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玥論壇×§ » 同人小說區 » 《(明星志願)沉浮》作者：褪盡鉛華【完結+番外】

查看完整版本: 《(明星志願)沉浮》作者：褪盡鉛華【完結+番外】

悠于 2016-4-17 20:12

沒有主角的初戀 6

　　22
　　
　　「哎呀，糟了，我都忘了還要參加慈善晚宴——」方若綺連滾帶爬的折騰起來，「你先回去，我過兩天再傳召你。」
　　關古威撇撇嘴，「你當我是什麼人啊。」
　　「你是我小弟，我是你大姐，這是鐵定的事實，你別忘圖改變，你的事我管定了，你回去閉門思過，想解約就解約，不解約就冷凍著，大姐我忙我我的事自然會去找你。」
　　「…」
　　「阿威，放心好了，大姐混到今天，就是因為有了想要保護的人啊，你也是其中一個。收拾好你的死人臉，回去好好寫歌，別的你比不過我，這方面，我對你有信心。」
　　
　　23 保護
　　
　　「抱歉啊，阿威，今晚我去不了了。」
　　
　　「什麼啊！大姐！這可是你的party啊！」
　　
　　「我知道啊，所以才說抱歉，」若綺停了一秒鐘，說，「阿威，今天謝謝你來捧場。」
　　「這要感謝映彤姐，本來今天要去拍MTV的，她從來不准我們請假，今天卻格外開恩了！大姐——你看，她其實還是欣賞你的——」
　　
　　方若綺腦海中浮過周映彤那雙沒有任何言語的眼，那名片似有還無的香氣似乎從來沒有淡去，那次讓她終生無法釋懷的「背叛」依舊疼著，若綺卻張口說：
　　
　　阿威，謝謝你能來。阿威，我唱的好嗎？
　　
　　關古威一愣，方若綺似乎能想像出電話那邊他的表情，「不好就直說，像在藝培那樣。」
　　「大姐唱得進步多了，只不過歌曲有點——嘿嘿，大姐，要不要我給你寫首歌。」
　　「不要。」斬釘截鐵。不要趟進我這灘渾水中來，就在周映彤為你搭建的仙境中快樂無憂吧，不要走過來，不要看清我，和我所在的這個混濁不堪的世界。
　　
　　若綺終於明白了無名為何在推薦名單上只寫了關古威的名字。
　　有些人，註定去天堂。有些人，註定去地獄。
　　無名只不過以一個智者的身份，提前告訴了她，這個殘酷的答案。
　　她依舊恨。
　　卻不再恨無名關古威，也不很周映彤季青平。
　　她恨這不見底的深海，和它漫無邊際的規則。
　　她從不妄圖救世。
　　她只是個單薄的女人，在沉淪後，開始有了想要保護的東西。
　　
　　「阿威，記得我說過嗎？有大姐一天飯吃，你就不會餓著。」
　　「炸雞嘛，我當然記得。」
　　「阿威，我沒有忘記我說的話。」方若綺按下了通話結束鍵。
　　
　　請你也不要忘了。
　　就算有一天，站在你面前的女人，已經不是你的大姐。
　　
　　24
　　
　　慈善晚會還是遲到，最為補償，方若綺在家裡盡職盡責的當了半個月的家庭主婦。而關古威也真是聽話，果然被那個小丑經紀人給冷凍了。
　　「若綺，關古威的新聞出來好久了，你怎麼也沒個動靜。」郝友乾抖抖報紙。
　　「我要有什麼動靜？」
　　「怎麼，你這個小弟的事情你不是一向都大包大攬的，有什麼難處，我也可以——」
　　「理查，這件事，我想我還可以應付，不需要你出手，別忘了，我們都退出了。除非，你想我複出麼？」
　　
　　郝友乾繼續看報紙不語，答案很明顯。
　　方若綺一笑，郝友乾能給她的，阿威從來也給不了，而阿威曾經給過她的，郝友乾，也永遠無法替代。
　　
　　25 珍惜
　　
　　方若綺渾渾噩噩走著。
　　諷刺，紅的跨越了電視螢幕的每一台，卻在大街上毫無遮掩的走著，沒人認出來。
　　諷刺，走來走去，這個城市，仍舊只有民歌餐廳一個地方可以去。
　　推門而入，竟然聽到了他的歌聲，已經太久沒有聽到了，久到，似乎那個聲音，來自她的前世。
　　聲音戛然而止，她恍惚中似乎看到他向自己跑來，那個熟悉的不染一絲塵埃的孩子，伸出遠比她寬厚的雙臂，一下子把幾乎要跌倒的她擁入懷中。
　　「大姐，你不是住院了嗎？怎麼出來亂跑？」
　　
　　這一聲大姐，真的好溫暖。
　　方若綺其實沒有昏倒，她只是很想，在這個久違的不染塵埃的懷抱中，找尋她，已不再的安息之所。
　　不知是被誰連抱帶扯的運到vip休息室，這間屋子，掛滿了關古威和林立翔的海報，但是門背後，還有自己愛似薄紗專輯的封面，她那樣悠然的在河邊走著，對著那個只有背影的「王瑞恩」微笑，如三月春風。
　　
　　被一路抬到沙發上前，方若綺的眼，都沒有離開那張海報。仿佛那真的是她曾經清純的年少。
　　
　　「來，若綺，喝點水吧。」
　　方若綺接過莫筱筠遞過來的高腳杯，根本沒有細看那是個什麼造型什麼賣相，一口氣喝了下去，關古威一邊打趣道，「大姐，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淑女啊~電擊了一下都沒變聰明。」
　　方若綺還像在藝培一樣，對關古威投去肆無忌憚的一瞪，「才幾天沒見，你膽子長了不少！」
　　「叫你大姐你真把自己當大姐頭了！」
　　「你一日是我的小弟，終生就是我的小弟了，誰叫你當初吃了我那麼多雞塊，不用還的嗎?」
　　「還！只要大姐別讓我拿出個200萬來就行。」
　　
　　在她不在的日子裡，發生了許許多多她不知道的故事。而今，就算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駐足，卻不知，面前的戲碼，演到了哪裡。
　　曾經莫筱筠是她一人的，關古威也是她一人的，如今他們和高明權，林立翔融成了一體，那是個，她一腳踏出來就沒有辦法再回去的世界。
　　有時候她仍在暗自羡慕關古威，羡慕他出淤泥而不染，羡慕他站在榮光之中卻能進能退。他可以在頒獎禮上接過最佳新人獎，也可以在民歌餐廳繼續著他平易近人的駐唱。那是一種，多麼榮辱不驚的生活，完美的好像童話故事。
　　
　　而她從來不是可以讀童話的孩子。
　　而這裡，也不再是她可以玷污的世界。
　　「筱筠，其實這次來只是想告訴你，也麻煩你轉告莫叔，我工作開始多了，可能不能再駐唱了。」
　　莫筱筠的表情，是她熟悉的糾葛，又是她陌生的，只因為在那酸溜溜的表情背後，她塗著護手霜的手拉住若綺冰冷的手，溫情的說，「若綺，你要照顧好自己。」
　　這句話，後來方若綺想起，可能是她拋卻一切過往，一心一意朝海底沉去的轉折。
　　
　　我會好好的。
　　為了埋藏在心底我曾真正在乎過的你們。
　　為了消失在眼中曾真正在乎過我的你們。
　　
　　26
　　
　　「小愛。」
　　「若綺姐？不是剛在慈善晚會上見過，你怎麼親自跑過來了？還是你先生——」
　　「不是生意的事，你回國一趟不容易，不要讓生意的事煩了自己。」
　　「其實，要是生意的事還好說，若綺姐，你是為了阿威來的吧。」
　　「小愛，你比以前可是聰明多了，果然從商了，頭腦就是不一樣了。」
　　「還不是若綺姐給我做了個好榜樣，談戀愛和結婚果然不同嘛。」范曉愛看看方若綺，訕訕的笑了。
　　方若綺看著她，已經想不起來，當初她在自己身旁那個青澀的模樣。
　　
　　27 王子和公主
　　
　　「你已經從藝培畢業好久了吧。」在等著其他劇組成員來的時候，方若綺在自己的化妝間裡，細細打量眼前的小助手。
　　「我還有好多要和若綺姐學的呢！」
　　方若綺低頭一笑。
　　「聽說你還是這一屆藝培的明星學員啊，怎麼，甘心在我身邊做個小助手嗎？」
　　女孩不好意思的一低頭，「其實藝培畢業禮那天，我想邀請若綺姐去的，但是若綺姐實在是太忙了——」
　　方若綺擺擺手，「那種典禮，我還是不去了吧，有關古威親自頒給你獎盃，是不是樂得不行？」
　　小助手突然笑了，「他？我才不稀罕呢——」
　　
　　好不容易挨到一個休息日，立翔不在，沒有通告，方若綺推開了民歌餐廳大門的時候，莫筱筠正在和高明權打情罵俏，見到許久不見的方若綺，兩個人當場愣在了那裡。
　　愣住的還有方若綺。
　　不是因為台下喝著同一杯果汁的莫筱筠和高明權，而是臺上正在彈唱的關古威和——
　　「你怎麼在這裡？」
　　方若綺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看著她仍舊是一臉清純盎然的朝氣小跑過來，方若綺忍住了揚手給她一個巴掌的衝動。
　　
　　「若綺姐——」
　　方若綺從來沒有意識到她的聲音是如此甜美，要不是剛才在關古威的吉他聲中聽到了她不完整的兩句歌詞，她幾乎快要忘記眼前的這個女孩就是藝培今年的明星學員。
　　跟在自己身旁快要一年的小助手，范曉愛。
　　
　　——關古威親自給你頒獎很興奮吧？
　　——他！我才不稀罕呢……
　　方若綺開始痛恨自己背臺詞背出的強大記憶力，幾天前在彩虹的化粧室她來不及問的那句此刻清晰的迴響。看來，已經不需要什麼答案。
　　關古威一反常態沒有像往常那樣飛蛾撲火般而來。
　　關古威也沒有口口聲聲叫著大姐。
　　關古威就那麼站在臺上，吉他還掛在身上，仿佛還在等待範曉愛上臺一同演出。
　　
　　嘴角抽動了兩下，方若綺嘲笑自己的後知後覺。
　　小魔女範曉愛，阿威的紅顏知己，阿威的第一個聽眾，阿威不能跟她分享的秘密。
　　感覺像是被奪走了珍貴的東西，心裡隱隱的痛。
　　不是被情人背叛，不是被朋友拋棄，那種感覺，更像是爸爸牽著女兒的手走上了長長的教堂的紅地毯，要親手把女兒交付到另一個男人手裡。
　　割捨。
　　知道從此，他不再屬於她方若綺。也許，從來就沒有屬於過她方若綺。
　　沒有擁有，何來失去？
　　方若綺勉強自己笑笑，說，小愛，你和阿威是認識的？
　　
　　看著小愛臉頰不可抑止的一紅，聽著她說，「哎呦，這輩子被他纏上，真是我的悲哀。」
　　玩笑的口吻，阿威在臺上撓撓頭，帽子歪在一側，一點都不像個歌王。
　　人生願永如初遇，他微笑如斯，向背而去，留下個清清白白的影，而她卻再回不去，最開始的模樣。
　　原來失去的不是阿威，而是歲月，而是心情，而是自己。
　　懊惱也好，嫉妒也罷，不為別人，只為自己。
　　
　　「我和阿威從小就認識啦！鄰居啦！」範曉愛大聲笑著說。
　　……
　　——大姐，你這樣是不行的，形體課分再高，也是個人見人怕的巫女啊！
　　——你就不會用一些好聽的詞彙嗎？譬如說小魔女之類的？
　　——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只是鄰居
　　……
　　
　　「他總是沒事找我去看星星！積累什麼鬼屁靈感！」範曉愛大聲笑著說。
　　……
　　——很憂傷的歌，我就會想著星星——比如說，很歡快的歌，我就會想著星星
　　——等等，猩猩？你都是在動物園尋找靈感的？
　　——哎呀，大姐，你真是沒有情調，是天上的星星。大姐，看來我要帶你實地體驗一下。
　　……
　　
　　「還有他第一次上臺演出，哎呦，你不知道哎，非要我來聽，人那麼多，擠死我了！在家裡唱不就好了！我又不是第一次聽他唱！」範曉愛大聲笑著說。
　　……
　　——阿威，把你的第一首歌，留給你認為重要的時刻重要的人吧。
　　…….
　　
　　「我上藝培之前，他還總是來學校找我，自以為跟個大明星似的拽的不行，我那些同學還真是給他面子，若綺姐。你可要多多打擊一下他的威風！」
　　……
　　——大姐，我們得繞小道，這裡有我的粉絲團，被認出來我就得扔下你的行李撒腿就跑了。
　　——那我們就繞道吧。
　　…….
　　
　　回憶層層疊疊密不透風。
　　在範曉愛發自內心的大笑聲中，遠處莫筱筠還在和她的高明權親昵著，身邊關古威如同帶著女朋友見家長般惶恐不安，心靈深處那些快要被遺忘的黑白回憶，此刻突然光鮮無比。
　　
　　曾經以為那是她最痛苦的回憶，等到真的變成了回憶，卻發現，那也是她最珍惜的回憶。
　　雖然她從不是女主角。
　　雖然結局永遠和她所希冀的背道而馳。
　　雖然王子忘記了小美人魚，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但是泡沫在眼光下綻放，破碎，華麗的珠光，折射出，那有關陽光的溫暖回憶。
　　屬於她的溫暖回憶。
　　
　　28
　　
　　「小愛，我也曾幫過你，你也曾幫過我，再說我們這些年來國內國外都見過不少次，我一次都沒有談起阿威，是為了你考慮。」
　　「這當然，若綺姐，你是這麼厲害的女人，若是想怎樣，我又能如何呢？」
　　「小愛，你真的不能出手幫阿威一次？」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的先生可不像郝先生，他連童靖陽都能忍這麼多年，一個阿威，什麼都不算。」
　　「小愛，看來我是找錯了人。」
　　「若綺姐，只有這件事，我想努力讓它過去。」範曉愛微笑說，「而你也一樣，有些事，是不是也該過去了呢？」
　　
　　
沒有主角的初戀 7

　　29
　　
　　過了幾天接到了關古威的電話，叫苦連天的說，「大姐，我都要被凍死了，到底你有什麼好計謀啊！」
　　「解約吧。」
　　「什麼？」
　　「乖孩子，解約三個字嚇到你了？也對，你不想我，當年就跳來跳去，你這個三好學生是沒違紀過，可是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然後呢？」
　　「然後當然你自己走下去，難道叫我在理查公司給你安排個位置？」
　　方若綺聽到關古威執拗的扣下了電話，歎了口氣，阿威，不給你的刺激，你是不會走出去的。剛剛擔心自己語氣太重，這邊關古威電話又打來，照例是陽光明媚。
　　「大姐，你不是只有到秋天才更年期嗎？我給你個機會收回剛才的話哦。」
　　「什麼更年期啊，你想死是吧。」
　　「童靖陽嘛，你每個秋天是不都會去找他。」
　　「…」
　　「我第一次知道，還挺吃驚的，但是沒有想到，大姐你可以等這麼多年。」
　　
　　30 坦白
　　
　　「阿威，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小熊老師，小熊老師，這位是——」
　　小熊訕訕的笑了，」若綺，我怎麼會不認識鼎鼎大名的小天王關古威呢~」
　　阿威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若綺推推阿威，」小天王，一起錄音，承蒙多多照顧了。這次有小熊老師幫咱們把關，希望咱們合唱的曲目能夠成為合輯中的冠軍作品噢！」
　　阿威臉一紅，撓撓頭，」大姐，別開我的玩笑了，只要不墊底就成。」
　　
　　方若綺哪裡會不懂得關古威所指的是什麼意思，人氣小天王關古威出道一年多來風調雨順，可就在EAMI全線飄紅的如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頸，新出的民歌專輯」老牛」在天王黎華的王牌專輯」落塵塵落」和方若綺的冠軍專輯」沒有你，好心痛」的左右夾擊下慘澹收場，成為繼林立翔，古芊菁離開後EAMI爆出的第三大冷門損失。
　　一年一度的EAMI全明星合輯中的主打歌曲本應該是天王天后連袂，可周映彤突然殺出新招，來了個公司內部大比拼，聲勢浩大的要給排名前三的歌曲」頒獎」。
　　其中專門安排方若綺和關古威合唱，顯然是為了捧小關一把。
　　方若綺對於關古威的好命已經習以為常，她只是從未想過，此時能幫關古威一把的，竟然是自己。
　　人生是怎樣一個奇妙的排列組合。
　　
　　「『希望者的天空』可是我為你量身打造的勵志歌曲，其中，看，這一段是你的solo，是一段吉他彈唱，特別適合你——」方若綺纖纖細指劃過那被她畫的猶如鬼符的歌譜，認真地說，」小熊老師專門修改了高潮這一部分的編曲，你看——」
　　關古威徹底看呆了。
　　身邊的方若綺，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全A成績，幾個月就從不識五線譜到能夠自己寫歌，總是像大姐一樣罩著自己的方若綺。
　　壓低了帽沿，關古威還是如往年一樣舉手插話，」大姐，我可以說我好佩服你嗎？」
　　「可以，但是中午雞腿沒你的份。」
　　方若綺脫口而出這句話時，尚未反應過來，是錄音室外的小熊抬頭看了眼她，方若綺才恍然大悟。
　　不知不覺，兩年前的對白，如此自然的流淌出來。
　　不知是重又入戲，還是從未出戲。
　　
　　那無數個一起唱歌一起切磋的黃昏串聯成一段段金色的回憶，那晚去的暮色和無名臉上的光芒，那三月初寒的星夜和一把老吉他。
　　往事就這樣襲來，猝不及防。
　　將她打翻在地。
　　眼淚暈開了墨蹟的時候，關古威仍如年少般驚慌失措的喊，」大姐，你怎麼了！」
　　「大姐沒事。」
　　方若綺笑著看關古威，卻只剩一片朦朧的藍。
　　「對不起。」方若綺試圖掩飾自己的脆弱，笑著說，」第一次錄音就——」
　　就是這個時候，關古威輕輕擁抱住她，全然不顧錄音室外的小熊和其他工作人員，以一顆赤子般一塵不染的心，小心翼翼的承接著她顫抖的靈魂。
　　「大姐，你想哭就哭出來。」
　　
　　這還是方若綺第一次當眾痛哭失聲，歌譜扔在地上，她這個一向只是微笑的天后卻那樣孩子氣的哭著。
　　無論是怎樣的逆境怎樣的傾軋怎樣的痛苦她都不曾這樣的哭過。如今，幾句對白，一段往事，卻讓她在這個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必知道的大男孩懷裡哭得暢快淋漓。
　　
　　哭到嗓子沙啞的時候，方若綺失聲在關古威耳邊說。
　　靖陽。
　　簡簡單單的兩字，如最猛烈的電流，穿過關古威的身。
　　方若綺揚起不成樣子的臉，兩道黑色的淚痕，如同詭異的娃娃。
　　猛地推開關古威，手背擦去淚水，不肯去看錄音室外那群早已經看呆的工作人員，方若綺此刻只想的是。
　　阿威，他，聽到了？
　　
　　阿威那永遠也不會欺騙人的眼神，給了她最肯定的答案。
　　方若綺聳聳肩，小聲說，」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小愛。」
　　阿威點點頭，露出孩子偷聽到大人談話般的竊笑。
　　31
　　
　　「哇塞，你那次很可怕，也不讓我叫你大姐了，嚇得我半死，我還以為你要殺人滅口。」
　　電話那邊關古威照例是神經大條的打哈哈，童靖陽這三個字在無數人口中都變成了「他」，只有關古威可以嬉皮笑臉的說出這三個音節。
　　方若綺揉揉太陽穴。
　　「你有完沒完，我跟你說，這一次你再死纏爛打，我就不認你這個弟弟，你也不要叫我大姐了。」
　　「又來這招？」關古威好久說，「這一次，又是為什麼？」
　　
　　因為，這一次，我幫不了你，阿威，只有你自己才能幫自己。
　　
　　32 狠心
　　
　　「映彤姐，我想要出名有很多種方法，不必靠腳踩兩隻船這種沒有含金量的新聞來炒熱自己。」一席話說的關古威瞪大了眼睛。
　　周映彤坐了下來，雙手捂住茶杯，」你是個聰明的女孩，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我不介入你的私人感情問題，但是請你不要對自己的師兄弟下手，難道你給我攆走了一個林立翔還不夠嗎？如果黎華和關古威因為你——」
　　「我會負全責。」
　　方若綺轉身離開。
　　
　　她從沒希冀過黎華會維護她什麼，他頂多只是蜻蜓點水，連個漣漪都不會有。
　　她也從沒指望過關古威能幫上什麼忙，從頭至尾，這個傢伙，只會給她添麻煩。
　　然後還大姐大姐地叫個沒完，用那種受傷的無辜眼神掃射著她。
　　讓她剛剛硬下的心又軟了下去。
　　
　　就如現在。
　　明知道她剛剛被扣了頂男女關係不正的大帽子，卻還是那樣肆無忌憚的跟在她身後，」大姐，映彤姐是誤會了，你等等，我們一起去澄清。」
　　「關古威。」
　　方若綺那樣突然的站住，嚴肅地叫了他的全名。
　　
　　「大姐。」
　　「我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不知能不能都還清，請你高抬貴手，別再追債了。我真的還不起了。」方若綺不肯回頭去看關古威的眼睛，她知道那一定是受傷的眸子。
　　可是她受的傷，又有誰能看得見？
　　方若綺咬咬嘴唇。
　　「這不是氣話，關古威。你不是個孩子了，別再給別人添亂了。」方若綺最後狠狠心，」如果你真的還當我是大姐，就不要再叫我大姐。」
　　轉過頭，方若綺堅定的看著他，」那個你在藝陪認識的大姐早就就死了，現在請叫我方若綺。」
　　
　　「若綺。」
　　聽著這個熟悉的稱呼從這個陌生的聲音中發出來，方若綺露出了職業的微笑。
　　
　　這一天下午的錄音很順暢。一開始小熊還擔心上午發生的事情會影響兩人的情緒，可是事實證明，他們不愧是金曲獎的兩位得主，專業得令人佩服。
　　
　　晚上錄音結束，關古威也只是笑著問問，若綺，一起吃飯嗎？
　　方若綺腦中還是不免走過他曾經的說法，大姐，打牙祭？
　　
　　看來要學著適應的不僅僅是他。方若綺輕輕搖頭，」改天吧，今晚我和黎華有約。」
　　關古威象徵性的點點頭。
　　他真的是學乖了，按照往常，會不會沒大腦的問一句，大姐，你不是喜歡童靖陽嗎？
　　可是他沒有。
　　方若綺不知為何，總感覺，這一天，不僅」大姐」死了。
　　阿威也死了。
　　
　　33
　　
　　「是不是因為小愛啊？大姐？」
　　方若綺耳朵豎了起來。
　　「小愛給我打來電話道歉。」關古威哈哈笑著說，「大姐，你真是的，如果你不方便幫，就不用理我了，叫你四處去找人，我——」
　　「我才沒有四處去找人，這是上流社會闊太太們的正常交流。」
　　「大姐你就死撐著吧。」
　　「你真的活膩了是吧。」
　　「沒有啊，我想通了，生活日此美好，就算被人拋棄，被人雪藏，我也要堅強的活下去。」
　　…
　　「大姐沒有拋棄你，無論是狠心也好，賭氣也罷，都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誰叫我是你欲罷不能的初戀呢？」
　　…
　　
　　34 初戀
　　
　　「誰要你來管！」
　　
　　死一般沉寂。
　　
　　這還是範嘵愛第一次對方若綺大聲。
　　對於她來說，方若綺幾乎是神一樣的存在，如此風光，如此美麗，所有男人都愛著她，所有鎂光燈都聚焦在她身上——
　　走在她身邊，儘管自己是藝培的明星學院，卻永遠只是個陪襯。
　　
　　「是你把我弄回來的？若綺姐？」範嘵愛問著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是我。」方若綺正視著她的目光。
　　「為什麼？為什麼毀掉我唯一的機會？」範嘵愛咬住下唇，」難道你還不夠風光嗎？難道你就不能施捨給我一點點光亮？」
　　方若綺的腦袋嗡一下的充血。
　　關古威終於開口了。
　　「曉愛，這件事，不怪大姐，是我不想讓你進Sun。」
　　
　　「跟你沒關係，阿威。」方若綺斬釘截鐵的說，」曉愛，是我，如果你怨也好，恨也罷，都沖著我來。」
　　「我不懂，若綺姐，你不是這樣一個人啊，為什麼你要踩我，難道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新人也會擋了你的道嗎？還是因為阿威！」
　　「你說什麼？」
　　「因為阿威喜歡的是我對不對？你一直喜歡阿威是吧！我跟在你身邊那麼久都沒看你有過男朋友，是不是因為阿威！」
　　方若綺指尖冰冷。
　　關古威握住她的手，」大姐，別聽她胡說——」
　　「沒錯，是因為阿威。」
　　
　　方若綺笑了。
　　「沒錯，是因為阿威。」閉上眼，仿佛還能聽見三月微寒的星夜，他說，我的第一首歌，要唱歌最喜歡的人，而那個人，從來不是自己，」誰讓，我是阿威的，大姐。」
　　
　　範嘵愛楞住了，關古威也愣住了。
　　
　　還有些不能說也不必說的原因。
　　因為知道，範嘵愛要走的這條路，是一條怎樣的路。
　　因為知道，阿威要面對的生活，是怎樣的生活。
　　
　　不想再有一個方若綺和童睛陽。
　　如此簡單的原因。
　　
　　35
　　
　　「若綺姐，你都五六年沒有找過我了——」
　　「你業務忙嘛。」
　　「瞎忙。」
　　「忙的值，這些年你跟著金老先生，現在又幫他兒子，我果然當初沒有選錯人。」
　　「跟誰都不如在若綺姐身邊一年學的多。」
　　「恩，長進了，嘴也變甜了。」
　　「甜也沒用，我們那個小老闆啊，整個一木魚腦袋。」
　　「原來是小妮子春心動矣，醉翁之意不在酒。」方若綺攔住小秘書要辯解的話，「先不談這個，今天來有正經事。」
　　小秘書再熟悉不過方若綺正經起來的眼神了，於是也跟著正經的問，「若綺姐不是要複出吧？」
　　「是複出，但不是我，是關古威。」
　　「被钜子——」
　　「沒錯。」
　　「翱翔天際現在還不能跟钜子鬥啊。」
　　「沒要你鬥，你就幫我告訴你的小老闆，阿威回到pub駐唱就可以了。每週六。」方若綺還是那麼雷厲風行，「能不能請回大神就看他的表現了，看在我給他介紹的芬芬還算表現出色的份上，他該信我的。」
　　「那當然，那可是歌神關古威，再加上有若綺姐的保票。那就是有了全天下的保票啊。」
　　
　　36 全天下
　　
　　…. 和阿威在民歌餐廳喝酒，聽到「問天」依舊是排行榜的冠軍，聽到「情穿陰陽界」尚未殺青就已經被安排上了黃金檔，聽到「一代歌後鐘湘」已經被內定為某國際知名電影節的開幕電影，聽到很多，卻感覺像是聽別人的故事。
　　因為黎湘離導演身體多有不適，難得可以偷得浮生半夜閑，卻只有一個最開始的阿威還可以陪著自己喝喝小酒，想想身邊如雲的男人，最終還是這個不是自己男人的男人，陪著這個最失敗的女人，解酒消著這無所謂的愁。
　　「大姐，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喜歡的不是…他嗎？為什麼還和黎華還有王瑞恩那麼…曖昧？」
　　「阿威，你真傻。」方若綺酌著小酒。
　　「我不傻，我喜歡小愛，小愛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在一起，儘管她現在當不成像你一樣的大明星了，但是她還有我。」
　　「所以說你傻啊，阿威，你以為愛情這種東西，是什麼人都能消費得起的嗎？」
　　「愛情當然不是消費，因為愛情不是物品啊！如果你那愛情去交換，那不是連自己都出賣了嗎？」
　　「阿威，傻弟弟，你難道不知道，大姐走到今天，不靠別的，出賣的就是自己嗎？」
　　…
　　「大姐，你醉了。」
　　「我沒醉，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你以為我是傻子嗎？林妮雯、賈靜媛、席若雲連連被曝光，轉移了媒體的視線，能為我放這種消息的，還會有誰？可是又能怎樣呢？我們已經註定了是有緣無分，我們已經註定了兩條路上的人，我們註定，不能成為像你一樣的，幸福的傻子。」
　　
　　「大姐，其實，是你不想。」
　　
　　方若綺看看難得認真的關古威，笑了笑，喝了口酒，沒有回答。
　　
　　是的，是我不想。
　　也許是因為我還在介懷他上了很多男人的床。
　　也許是因為我還在糾葛他間接的害死了我的姐姐。
　　也許是因為我還在埋怨她沒有足夠的能力陪伴著我一路向前。
　　
　　也許只是因為我不想，走到今天，我不想，就這樣歸隱山林。我不想，就這樣急流勇退。
　　走到今天，我要如和他約好的一樣，不回頭，不後悔，不留戀，飛到他希望我飛到的頂端，俯瞰那些曾鄙視我踩踏我的人，然後不言報復，只是一笑。
　　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的秩序，要由我重新書寫。
　　
　　可是，阿威，這不是你這樣一個幸福的傻子該走進的世界。
　　就因為想要保護你這樣的傻子，想要看到你這樣的幸福，我可以精明於世，拋棄所有的底線，忘卻幸福這個字眼。
　　
　　所以，阿威，我是不想，不想只沉淪於一個情愛的世界，辜負那些人那些心血那些淚水那些期待。
　　我早已不是一個人的方若綺。
　　我會成為全天下。
　　
　　37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推門而進，走向吧台，傘靠在一旁，摘下墨鏡，微微一笑。
　　「老樣子。」
　　
　　席若芸嫺熟的調著酒，方若綺很喜歡這樣看著席若芸，看的自己的心都靜了下來。
　　「來了？」
　　「嗯，他還沒到？」
　　「今天晚了一點，可能堵車。」
　　
　　席若芸話音剛落，門開，一個清瘦的影閃了進來，背著吉它，見到方若綺，露出仍舊那麼孩子氣的微笑。
　　「大姐。」
　　「過來坐。」
　　
　　習慣性的先把吉他擺在台邊，調整好話筒，看到台下客人寥寥，關古威舒了口氣，坐在方若綺身旁，一臉歉意的對席若芸說，「對不起，堵車。」
　　「猜到了，也看到了。」
　　
　　水滴還在發梢，褲腿帶進一路浮水印，這個傻氣的大男孩，又把自己的雨傘讓給了吉他了吧。
　　「下雨嘛，坐公車的人就會多一些。」門一開，關古威脖子一涼，方若綺歎了口氣，摘下自己的高檔圍巾，不由分說將他嚴嚴實實的紮緊。
　　「還像個孩子，都快三十的人了。」
　　「大姐又是專門來聽我唱歌的？」關古威露出孩子般的興奮，「駐唱歌手關古威深感榮幸。」
　　
　　一個是傳奇的天后，一個是昔日的歌神。
　　如今相坐一處，一個是已經過氣的駐唱歌手，一個是深居簡出的貴婦，一併走過了那個激情的年代，一併經歷了那史無前例的變革，如今薄酒一杯，小酌幾許，他撥弄吉他仍是不染一絲風塵，她側耳傾聽卻已繁花看盡。
　　
　　「阿威的唱功依舊不減當年，每次聽的我都想落淚。」方若綺側身對席若芸一笑，「你可曾想過會有這樣一天，昔日歌神為你小小酒吧駐唱？」
　　「那時若這樣說，一定會被當作瘋子。」席若芸輕笑搖頭，「可惜現在這個浮躁的社會，連關古威這樣的歌者，也被潛規則拒之門外。」
　　「阿威不會就這樣消沉下去的。」
　　
　　席若芸抬頭看方若綺，雖然已經身為人母，卻還是有著當年的自信和光輝，讓人沒有來的信任和依賴，「若是你還在就好了，若綺，這個你付出了一切建立起的新世界，又開始新的沉淪。」
　　
　　遙想當年經紀人制度雨後春筍般異軍突起是多麼振奮人心，幾乎消滅了所有壟斷集團的弊病，而今，新的問題又出現了，新的潛規則，新的等級分化，新的掙扎與無奈。
　　只是，不再有個方若綺。
　　
　　「沉沉浮浮，不過是自然規律，」方若綺露出坦然的笑容，「惡會有，善也會有，新的問題來了，新的變革也會來的。」
　　正說著，門又開了，黃衣藍發的青澀小子，愣愣的眼神卻有一種新生的力量。
　　「看，這不就來了嗎？」
　　席若芸低頭一笑，似已明白，「若綺，你真不再出山？」
　　「人老珠黃，紅顏不再，如今我只想相夫教子，圖個太平，沒有當年的氣力，重又來折騰一遍，那些事，就交給新的人來做吧。」
　　「金皓薰嗎？難能可貴的處子般的眼神呢，」席若芸收回空酒杯，看著他走向關古威，一來一往的交談，偶爾幾聲笑，「你叫他來的？看來阿威要熬出頭了。」
　　「用得著我親自出馬嗎？你可別忘了，這小子身邊能幹的小秘書，可是我的人。」
　　
　　方若綺狡黠一笑，席若芸心領神會，「不愧是若綺，提攜後輩又如此不動聲色，果然還是放不下嗎？」
　　「放下，又談何容易。」
　　…
　　…
　　你還在找嗎？
　　…
　　…
　　嗯。
　　
　　38
　　
　　——大姐，我能以初戀的身份說一句，你可以不找了嗎
　　——阿威，那你可以不唱下去了嗎
　　——…不能
　　——我也是一樣
　　——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說有一天，你找到了他，又怎麼樣
　　——我不知道
　　——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說有一天，你決定不找了，又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
　　——那如果有一天，我是說有一天，你發現如果沒有童靖陽，其實你是愛的我又如何
　　——我還是不知道
　　——大姐你更年期已經過了，現在直接老年癡呆了
　　——阿威，其實我們
　　——我明白，你的初戀，我不在場
　　
　　這到底是一場沒有主角的初戀。
　　
　　END
　　

