你們兩個加在一塊兒算計不過人家。」
賈琮不則一聲。半晌,賈蘭低頭道:「蘭兒知道了。」
賈赦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好,只的揉了揉他的腦袋歎道:「長這麼高了,日子當真快的很。」
賈蘭紅了眼圈兒。
賈赦低頭看了看馬維茵,見她一直不敢吭聲,便道:「我先出去,你們說會子話。」乃邁步走了。
也不知三個人說了些什麼,賈赦在外頭與巡防隊的小夥子打了幾盤升級,他們便出來了。
賈琮「嗷~~」的大喊一聲,抱著他爹的脖子道:「爹,琮兒失戀了。」
賈赦笑道:「要不要爹幫你找一個?」
賈琮道:「好,不要公主!」
賈赦哼道:「你想要聖人還不肯。」
賈蘭笑道:「琮叔,我欲往寶二叔那女學中找個媳婦,你可要一道來?」
賈琮哼道:「太麻煩,我懶得!我只蹴鞠去,看哪個女學生喊的最響就娶誰!」
賈赦點頭:「這個主意不錯。」
爺仨笑騎馬回府。
後賈赦果然幫著贖了馬維茵出來,賈蘭送了她一包體己銀子,替她尋好了去外洋的船。此女後改名換姓攀上了被聖人派到澳洲的五皇子,因正妃梅氏早已失寵,她倒是以側妃之身行正妃之事,其子亦成為世子。馬家流放的幾位男丁亦被其使人尋訪帶到澳洲。
賈蘭科考不過一個二甲進士又替他在京城邊上弄了個縣令。,果然去他二叔的女學中尋了個女學生娶回府。因勤政踏實,又因家中頗有權勢,升遷極快。慧武革新後擔任內政部長多年,亦任過一任副首相。快曾唯有賈瓊不曾娶什麼女學生,終被他那墩鞠的鐵杆搭檔塗修之妹日日端茶倒水兼指手畫腳的拐到手了。待他年長些踢不動球了之後,賈赦自然1容整個京都嶸鞠大聯盟丟給他。因其嗽鞠技藝精湛,被後世譽為『世界第一球王』。
番外三 薛家
薛寶釵坐著小車從鋪子裡回來已過了晚飯點兒,頗有幾分倦意。望著幾個重新溫熱的菜,問鶯姨娘道:「大姐兒依然不肯認錯?」
鶯姨娘搖了搖頭,歎道:「也怨不得大姐兒,如今四鄰八坊的孩子都愛看那些。」
薛寶釵皺眉,望著丟在案頭的那幾冊話本,最頂上那冊叫做《星雲鏖戰錄》,封皮上明明白白印著「絳珠仙子著」五個字。前陣子聽人說,這個「絳珠仙子」就是姜閣老府上的大奶奶,也就是林黛玉。她做夢也沒想過林妹妹竟會寫話本,且寫的竟是這種光怪陸離的話本。
鶯姨娘又道:「漫說她們這些孩子,連我聽了幾段都覺得極有趣呢。」
寶釵瞥了她一眼,慢條斯理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雜書最易移人性情,一旦落進去就不可救了。」遂不再言語,低頭吃飯。
鶯姨娘乃垂頭伺立,伺候她用飯。過了會子,見屋裡也沒有旁人,她悄聲道:「太太,有件事我竟不知當說不當說。」
寶釵笑道:「你打小跟著我,這麼些年風風雨雨下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鶯姨娘又支支吾吾了半晌,方道:「前兒我去外頭買東西,聽街後開針線作坊的吳大娘說,咱們家爺……仿佛與一個女師的女學生有了首尾。」
寶釵大驚,險些落了手中的竹筷。半晌,笑道:「哪有這等事,那個吳大娘是何人,只愛滿口胡唚,豈能當真?休要再與她來往了。」
鶯姨娘道:「不真自是最好了。」乃不再多言。這麼些年她也不曾懷上一男半女的,唯依著對太太赤膽忠心才過得好些。
寶釵口裡不再提此事,心中暗自盤算了一把,近日丈夫委實尋自己要錢次數多了些。這些年她早已對夫妻情分死了心,不過因著公婆之死自己須擔幾分責任方縱著他罷了。次日她悄悄使人跟著丈夫,果真查到他與一女子私會,只是不知那女子為誰。
寶釵默默閉了半日眼,忽然睜開,換了身衣裳,乘著小車往女師來。她早聽說副校長是賈探春了,早年她二人倒是極好的。
探春可巧這日有了幾分空閒,聽助理說施家二太太,想了半日,終於想起寶姐姐來,忙讓人請進來。
寶釵依然穿著半舊衣裳進來,見探春數年不見如換了個人似的,倒是一愣,笑道:「三妹妹這模樣,都不敢認了。四五年前舅舅做壽那會子竟都不如這般精神。」
探春笑道:「都是忙的。」因請寶釵坐下喝茶。
寶釵猶豫了會子道:「三妹妹,姐姐有個不情之請,我也委實是無法了。」乃將她男人與女學生有了首尾一事悄聲說了。
探春皺眉道:「姐姐篤定那是我們學校的麼?」
寶釵道:「倒是不曾查清楚。」
探春正色道:「我們雖也叫女子師範學院,其實與隔壁的男校截然不同,不過是掛著個師範的牌子罷了。男校那頭的學生多半是欲往外洋去教書的平民子弟,士族少爺偶也有來趕個新鮮的,只人數不多。然我們女校多數為大家閨秀,公主郡主好幾個,公侯小姐更比比皆是,小戶人家的女孩兒本來極少。且每年招生人數有限,很不好考進來的。故此,我們學校的學生怕是看不是你家二爺的。姐姐且細細查查。」
寶釵早聽出她一番咄咄逼人來,心下暗生鬱氣,臉上半分不露,只笑道:「既這麼著,想是他們弄錯了,我再細查查。」
探春這會子也發覺自己方才有幾分過了,忙問:「聽聞這些年你們府裡都是姐姐在操持的?」
寶釵歎道:「不過捱日子罷了。」眉宇間有了幾分灰敗。
探春惋惜道:「姐姐本不是懦弱之人,既然他吃的穿你的用你的,連小老婆都是你的丫鬟,還有什麼可抱怨的?當年那事,若他父親自己不答應,你還能逼他不成?不過是野心作祟罷了;事敗了倒是悉數推給你。若非舅老爺立下大功,他們滿門都沒命了,哪裡還留下的兒女來。」
寶釵苦笑道:「這都是我的命。」
探春道:「從前我也是信命的,如今已不信了。」乃笑指著書架上那一溜「絳珠仙子」所著的話本,「姐姐可讀過那些,所謂我命由我不由天。」
寶釵遲疑了會子,有低聲道:「聽聞這個『絳珠仙子』便是林妹妹?」
探春笑道:「可不是?如今她比她們家大爺還有名望些。」
寶釵忙拉了拉她,擺手道:「我也瞧過一兩本。不論說的西洋故事或什麼科幻故事,皆有反意!妹妹可快些藏起來,莫再這般明晃晃的擺出來了。」
探春聞言又笑:「姐姐多慮了,不過是故事,哪裡有反意了?有反意的朝廷豈不是要列作禁\書?」
寶釵道:「想來朝廷還不曾關注過這些。」
探春笑道:「非也,朝廷大員家裡都有呢,他們都愛這個。一來是委實好看,誰見了都愛;二來麼,姐姐想想內閣中都是哪幾位、並太子是誰,便不難想明白了。」
寶釵深吸了一口氣:是了,數年盤桓市井,她已不再有機會關注朝堂,然有些事總能從娘家或是別處聽來。例如如今的閣臣之首恰是林妹妹的公爹、璉二哥也早入閣多年、齊周大人當年乃是榮國府的帳房、盡人皆知太子必為十一皇子。兼之聖人長年養病,林妹妹這幾冊話本又算的了什麼呢?榮國府要造反只怕也使得,怨不得這般有恃無恐的。不由得萬分後悔,當年就那麼莽撞的搬出來了。不然,自己又何至於嫁到施家這麼一個小小的末流官宦人家?
她強笑了一笑,乃問:「三妹妹氣色倒是好的很。只是你日日在這女學裡忙著,家中竟是肯的?」
探春笑道:「自然肯的。」
寶釵道:「只怕你家爺口裡肯,心裡未必舒坦呢。」
探春雙眸閃了一閃:「我委實太忙了些,他心裡舒坦不舒坦也顧不上了。總不能因為他不舒坦,我便回家去關在庭院裡不成?」
寶釵皺眉,乃勸道:「妹妹,恕姐姐多言了。我們女子總以貞靜為主,男人才是天呢。不如……」
探春啞然失笑,打斷道:「姐姐,恕妹妹失禮了。大伯道,女人能頂半邊天呢。男人是天,也不過是一半的天罷了。我娘家權勢高過他、嫁妝富庶、連我做的這番事業也強過他,他拿什麼做我的天?我是他的天都說得過去的。」乃意味深長道,「寶姐姐,世事並非一成不變。貞靜為主的女子、如二姐姐那般的、遇上靠得住的男人,自然不錯的。只是你瞧林姐姐並姜家大姑奶奶,雖不貞靜卻聰慧能幹,各自大放異彩蓋過男人,過得何等自在!彭大元帥竟是不用提了,開疆拓土、青史留名。姐姐也是聰明人,你竟甘心麼?」
寶釵豈能甘心?不過是見她們過得好,有幾分不平罷了。只得搖頭道:「自古以來男主外女主內,牝雞司晨終不得長久罷了。」
探春立時回道:「今時不同往日。姐姐,王家舅老爺可從外洋運了不少金子回來,你不去湊一份子麼?」
寶釵聞言一愣,半晌,道:「我哥哥已隨著舅舅去南美打仗了。」
探春乃端起茶盞來:「既這麼著,待戰事徹底平了,想來薛大哥哥會來接姐姐去瞧瞧熱鬧的。去了外洋,姐姐便可知道這世道究竟變了沒有。」
寶釵苦笑,乃告辭而去。
回到家中,將探春今日的話翻來覆去掂量許久。望著案頭從女兒處搜來的話本凝視半日,終究伸手取了來,就湊在燈下翻看起來。
絳珠仙子那「科幻系列」的話本委實精彩。文筆措辭無一不佳,故事新奇有趣,使人將書拿到手便放不下。寶釵雖心裡知道這等文章不妥,仍是一氣兒看完了,且很想再看下一冊。
望著天際已發白,寶釵長歎一聲,揉了揉眼角,預備往鋪子裡去了。臨行吩咐放大姐兒出來。
這日忙罷,她便回了一趟娘家。
因薛蟠這兩年打仗得了許多戰利品,薛家早已恢復元氣,薛姨媽如今七八個丫鬟婆子圍著,頗有幾分老太太的架勢。見女兒回來忙拉了她的手上炕坐,問她這些日子如何。
寶釵笑道:「不過那樣罷了。」又問她母親身子可好。
薛蟠媳婦這會子也過來了,笑道:「可巧要同妹妹商議呢。你哥哥送信來,道是過了年想接我們過去。」
薛姨媽道:「我不想過去,在京中慣了。」
薛蟠媳婦道:「因那邊地方極大、產業便宜,大爺又得了許多好東西。前些日子朝廷頒了「跑馬圈地令」,我雖不大明白,卻知道外洋那邊的地極易得來。大爺這會子已使人建了大宅子,比京裡大了十來倍。」
薛姨媽道:「再大又如何?總歸是外洋罷了。」
薛蟠媳婦勸道:「老太太,您且去碼頭瞧瞧,一船一船的移民往那兒去呢。咱們本國的奴才過去都變成主子了,唯有那黑如墨碳的洋奴做活。」
寶釵仰臉道:「想來便是唐人隨筆中的昆侖奴?」
薛蟠媳婦笑道:「妹妹又笑話我沒念過書呢。」遂不再多勸,出去張羅晚飯了。
眼見跟前沒人了,薛姨媽又悄悄塞給寶釵一卷銀票子。寶釵推了兩推,薛姨媽抹淚道:「我的兒,我知道你苦。你且拿著,日子好過些。瞧你累的,你嫂子看著比你年輕了十歲。」
寶釵只垂淚不語。
晚上家去了,施家二爺倒是回來了,又尋寶釵要銀子。
寶釵乃道:「卻不知二爺要銀子有何用?」
施二爺道:「你莫管,只拿來便是。」
寶釵歎道:「如今家裡人又多了起來,嚼用大,帳面上極為艱難。又得預備日後孩子的嫁妝聘禮,竟然不得鬆快的。」
施二爺道:「你舅舅不是從外洋得了許多金子麼?滿京城都知道了,一船船運回來的。你哥哥也去打仗了,他們都是直往人家外洋皇宮裡強奪的金銀,想來你哥哥也沒少得。」
寶釵道:「哥哥尚在外洋不曾回來,嫂子也不曾提起。」
施二爺急道:「必定是她匿了。」
寶釵道:「這個我卻是不知道了。」
施二爺立逼著她去娘家尋她嫂子鬧,寶釵只不應,二人鬧了個不歡而散。
自這日後,寶釵再不肯給施二爺銀錢,他要飲酒便在家中飲,要吃什麼也是廚房做。那施二爺本是一書生,雖鬧了幾回,寶釵不給他終也無奈。他在外頭雖尋了個相好,他心裡明白,不過圖他那幾個錢罷了。既然錢沒了,那相好自然找旁人去了。因常年鬱結於心,終是病倒了。
寶釵只得忙裡忙外的,又是照看鋪子、又是照看相公,不過兩三個月的功夫便瘦了一圈兒。偏施家大爺大太太又無故上門來鬧,說她慢待了他們家兄弟,鬧得四鄰不安的。
寶釵細細思忖了許久,終向她丈夫道:「如今咱們兩個這般日子,委實過不得了。我因想著,外洋如今諸事新鮮,產業便宜、土地竟是可以跑馬圈的。兼之我哥哥舅父恰在南美呢。不若咱們去外洋投靠他們,二爺看著可好?」
施二爺哼道:「你舅舅哥哥有心幫你,他們早奪回來那許多金銀,直送來與你便是,何須讓你跋山涉水的過去?」
寶釵道:「只是如今既然我嫂子在,諸多不便。」
施二爺乃不言語,口裡只道「生是京城人、死是京城鬼。」
寶釵聞言默然半日,輕笑了會子,道:「既這麼著,請二爺與奴和離便是。」
施二爺大驚:「什麼?」
寶釵道:「咱們在這兒的日子已是過不好了,既二爺不肯往外洋去,不若和離,我領著孩子們去外洋。」
施二爺斷然道:「我的兒女自然跟著我。」
寶釵道:「只是爺拿什麼來養活他們呢?」
施二爺啞然。
終於施二爺並未與寶釵和離,次年隨著薛蟠來接家小的船一道去了南美。寶釵靠著舅舅兄長母親送的金銀買了許多昆侖奴並東瀛奴,先是建了一個大甘蔗種植園,後又做了大蔗糖作坊,終成一方女傑。
施二爺因常年酗酒,四十出頭便病故了。
薛蟠在南美之戰結束後便卸甲歸田,回家孝敬母親照看兒女,後因富庶一方而被選為一任市長。
早年引得他們家離開榮國府的馬房張才一家早因跟著薛蟠到了南美而自然獲得自由,雖錢財不多,也因跑馬圈地得了許多好處,做了戶尋常的土財主。
番外四 另一種選擇(蟲)
這一日江蘇知府回京的大船靠岸,莫瑜立在甲板上遠遠的就望見一個老頭兒立在碼頭上東張西望,乃回艙笑向妻子道:「讓圓圓猜著了,岳父果然親來接咱們了。」
迎春忙回頭叮囑兩個孩子:「見了姥爺莫行禮,撲上去抱著就成,可記著了?」
莫峴點頭道:「記住了。」
他們次子尚未取大名,平日只叫「二哥兒」,這會子還不到三歲,扯了扯耳朵道:「起繭子了。」
迎春捏了捏他的臉蛋,吩咐人好生安置下船。
不多時一家人登岸,莫峴曾跟著大人回京兩次,認得賈赦,拉著弟弟小跑過去遠遠的便喊「姥爺~~」
賈赦忙蹲下來張開雙臂,兩個小傢伙「咚」的一同撞過來。半日,賈赦紅了眼眶,摟著孩子歎道:「可算找著藉口把你們弄回來了。」
莫峴蹭了蹭他,大方的道:「姥爺且抱弟弟,峴兒大了,不用抱。」
賈赦又將他揉搓一會子道:「峴兒真乖。」乃將二哥兒抱起來顛了顛,「小東西還挺沉手的麼。」
二哥兒擺擺小腦袋傲然道:「母親也說我沉手的。」
賈赦歎道:「上回你母親回來,家裡這麼些人竟沒發現有了你。」
二哥兒好奇的問:「怎麼沒發現呢?母親將二哥兒藏了麼?」
賈赦笑道:「可不呢?藏在肚子裡了,我們都不知道呢。」
二哥兒道:「像袋鼠布偶那般的麼?」
賈赦道:「比那還小些。那會子大哥兒也就跟一塊綠豆糕那麼大吧。」
二哥兒皺起小眉毛:「若不留神吃下去可如何是好。」
這會子莫瑜迎春已走近前來,聞言失聲而笑。賈赦望著女兒已經長成一個少婦了,感慨道:「迎兒都有兩個寶寶了。」
迎春笑道:「峴兒打小便乖得很,唯有這個小的,竟是個皮猴兒。」
莫瑜忙行了個禮:「岳父。」
賈赦道:「這裡風大,咱們車裡說話。車子大的很,乃是依著西洋法子新做的四輪馬車,又加了減震彈簧。我送你們回去。」
這會子莫家的人也過來了,迎春忙吩咐潘又安兩口子安排搬運行李,莫瑜向自己家中的管事說了幾句話,一家子坐進了賈赦拉來的大馬車。
賈赦只抱著二哥兒,身邊挨著莫峴,莫瑜兩口子在對面坐著。待馬車動起來,才說:「前幾個月小齊璉兒抱怨工部那幾個老頭行動磨磨蹭蹭,做事分不清輕重,跟他們說了半日也弄不明白眼下最應當做什麼。偏後頭這十來年工部乃重中之重,事關外洋戰局並未來數百年國運。」
他難得如此肅然說話,倒將莫瑜兩口子小驚了一驚。
迎春忙抓了丈夫的手道:「莫非二爺回來便是為了工部的?」
賈赦點頭道:「我恰在場,就告訴他們,這是個革新時代,咱們在跑,人家西洋諸國也在跑,單看誰跑的快。咱們比人家強在人多地方大、人才也多。既工部那幾個老的不成,咱們便把他們擺到一旁去,另換年輕機靈行動力好的人來做事。時間不等人的。齊周苦笑道,一時也選不出什麼好人手來,我趕忙讓他調你回京。」
莫峴插嘴道:「姥爺故意的,他方才就說可算找著藉口將我們弄回來了。」
賈赦笑捏了捏他的小胳膊:「我也想你們想的緊,然工部委實著急用人。」
莫瑜聞言與迎春對視一眼,問:「岳父如今愛管朝務了麼?」
賈赦擺手道:「哪兒呢,不過小齊湊巧來吃頓便飯,我一時嘴快喊了璉兒過來陪著,他倆才上桌不過半刻鐘便扯到朝政上去了,想聽不見都不成。這會子他們已提前調走一個什麼劉侍郎。」
莫瑜道:「那位是工部左侍郎。」
「管他是左是右。」賈赦抓著二哥兒的小爪子揮了揮,「瑜兒你且歇著兩三個月,我同你說些這十幾年最當做之事,工部你便要接過來了。」
莫瑜大驚:「岳父,還有何尚書呢。」
賈赦道:「讓他做些朝廷以為不要緊的、他覺得很要緊的事兒去。他有任何地方攔著你礙著你,讓小齊調他走。大不了替他們預備一個政協什麼的統統丟進去。你記著,橫豎後頭這十幾年,工部得你擔著。別以為何尚書才是工部的頭,你莫瑜是工部的頭,聽見沒。」
莫瑜料到進京能升官,只全然不曾想過直升工部侍郎,更沒想過這個侍郎其實是做尚書使的,背後不由得滲出汗來:「岳父,我怕不成的,我尚初次為京官呢。」
賈赦笑道:「璉兒從初入官場到入閣不過九年,你如今光在江南都呆了九年。他可連個秀才都沒考上,乃是你們姑父拿人情替他送入吏部衙門的。莫非你一個二甲傳臚連他都不如?此事大的很,各色火器作坊、新機械、鋼鐵等都歸在你這裡。」
莫瑜愣了:「這……也太重了些。」
賈赦歎道:「瑜兒,這也是沒法子,沒人了,總不能累死齊周吧。」
迎春抿嘴兒一笑:「罷了,爹就莫得了便宜還裝傻,本是你想讓我們回來麼。」
賈赦笑道:「想讓你們回來也是一樁,另一樁委實信得過的人不多。這十幾年太重要了,千不怕萬不怕,獨怕兩條。一是怕窩裡鬥、因利益分配不均、自己人牽扯自己人;二是怕後方分不清主次,耽誤了前頭的要事。有些事一旦耽誤,後頭再如何也補不回來了。例如那個工部何尚書,就愛修什麼太廟、衙署的,有兩回險些調了建火炮作坊的石料去修繕翰林院。我不是說翰林院不重要,只是須得看輕重緩急。這會子將士們在跟西洋人拼命呢。西洋人與東瀛人不同,西洋人也有火槍火炮的。翰林院房子破了點遲些日子再修又如何?哪有火炮急用?還有替聖人修墳。聖人還活著呢急什麼?」
莫瑜本想說,帝王陵寢乃天大的事,偏對著他丈人開不了口。半晌,才道:「卻不知這會子何事最重?」
賈赦道:「方才不說了?火器作坊、新機械。新機械裡頭重中之重便是蒸汽機車與蒸汽機船。可惜一時半刻沒法子做出坦克來,不然打仗方便多了。」
莫瑜忙問:「坦克為何物?」
賈赦道:「幾句話說不清楚,過幾日慢慢說予你們。」忽覺肩頭一沉,低頭一看,小莫峴竟然靠著他睡著了,懷裡的二哥兒也睡了,不禁笑道,「咱們說這些話孩子們沒興致,管他們老子是升官是掌權的。」
莫瑜迎春瞧著兩個兒子,也輕輕勾起嘴角,抓緊了對方的手。
一時莫家到了,賈赦戀戀不捨將孩子交給迎春,口裡道:「你們闔家團圓,我就不湊熱鬧了。早些回來瞧你爹。」
迎春也紅了眼圈兒,點頭道:「女兒明白。」
莫鯤與昌齡郡主也早在堂上等著二兒子一家,只不若賈赦那般視面子如無物、親往碼頭去接人罷了。聞報說二爺回來了,喜不自禁,莫鯤性子還急些,親趕到二門外迎他們。
因莫瑜在南邊為官九年只回京過兩回,見了老父亦哽咽難言。眾人彼此相見問了些暖寒,莫瑜便將方才他岳父在車裡的那番話告訴了他爹。
莫鯤大驚:「工部侍郎?你?」
莫瑜道:「聽岳父那意思,仿佛是掛侍郎頭銜、行尚書之職,且須得行十來年。」
莫鯤緊握雙拳,老淚縱橫:「好好!瑜兒,你是個好的。」過了會子,歎道,「你老子當年才剛進工部不過一年功夫便讓先太子使人誣陷行文有反意……」乃握了莫瑜的手,「你且在工部好生幹著,就占了尚書之位又何妨?」
莫瑜這才明白他爹何以閒散了這麼些年,忙跪下錚錚道:「兒定不給父親丟臉。」
莫鯤老懷大慰。
次日他們小倆口便領著孩子一道去了榮國府。賈赦早尋了個藉口將十一郎並小星星一道接來,一群小傢伙壯壯領頭,迎春的二哥兒最小,高高低低滿院子亂跑。壯壯近年學畫斯文了許多,倒是十一郎最淘氣,領著兩個小的四處搗亂。因賈赦只說了這是「十一郎哥哥」,莫峴哥倆壓根沒想過他是誰,跟著狠狠頑了一日。另一頭賈赦將女兒女婿拽到書房將這幾年的諸多前因後果連同後世種種細細說了一整日,兩個人俱大驚,然不多時便信服了。