贏家 1

　　對於方若綺來說，郝友乾出現在2002年的歲末，她糾結於YOGO股票之時，股票大廳中他氣派的走過來，卻笑的謙卑，「我是郝友乾，大家都叫我理查。」
　　
　　對於郝友乾來說，方若綺出現在2001年初秋，在他高朋滿座的私家聚會上，她和童靖陽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從頭至尾都沒有看他一眼。
　　
　　有句話叫做，誰先愛，誰很輸。
　　後來的後來，當郝友乾向非富即貴的朋友們唏噓和嬌妻的往事時，總是打哈哈的說，我第一眼見到她就繳械了，完敗。
　　
　　這個時侯方若綺只是安靜的坐在一處喝著紅酒，酒杯裡倒映著這座城市的燈光，闌珊。
　　
　　聚會結束，自會有僕人打掃一切，女主人只需翩翩起身，挽過丈夫的手臂，作微笑狀。
　　每每這時，那曾經屬於天后的光輝，會讓郝友乾想起，她那曾經無尚的榮光。
　　他一向是個收藏家，而方若綺，就是他收藏的最好的寶貝。
　　
　　以退為進，以守為攻，他總是謙卑的笑著，似乎什麼都沒要，卻什麼都得到了。
　　而方若綺總會無奈的笑笑，說，理查，其實，你才是最後的贏家。
　　
　　2002年7月歐堡投資案前夕
　　
　　「方小姐，請等等。」
　　「你是——」方若綺扶了扶墨鏡，接近午夜的股票交易VIP廳，一個面向蒼老的男人，笑容可掬，捧著禮品盒子。
　　「我是郝友乾，大家都叫我理查。」
　　
　　臉色頓時煞白，怎麼會忘了這樣一個人物。
　　第一次見季青平，就是在他舉辦的舞會上。
　　只是那個時候，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季青平身上，而忘記了舞會的主角。
　　
　　逐漸成名後，也參加了他舉辦的大小酒會畫展，記憶中只記得他每每被閃爍的男男女女們遺忘在角落中，總是謙卑的微笑，適時說兩句話，也全然引不起眾人的注意。
　　在這種場合，她身邊的男人不是林立翔就是黎華，根本沒有機會讓他走到一米之內。
　　
　　訕訕的笑著，目光停留在那個漂亮的禮品盒子上，「郝老闆對股票也很有研究嗎？」
　　「哈哈，當然，這個股票大廳就是我的…」郝友乾話說的很自信，語氣卻依舊謙卑，「方小姐要是也對股票感興趣，鄙人願意——」
　　「我哪裡懂得股票，只是公司要競標歐堡，做藝人的跟著老闆瞎折騰，來看看歐堡的走勢。」方若綺還是很樂意聽聽這位專家的見解的，但是看到那個豔俗的禮品盒又想要逃跑。
　　
　　「方小姐，這是鄙人準備的小小禮物。」
　　果然，方若綺目光才短暫停留在那反光的包裝紙上，郝友乾就湊了上來，笑意盎然的說，「這是金鏈子，方小姐戴著它參加金像獎頒獎禮最合適不過了。」
　　方若綺覺得自己的頭皮都笑的發麻。
　　
　　接，還是不接。
　　方若綺並不知道，這一伸手，收穫的，是來日一整片天下。
　　
　　2002年10月金像獎第二天
　　
　　「方小姐，呵呵，恭喜你獲得最佳女主角，這是鄙人一點點禮物，請笑納。」
　　
　　方若綺正被童靖陽和林立翔的秘密震得不知東南西北的時候，郝友乾又是這樣不挑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的出現，仍舊是捧著個俗不可耐的盒子，仍舊看不出方若綺的心情。
　　
　　「郝老闆，我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方若綺看到郝友乾臉上掛上了習慣性的受傷的表情，心又軟了下來，」但是，謝謝你的禮物。」
　　接過禮物的一瞬間，他臉上孩子般的笑容，突然給她一種久違的感動。
　　如此成功的一個商人，究竟是精明到家，還是幼稚之極，可是一次又一次，讓她摘下面具，變回那個最初的方若綺。
　　
　　「方小姐，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方若綺皺起了眉，果然，得寸進尺了嗎？沒有想到，這個緊張的搓著手的男人說的竟是：
　　朋友都叫我理查，方小姐，能不能，也叫我一聲理查。
　　
　　叫，還是不叫。
　　方若綺並不知道，這一聲理查，回應的，是來日無盡的歡呼和掌聲。
　　
　　2002年11月歐堡競標前夕
　　
　　「方小姐，今天又來看股票了嗎？怎麼樣，有相中的股票嗎？」
　　
　　也許這就是緣分，不知為何，每次來到股票交易大廳，總能碰上郝友乾和他的禮品盒子。
　　他的品味也在慢慢的改變，他的說辭已經不那樣刻板。
　　他有時候也嘗試著叫兩聲若綺，但是就猶如動物伸出觸角般猛地收回，生生又被打回」方小姐」的原形。
　　
　　「是啊，不知道歐堡的前途怎麼樣呢？公司資金不是很夠，在鼓勵大家參股競投，想郝老闆給點專業的意見。」
　　「方小姐，等等，再等等。」這還是郝友乾第一次流露出他商人本性的一面，讓她看到了這幅謙恭的外表下那精於算計的心。」這個時候YOGO競投歐堡必定會破產的，方小姐不如等到破產後再大批量買入，利潤至少是現在投入的三倍。」
　　
　　方若綺愣住了。
　　她那些對付錢永富的心思竟然全都被郝友乾看的清清楚楚。
　　「方小姐放心，我只是個生意人，不會插手方小姐公司的私事，給您一點意見，僅僅是因為我們是朋友。」
　　
　　是，還是不是。
　　方若綺不知道，這一個「是」，扭轉了她今後的道路。
　　
　　2003年三月一代歌後鐘湘上映前夕
　　
　　「理查，我知道我如此要求，的確強人所難。」
　　解決了季青平和王瑞恩，方若綺最後打通了郝友乾的電話。
　　那是一個隻為她一個人設定的電話號碼。
　　財大氣粗的人就是有這樣浪費的特權。
　　外人瞧見了還只說是浪漫。
　　
　　「方小姐，怎麼會，從情人節開始，我就等著你的電話了。」
　　「理查，抱歉，我那天實在是——」
　　「方小姐，我明白，我很有自知之明。」
　　「不是那樣的，理查，我不是那樣功利的女人，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只是和你做朋友，不要你的任何幫助——」
　　「方小姐，別開玩笑了，如果你真是無求於我，最開始，也不會接受我的禮物了，不是嗎？」
　　
　　說到底，他才是最精明最透徹的男人。
　　
　　「理查，一代歌後鐘湘這部片子一定要紅，這次請你一定要幫我。」
　　「方小姐，從頭到尾，我也沒有說過不幫。但是，我只是個商人，我不會做沒有產出的投入。」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產出。」
　　方若綺閉上眼，結果，到了最後，還是自己的身體，成了最後的籌碼。
　　這到底與和季青平合作，有什麼區別？
　　難道這就是她要的世界？
　　
　　「不，方小姐，你不明白。」郝友乾的聲音依舊那樣溫柔而謙卑。「外人都說我只是想娶個漂亮的女明星回家，但是你們都錯了，女明星千千萬，可我不是誰都看得上。」
　　「理查，不要再說了，我已經明白了你的意思。」
　　「你真的明白嗎？方小姐？我要的，是你的一輩子。」
　　
　　給，還是不給。
　　這是一個方若綺也不知道的答案。
　　
　　2003年3月黎湘離追悼日清晨
　　
　　周日一天天的臨近，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黎湘離追悼會的這一天晚上，方若綺究竟能做出什麼來。
　　季青平在等，王瑞恩在等，童靖陽在等。
　　周映彤在等，黎華在等，無名在等。
　　
　　連遠在歐洲的嶽行空和林立翔也都在等。
　　
　　等這一天，看看方若綺是怎樣翻雲覆雨，逆轉乾坤。
　　將這樣一部已經沒有炒作價值的文藝片拱手送上各大院線的榜首。
　　
　　這一天來了。
　　隨著早七點的晨間新聞。
　　隨著播報員甜美的聲音。
　　
　　「經歷了種種風波幾乎要難產的黎湘離導演的辭世之作『一代歌後鐘湘』終於要在今晚和各外見面，就在今早，我們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那就是方若綺在民歌餐廳拍攝期間，曾經有幸遇到了鐘湘本人！」
　　螢幕上出現了一位元五十歲左右的老婦的照片，穿著和當年鐘湘一樣的花色旗袍。
　　「經過專家比對，證明這位自稱方若綺歌迷頻繁出入民歌餐廳的婦人就是當年突然退出演藝圈的歌後鐘湘！而方若綺在劇中所佩戴的銀色十字架也正是鐘湘本人所贈。」
　　放大的銀色十字架出現在螢幕上。背面刻著注明的」一代歌後」四個字，另有專家的鑒定書，稱十字架至少有30年的歷史，並非贗品。
　　「鐘湘本人今晚會不會出現在首映現場我們還不得而知，但是能夠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再見這位傳奇人物，相信99元的電影票價還是花的值得——」
　　
　　安靜的看著早間播報，方若綺看看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郝友乾」。
　　「方小姐，您看到早間播報了嗎？哈哈，怎麼樣，反響還不錯吧。」
　　「謝謝郝老闆相助，要不是您的銀色十字架，我想也不會有這麼好的反響。」
　　「哪裡哪裡，收集名人藏品一向是鄙人的愛好，先前在酒會和畫展有機會和方小姐聊上幾句，才發現我們興趣相投的很啊，這次能夠幫上忙是鄙人的榮幸。」
　　
　　2003年3月黎湘離追悼日傍晚
　　
　　周日晚上，方若綺穿著鐘湘的花色旗袍，乘坐著特製的舊式馬車，繞城一周最後來到首映禮舉辦的大劇院。
　　還沒有一部電影選在舉辦金像獎的大劇院舉行首映禮。
　　更沒有一部電影會在導演駕鶴西去，主創人員只有一人到場的情況下請來最豪華的主持人陣容和最龐大的媒體參與。
　　更不用說全城免費首映的這種近乎扔錢的做法了。
　　
　　這等奢華，這種氣魄，似乎宣誓著一切與錢無關。
　　可是一切都和錢有關。
　　
　　方若綺翩然下車和眾人揮手示意的時候，看到再一次被掩蓋在星光之外的謙恭的笑著的郝友乾，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投資人，我們一起進去好嗎？」
　　突破重重防線，方若綺挽過郝友乾的手臂，舉止大方得體，郝友乾卻僵硬的如同乾屍，四下目光不知道該落在何處，方若綺附在他耳邊說，」理查，別緊張，今晚是你給我的，和我一起享受吧。」
　　
　　郝友乾愣住了，看看身邊如鐘湘一般神聖的方若綺，終於邁出了蒼老的一步。
　　
　　2003年3月黎湘離追悼日晚上
　　
　　絢爛的歌舞，大氣磅礴的演出，將鐘湘一生最有代表性的幾個場景完全重現了出來，而沒有其他主創人員助陣，反而使方若綺這個女主角一枝獨秀，成為絕對的亮點，整晚超過30套專門定制的旗袍和晚禮服，猶如一場盛大的時裝秀，而變換的燈和的場景，更是讓人猶如觀看音樂劇一般過癮。
　　就算沒有鐘湘本人出席，這一場盛大的首映禮，也足以博得掌聲和歡呼。
　　更何況，早有一批分散於各大主流媒體的寫手，在或是金錢利誘或是採訪天后的機會面前，自動請纓的來歌功頌德。
　　
　　午夜來臨，萬籟俱寂，一代歌後鐘湘由「夜晚哭泣的眼睛」閃亮開場。
　　淺吟低唱，無限風流。
　　方若綺專注的看著大螢幕，知道，這個時侯，郝友乾也在專注的看著自己。
　　
　　她從來都知道光靠著一個單純的信念就想收穫全天下是癡人說夢。
　　只不過沒有想到，有了物質的支持，一切可以如此水到渠成。
　　
　　黑暗的放映廳有一道堅定的燈光射過來。
　　可以看到空氣中飛舞的浮沉。
　　但是投射到幕布上，只剩下光鮮亮麗的影子。
　　
　　這就是她天下的開場。

悠于 2016-4-17 20:13

贏家 2

　　2003年5月愛在花開的季節首映禮
　　
　　再次與黎華、王瑞恩見面是五月末」愛在花開的季節」首映禮上，儘管小產之後醫生囑咐不讓吹風，若綺還是一身露背晚禮服，手工製作，鑲滿了鑽石。在音樂廳門口看見黎華的樸素的黑色禮服後，方若綺莞爾。
　　他終於不再配合她來著裝。
　　一切終於在這個五月結束。
　　
　　看見音樂廳的二層露臺上王瑞恩一襲白衣從高處俯視眾生，而自己和黎華以那樣王者的氣派緩緩攀爬，當三個人站在一處，整個音樂廳頓時成了一片鎂光燈的殿堂，方若綺左擁右抱，臉上的神情那樣陶醉而迷人。
　　全天下，大概沒有比她更幸福的女人。
　　
　　「王大哥，謝謝你，黎華，謝謝你。」方若綺低眉一笑。」謝謝你們給我自由。」
　　黎華沒有作聲，王瑞恩輕聲說，」從今後，各為其道，因為對手是你，就算敗了，我願賭服輸。」
　　方若綺感覺到兩個男人攬住自己腰肢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不過你沒有贏的機會。」
　　
　　王瑞恩說著這話時，眼神堅定的望向黎華。
　　如果是這兩個男人聯手，單憑自己和那微不足道的信念，的確沒有贏的機會。
　　想到這裡，方若綺突然覺得，昨天下定決心給郝友乾的那通電話，似乎值得。
　　
　　「理查，我答應你的條件。但是，你的資金必須讓我無條件支配，還有，等我半年。」
　　
　　攤牌是需要資本的，打破一個舊的秩序從來都不是靠說說就可以的。
　　當郝友乾和他無可比擬的資金實力以及單純的願望出現在方若綺面前時，方若綺甚至覺得，自己錯過了童靖陽錯過了季青平錯過了林立翔錯過了黎華真的是命運使然。
　　很多年後，當郝友乾仍舊喜歡問她是否後悔嫁給他時，她依舊可以坦然於心的回答。
　　嫁給你，是我的幸運。
　　
　　沒錯，郝友乾，如果沒有你，我所有的雄心壯志都只是雄心壯志而已，我也只不過是一代天後方若綺，而那個無極的美滿世界，雖然仍舊有很多不完美，但是我卻已經知足的世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來臨。
　　所以，你的出現，是我的幸運，而我們的結合，是這個時代的幸運。
　　也許我從來沒有愛上你。
　　但是我從不後悔嫁給你。
　　
　　2003年7月季青平求婚風波後
　　
　　「理查，我們可以談談嗎？事情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
　　聽到理查的單線電話自動轉到了留言信箱，方若綺歎了口氣。
　　這個心靈脆弱的男人終於還是被季青平那一句強勢的求婚給擊垮了。
　　大概在他心目中，自己和那些利用他的錢然後又拍拍屁股走人的女人無二吧。
　　
　　莉玲一路小跑給坐在寶馬轎車裡的方若綺塞進一份新鮮出爐的明星晚報，首頁果然被自己的大幅照片給占了一半，那些她剛剛出道時的青澀照片和成名伊始和季青平的合照被一一翻了出來。
　　【方黎分手原是天后劈腿，背後情人終於浮出水面】
　　【季青平當眾求婚，方若綺笑意滿滿】
　　【天后成名路上的肉體交易和真情流露】
　　
　　方若綺看著專業媒體人士和粉絲團包括一些」不便透露姓名」的圈內人士的一篇篇評論，眼前竟然不斷會閃他們的第一夜。
　　他的大手直至現在還在她最隱秘的地方揉搓著，讓她無處可藏。
　　
　　為防止郝友乾一聲不響的撤出所有方若綺投資項目的資金，當晚回到家方若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到電腦前查看股票行情。
　　還好，自己借郝友乾的資金投資的股票並沒有出現大規模跌價的局面。
　　郝友乾終於還是給了自己一次機會。
　　
　　2003年年末天下重新洗牌
　　
　　淩晨終於打開了手機，留言簿裡已經爆滿，看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見到了黎華二字，突地停住。
　　按下播放鍵。
　　
　　若綺，你還不能倒下，因為，我們之間的戰鬥，此刻才剛剛開始。
　　
　　無奈一笑，這個男人，果然在這天地驟變的時刻，果斷神速的殺回了戰場，他和王瑞恩已經金戈鐵馬準備迎戰，而自己，還在墓碑前抱著死去的記憶空流淚。
　　
　　將留言簿裡所有的留言一律刪除，方若綺篤定此刻郝友乾的單線必定為她開著，鈴聲響起的一瞬就被接起，「若綺，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我被推到這前線已經好久，踏著白骨鮮血而來，聽著廝殺嚎叫而來。我的心被眼淚浸透，又被仇恨炙烤，如今已是不再跳動，我的微笑從此定格，再無其它表情，我的全部這一刻準備好了死亡，而於你們，則是新生。
　　
　　在方若綺的一聲命令下，莉玲、範曉愛、無名、郝友乾從四個帳戶分別撤資，EAMI公司涉及到的所有產業頃刻陷入一片混亂，等到周映彤從自己的美夢中被人喚醒，EAMI的資產已經降到了先前的一半——
　　
　　2003年年末藝能天王頒獎禮拉票期
　　
　　伴隨著初冬而來的是三年一屆的藝能天王評選，入圍的三位分別是上一屆藝能天王得主黎華、重新起步的林立翔和無可爭議的新生代之後方若綺。由於林立翔本人聲明退出國內演藝界，藝能天王之爭就落到了黎華和方若綺身上。
　　
　　在這個本該最樸實無華的季節，卻即將上演這樣一個萬眾矚目無上榮耀加身的盛典。
　　可是無論是黎華，還是方若綺，都對這一個結果，並不在意了。
　　一些他們真正在意的，早已不再。
　　一些他們真正能得到的，早已入懷。
　　如今加冕，只是作秀，博得台下一樂，燈光滅，個人還要忙活個人的事情去。
　　
　　雖然本人並不在意，但他們身邊的人卻忙個不停。
　　黎華其實是個疲憊的男人，獨孤求敗多年，反而對名利都已看開，他只是盡職盡責的扮演著王者的角色，而真正在乎他是否稱王的是他身邊的王瑞恩。
　　說是虛榮也好，自尊也罷，王瑞恩無論什麼都要追求完美，就連敗給郝友乾無可比擬的資本和商業頭腦，他也還要氣勢淩人的說，方若綺，因為敗給了你，我願賭服輸。
　　有時候方若綺會想，在這樣一個世界中，還能矢志不移的推行自己的原則，維護自我的尊嚴，追求根本不存在的完美，這本身，就是個奇跡了。
　　
　　而幫助方若綺不停張羅的自然是郝友乾，不知一直冷靜旁觀的他為何會突然如此積極，相對于王瑞恩舉辦黎華電影專題巡展和動用媒體的宣傳手段，郝友乾的手筆可謂是豪邁，居然租用了一整層的博物館，來舉辦方若綺的私人展覽。
　　
　　如同先前的智鬥一樣，這一次藝能天王的拉票戰，仍是以郝友乾壓倒式的勝出。
　　所以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一切的意識形態歸根結底來源於物質。
　　
　　演藝界紛紛轉舵，方美人終身歸屬似乎逐漸明朗。
　　而對此，方若綺只是一笑了之。
　　仿佛這一切都早已與她無關。
　　方若綺的個人展覽在一片歌舞昇平中開展，而方若綺本人在首展剪綵後即匆匆離去，陪伴她離開的當然是郝友乾。
　　兩個人的關係已然是不言自明。
　　
　　對此，正在被嚴加管理整頓的媒體自然不敢太歲頭上動土，而絕大多數藝人都對方若綺推行的新制度感恩戴德，流言蜚語止於利益關係。方若綺之前如此五彩斑斕的緋聞史此刻突然變成非黑即白的單色調，而郝友乾，和他的股票，和他的資產，和他笑到了最後的姿態，一併進入人們的視野。
　　
　　這一次，圈了圈外，人前人後，所有人都有這一種預感。
　　郝友乾如此的商人，是不會長久流連於演藝圈的，他和方若綺的結合，不是他的到來，而是方若綺的離去。
　　於是，這一場連續一個月的個展，和方若綺聲勢浩大的迴圈演唱會，也成了她告別演藝圈的徵兆。
　　所有人都知道，都只是不說。
　　
　　方若綺自己也知道，也只是不說。
　　不是因為要逃避，實在只是，到了今日，留與走，已無分別。
　　
　　2003年末方若綺個人展覽期
　　
　　盛大的藝能天王頒獎盛典前夕，個展終於結束了它宣傳的使命，而在這個時候，郝友乾為方若綺這個主人公安排了一場只有她一人的專場。
　　這個男人的心思，並不都如他挑選的禮物那般惡俗。
　　投入最少，收穫最多，精明于斯，方若綺這才看清，她曾想敷衍了事未曾多給一分心思的男人，才是這場遊戲最後的贏家。
　　
　　「理查，你真的不陪我進去？」方若綺狐疑的看著郝友乾，才發現，自己原來根本不瞭解他，他縝密的心思和一流的頭腦，懂得以靜制動，懂得以退為進，冷眼旁觀著這男男女女的爭戰，然後在最後幾敗俱傷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
　　「我就不進去了，你好好逛逛吧，這都是我用心收集來的，你肯定會喜歡的，我想你需要一些空間，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準備好了出來，就會看到我。」
　　
　　方若綺一愣。
　　笑了。
　　生命真是圓滿的圈，那時她懵懂的闖入，只因為他說了句進來，如今她滄桑的離開，等她的男人，原是眼前這個。
　　
　　「我不會讓你等的太久。」一語雙關，方若綺嫣然而笑，「等我。」
　　
　　推門走進一個人空空的大廳，暖氣盎然，冬天被關在門外，掛著大衣，縷縷碎發，仰面，一路走來。
　　
　　我的歷史。
　　
　　2003年12月31日藝能天王盛典當天
　　
　　藝能天王歸入方若綺名下早無懸念，各路相干不相干的人物上前鮮花擁抱，一片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
　　天王繼續疲憊，王瑞恩依舊完美，關古威仍是不識愁滋味
　　童靖陽不在，林立翔不在，季青平也不在
　　
　　塵埃落定，褪盡鉛華。
　　看著郝友乾玫瑰一束款款而來，毫不意外會看見戒指一枚，毫不意外會聽見履行約定之詞。
　　精明如斯，最後清算，真的分厘不差。
　　
　　當然可以說不，如今世上，再沒人能強迫她方若綺說是。
　　當然可以轉身繼續歌唱繼續演戲繼續歌舞昇平，如今她終於是個自由身。
　　
　　可是說不又怎樣，留下又怎樣。
　　生無可戀，死無可懼，當選擇已無了意義，自由只剩下橫橫豎豎十一畫而已。
　　
　　就如此吧，還會有誰為你守著這血淚換來的天下，還會有誰為你記載一段歷史，
　　還會有誰在你不愛的世界來愛你？
　　
　　將隨身攜帶的日記本交付出去，換一枚戒指。
　　
　　這是我最後的歷史。
　　就讓它變成歷史吧。
　　
　　每一句歌詞，每一句臺詞，每一支股票的資料。
　　都再與我無關。
　　
　　還有那最後一頁，
　　每一句「我愛你」的長城。
　　
　　長城盡頭是莽原，莽原深處是大地。你在那裡。不眠不休。無窮無盡。
　　
　　2004年初婚禮前一天
　　
　　就在方若綺和郝友乾婚禮的前一天傳來了季青平進入看守所特別護理室的消息。
　　季青平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受到了大眾的最後一次注目。
　　這個無趣的新舊之年交替之際終於有了新聞。
　　媒體終於可以重現開張，網站終於可以賺點點擊率了。
　　皆大歡喜。
　　
　　雖然方若綺不知，好幾億人關注一個愛滋病患者是怎麼死的到底有什麼樂趣。
　　聽到這個消息時，只是心裡不覺一沉。
　　失蹤了快兩個月的他，是否也在什麼地方，受著折磨。
　　而或是，早就先一步，解脫。
　　
　　不敢深想這個問題，期待一覺醒來，就傳來季青平已經過世的消息。
　　有些殘忍，但是，唯有如此，才算是真的結束。
　　
　　一整晚忐忑不安。行李悉數打包就緒準備運往郝友乾的豪宅。
　　這個有時可以很細心的男人卻沒有想到，這個宅邸，就是當年舉辦酒會的那座，而就是在那裡，方若綺第一次走進了季青平的世界。
　　
　　這算是季青平的報復嗎？從此後，都要和第一次見他的回憶如影隨形。
　　其實只要和郝友乾知會一聲，他們便可以拿其他豪宅作為新婚之所，甚至叫郝友乾專門為自己蓋一座新的，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就要這樣逃一輩子嗎？
　　
　　想了又想，拿起電話。
　　
　　「理查，有件事，請你幫忙。」
　　「你確定不用我陪你一起？」理查面色仍是猶豫，畢竟明天就要到手的嬌妻此刻要去探望一個愛滋病晚期的危險人物，實在是不能不擔心。
　　「裡面有獄警，有監控錄影，他已經病入膏肓，感冒都會至他於死地，你還怕什麼？」
　　方若綺看了看明日就要成為自己丈夫的人。
　　「還是你不相信我？」
　　
　　「我當然信你，自己小心。」
　　
　　果然這句話最管用，方若綺一笑，走進去。
　　
　　2004年初婚禮當天
　　
　　傳來季青平死訊的時候，方若綺正身著紅色旗袍，在他們初次見面的屋子裡，派著喜糖。
　　聽到的時候手顫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來。
　　歌舞昇平，一片祥和。
　　
　　髮髻豎起，戒指圈住，立在丈夫一側，面若桃花，嫣然微笑。
　　
　　半刻恍惚，又聽見童靖陽一聲進來，又看見季青平坐在沙發上抽煙，又是那一個小姑娘。
　　一幕一生，片刻永恆。
　　
　　恍惚半刻，終究轉身重又寒暄。
　　心已百年，身已人妻。
　　