待他們回去,莫鯤問大孫子今日在姥爺家頑的可好。莫峴極老實,一五一十將他們爬樹鑽洞嚇唬貓狗打碎花瓶兒全說了。氣得莫鯤哆嗦著將莫瑜喊來:「那個十一郎哪家的野小子!賈恩侯怎麼什麼孩子都往家領呢,將我好好的孫子帶壞了。」
莫瑜掩口而笑:「司徒家的,便是那位過了明路的准太子爺。」
莫鯤怔了半日:「可是弄錯了?」
莫瑜忍笑道:「何曾弄錯?十一郎麼,您二兒媳婦她娘家大姐姐之子,峴兒與二哥兒的姨表兄,大峴兒一歲。」
莫鯤仍沒緩過來:「那個領著我孫子鑽籬笆洞嚇唬老貓的是十一皇子?」
莫瑜委實忍不得了,笑出聲來:「可不呢,十一皇子素來是個淘氣的,打小便是壯壯領著頑的。壯壯小時候多淘呢,整個榮國府讓他翻過來無數回。今兒乃是知道我們要過來,岳父特往宮中接了他來的。」
一時莫鯤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又知道賈赦乃是為了他孫子們日後的前程好、讓他們跟准太子親近些,只得道:「你岳父也不管管,哪有十一二歲的皇子還這麼淘氣的。」
莫瑜道:「便是因著他淘氣,身子骨兒才好的。聖人這些孩子當中唯有十一郎小身子最棒,那年還跳下冷水池子救了九皇子,九皇子起來還小病了幾日,他辦點事兒沒有。」
莫鯤聽他連「十一郎」都喊上了,哼道:「該不會你不曾向他行禮、他倒是向你行禮了?你岳父家中素來規矩淡。」
莫瑜點頭道:「是了。岳父也只說『十一郎,這是你二姨父並二姨;這是十一郎。』故此十一郎向我與你兒媳婦作了個揖,我倆那會子還以為是哪房親戚家的孩子。」
莫鯤無言以對了半日,歎道:「只願太子來日莫以此怪罪你們便好。」
莫瑜這會子已知道了後世諸事,也知道他岳父的民主大計,哪裡還怕這個?只是他爹上了年歲,怕是不能明白的,只笑道:「十一郎最信岳父的,再說,岳父並我們悉數為他的靠山。退一萬步說還有外洋呢。」
莫鯤也是聰明人,不過命途不濟荒廢了罷了,搖頭道:「外洋的三路元帥都是你岳父他們那一夥的。聖人指望來日替諸位兒子分外洋諸地,只怕是要落空了。賈赦他們不過借聖人的兵馬打他們自己的地盤罷了。」
莫瑜雙面一亮:「爹,你竟看的這麼明白!」
莫鯤哼道:「早先我也只有幾分懷疑,如今聽賈赦對十一皇子無半分敬畏,分明不怕他來日保不齊會翻臉的模樣。你岳父何等通透之人,豈能不知道外戚權臣幼主難以相處的?有恃無恐,全不曾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放在眼裡。我早覺得他對聖人亦沒什麼敬畏的,想來早惦記外洋呢。」
莫瑜歎道:「我是聽岳父說了一天才明白的,爹竟只憑猜便猜到了。果然世上從不乏天才,唯少了發現天才的眼睛。」
莫鯤笑道:「罷了,在外頭這麼些年,倒是學會油嘴滑舌了。」乃安心回屋歇著去了。
莫瑜一入自己的院子,兩個兒子眼巴巴候著,一見他進來立時奔過來,莫峴抓了他的衣角問:「爹!祖父可說了什麼?」
莫瑜莫名的瞧了迎春一眼:「他倆個做什麼呢?」
迎春笑道:「峴兒道,公爹仿佛不喜歡十一郎,怕不許他們今後跟十一郎頑呢。」
莫瑜笑道:「爹委實嫌十一郎淘氣了些,然他倒是願意他孫子與表兄多親近的。」
一語為了,小哥倆歡呼起來。
迎春笑道:「我方才說什麼來著?」
二哥兒先跑來拉了她的手道:「媽媽最好了!」
迎春笑打發他兩個睡去,搖頭道:「往日我爹來信說十一郎淘氣,竟不曾想這麼淘。」
莫瑜道:「他不淘氣,早年保不齊便遭了宮中暗手也未可知。」
乃伸手攬住迎春到一旁榻上坐下,扭頭望窗外一輪圓月初升,小院中松影婆娑、竹煙清麗,偏生不出半分閒情來,苦笑道:「昨日知道了後頭十幾年竟是我來執掌工部,心中歡喜得很,只覺得朝中有長輩委實好。今兒聽了岳父那些話,倒有幾分忐忑了。仿佛肩上加著千鈞重擔似的。」
迎春握了他的手道:「不過是做事罷了,從前在江南怎麼做的、日後還怎麼做。不會的只管問我爹去,他若不知道還有齊叔父呢。再不濟、我夫君總比我那二哥哥強些,璉二哥都能做得出那許多事業來,我夫君自然不會弱於他。」
莫瑜回頭看她,雙眸閃亮:「當真麼?璉二哥跟我這麼大都入閣了。」
迎春笑道:「那是聖人算計我爹替朝廷做事呢,誰不知道我爹懶。璉二哥早年是極不成器的;說我爹紈絝,他只怕還更紈絝些。換了當年,若有人說我二哥哥能做一品大員,怕是連我家列祖列宗都不信的。不過是讓聖人與姜大叔逼出來的罷了。他們數次直丟許多璉二哥從不曾沾過的要務給便他再不管了,逼得我爹只得日夜教他。偏我爹再如何教他,事情總歸須得他自己去做去,我爹又不是朝廷官員,不能替他做。一年年的只見他忙的有天無日的,二嫂子心疼的了不得,又不敢抱怨聖人,連齊叔父有時都瞧不下去了。就這麼著給硬生生給逼出來了。我爹說,人有無窮潛力。那些非做不可的事,做前莫想著『我許是做不來的』,只因再如何想也不會打天上掉下來一位大仙替你做了。既然非做不可,那便必能做成。」
莫瑜聞言默然許久,反握了她的手道:「家有賢妻,如得一寶。」
迎春抿嘴兒一笑,攀住了他的臂膀偎依過去,二人靜坐堂並肩望月直至深夜。
打次日起,莫瑜便日日往榮國府去向賈赦求教工部事務,齊周賈璉亦時常抽空過來。
三個月後,莫瑜任工部左侍郎。兩年後任工部尚書。慧武革新後,莫瑜一直在工業部長位置上幹到退休,史稱「工業之父」。
其妻賈迎春雖系榮國公賈赦獨女,家中姐妹女權者輩出,她竟一直在家中相夫教子。閒暇編撰的((清明棋經》彙集了古往今來各色棋譜,為後世圍棋手必備典籍;其初稿始存清明圖書館,後由其曾孫贈與國家博物館收藏。
悠于 2016-4-16 13:26
番外五 宮門
耳聽外頭一陣通通通的腳步聲,貴妃賈氏含笑撂下手中的筆。不一會子,只見十一皇子滿頭大汗跑進來:「母妃母妃!口渴口渴!吃茶要吃茶!」
賈元春忙接了宮娥手中的帕子親替他擦汗,又吩咐「不許給他冷茶」。
十一皇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四五盞方好了,乃笑道:「今兒外祖家可熱鬧了!老太太還說若母妃也能去就好了。」
今日乃是賈母做壽,榮國府很是熱鬧。本來賈家如今缺什麼都不缺錢,賈母愛如何擺譜都能隨她。倒是賈政悄悄向老太太道,因十一皇子要來替曾外祖母賀壽,若排場太大了,恐有什麼不虞之人混入,反倒防不勝防。賈母忙道:「既這麼著,只請親戚並幾家熟識的人家便是。」故此外人來的人並不多,只請了一班熟識的小戲,本家親眷熱鬧一番罷了。
十一皇子唧唧呱呱描述了一通他如何領著眾多表弟溜進廚房搗亂,被逮到了又如何折騰賈環新改良的照相機,末了無限期盼道:「卻不知白先生他們能否將達芬奇先生的稿子弄來。」
元春笑問:「達先生是何人?」
十一皇子立時來了興致,滔滔不絕道:「是個西洋人,死了兩百來年了。大姥爺說他許是近數百年全世界最聰明的人,許多設計精妙絕倫。偏他運道不好,那會子西洋諸國的皇帝多不識人才,竟是荒廢了。然他留下的稿子依然絕妙,大姥爺已煩白先生專門遣了些人去西洋搜羅去了,若能弄了來不計多少銀錢。橫豎這些年西洋在打仗,最缺錢的,咱們只管出錢,多半都能買了來。大姥爺說達芬奇設計出了一種飛機,若能拿到稿子,請丁先生三舅舅他們改良了,保不齊真能將人送上天頑會子。」
元春笑道:「他們倒是能頑出花兒來。」
十一皇子小大人似的歎口氣,無比羡慕道:「若能晚生了幾百年,保不齊便有太空船可頑了。」
元春嗔道:「盡看些話本子,胡思亂想的。」
十一皇子笑道:「母妃瞧瞧三味書屋做的那些東西,委實有趣。照這架勢,太空船或能早些年做出來也未可知。」
元春搖搖頭:「罷了,你愛頑愛鬧都隨你,只是功課不可太耽誤了。」
十一皇子抱了她的胳膊撒嬌道:「母妃~~我功課並不差的。況我一個皇子,又不用考科舉,念那麼些子曰詩雲的有何用?」
元春啼笑皆非,半日,又不知說什麼好。他這個性子本是自己有心慣出來的,如今要改怕也難了。早年本預備著先縱他幾年,到七八歲再好生管教。誰知還未到七八歲呢,四皇子造反那回將她嚇著了,又換了主意,不欲他爭什麼太子了。不曾想無心插柳柳成蔭,聖人終於還是看上他了。後聽祖母說,聖人大約恰是看好了十一郎性子活潑大方、身子骨兒又最好,兼母族能護著他。只是眼下自己娘家勢力過大,恐來日尾大不掉。乃思忖著問道:「十一郎,今兒你外祖家都誰來了?」
十一皇子道:「各位姑姑姑父並表弟表妹都來了。」
「姜家姑父也來了?」元春問。
十一皇子得意道:「來了,還特拜託我好生帶著星星頑呢!」又道,「姜家小表妹好小,才那麼點點大真好頑,腦袋跟個大肉包子似的,小爪子只夠抓著我的手指頭,捏的好緊呢。她乳母喂她喝水她不要,扭過頭去或是吐出來,非喝奶不可。大姥爺聽了直笑『來日是個小吃貨』。」
元春笑道:「你那麼點子大的時候也嘴刁的很。剛生下來不過十幾日便有些小恙,太醫替你開了藥,亦是橫豎喂不進去,一喂便吐出一串泡泡來。」
「真的麼?」十一皇子睜大了眼,「哪兒會呢,我喝藥最……」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沒怎麼喝過藥,改口道,「十一郎身子最棒!才不用喝藥!」
元春含笑點頭:「很是,十一郎身子棒,素來用不著太醫的。」乃又問今日來了些哪些客人。
十一皇子遂細細點了一番,元春聽罷不禁蹙眉道:「有些過張狂了,朝中重臣來了這麼許多。」簡直將內閣般過去了。
十一皇子道:「重臣不過顯眼些罷了。細細一想,今兒這些來客共同之處道卻非重臣。凡往外洋得了最大好處的人家都來了。」他又皺眉道,「大姥爺說,讓他們都去外洋,我得好生把持著咱們本國,說的我倒有幾分壓力山大呢。」