贏家 3

　　2004年以後的日子
　　
　　每年深秋的一個月，方若綺都會駕車出去，什麼都不說，如人間蒸發了一般。
　　對此，方若綺從沒有給過解釋，而郝友乾也從來沒有問過。
　　
　　很多人都這樣問過方若綺，這麼多年了，還在找嗎？
　　精明如郝友乾，同一屋簷下生活多載，他卻從沒有問過。
　　
　　第一年，方若綺不言不語的走了，然後不聲不響的回來，郝友乾只是看了看推門而入一個月不見的妻子，說，回來了？
　　第二年，方若綺不言不語的走了，然後不聲不響的回來，郝友乾正舉辦著聚會，將灰頭灰臉的方若綺擁到樓上去換衣服，而那件禮服，竟然比原來的尺寸故意做小了幾分，郝友乾只是說，你果然瘦了。
　　第三年，方若綺不言不語的走了，然後不聲不響的回來，郝友乾眯著眼說，若綺，耶誕節去歐洲好嗎？我們，也該有個孩子了吧。
　　
　　然後不知道是哪一年開始，這個季節一到，郝友乾會自動自覺攬過一切事情，孩子的作業簽名，零花錢發放，連同家裡大小事宜事無巨細通通接手。
　　然後不知道是哪一年開始，這個季節一到，方若綺的帳戶會多了幾十萬，梳粧檯上，會準備好一張飛往日本的機票。
　　
　　在那邊的目的地，有一輛車等著她，準備好一個月的食糧，還有日本郊區的地圖和未來幾天的天氣預報清單。
　　
　　有多少個年頭方若綺已然不記得，尋找只是一種習慣。
　　風塵僕僕會拉，也開始習慣有他和孩子守候。他抬頭眼神溫潤，謙卑的微笑，和孩子們打成一團，喊著，我輸了我輸了。
　　
　　可是你贏得卻是這樣精彩。
　　
　　那一天以後的日子
　　
　　不知是哪一年的哪一天，方若綺回來了，推門而入，面如桃花。
　　郝友乾照例只是淡淡一句，回來了？
　　
　　方若綺看了看老去的丈夫，一笑。
　　
　　理查，明年這個時侯，一起帶著孩子們去看楓葉吧。
　　
　　郝友乾心領神會的點點頭，眼神濕潤，卻只是點頭說，一切，都聽你的吧。誰叫我早就在你面前一敗塗地了呢？
　　
　　輕輕摟住丈夫的頭，手指糾纏這發梢，眼前那片揮之不去的原野漸漸模糊。
　　
　　——我終於還是敗給你了呢。
　　——若綺啊，歡迎回家。
　　
　　END
　　

假若當初 1

　　1
　　
　　有很多時候我會問自己，假若當初，又如何。
　　後來我發現，這些根本不存在的假若，大多數，都是跟那個男人有關，
　　那個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否曾經愛上過，而他又是否可能愛上我的男人，
　　黎華。
　　
　　後來我們常常見面，沒有了年輕時候的計較和尷尬，那時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又有了他們的孩子，那時黎華已經和瑞恩，幸福而平靜的生活了許多年。
　　後來的時候，我們回憶起從前的歲月，回憶起我們命運被無限聯繫然後又猛然被切斷的兩年，然後我們終於可以釋然的微笑，過濾一切歲月的疤痕，只剩下甜美的回憶。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不能放下那一句「假若當初」，如靖陽所說，我果然是個，不知足的女人。
　　
　　*******************************************
　　
　　前些天有雜誌想要做娛樂圈50周年100件大事的採訪，其中就有若綺流產的事件，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仍舊執著的認為，這是她退出演藝圈嫁給郝友乾，也是我退出演藝圈公佈自己和王瑞恩關係的最根本的原因。
　　如果在幾十年前，我也許會直接把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給轟出去。
　　可是我現在已經沒有了氣力。
　　若綺說我常常顯得很疲憊，可是現在，我是真的疲憊了。
　　
　　於是我只是照舊我的微笑不語，而對面的記者無奈之下問了句，黎華先生，假若沒有王瑞恩，當初您是否能夠了方若綺走到一起呢？
　　
　　假若，當初。
　　可惜，我的人生中從來就沒有這四個字。
　　方若綺的人生，也一樣。
　　
　　*********************************************
　　
　　方若綺的五十大壽上，黎華和王瑞恩才第一次攜手出席，以往都是以各種藉口，避免同時露面。
　　方若綺知道，黎華是一直在為王瑞恩著想，畢竟導演的生命力要比演員多出很多，黎華在三十歲風光退休，而王瑞恩一直忙碌到六十多歲，才以一本回憶錄，正式結束了自己的藝術生涯。
　　過去了那麼多年，黎華和王瑞恩的出席還是占盡了壽宴的風頭，對此，方若綺已經能真正釋然的微笑，而黎華也終究能真正釋然的承認。
　　儘管，他在十幾年前息影的時候就公佈了自己和王瑞恩的關係，但是似乎到了此時，他們才終於一起走到了鎂光燈下。
　　此時，他已經不再年輕，新聞的頭條，不再是「天王黎華竟是同性戀」，而是「世界名導王瑞恩原是斷臂」。
　　他終於走到了王瑞恩的幕後了，這莫不就是他為他付出的所有？
　　于此，在丈夫的身旁，方若綺只是舉杯安然的微笑，看著眼前走近的兩個男子。
　　
　　假若，當初
　　也許三個人的人生軌跡，都會不同。
　　
　　2
　　
　　在接到姐姐的那封郵件以前，我一直都是個不關心演藝圈是非的人，也許就是因為知道姐姐在那個圈子裡，我於是刻意在逃避。
　　但就是這樣，早在我在民歌餐廳打工的時候，「黎華」這兩個字還是無處不在，他出現在餐廳門口的海報上，出現在電視機的螢幕中，出現在每一對男男女女的嘴裡。
　　
　　可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的觀察這個男人，是在那個午夜，我站在菱形街風吹過的街角，打出了關於古芊菁身世秘密電話的時候。
　　那時候，黎華俯瞰著我，在一副招搖的廣告版上，下巴的弧度，堪稱完美。
　　這樣的男人，不需要有什麼演技和歌喉，只需要存在著，就是資本。
　　
　　那時的我一直沒有敢妄想，會有一天走進他的生活。
　　更沒有想到，我們人生的軌跡，會以那樣壯烈的方式，合併，然後奔向兩個方向。
　　
　　************************************************
　　
　　在方若綺出現之前，一直扮演著我和王瑞恩的擋箭牌的女人是徐心寧。
　　她比我和王瑞恩資格都還要老一些，嚴格說來，她大抵上算得上和周映彤蔡曉韻一個時期的人物。
　　所以當她對我說「黎華，我愛你，我知道你會有很多女人，但是只要我是其中最特別的一個就夠了」的時候，我的心，真的為她跳動了一回。
　　可那也許只是感動，或是愧疚吧。
　　就像日後我對若綺的感情一樣。
　　
　　後來和若綺閒聊起心寧的時候，她曾問我，為什麼那麼多女人選擇了徐心寧。
　　其實，也許只是因為，徐心寧在那個時候出現了而已。
　　
　　就像後來，若綺毫無徵兆的闖入每一個人的生活一樣。
　　
　　************************************************
　　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金像獎的頒獎典禮上。在Sun那些暖場藝人和搞怪主持人的轟炸後。
　　
　　若綺不可抑止的打了個哈氣，就在她最還來不及合攏的瞬間，滿場突然一片旋風，螢幕上出現了三個最佳女配角的照片，在大腦空白的瞬間，在一旁敬業的候場了二十多分鐘的黎華上場了，紫色的西裝，沒有紮領帶，微開的領口，一顆鑽石在燈光下閃爍。
　　他漂亮的像個女人。
　　這是方若綺看到活人版的黎華後第一個反應。
　　他的聲音也很好聽。
　　這是方若綺聽到現場版發音後的第一個反應。
　　所以當以後的以後，黎華站在她一釐米之外俯身問了一句，你愛我什麼？方若綺回憶起這個哈氣中的模糊印象，只能一聳肩，給了個最保險的答案。
　　我愛你的神秘氣質。
　　
　　神秘嗎？
　　從他從螢幕上從唱片中從夢境裡化身為真實的那刻，那個叫做神秘的名詞，就隨之死去了。
　　可惜聰明謹慎如天王，卻被她這樣一個謊話騙到。
　　不過，那已經是她離天后只有一步之遙的而後了。
　　
　　3
　　
　　有誰不曾希望一覺醒來身邊躺著的是黎華，至少我對於這個男人，肉體上的需求大於精神上的依戀。
　　我還能記得第一次近距離的看著他，就是在那猩紅色的窗簾後。透過那細密的紋理，看到猩紅色斑駁的臉。
　　我曾經仰望了很久的臉，在藝培那條長長的廊，他從她手裡接過明星學員的獎盃，兩個人在一起，那樣的聖潔。
　　此刻卻相互扒光著衣服像是兩頭野獸。
　　黎華和徐心寧。
　　
　　黎華白皙的皮膚在燈光下閃亮，透過猩紅色的簾子，看到一片血色，混雜著情欲，撲面而來。
　　我居然有了反應。
　　偷窺？還是意淫？
　　自己都不敢多想。
　　被季青平開發的身體，突然很想要這個男子。
　　童靖陽劈頭蓋臉的聲音在耳邊轟隆隆響起，方若綺，是不是有一副好皮囊，你誰的床都可以上？
　　難道自己內心深處，竟然是如此放蕩如此野性如此渴望被眼前這個野獸般修長富有彈性的男性軀體所擁有嗎？
　　徐心寧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抵觸到我靈魂的深處。
　　看到黎華和徐心寧這對璧人在自己面前上演限制級的一幕，除了自嘲自己的運氣外，還有那一份蠢蠢欲動的心情，混雜著羞愧和內疚，短短幾分鐘，從裡到外，從靈到肉，都被仔細勒索審問了一番。
　　
　　黎華，從最開始的開始，我對他，就有一種肉欲的渴求。
　　在他面前，我始終是個膚淺的女人啊。
　　
　　*************************************************
　　
　　第一次見到若綺，是在紐約客的現場，她在我斜對面，還有些新人的緊張和急於表現自己的熱情。
　　我知道她在看我，我也知道，她想引起我的注意，又裝作漫不經心。
　　可是她又有什麼不一樣。
　　
　　偶爾一抬眼，她像雕像一樣坐在那裡，悠閒的姿態，猶如在巴黎香榭麗大街啜著咖啡般，這種悠閒的神情，讓我羡慕。有多久沒有好好休息一天了，就那麼一天，什麼工作都沒有，一個人可以無憂無慮的走在大街上，可以混跡人群喝一口咖啡，可以半價買一張電影片看一場文藝的小電影，在火鍋店和多年不見的好友敘敘舊，喝點小酒。
　　
　　可惜不能，行程已然排到了三年以後，走在大街上前前後後要八個保鏢，喝咖啡只能喝自己代言的苦澀藍山，看電影必定是自己的首映式，火鍋店嗎？實在太沒有品味了，我怎麼可以去那種老百姓紮堆的地方？
　　再說，早已沒有朋友可以敘舊。
　　
　　我的世界，早就已經，只有粉絲和緋聞女友。
　　這兩樣，都是一夜，就可能蕩然無存的東西。
　　是的，不是人，只是東西。
　　而自己，連東西都不如。
　　
　　於是疲憊成了理所當然。總要積攢出一些心情和力量來微笑，來撒謊，來寒暄，來天王。
　　於是，我只能不敬業的，在備場的時候，疲憊一下。
　　對著若綺微笑了一下，也許不是對她，而是對她身後那一片恬靜的海市蜃樓，那飄著咖啡香的香榭麗大街，那種他沒有的也無法習慣的平淡生活。
　　她一愣，輕輕頷首。
　　
　　嘴角一個抽動，一閃而過的念頭。
　　又是一個膚淺的女人啊。
　　
　　*************************************************
　　
　　那一天，黎華出場的確氣派，全場起立鼓掌，氣勢非凡，但他寫在臉上的疲憊和倦意，阻礙了一切一見鍾情的可能。
　　他沒有壞笑，沒有眉目傳情，沒有絲毫的言語，如同一個跑龍套的小演員，坐在場邊的椅子上發呆，聽著小助手在耳邊念著劇本，遠遠看去好像在打盹一樣。
　　不免有些失望。
　　那天頒獎禮看到的天王雖然中規中矩了一些，但是畢竟還有著鑽石的光輝。
　　更何況她還在後臺看到過這個男人的背面全裸，那白皙修長的不像男人的腿至今還在眼前晃。
　　這怎麼可能會是眼前萎靡不振不聲不響坐在一旁的男子？
　　那些關於他的光鮮亮麗的記憶被抹去。
　　方若綺卻輕鬆地笑了。
　　所謂天王天后，不過是光鮮的衣和枯萎的殼，一縷搖搖晃晃的魂魄，在自己的空洞裡四處撞壁。
　　
　　4
　　
　　我第一次看到黎華開始覺得渾身發冷，是在紐約客爆炸門事件後，和周映彤迅雷不及掩耳的善後相比，黎華更像是個事不關己的任性的孩子，全然沒有我先前想像的統籌天下的天王氣派。
　　後來我才明白，那是因為他看的太透，又看的太開。在我們還執迷不悟的時候，他已經從局中全身而退成為第一個觀眾。
　　
　　那一次，他對著可視電話那一旁哭的梨花帶雨的徐心寧說，「沒事，我沒事，你哭什麼。你看我上半身不是挺好，少了我戲怎麼拍的成？」
　　
　　我那時尚參不透他為何要在這風口浪尖忤逆周映彤的意思，聽說第二天國內的媒體就蹦出來一條「天王痛哭流涕哀歎紐約客夭折」的新聞，而周映彤在黎華的病床前瞪了他足足一分鐘然後雷厲風行的轉身而去。
　　留下他一個人雙腳吊在半空中詭異的大笑。
　　
　　也許我從那時就該有這樣的自覺，黎華，不是我可以降伏的野獸。
　　可惜，那時我仍舊是個天真的自以為全天下都可以成為我的小女孩。
　　包括黎華在內。
　　
　　從這點意義上說，得不到黎華，也許是我後來走上無極世界這條路上，最重要的推力之一。
　　
　　**************************************************
　　
　　徐心寧說到底也只是個女人罷了，她曾說過希望做我最特別的女人，而我從那時就知道她要的更多。
　　而我給不起。
　　我和心甯也許曾有過一段真心的你情我願，可是這段感情，還是經不住世俗的標準，她終究還是像我追問我給不了的承諾。
　　當她出現在紐約，出現在我面前，我就知道，我們之間，連露水夫妻，都再無可能。
　　
　　她楚楚可憐的說是和林立翔做了交易，一切和我無關，在戲裡戲外，都絕對不會給我添麻煩。可是我看得出來她戲裡戲外都在和方若綺較勁。
　　有時候我不得不佩服女人的偽裝，心寧可以在我面前哭腔的說，「你給不了我承諾，是不是因為你愛上了別人，是方若綺？」
　　然後第二天，她又可以人畜無傷的出現在方若綺面前落落大方。
　　有時我又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直覺，心寧在我和方若綺尚無任何交集的時候，就可以那樣明瞭的說，「黎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為了這個女人，我也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們誰更好，我只知道，她在你的生命中，會扮演比我更重要的角色。」
　　
　　那次戲，戲裡，是若綺贏了，戲外，仍舊是心寧更勝一籌。
　　
　　**************************************************
　　
　　場上，徐心寧正穿著自己的戲服演著那場在黎華和林立翔之間左右為難的戲。
　　無辜的眼神和憔悴的樣子讓人疼惜。
　　也許是旅途勞累和她多年的經驗幫了忙吧，臺詞從她口中說出來幾乎是一遍過，李恩光連連點頭，連方若綺站在一旁都沒有注意。
　　「David，Matt，你們不要吵了好嗎？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不要為了我這樣一個女人害得你們反目成仇，我不配。」徐心甯先是看看黎華又看看林立翔，茫然失措的表情入木三分。
　　李恩光不自覺的微笑讓方若綺恐懼，徐心寧就站在那裡，以女主角的姿態，大方的走過來，說，「我會好好配合你的。」
　　「不敢當。」
　　
　　方若綺遲遲才握緊了她伸出的手。回想起自己那本日記上，不少的註腳，都是關於徐心寧的，她那細膩的表情和毫不做作的對白曾讓她揣摩了好幾個夜晚。如今，她學習的偶像就站在面前，無處不在的壓力頃刻襲來。
　　握手，眼神落在林立翔眼中，看不到一絲的懷疑和反對，果然，徐心寧的加入，已經被默許了嗎？
　　是因為黎華嗎？
　　在這個佈景中，只有黎華仍舊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完全猜不透，他想的是什麼。
　　
　　又一次在童靖陽的點播下殺回戰場。
　　六月末紐約的星空下，清冷的風吹來，方若綺來了。
　　李恩光還是老好人的說，若綺，放輕鬆，正常來演就可以，不用想太多。
　　接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上次告訴你的要活學活用，徐心寧演的你看到了吧？
　　方若綺大方的點點頭，明朗的說了一句，很不錯，但是我和她的詮釋方法不一樣。
　　先笑出聲的是黎華。
　　這是他第一次在戲外主動的抬眼看了一眼方若綺。
　　琥珀色的眸子突然間有了神采，如同獨孤求敗了太久終於看到一點希望。
　　那眼神似乎在說，讓我看看你怎麼樣，方若綺。
　　
　　所有的目光都因為這一句話聚焦到方若綺身上。
　　其實這場戲很狗血，女主角在兩個男人中間左右為難，一個是她愛的，一個是愛她的。一邊是冒著血雨腥風因此不敢奢求愛情的黎華，一邊是守護在她身旁不離不棄的林立翔。
　　
　　最擅長的嗎？
　　方若綺睜開眼的那一瞬，臉上流淌的憂傷，靜靜的宣洩著，慢慢步入鏡頭，李恩光舉手示意。同時愣住的黎華和林立翔又同時回復了常態也跟著步入鏡頭，三個人，各懷心事，徐心寧，凝望著鏡頭。
　　
　　開拍！
　　
　　方若綺久久沒有動。黎華和林立翔只能相互對視，又幾乎同時看向了方若綺。
　　沒有動，完全不似徐心寧那樣左顧右盼驚慌失措讓所有人揪心。
　　她只是沒有動，甚至眼神都沒有聚焦到鏡頭。
　　可是李恩光並沒有喊卡。
　　
　　黎華輕輕呼喚她的名字，任誰都以為這是在提醒方若綺入戲，可是他喊的卻是她戲中的名字Maggie，一聲柔似水，從他同樣哀愁的眸子中流淌出來，匯入了方若綺的眸子。
　　只是匯入，沒有交集。
　　
　　「David。」
　　
　　沒有再多的言語，很多人那一瞬，都聽成了黎華二字。
　　分不清，戲裡戲外，仿佛所有人都被納入了鏡頭。
　　
　　林立翔這個時候呼喚了一聲，Maggie。同樣的深情款款，目光中沒有憂傷，只有凝望，這樣的眼神，方若綺太熟悉了，這眼神是童靖陽的，無論受了多少傷，無論說過多少次不再糾葛，仍是會投來這樣的眼神，還有那一句進來，給她一個遙遠距離的安心。
　　
　　三個人，半分鐘，就只說了這三個名字。
　　所有人卻都屏住了呼吸。徐心寧揪住自己的發稍纏繞在小指，齒唇相切，眼神從鏡頭上一躍到了現場。
　　
　　「不值得。」方若綺搖搖頭，笑了，她標準式的強顏歡笑，不知多少次出現在童靖陽面前。輕輕搖頭，居然流淚。
　　
　　恰到好處又不聲張的淚水。一瞬間黎華和林立翔都被帶入，兩人幾乎同時伸手想要拂去她的眼淚，卻又在伸出手時同時縮了回來，尷尬的對望。
　　
　　這三個人已經完全沒有了劇本。
　　臺詞也變得多餘，只剩下眼神的捕捉，呼吸的凝重，和方若綺喃喃的一遍一遍的，不值得。
　　
　　終於方若綺轉頭，先是看到了黎華，勾勒著季青平的臉，看見他血雨腥風過來仍舊不確定的眼神，然後轉向了林立翔，浮現出童靖陽的影子，看見他永遠在一米開外不離不棄的真愛。
　　然後就這樣吻了上去，吻住林立翔的那刻，林立翔幾乎踉蹌，幾乎出戲，幾乎要推開，然後自覺，然後站穩，然後雙手停留在空中，沒有抱住，也沒有離開。
　　
　　「對不起。」方若綺留戀著他的吻，不是平安夜的沉淪，而是她自始至終也沒有得到的童靖陽的吻，那樣的纏綿，不屬於自己的纏綿。
　　天王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那麼一瞬，方若綺竟真的看到了他背後浮現的季青平落寞的孩子的容顏。
　　「我們走吧。」
　　轉身離去，近乎是拖拉著黎華，反客為主，倔強，又決絕，留下的背影，如果童靖陽在，一定會想起，那日方若綺拉著行李去紐西蘭的背影。
　　就是此刻的模樣。
　　就是此刻了斷的心情。
　　
　　劇本被反轉。男女主人公終於在一起，卻不是皆大歡喜的愛情。
　　李恩光愣了好久，然後微笑，點頭。
　　
　　「過。」

悠于 2016-4-17 20:14

假若當初 2

　　5
　　
　　我和黎華就是從紐約客開始走在了一起的，剛開始是假鳳虛凰，後來是各取所需。
　　我依稀還記得那一次從紐約回來，下了飛機是撲面而來的鎂光燈，本以為會是關於爆炸的追問，沒有想到，所有話筒遞到面前問的都是：
　　
　　請問你和黎華是情侶關係嗎？
　　
　　身後風度翩翩的黎華，已經掃去了在飛機上滿臉的倦色，一臉職業的微笑，不厭煩的重複著那句老生常談。
　　「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這句話就像最猛烈的催化劑，將機場現場媒體所有的想像潛能都激發了出來，我只能一聳肩，這種時候，盡職的選擇當鴕鳥，只是在一層又一層的保鏢的護衛下，沖出了包圍。
　　對此。黎華已經見怪不怪。我知道，這是製片方和投資人有意安排的緋聞。一切不過是炒作，等到紐約客一上映，所有的緋聞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黎華對此已然習慣，並且沒有絲毫顧及我感受的意思，上了車便收斂起先前一副謙謙君子風流倜儻的樣子，不顧形象兀自倒頭就睡。
　　連一句最簡單的話都沒有，那時的我看著車外流連而過的風景，突然感覺到這個離開了兩個月的城市是這樣的陌生。
　　拐彎處迎面而來進入視野的電影宣傳海報，我和黎華相互依靠猶如兩隻最為優雅的白天鵝。這個時候，林立翔和徐心甯都已經成為我們身後的背景。
　　
　　那時，我開始走在天王的足跡裡進入光鮮亮麗的攝影棚，看著眾人人畜無傷的面孔可以轉身揮手自然微笑。
　　那天，黎華破格說了很多。
　　他說「爆炸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壞事，也是一件好事，壞事自然不必說，我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月，生日那天也沒有辦法回來和大家聚聚——」
　　他說「當然，這也是一件好事，告訴我要珍惜生命，珍惜身邊重要的人。」
　　他說了很多，我不知怎樣接招。還是徐心寧說得好，愛上黎華的人要學會怎樣愛的寂寞和被愛的自私。
　　
　　*******************************************************
　　
　　報紙上第一次出現若綺是YOGO新一代一姐的說法時，心甯那樣平靜的跟我說，怎樣，黎華，我說過若綺不是個普通的女人。
　　那一刻我幾乎想沖出去把方若綺推進太平洋。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讓我把所有私生活都曝光在媒體前的女人的爭鬥，我需要的是一個花花公子的形象和一片讓媒體永遠也猜不透我心思的煙幕。
　　這一點徐心寧做的很好，她小心翼翼的保持著和每一個女人的距離，從不會喧賓奪主，而方若綺，始終是年輕氣盛了一些。
　　
　　我不輕易發怒，但是把我惹怒的人，通常的下場都很慘。
　　
　　*******************************************************
　　
　　「若綺，不如再順便看看婚紗好了。」
　　一句話讓整個包場都靜了下來。
　　幸好店主把整個場子都清空，要不然，不知道現場會亂成什麼樣子。
　　方若綺呆若木雞的看著眼前做戲比做人認真的男人，那琥珀色流連而過自己有些發抖的身，仿佛暫態間鍍了一層金讓她光芒萬丈尊貴無比。
　　
　　店主低頭一個偷笑，然後說，請兩位慢慢挑吧。
　　方若綺就勢只能硬著頭皮和黎華進入定制婚紗的小廳，一路上掃射而來的目光不斷，層層疊疊讓她呼吸不過來。
　　壓低到最小聲，方若綺撥弄著一件件婚紗，「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黎華仍舊是那樣一站，歪著腦袋，給眾人一個挺拔的背影，給方若綺一副懈怠的欠扁的表情。
　　「外面你安排了記者吧。」
　　「這種新聞，還需要安排記者嗎，總會有人說出去的。」
　　「你去開個記者招待會好了！」方若綺恨恨的說。
　　「公開的哪有偷偷摸摸來的轟動。」黎華假意幫著方若綺參謀婚紗，外人看來真是甜蜜無比。
　　「為了給電影造勢，還是為了金曲獎？」方若綺咬咬嘴唇，「我自認沒有招惹過你。」
　　「你真是個膚淺的女人。」黎華的手握住她的手的一瞬，她不由自主還是羞紅了臉，惹來黎華的嘲弄，「是不是覺得這樣做就會讓我注意到你？」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方若綺揚起滿臉笑意，配合著自己方才羞澀現在憤怒的紅色臉頰，不給門外偷看的店員一點點借題發揮的機會。
　　「徐心寧。」黎華脫口而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方若綺著實吃了一驚。
　　抬眼的一瞬，瞥見了這個男人難得認真和慍怒的一面，聽著他的聲音如最低沉的暴風雨敲打著海面，說，我不知道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當YOGO的一姐，但是你最好離徐心寧遠一點。
　　說完黎華無比溫柔的搭上方若綺的肩膀，大聲說，既然沒有合適的，那就算了，反正我們還有很長時間準備——
　　
　　店員一股腦跑光，消息不脛而走。
　　那個時侯，方若綺就可以想像得出，林立翔第二天看到鋪天蓋地的新聞報導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
　　
　　端坐在鎂光燈前，方若綺早就料到，黎華就是有那個本事，打聽到她穿什麼衣服，然後故意穿成情侶裝來混淆視聽。
　　
　　他會握住她的手單方面表態公開情侶關係嗎？
　　他會黯然神傷讓所有女人都想抱在懷裡哄一哄嗎？
　　總之，正反派在這出大戲一開場就已經定好。
　　她方若綺太自不量力，非要趟這趟渾水，接這個棘手的活。
　　自作孽，不可活。
　　和黎華對戲，註定天生炮灰。
　　在黎華已然露出勝利表情的那刻，在記者如約而至賓客滿席高呼一聲「你和黎華是不是要結婚了？」的這時，方若綺沒有給黎華任何發揮的機會，給了一個所有人最沒有意料到的答案。
　　
　　對。
　　
　　簡潔有力，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對。黎華，你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蹦極嗎？咱們就看看，不繫繩子跳下去，誰先粉身碎骨。
　　黎華不語，就是那樣看著她。
　　好久好久，在她耳邊說，早料到你會這麼說。
　　
　　順著他帶著尾戒的小指看去，童靖陽站在烏壓壓的記者後面，壓低了帽子。
　　明明看不到他的眼，為何會看到了悲傷。
　　童靖陽離開的時候，方若綺沒有追上去，只是面對著無數的鎂光燈微笑，緊緊握著黎華的手。
　　那小指的尾戒，在她掌心摩擦，刻骨銘心的痛。
　　
　　6
　　
　　那一次的金曲獎，我還是穿著黎華為我選定的香檳色的晚禮服去了，如黎華所說，我就像是一條死魚。
　　「那你還叫我買？」
　　「我是嫌老闆娘話太多。」黎華在豪華的加長版轎車裡閉目養神，而我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說，「先祝賀你得獎。」
　　「獎給了阿威。」
　　黎華不痛不癢的說著，我壓制住自己的驚愕，在天王面前終究要學會見怪不怪。
　　「阿威，是周映彤的意思嗎？」
　　「也是我的意思。」簡單的一句，挑明瞭自己的身份，他黎華可不是一般的小蝦米，他是EAMI的定海神針。
　　「那可真是可惜了，我還期待著和你一起合影呢。」
　　「當然有機會，頒獎嘉賓就是我。」黎華照樣是不睜開眼的說，「琥珀色的流光映襯著香檳色的浮華——好一曲浮世繪——」
　　「你還真是有雅致。」
　　「不才我正是個文人。」
　　
　　哼。
　　
　　互相不屑的兩人，各自佔據著一半地盤。儘管彼此都知道，騎虎難下的我們，要那樣親密的挽手走過紅地毯，相親相愛，扭捏作勢。
　　
　　一切都是一場遊戲，你有選項可選，但是聰明的，還是跟著攻略吧。
　　因為，人生它可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重新讀取。
　　
　　*********************************************
　　
　　那一次的金曲獎我實在記不清細節，只能記得在我的安排下童靖陽上臺給若綺頒獎時她那幾乎扭曲的表情。
　　日後我和若綺回憶起這個片段時，她還會無限感慨的說，早知道我不是個好人，而我也會反擊道，誰叫你動了徐心寧，於是我也動了你的童靖陽。
　　
　　那時的若綺已經知道心寧在我和王瑞恩之間扮演的角色，那時的她一笑，了然於心的說，那不一樣，童靖陽于我，徐心甯於你，那不一樣。
　　不知為何，這麼多年過去了，明知道我們之間從無可能，每次看到若綺提到童靖陽時的眸子，我內心深處還是會不自在。
　　不知是羡慕，還是嫉妒。
　　
　　年輕時我很坦率，以為感情這東西沒勁的很，三下五除二可以黑白是非分的清清楚楚。
　　後來也許真是老了，反而不如年輕時看的開，總是想著我負了心寧和若綺，或是，其實我也愛著她們這樣不知所謂的問題。
　　也許正是因為知道到了這個年紀的我已經得不到答案，所以才回頭去想這個問題吧。
　　也許因為我終於開始為自己打算，因為我已經年邁。
　　年輕的我，一時衝動，把自己給了全天下。
　　
　　*************************************************
　　
　　那次的頒獎禮對於方若綺來說是一片混亂。
　　一直到坐回了車上，才被夜風吹回了少許的神智。
　　「不是說好是你的嗎？」
　　「我的確是頒獎嘉賓啊，只不過是給關古威頒獎而已——」
　　「你故意的吧。」方若綺苦笑著，「哪有組委會會安排提名者頒獎的？」
　　「當然有這樣的組委會，如果你是組委會會長的話。」黎華笑的那樣俯瞰蒼生，這個時侯，方若綺才看出，這個總是在她身旁疲憊不堪昏昏欲睡裝的三好五好的模範天王那令人寒到骨子裡的一面。
　　怎麼忘了，這世上沒有與生俱來的天王。
　　她方若綺吃的苦受的罪，他十倍百倍的嘗過。
　　她方若綺的背景和身家，他十倍百倍的擁有。
　　她方若綺只能為了想保護的人傷害一個。
　　他黎華可以為了想保護的人傷害天下。
　　只要他願意。
　　
　　「現在你明白那種感覺了吧，想說說不出，承認不了，隔斷不了，念不了，忘不了，折磨你的感情。」黎華轉動著自己的戒指說，「看著童靖陽，痛嗎？」
　　低頭，心中一陣絞痛。
　　「徐心寧對於我來說就是這樣的存在。」黎華摸摸自己的耳垂說，「所以我不准你傷害她。」
　　
　　「既然如此，為何不給她一個承諾。這才是她最想要的東西。」
　　黎華又閉上眼，說，「她想要的，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就是做天王。而天王，註定不能是一個女人的，他是天下的女人的，他是全世界的。」
　　
　　那就是光輝的極致嗎？
　　把自己給了全天下。
　　
　　7
　　
　　儘管後來我知道徐心寧也只不過是黎華和王瑞恩的幌子，每一次見到黎華，我還是會忍不住回想起心寧來。
　　也許遠在日本的她，不知道黎華和瑞恩的事情，才是最好。
　　可能她後來也知道了，不知她看著孩子會有怎樣的想法，也許她已經釋然。
　　這些我都不知，我只記得，那天晚上，我和黎華，是怎樣有心無意的一拍即合，把心寧送上了遠離我們的路。
　　
　　「心寧懷孕了。」那晚我以這樣波瀾不驚的口吻博得頭籌，雖然沒有對上那抹琥珀色的眸子，卻感覺得到，他氣息些許的紊亂。
　　「你放心，我會好好處理。」
　　無可奈何的一笑。這個時侯，天王還在完美的演繹著自己的緋聞男友。
　　「你應該陪在她身邊，而不是我。」突然握住了黎華的手，那修長的手指，在我手心間猛地一個反彈，卻沒有繼續反抗。
　　「你去吧，媒體這邊，我應付的來。」
　　黎華終究還是笑了笑，搖搖頭，「去了也沒有意義。」
　　「給不了答案嗎？無法說出那句，把孩子做了吧，是嗎？」我能感覺到黎華手指尖傳遞來的微微的戰慄，「我來幫你說。」
　　「你來？」黎華嘲笑而後是嚴肅的反問，「你來？」
　　「也許你是真的不信，不過，徐心寧是我方若綺最好的朋友。」
　　只不過，我方若綺並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不過，你不用知道。
　　
　　「怎麼說，才會不傷害她？」黎華此刻緊張的就像是個孩子，讓我不忍去破壞這難得一見的真摯又純真的表情。
　　「把你的戒指給我。」不等黎華回應，取下了他的尾戒，「看到這代表著單身的戒指，她會明白一切的，我們都是很聰明的女人。」終於放開了他的手，「我們可都是，黎華的女人。」
　　「若綺，謝謝你。」黎華看著那枚尾戒，「如果不是以這種方式遇上你，也許我會對你更好——是我害了你——」
　　
　　不，黎華，錯的不是我們，而是時間地點人物事件。
　　我們的命運註定以這樣的方式捆綁在一起，所以，請不要問誰負了誰，誰連累了誰，誰傷害了誰。
　　最後的最後，我們的一切，都是要一起清算的。
　　
　　***************************************************
　　
　　當我意識到方若綺不是個簡單的女人，說這話的心寧已經遠走他鄉。
　　那時我的心情不是憤怒，不是難過，而是興奮。
　　王瑞恩曾擔心我們之間少了徐心寧這個最好的盾牌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我當時告訴他，雖然沒有了徐心寧，但是有了方若綺，這並不是吃虧的買賣。
　　
　　很多年後我終於可以開誠佈公的告訴若綺，若綺還是會板著臉說句，你們男人。
　　若綺是個不平凡的女人，但是和絕大多數男人相比，她仍舊是心軟了一些。
　　她總說感情不是她要的全部，但事實上，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脫離開感情。
　　
　　徐心寧走後，若綺她責無旁貸的，成為她的替身。
　　
　　***************************************************
　　
　　那是第一次看黎華和王瑞恩做戲。
　　黎華大步流星的走進來，彎下腰，在方若綺身邊結結實實的一吻，一股濃郁的古龍水的味道。
　　「又去打保齡球了吧。」
　　方若綺的回答讓他不禁莞爾，「你怎麼知道？」
　　「為了掩蓋汗水的味道才噴香水的吧，」方若綺推開黎華，「就像你當著這個小姑娘才跟我親熱，我對於你來說，就是個除臭劑是嗎？」
　　歪著頭看著天王的臉色煞白，而他身後那個花癡的小助手臉色通紅，真是相映成趣。
　　「好了——」方若綺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真高興能再次跟你合作，我該叫你，緋聞男友還是未婚夫來著？」伸出手，黎華笑了，輕輕搖了搖。
　　「與未來影后合作是我的榮幸。」
　　紳士般彎腰親吻了她的手，在他一彎腰的瞬間，王瑞恩出現了，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說，「黎華，方若綺，去第一化粧室上戲了——」
　　方若綺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就臉紅。
　　也許僅僅是因為在王瑞恩面前被黎華吻了手背。
　　也許僅僅是因為在王瑞恩眼中看到了手足無措的自己。
　　
　　還是黎華老練。
　　「瑞恩，我們都有自己的化粧室，用不著集體到第一化粧室——」
　　「Megan來了。」
　　王瑞恩簡簡單單摔下一句話。
　　黎華沒聲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王瑞恩和黎華之間的風生水起是方若綺踏不進的領域。此時她只是這兩個王者身邊的一個路人甲。
　　
　　對峙了幾分鐘，方若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門口的小助手已經占盡地利先逃了出去，只剩下方若綺在黎華和王瑞恩面前那看著他們大眼瞪小眼。
　　「Megan是誰？」
　　方若綺終於還是硬著頭皮問了出來。
　　「享譽國際的化妝師。」
　　回答的是王瑞恩，但是卻是說給黎華聽。
　　「喬亞那邊是什麼片子？」
　　「黎湘離的一代歌後鐘湘。」
　　回答的是黎華，但是卻是說給王瑞恩聽。
　　
　　原來是王瑞恩用國際化妝師為砝碼在爭取黎華辭演一代歌後鐘湘嗎？
　　方若綺笑笑，真是兩個孩子。
　　「Megan還在第一化粧室等著——」方若綺找了個最快的方式結束這場不可能輕易結束的較量，王瑞恩讚賞的看看方若綺，「沒錯，先上妝再說。」
　　「工作優先。」黎華頷首。
　　
　　若綺很久以後才明白，那一天從黎華踏進屋子開始，他就上戲了。
　　黎華這個男人，實在是走在她前面太多步，有時候他的計謀和圈套她要等到多年後想起，才會明白一二。
　　
　　也只是一二而已。
　　
　　8
　　
　　和黎華穩定關係後上過不少次節目，每一次都用另一個謊話來圓上一次的謊話。
　　而黎華他總是胸有成竹遊刃有餘。
　　
　　在一期「我和國民偶像在一起」的節目中，和我坐在同一輛大巴的劇組人員還被請去現場做嘉賓，那時的我正在和黎華正在轟轟烈烈的鬧緋聞，而這位嘉賓很給面子的對著大家說，大巴停下的時候，黎華站在場地中央迎接我。
　　事實上，車門開的時候，只有一個彪悍的男人，指揮著說，大家都搭把手，把架子弄下來~
　　
　　後來我經常笑著說，把所有我的節目總結起來，就是一部「世界上最美麗的謊言」。
　　可是當時，無數的鎂光燈前，我只能微笑說，在那個午後紐約燦爛的陽光中，他款款而來，我頃刻沉淪。
　　然後場下坐的觀眾，眼中都寫滿了羡慕，於是，我在他們眼中沉淪，終於可以忘記，這一切都只是謊言。
　　就像沒有河邊的王瑞恩，沒有D-Max的林立翔，沒有翩翩而來的黎華。
　　原來我最擅長的不是唱歌演戲，而是編劇。
　　
　　編著一出沒有男主角的獨角戲。
　　
　　*****************************************
　　
　　王瑞恩起初並不同意我拿方若綺來做盾牌。
　　我一開始以為他是惜才，被若綺的天賦所吸引，後來以為他是愛上了若綺。
　　可是瑞恩的理由，在我當時看起來很可笑，後來卻成為事實的理由是，方若綺，會成為我和瑞恩打造的演藝圈路上最大的阻礙。
　　
　　可是我那時還是那麼做了，因為我知道，那個時侯，能夠幫瑞恩完成他復仇計畫的人，也只有方若綺了。
　　縱使後來她真的成為了我們功虧一簣的元兇，我也只當這是她的報復罷了。
　　其實我和若綺，不能走在一起，都只是因為，我們之間，全部都是交易，沒有愛。
　　
　　就像她最開始，和我談歐堡交易案一樣。
　　*********************************************
　　
　　坐進黎華的豪華坐騎被堵在大馬路中央，黎華不耐煩的敲打著方向盤，方若綺很想知道此時若是搖下車窗被百無聊賴的行人們賭個正著，她和黎華能否毫髮無傷的到達彩虹？
　　明知道這樣想是愚蠢的，就算黎華有這份閒心，她也沒有這個膽量挑戰王瑞恩。
　　這個男人，愛電影勝過一切。
　　任何人任何事，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方若綺自認為自己已經是個工作狂了，但是相比于王瑞恩，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黎華，歐堡的事考慮的如何了？周映彤是否讓你參股？」
　　黎華被這沒頭沒尾的問題嚇了一跳，手直接按在喇叭上發出尖銳的鳴聲。不過天王就是天王，調整表情的速度比刹車還快，習慣性的轉動一下小指，明知道那裡已經沒有戒指，黎華眼睛依舊盯著前方，說，「你也想投資嗎？」
　　「我掙得這點錢，還不夠給自己贖身的。」方若綺老老實實的回答，「林立翔幫我墊付給季青平的那筆違約金，遲早也要還的。」
　　「你收入囊中的數目，賠償幾百萬的違約金，應該是綽綽有餘吧。」黎華並不上套，於是方若綺語氣一轉，「夠是夠了，可是要做你的女人，行頭怎麼少得了，哪一樣不花錢哪。我這也未嘗不是長遠投資，等到你娶我的那一天，連本帶利就一併賺回來了。」
　　黎華冷笑兩聲，「那我還是推薦你投資歐堡吧，我這種人，只會讓女人賠的傾家蕩產。」
　　「我看周映彤可是富得流油。」方若綺滿不在乎的口吻，黎華瞟了她一眼，說，「我們可是純粹的上下級關係。」
　　方若綺不再搭話，只是開始看窗外的風景。
　　她知道一切不能操之過急，尤其是對付像黎華這樣的男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博弈。
　　尤其是早就預料到，在他身上，她必將是無功而返。
　　
　　「怎麼遲到這麼久！」
　　王瑞恩果然震怒了，黎華不言不語，還是若綺攬過了一切，說，「都怪我，是我叫黎華幫我挑選參加下周金像獎的禮服。」
　　「方若綺——」
　　若綺看著這個嚴肅的男人嘴唇一點點張開，她已經準備好青天白日的被他狠k一頓，沒有想到，聽到的卻是，「恭喜你。」
　　王瑞恩似乎面目表情有了那麼一點點的鬆散，然後又秉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也對黎華說了句，「也恭喜你，黎華。」
　　黎華脫下大衣，微微一點頭，順手接過了方若綺的大衣，一併拿給了他的助手。
　　「我的那個助手最近也要忙著出道了，所以——」方若綺訕訕的解釋著，黎華卻扭過頭跟王瑞恩說，「開機吧，導演。」
　　有時候，方若綺真的懷疑，黎華愛王瑞恩都勝過愛自己。就像王瑞恩愛電影勝過愛一切那樣簡單明瞭。
　　
　　結果那時一時玩笑的想法，卻成了最終的事實。
　　

假若當初 3

　　9
　　
　　阿威一直對黎華印象不錯，這個孩子，總是以最明淨的心來想事情。
　　他每次反駁我的時候，總是拿他送酒醉的我去黎華那裡為例。
　　他說那晚黎華包裹著全身，戴著大大的墨鏡，樣子搞笑得可以。
　　他說黎華和藹的解釋著「沒辦法，低調嘛。」
　　但他沒有說黎華耐著性子解釋完，一拉車門，直接打橫抱起我。
　　但他沒說黎華用腳踹上車門，說「走好，不送。」
　　但他不知道黎華把我直接扔進浴缸，用花灑對準我的臉，劈頭蓋臉的冷水沖下來的時候，我結結實實打了個寒戰，像個螃蟹式的亂爬，樣子狼狽的可以。
　　但他不知道黎華只是哼了一聲，把花灑扔在她身邊，大力關上門，進入自己的房間，沒事人一般的睡覺去了。
　　第二天，我流著鼻涕病怏怏的出現在片場時，黎華還假惺惺的慰問著，「若綺，要不要休息一天，我陪你去看醫生吧，我醫院還有熟人呢。」
　　
　　但是我由此如願以償的住進了黎華的家，只不過是他那棟招搖的山底別墅。
　　入住的過程簡直就是電視臺的現場直播，使一度冷卻的方黎戀再度升溫，成為我們參加金像獎前的最好宣傳手段。
　　
　　我和黎華，總是在外人眼中如此般配，轟轟烈烈。
　　可是，其實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其實從無交集，流水一般，過了，就沒了。
　　
　　***********************************************
　　
　　若綺很快就達到了徐心甯的水準，但是離瑞恩的要求，還有一段距離。
　　月光寶盒現場，瑞恩陰著臉走開，我就想起他前一晚的話說，你要拉方若綺參與到我的計畫中去？她行不行的？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方若綺能行，她只是需要一些點撥。
　　而她一直是個聰明的人，知道尋求幫助，譬如她那時，就找到了我。
　　「在和導演較勁嗎？」
　　「不，做戲給你看。」
　　「可笑，戲裡戲外臺上台下我們都被捆綁在一起，有什麼好做戲的？」方若綺不以為然地回答，「再說，你那副要死不活的嘴臉我又不是沒有見過。」
　　「現在不同了，現在你是天后了。」
　　「別鬧了，黎華，你知道我有幾斤幾兩重。」
　　「若綺，我承認，這一次，是我看走了眼。不過，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大的競爭對手，我會在你面前，展現我最好的一面。」
　　「那你豈不要累死？」
　　「累死總比閑死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興奮過了。」
　　「這話讓外人聽到多容易誤會。」方若綺臉一紅，「還是說這樣的誤會也是你向我宣戰的一部分？」
　　「學會利用媒體，方若綺，這是你成為我合格的對手的第一關。」
　　「這算是栽培提攜你的敵人嗎？」
　　「我只想讓你儘快成長起來，成長到，可以讓我的生活不這麼無趣的那一天。」
　　「那就讓我看一看，把我列為假想敵的你，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吧。你能猜得出，王導演現在到底不滿意什麼嗎？」
　　
　　「月光寶盒。」
　　
　　「你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的？」
　　「第一眼看到道具盒子。」我故作漫不經心的回答。其實，瑞恩的想法，我又怎麼會不懂。
　　「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為什麼要說呢？若綺，有一條真理，你要明白，在片場，導演最大，想太平，就永遠不要顯得自己比導演高明。」
　　「王導演他究竟想要什麼樣的月光寶盒？」
　　「我又不是王瑞恩。」
　　「那你怎麼知道那不是他要的盒子？」
　　「呵呵，因為那個盒子，太不『王瑞恩』了。」
　　
　　幾天以後，當方若綺捧著一個樸實無華的木盒子出現在王瑞恩面前的時候，王瑞恩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現了笑容。
　　雖然這件事在月光寶盒的首映典禮上，被演繹成了導演主動要求方若綺尋找月光寶盒的雙贏版本，雖然這個普通的木盒子被演繹成了」有緣人才能開啟的神奇盒子」，雖然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這個真正的導演，始終也沒有露面。
　　
　　後來的首映禮上，我這樣問，若綺，你怎麼知道，王瑞恩式的盒子是什麼樣的？
　　若綺笑而不語。
　　我也跟著一起心領神會的笑。在鎂光燈下是多麼默契的一對。
　　「方若綺，怎麼不回答了。」
　　「黎華，不是你說的，我這個小演員，怎麼敢在你的大戲裡，顯得比你這個導演還高明。」
　　
　　至此，若綺完全出師了。
　　一個盒子，讓我收穫了方若綺。
　　值得。
　　
　　*************************************************
　　
　　「cheers，若綺，月光寶盒總算殺青了。」黎華舉杯而慶，白天的小插曲，早就忘記了。
　　方若綺已經習慣。
　　誰叫他是天王。
　　於是他就有了以自我為中心的權力。
　　「cheers。」方若綺輕輕捧杯，抿了一小口，」我對紅酒不太懂，你要多教教我。」
　　「紅酒如女人，大多數男人對此都是不懂裝懂。」黎華高深的說。
　　「而你是行家嗎？」方若綺逼近一步，黎華再次如她所料退後了一步，」是行家，所以不妄加評論。」
　　「真是失望，本來以為能聽到天王的親口點評。」
　　「方若綺，你是不是最好的酒我不敢說，但是你絕對是最難品的酒，這樣的酒，才有滋味。那些毛孩子，怎麼能明白呢？」
　　方若綺一笑。
　　他是在說關古威。
　　
　　「不懂酒的人可以去喝橙汁。」
　　「只怕他的那個橙，就要變質了。」
　　方若綺猛抬頭，」曉愛怎麼了？」
　　黎華輕描淡寫的回答，」你忙的連電視都不看吧，若綺，範曉愛可是季青平的新寵。」
　　
　　頭嗡的一聲，怪不得，一向喜歡在阿威身邊打轉的她，居然沒有來看他錄音。
　　是她大意了。
　　季青平，這個可怕的男人。
　　
　　接通了關古威的電話，是在鈴聲響了十幾聲之後。
　　關古威睡意濛濛的聲音傳來，」喂，大姐——嗯，若綺——」
　　「沒工夫說這個，阿威，曉愛的事怎麼不告訴我！」
　　「大姐，嗯，若綺，是曉愛囑咐的。她說你和季青平有過節，怕你阻攔她加入Sun——」
　　「有過節？哼，她這個丫頭片子懂個屁！」
　　
　　若綺在電話一頭爆粗口，把關古威一下子嚇得睡意全無。
　　「大姐，若綺，唉，隨便吧，到底怎麼了？」
　　「曉愛現在住在哪裡，我們要趕快找到她，晚了就來不及了!」方若綺緊緊攥著電話線。
　　「我也不知道，她說不想靠我幫忙，什麼都沒告訴我呀！」
　　直接把電話掛斷，方若綺知道，這又是季青平的」指點」。
　　幼稚如曉愛，怎麼逃得出他的手心。
　　
　　思量再三，卻還是撥不出那個電話號碼。關古威的電話頻繁的打來，擾的她心煩。
　　就是此時，一轉身，黎華站在門口。
　　「我是來通知你一聲，我要拔電話線了。」黎華說的如此沒有面目表情，完全視方若綺焦慮的表情為無物。
　　「打擾你睡覺了，深感抱歉。」方若綺早已經學會不去爭辯。
　　裝可憐一向都不是她的特長。
　　
　　「你不是就要找個範曉愛嘛，簡單，她現在就住在你明星社區的房子裡，只是大概鑰匙已經換了。」
　　方若綺呆呆的看著黎華。
　　「謝謝。」
　　「你放心，你沒到，季青平是不會動手的。」黎華洞徹一切的丟下句話，拋給她車鑰匙。
　　「明天還要趕通告，一早還回來。」
　　
　　黎華，總是讓她意想不到。
　　
　　10
　　
　　後來到了我和黎華可以無話不談的時候，一代歌後鐘湘，仍舊是我努力回避的話題。我不想說在這個陰謀中，黎華和王瑞恩誰才是主導，我也不知道我該恨誰。
　　於是我索性不提。可是每一次和黎華談到無語時我總會想起我被捲入這個無底黑洞的開始，那是我暈倒後醒來，在醫院，看到黎華。他站在窗前透過百葉窗，琥珀色的眸子在射進來的夕陽的金紅中幾乎鬼魅。
　　
　　「你太不注意身體了，若綺。」
　　「最近太累了而已，怎麼勞煩天王親自跑了一趟。」
　　「問問你那個沒有大腦的弟弟吧。暈倒在公司不直接送到醫院卻送到我的影友會去，他太有才了。還是這本來就是你教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利用一切機會出名的。」
　　「知道明天的頭條是什麼嗎？天后墮胎。」他那樣冷靜的說，」或是絕症。」
　　仿佛還怕我不夠生氣似的，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最悲慘的就是愛滋病，我也要受牽連。」
　　「我們又沒——」我臉估計當時已經紅了，「等等，哪怕我們真的那個了，我也根本沒有病！」
　　「好啦，不要那樣大聲叫，別人聽到了還以為我是性冷感。我的想像力永遠比不上媒體，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未來幾天你將會成為全國人民茶餘飯後消食的談資。」
　　「我可不能幹躺在醫院裡。電視劇下周開拍，唱片開始收歌，我還要去民歌餐廳找感覺——」
　　「等等，民歌餐廳？你該不會是接下一代歌後鐘湘的case吧。」
　　
　　他當時露出少有的肅穆，而我並不知道我已經是他的獵物，被他牽著走進了陰謀的中心。「只是席若雲的配音而已。想必男主角被你收入囊中了吧。」
　　「若綺，你不能接這個case。」
　　「為什麼？」
　　「這case會毀了你的。正好你病倒了，我去和映彤說——」
　　「為什麼？我不懂。」
　　「人物傳記本來就是吃力不討好的片種，黎導是受了王瑞恩太大的壓力才鋌而走險，演鐘湘的演員長得不像尚有情可原，但是直接挑戰一代歌後的歌曲卻是大忌，你現在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等同於自毀前程。」
　　「我唱的，和鐘湘，真的就相差那麼遠？」
　　「不是你唱的不如她好，是你錯過了她的年代。要知道，沒有什麼，比死亡更經典。只有用生命注解的，才能是永恆。這樣的經典，這樣的永恆，是你用天賦和努力超越不了的。你只不過會成為這個失敗電影的替罪羊而已。」
　　「你既然早就明白，為何要出演男主角？你是打算毀了這部戲，對不對？」
　　
　　他沒有立刻回答，我突然感覺這個和自己幾秒鐘前還談笑風生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和遙遠。
　　「為什麼？」
　　「黎湘離已經是過去式了，如今，是王瑞恩的時代。」黎華現實的可怕。」我只是順應潮流。」
　　「是王瑞恩求你的？」
　　「若綺，有些男人之間的交易，全憑默契而已，這一點，只有你擁有了這樣的男人，才會明白其中的奧妙。」
　　
　　棲身雙樹，突然感到寒冷。
　　是你太陰森，還是我太單薄。
　　或是，我們終不是一路。
　　
　　黎華是對的，幾年後，國內影壇成為王瑞恩一人獨秀的舞臺。
　　依仗所謂男人的默契，黎華仍舊以他御用男主角的身份，繼續著天王的不老神話。
　　而那樣的世界，與此時的我，已再無干係。
　　
　　*********************************************************
　　
　　後來偶爾，若綺也會若有若無的問起，一代歌後鐘湘的事件中，我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
　　我知道我的答案她早就知道，我也知道這個答案只會傷害我們之間的感情，在這個塵埃落定的時候，我選擇不說。
　　於是若綺也可以不再問。
　　
　　其實瑞恩對於若綺是欣賞的，而我對若綺是瞭解的，儘管他欣賞的不敵童靖陽，而我瞭解的也不如童靖陽。
　　我知道若綺是個喜歡絕地反擊的人，越是打擊她，她就越會激發潛力。
　　於是我選擇在那樣的時間地點，出面阻止她參加一代歌後鐘湘的劇組，而如我所料，她只是更加全情投入的參加了而已。
　　
　　若綺其實不算是個精明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利用之余，我曾問過是否有愛上她的可能。
　　這樣的女人。
　　
　　*********************************************************

　　「恭喜你，若綺，拿下金星獎最上鏡獎。」
　　「雖然多餘，但是還是恭喜你，黎華，最佳模特獎。獲獎的是婚紗還是鑽戒的廣告？」
　　「我也沒記住。」
　　兩人交杯的同時相視而笑。
　　這半年兩人合作的廣告足有十幾個，雙雙斬獲金星獎早就是意料之中的的事，在兩人通告都很多的此時，能這樣坐在客廳喝一杯酒已經算是不小的慶祝。
　　「我明天會過去彩虹拿分紅，你要一起來嗎？」黎華喝一口酒又恢復了工作的狀態，」月光寶盒的精裝版DVD也要上市了，我正好可以幫你拿一份。」
　　「鐘湘的戲是晚上的，我想白天可以抽空和你一起過去。」方若綺堅定地拒絕著他的好意，」你放心，我和王瑞恩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水火不容。」
　　「水火不容？我看你們是水火交融吧。」
　　「你不會是吃醋了吧。」方若綺看著黎華皺了一下眉頭，」別總是皺眉，容易出皺紋。」
　　含了半口酒在口中的黎華嗆得厲害，按摩著眼角他猝不及防的說，」你和林立翔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都過去了，提他幹嘛。」方若綺放下酒杯，站了起來，」我先回房睡了，你也早點歇著吧，明天我再call你。」
　　黎華拉住她的手，眼角上挑無限魅惑。」一起睡吧，若綺。」
　　方若綺甩開他的手，「滾一邊去。」
　　
　　是不是所有和她同居的人不知不覺都會變成戀人未滿的狀態？先是林立翔，再是黎華，前仆後繼成為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死黨，是她該檢討一下魅力不夠，還是他們該檢討一下定力十足？
　　從精神到肉體，她和黎華都有很遙遠的路要走。
　　莫名其妙被綁定在一起的兩人，就算真的想要曖昧想要假戲真做，卻早就沒有了那份神秘感，戲裡戲外臺上台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一接吻就會自然的想臺詞，眼神曖昧當下條件反射會尋找鎂光燈。
　　談情說愛已非生理本能而是一技之長，這樣的關係會不會有些悲哀？
　　
　　方若綺回到屋子坐在床上還是一直在想，她知道，被他晾在客廳獨自喝酒的黎華肯定也在想著同樣的問題。
　　拉開門的一瞬，方若綺篤定黎華會站在門口。果然，他那樣玉樹臨風的站在門口，看著她。
　　只不過，是站在他自己的門口。
　　「過時不售，明天趁早。」黎華舉杯微笑，倦意攀爬，他卻依舊挺拔，就算在家裡，他也要保持那樣虛偽的鬥志嗎？
　　方若綺開始懷念那個在車裡無視她的存在呼呼大睡的黎華。
　　那樣真實的黎華。
　　輕輕點頭，說，晚安。
　　
　　好吧，晚安。
　　其實我拉開門，說的也就是這一句。
　　除了這句，我們之間，還能有些什麼，當我們如此洞悉彼此的一切，當我們都知道自己不可能為對方放棄所有，當我們都已經忘記了怎樣去初戀。
　　
　　愛情早就死了，我們只是兩個人，住在一起，見面點頭，離開，說晚安。
　　
　　11
　　
　　我和黎華常常相互揶揄的話題就是，我們是多麼自視過高的兩個人，都以為對方在萬千的人中只會愛上自己，自己卻要擺出一副不屑的嘴臉來。
　　而正是這樣的彆扭，讓我們後來回想起來，才覺得那麼可笑和可愛。
　　
　　譬如說那一次情人節前，我走出錄音棚卻意外看見黎華正坐在休息區看報紙，眼睛溜了我一眼，「走吧。」
　　「若綺姐真幸福啊，你們好事將近了吧！」工作人員曖昧的眼神四處飄散，這等vip待遇確實也讓我受寵若驚。
　　坐上黎華的車，我才收斂起小女人幸福無比的表情。
　　「情人節將至，你又有什麼把戲。」
　　「我等了一個小時，就等來這麼一句話嗎？」黎華片刻揶揄後開始回歸正題，「情人節我向你求婚如何？」
　　「那我是否該答應呢？」我也是一副討論劇本的架勢，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陷在皮椅裡，看著窗外千篇一律的風景。
　　「答不答應都轟動，看你更喜歡哪個了，考慮到我男人的自尊，當然是希望你答應。」
　　黎華也十分專業的回答著。
　　「情人節難道就沒有別的節目可想的嗎？」我又調整了一下姿勢，有些不自在的說，「結婚這種事我可沒興趣反復投資。」
　　「女人。」
　　黎華一笑，我揶揄道。
　　「買入你這種根本沒心思定下來的股票，肯定會跌破發行價的，我底子薄，還經不起這麼大考驗。」
　　「那就三角戀吧，保留項目，方便操作，人選也現成，直接把童靖陽拿出來炒一炒。」
　　「幹他什麼事，別添亂。」
　　「你們果然有點什麼。我就知道。」
　　「繞了這麼個大圈子就是為了八卦，真是閑的可以。求婚和三角戀就免了，我的時間和精力也只夠參加個舞會之類的。」
　　
　　這段對話我和黎華竟然多年後還都記得，一字一句重演起來不禁失笑。
　　
　　**********************************************************
　　
　　瑞恩當面向若綺提出「愛在花開的季節」被拒後，終於肯聽聽我的意見，用我的方法來報仇了。談判之後事情起了微妙的變化，我開始對一代歌後鐘湘的case用心起來，在若綺疲于應付『情穿陰陽界』的拍攝和『問天』後期包裝的時候，主動承擔起了」調研」工作。那些原本由方若綺承擔的搜集當年的影像資料以及拜訪鐘湘朋友的差事漸漸轉移到我身上。
　　常常若綺一進劇組，就已經有幾十頁的A4紙整整齊齊擺放在桌子上了。
　　對此，方若綺從沒有說過感謝。
　　所有的報答，只能是全力以赴拍好電影。
　　這正是我所要看到的。
　　
　　我報仇的方針很簡單，爬得越高，跌的越慘。
　　方若綺的全情投入，只不過是把這座空中閣樓建的越來越高而已。
　　
　　而我輕輕撤走地基的一塊木頭，這個大廈，就會轟然倒塌，帶著黎湘離的心血，和方若綺無極的虛幻世界。
　　
　　那麼在那之前，就讓我再做最後的一次完美情人。
　　
　　***************************************************
　　
　　情人節並沒有像黎華和方若綺規劃的那般順利，大揭秘的某頭又一次指向了方若綺。
　　
　　「我還在想我的那些緋聞八卦上一次都說的乾淨了呢，這次來大概又是老生常談，沒想到大揭秘真是與時俱進呢，把我緋聞男友的清單全部更新了。」
　　一番話說的台下觀眾會心大笑，卻不是嘲笑，反而讓臺上的主持人很是尷尬，小x一捂臉裝清純狀，「哎呀，若綺姐這是說的哪裡的話，只不過天后是有名的花魁，身邊的男人也確實是多了些吧。」
　　
　　「花魁？不知道我在兩位眼中，是賣藝不賣身的，還是賣身的那種呢？」
　　方若綺如此坦然的應對，除了現場一陣驚歎聲，相信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也會從沙發上掉下來吧？
　　兩姐妹同時瞪大了眼睛，方若綺會這樣應答實在出乎她們的意料。此時說是」賣藝不賣身」就會讓她們自己顯得跟傻瓜一樣，若是回答」賣身」似乎又格調太低，顯得她們太沒素質。
　　陷入如此境地，兩姐妹還是第一次，兩人只能大眼瞪小眼。
　　
　　「方若綺是賣藝給全國觀眾，賣身給我嘍~」
　　黎華這一句話和恰到好處的登場讓大小X幾乎想要給他跪下來拜一拜了。
　　方若綺頗為欣賞的看著黎華，今夜他果然不會缺戲，並且又如此完美的搭配她的穿著，一襲休閒的紫色西裝，胸口的白色方巾和方若綺的銀色胸針交相輝映。
　　手臂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搭在方若綺肩後，親密的伏在她耳邊說，」若綺，上戲為何不等我，難道我不配做你的男主角嗎？」
　　「我一人能行。」
　　黎華握住她的手，」兩個人更好。」
　　
　　黎華的出場和而後王瑞恩那一句「若綺，節日快樂」曾讓方若綺又多了幾分棲身兩樹的幻想，而她不知，這一場鬧劇，正是在黎華和王瑞恩的默許下進行的。
　　王牌導演和天才演員的場子裡，任方若綺如何掙扎，也只是越陷越深。
　　
　　12
　　
　　我的確陷入黎華和王瑞恩給我布下的甜蜜陷阱無法自拔過，那時我甚至有過那樣天真的想法，一直在想到底和誰才更加合適一些。
　　其實，這一開始就是個偽命題，因為他們，從未出現在備選答案中。
　　可是每次回想起那段被兩個人爭搶的日子，我的虛榮心，時至今日仍舊會滿溢。這也算是一個日後美好的回憶。
　　
　　我還記得那時，黎華一如既往的攔住我的去路，「方若綺，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斜著腦袋，琥珀色的氣壓下，悶熱，明明只是二月末，每一次看見這樣的黎華，我總是覺得身處熾熱的八月，所有的細胞都被吸幹了水分。
　　「我明早要去藝培報導，打算備備課。」我一笑，得到的答案卻是，「有時間坐著王瑞恩的跑車兜風，卻沒時間和我吃個便飯嗎？」
　　
　　我還記得那是，一出藝培的大樓，王瑞恩和黎華兩個人就都從豪華轎車中沖了出來，一個風流倜儻，一個成熟穩重，真是讓人口水滿地流。夕陽西下中兩個被鍍金的帝王，幾乎以同樣的速度坐過來，同樣的蠻橫，同樣的自負。
　　「若綺，我來接你，跟我走。」
　　
　　我還記得我當時公主一般的，兩隻手優雅的伸向兩個男人，一人一隻，兩人同時愣住。
　　「別告訴我你們都愛我，叫我選擇，因為我知道你們都不愛我。」
　　
　　我那時如此驕傲。
　　我很懷念那時懵懂不知的驕傲。
　　
　　**************************************************
　　
　　我以為黎湘離死後一代歌後鐘湘無法上映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我以為若綺會大哭大鬧或是退出圈子。
　　我以為，我以為。
　　我和瑞恩舉杯相慶的時候，瑞恩接到了童靖陽的電話，回來時臉色很不好，只是說。
　　方若綺要反擊了。
　　
　　我怎麼忘了，是我告訴瑞恩，這個女人，最擅長的就是背水一戰，絕地反擊。
　　瑞恩釋然的說，仇已經報了，這個天下，就算分她一杯羹，我也不介意，你呢？
　　可我知道，她不會只貪圖一杯羹，她要的那個虛無縹緲的無極世界，離我，離瑞恩，都是那樣的遙遠。
　　
　　當我對瑞恩說，瑞恩，如果我想給若綺一個孩子，你會怎樣。
　　瑞恩只是怔怔的看了我好久。
　　最後，點了點頭。
　　
　　其實男人，被逼到最後，用的手段，也不過是那麼幾招罷了。
　　沒什麼新鮮。
　　
　　****************************************************
　　
　　「方若綺，高竿。」
　　進門開燈，黎華舉杯相慶。
　　狡黠如二人，已經不需要寒暄，方若綺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今晚你若在場，片子起碼會多賣一成。」
　　「我怎麼會那麼不識趣，搶了你的獨角戲。方若綺，這一次，做的漂亮。不愧是——」
　　黎華站起來，牽起她的手。
　　
　　在他強大而溫暖的懷中起舞，怎能不沉醉。
　　方若綺的世界一片暈眩，窗外的星星點點從眼前不斷閃過。耳邊他的呼吸時重時輕，那樣撩人，仿佛究竟可以通過呼吸進入血液，仿佛醉意可以通過眼神沉澱心裡。
　　
　　「若綺，你是我的未婚妻，記得嗎？」
　　「這段日子，不記得你，似乎是你。」方若綺面頰混燙。「酒裡需下藥了嗎？」
　　「有我在，還需要藥嗎？」
　　
　　酒裡沒有藥，是我先吃的藥。
　　我要迷倒了自己，以防我會在最後一刻，神智太過清醒，推開了你，黎華。
　　
　　讓我給彼此最後的一次機會。
　　肉體的結合如果無法挽回精神的分離，那麼今夜
　　在我們的開始是我們的結束
　　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黎華果然是個極佳的床伴，能夠每天早上一醒來就看見這張秀色可餐的臉，實在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方若綺伸手按下了電視遙控開關。
　　電視卻沒有播出她想要看到的晨間新聞，而是錄影帶。
　　
　　那是一部很久之前的片子。
　　主演是黎華和徐心寧。
　　
　　時間停留在片子結束時的，大大的」終」字。
　　昨夜，在她下定決心服了安眠藥走進屋前，黎華就是看著這一幕久久沉醉嗎？
　　
　　方若綺笑了，黎華醒了。
　　同時看著黑色的螢幕。
　　終。
　　
　　「真是不吉利，一大早上，看到的第一個字，竟然是THE END。」方若綺白皙的腿伸出被窩，腳趾觸地的一瞬間還是有些涼。
　　黎華拉住她的手，吻如雨下，卻同樣冰冷。
　　
　　「黎華，和一個你不愛的人做，你不覺得噁心嗎？」
　　「我習慣了。」黎華的琥珀色如此悲傷如此慵懶如此無情。
　　方若綺輕輕在他額頭吻了一下。
　　「我多想拯救你，可惜，我沒有那個能力。」
　　黎華愣了一下，拄著頭，下巴的弧度是那樣好看。
　　「不要把自己當成上帝，方若綺。因為這世界從來都不是為你一個人造的。」
　　「當然，這世界，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方若綺笑著說，」這一點，我比你，更明白。」
　　
　　於是，無論我們怎麼努力，也無法愛上對方了，是吧。
　　多可惜，我還很迷戀你的琥珀的瞳和深深的疲憊。
　　多可惜，我們，就算如此努力的擁抱在一起，夢醒了，留給我們的，還是那一個
　　終。
　　
　　還有別人在等著我的回答，所以，我不能再欺騙你也欺騙我自己了。
　　
　　「黎華，我們分手吧。」
　　
　　
假若當初 4