元春一想,倒也是,若他們將心思放在外洋也是好的。又想著娘家雖勢大,伯父對十一郎倒是喜愛的緊,一時又放心了些。
卻聽十一皇子道:「今兒大姥爺問我們有什麼喜歡做的事兒。」
元春摟住他問:「你想做什麼?」
十一皇子笑道:「近日瞧了並聽了些西洋話本,我想去西洋頑呢!母妃想做什麼?」
元春歎道:「你母妃還能想做什麼呢?唯日日想著你好便是。」
十一皇子又道:「那母妃小時候最喜歡做什麼呢?」
元春望了窗戶外頭有幾分恍惚,小時候仿是前世一般,遙不可及了。過了許久,乃笑道:「母妃小時候,最喜歡……」她本想說彈琴,忽然覺得最喜歡的也不是彈琴,話到口邊又改了,「最喜歡讓你曾外祖抱著騎馬。」只不過唯有一回罷了。那後來不久,祖父便逝去了。
「嗷~~」十一皇子拍手道,「果然果然!我就說麼!武將人家的遺傳!十一郎也喜歡騎馬!嘻嘻,這麼想來,唯有外祖父是變異,到了母妃這兒又隔代遺傳回來了。」過了會子,他慎重貼向元春的耳根下頭,悄悄道,「母妃,十一郎去吵父皇,讓他帶咱們出宮騎馬頑!」
元春忙道:「你可莫亂來!母妃何等身份,豈能出宮。」
十一皇子嘻嘻一笑,一溜煙兒跑了。
他果然跑去大明宮鬧他父皇去了,聖人連連擺手道「胡鬧」,又道,「你也不小了,自己去挑匹馬頑會子,莫鬧你母妃。」
十一皇子撅著嘴鬧了半日,偏聖人不油鹽不進,沒奈何。他自然知道宮妃是不可出宮的,不過欲一試罷了。忽然想起一事,道:「父皇,早年答應十一郎吃小餛飩呢!那會子你身子不好,如今可好了許多了!」又鬧。
聖人倒是想起來,那年自己讓忠順下了毒,以為命不久矣,欲將十一郎托孤給賈赦,委實說過帶十一郎去吃街頭小餛飩的話,遂問:「十一郎吃過麼?」
「沒有!」十一皇子委屈道,「壯壯哥哥常去,星星也吃過幾回。唯十一郎沒吃過。」
聖人哼道:「賈赦竟獨不領你去麼?」
十一皇子嘟起嘴:「父皇答應了要領兒臣去的麼!大姥爺帶兩位舅舅去過,星星也是姨父領他去的。人家都是爹領著去的。」言罷拉了拉他的龍袍。
聖人莫名覺得鼻翼有幾分酸意,忍了忍,笑伸手拉住小兒子的手:「好好,莫鬧,十一郎想去,父皇領你去。」
十一皇子歡呼一聲,又昂了昂腦袋:「本是父皇應了兒的,才不是十一郎鬧的。」
聖人笑道:「是了,本是父皇應了的。」
過了幾日,聖人果然悄悄換了衣裳,領著十一皇子上了車,身後悄悄跟了些侍衛,出宮往燈籠胡同去了。
十一皇子揮舞著爪子:「我知道!我知道在哪兒!爹,老謝頭的餛飩攤子!」
聖人笑道:「罷了,在宮中不安生,出門還不安生。」
十一皇子只管掀開車簾往外瞧,指手畫腳的一會子「不對、不是這條路」,一會子「不在這頭,在另一頭,從銅鑼街過去才對」,比趕車的還忙些。
轉悠了半日可算到了,趕車的侍衛將車停在銅鑼街,他們爺倆下了車,十一皇子扶著他爹慢慢走到老謝頭的餛飩攤子上。聖人瞧他那路極熟,想來在人家這兒溜達過許多回了,心下頗有幾分不是滋味。
十一皇子尋了個空位扶聖人坐下,趾高氣昂喊道:「老謝頭!兩碗小餛飩!」
老謝頭瞧了他便笑:「小少爺,終是將你爹鬧來了?」
十一皇子哼道:「不是早告訴你了麼?我爹不過是忙了些。我就說麼,要他時常出門轉轉才好。」
老謝頭忙點頭道:「很是,小少爺年歲輕輕也懂得養生,果然有見識。」
十一皇子愈發得意。
老謝頭忙替他們下餛飩。一時他老伴兒道:「老頭子,點錯數了!」
老謝頭擺擺手:「那孩子仿佛是老賈家親戚的孩子,在我們這兒轉悠七八年了!只說非要他爹領他來才吃呢。這會子終是將他爹領來了。孩子也大了,今兒又高興,想是能多吃些。」
他老伴兒又瞧了十一皇子幾眼,道:「是了,是那個孩子,可憐見的。既這麼著,多給他們下幾個。」
不一會兒餛飩捧上來,十一皇子聞著味兒便饞的直流口水,端起連湯帶水吃了個底朝天!聖人見他吃的香甜,自己瞧著高興,也吃了半碗。只是他如今胃口小不可積食,吃了會子便罷。十一皇子笑道:「爹吃不了,我還沒飽呢!不如我都吃了罷!」乃端過他爹的碗又吃了個乾淨。
聖人瞧著好笑:「饞嘴貓兒似的,平日裡竟沒吃飽過麼?」
十一皇子哼道:「同爹一道吃小餛飩能一樣麼?」得意洋洋捧著空碗顯擺。
爺倆也不著急回宮,竟是占了人家的桌子坐了小半日,老謝頭也不管他們。直至華燈初上,來吃餛飩的人多了,有人著急喊他們讓個位置方有些不好意思。
十一皇子攙了聖人起來走了幾步,忽然道:「爹,等會子!」乃幾步快走到老謝頭身邊作了個揖,「多謝老人家!」不待老謝頭作答,轉身跑回去又抓著聖人的胳膊,「爹,兒子吃飽了,咱們回家去罷。」
聖人含笑點頭道:「好,既兒子吃飽了,扶你老子回家。」
回宮後,聖人越回味越覺得那小餛飩味道極佳,欲給老謝頭的餛飩攤子提塊匾額或是傳個旨讚賞一番。十一皇子忙擺手道:「別!那攤子就是這樣才好!爹,咱們以後保不齊還去吃呢,多好吃啊!你兒子還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來日我還領您孫子曾孫子吃去呢。」
聖人笑道:「罷了,毛還沒長齊呢還念叨什麼孫子。」乃作罷。
直至老謝頭逝去,已然登基的慧武帝親往送靈,老謝頭那老伴兒才知道,早年在他們餛飩攤子轉悠了七八年非等爹一塊兒來吃餛飩的那孩子竟是當今天子,那瘦瘦的頗有幾分氣度的老頭兒原是先帝。
老謝頭的兒孫本來都學了做木匠;如今既得了這臉面,那孫子便拋了木匠手藝、重拾祖父衣缽做餛飩攤子。百年後老謝餛飩連鎖店開遍全球,其父子套餐更是每對父子必吃的經典款。
後宏安帝駕崩,十一皇子登基,封其母賈氏元春為聖母皇太后。
待先帝熱孝滿,這一日慧武帝往他母后處請安,問道:「母后可還想騎馬麼?」
元春一愣:「騎馬?」
慧武帝道:「早年母后曾說,母后小時候最愛曾外祖帶您騎馬呢。母后可還想騎馬麼?」
元春歎道:「這宮闈深深的,母后這身份,哪裡出的去。」不禁黯然。
每回聽兒子從外頭回來說了許多趣事,她也不是沒後悔入宮的。那會子只覺家中無望,唯有自己在宮中拼一拼方有出路。若早知道伯父有這般本事,自己又何必費心攀上先帝,如家中幾位妹妹一般尋個好人家嫁了,何等好過。只是再想想兒子,又覺得諸事皆有因有果,單十一郎一個便能將宮中坎坷一概抵了去。
慧武帝笑道:「母后若想騎馬,咱們便去。母后想頑別的亦可頑去。你兒子當了皇帝,旁的許是沒太多法子了,讓親娘過的自由些開心些,朕能做主。」
元春忙擺手道:「使不得,讓人知道了不是頑的。」
慧武帝哼道:「知道了又如何?朕說了算。」
遂宣馮紫英來細細吩咐了一番。
馮紫英早慣了他們這一系視各色規矩如無物,壓根兒沒想過要諫兩下子,立時下去安排。
次日,年逾四十的賈元春悄悄乘一輛小車從宮中駛出,近三十年來頭一回出了紫禁城的宮門。
番外六 工作與煩惱
記下最後一行資料,賈環揉了揉眼,吩咐助手收拾實驗室,轉身出了屋子。才一抬頭便是一愣。只見他們校長大人端著茶盅好整以暇坐在小廳,一副等待已久的模樣。
賈環忙過去請安:「大伯!」
賈赦瞥了他一眼:「忙完了?」
賈環點頭:「正預備回府用晚飯。」
賈赦笑道:「我也預備回府用晚飯,咱爺倆一道走走。」
賈環忽覺背後有些陰森森的,重重眨眨眼,忙上前攙了他大伯,爺倆順著小道出了院子,一路緩緩走過去。
賈赦說話不會拐彎子,才走了二三十步便直言道:「寶玉同方家那丫頭已是下定了。你老子素來以為因著他是哥哥,耽誤得你不便議親,暗地裡同我說了幾回,很是對你不住。偏世道本是如此,你莫怪他。這回可算你二哥哥的事兒了了,你的事兒也該議起來。故此我來問問你,想要個什麼樣兒的媳婦。」
賈環忙道:「與二哥哥有什麼相干?大伯總是知道的,我這兩年忙成何等模樣?有日沒夜的,委實沒功夫想什麼親事。」
賈赦笑道:「無妨,橫豎有家裡操持呢,不用你太過費心,只告訴我喜歡什麼樣兒的,尋人替你打聽去。」
賈環苦笑道:「大伯,過兩年成麼?我這會子分不開神來。手上還有兩三個項目呢。」
賈赦拍手道:「項目複項目,項目何其多。此生待項目,婚事成蹉跎。你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忙歸忙,婚事也再耽誤不得。再說,你老子多大年歲了?也須體貼些子老人家的。」
賈環擺手道:「非是侄兒不體貼老父,這會子沒心思在那上頭。」
賈赦聞言靜了片刻,忽然眉頭一皺,上一眼下一眼望了他半日。望的賈環有幾分不自在,方欲開口問,只聽賈赦道:「你這小子,該不會心裡有人了?」
賈環笑道:「何曾有什麼人了,滿腦子那幾個實驗。」
賈赦想起來原著中他喜歡王夫人的一個丫鬟,乃試探的問:「早年我們府裡那麼些漂亮的丫鬟姐姐,可有你心愛的沒有?」
賈環無奈道:「大伯,我搬到外院那年才八\九歲罷?」
「那……該不會是……」他猛的想起一個人來,「我的老天,你與皎兒同歲!」薑皎最早頑火槍設計便是賴在榮國府與黛玉同住的那些日子,那會子兩個丫頭乃是將賈環當助理使喚的。賈赦霎那間腦補出一個靦腆少年曲折的暗戀故事來。
眼見大伯眉宇間風雲變幻,賈環啼笑皆非拉了拉他的衣襟:「大伯想什麼呢!薑皎與我共事多少年,我若有心於她早求大伯相助了。」
賈赦脫口而出:「你是恐怕出身配不上麼?」
賈環笑道:「總比阿詹一個洋人強些。」
見他神色不似作偽,賈赦只得棄了那念頭。忽又冒出另一個念頭來,猶豫了半日,湊近他耳根子前悄悄的問:「你小子該不會……喜歡男人吧……」
「咳咳咳……」賈環莫名嗆著了,半日惱道,「大伯莫要胡想!」
賈赦跺腳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喜歡誰啊!可急死我了。」
賈環也急:「委實沒有啊,總不能平白編出一個人來麼。」
賈赦道:「既然沒有喜歡的,那就讓家裡頭與你相看著,橫豎尋一個差不多的,什麼溫柔體貼賢良恭順、你說一她不說二,你讓她打狗她不攆雞……」