　　13
　　
　　我那時是如此純粹的想要收穫一份愛，可以讓我依靠，可是黎華只是給了我一顆種子，等它生根發芽，來禁錮我。
　　如果說黎湘離是我于王瑞恩永遠不能釋懷的回憶，那麼這個孩子，就是我和黎華彼此最大的心病。
　　
　　尤其是在我知道了他和瑞恩的關係之後。
　　那幾後成為一種恥辱的符號。
　　後來，我也承認，若不是在得知他們那樣的關係後懷上了黎華的孩子，我也許也不會做出那樣過激的行為。
　　
　　可是當前一秒王瑞恩還在飛往巴黎的飛機上說著「若綺，做我的女朋友吧。」，而後一秒他卻和黎華相擁入睡，我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和情感底線，被徹底摧毀。
　　
　　黎華永遠給不起的承諾，王瑞恩永遠的御用男主角，月光寶盒的秘密，Megan的砝碼，有關自己的這場沒有女主角的爭戰。
　　究竟在這場大戲中，徐心甯，黎湘離，還有自己，都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還曾以為黎華會對自己日久生情。
　　還曾以為王瑞恩會和自己假戲真做。
　　回憶其過去種種，只有無盡的自嘲。
　　
　　投降的是我，繳械的是我，被嘲笑的是我，該自嘲的是我，不自量力的是我，自作多情的也是我。
　　我以為你們都愛我，在我口口聲聲說著你們都不愛我的時候。
　　我以為我的故事中所有的男人都會只愛我一人。
　　
　　可是，關古威有著小愛，他的歌只唱給她。
　　可是，林立翔有著芊菁，他為她遠走歐洲。
　　可是，你們有彼此，你們將我像小丑一樣耍弄，作為引誘彼此上鉤的砝碼。
　　這場愛情的周旋中，我算什麼，我是什麼。
　　我以為我擁有整片森林。
　　夢醒了，原來是荒野一片。
　　
　　後來我還是會在這樣的夢裡驚醒，在我已經釋然的接受這兩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仍然在這樣絕望的孤寂中驚醒。
　　有些傷痛，縱使忘記了，那痛，其實也一直還在。
　　
　　從未消失。
　　
　　**************************************************
　　
　　我還是先一步察覺到若綺態度的變化，在瑞恩找到我問「若綺怎麼了」的時候，我的心裡，某個地方，已經有了答案。
　　但是我不敢承認。
　　
　　我和瑞恩的秘密，從沒告訴過任何人，而今若綺知道了。
　　我知道她知道了。
　　從她站在懸崖邊的薰衣草田開始。
　　那時我甚至有那樣卑鄙的想法，想她那樣縱身一躍。
　　
　　若綺受不了真相，我也受不了。
　　原來一直逃避的是我們自己。
　　
　　我也曾想過很多種補救手法，我也曾想過也許有了孩子我們就還有希望。
　　我，瑞恩，若綺，這個古怪的三角關係，可以就這樣相安無事的繼續下去。
　　
　　可是，若綺她說了不，以那樣一種決絕的方式。
　　過了很久，我才終於能夠原諒她，因為原諒她之前，我要先原諒自己。
　　因為我的逃避和陰謀，害死了一條生命，斷絕了一種可能。
　　
　　是若綺一次又一次逼我面對，讓我可以走到王瑞恩身邊，昂首挺胸。
　　
　　********************************************
　　
　　再次與黎華、王瑞恩見面是五月末」愛在花開的季節」首映禮上，儘管小產之後醫生囑咐不讓吹風，若綺還是一身露背晚禮服，手工製作，鑲滿了鑽石。在音樂廳門口看見黎華的樸素的黑色禮服後，方若綺莞爾。
　　他終於不再配合她來著裝。
　　一切終於在這個五月結束。
　　花沒有開，薰衣草只是遙遠的記憶，於是這份或許在某日可能萌生的愛，也只是來日不經意間的浮生猜想。
　　如果我們怎樣，又會怎樣。
　　可惜那永遠是跟在」如果」二字後面，沒能實現的過往。
　　
　　「若綺，你瘦了呢。」黎華彬彬有禮的伸出胳膊，方若綺優雅大方的捥過，如同他們仍是昨日的他們，如同分手只是一個傳聞。
　　「你氣色不錯，最近搬回老宅子住了是吧。」
　　「恩，一個人住，總覺得空蕩蕩的。」
　　「女主角落荒而逃了，這麼大的舞臺，有些浪費。」若綺餘光掃過天王那張似乎永遠都不會老去的臉，」我正在籌備個人演唱會，如果你--」
　　「我接下了一個好萊塢的通告，抱歉。」
　　
　　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
　　方若綺微笑著和黎華並排走在一起。
　　黎華，怪我嗎？打掉了你的孩子。
　　這句話盤旋在口腔中最終也沒能形成氣流。看見音樂廳的二層露臺上王瑞恩一襲白衣從高處俯視眾生，而自己和黎華以那樣王者的氣派緩緩攀爬，當三個人站在一處，整個音樂廳頓時成了一片鎂光燈的殿堂，方若綺左擁右抱，臉上的神情那樣陶醉而迷人。
　　全天下，大概沒有比她更幸福的女人。
　　
　　「王大哥，謝謝你，黎華，謝謝你。」方若綺低眉一笑。」謝謝你們給我自由。」
　　黎華沒有作聲，王瑞恩輕聲說，」從今後，各為其道，因為對手是你，就算敗了，我願賭服輸。」
　　方若綺感覺到兩個男人攬住自己腰肢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不過你沒有贏的機會。」
　　
　　王瑞恩說著這話時，眼神堅定的望向黎華。
　　那一刻，若綺能夠相信，他們是幸福的。
　　
　　14
　　
　　王瑞恩曾經打動我的一通電話是那句節日快樂，而黎華則是後來，我得知了靖陽那件事後，他的一句
　　「若綺，你還不能倒下，因為，我們之間的戰鬥，此刻才剛剛開始。」
　　
　　那時我才意識到我該做什麼，這是黎華這個對手，對我最大的尊敬。
　　我被推到這前線已經好久，踏著白骨鮮血而來，聽著廝殺嚎叫而來。我的心被眼淚浸透，又被仇恨炙烤，如今已是不再跳動，我的微笑從此定格，再無其它表情，我的全部這一刻準備好了死亡，而於你們，則是新生。
　　
　　來日黎華也說過，正是因為這無極的世界，讓他可以放下一起坦承的走到王瑞恩身旁。
　　他因此謝了我。
　　
　　我們之間，有交易，有利用，有陰謀，有算計，有仇恨，也有欣賞和尊敬，也有欲望和愛。
　　只是少了這一次，他的謝謝。
　　
　　那個時侯，我終於釋懷，我做的一切，靖陽做的一切，有了這一聲謝謝，我已經知足。
　　
　　***********************************************
　　
　　我在三十而立的那年宣佈息影，在我的記者發佈會上，我說了。
　　王瑞恩是我的愛人。
　　
　　我早就預想到了後果，我早就預想到了這對我們不可逆轉的影響。
　　我沒有預料到，這個時候，她來了。
　　大腹便便，又要人母。
　　
　　那個傳奇中的一代天後方若綺。
　　那個和我，和瑞恩，都有這千絲萬縷關係的女人。
　　這個時侯不知為何我會想起心寧的那句話。「她在你的生命中，會扮演比我更重要的角色。」
　　
　　她說，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因為他們的關係，受到更多的傷害，可是，最終，我選擇了退出，祝福。人不會只愛上一個人，可是如果能和你最初愛上的人走到一起，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我不能做到，我希望，黎華和瑞恩，可以做到。請你們，連我的那份，一起做到。請大家，連我的那份，一起祝福。
　　
　　這麼多年了，那是我第一次在戲外，流淚。
　　
　　***************************************************
　　
　　「理查又出差了。」
　　「瑞恩也是，忙。」
　　「怎麼感覺像是兩個怨婦坐在一起。」
　　「若綺，不要忘了，你也上過我的床。」
　　「還好，最後我爬了下來。」
　　「假若當初你沒有拒絕我，假若當初我沒有負了你，假若當初我們在瑞恩和靖陽出現前就認識了彼此，又會怎樣。」
　　
　　琥珀色的炫目，依舊那麼完美的弧度，人間得見此妖孽，已不枉一遭，還能怎樣。
　　若綺笑笑。
　　
　　那不過只是，假若當初。
　　
　　THE END

悠于 2016-4-17 20:15

極致 1

作者有話要說：方季篇完全來自正文，無任何添加內容，請自願選擇閱讀

　　愛到極致是重生還是毀滅？
　　
　　一
　　
　　「進來」。
　　童靖陽站在門邊，背對著她，猶如那日一樣。
　　當時是狹窄的廊，寂默無聲。如今是寬闊的道，人聲鼎沸。
　　不知為何，在若綺看來，似乎沒有分別。
　　因為這個男人還是依舊站在她身邊，什麼都不解釋，只一句，「進來」。
　　於是她推門而入。
　　
　　雪茄的味道，屋子卻沒有繚繞的煙，他坐在那裡，沒有絲毫表情，身邊的女人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方若綺的眼不知道該停在哪裡。
　　「你先出去。」
　　
　　男人的聲音很有磁性，是那種只需幾個字就能夠操縱一個人命運的聲音。方若綺剛準備退後，腰間卻撫上了童靖陽的手，有力的支撐著她。
　　男人身邊的女人款款而起，目不斜視地向屋外走去，與童靖陽擦肩而過時，露出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微笑——
　　
　　方若綺沒有深究。
　　多時之後，當她從那個男人身邊起身，與新來的女孩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是這樣望向了不動聲色的童靖陽，並露出了同樣的微笑。
　　新陳代謝，不過如此。無名早就這樣說過。只不過，此時的若綺，還沒有看透。她滿眼都是男人嚴肅的臉，和指間的雪茄。
　　
　　「坐。」
　　
　　方若綺深呼吸一口氣，向前走去，身後童靖陽輕輕扣上了門，他沒有出去，這多少讓她放心了一些，畢竟，面前的男人噬人的目光，讓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你叫什麼名字？」
　　「方若綺。」她站在沙發旁，不知道是該坐在男人身邊好，還是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好，童靖陽這時候走上前來，坐在男人身邊，默默點頭示意若綺坐在旁邊的小沙發上，若綺這才坐了下來。
　　幾乎就是在坐的一瞬間沉了下去。
　　
　　「童靖陽說你不錯。」男人吐著雪茄的煙氣，那是種令人迷醉的微香，不招人厭煩，反而很特別。
　　方若綺感激的看了一眼童靖陽，微笑，「我是藝培的畢業生。」
　　「跟林立翔同門啊——」男人眯起眼來，「藝培不錯，就是常灌輸些理想啊信念啊不切實際的想法，」男人雪茄放下，掏出一個銀光閃閃的夾子，雙指抽出一張名片來，童靖陽接過來，遞給方若綺。
　　由於光線問題，若綺一直沒看清名片上的字，等到接過來一看，才後知後覺的長大了嘴：
　　
　　SUN
　　季青平
　　
　　不可置信的抬頭看看童靖陽，又看看微笑不語洋洋得意的男人，他的傳聞有很多，與YOGO的錢永富一樣，大多半的傳聞都是關於女人的。
　　方若綺高高飛揚的心頃刻間回落到穀底。撒在臉上的笑容抽緊的那刻，童靖陽咳了兩聲，「她聲音很不錯的。」
　　季青平不語，若綺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無助地看著童靖陽，童靖陽卻避開她的目光，掏出手機兀自看著。
　　
　　三個人的屋子，大的空曠，小的窒息。
　　
　　「季先生，郝先生要致辭了，請您下去。」幸好有人解圍。
　　季青平頗有紳士風度的站了起來越過童靖陽與坐在那裡不能動彈的方若綺握了握手，「方小姐，希望下次能更深一步瞭解你，今天先談到這裡。」
　　
　　二
　　
　　記得那天午後一推開民歌餐廳的大門，嶽行空的助理出現在門口。
　　那也許就是自己罪惡的原點。
　　整整7個月後，仍舊是午後，推開門，陌生的男人站在那裡。
　　「方小姐，可以出發了嗎？」
　　
　　圈子中對季青平的評價有很多，其實，在後來的方若綺看來，那些只不過是皮毛而已。這個白手起家的男人，遠遠不是個只會說「多去練練舞」的胖子那樣簡單。
　　此刻的方若綺穿著他親自挑選的晚禮服，在他親自安排的化妝師的巧手擺弄下，成了他親自招待的坐上客。
　　兩人的大廳，高雅的氣氛，幾個小時的精心準備，若不是童靖陽曾經那麼露骨的點撥，若綺真的要以為，這是個趣味高雅的有權人士的一次晚宴——
　　當然不是那樣簡單。
　　若綺努力避開他攝人的眼，專心致志吃著高級的法國大餐。可是高級的盤子邊緣印出的還是他扭曲的臉，若綺突然很想用叉子叉碎了它，可是叉子落下只不過叉進了牛排。
　　
　　「上次說過，我對你很有興趣。」季青平的一語雙關讓若綺一個激靈，抬頭，如此近的看著這個權力中心的男人，他的確不夠英俊瀟灑，和任何一個方若綺在地鐵中馬路上商場裡看過的男人沒什麼分別。如果不是在這樣令人作惡的前提下相識，而是一次無傷大雅的相親，也許她還能擠出個做秀的微笑。
　　但是現在若綺滿腦子想的都是。
　　
　　我要和他上床了。
　　
　　這個陌生的男人。
　　這個沒有愛的男人。
　　這個操縱著我人生的男人。
　　
　　其實，方若綺可以接受季青平的胖，季青平的醜，季青平的冷眼，但她無法默認季青平對自己無以復加的控制力，她無法忍受的是這種交易。
　　
　　童靖陽說的沒錯，自己不過是在尋找麻痹和替代。如果真的要把自己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哪個女人會希望醒來看見的是季青平。
　　很多人說做黎華的女人是悲慘的。
　　方若綺不禁冷笑，不知足的女人，身邊的男人是黎華，還想怎樣？
　　叉子在牛排上叉了又叉，方若綺沒有接過季青平的話。
　　
　　「怕我嗎？」季青平突然問，要不是因為那是88元一小瓶的高級礦泉水，若綺肯定一口水噴出來了。
　　「有人說過你像個孩子嗎？」
　　
　　有人，無名。方若綺咬咬下唇。但是他不要求我和他上床。可是他背叛了我。所以你們一樣的可惡。
　　若綺大腦飛速運轉，面容只剩微笑。
　　
　　「漂亮寶貝方若綺，」季青平若有所思地看看她，自信的口吻讓她羡慕，「九月新人，sun全力打造——」季青平突然捉住了她的手，「怎麼樣？」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嗎？
　　方若綺覺得自己就像個插個草標站在農貿市場待售的貨物。
　　
　　季青平的手是溫暖的，要麼就是自己的手太冰涼，他沒有什麼太無理的動作，甚至談不上非禮，但是若綺的靈魂，像是被搜刮了一百遍一樣。
　　單薄，疼。
　　
　　「漂亮寶貝嗎？」方若綺淡淡的說，算是一種反駁，「那不是形容徐心寧的？」
　　季青平冷笑了兩聲，「那清純寶貝怎樣呢？」
　　清純？清純估計是和自己最不靠邊的詞彙了，他真是豬腦嗎？
　　
　　第二天各大媒體競相報導清純寶貝方若綺出道的新聞時，方若綺開始嘲笑自己才是人形豬腦的一個。季青平很聰明，他從來都不是電影中的典型反派，那種有頭無腦，只會見風使舵忘恩負義的小人。
　　
　　他會很有風度地為她拉開椅子。他會頭頭是道的給他講紅酒和白酒的知識，他會很細心的看到她對著3分熟的牛排皺眉頭不動聲色的給她換成8分熟的——
　　當然，他也還是那個被無數人唾駡的死肥豬，他也還是棄林立翔於不顧的黑心鬼，他也還是那個要自己貞節的男人。
　　
　　有時候真的很難說清楚一個人是好還是壞，季青平給她方若綺的是無數個棱面——
　　如果一切都像她面前這紙合約一樣簡單就好了。白紙黑字，方若綺，Sun簽約藝人，一年之內發行兩張唱片，然後後面跟了一個她從來沒有想像過的數字，200萬。
　　一瞬間身價200萬。
　　她每晚駐唱不過200塊。
　　一夜就換了一萬夜嗎？
　　這是怎樣的等式？
　　方若綺不禁自嘲，原來自己這麼值錢。
　　
　　看著簽名處的空白，方若綺不合時宜的想起，很久以前在書店站著看書的日子，看到的一句話。
　　拿我的空白，換你的空白。
　　簽上名字的那刻，於是知道，墨汁浸染了再也不回來的清白，大西洋的門開啟，海面。
　　
　　夏末，正無風。
　　乾澀無淚。
　　
　　三
　　
　　季青平在身邊睡著，輕輕地打鼾，還記得他從自己身上爬下來的時候說，果然體力不如從前，要多去練練舞。
　　
　　要是外界知道他的這句口頭禪還有這層涵義，不知道會有何感想。
　　
　　自己當時笑了。
　　
　　一笑下身就跟著痛，從皮膚到血液，痛在一處。
　　季青平沒有回應方若綺的笑，滾到一邊，拉上被子，然後給她一個脊背。
　　
　　多想麻醉自己這是童靖陽這是林立翔這是黎華這是關古威這是這是——
　　這是季青平。
　　從噩夢中爬出來佔有了自己的季青平。
　　從此，睡著醒著，都在噩夢之中。
　　
　　她不知道為何走廊會那樣昏暗，睡意濛濛仿佛是上刑場，低著頭，手提包裡安靜的躺著簽約書，聽著男人的腳步聲停下，開門，進入，然後她抬頭——邁不動步子——
　　
　　逃跑，方若綺，逃跑。
　　一個聲音在頭腦中聲嘶力竭，然後，空無一人的走廊突然在眼前幻化成那條小廊，那個男人的背影，漸漸明晰，青色的煙盤旋而上，星點的火墮落地上被踩滅，他說
　　
　　進來
　　
　　方若綺從空無一人的走廊進入了只有季青平的屋，看不見的淚流滿面，聽不見的說
　　童靖陽，謝謝你。
　　
　　然後他的幻影擦肩而過，然後門在身後關緊。
　　
　　季青平把控制門和燈光的遙控器扔在沙發上，松了松領帶，漫不經心的問
　　
　　想著童靖陽嗎？
　　
　　方若綺渾身一戰，猛抬起頭暴露了所有的心事。
　　
　　「昨天你問我要他的號碼——」季青平把上萬元的西服上衣隨意扔在地上，好像在故意炫耀他的地位，「怎麼，聯繫上了？」
　　方若綺點點頭。
　　突然從他的笑意中感到了刺骨的寒意，突然明白了童靖陽為何會那樣的絕情——
　　方若綺，你是傻瓜嗎？居然問季青平童靖陽的電話號碼，在赴約的前一夜——
　　
　　我們沒有怎樣
　　
　　方若綺伸手去解自己的扣子，季青平走過來，握住她的手，「讓我來。」
　　怎樣解開扣子，怎樣一層層脫下了所有衣衫，怎樣看著他陌生的手伸向自己的後背，解開文胸的鐵鉤——
　　自己胸前突然間放鬆，然後是抽緊的恐怖——
　　一瞬間一切變成現實，她卻只能原地站立，手裡緊緊抓著手提包。
　　
　　季青平看了她的裸體，露出了欣賞的神情，「下午洗過了吧。」
　　點頭，然後被牽著，到床邊。
　　他笨拙的爬上去，把被子推到下面，若綺戰戰兢兢的跪了上去，自己的姿勢，一定像頭母豬一樣難看。
　　這一夜，本是她最不願記起的一夜，偏偏每一個細節，都在她的餘生千百次的上演，絞痛著每一根神經。
　　
　　他是怎樣在自己還沒有躺好的時候就湊上來，是怎樣撫上自己赤裸的身，那並不粗糙卻像是利刃滑過的手指，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膚上留下了看不見的疤痕。
　　觸摸後還有吻。幾乎忘了，這還是她的初吻，在她緊緊夾住大腿的錯亂之間，那吻在她胸前在她臉頰在她耳際翻滾，然後在唇上停留，然後又順著小腹滑下——
　　若綺顧不得全身的顫抖，錯落之間，只發現這是自己的初吻，停留了一秒的初吻，和後面無愛的機械運動混為一談的只剩情欲的初吻——
　　然後在她還在糾纏哪一個吻的片刻，身上明顯增加的體重，讓她兢噩地幾乎要起身，卻正對上他的眼，眼中的自己，單薄脆弱的可笑。
　　呼吸起伏，方若綺靜止了幾秒，全身的神經繃緊，怕一動會是驚濤駭浪。
　　季青平的呼吸更加的沉重而急促，像是個心臟病發的病人，在垂死掙扎，若綺甚至想要抱住他的頭，說，沒事，沒事
　　就在她調整姿勢伸出雙臂的一瞬，男人的重量自由落體，撕痛，方若綺每次閉眼想起，總會感歎，這個詞，用的多麼的精妙——
　　忍住了一聲，自然而然的抱住了他，一片空白，沒有比自己高上多少的季青平此刻頭也才剛剛好在她胸前，滿嘴的熱氣呼在她身上讓她更加的胸悶氣短，抱著這個男人起伏，若綺想起了坐在公車靠在玻璃上的節奏，想起來擁擠的地鐵深處看見明暗相間的隧道，想起在火車上平躺的顛簸，想起了關古威彈著吉他的手，想起了童靖陽抽煙的脊背上的一聳一聳，想起了林立翔在民歌餐廳後臺「嘣」的開了啤酒瓶，想起了這幾個月仿佛一輩子的顛簸起伏——
　　
　　其實，不都是這樣，男人和女人，相擁，抵觸，試探，一次次進攻和防禦，看誰先失守陣地——每一次摩擦，每一次糾葛，每一次聲嘶力竭，每一次汗如雨下，原來，這最猥瑣最不恥的勾當才是最原始最本質的動作——
　　
　　貫穿一生的攻防，赤裸裸，醜陋並愉悅，疼痛並快樂，自殘式的傾巢而動，然後是毫無目的只剩下枯燥節奏的索取，索取，索取，攻，攻，攻，然後是失去意識只剩下本能的防守，防守，防守，受，受，受。
　　
　　最後一下釋放了全部的欲望與罪惡，全部的快樂與滿足，全部的要與不要——
　　人類的父體，便是這樣餞行著生存法則強取豪奪的精子，
　　人類的母體，便是企圖把所有軟弱的美好的事物囊於體內的卵細胞——
　　早知道生命就是在這樣的罪惡和美好的混合中誕生，為何一方執迷不悟的要，而一方徒勞無功的守——這場永遠兩敗俱傷的拉鋸戰，從肉體到靈魂，究竟有什麼意義？
　　
　　在季青平幾乎崩潰的釋放出他全部的權力和欲望的時候，方若綺毫無保留的照單全收了——
　　處子之身究竟為何？那層膜又會怎樣？難道只有眼淚嘶喊與鮮血才能證明清白，而究竟想要守護什麼？
　　
　　方若綺不知道別人會有怎樣的答案，對於自己，這是一次權力的交接——罪惡和美好首次衝擊混合，然後她知道，新的若綺，在他釋放的一刻，出生。
　　
　　這一天，2001年9月1日的清晨。
　　夏過秋至，開始涼了。

極致 2

　　四
　　
　　理所當然的出道了。
　　在各大媒體輪番討論她將要出爐的單曲「愛似薄紗」24小時後，方若綺本人才拿到了這首歌的歌譜，上面還滿是修改的痕跡，一看就是趕工的作品。
　　
　　十分普通的詞，十分大眾的曲。
　　方若綺自我安慰著，總算不是翻唱外國歌曲，至少算是原創。
　　「歌唱得如何不要緊，主要是看包裝——」
　　
　　方若綺關上錄音棚的門前，聽見季青平這句話，然後sun的推廣部經理舉著古芊菁那盤專輯比比劃劃著，封面上是她穿著緊身的性感太空服漂浮在空中的樣子。
　　
　　這副經典的封面出現在各大音像店的門窗上，銀色海報在陽光下特別耀眼。早聽關古威說過這個女人唱的一般，但是完美的編曲和花哨的包裝還是把專輯推向了大賣的行列——
　　
　　方若綺把心思收回來，努力想像著這裡是民歌餐廳的高臺，下面都是各自吃飯的客人，無人關注的時候，愛似薄紗，看不清，留不住。
　　她自知不是一鳴驚人的歌手，這首歌也不是能讓她一炮而紅的歌曲，但是，卻不自覺地違反了季青平那句包裝哲學，她居然，很認真地唱了。
　　儘管她在這浮淺的歌詞中找不到任何共鳴，仿佛仍是在駐唱著別人的故事。
　　儘管她在這無人關注的小小錄音棚中不是焦點，仿佛面對的仍是來往匆匆的食客。
　　她卻無比認真地唱了，在每一句豔俗的歌詞中尋找著自己的感覺。
　　
　　試唱了一段後窗外的混音師豎起了大拇指。雖然知道這只是通行的手勢，但是若綺心中還是騰起了點點的滿足感。
　　推門而出，季青平正翻看著古芊菁的CD歌詞冊，頭也沒朝向她，只是說，「歌詞都記住了？」
　　「嗯。」
　　「你們先把第一段的小樣做出來聽聽，若綺，我們去拍MTV。」
　　「可是我還沒有錄完歌曲——」
　　「時間緊迫，後天我就要把歌交給電臺去打榜。他們做小樣的工夫，先把MTV拍了再說。你直接說話，嘴形對上就可以了，其他的可以後期製作——」
　　
　　一系列全新的感念，若綺只有點頭的份。
　　第一天的工作，竟然是這樣的忙碌，漫無目的的實實在在的忙碌。
　　沒有一個工作人員停下來和她寒暄，仿佛她從來就是這裡的一員。
　　
　　在空氣混濁的麵包車裡化妝師和髮型師在同步開工，嫺熟的手法彌補了汽車顛簸的不足，混合著皮革和儀器味道的封閉空間裡，若綺猶如在破爛工廠等待最後加工的玩偶，擺上了貨架後開始沒有來的光鮮亮麗，微笑著推銷自己，「大家好，我叫芭比。」
　　然後是盲目的追捧。
　　
　　車門開了，若綺原以為會是科技大樓，然後自己也被套在緊身的銀色太空服中，模仿一番，製造些抄襲的話題。
　　可是沒有。
　　
　　她幾乎是淡妝的走出了車，藍色的長裙一如鄰家少女，唯一的道具是一頂草帽。
　　河邊，微風吹著。
　　不知名的野花，蔓延著整片河堤，吹送著虛假的春天的味道。
　　
　　「我還以為你相中了古芊菁那個封面——」
　　「那是不錯，不過不適合你。」季青平又抽起了雪茄，「你可是清純寶貝，打扮成那副樣子會砸了我的招牌。」
　　
　　原來這個男人，在乎的根本不是她的感受和審美，而是他為她訂下的形象，而是她對公司的影響。
　　也難怪，在商言商，季青平若是真的像外界傳說的那樣頭腦發熱毫無能力，怎麼會躋身這幕後的權力俱樂部之中？
　　「我以為你會借機炒些話題。」
　　「話題當然要有。」季青平不急不慢的說，「跟古芊菁玩抄襲怎麼比得上和王大導演傳緋聞呢？」
　　
　　方若綺扶住草帽順著他看的方向轉身而去，河岸邊，一個背影酷似王瑞恩的臨時模特躺在那裡。仿佛是被燒掉的腳本涅磐重生為現實。
　　就是這樣，後來很多時候，方若綺會錯亂的以為，自己真的是那個在河邊被王瑞恩相中的幸運少女，就像她一度真的相信自己是清純寶貝方若綺一樣。
　　
　　五
　　
　　方若綺的初登臺定在了熱鬧的購物中心，與阿威登臺的民歌餐廳，是那樣相同的喧鬧，又是那樣不同。阿威是去唱歌的，而自己是來幹嗎的？
　　其實自己也不知。
　　總之不是來唱歌的。
　　
　　季青平走進後臺，「緊張嗎？」
　　「還好——」若綺深呼吸，聽到外面似乎有人喊著她的名字，手心開始流汗。
　　「你聲音還不錯，不用緊張。」季青平握住她的手，不經意的溫柔著實把若綺嚇了一跳，半響才找了個話題。
　　「一會媒體問起來，我應該怎麼說？」
　　「直說，」季青平老謀深算的說，「我和他之間沒有什麼，請大家不要問與音樂無關的問題。」
　　「就這樣？」
　　「若綺，人都是好奇的動物，你說的越少，想知道的人就越多。」
　　若綺點點頭，季青平的手胖胖的，軟軟的，觸感很好，和晚上的那雙手完全不同。抬頭看看這個本是一想到就厭惡的男人，她卻畸形地感覺到一種力量。
　　「有我在下面坐鎮，他們不敢亂來，你只要好好唱，別亂說話，其它的都不用管。」
　　「好。」
　　
　　若綺思量半天還是沒有說出謝謝來。
　　
　　季青平在她的思量中紳士般帶她出場，仿佛又變回了她第一面見到的季青平，「各位，方若綺小姐加盟SUN唱片公司，對於我和我們公司，當然，對於方小姐本人來說，都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方若綺站在不高的臺上只是覺得頭暈，安靜的場子裡聽見哢嚓卡擦的聲音，人們圍擁著，遠遠近近都站滿了停下腳步的人，交頭接耳，喃喃聲一直在耳邊作響。
　　她想自己的笑容一定很僵硬，緊緊地握著老闆的手，眼睛不知應該飄向哪裡——
　　「請問方小姐真的是王瑞恩導演發掘的嗎？」
　　果然，一上來就直奔主題，若綺還是愣了一下，不知為何，在甄紅面前對答如流的她，卻在這陌生的人陌生的鏡頭前驚慌失措。
　　季青平捏了捏她的手，方若綺如大夢初醒，脫口而出：我們在河邊——
　　季青平瞪了她一眼，方若綺話撂倒一半，「對不起，我不能回答與音樂無關的問題。」
　　「方小姐真是家教森嚴啊——」
　　有人解圍，方若綺放開了季青平的手，臉開始燒起來，季青平打哈哈到，「大家別欺負新人啊——我們的清純寶貝可是很愛害羞的——」
　　
　　周圍一群烏鴉的笑聲，方若綺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
　　就是在她低頭的刹那，商場的一個角落裡爆發了一個尖銳的聲音：
　　快看！是關古威！
　　隨之一片澎湃之聲，若綺心裡一緊，雖然只有幾天沒見，卻仿佛已相隔百年。上次見面，在民歌餐廳，他正在慶祝拿到最佳新人獎，那麼燦爛的笑容，驅逐了所有的酒精和黑夜。
　　然而她還是在他的陽光中沉淪了。
　　
　　此時此刻，不再有被他的光芒刺痛的感覺，此時此刻，若綺心裡都是羞愧。
　　季青平冰冷的目光射過去，射穿了擁上去的人群，關古威還是那樣童稚無知的笑著，用力朝若綺擺手，破穀之聲傳過來：
　　大姐——我來捧場了——
　　季青平不動聲色，內心卻是翻江倒海。不愧是周映彤，逆轉局勢在一瞬之間。關古威的到來，搶去了方若綺的全部風頭，關古威的一聲大姐，粉碎了關於王瑞恩一切的臆想。真有這個女人的！
　　若綺卻微笑著，不是那種經常性的僵在臉上的微笑，不是那種防衛性的掛出來的微笑，而是，微笑而已。
　　「關古威是我的同窗，也是我的朋友。」方若綺對著話筒說，說的時候，一些攝像頭轉過來，但是隨即又轉過去捕捉關古威的表情。
　　不難想像，第二天的頭條，一定是「新人王不忘同窗情，商場神秘現身助威」，而她方若綺的名字，也許就在小字中的某一行一閃而過。
　　
　　那一天，他們就在簇擁的歌迷和記者中遠遠的對望著，若綺多麼想請他上臺了唱一曲，作為同窗，作為朋友，作為不是大姐的大姐和還是小弟的小弟。
　　但是沒有，在季青平慍怒的氣場中，方若綺毫無前兆的開始清唱「愛似薄紗」，而在眾人還楞在那裡的時候，關古威帶頭喊了一聲：
　　
　　大姐！你太棒了！
　　
　　「今天晚上不要去民歌餐廳了。」季青平一直皺著眉頭，從上午一直到傍晚。若綺歎了口氣，雖然一開始就猜到了，但是心裡還是忍不住失望。
　　「不是我小氣，」季青平瞟了眼她，「你現在去會鬧緋聞的。」
　　「與阿威鬧緋聞，不是正可以賺點人氣。」
　　季青平用餐布擦了擦嘴，從西服口袋裡摸出雪茄，「鬧緋聞這種事，吃虧的總是女方。」若綺停下來，慢慢說，「那為何要把王導演扯進來——」
　　「大眾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你和王導那檔子事純屬八卦，」季青平不客氣地說。「你想攀上他這根高枝，還差的遠呢~關古威不一樣，你們很容易就被亂寫一通了，要小心。」
　　說罷摸出打火機。
　　「你可以不抽嗎？」
　　「不喜歡煙味?」
　　「對你身體不好。」方若綺低眉低眼的看了眼季青平。
　　
　　六
　　
　　「下一年，我們主要目標是要把我們的新人推出去，包括賈靜雯，許若仙和——」季青平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方若綺。」
　　方若綺坐在長條桌最盡頭的一角，不敢抬頭。
　　這是SUN的年度大會，為下一年的工作做出安排，除了在外拍戲的藝人，所有簽約歌手都必須參加，從童靖陽這個一哥，但方若綺這只菜鳥，都不得不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甚至那些已經有了經紀公司的藝人，也不得不服從SUN的統一安排。
　　
　　幾年之後，新生的經紀人制度瓦解了唱片製作人勢力集團的格局，藝人獲得了最大程度的自由，但是同時，這種集體作戰的模式也不在了，每個人都在為自己打算，不會再有高明權特別介紹師弟關古威出道，也不再有像現在這樣的統一佈局了。
　　
　　「前輩歌手要提攜新人，賈靜雯還是由馬智文負責，彩虹那邊要說好了，不要演反派，我看翻拍那個什麼武俠劇裡有個公主的角色還不錯，馬智文你去跟導演建議一下。許若仙下個檔開始和X雙星一起主持節目，你們要多給她點話講，不要什麼都自己說光了。」
　　
　　眾藝人坐在那裡，無論是老人，還是新人，都低著頭，沒有一人有回應。
　　「方若綺，唱片效果不是太好，這也不能完全怪她，明年還是要積極準備下一個專輯。電影電視劇嘛——」季青平朝向方若綺的方向，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童靖陽，你帶帶她。」
　　方若綺猛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季青平，他又開始佈置其它工作，但是眼睛還是看著她，寒氣刺骨，童靖陽突然高聲，「找別人去。」
　　
　　這下所有人都抬頭了，無數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灼出洞來。
　　方若綺唇抖了抖，「前輩忙的話——」
　　「沒什麼忙的，」童靖陽揚在椅子上，頑劣不羈的說，「只不過不想帶你。還有，不要叫那麼親熱，我們又不熟。」
　　
　　方若綺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季青平乾咳了一下，「既然你忙，那就換成林妮雯吧，她現在在外地拍戲，回頭馬智文你見到她跟她說一聲。」
　　馬智文低沉的聲音響起，我們又不是一個劇組的。
　　季青平不懷好意的一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麼。
　　馬智文不再言語，沒好氣的看了眼方若綺，回答說，見了面再說吧。
　　方若綺如坐針氈，似乎自己變成了最不受歡迎的那個人。
　　童靖陽也好，馬智文也罷，周邊這些故意不去瞧她的藝人，有名的，沒名的，都在無聲的恥笑她。
　　
　　灰頭灰臉的走出了會議室，方若綺看著童靖陽遠去的背影，這時季青平大手縛上她的肩頭，「若綺啊，別在意，這小子就是沒人管他架子大了，你有一天超過了他一樣可以這麼對他～」
　　「說實話，老闆，我能紅嗎？」
　　「當然，紅只是個時間問題，你要耐心。」
　　「你能等我到那個時候嗎？」
　　「什麼意思？」季青平警覺的回頭看看會議室，又張望了一下走廊，低聲說，「回去再說。」
　　「大家都知道了，沒什麼好藏的，老闆。」方若綺盯著他的眼，忍住淚，說，「大家不知道的是，我也不知道的是，老闆，你可以等我多久？」
　　「你還真是麻煩。」季青平捏捏鼻子，「你不是聽到什麼閒言閒語了吧。」
　　「沒有，」方若綺搖搖頭，「沒有，沒有……」
　　
　　一整天都渾渾噩噩，晚上竟不自主地走到了pub去，突然很想再宿醉一次，吐得一塌糊塗。
　　「方小姐，請進。」
　　服務生透過貓眼看到她，恭敬的開門。
　　高熊說的不錯，這裡果然是不受外界干擾的內部PUB，來得都是圈內人士和非富即貴的vip會員，進來外面的事都不要想，出去裡面的事情也不要記住。
　　
　　一切都可以不用太認真，一切都是遊戲一場。
　　方若綺坐在吧台邊，「來一杯上次我喝的那種酒。」
　　「方小姐，對不起，血紅瑪麗是要先付款的——」
　　「你怕我不給錢？」
　　「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您不是簽單的話，我們要先收費的，小姐——」
　　「拿去刷。」
　　
　　方若綺扔給他一張卡，這張卡是拿到合同後的第二天拿到的，她還沒來得及刷刷試試。說實話，兩百萬，加上專輯的簽約金和比例分紅，那是一筆她連想想都覺得困難的數字。
　　「對不起，方小姐，您這張卡，是張空卡。」
　　
　　方若綺坐在那裡，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方小姐，血紅瑪麗您還要嗎？」侍者禮貌地把卡推到方若綺面前，畢恭畢敬地問。
　　「兩杯，一杯給她，一杯給我。」
　　
　　方若綺回頭，紫色的身影，眼熟卻不記得的女子。
　　「賈小姐——您稍等——」
　　「帳記在我頭上。」女人坐在方若綺身邊，扭頭，罌粟般的微笑，一抹看不透的光灑下來。
　　「你——」
　　「賈靜雯，開會的時候坐你左手邊第三個，你那個角度，看不到我。」
　　「哦，不好意思，我沒看過太多電影電視，沒認出來——」
　　「我只是個半紅不紅的新人而已。」賈靜雯側面的弧線很漂亮，像是希臘雕像，尖尖的下巴，收緊，突然間，若綺腦中閃過了一幅看板。
　　
　　那時她還是民歌餐廳的服務生，就是在那個看板下，她在電話亭給藝培打通了那個電話。
　　當時和她一起的，正是不老的天王，黎華，她認識的為數不多的藝人。
　　曾記得那時她還感歎過，這年頭，原來都時興這種狐狸臉。
　　「今年一月，我好像看過你的廣告。」
　　「和黎華那副？」賈靜雯把調好的一杯血紅瑪麗推到她面前，「代言香水，是我的代表作。」
　　「你和黎華很配。」方若綺吞了口酒。
　　賈靜雯皺了皺眉，「喝酒不能這樣喝，要一口一口。」
　　「是嗎？」方若綺學著淺吟了一口，發現，慢慢的喝，猶如淩遲，蔓延的漫長的痛苦催磨著意志。
　　「那是我最當紅的時候。」賈靜雯安靜的說，那神情，就像是一個垂垂老矣的婦人在講述年輕時代的故事。
　　「先是和天王一起代言，然後是獲得軍中情人，我以為這就算紅了。」賈靜雯的語氣中蔓延著方若綺看不見卻讀的懂的悲哀。
　　「後來呢？」
　　「其實也沒有怎樣，」賈靜雯慢慢的說，如同她慢慢的品嘗她的酒，「褪去了新人的光環，變成了可有可無的存在。拍些廣告，演些無關痛癢的小角色，上些吵吵鬧鬧的節目，參加些有的沒的頒獎禮。」
　　「其實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方若綺，等到你的這一天來臨的時候，你就會知道，這不好，這一點也不好。」賈靜雯看看她，「你總會明白的。」
　　「我……其實不明白你說的話。」方若綺心頭爬上陰影，卻佯裝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總會明白的。」
　　
　　賈靜雯拿起酒杯在她面前走過——
　　那一瞬。方若綺總算想起了她是誰。
　　那一天，她和她擦肩而過，化了濃妝，穿著禮服。怪不得今晚淡妝休閒衣裳的樣子那麼陌生，又透著隱約的熟悉——
　　
　　她就是那晚離開季青平的女子。
　　在方若綺走進了季青平的世界時，向背而出的女子。
　　她的前世，她的上家。
　　那個低頭不語玩著手機然後起身面無表情然後擦肩然後冷豔的微笑的女子。
　　原來，她叫做賈靜雯。
　　
　　「等等，」方若綺追了上去，「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因為，」賈靜雯沒有回頭，「我要謝謝你，讓我終於擺脫了那個男人。」
　　
　　「為什麼是張空卡？」方若綺極力控制自己的聲音，在渾濁的背景音符中分辨他的回答。
　　「從零做起，就跟你一樣。」
　　若綺自嘲的笑笑，「那200萬呢？我手裡有合約。」
　　「我也有合約，」季青平低沉的聲音穿透著手機，「合約上寫得很清楚，簽約2年，簽約金200萬，前提是，你得先幫公司掙回你的簽約金，那筆錢，才會到賬。」
　　「簽約時你並沒有說這一條。」
　　「若綺啊，這是行規，我總不能做賠本的買賣吧～」季青平的語氣再溫柔不過，若綺咬牙切齒，「你這是變相欺詐，我可以告你的。」
　　「你剛來，我還沒向你介紹SUN精良的法律顧問團，我建議你，要去告前，先去諮詢一下，當然，你是公司的藝人，他們不會收諮詢費的。」
　　「你好卑鄙。」
　　「我從沒有逼你。」
　　「至少我的唱片還有收入——」
　　「小姐，不要天真了，你以為我那一句唱片賣的不好，只是說著玩的嘛？」季青平冷笑了一下，「賠進去的那部分錢，還是我掏自己腰包付的，方若綺，你可以沒有感恩之心，但是至少要有自知之明。」
　　
　　渾身上下不住的顫抖。
　　方若綺猶如在陽光充足的公車總站的柏油馬路上一樣，幾度要昏倒。
　　眼前閃過袁佩琪的臉。
　　還有那抹粉色。
　　
　　「如果解約，我要賠多少。」
　　「看在我們的交情上，我可以只算公司的損失，兩百萬。」
　　
　　太陽穴在一鼓一鼓，「我賠給你。」
　　方若綺任性的掛掉了電話，捂住胸口，抬眼，賈靜雯坐在角落裡向她舉杯，嘴角詭異的笑容讓她心寒。
　　方若綺踉蹌的走過去。
　　
　　「我和老闆攤牌了。」
　　
　　賈靜雯仰頭大口吞下了血紅瑪麗，紅色的汁液像是方若綺乾枯的血。
　　「一個月。」
　　「什麼？」
　　「其實季青平是個念舊的人，他可以等你一年或是更久，」賈靜雯冷靜的說，「可是你，把他逼到了一個月。」
　　方若綺手中的玻璃杯落地，剩下的少量液體順著橫著的杯沿流淌出來。
　　杯子居然沒有碎。
　　
　　「你是故意來找我的？你在給我下套？」方若綺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
　　「方若綺，」賈靜雯眼底閃過光芒，「你可以沒有感恩之心，但是至少要有自知之明。」
　　
　　後來，方若綺聽說，季青平對他的每一個女人，都說過這話。
　　說這句話，就猶如下了打入冷宮的判決書。
　　只不過，方若綺，是第一個自己找上門來逼他說這句話的人。
　　後來，方若綺才明白，她總是自己給自己，下了死刑書。
　　
　　七
　　
　　一個人坐在SUN的大廳，安靜的看著電視，前臺小姐狐疑的看著她，又不敢輕易搭話。
　　童靖陽果然來了，很準時。
　　「看什麼呢？」
　　「我們上去。」
　　
　　童靖陽看了她一眼，來不及看螢幕，就被她主動的一拉。
　　方若綺很討厭與人肌膚相親，仔細想想，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拉自己、童靖陽不知為何，心居然會猛烈的跳動了一下。
　　
　　這女人就快走了，養個寵物都會不舍吧，何況是人。
　　童靖陽這樣麻痹自己。
　　
　　推門。
　　季青平好像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
　　桌上的檔一摞摞的，但是面前，擺著方若綺白紙黑字的簽約書。
　　
　　「來了？」
　　「嗯。」
　　「痛快點吧。」季青平很直白的說，「不要說那些沒用的話。」
　　
　　方若綺直視季青平。
　　童靖陽緊攥著支票。
　　
　　噗通一聲。
　　
　　童靖陽手中的支票，飄飄悠悠，落了地。落在方若綺的面前。
　　手抽筋般顫抖著。
　　一瞬間的火山爆發，他卻得吞回心裡，只剩下翻江倒海的火山岩，密密麻麻覆蓋了他的心臟，沉重的幾乎不能再跳動——
　　他沒有看錯，季青平也沒有看錯。
　　
　　方若綺，跪了下來。在季青平面前。
　　支票落地的刹那，說，老闆，我錯了，給我個機會吧。
　　季青平仰在老闆椅上不聲不響，上上下下打量這個跪在面前的女人。
　　她應該是驕傲的自負的不服輸的寧為玉碎的。
　　為何會這樣卑躬屈膝忍辱負重？
　　看看一旁慍怒的童靖陽，季青平開口。
　　「那就重新開始吧，若綺。」
　　然後又輕輕說，其實，我昨晚有點想你。
　　
　　童靖陽鐵青著臉，方若綺閉上了眼，似乎在一點一點吞噬季青平這好似甜蜜的侮辱，然後說，我回來了，老闆，請你，多等我一些日子吧。
　　
　　「童靖陽，你來是幹什麼的？」
　　「我求他來的。」方若綺搶著回答，「我求他提攜我，他剛剛同意。」
　　「這樣啊——」季青平笑了一聲，「很好呀，靖陽，前輩有培養新人的義務。你們好好交流一下，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八
　　
　　季青平躺在那裡看著她。
　　他已經和她一起失眠很多天了，方若綺不知道，自己有一個習慣，有心事又一個人發呆的時候，頭會一下一下有節奏的叩擊枕頭。
　　
　　這個習慣，後來他無意中和她說起，讓方若綺一下子想起來，最初的那條走廊，她拆著那些電線的時候，頭一下下叩擊牆壁。
　　
　　童靖陽沒有發現，方若綺自己也沒有發現，季青平卻發現了。有時候，這個男人的細心，讓若綺有些懼怕。
　　
　　季青平從來只是看著方若綺裸露在寒夜中的酮體，月色好的時候，灑她一身。她真的從不知，自己是多麼美麗的女子。她與他見過的女人有那麼多不同。
　　
　　她很少化妝，對衣服首飾要求的也很少，絲毫沒有那些女人，攀龍附鳳後無止盡的開始物質的追究。
　　她不喜歡舞會聚餐，不喜歡抛頭露面，季青平去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的時候，她總是以避嫌為由，躲進小書店裡。
　　她從來不對自己的事業有怎樣的要求，沒有暗示過要當女主角，專輯賣的不好也沒有吵鬧，那天說了一句想上記憶大考驗，著實嚇了他一跳，立馬去辦了，結果她只是淡淡的說了句，周日又不能休息了。
　　
　　這個女人，眼神充滿鬥志，舉手投足之間都是讓人致命的危險氣息，她本應該是為了榮光不顧一切向上攀爬的女人，從他見到她第一面，就這樣認為。
　　可是她卻並非他想像中那樣堅強那樣決絕那樣不顧一切。
　　是他看錯了嗎？
　　他以為她需要的就是金錢，地位，名氣。
　　這些是他可以給她的一切。
　　這些是她會甘心委身給自己的原因。
　　
　　可是，為何她又在得到了這些的時候說要離開。她不留情面的在電話那端說出要走的那刻，他心裡竟然片刻間升騰起別樣的感覺。
　　他的世界只有驅逐沒有離開。
　　
　　他更加不懂的是她為何又在最後關頭改變了主意。她跪下時他掃過童靖陽的臉，便知道，她並非在做戲，他季青平真的險些失去了她。
　　那一跪，季青平才明白，這個女人不知不覺中已經走進了自己的生活。除非他先厭倦想要放手，否則，他不會再讓她逃了。
　　沒人能帶走他的一部分，如果方若綺已經變成了自己的一部分，那她就要永永遠遠的屬於自己。
　　季青平看著站在窗前的方若綺，竟然有了男人的反應，看著那麼純潔那麼美好那麼堅強那麼脆弱那麼讓他捉摸不透卻不能放手的女人。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一個希望有女人愛他的男人。而不是簡單的交歡，如同簽合約一樣機械冰冷。
　　可方若綺，你到底想要什麼，我該怎樣，才能讓你滿足？
　　
　　站在窗前凝思的方若綺不知，身後的那個男人，身體火熱，頭腦清醒，正在潛意識中，無數次的無數次的要著她，千百次的追問，她要的是什麼。
　　
　　九
　　
　　季青平躺在床上氣喘吁吁，方若綺第一次沒有背身過去，而是躺在他的肩膀處，長髮纏繞著男人汗津津的胸膛，手指在他心臟處輕輕劃著圈，隨著那尚未平復的跳到起伏。
　　
　　「你今晚，」季青平平復著呼吸，「真是主動啊——」
　　若綺什麼都沒有解釋，只是在他胸口不停的劃著圈，指甲劃破皮屑，給他帶來莫名的快感。
　　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季青平格外清醒的說，「你有什麼事求我？」
　　方若綺聽著這個男人的心跳，像是唱歌般，「我想紅。」
　　季青平放開她的手去翻床頭櫃，找出雪茄，若綺噤噤鼻子，「還是要抽嗎？」
　　「要不要試試？」
　　「我不要。」
　　「為什麼？」
　　「心都已經黑透了，我不想連肺也都是黑的。」若綺漫不經心的說著，季青平正吸了口氣嗆到後發出詭異的笑聲，被若綺壓住的肩膀抖了抖，胳膊一攔，抱住她，「你知不知道你是多可人的傢伙？」
　　「讓我紅吧，老闆。」方若綺認認真真的說，季青平吐了口煙圈，「發生了什麼事？」
　　「嗯？」
　　「前幾天還鬧著要走，現在又投懷送抱。我要一個理由。」季青平雖然不戴眼鏡跟瞎子一樣，但是那寒光那樣清瀝的從他不大的眼睛中射出來，若綺聽著自己的心跳和他的在賽跑，最後歎了口氣。
　　「袁佩琪是我的姐姐。」
　　
　　整根雪茄掉在地上，把地毯燙出個洞，季青平坐起來，甩著拖鞋撲滅了火，顫顫的肉在向背的月光中像是層層疊疊的山巒。
　　「方佩琪。方若綺。」
　　季青平喃喃道，若綺坐了起來，按住他的肩頭，「你果然認識我姐姐，告訴我，她怎麼死的？」
　　像是魔咒，迴響在無聲的屋，不知那層層疊疊的山巒後，那張臉，是怎樣的表情。
　　「你在玩火。」
　　「也是你點燃的，你們點燃的。」方若綺擁住他的後背，豐滿的胸部緊密的貼著他的背，季青平無可抑制的一陣悸動，一翻身把她壓住，「你勾引我？」
　　「我姐姐怎麼死的？」
　　
　　不理會若綺的話，像是第一次要去了她一樣，季青平猛地沖下來，若綺在他懷中無力的顛簸，每一寸肌膚都緊密的貼合，呼吸似乎都在同步。
　　
　　我…姐姐…姐姐…怎麼死的…死的…告訴我…啊…告訴我…我姐姐…她為了誰…那人是誰…誰…誰…啊…誰——
　　
　　高潮不過一瞬，那一瞬季青平狠狠的向下沖去，若綺卻感覺像是被拋向了高空，與天花板是如此的接近，與天空是如此的接近，在那攀沿到天堂的小路上，她嗎？是她嗎？姐姐，是誰？你回頭，你告訴我，是誰啊——是誰——
　　
　　季青平蜷著身子離開了她的身，聽著那詠歎調般的聲音迴響著，是誰是誰是誰——
　　其實屋子裡安靜的很。在他沖向地獄的刹那，她去了天堂。
　　他們都在急促的呼吸，像是兩條，暴露在空氣中的魚。
　　除了呼吸，除了呼吸，什麼也沒有。
　　
　　季青平始終也沒有給她個答案，只是摸索著找到的她的手，在如此淒冷的夜，摸索到她的溫度，那離天堂一寸之遙的溫度。
　　
　　手指相扣。若綺曾經以為，季青平是個從沒有承諾的男人。
　　他也許從沒兌現那紙合約，作為一個商人。但是，他卻兌現了這心手相連的契約，作為一個男人。