賈環好懸沒一頭倒下:「大伯,我的親大伯,可饒了我罷!那樣的留給琮兒可好?我非膩味死不可。」
「那你倒是要何等的?你總得說話不是?你不言語,我們自然照著尋常標準去尋了。」賈赦兩手一攤,「有個人貼身服侍你起居、照看你飲食不好麼?」
賈環撇脫道:「不好,我又不是自己不會起床吃飯。」
賈赦哼道:「你說了不算。」
賈環無奈:「大伯,真不想成親,莫逼我了。」
賈赦道:「哪裡是我逼你,是你老子逼你呢。有能耐跟他抱怨去。」
賈環頓覺頭皮發麻。
偏這日他回去想了半宿沒想出法子來,次日一早來到學校,立在校門口呆了會子,走到半道竟忽然拐了個彎子往火器實驗室去了。
薑皎這幾日恰不自在,冷著臉踏進她們實驗室的院門,一眼瞧見賈環立在哪兒倒有幾分驚訝:「賈小環,怎麼上我們這兒來了?」
賈環忙上前迎道:「薑皎,我特來尋你的。你我可算得上朋友?」
薑皎笑道:「是呢。」
賈環道:「這會子有一事我頭疼的緊,與我出出主意。」
薑皎忙道:「你那一攤子我卻是不懂的。」一面脫下手套來。
賈環白了她一眼:「你那一攤子我也不懂。另有旁的事。」
二人乃轉到石桌前坐下,賈環便將他父親大伯逼婚一事說了,說得薑皎掩口而笑。
賈環哼道:「還笑!我大伯還道恐怕我是惦記你呢,你也扯進來了。快些替我想個法子,煩的緊。」
薑皎笑道:「與我不相干的,我已是成親了。」忽又想起一事來,歎道,「我這會子也頭疼呢。近日有幾分不舒服,前兒尋大夫診了個脈,大約是有了。」
賈環脫口而出「恭喜」,忽又明白過來,半晌才道:「是了,你這些日子也忙的緊,生孩子養孩子少說得一二年功夫。」
薑皎托了腮幫子愁道:「可不呢?家中若知道了定然不許我出門的。」又望了賈環一眼,「你倒是比我方便些。讓你們家裡頭安排去,你只管拜堂便是。」
賈環也愁道:「哪裡方便了?我屋子裡頭多出來半件物什我都務必丟出去,遑論多出一個大活人來。」
薑皎坐著四十五度角望天想了半日,喪氣道:「我想不出法子來。」
賈環道:「不如你明兒回去問問林姐姐,她聰明些。」
薑皎點頭道:「也是,問問嫂子去。我這會子便去。」
她竟也不曾進屋子,直轉身回娘家去。賈環在後頭喊:「等你消息~~」
卻說黛玉因舊年生了小女兒,這些日子不曾出門,聽下人報「大姑奶奶來了」忙笑迎了出來,拉了她的手道:「你可是個大忙人,怎麼今兒竟有空過來了?」
薑皎反抓著黛玉的手道:「有事尋嫂子呢。」乃先瞧了瞧小侄女,逗她頑了會子。黛玉方喊人讓星星過來,薑皎忙道,「不急,星星可是在念書呢?」
黛玉道:「在寫大字兒呢。」
薑皎道:「那且不必擾他了,過會子再見不遲。」
黛玉見她仿佛有事,乃攜手至窗邊坐下,問她何事。
薑皎愁著眉道:「除了我的事兒,還有賈小環的事兒。」乃將自己前日扶脈之事說了。
黛玉聽見她許是有孕了大喜,拍手道:「舅舅說混血兒最好看了!快些與我生個混血寶寶出來頑。」
薑皎趕忙攥緊她的手道:「我正愁著呢,都沒敢告訴人。」
黛玉奇道:「這是多大的喜事兒!怎麼竟不告訴人?」
薑皎又遲疑了會子,方告訴她自己惦記實驗室的工作,不想離開那麼長日子,順口將賈環不想成親也說了。
黛玉細聽她說完,思忖許久道:「依我看,你咱們兩個都莫想了。你既有了,必是得有一陣子不能呆在實驗室裡頭的;二舅舅亦不能讓環兒不娶媳婦。這本是沒法子之事,不若你安生將手裡那些事務交與旁人,或是暫且中斷會子,待你養好了孩子再做不遲。或是你想著了什麼,使喚助手幫你做實驗便是。你們家不也有個小實驗室麼?」乃指了指自己案頭的書稿,「為了這個小丫頭片子,我亦斷了許久的稿子呢。」
薑皎歎道:「嫂子,你在家中便可寫話本了,我哪裡成呢?許多事在家中委實不便,學校多好,各色實驗室走幾步路都到了。」
黛玉笑道:「可見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古人誠不我欺也。」
薑皎苦笑道:「正是呢。記得早年我與姐姐還在榮國府梨香院畫過火槍稿子,如今離了實驗室壓根兒什麼都做不成了。」
黛玉勸道:「既那會子能的、這會子也能。不過是不慣罷了。」
薑皎又想了半日,真真沒有法子,只管歎氣。
一時小星星寫好了大字特拿來給他母親瞧,見姑姑也在,忙上前一把抓住薑皎的衣袖:「姑姑!我要鐳射槍!」
薑皎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臉蛋:「還鐳射槍呢!這會子連步槍都做不出來。」
黛玉笑瞥了一眼她兒子道:「莫好高騖遠。」
小星星嘟嘴道:「沒有鐳射搶,那就教我做太空船。」
薑皎乾脆將他摟過懷裡使勁兒揉搓,口裡歎道:「我若認得外星人就好了,讓他送你一艘飛船,再讓他念個外星咒讓我一日便生下娃兒來。」
黛玉笑道:「罷了,不過是話本故事。」
薑皎哼道:「你寫的!」
小星星嘟囔道:「就知道你們大人悉數靠不住!星星長大了自己做!」
黛玉笑道:「好極,你做出來,我坐著繞月亮飛一圈兒。」
小星星忙轉過小身子捏起拳頭道:「一言為定!」
黛玉薑皎皆掩口而笑,小星星蹦著去瞧他小妹妹去了。
大姐兒才睡足了,又喝飽了奶水,正睜著一雙大眼睛四處張望。恰小星星湊過去拿撥浪鼓兒逗她頑,大姐兒「啊啊」亂髮聲,揮著小爪子亂抓。偏小星星將撥浪鼓兒這頭敲幾聲那頭敲幾聲,她抓不著,終奮力「啊」了一聲,狠狠攥住了她哥哥的頭髮,再不撒手了。小星星又不敢使力氣掰她的小手指頭,又拉不出來頭髮,急的直喊。黛玉薑皎在旁笑了半日,沒一個搭手的。
黛玉拉了拉薑皎道:「瞧瞧這兩個,你不喜歡麼?」
薑皎隨口道:「自然喜歡!我的侄兒侄女如何會不喜歡呢?」
黛玉笑道:「早年我也喜歡壯壯,委實喜歡。後有了星星,竟是愈發喜歡了。雖我仍然是喜歡壯壯的,然心裡頭清楚的緊,我最喜歡的唯有星星。如今又有了大姐兒。」她望了兩個孩子一會兒,歎道,「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卻總有些不同的。舅舅素日偏自家孩子偏的厲害,從前我雖有幾分明白,直至有了星星才當真明白了。星星與大姐兒我一般喜歡,然壯壯十一郎峴兒他們都靠後了幾分。此乃人之本性。皎兒,」她拉了薑皎的手輕輕的道,「等你自己的孩子生下來便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與侄兒侄女並不同的。若不生下他,你一輩子都沒法子明白,可惜的緊。」
姜皎聞言默然半日,垂頭道:「我也沒說不生麼……」
黛玉瞧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另一頭賈赦也頭疼的緊。昨兒聽賈環說了半日,他已明白了。上輩子認得許多這種人,尤其是那些做研發的更多些,一心唯愛工作不愛老公老婆,或是不肯結婚、或是結了婚跟沒結一樣。幾百年後他們仍受著家人許多非議呢,何況這會子?況他要如何跟賈政解釋「我將你小兒子帶成了工作狂、他如今不想成親了」,賈政不畫個圈圈詛咒他才怪!遂跑去尋白安郎商議。
白安郎聽了頗為不解:「府裡替環三爺尋門妥帖的親事便是了。」
賈赦道:「環兒這會子大約真心不想娶媳婦,縱逼著他娶了,他一顆心半分不在媳婦身上,人家多委屈。」
白安郎笑道:「赦公多慮了。普天之下也唯有二姑奶奶林姑奶奶等幾個將丈夫心思看得那般重。若是那稍低一些人家的小姐,環三爺這等出身、這等事業、這等模樣,又不納小、性子又老實,她自己又穿金戴銀的有丫鬟婆子服侍,定然歡喜得日日念佛呢,何來委屈之說?」
賈赦怔了半日,心下微歎:是了,時代不同,這會子女子的要求與後世差太多,幸福的標準也截然不同。一個有出息、不討小老婆的丈夫對她們而言已是難得了。過了會子又道:「只是環兒不喜歡。」
白安郎想了想,笑道:「若赦公不甘心,也可依葫蘆畫瓢。」賈赦忙問如何畫瓢,他道,「當年怎麼給寶二爺安排的,如今亦可怎麼給環三爺安排。三味書屋亦可招些女學生。大戶人家的小姐自然不成的,總有小戶人家肯送女孩兒來。也免得唯姜姑奶奶一個女子做這個太顯眼。」
賈赦一拍案子:「是了!趁勢將女子引入理工科,總有天才能冒出來。」
此事便定下了。
數月後,三味書屋新學年到了,正式更名為「私立三味理工學院」,另設一女子學院,招收女學生。如早年招男生一般,因包吃包住包日後的出路,許多小戶人家的女孩兒都來一試,竟發現了不少天然的理工坯子。
只是原本想著給賈環尋偶一事落了空。那些女孩兒喜歡賈環的不少,也有依著方端的葫蘆畫瓢的,偏賈環一個沒看上。終於還是王熙鳳替他物色了一位三品官的女兒,恰如賈赦當初說的那般,溫柔賢淑、以夫為天。賈環雖不喜歡,行動也挑不出人家半分不是來,二人就那麼不溫不火的倒也過了一輩子。
賈環後成為慧武朝第一任國家科學院院長,因主持諸多發明而聞名後世。
「槍械教母」薑皎乃是唯一一位同時擁有東西方兩個國家貴族爵位的人,後世漫畫將其畫成身穿高腰襦裙、頭戴西洋禮帽、手持雙槍的女神。
她的丈夫、蒸汽機改良者詹姆斯。瓦特亦是一位著名發明家,主持並參與了許多對後世影響極深的發明,乃是第一位進入慧武朝國家科學院的外國人。
番外七 新大陸
李小菱哼著小曲兒懶洋洋走進她師父的辦公室,笑道:「元帥,小方大人來了。」
彭潤恰握著炭筆在地圖上劃來劃去,聞言皺眉道:「他昨兒才來過,又有何事。」
李小菱做了個鬼臉:「不知道。可要請進來?」
「請進來。」彭潤收起地圖,「喊人送茶水上來。」
李小菱答應一聲去了。
不一會兒,方靖愁著眉進來,直言道:「彭大人,我快讓那幾個洋和尚鬧死了。」
彭潤奇道:「不是准他們開洋寺廟了?還鬧什麼呢。」
方靖道:「他們說,不讓他們覲見西洋教皇便如同不讓唐三藏見佛祖一樣,鬧得我腦仁子生疼。」