極致 3

　　十
　　
　　推開車門，向前邁出步子的時候，方若綺險些被自己的禮裙絆倒，這襲黑色的晚禮服，其實樣式很老套，用季青平的話來說，一開始，一切都要play safe。一根從鞋上而起繞過裙邊蔓延過腰際然後掛在她手腕上的鏈子，卻是那樣詭異的設計。季青平的審美，方若綺一向不敢恭維。
　　
　　季青平扶住她，「微笑。」
　　方若綺收斂起一臉的尷尬，一抬頭，迎面而來的鎂光燈，險些閉上了眼睛。
　　
　　「閉眼睛是大忌。」季青平在車上的話她還記得，於是強迫自己適應這強烈的光芒，和不絕於耳的哢哢聲，儘管她知道，大多數的燈光都是給季青平的，她不過是他身邊的一個女人。
　　
　　但是這也就足夠了，有幾個新人可以祈求剛出道一個月就在金像獎上獻唱呢？
　　挽著季青平的手，方若綺笑的很敬業。
　　走在前面的是席若芸，標誌性的紫色禮服高雅亮麗，不愧是Sun名至實歸的一姐，她身邊衣冠楚楚的男人的背影，看起來很是眼熟，若綺盯著這背影看了片刻，脫口而出：
　　
　　林立翔——
　　
　　說完捂住嘴，可還是引起了季青平的注意，他皺了皺眉頭，牽著她向前走去，筆直地走向了停下來接受路邊記者訪問的林立翔。
　　「季老闆來了，季老闆，季老闆，請問您對旗下一姐席若芸和林立翔交往有什麼看法嗎？」
　　
　　季青平推了推眼鏡，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俊男美女，手緊緊的攥著，方若綺不得不緊緊咬住嘴唇才沒有叫出來。
　　「有這麼一回事嗎？我看只是宣傳手段吧，彩虹的新戲嘛~那個叫，對了，一招半式闖江湖，哎，對了，若綺，你不是也在出演了，怎麼樣？」
　　自然而然把話題扯到了方若綺身上，一瞬間好多鏡頭都對準了方若綺。
　　
　　「大家想知道的話，一定要去電影院自己一探究竟呀~」方若綺滴水不漏的回答讓季青平很是得意，對著一幫記者說，「我們的清純寶貝可是從不說謊的呀，大家就不要亂猜了。」
　　
　　轉身，林立翔已經牽著席若芸的手走向簽名版，作為最佳男女主角的有力競爭者，他們簽名的地方是白板的正中心，留出的位置用金線圈了起來。
　　有一天，那個空白會由自己填滿。方若綺遙望著，那個時候，她就可以有人脈找到那個男人，也有手腕摧毀那個男人了。
　　「方小姐，請談談對於即將搬出的金像獎的預測吧~」
　　事先早就料到這種問題了，季青平也早囑咐過，要給個模糊的答案，譬如說「大家都很優秀~」「得獎並不重要，我覺得能參與其中就是肯定。」這種說了和沒說一樣的廢話。
　　
　　方若綺整理出微笑，以最漂亮的側面弧線上鏡，然後堅定地說。
　　
　　獲獎的會是林立翔。
　　
　　頓時一片哢嚓之聲，季青平訕訕的笑了笑，「小孩子就是喜歡玩，大家不要在意，若綺昨天還說支持童靖陽呢，女人還真是善變啊~~」
　　「我希望林立翔先生能獲獎，」方若綺沒有理會季青平逐漸縮緊的手，「我和你們打賭哦~」
　　
　　走過白板，看到最佳男女主角的六個空白都被填滿了，那些閃爍的名字，像是遠天繁星，若綺根本聽不到季青平低聲的說，若綺，不要再多說話了。
　　對不起，老闆，我不是你的玩偶。
　　你也不是，我唯一的梯，而或是鉛石。
　　
　　你還無法左右我的沉浮。
　　
　　十一
　　
　　進入會場，那些她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璀璨的人物們蓬勃的出現在眼前，讓她目不暇接。走過高明權走過徐心甯走過甄紅走過溫甯珊，方若綺一直保持著榮辱不驚的微笑，仿佛早就是其中的一份子，而心中卻還是不免像小女生一樣澎湃，他們的嘴唇在動，他們的眼睛看過來，他們和自己擦身，他們在和她微笑。
　　
　　「若綺，不要發呆。」季青平低聲提醒到，「不要說太多話，我們去座位上坐。」
　　
　　方若綺走向前兩排，屈身進入，一排排高級座椅上貼著那一個個她在雜誌上唱片上才看到的名字，心裡像是有一面小鼓在敲，她坐在季青平的右手邊，而她的右手邊，是高明權。
　　
　　「興奮嗎？」
　　「嗯。」
　　若綺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她眼中的光芒告訴季青平，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罷了。也是個喜歡prada包包Dior香水的女孩子罷了。方才她冒失的回答造成的不快一掃而去，季青平翹起了二郎腿，「怎麼樣，沒後悔吧？」
　　「我喜歡這裡。」方若綺點點頭，「謝謝。」
　　「一會你就要站在那裡唱歌了，別緊張，這些傢伙和你沒什麼兩樣，也都是這樣過來的。」季青平說這話時，有一種俯瞰全域的優越感。若綺迎合的說了句，真好。
　　兩個字讓季青平飄飄然。
　　方若綺低下頭笑了。
　　
　　十二
　　
　　沖到前臺邊上，燈光灑下來，不是舞臺的黃燈，而是全亮的白燈，方若綺手還連在麥克風上，在地上痙攣，黑色的禮服邊緣被高跟鞋勾住，整個人像是個畸形的胎兒。
　　
　　季青平正抓著工作人員大喊，「你們怎麼搞的！為什麼會觸電！」
　　童靖陽也在問這個問題，方若綺你是白癡的嗎你他媽的握個麥克風都觸電你還唱個什麼歌！
　　放眼四周，拼命找尋著不導電的杆子，一把掀下立在一旁的杆子——
　　
　　竹竿。後臺怎麼會有竹竿的？
　　童靖陽在沖出去前的萬分之一秒反應過來，矯捷的身手跳躍回來，沒有暴露在耀眼的白燈之下。唇邊揚起了弧度，轉身瞧瞧，一伸手抓過了看的戰戰兢兢的高雄，二話沒說直接推了出去，高雄拿著竹竿被一推，踉蹌到方若綺身邊，身子幾乎就要直接壓在她上面，也許真的是出於求生本能，這個經常被童靖陽諷刺為手腦不協調，面部不勻稱的高雄居然一下就把方若綺的手和麥克風挑開了。儘管他自己還是重心不穩摔在一邊，呆坐在地上好幾秒才喊著
　　
　　媽媽呀有電！
　　
　　麥克風斷開的一瞬，早就沒電了。高雄還在鬼哭狼嚎，這幅照片，搶了X雙星的紅綠配，搶了黎華古芊菁的世紀擁抱，搶了三位女星的合唱一瞬，成為各大報紙的頭條。
　　照片上，方若綺在地上孤零零的一角，沒人看見，幕布後一側，季青平看著另一側的童靖陽，兩人雙眼中，那詭異的火光對射。
　　
　　十三
　　
　　醒來的時候，是半夜，窗簾遮住了星光。不知為何，眼前閃過的，竟是猩紅色情欲的畫面，仿佛一切都停留在那個瞬間。
　　然後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
　　模糊的記憶片段一點一點侵犯腦中的城池。
　　
　　…….
　　「這一次金像獎頒獎典禮，我們有三位藝人入圍。恭喜童靖陽，席若芸和馬智文。主持人和嘉賓主持是X雙星和彭胡高雄，好好表現。另外，我們的新人方若綺，有一個獻唱的機會——」
　　……
　　「新人要play safe，還是選擇黑色的禮服好。」
　　「可是，這禮服設計的好奇怪，為什麼會有一條鏈子從高跟鞋一直連到裙邊繞到這裡然後綁在手上呢？」
　　「這麼設計當然是有道理的，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
　　「若綺，我知道你穿這禮服愛摔跤，下車的時候要小心，無論怎樣都要保持微笑。還有，不要把這條鏈子拿下來，這可是精髓所在。」
　　……
　　「我去後臺準備了，老闆。」
　　「好，注意不要摔倒，還有，唱歌的時候要握緊話筒，這樣發聲才大。」
　　「可是這條鏈子有些礙事。」
　　「它的妙用，你自然會明白。」
　　……
　　「方若綺，麥克風有問題。千萬不要碰麥克風。」
　　…….
　　
　　床硬的狠，被子也很薄，方若綺緊了緊被子，翻身向季青平尋找溫度，身邊卻是空空，猛地挺身坐了起來，在黑暗中她看不見那老式的掛鐘，那放著古董的架子，而是一面慘白的牆。
　　身邊的床頭櫃，一支燈泡突出來，連個燈罩都沒有，若綺摸索著在牆上尋找開關，觸摸到的瞬間，卻是沒有原因的痙攣，手指久久沒有按下去。
　　
　　觸電。
　　沒錯，記憶的終點，林立翔話的尾音，是觸電，那般真實的感覺，每一根頭髮都在傳遞著電流，從麥克風，到她手腕的鏈子，到腳上的鞋，再到麥克風豎立的地板——
　　
　　她觸電了。
　　這是在拍電影嗎？
　　她觸電了？
　　在幾千現場觀眾和明星面前？在幾萬電視觀眾面前？
　　
　　痙攣中看見那抹綠色的俯衝，還有季青平微笑的眼。
　　
　　這麼設計當然是有道理的，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
　　不要把這條鏈子拿下來，這可是精髓所在——
　　它的妙用，你自然會明白——
　　
　　手指按下開關一半，方若綺氣都不敢喘，未知的恐懼，有誰在嗎？我在哪裡？
　　聲音卡在喉嚨處卻出不來，仿佛那會讓開關震動而連接了那條導線。
　　
　　這一晚，在不知誰的硬床板上，方若綺伸著胳膊，手指沒敢離開開關，一直到天亮。
　　
　　一直到門開了，男人走過她瞪著雙眼的面前，大力一扯拉開了窗簾。陽光射進來，照亮了這沒有傢俱地上都是灰塵和腳印的空房間。
　　
　　男人扭過頭看看方若綺伸著手按著開關像只實驗動物，笑著說，
　　「放心吧，這房子電閘還沒開。」
　　
　　然後，還是滿眼的冰冷的笑意。「你說多可恨，又是EAMI的黎華和葉婷婷獲獎，你可要多多努力，成為我們的王牌啊，若綺。」
　　
　　說這話時他那樣風輕雲淡。
　　仿佛她根本沒有觸電一樣。
　　
　　「這是你一手安排的？」
　　方若綺仍然沒有鬆手，冰冷的語氣猶如屋子冰冷的空氣。
　　「雖然出了點差錯，但是一如我所料，你成名了，方若綺。」
　　
　　恭喜你。
　　
　　一股電流在她靈魂深處亂竄。
　　在這冰冷的早晨空置的房間，在這個叫做季青平的男人面前，燒焦了她的一切，表面上，卻是那樣，光滑的，沒有一絲痕跡。
　　
　　沒有一絲痕跡。
　　
　　十四
　　
　　「Sun 已經正式起訴暗黑之服的設計者，目前方若綺仍在家中療養，季青平表示，屆時她是否能出庭還需觀察。方若綺委託她的伯樂季青平向歌迷影迷的慰問表示感謝。」
　　
　　「因為禮服門事件迅速走紅的方若綺身價飆升，近日追夢廣告陳淑燕表示她將取代袁佩琪成為日本著名首飾品牌promise的中國區代言人——」
　　
　　「明年情人節上映的武俠愛情大片一招半式闖江湖的導演王金表示，雖然方若綺身體不適暫時不能工作，但是劇組不會考慮換人。幾位主演都表示方若綺是潛力巨大，認真努力的新人，一致支持劇組和投資方的決定。」
　　
　　「禮服門事件的視頻雖然被有關部門叫停傳播，但是仍然在一些門戶網站上成為點擊率最高的視頻。有關專家呼籲相關法令出臺——」
　　
　　方若綺披著披肩喝著咖啡，手機電池放在桌上，身後是忙碌的搬家工人。
　　幾個小時前，這台超大的液晶電視剛剛搬進新家，在方若綺的任性要求下，從客廳搬進了臥室，方若綺就坐在紙殼箱子上，裹著大披肩，喝著陪護人員買來的咖啡，從娛樂頻道轉向經濟與法，再到新聞熱點點評，幾乎都是自己的新聞。
　　
　　季青平說的沒錯，她，真的驗證了一夜成名。雖然不是以她想要的方式。
　　
　　身後傳來那個男人的聲音。
　　「不用我囑咐了吧。」
　　「季老闆放心，為您做事這麼多年，道理我們都懂。」
　　這些來來往往的藍衣工人的確是訓練有素。他們視方若綺這個風口浪尖上的新聞女主角為空氣，埋頭幹活，常常讓若綺產生幻覺，以為自己還是民歌餐廳的服務生，然後這些人是在粉刷民歌餐廳的vip休息室。
　　
　　「若綺，」季青平滿意的塞給工頭一個信封，然後轉身走到方若綺身後，「四五天了，該出去了，正好讓他們來收拾一下你的臥室。」
　　
　　所謂出去，不就是季青平和她方若綺，苦心積慮等待的那個曝光的時刻？
　　「就這副樣子？」
　　方若綺的黑眼圈和暗淡的皮膚，十足一個被摧殘的高三學生。
　　「這樣才有可信度。」季青平雙手按住她的肩膀。頭低在她頭側，看著娛樂新聞中女主持人大聲的說著「記者們在方若綺居住的明星社區外駐守了很多天——」畫面切到一輛熟悉的汽車開出大門揚長而去，好多記者跟在後面跑著，若綺為他們不值。
　　
　　那不是童靖陽的車嗎？
　　那不是童靖陽居住的社區嗎？
　　若綺舔了舔嘴唇，「我在這裡？」手指指向電視中畫面的背景，季青平笑笑，「記住，若綺，對外要說，你已經在這裡住了好幾個月了。」
　　是啊，好歹也是新聞頭條的人物了，總不能說這兩個月她在和季青平同居吧。
　　但是自己醒來的空房，居然就在童靖陽的隔壁，自己成了他的鄰居，這一點，同樣是她無法理解的。
　　這算是，季青平的試探嗎？
　　他果然還在介意童靖陽，即使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被季青平帶著走出大門的時候，方若綺在夾縫中看到了那個總是攔下她的警衛，那人臉微微一紅，然後故作鎮定的走上前來說，「方小姐，這邊。」
　　方若綺虛弱的回應了一聲，麻煩你了。
　　
　　這個警衛心裡一定在盤算著她和童靖陽的關係，好在他已經對這種混亂的男女關係見怪不怪了，就隨他去猜測吧，她現在可是供他一家老小吃飯的財神爺。
　　
　　心裡雖然堅定，腳下還是很軟，加上大大的披肩，顯得大病初愈的方若綺特別嬌小，成群的鎂光燈湊過來，若非是在頒獎禮的紅地毯經受過考驗，方若綺真的會被晃瞎了眼。
　　一切話都是季青平說的，等著開記者招待會，不要打擾病人休息云云。
　　方若綺不覺好笑，若是真的不想被打擾，就不要從大門走了，一聽這話就是說給電視機前的懵懂粉絲聽的，而非這些扛著攝像機身經百戰的記者。所以當他們不依不饒的堵死了她的去路七嘴八舌提問的時候，方若綺特別落落大方特別美麗動人的回答著
　　
　　「我感謝這場意外，因為這場意外，才讓我知道，有這麼多關心我的人。」
　　
　　這句話並不都是假的。沒錯，我感謝這場「意外」，讓我這個小白丁，一下子成了家喻戶曉的熱門人物，手機報上劃線的名字，網站首頁的點擊頭條，每個藝人出席任何場合都回避不了的問題。
　　
　　黎華，這個她沒有面對面見過一次的男人，那樣儒雅風度的側著頭，美麗的弧線在鏡頭中毫不失真，「我希望她能儘早康復，回到我們中間來。」
　　仿佛她從來就是「他們」中的一個人。
　　
　　席若芸，這個她沒講過一句話的當家師姐，也不失水準的表示，欣賞她這個新人，只是那淡然的微笑，讓多少人一目了然她的言不由衷。
　　
　　最讓方若綺意外的要數王瑞恩了，這個她沒見過面沒說過話的「河邊伯樂」，身在海外還發來祝福短信。天知道，那個時侯，方若綺早已經把手機電池摳出來了。
　　季青平那樣膽大包天的謊言，卻有無數的人幫他圓。
　　方若綺都不知道該慶倖，還是悲哀。
　　
　　十五
　　
　　「你知道嗎？其實我們在生活中有意無意都在充當著導體，我們的思維運作，本身就是電流的傳遞，人的身體——」
　　方若綺木然的聽著面前眉清目秀的醫生講著不知東南西北的話，總結下來就是一句。
　　她觸電實屬正常。
　　
　　這個小醫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白皙的臉微微低著，方若綺只能看到那兩片薄薄的唇在起承轉合。
　　「歐醫生，我已經明白了。」禮貌的打斷他，方若綺縮回了被他握住的手腕。在這個房間裡摞著一堆英文書籍的小醫生，幹嘛要把脈？一看到這動作，方若綺閃過的對白就是：
　　
　　我沒事吧？大夫。
　　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這可是最五雷轟頂的話了。方若綺想都不敢想自己會為季青平生孩子。除了第一夜，她都十分小心做好保護工作，把一切希望都壓在避孕套上寫著的「97%預防率」。
　　
　　「不好意思，方小姐。」醫生掏出懷錶來，讓方若綺幾乎以為，這個小青年生活在錯亂的電影世界中。「您回去多休息就好了，嗯，我期待您的作品。」
　　
　　什麼？
　　方若綺猛地抬頭，正撞上小醫生那雙清澈的眼。「你說什麼？」
　　「人體是一種導體——」
　　「往後往後——」
　　「您回去好好休息——」
　　「往後！」
　　「……我期待你的作品……」
　　「你期待？」方若綺沒由來的一股怒火，沒理由的灑在這個懵懂不知的小醫生頭上，仿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平都被這一課稻草給勾了出來，她就是那只躺在沙漠中再也無法負重的駱駝。
　　「你憑什麼這麼說！」一拍桌子方若綺站了起來，虎視眈眈的看著仰角仰視自己的這張年輕而乾淨的臉，在反光的鏡片中看到自己蒼白的影，卻底氣十足的朝著他噴射怨恨。
　　
　　「你聽過我的歌嗎？哪一回你不是一邊拉著女朋友的手說說笑笑一邊瞄上我兩眼，別以為餐廳燈光暗我就看不出來你眼睛裡的齷齪！你看過我的戲嗎？我戲還沒上映就算上映也是個第三女主角，你敢說你從電影院裡走出來還記得我說過了什麼！你期待什麼你不知道就不要敷衍我你們一個個就知道這仨字連在一起叫方若綺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是個活生生的人！你們就關心我在河邊遇見了誰是誰的同學是誰的情婦是誰的私生女，你們就關係我磕毒了沒有亂性了沒有走私國寶了沒有！我是什麼？嗯？你期待我什麼？」
　　
　　「方小姐……」
　　
　　方若綺眼淚刷出兩道痕跡，扭過頭推門而出看見坐在那裡的季青平，他什麼也沒回應，方若綺知道他什麼都聽到了。
　　
　　還好這是黃昏的明星私人醫院。否則他季青平怎能這樣明目張膽的坐在走廊的長椅等著她？
　　從西服兜裡掏出錢包，方若綺淚眼朦朧根本看不到他掏了多少錢，只看見他走進去門也沒關，留給她一個花花的毫無品味可言的西服背影。
　　
　　「若綺她情緒不太穩定。」
　　
　　季青平將鈔票放在醫生的桌子上，在小年輕想要站起來的時候按著他坐了下去。「你年輕有為，珍惜自己的前程，回生醫院是個好醫院，以後我們的藝人還請你多照顧。」
　　
　　季青平畢竟是老練，幾句話說的小青年臉一陣紅一陣白，方若綺朦朦朧朧中看著他走過來，擦肩而過，「明天去彩虹拍戲。」
　　
　　慍怒的聲音，但是畢竟還沒有爆發。
　　「方若綺啊，問問你自己想要什麼。」季青平的聲音還在耳邊，「這筆錢，從你的電影分紅中扣除。」
　　
　　他走了，方若綺一個人在夕陽的紅光中站了好久。
　　無理取鬧，自作自受。
　　她本不是這樣情緒化這樣衝動的人。

悠于 2016-4-17 20:15

極致 4

　　十六
　　
　　方若綺的處女作一招半式闖江湖因為林立翔的突然離開無限期擱置。
　　「戲那邊沒有動靜了，接個廣告吧，正好在正式接手promise前，你也應該鍛煉一下。」季青平看看方若綺，說，「拍電影不過兩個月，有的電影卻要兩年才上映，若綺啊，有些事不能著急。」
　　
　　「我知道。」
　　
　　若綺看看全副武裝的自己在車的後視鏡中的模樣，像是個麻袋。自從搬到明星社區，和季青平約會，越來越像偷情。
　　
　　「我早就警告過席若芸，這倔強的傢伙就是不聽勸。」季青平冷笑著，方若綺這才搭話，「為什麼林立翔違約，違約金要席若芸來承擔？」
　　
　　「她自找的，也好，交學費。」季青平眼中噴火，若綺緊了緊安全帶，聽著自己的口水咽了下去，「什麼意思？」
　　
　　「這角色本來是黎華來演，你知道吧？」季青平開誠佈公的說，「可是席若芸她點名讓林立翔演，你說，這林立翔，還真有本事，席若芸這樣的冰山，都被他拿下了。」
　　
　　「你是在說，林立翔在利用席若芸？」方若綺眼前閃過那條民歌餐廳的後巷，那個男人，靜靜地一個人，抽著煙。他是這樣的男人。只是那時她太無知。他是這樣的男人。
　　
　　他若無其事的在片場和席若芸握著手，仿佛初遇。
　　他風度翩翩帶著她走紅地毯，讓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炒作。
　　他戲裡戲外對她假戲真做，連掃地的大媽都知道他們是一對。
　　
　　然後就是這個時候他走了去歐洲度假
　　方若綺鼻子突然一酸
　　為了那個從沒跟她多講過一句話的席若芸
　　為了那個走上前跟古芊菁說了句「方若綺大病初愈，身體不好，你多擔待。」的席若芸。
　　
　　「席若芸要賠多少？」
　　「200萬。」
　　
　　又是這個著了魔的數字。
　　
　　「這麼多嗎？」
　　「我可沒逼她，是她自己偏要相信那個叛徒。」季青平口氣降到絕對零度，「不惜拿自己整整一年的花紅擔保，擔保我這部戲用了那小子不會出事。可是，你知道嗎？我就知道會出事。」
　　
　　方若綺猛地一顫，反問道，「你早就知道？」
　　「林立翔，他闖進我的地盤，手裡肯定帶著屠刀。」季青平笑著看看一臉錯愕的方若綺，包裹的像個粽子。
　　「於是你就坐等著他搗亂，坐等著席若芸被騙嗎？你就這麼看著？什麼都不做？」方若綺緊了緊身上的衣，「於是她又是你的女人，被你栓的緊緊？」
　　
　　回想起那天晚上酒吧裡的賈靜媛，明知道結果，什麼都沒說，坐等著看她和季青平一拍兩散。
　　回想起劇組裡的林妮雯，明知道結果，什麼都沒說，坐等著戲被束之高閣。
　　回想起自欺欺人的席若芸，明知道結果，什麼都沒說，坐等著林立翔的叛逃。
　　方若綺突然明白，明白這群女人。
　　賈靜媛想要一個答案，證明她的下家，比她還要傻。
　　林妮雯想要一個答案，證明她的不爭，才是贏家。
　　席若芸也在找這個答案，用200萬，證明，林立翔騙了她。
　　
　　什麼都不做，就是什麼都做了。
　　這群女人在拿自己賭注，因為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權力都是她身邊這個男人的。這個面對她的質問，只是說，「若綺，要不要把車裡的暖氣開大點？」的男人。
　　搖頭。
　　「天冷，我冷。」
　　
　　用天使的血祭奠了魔鬼的欲望，林立翔，實在是個愚蠢的教徒。
　　而自己，會不會，也在用別人的鮮血和眼淚，成全了，惡人的魔咒？
　　
　　原來，利用，報復，心機算盡。
　　還是掌權者，來清算最後的帳單。
　　
　　十七
　　
　　22號正式回到片場的那天，是初雪，才在一片片處女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若綺或多或少明白了男人所謂的處女情結。
　　疼惜這一片純潔，卻用自己的污穢去玷污第一筆，從此，便打上了自己的印記，即使雪化了，這曾經的純白，也永遠封存在自己的記憶之中。
　　
　　自己莫不就是季青平靈魂上的初雪？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居然能覆蓋了季青平這片腐敗的黑土，給了他一個不切實際的白。
　　
　　這一天季青平親自開車送她來劇組，她在雪地上踩腳印，他就在一旁看著，寵溺的神情，開始讓所有人相信，這不是簡單的包養，而是愛情。
　　儘管這愛情，只萌生在季青平的世界。
　　
　　「林立翔回來了，你居然會高興。」方若綺沿著自己的腳印原路返回，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戲重新開拍你這麼高興，我就算討厭那個傢伙也無所謂了。」
　　方若綺愣在原地。
　　雙手張開，紅發從透紅的臉頰邊滑落，遠處傳來哢嚓一聲，季青平扭過頭，八卦記者皮笑肉不笑，季青平陰沉著臉走過去。
　　「底片多少錢？」
　　「這不是季老闆嗎？」八卦記者不可思議的看看兩個人，「該不會是你們倆——」
　　從西服口袋拿出支票刷刷刷幾筆，記者看了眼把相機直接給了他，方若綺站在一旁，便知道他給的不是小數目。
　　
　　記者走了，方若綺冷冷的說，這筆錢，不會又從我的花紅裡扣吧？
　　季青平一笑，算是給你的聖誕禮物了。
　　
　　快要聖誕了，沒錯，收禮物的季節。
　　季青平給了自己一個尚可去糟蹋的名聲，叫做清純寶貝方若綺。
　　
　　24號當天，若綺受到了很多禮物。
　　先是一大早關古威風塵僕僕的跑過來，丟給她一張樂譜。
　　再是席若雲悄悄放在她梳粧檯上一張卡片，簡約的文字，只有兩字，謝謝。
　　下午時候，朱莉送來最近版明星手冊，順便接著探望方若綺之名大搖大擺的在彩虹轉了一圈。
　　收工時分，莫筱筠一通電話說，她成為了高明權的私人助理。
　　然後季青平，在高級的餐廳，突然拿出張照片來，正是她當日在雪地中被記者搶拍的那副，居然，那麼有神采，居然，那麼美麗。
　　原來，她在季青平面前，也是可以這樣的美麗的。
　　
　　「寫真集的封面，如何？」
　　「你捨得我脫？」
　　「寫真集也有很多種。」
　　「好，你沒問題我怎樣都好。」
　　「若綺，你該不是以為，跟了我，自己的身子就髒了吧？」
　　「……怎麼會……」
　　
　　於是季青平送給了她一個日後狂賣一百多萬的寫真集當做聖誕禮物。
　　但是，這一晚，季青平給她最大的聖誕禮物，莫過於沒有在她這裡過夜。
　　能夠一個人享受個平安夜，不愁吃穿，不愁第二天醒來沒有了工作，不愁流落街頭，這樣平和的平安夜，在她方若綺的人生中，還是第一次。
　　
　　十八
　　
　　這是她第一次刻骨銘心的感受到季青平的愛，而這樣的愛，讓她膽戰心驚。
　　所以當林立翔出現在她的門口，她幾乎要相信這是上帝的旨意。
　　請拜託你抹去了我身上季青平的印記。
　　
　　那一夜是狂放的，讓方若綺第一次相信，沒有了季青平，自己仍舊可以是方若綺。
　　第二個白天是放肆的，她和這個陌生的男人幾乎無話不談。
　　
　　林立翔似乎不曾在她面前說謊。
　　從開始到現在，到很久很久的以後。
　　雖然，他是個由無數謊言編織起來的林立翔，但是，唯獨在她面前，他從不說謊。
　　
　　他說過魔法在午夜消失。
　　於是果真如此。
　　在他送她到家門口的時候，季青平遠遠的看過來，眼神淒冷。
　　那一瞬間，方若綺幾乎想逃跑。
　　就像第一夜走在酒店長廊中的一樣。
　　
　　就是這時，還是那一聲，進來，讓她不由自主的跨入了社區的大門。
　　而這不是幻聽，沒錯，這不是。
　　
　　童靖陽站在門口。
　　
　　這真是一幕聖誕驚魂夜。
　　
　　不知道那些貌似沒有表情的門衛會在心底怎樣猜想。
　　
　　一個方若綺，在林立翔，童靖陽和季青平的三點一線上徘徊。
　　
　　「若綺。」季青平掐滅了煙。「不管他都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圈套。」
　　方若綺抬頭看看季青平，竟然找不到一絲的憤怒。
　　果然，自己自視過高了嗎？
　　以為這出軌會給季青平沉重的打擊，沒有想到，他可以這樣平心靜氣的坐在自己家中的沙發上。
　　
　　身邊，坐著不語的童靖陽。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點。
　　交易的原點。
　　「若綺，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好久好久，季青平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季青平走了，童靖陽也走了。
　　走之前，他看著她，只說了一句話。
　　若綺，知道嗎？是林立翔打電話叫我們在門口等你的。
　　
　　那時的方若綺尚不知，這一切都是季青平的試探。
　　她只能去承受，那結果。
　　極致的愛遭到了背叛，結果是重生？還是毀滅？
　　
　　十九
　　
　　接下來的一個月，季青平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來彩虹探班，也沒有來她的家。
　　心神不寧，連連NG，一口一個方美人的王金，也開始擺出撲克牌的臉孔。
　　不僅是方若綺發揮失常。
　　
　　席若芸和林立翔的對手戲，沒有一次是不NG的。
　　
　　整個劇組拍攝都停滯下來，一片愁雲慘澹，只有一旁看笑話的林妮雯，臉上還神采十足。
　　
　　這部戲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正迎合了電影的名字，一招半式闖江湖，結果就是刀光劍影防不勝防有去無還。
　　
　　殺青晚宴上，方若綺幾次想沖到林立翔的身邊問，你騙了我嗎？
　　結果，都在席若芸的愁雲慘澹的凝視中無果而終。
　　直到，所有的燈光一閃，大門開了。
　　
　　幕後老闆季青平登場，挽著的，是那抹嬌媚的紫色，方若綺曾仰視的狐狸臉。
　　賈靜媛。
　　
　　方若綺臉色煞白。
　　看著他們款款而來，王金眼中閃過光芒，迎合著走上前去，「季老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隨之所有人都圍了上去，所有人。
　　除了站在一邊詭秘微笑的林立翔。
　　
　　方若綺端著酒杯的手垂了下來，酒水流淌而下，浸染了她的白裙。
　　抬頭，望向林立翔。他還是那樣的微笑著。
　　人畜無傷。
　　
　　「尊重廠商的意見，賈靜媛將代替方若綺成為Promise的亞洲區代言人。」
　　
　　聽著大廳中央傳過來的聲音，方若綺緩緩走近林立翔，「為什麼要害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這步，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個人能明白，那就是你，可你為什麼要害我？」
　　
　　「我沒有害你。」
　　「是你打電話給季青平的？」
　　「沒錯。」
　　「你這樣做難道不是害我？」
　　「我是在幫你，若綺。」
　　「幫我？這就是你幫我的方式？」方若綺手指一指遠處被鎂光燈和人群包圍的中心。
　　「我幫你離開季青平。」
　　
　　離開？季青平？
　　
　　方若綺愣在原地。
　　「離開他吧，若綺，就像我一樣，這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什麼是對你最好的，那就是離開季青平。」
　　
　　離開季青平。
　　離開我的兩百萬，我的第一次，我的有苦有淚也有榮光的四個月？
　　離開我的季青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季青平已經成為自己的天了，所有的痛苦掙扎，所有的光輝榮耀，都是他的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影。
　　
　　「你好好想一想吧，若綺，離開他，你的發展，才會更大。」林立翔舉杯。「更何況，似乎這裡，也沒有你的位置了。」
　　
　　方若綺轉身看去，一片燈光之中，那個男人眼中，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影子。
　　一如她手中的杯子，流幹了血液，只剩下了空氣。
　　
　　二十
　　
　　提著行李走出紐西蘭的機場時，正在下大雨。
　　方若綺提著沉甸甸的行李，才意識到，這是一次冒失的投奔。
　　她的英語僅限於高中水準，紐西蘭強烈的英音幾乎讓她懷疑自己從來沒有學過英語。
　　走的匆忙，手機也沒有開通全球通的業務。
　　勉強認得路牌，拉著行李走出了機場。
　　
　　仰面而來的大雨，真是極度配合了她此時的心情。
　　
　　當停在外面一輛不起眼的小車搖下了車窗的時候，方若綺幾乎以為這是在演戲。
　　怎麼會，
　　林立翔，
　　摘下了墨鏡，沖著她微笑，聲音衝破了雨水，「若綺，來了？」
　　
　　整理好心情，若綺走進了大雨，走近了車，林立翔指指後面，車屁股翹了起來，他沒有絲毫出來幫忙的意思，若綺拽著行李走到了車尾，幾乎是把行李扔進了後備箱，抹了把臉上流淌下的雨水，小步跑到車邊，拽開了車門，像是搭順風車的落魄路人。
　　
　　路人。
　　
　　其實他們才是路人。
　　
　　林立翔。
　　
　　方若綺喝上一口熱水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廣袤的紐西蘭，零星的房子點綴在縱橫幾千里美的讓人窒息的風景上。
　　但是寒冷讓她沒有任何心思欣賞。
　　漸黑的天和瓢潑的雨在車窗上重刷出一道道的斑斕。
　　南半球的夏天，卻是這樣的寒冷。
　　一路無語。
　　一直到坐在林立翔簡陋的小屋暗紅色的沙發上捧著熱水的茶杯時，方若綺才說了句，謝謝。
　　
　　這是個不會照顧人的男人，這是個不會獻殷勤的男人，這是個理智永遠大於情感的男人。
　　這是個可以和季青平抗衡的男人。
　　這是將她所有的退路斬斷的男人。
　　
　　「他打電話來，說你過來了。」林立翔關上小屋的門，「明天我就帶你去片場，片場離這裡，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你口中的他，是童靖陽嗎？」方若綺輕聲問。
　　林立翔看看她，「不是他難道會是季青平嗎？」
　　「上次你敲開我的門，也是這樣說的。」方若綺抬頭，「你說，他叫你來陪我，那個他，也是童靖陽嗎？」
　　「那個他——」林立翔看看她，玩味的說，「是季青平。」
　　
　　看到若綺捧著杯子的手明顯的抖了一下，林立翔笑了，「童靖陽來找過我，季青平也來找過我，都是為了你，方若綺。」
　　方若綺放下了水杯，「他們說了什麼？」
　　「童靖陽勸我回去複戲。季青平嘛，要我來陪你。」
　　方若綺腦中一閃而過季青平坐在那裡抽著煙看著她的模樣，渾身都是冰冷的。
　　「還不明白嗎？方若綺？騙你的人不是我，一開始，就是季青平。」林立翔走過來拿起杯子，走向放著暖瓶的桌台，一邊倒滿了熱水一邊說，「那一晚上，季青平就在樓下。」
　　
　　他就在樓下。
　　他就在樓下。
　　
　　看著她饑不擇食的投入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懷抱。
　　
　　興許踩滅了煙，興許一直都在仰視她的小窗，直到，燈光熄滅。
　　
　　方若綺啞然笑了。
　　怎麼會忘了，自己身邊的男人是季青平啊~他怎麼會在平安夜突然不聲不響的離去？他怎麼會如此的被動讓她有一夜偷換的機會？他怎麼會那樣無助的站在家門口等著林立翔送她回去？
　　
　　「這算是他的試探嗎？」
　　林立翔啜了口熱水。
　　「方若綺，你只要記住一點就可以了，我和童靖陽，從頭至尾，都沒有跟你說過一句謊話。如果你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推你下去的人，那一定是季青平。」
　　
　　……
　　不管他都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圈套。
　　…….
　　如果你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推你下去的人，那一定是季青平。
　　…….
　　
　　到底誰說的，才是真話？
　　方若綺是真的糊塗了。
　　「借我電話——」
　　「要打給童靖陽嗎？」
　　「你怎麼知道——」
　　「他知道的，不比你多。」林立翔像是什麼都猜透了一樣，「你還是要把他牽扯進來？」
　　方若綺站了起來又坐了下去。
　　
　　「既然斷了，就斷得乾脆一點吧。」林立翔走過來坐在沙發的扶手上扶上了若綺的肩頭，「走出來了就不要再回頭。」
　　「為什麼要我？」方若綺冷笑道，「我對你來說，對你背後的那個人來說，有什麼價值？」
　　「你是我們扳倒季青平最好的砝碼。」
　　林立翔清瀝的目光直直的望向了方若綺。
　　「我？」
　　
　　林立翔看著懵懂不知的方若綺，繼續喝著熱水，從喉嚨到胃都是暖洋洋的。
　　方若綺，你不知，季青平已經愛上你了嗎？
　　這就是你最大的砝碼。
　　
　　二十一
　　
　　放下電話，季青平眉頭擰成一團，賈靜媛在一旁兀自看著自己手機上的小說，知趣的不去搭話，聽著季青平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她才偷偷用眼角瞟一眼這個男人，看他松了松領帶，香腸嘴一張一合像是缺氧的魚。
　　
　　「出去。」
　　賈靜媛知趣的走了。
　　季青平揉揉太陽穴，童靖陽幾秒鐘前言簡意賅的電話中那不帶任何語氣的聲音，說，方若綺去了紐西蘭。
　　
　　她還是投奔了林立翔。
　　是自己逼得太緊了？還是他們不僅僅是一夜情那樣的簡單？
　　季青平從口袋裡摸索出一隻雪茄。
　　點燃。
　　她的聲音環繞在四周。
　　
　　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她對自己，到底有沒有過一點點的真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呢？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裡有別的男人。他似乎在每一夜纏綿深處總是會聽到她在最沒有防備的刹那喊出別人的名字。
　　雖然她從沒有。
　　
　　一開始他以為是童靖陽。
　　於是安排他帶她出道，安排他們成為鄰居，在後臺放了跟竹竿看看童靖陽是怎樣去救她——
　　後來浮出水面的是林立翔。
　　從她走紅的那夜，紅地毯上她對著鎂光燈說希望得獎的會是林立翔開始。
　　在初雪的那天，他若無其事的說，林立翔回來你這麼開心，我也就開心了。
　　結果她沒有任何的反駁。
　　
　　果然，林立翔是她心底的那個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居然開始揣摩這個女人的心理了。迎合她的喜好，一點一點僭越自己的原則。
　　他有了致命傷，叫做方若綺。
　　這是不能被允許的。
　　
　　非黑即白，她方若綺，一定要在兩邊做出個了斷。
　　平安夜，他站在黑影中，看到林立翔如約而至。
　　「我可不想做到一半看到你這個死胖子闖進來。」林立翔整整衣襟和他擦肩而過，「不過謝謝季老闆的厚禮。」
　　「她若不是自願你如果硬來——」
　　「我該說你自視太高呢，還是對我估價太低呢？」林立翔頭也沒回的往前走，「我可不是你啊，季老闆，我不需要那200萬，來綁住一個女人。」
　　
　　季青平一口煙吸進食道裡，嗆出眼淚來。
　　
　　他並不知道林立翔是巧妙的利用了童靖陽征服了方若綺。
　　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那裡，他看到燈滅了。
　　
　　那刻晚風吹滅了煙火，青煙點點，他的心，掏空了一般。
　　自嘲。
　　本就是建築在交易上的感情。是他太貪心了，要的太多，給了太多，捲入了太多。
　　這不是季青平。
　　
　　所以，當他接到第二天林立翔耀武揚威的電話，叫他到樓下接人時，他能夠那樣平靜的轉而打電話給了童靖陽，「林立翔送若綺回來了，我們去門口迎接吧。」
　　「給她個解釋的機會——」
　　他毫不留情面的把童靖陽的電話掛掉了。
　　
　　不能解釋，沒有解釋。
　　只有結果，過程忽略。
　　背叛就是背叛，方若綺投奔了林立翔。
　　一切就是這樣黑白分明。
　　沒有什麼談感情周旋的餘地。
　　這才是他季青平。
　　沒有弱點沒有致命傷的季青平。
　　
　　二十二
　　
　　攪拌著咖啡，若綺看看窗外林立翔在認真的對戲，而面前的季青平，玩弄著打火機。
　　
　　「只要你肯回來，我就原諒你。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不要當我是三歲的孩子，老闆，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會恨我一輩子。」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小人嗎？」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看林立翔的眼神，那種精神上淩遲的眼神，那就是對待背叛者的宣判，不是嗎？我，立翔，沒有分別。」
　　「如果你跟了林立翔會後悔的。」
　　「我不怕和他一起，重新來過。」
　　「不是指你的事業，若綺，是你的姐姐。」
　　「什麼？」
　　「你要找的男人，他其實一直就在你的身旁，對你一直都關愛有加，難道你就從沒懷疑過，為何他獨獨對你那樣好嗎？」
　　
　　林立翔？
　　我以為我們只是命運相同罷了。
　　還有別的原因嗎？
　　
　　一瞬間，林立翔在所有觸及袁佩琪的時候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閃躲的神態一幕幕重播在方若綺眼前，猶如放電影一般，揮之不去。
　　方若綺想要開口反駁，上下唇起合，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林立翔和季青平，究竟她應該相信哪一個？
　　看著方若綺不定的神情，季青平歎了口氣，「不信我的話？若綺，他們兩個人同時被封殺，這並不是巧合。還記得我說過那個袁佩琪犯下的致命的錯誤嗎？那就是，她愚蠢的愛上了林立翔。」
　　
　　——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挑戰周映彤，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投奔季青平，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成為犧牲品都不言不語，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自殺。
　　——我也想知道是誰，可能只有季青平看到過他的真面目。
　　
　　童靖陽說過的話流連而過，方若綺看著眼前又開始默默抽煙的季青平，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
　　她可以不相信季青平，也可以不相信林立翔，可是，這世上唯一值得她全心全意相信的男人，她怎麼可以不信？
　　「我姐姐她究竟為什麼自殺？」
　　「那個時侯，林立翔這小子，正在糾纏著席若雲。」季青平從西服口袋裡摸索出一個信封，「給你。」
　　
　　粉紅色的信封。
　　方若綺覺得整個大腦都在缺血。
　　顫抖的手打開了信封。
　　
　　「今天晚上淩晨開船，我們去日本好嗎？那些過去的我們都不能改變的，我再也不希求去改變了，只希望，剩下的日子，和你一起，死去。佩琪。」
　　
　　姐姐的字體。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在信封上。
　　若綺把信放在心口，對不起，姐姐，對不起，我太自私了，我只記得自己的事業和感情，我忘記了替你報仇的誓言，我忘記了留下來的原因，對不起，對不起。
　　
　　「你可以問一問那天晚上林立翔在哪裡，問過之後，再做決定吧，我在飛機場等你。」
　　9月28日淩晨？
　　林立翔翹翹眉毛，問這個幹嘛？若綺，季胖子又跟你說什麼了？這還要備案嗎？
　　
　　立翔，不要開玩笑，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在幹什麼？
　　
　　拜託，三個多月前的事情了，我怎麼還會記得？
　　
　　我來提醒你一下，就是，袁佩琪自殺的前一天晚上，你在幹什麼？
　　
　　林立翔愣住了，沉思半刻，他說。
　　得知袁佩琪自殺消息的那個早晨，我，在和，席若雲一起。
　　
　　是這樣的嗎？
　　方若綺聽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若雲她還趴在我的肩頭哭了好久。不過若綺，我和若雲之間的事，不會妨礙我們——
　　
　　你知道她要走嗎？林立翔。
　　
　　意識到方若綺開始稱呼他的全名，林立翔試圖握緊她的肩頭，而她卻逃脫了，眼神依舊堅定，「你知道她要走？」
　　「你究竟是什麼人？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方若綺淚光閃閃，「我只是她的粉絲而已。」
　　
　　「粉絲。」林立翔看著她，說，「那麼抱歉了，關於她要走的原因，恕我不能告訴你。」
　　
　　不能嗎？還是不敢？
　　你這個，殺死我姐姐的罪魁禍首。在看到她新聞的第二天清晨，還能安慰著席若雲，輕哄著「別哭」。
　　
　　扭頭走了。
　　這一回連行李也沒有拿。
　　
　　她知道季青平那裡肯定什麼都準備好了。
　　包括這個殘酷的答案。
　　這是他贏取她回來唯一的砝碼。
　　
　　但是他贏了
　　一切，由此，逆轉。