「不一樣。」彭潤淡然道,「佛祖不會讓唐僧將不信佛的人都殺了。」
方靖一愣。
彭潤道:「出海前榮國公曾言,西洋史上死人最多的數次大戰皆起於其宗教。西洋宗教極為排他,即非我教徒其心必異,恨不能悉數滅盡天下不信西洋教者。偏他們教內亦有派別,如佛家只淨土宗、華嚴宗一般。西洋諸戰多因此宗欲滅了彼宗而起。」
方靖奇道:「不過是派別不同,何至於開戰?你習你法我習我法罷了。西洋人倒是奇怪。」
彭潤曬笑道:「蓋因其廟宇主持及教皇權勢巨大,信徒必向廟宇納稅之故。」
方靖愣了會子,勃然擊案:「豈有此理!他們還是方外之人麼?」
彭潤道:「西洋教之僧侶大都並非方外之人、唯有少數方外僧侶如隱士一般修行。其出家極似為官,只不過不能成婚罷了。聽聞外室私生子也是不少的。如能教內升職,便可總攬轄內的諸位信徒由生至死諸多教務。信徒向廟宇所納稅極多,仿佛乃是其私產十中之一。故此,若咱們讓這些洋和尚覲見西洋教皇,」彭潤微微一笑,「便是將無數稅錢送往西洋。」
方靖聽得目瞪口呆,又閉目半晌,終歎道:「險些讓他們哄了。」
彭潤道:「故此我才說,留下的西洋人若買了地建西洋廟宇,可隨他們自便;只是萬不可使廟宇受信徒捐贈。乃因其信徒數十代以來慣了向廟宇納稅,捐贈不過是換了個名頭罷了。這般習俗少說須得三五十年方能止住。僧侶麼,可自行耕種過活,咱們本國和尚道士不也日日耕種麼?如何西洋僧侶便不成呢?往西洋覲見教皇自是愈發不可的。他們若委實想念教皇的緊,回去便是。」
方靖點頭道:「委實是這個理兒,我這便去答覆他。」
彭潤道:「留神教皇遣人過來。」
方靖笑道:「他必會遣人過來的。多大一筆銀錢,換了我也捨不得。只是如今他說了不算。」
彭潤頷首,端茶送客。
方靖回去使人細細打聽,彭潤所言果然不虛,乃親見了幾位牧師代表,笑將西洋教廟宇不得與西洋教皇有牽連、不得收納信徒捐贈財物說了。
牧師大怒,連說了一串西洋話,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話。
方靖望著一旁的翻譯道:「告訴他,若想留下,便是如此。想走隨時可去碼頭買船票。他若當真敬愛他們上帝,得不得信徒銀錢又何妨?」乃不理會,一抖袖子走了。
諸位牧師無法,各自散去。
方靖隨使發出告示,西洋廟宇凡有主持或僧侶收受信徒捐贈者,僧侶與信徒皆在一月內強送上船隨便去西洋哪國,其所贈財物為揭發人所得。此告示一出、西洋教信徒譁然。然方靖一概不管,一旦查實立時執行,短短數月,果真再難得有信徒向廟宇捐贈財務了。又有西洋僧侶抱怨其教務繁忙、無暇耕種或經營產業,唯有受信徒捐贈方可求生。方靖笑贈二字箴言:改行。
又數月後,教皇親遣兩位使者來新大陸見如今的東方政府官員。港口官吏早得了信,等候多時。方靖令接待小吏領人往相迎、好生招待飲食,只嚴禁其與西洋信徒相見或傳信,換而言之便是軟禁。待使徒終得見方靖,立起眉眼烏拉烏拉投訴了半日。
方靖笑道向翻譯道:「告訴他,我乃是將他作為敵國使者對待。」
過了會子,翻譯道:「這兩位使者道,教皇並非大人之敵,亦非我國之敵人。」
方靖道:「教皇欲使我國治下之民聽從其命令、又欲得我國治下之民稅錢,縱其名並非帝王,其所為已成君主。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我國之民唯聽我國之君旨意、亦唯向我國朝廷納稅罷了。」
使者聽了翻譯的話忙指手畫腳說了半日,翻譯向方靖道:「他們說他們不向信徒收稅,亦不向信徒下旨。」
方靖擺手道:「不過換了個說法罷了。總之我國國民之銀錢不送往西洋、亦不聽命于教皇。若他們遣高僧來辯議聖經學問或是一同禱拜祈福倒是無妨的。」
使者與之爭辯再三,方靖雖年輕,自幼飽讀史書,又替三皇子做了這麼些年的謀士,豈能為言語所動?旁的都好說,唯咬定權錢二字沒的商量。使者無功而返。
後數年國內來了無數移民,中有許多乃是教書先生。因為各種官府告示皆為中文、官者亦需粗通文墨,早年留下的西洋遺民無奈,只得讓兒孫學了往官學去念書了。亦有往外洋來圈地占好處的世家大族仗著火槍在手私下強拿西洋遺民販賣回國為奴的,朝廷亦懶得管。故此,許多篤信西洋教多年的西洋移民見朝政無半分更改之意,乾脆回了西洋。
後外洋戰事漸平,幾路大軍漸漸回國。彭潤等人也預備返航了。上船前,方靖親於碼頭相送。說了些場面話後又接過下人遞上來的一張邸報:「今日將將隨船送來,元帥一觀。」
彭潤接過來一瞧,不禁莞爾。又歎道:「不曾想最先的是他。」
方靖忙問:「忠誠王爺這是做什麼呢?總統是何意?」
彭潤道:「我也不甚知之,仿佛乃是國中從此無君、由國民選出來總統來,替君行事。」
方靖哼道:「與他為暹羅國君又有何異?」
彭潤道:「迥異。總統最多可連三任,便不可再任了。另有總統不世襲,忠誠王爺之子若欲為總統,依然須得由暹羅國民選出,而非帝王傳位太子。」
方靖愣了會子,道:「前所未聞之千古奇談。」
彭潤淡然道:「雖前無古人,必後有來者。方大人且細思之。」乃袖了邸報,轉身上船。
方靖立在遠處思忖許久,向身旁的幕僚道:「遣人去暹羅,查查司徒原在鬧什麼呢。」
那人道:「已查出些子來了,仿佛是姬垚先生一力主持的,大人回去便可得細報。」
方靖點頭,領著人趕回總督衙門去了。
數日後,海天茫茫,海雲無際,彭潤負手立於船頭慨然無語。李小菱悄悄過來拉了拉她:「元帥,回國可有想頭沒有?」
彭潤道:「白先生姬先生他們也將西洋諸國之內戰維持了這麼許久,大約再難繼續了,故此西洋能安定些年頭。然因外洋殖民地為我們所奪、心中必然不甘,過些年只怕還要與西洋打一仗。咱們不可懈怠。」
李小菱撇嘴道:「不是說這個。回國後師父不想成親麼?」
彭潤道:「不想。」
李小菱「咦」了一聲,笑道:「當真不想?」
彭潤道:「沒空。浩之早來信了,讓我去黃埔軍校授課。另有整編眼下這些人馬、操練新軍、熟悉西洋地圖海圖,熟悉新的火槍火炮,許多事要做。你以為仗打完了麼?」
李小菱掏出當年賈赦送的那塊玉佩問:「此人呢?」
彭潤看了一眼,淡淡的道:「此人既信我,我自不會對不住其信任。故此我能打下這許多疆土、不會馬革裹屍還。」李小菱聞言愣了會子,張嘴想說話,偏又說不出來,終是默然立在後頭。
半晌,彭潤回頭瞧了她一眼,笑道:「我這一世,難道過得不好麼?」
李小菱歎道:「好自是好的。若能更好些,就更好了。」
彭潤搖頭道:「已不能更好些了。菱兒,後人我不知道,然縱觀前人,凡有家事拖累者,不論男女,皆難成我這般事業。乃因『專心』二字罷了。我心無旁貸方成此大事。後世女將若想蓋過我去,沒有數百年怕是不成的。恐怕不止,少說上千年。」
「啊?」李小菱一愣,「師父何意?」
彭潤笑道:「如今地球上已沒有多少可以打的地盤了。」她仰天一笑,「上千年後,絳珠仙子話本中那許多宇宙戰艦方能橫行太空,如有女將能打下外星球,也不過得個『可與彭潤齊名』罷了。」
其聲不大,浩然氣息回蕩海天之間。
三路統帥逐一回京。
章石鹿以年邁辭官返鄉,不過半年功夫便悄然領著闔家往東瀛去了。
王子騰雖在南美得了大利,卻並不預備收手。他心下亦明白、與西洋早晚有一戰,故此與彭潤一道厲兵秣馬備戰、或是在黃埔軍校教教小將,閒暇往各色火器作坊並三味理工學院之火器研究所逛會子,問問可有最新的火器出來。
因外洋平定,國內掀起來一撥出洋圈地淘金大潮,無數平民逃奴蜂擁而去。
賈赦亦向府中人道:「想去外洋發財的亦可以去,留在榮國府自然也不會虧待你們。」
一時眾人議論紛紛。
賈赦本以為起碼會走一半,因人心總是向自由的。不曾想大半年過去了,不過走了十來戶下人,不禁大奇。乃問白安郎。
白安郎笑道:「那些去外洋的多半過得不甚平順,才想著背井離鄉闖生涯。赦公對下人極好,十一皇子又是太子,還怕沒有好前程?換了我也不走。」
賈赦道:「外洋有那麼許多好處,他們竟不想去撈麼?過了這些年便沒了。」
白安郎道:「總歸日子平順者,無有那許多不足心。」
賈赦搖頭不解。
那十來戶往外洋去的人家中恰有一戶是原巡防隊的秦冬柱。他本也不欲出去,因他媳婦不願兒子再為奴為婢,非鬧著要走。
秦冬柱道:「若離了府裡,老爺自然會放了咱們全家的奴籍。如此此事容易的很。」
他媳婦戳了他一手指頭道:「你便是個沒心眼子的。縱來日老爺放了我們的奴籍,孩子們卻又拿什麼過活?依然做巡防隊呢?丫頭隨著我去繡房做針線?外洋地方雖大,朝廷頒了跑馬圈地令,這麼些人過去,憑他多大的地方早晚讓人圈完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便沒了。外洋有許多昆侖奴東瀛奴,得了地便是了。」
秦冬柱想了半日,仿佛媳婦說的有理,便依了她。
這一日他們一家子辭了親友往碼頭上了船,眾人皆十分興奮,船上人人皆議論早出去的親友捎回信,發了何等財、得了多少地。亦有讓身藏火槍的西洋人打死的。只是朝廷一旦知道了,不論是非皆讓西洋人償命。
秦冬柱家的正坐在人群中悄悄聽著,忽覺自自己讓人扯住了。回頭一瞧,乃是一個婦人,穿著尋常的衣服,頭上裹著塊頭巾。那婦人拉了她道:「你可是晴雯?」
秦冬柱家的一愣,笑道:「早年我倒是叫過這個名字,只不知這位大嫂是誰?」
那婦人苦笑道:「你這模樣半分沒變,我在那頭遠遠的一眼便認出來了。怎麼你竟已認不得我了?我乃是襲人。」
秦冬柱家的大驚:「襲人姐姐!怎麼成了這般模樣!」再細瞧這婦人臉上委實有當年襲人的影兒,只是少說老了自己十歲。
襲人歎道:「那年我回去,家裡倒是歡喜得很。後來哥哥與我尋了一戶人家嫁了。我男人是個老實的,只是婆婆過於……」她搖了搖頭,「罷了,不提了。」乃伸出一雙手來,「你瞧我這手便可知一二。」
秦冬柱家的一瞧,那手上遍是繭子並許多長長短短疤痕,不由得咬牙:「好狠的心。」
襲人道:「幸而她半年前終是去了。我男人也知道我多年受盡委屈,諸事都聽我的。故此,」她向四周張望了一回,「我想著在京中也難得有什麼好營生,不若去外洋一博。」
秦冬柱家的點頭道:「既這麼著,咱們且一道走,我男人有榮國府的信函,想來外洋官府能得些方便。」
襲人大喜,趕緊不盡,拉著她說了許多好話。又問:「當年仿佛秋紋也不曾出府,如今可好?」
秦冬柱家的笑道:「好的很,如今已是管事娘子了,只她兩口子不願出府罷了。」
襲人歎道:「你們兩人都是好命的。」
秦冬柱家的笑道:「姐姐也苦盡甘來了。到了外洋圈些地、買些昆侖奴,也可做個太太了。」
襲人笑道:「借妹妹吉言了。」猶豫了半日,又問:「不知寶二爺如今可好?」
秦冬柱家的笑道:「你竟沒聽說麼?他可是中了探花的。」
襲人道:「這個我卻是聽說了。只不知如今可好。」
秦冬柱家的道:「二爺舊年成親了,如今寶二奶奶在女校給三姑奶奶幫忙呢。」見襲人面上似悲似喜,又道,「家裡的爺們除了璉二爺有個平姑娘,都連一個房裡人都沒有。」
襲人驚道:「竟然一個都沒有?」
秦冬柱家笑伸了個手指頭出來,只說了一個字:「忙。」
襲人一怔。
秦冬柱家的道:「無所事事的男人家中才討一堆小老婆耍子。如今榮國府的小爺們一個賽一個忙,故此沒空。」
襲人聞言靜立許久,歎道:「曾聽老人說,世事多變,果不其然。
後她們兩家果然一道從天津大碼頭換船去了北美。因彭楷還駐守在此,榮國府的信函極為好使,行事極為便宜,大大的圈了些土地。兩家男人一個能幹一個老實,沒兩年,她兩個倒是都做了太太。
悠于 2016-4-16 13:26
番外八 星星樂園
方靖走進工地,耳聽各色機器轟鳴,許多工人來來往往甚是忙碌。一位青年公子身穿極易汙色的月白箭袖負手游走於各處,不時指指點點。乃笑上前去。
「東家!」引著方靖過去的那下人道:「方總督來了。」
那東家略略回頭,喊了聲:「方六伯!」
方靖含笑道:「你倒也不怕弄髒了衣裳。」
那東家笑道:「無礙,汙了換一身便是。」
方靖搖搖頭,心道,這孩子顯見是在家中慣的。又問:「你弄的這個究竟是做什麼的?」
那東家笑道:「給人頑兒的,大人小孩都喜歡,建好了請方六伯闔府先來頑會子便知。這兒吵,咱們往屋裡說話兒。」便欲伸手去攙他。
方靖瞪了他一眼:「去去,我還沒老呢,攙什麼。」
那東家一縮脖子:「罷了,馬屁拍在馬腿上,總督大人請。」乃畢恭畢敬的一抬手。
方靖一笑,他兩個往不遠處一座小樓走過去。
二人到了裡頭坐下,下頭有人送上茶來,方靖低頭飲茶,不說話。那東家也不做聲,只靜靜坐著。
半晌,方靖才道:「星星啊,我跟三爺鬧翻了。」
那東家一笑:「猜著了。」
方靖瞧了他一眼。
那東家道:「早在十幾年前——那會子我還小呢,聽見我母親拿著邸報同父親說,三皇子與小方探花早晚翻臉。」
方靖多少年不曾聽見「小方探花」之稱,一時恍惚起來。許久,歎道:「古人雲滄海桑田,如今方窺得一二。」凝了會子神,笑道,「你母親果然有預見之力不成。」
那東家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眉道:「不止我母親,我爹、舅姥爺、齊大伯、白先生他們都猜著了,想來朝野中還有不少猜著的。這有什麼難的?論本事你也較三皇子強些。你在北美這麼些年、諸事瞭若指掌。從前不過他為主公你為幕僚罷了。他才情雖不錯,偏短於決斷,跟袁本初似的。若在本國,他是皇子、你是他母家表弟,闔族榮辱系與他一身,自然得費盡力氣助他。」說著,他笑了起來,「聽舅姥爺說,早年你被他氣得吐血的日子也不少。偏如今你們都來了外洋——」他晃了晃杯子,腦袋一歪,成心做出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來,嘴角含笑。「諸事從新。老聖人又去了、他已從皇帝的兒子降格為皇帝的哥哥。他多年來所依靠者多半是外家之力罷了,偏他外家原是你本家。這會子他若還壓得住你,我倒是與他寫一個大大的『服』字。」
方靖苦笑道:「他欲我助他參選總統。我瞧著他諸多行事皆差九爺遠矣,只怕有敗無勝。」
那東家伸出一個手指頭來擺了擺:「不止。你欲自己參選,可對?」
方靖輕笑:「然。開國總統誰不想當?星星不贊成麼?」
那東家笑道:「我有什麼贊成不贊成的?依著憲法人人皆可參選。只是依著心情,自然是更喜歡你不參選罷了。」
方靖笑問為何。
那東家做了個鬼臉道:「較之方六伯,我自然與九郎哥哥親近許多。他的對手若是三爺、選舉簡直贏定了。若是你、可不好說了。依著我瞧,倒是敗率多些。」
方靖無言以對,半晌笑道:「得了你這些話,我豈能讓九爺那般容易便贏了?」乃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必親參選。」
那東家道:「莫高興的太早。如此你們方家的勢力就得分成兩塊了。九郎哥哥還是皇子,能吸引許多保皇黨選票。」
方靖笑道:「如何會分成兩塊呢?方家在北美甚至南美的勢力哪一塊不在我手上?」
那東家翻了他一個白眼子:「既這麼著,方六伯這會子還猶豫什麼?」
方靖頓了頓,歎道:「總歸我與他共事這麼些年,頗有幾分不忍。」
那東家哼道:「共事二字,只怕是方六伯一廂情願。人家素來以為你替他做事呢。」
方靖淡然道:「他是他,我是我。」
那東家抬起臉瞧了他會子,似笑非笑道:「依然一廂情願。」
方靖苦笑,擺手道:「罷了,年歲輕輕的,竟比你老子還精明些。」
那東家笑道:「橫豎不與我什麼相干,我是來做遊樂場的。你與九郎哥哥都算我們家親戚,不論你倆誰成了我都贊成、不論你倆誰成了我都依法納稅。故此方六伯也不用裝作很重情誼的模樣來哄我,你又不欠他什麼。」
這就是欲袖手旁觀了。方靖輕輕一笑,甚好。他們只要不偏幫九爺那頭,自己的勝算還大些。乃笑替自己又斟了一杯茶,舉起來望星星笑了笑,又一飲而盡。
過了會子,那東家道:「只是母后皇太后那頭,還望方六伯好生對待。」
方靖奇道:「那是我親姑母。何出此言?」
那東家一手托了腮幫子,一手捏著空杯子,笑瞥了方靖一眼,又轉眸瞧著手中的杯子道:「雖是她自己非要來北美同兒孫在一處的,然不論是委實思念兒孫、或是在京中待的不自在,皆幫了十一郎哥哥並我大表姨一個大忙。她兒子沒你本事大、讓你蓋過去乃是自然而然的事。只是她十四五歲便讓關進皇子府,後又關進了皇宮,從皇子妃做起做了這麼些年皇后太后、腦子難免僵化。方六伯欲甩掉三爺自己參選,與她而言便是叛徒了。想來會說些不甚好聽的話、或是做些不利方六伯之事。還請體諒些她一介老婦、難以面對驟變。總歸……」他微微一歎,「若沒有她做了皇后、又生了嫡子,你們家也未必有今日的。」
方靖聞言怔了許久,終搖頭道:「這話是榮公說的?」
那東家鄙視了他一眼道:「顯見是十一郎哥哥說的麼。我舅姥爺哪有這麼閑、惦記與他不相干的人。」
方靖苦笑:「聖人眼中我方靖這般無情麼?」
那東家道:「方總督這些年行事日漸狠厲,連我璉二舅舅都說不認得了。」
方靖道:「我家祖父都還在呢。」
那東家笑道:「這話哄旁人也罷了,哪裡能哄我。那群老古板管得住你才怪。」
方靖擺擺手,乃指外頭問:「那亮閃閃的是什麼呢?」
那東家知道他不欲再說下去,便道:「那個叫做鎢絲電燈,三味理工研究所前幾年新弄出來的。」
方靖笑道:「如你母親話本裡的鐳射炮似的。」
那東家笑道:「待完工了方六伯來頑一回便知道了。可惜你多年不曾回國,這個如今已開始向民間普及,二姨父日日忙的跟陀螺似的。我這遊樂場裡頭樣樣皆依著我母親話本裡那些未來或外星場景建的,舅姥爺說這個叫做科幻主題公園。」
方靖問:「約莫何時完工呢?」
那東家道:「大約得貴國選出總統來之後了。」
方靖笑道:「我若當選,來替你剪綵如何?」
那東家拍掌道:「好極!就這麼說定了,方六伯可不行哄我。」
方靖笑道:「哄你有什麼好處?反倒是麻煩無窮。」
那東家眨眨眼:「哪有此事。」
方靖此行之意已了,遂又扯了些有的沒的,藉口不打擾他工作,走了。
出了工地大門,忽然鬼使神差的回過頭去,怔怔的立了半晌。身邊的下人悄聲問:「爺,怎麼了?」
方靖這才回過神來,笑道:「無事,走吧。」乃鑽入馬車還未曾坐下,忽然伸出頭來向隨從道,「你們可瞧過絳珠仙子的話本麼?」
一位隨從立時道:「豈止瞧過,我打小便是看著這個長大的,許多文字我能背出來,不信,大人可考考我!」
另一位歎道:「聽聞林先生時常在幾個大學並圖書館做講座呢。若有一日往京城去,能親眼見見林先生,也不枉來世上活一回。」
方靖不禁又朝那工地望去。
一位下人悄聲問:「爺,可有不妥?」
方靖低頭略略一笑:「回去吧,事兒多呢。」重回車中,閉目不言。
陪著他一道過來的一位心腹幕僚也進馬車來,瞧了他半日,不敢說話。
耳聽馬車過了一條又一條街道,方靖忽然睜眼道:「那位林先生,年輕的時候,我曾求娶過。」
那幕僚脫口而出:「哎呀,先生竟沒娶到麼?」
方靖搖搖頭:「我方才細細想了許久,縱然我不是方家子弟,榮國公也不會將她許給我。」
那幕僚一怔。
方靖信手撩起車簾子向外頭望去,許久才道:「榮國公視她如親女,唯有莫二奶奶能與之較高低罷了,連他親侄女都靠後了。小姜大人與莫大人皆是榮公親自了教導數年的,他方能放心。若教後不滿意,他一準兒能悔婚。我那會子年輕氣盛,自詡強過天下人,若讓我為了一名女子丟了書院那些名滿天下的先生、去拜他一個紈絝老爺為師,那會子我怕是不肯的。非是我沒見識,乃是榮國公過於藏鋒芒了。」
那幕僚聽他話說得惋惜,調子卻平淡,不知說什麼好,只得喃喃的連歎:「可惜可惜。遑論林先生本身的影響力,單是她娘家在北美的勢力便極為可觀了,還有軍方。若幫了咱們多好。」
方靖笑道:「也不可惜。那般女子天下唯一個,我方靖何德何能,憑什麼讓我得了來?」
那幕僚道:「小姜大人又何德何能。如今這二十來歲往下的年輕人皆是幼年聽著林先生的童話故事入睡、少年看著她的科幻話本做夢、青年讀著她的革新話本勵志。這些人如今也漸漸有兒有女了……小姜大人若想當首相都不用選舉了,請林先生出來說幾句話便是。」
方靖笑道:「小姜大人早晚是首相的。聖人外家男子雖多,教書的教書、畫畫的畫畫、做學問的做學問;除了如今賈璉大人,唯有姜昭最具帥才。況且,我怕沒有他那般氣量,忍得了妻子名聲強過自己那許多。」又念及陪著自己風風雨雨這些年的太太,雖不若林先生聰慧多才,勝在賢淑懂事、性情柔和。雖外頭幫不了他什麼,能將家裡家外照看好,也不差了。若換了林黛玉那樣的,連小妾都娶不得,人生有又什麼趣兒。乃搖了搖頭,向幕僚議論起公事來。
一年後,薑昭從衙門回來,才踏進院子便聽見女兒嚷道:「爹!哥哥來信了!」
姜昭大喜:「星星來信了?可是遊樂場完工了?幾時回來?」
林黛玉扶著屏風從後頭轉出來笑道:「大體上好了,只是他還得忙一陣子,諸事上了正軌方得脫身。」
薑昭大失所望:「要那些管事是做什麼吃的?樣樣都要他盯著麼?」
黛玉嗔道:「星星頭一回在外洋開遊樂場,多少比本國費心些,謹慎點子不好麼。依我說好的很。況他們才將將全民選舉呢。」一壁說一壁走將兒子的家書遞了過去,「邸報還沒來呢,星星的信倒是快些。」
薑昭忙接過來打開,口裡道:「想來是方靖了。」
黛玉頷首道:「九郎只輸了一點子,委實可惜。」
薑昭道:「方靖在那兒經營多少年了?他過去才幾年?再說方靖大了他那麼許多。九郎這般已是了不得了。」
黛玉歎道:「我恐九郎怨我們不助他呢。」
薑昭笑道:「很不必。舅舅出了那許多主意,他自己不肯用,怨誰?」
黛玉道:「總歸他是皇子,知道歷史大勢是一回事、毫無芥蒂是另一回事。」乃上來拉著他道,「且坐下慢慢瞧,信捏在你手裡頭又不會長翅膀飛了。」
薑昭腳下不動,口裡道:「今日坐了許久,且立一會子無礙。」
黛玉搖搖頭不搭理他,自己出去喊人安排晚飯去了。
姜大姑娘忽然想起一事,追到外頭喊:「林先生!林黛玉先生!林陽春先生!」
黛玉回頭罵道:「女孩子家家沒個斯文,嚷什麼呢。」
「校長說請你後日去做講座。」
黛玉道:「後日我有旁的事要做。」
姜大姑娘道:「我已然應了校長了。」
黛玉瞧了她一眼道:「那愈發不能去了,看你日後還胡亂替你母親答應事兒不答應了。」逕自去了。
姜大姑娘哀號一聲,轉頭攀著薑昭的肩頭:「爹,你要救我!」
薑昭哼道:「你母親說的對,不可助了你這性子。」乃袖了兒子的信往書房而去。
過了會子,只聽廳中傳來一聲貓叫,姜大姑娘氣急敗壞喊道:「你這只全無同情心的壞東西,明兒將你帶去星星樂園,塞進太空船送回喵星球去。」
薑昭沒走多遠,聽了一笑,不曾止步。
忽聽他女兒喊道:「我想起一事,今兒去舅姥爺家吃飯去。」言罷也不待人答話,一溜煙兒跑了。薑昭再喊人,已是沒影兒了。
可巧賈赦這會子正端坐太師椅上讓孫子畫像呢,見她來了歡喜的了不得:「快來!壯壯,把這丫頭一道畫進來。」
賈茁瞥了他一眼:「你孫子沒這本事。都畫了一大半了加人進來。」
姜大姑娘忙道:「壯壯哥哥不必管我。」乃笑藏到椅子後頭道,「這般可是瞧不見了?」
賈赦道:「罷了,起來吧,蹲著豈不累得慌。說罷,又惹什麼禍了。」
姜大姑娘笑立起來將她答應校長一事說了,乃求道:「舅姥爺可得助我,媽媽唯聽你一個人的。」
賈赦笑道:「你讓你三姨哄了,她定是自己請了沒請動才去尋你的,當你是個小傻子呢。罷了,莫嘟著嘴,我替你支個招,換個旁人去演講,橫豎咱們家名人多。把賈璉弄過去也成,他的事兒我說了算。」
姜大姑娘撅嘴道:「他一個首相,張口閉口不是外交就是經濟,誰愛聽啊。」
賈赦道:「那讓你琮三舅舅去,蹴鞠你們小孩子總喜歡些。」
姜大姑娘想了想:「他倒是受歡迎的多。」
賈茁道:「祖父!你靠譜些,哪有讓琮三叔去女校演講的。」
「有何不可?你林姑姑不也去男校演講麼?」
賈茁道:「那不一樣的。」
姜大姑娘道:「有何不一樣?我瞧著差不多,這會子便去說去。」言罷刺溜一聲往賈琮院子去了。
賈赦笑道:「這個丫頭好得很,仿佛是當年玉兒與皎兒合併了似的。」
後日果然是賈琮往女師大去演講的。只是他講完,姜大姑娘更生氣了。
賈琮講的是莫要輕易許下諾言。他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你們學校某位同學答應你們校長請來林黛玉先生做今日之演講,偏她不曾請來,故此我來了。蓋因她誤以為林先生家中瑣事樣樣依著她、外頭的事必然也能依著她之故。
另一個例子乃是他自己的。賈琮道:「我在七八歲上好懸讓歹人綁架了,乃是彭大元帥救了我性命。那會子我信誓旦旦來日要報答她。不想我雖不曾低估自己,竟是低估了她。她一世成功、封帥封爵——我竟尋不著機會報答她。她縱遇上麻煩,她本事也比我強些,輪不著我出手她自己解決了。」
下頭學生一陣哄笑。
賈琮笑道:「故此與其說了做不到,不如先做了再說。」
下頭女學生問:「賈先生,你每回開賽前都說必勝呢?」
賈琮笑道:「莫引出歧義,那個不是承諾,乃是口號。縱然我信,對手也不信呢。」
又一位學生道:「那朝廷答應給女子投票權算口號還是承諾呢。」
賈琮道:「我不過是個蹴鞠的,這個我哪裡知道?待我回家問我哥哥去。只是我想著,應當能是個承諾罷。」
那學生問:「何以見得?」
賈琮道:「事在人為。聖人與家兄合力自然能成。」
「賈首相與聖人或是哄咱們呢?未必當真使力氣,他倆可都是男人。」
賈琮笑道:「我猜他們必肯使力氣,原因有二。其一,眼下忙著此事的齊太太、你們法學院的前輩學姐賈葉,恰是首相賈璉之女。其二,聖人與皇后亦連生了兩個女兒。這三位可都不是什麼賢良淑德、安於後院的主兒。他們為了自己的女兒不委屈,必會出力玉成此事。」
下頭一片寂然。
半晌,有個學生立起來道:「說了半日,竟是他們為了女兒之私利麼?」
賈琮笑道:「聖人與賈首相為了自家女兒過得更好、促成女子投票權;或是聖人與賈首相皆無私,哪怕自己女兒來日受些委屈也不改女子不可為官為帝、不可得投票權之傳統,諸君更喜歡哪個?」
廳中又寂然半日。姜大姑娘立起來道:「憑他是什麼緣故,女子有投票權便好。若聖人無子,我願擁立長公主為女帝。」
又一個女學生也立起來道:「縱聖人日後有子,我亦願擁立長公主為女帝。」
探春忙出來道:「罷了,莫亂了主題。」
賈琮笑道:「無礙,咱們得讓她們說話,不論對錯。」乃端起茶盅子來一飲而盡,轉身離去,留下一廳的女學生唧唧呱呱自己議論。
後聖人又得了三子,長公主並不曾立為女帝,女子投票權倒是有了。然五十年後那位帝王無子,唯四女耳,終以長女繼位。
北美那頭的總統選舉雖是方靖贏了,九王爺不多時便出了許多新說法新舉措,極為得人心,又得了大將軍彭楷相助,竟在方靖尚有一年任期之時將他彈劾下臺了!留給後世翻拍不盡影視素材。
林黛玉一生寫下無數詩詞,然後世愛詩者甚少,終不若她創作早期所撰那些話本流傳廣。文學史上雖譽她為「民主啟蒙者」,後人想起林黛玉,首先想到的都是她兒子依著她的童話科幻故事所創立的連鎖遊樂場「星星樂園」。至於民主,既然世界已經民主了,事關民主的話本子自然愛看的人不多了。
【番外就到這裡了,這回真的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完了。跟完成了一個項目似的。鳴謝各部門各種tv和親愛的讀者們。其實這類的話我不太會說,總之心意大家明白就行了哈。
最初寫這個只是因為金子這段時間必須病休,而金子是重度工作狂,沒事做難受得吐血。慢慢的也發現一位朋友的話十分可心:寫小說的幸福在於可以肆意表達自己的觀點,肆意的安排情節,這是一種現實中實現不了了幸福。編故事很有趣。而金子的碼字速度居然從大半天一章提升到兩個小時一章,有幾次不到兩小時!熟能生巧四個字委實不差。
主角不是個好人,也不是個聰明人,他又俗又懶又私又莽,是個缺點多的數不清的普通人。小時候金子恨透了別人家的孩子,對高大全有極深怨念……所以才寫一個滿身缺點的人能成功和幸福。我想主角至少在盡力坦率,不將後人的智慧貪墨給自己。
文中我刻意寫了許多誤會、南轅北轍的腦補,到最後都不曾澄清。因為金子看到的現實便是如此。人的經歷想法不同,說話的人與聽話的人想法便全然不同,只要不造成什麼嚴重後果,壓根沒人會去澄清。只要結果尚可,生活是非常糊塗的。
因為金子讓陸姐生了一樁閒氣,很抱歉。謝謝你依然容忍我洗完衣服不拔插頭……請相信我真的每次都是不小心忘了。
對了,最後感謝室友君幫我抓蟲,可惜我不是男人不能娶你。如果你能不在我的車裡撒香水就更好了。那個……新文就晚些天再寫吧,讓金子先完整魔獸幾天啊-一多麼神奇的世界。
胖胖龜 2016-4-21 10:30
好看
很不一樣的文
雖然有些內容有點深
但是跟很多得同人文不一樣
很推薦
tryit042635 2016-4-22 00:05
內容深層
文章不會草率
覺得可以推薦給喜歡較文學類的朋友觀看
黑夜希 2018-6-25 05:34
說真的,
真不知還能不能算是紅樓同人
寫得多,可惜太金手指,
而且不算劇情合理,
我是說事,不是人
總之覺得浪費了時間
psychopath 2018-8-27 00:05
世界觀很大的樣子,雖然又是大中華怎樣怎樣,但寫得很好很自然,不會令人反感
沒腦殘,所有人都智商正常,小孩子都很不錯
另外是賈赦文中刑夫人存在感最低的一本,基本上出場比丫環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