極致 5

　　二十三
　　
　　接下來的一個月方若綺整個人感覺就像五馬分屍，手頭總是有三四個通告，天天在PSTV和創意之間奔波，而季青平為她專門配的麵包車，也已經變成了集睡覺，吃飯，化妝卸妝，給手機充電和觀看八卦新聞為一體的多功能車，幾乎成了方若綺的第二個家。
　　就如在藝培一帆風順之際她的深覺不安一樣，轉而關古威和無名的「背叛」讓她墜入穀底。
　　此時平步青雲迅速走紅，通告接二連三，不知會有怎樣她無法料及的厄運在四伏等待，張開血盆大口將她吞噬呢？
　　
　　方若綺總是隱約在這血盆大口中看到季青平的影子。
　　她那天賜的看穿皇帝新衣的眼總是這樣的不留情面。
　　在孤兒院培養起來的謹慎敏感的性格更加推波助瀾，讓她心魂不定。
　　
　　不對，這一切都不對。
　　她在這歌舞昇平中敏銳的嗅到了風雨飄搖的氣息。
　　如同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
　　
　　——如果有一天你萬劫不復，推你下去的人，那一定是季青平。
　　林立翔的話總是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如同最古老的魔咒，她知道總有一天會應驗，只是不知道是何時何地。
　　這樣的猜疑和等待是痛苦的。
　　每一次看著季青平格外柔和的眼，每一次聽著他各位溫柔的話，都會讓她陷入無比的不安和痛苦中。這不是她認識的季青平，不是那個和她開誠佈公的季青平。
　　果然如她所料。季青平和她再不可能重來，從她背棄叛逃開始，那個曾經讓她多少可以坦誠相待的季青平，就被她親手殺死了。
　　
　　她懷念那個上臺前會握緊她的手的季青平，那個會提醒她不要和關古威鬧緋聞的季青平，那個買下八卦記者照片的季青平，那個真的曾為她切身考慮打點一切的季青平。
　　而不是現在這個，溫柔似水笑如燦花卻讓無窮無止的緋聞和通告吞噬她的季青平。
　　
　　他曾是她的男人和老闆。現在卻是她的老闆和男人。
　　方若綺苦澀的笑了，在顛簸的車上，手裡還拿著廣告企劃，小助手的眼神還在自己身上飄來飄去，化妝師拿著眼影從前面搖搖晃晃的走過來。
　　「閉眼。」
　　方若綺閉上了眼。
　　
　　一片漆黑。
　　揮之不去。
　　季青平。
　　血流遍地。
　　
　　二十四
　　
　　「回來了嗎？」
　　方若綺還沒來及的關上門，就看見季青平坐在自己的客廳裡，抽著雪茄，落地窗對面，童靖陽站在那裡，慢慢，慢慢，拉上了自己的窗簾。
　　
　　「哦。」方若綺脫下自己的鞋子，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看來林立翔對你還真不錯，你就那樣從紐西蘭跑回來，他都沒有計較。」
　　「你是在吃醋嗎？」
　　
　　方若綺聲音不大，但是此話一出，整間屋子都出奇的安靜，方若綺直直地看著季青平，抿了抿嘴唇，只聽見自己的心跳。
　　季青平掐滅了煙，一放手把煙頭拋在了地上，看著它把地毯燙出一個洞來，發出難聞的味道。「你值得我吃醋嗎？」
　　
　　「不值得嗎？」方若綺無路可退，反而是抬頭勇敢的向前走去，「如果你不是吃醋，為什麼要關注我的一舉一動，為什麼總是對我和林立翔耿耿於懷？」
　　
　　季青平看著方若綺大步流星向自己走過來，反而坐著不動，方若綺一下子把他面前茶几上所有的東西都推到了地上，然後一屁股坐了上去，她的鼻尖和季青平的眼睛，只有幾毫米的距離。
　　「若綺，不要激動。」
　　「相信我，我從來沒有這樣冷靜。」
　　
　　很多年以後，有的評論家這樣評價方若綺。
　　她是一抹水。在被岩石撞得粉碎後，就升騰成一把火焰。
　　
　　花籃上的彩帶讓她坦然，古芊菁的離開讓她奮起，關古威的背叛讓她忍辱負重，姐姐的死讓她留下，觸電讓她追逐榮耀——
　　泡沫又怎樣，我不怕，你來吧，讓我摔得粉身碎骨後看看你是怎樣俯瞰我的屍骸的。
　　來吧，季青平。
　　
　　季青平笑了，向後揚去，留下個呼吸的距離給彼此。
　　
　　「是留在我身邊，還是林立翔身邊，是留在一個你不愛的人身邊，還是去愛的人身邊，你自己選。」季青平把這個棘手的問題丟給她。
　　
　　方若綺臉色煞白，從沒想過，季青平會在這兜兜轉轉後，如此的開誠佈公。
　　只不過，季青平，你錯了。
　　你並非我不愛的人，
　　林立翔也並非我愛的人。
　　而且，你錯了，我不會為了愛來選擇，你忘了嗎？我是方若綺，如果愛是我的主宰，我一開始就不會走進你的世界了。
　　
　　方若綺笑了，我留下來。
　　季青平看著她，不怕我讓你從天上掉到地下去？
　　方若綺平靜的說，從我選擇這條路開始，就沒打算，能去天堂了。
　　季青平推推眼鏡，方若綺啊，想不到，我還是沒有真正認識你。
　　
　　認識真正的我嗎？季青平，你知道誰真的認識我瞭解我？就是你身後，剛才拉上了窗簾的那個男人，那個把我一手送上你的床的男人。
　　一個被我傷了心的男人。
　　唯一懂我的男人。
　　
　　看著方若綺一陣沉默，季青平先開口，我看，我們的關係，還是回到交易的關係上比較好。
　　方若綺反問，我們不是嗎？
　　季青平呼吸重了起來，對我來說，曾經不是，對你來說，一直都是。
　　方若綺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季青平不留給自己迴旋的餘地，快速的說，從今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我們，就只是老闆和員工的關係。
　　方若綺脫口而出，那你留著我還有什麼意義？
　　
　　是啊，有什麼意義。
　　一開始，她放在交易上的砝碼，不就是自己這幅皮囊嗎？
　　他現在要繼續他們的交易，卻不要她的抵押品了，那他要什麼？她要給什麼？她能給什麼？
　　
　　「你當然有意義，我要你去林立翔身邊。」季青平此話一說，方若綺整個人顫抖了一下。
　　「什麼？」
　　「我要去林立翔身邊。」季青平語氣不變的說，「做我的線人。」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想，錢永富已經派人跟你說過了吧，關於泡沫戰術的事。」季青平冷笑道，「我叫你下去，十個林立翔都撈不上來你。弄臭了的名聲，神仙都救不回來。大眾，從來都不是懂得原諒和憐憫的動物。」
　　「你想怎麼對林立翔？」方若綺從季青平的眼神中，看到捕捉獵物的興奮。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
　　
　　怎麼樣，考慮一下吧，你不必要，拿自己的前程，去換那個你仇人的前程，不是嗎？
　　
　　季青平清瀝的聲音迴響在大廳裡。
　　方若綺自嘲的笑笑，沒錯，自己不是信誓旦旦要懲罰林立翔的嗎？
　　現在，由季青平出手，不是一樣嗎？
　　她的靈魂早就低價出售了，從她決定留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覺悟了，她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不需要什麼貞節牌坊。
　　
　　考慮一下吧。
　　
　　仔細擦拭著姐姐的小墓碑，四月的天氣開始明媚，萬物復蘇的季節，實在不是緬懷故人的最佳時機。
　　沉浸在無限悲傷中，方若綺還是因為這周遭恬靜而生氣勃勃的景象心情舒緩了很多。
　　
　　姐姐，你看，你睡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地方。
　　你幸福嗎？
　　
　　若綺把耳朵貼在石碑上，輕聲說，如果你幸福，請告訴我吧，讓我可以放心了。
　　過了一會，若綺起身，眼底浸滿了悲傷。
　　果然，你等我來救你呢，姐姐。
　　等著我來懲罰，那些傷害你的人呢，姐姐。
　　我聽到了你的聲音了，我聽到你的怨恨了，我聽到你了。
　　
　　轉身離去的時候，美好的陽光撒了一身，清晨的輕快音符從指縫間穿梭而去，心尖都清涼了起來。
　　
　　在這交錯的美好與罪惡中，方若綺走出了聖心慈善院。
　　門口處，掏出手機。
　　
　　「老闆…就按你說的，做吧。」
　　
　　二十五
　　
　　「他已經不相信我了呢。」
　　方若綺放下咖啡杯，看著面前不動聲色的季青平，「怎麼辦？」
　　「如果那麼容易就相信了你，那他就不是林立翔了。」季青平笑著回答。
　　「這事都要怪你，如果你不是來紐西蘭找我，我就不會那麼早和他攤牌。」方若綺不留情面的說，有時候她實在是想不通，最近這段時間季青平所做的一切。
　　
　　如果他一直都未曾真的原諒她，為何要一路追到紐西蘭，為何要告訴她事情的真相，為何要追她回來？
　　如果他原諒了她，為何要使泡沫戰術，為何要劃清界限，為何要她去林立翔身邊做線人？
　　這個男人，究竟在策劃怎樣的陰謀？
　　
　　遺憾的是，她明知道這是個萬劫不復的深淵，卻不得不跳進去。
　　只因為深淵下面，有她要的東西。
　　
　　「我不能再拖了。」方若綺直話直說，「我的泡沫就要破了，你知道，我也知道，這一切都維持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我必須要出來，我必須要出來。」
　　季青平滿意的笑笑。「你能這麼明確自己的目標，這很好，這才是我最開始認識的那個方若綺，這才是能做天后的方若綺。」
　　「你一定有辦法的，是吧。」方若綺知道季青平不是那種順其自然的男人，他一定早就想到了對策，只不過在等她上門來問而已。
　　
　　「對策是有的，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比觸電和上大揭秘還要不堪嗎？」方若綺給自己壯膽。
　　「以前受傷的都只有你自己，這會受傷的是別人，你做的到嗎？」
　　季青平斜著頭看著方若綺，「你做得到嗎？」
　　
　　傷害別人？
　　方若綺愣住了。
　　鬼使神差的點頭，只不過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季青平所說的傷害，不僅僅是內心，還有肉體。
　　
　　「那好，我要你開車去撞林立翔的妹妹林芬芬。」
　　
　　二十六
　　
　　「阿寬大概會被判個幾個月。」手下畢恭畢敬的向季青平報告著，無視著方若綺這個，踩了油門的罪魁禍首。「當然警方也懷疑阿寬不是司機，拿出一堆什麼試驗資料，不過當場的小孩子都說看見的是阿寬，所以——」
　　
　　季青平擺擺手，手下知趣的退了下去。「若綺，臉色不好，今天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應付媒體。」
　　媒體？
　　你就不怕被識破嗎？
　　
　　想想都後怕。
　　那麼拙劣的手法。
　　那個叫做阿寬的男人從副駕駛位這邊的車門而出，居然都沒有人注意。
　　亂哄哄的場面，還有誰會注意。
　　小孩子門亂糟糟一團，方若綺掙扎著爬到了後座，放下了隔板，像是個，等待謊言被識破的罪犯。
　　等待了半天，只聽見前面的車門開了，看見小女孩的粉色小襪子。
　　林芬芬的粉色小襪子。
　　那一刻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
　　
　　這就是一出最拙劣的戲，沒有想到，沒有人來揭穿騙局。
　　也許只是她多想了。不過就是，人群湧動的歌友會外場，一個小姑娘被急刹車停在面前的車嚇了一跳崴了腳而已。
　　司機態度很好，當場送小女孩去醫院。
　　小女孩因禍得福，得到了方若綺姐姐的親自探望。
　　皆大歡喜。
　　一切就如，第二天鋪天蓋地的新聞報導一樣。
　　
　　「對自己這齣戲還滿意嗎？老闆？」方若綺掩上了門。
　　這個咖啡廳位於pub的地下一層，是少數vip成員碰頭的地方，也成了日後季青平召見方若綺的地點之一。
　　
　　「這麼好的演技，你不去拍電影，可惜了。」季青平遞給她手中的劇本，方若綺暗自好笑，也不知是誰，當初給她接了那麼多臭名遠揚的電視劇。
　　紐約客。
　　「動作片，男主角是黎華。」季青平十指交叉，食指有節奏的敲打著，他還是帶著她方若綺的習慣，果然，有一些事情，不是那樣簡單就過去的。
　　
　　「喬亞，李恩光，出國拍攝。」方若綺並不著急翻開劇本，而是目光停留在季青平眼神的深處，「我不認為周映彤會把這個case交給我。」
　　「不儘然。」季青平又是習慣性的在西服口袋裡摸著煙，「事在人為。」
　　「打算搞合拍？」
　　季青平搖搖頭。
　　「現在的你最好和我劃清界限，出國拍攝是最好的機會。」季青平終於摸到了煙，打火機火苗攢起來，在方若綺眼神中燃燒。
　　吸了口煙氣，季青平在煙灰缸裡彈彈煙灰。
　　「林立翔會幫你去遊說，周映彤肯定不會放。既然如此，只好製造些意外了。」
　　意外？
　　又是意外？
　　還要有什麼意外？
　　方若綺心都懸了起來。
　　
　　「你又要做什麼？還是又要我做什麼？」
　　季青平微笑的說。
　　「你就以學習為藉口，一路跟到紐約，其他的，我來安排。」季青平看著面前有些驚慌的方若綺，「你這麼聰明，機會到的時候，我相信你會抓的住。」
　　
　　「條件呢？」方若綺是很聰明，聰明到，季青平給了她一寸，她就知道，他想要一尺。
　　季青平被自己的煙嗆到，咳了好幾聲。
　　「我要你想辦法搞垮女配角。」
　　「女配角是誰？」
　　「到時候你會知道。」
　　
　　二十七
　　
　　「老闆，就是這個人。」手下撂下了這麼一句話，就退了出去。季青平扶了扶眼鏡，目光打量著面前憨厚的笑著的男人。
　　「你就是紐約客的場務？什麼時候動身？」季青平從西服內兜裡摸出一張卡，丟在桌子上。
　　「下個星期就走了，季老闆找我有什麼吩咐？」
　　「你和爆破師關係怎麼樣？」季青平手指敲打著卡片，卡片的金燦燦的光澤反射在他的眼鏡上，一片紙醉金迷。
　　「不怎麼樣。」
　　「和劇組人員呢？」
　　「有些一起做過事，怎麼——」
　　「很好。」季青平把卡片推向他，抬頭看，「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季青平扔給他一份手稿，三個大字「紐約客」那樣的醒目。
　　
　　場務一驚。這是連他這個劇組人員都沒有拿到手的劇本。驚愕之間，季青平的聲音響起，「劇本是怎麼弄來的你不要管，翻到第十三頁。」
　　場務手忙腳亂的翻到十三頁，迅速的流覽過內容，正是小木屋的爆破戲。
　　
　　「通常這種戲都是怎麼拍的？」
　　「通常….這個…就是準備些乾冰啊煙霧彈啊什麼的，然後等過戲後再補拍爆破戲，最後合成。」場務支支吾吾的說。
　　「很好。」
　　「那你要我？」場務看著眼前這個矮小的男人站了起來，鼻息越來越重。
　　「葉婷婷拍第一幕的時候，支開她，直接進第二幕。」
　　
　　場務低頭去看劇本，舔了一下嘴唇，「古芊菁那幕？」
　　「沒錯，古芊菁那幕。」
　　「你要幹什麼？」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季青平拍拍他的肩膀，順手把金卡插進他的口袋，「我等著，事成之後會把密碼發到你手機。」
　　場務吞了口口水。「就這樣？」
　　「就這樣。」季青平說，「只不過換一個場次而已，就這麼簡單。要確保，爆破這場戲，要古芊菁先進屋。」
　　
　　場務狐疑的看著面前的男子，撓了撓頭，「好，我不會犯法吧？」
　　「怎麼會？」季青平哈哈大笑。「不過是個nice的建議而已。」
　　
　　「老闆，已經安排好，爆破師會把補戲的炸藥放在小木屋裡，到放煙霧彈的時候就點燃。」
　　「有沒有說威力怎麼樣。」季青平吸了口雪茄，翹著二郎腿，屋子裡放著愛似薄紗。
　　「應該不會有性命危險，給了那傢伙100萬，他自己也要待在那屋子裡，不會出人命的。」手下路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恩。」季青平只是簡單的應允了一下。
　　「不會被特效總監發現吧。」
　　「對方說了，特效總監是個沒事喜歡待在李恩光旁邊邀寵的人，這種髒累差的活，他是不會親自插手的。」
　　「他說他說，你他媽的知不知道他做不做的！到時候跑了人了你小子負責？」季青平臉陰沉下來。
　　「他人已經在紐約了，等一會下了飛機，我就打電話確認，老闆。」
　　「對了，叫他順便注意下，別炸了自己人。」
　　「自己人？」
　　季青平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爆破師看著第一排方若綺微笑著正在給小夥子簽名，壓低了聲音在最後一排的儀器堆裡，說，「您放心，我一下車就去運機器，到時候會直接把東西裝好，不管是誰用那個木屋拍戲都會炸的。」
　　「離那個紅頭髮的遠點。」
　　
　　爆破師一愣，抬頭一看，紅頭髮？「您是說方——」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嚷嚷。」季青平聲音低的幾乎無法分辨。
　　「好的，季老闆，一切聽您吩咐。」
　　
　　二十八
　　
　　紐約客爆炸門，讓方若綺第一次當上了女主角，與天王黎華和風頭正勁的林立翔演對手戲。
　　就是這三個人，成為一年半以後藝能大賞上的三位候選。
　　只是那時，剛剛步入正軌的方若綺正接受著來自徐心甯最嚴峻的挑戰。
　　
　　方若綺幾乎是沖進攝影棚的，六月末紐約的星空下，清冷的風吹來，方若綺來了。
　　林立翔知道她不一樣了。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跟誰通了話，但是看到她眼中的自信，他舒了一口氣。
　　原本是他和黎華之間的較量，不知為何，演變成了方若綺和徐心寧之間的暗鬥。
　　斜眼看了眼在一旁仔細看著鏡頭畫面的徐心甯，林立翔甚至開始期待著方若綺會有怎樣的絕地反擊。
　　李恩光還是老好人的說，若綺，放輕鬆，正常來演就可以，不用想太多。
　　接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上次告訴你的要活學活用，徐心寧演的你看到了吧？
　　方若綺大方的點點頭，明朗的說了一句，很不錯，但是我和她的詮釋方法不一樣。
　　
　　先笑出聲的是黎華。
　　這是他第一次在戲外主動的抬眼看了一眼方若綺。
　　琥珀色的眸子突然間有了神采，如同獨孤求敗了太久終於看到一點希望。
　　那眼神似乎在說，讓我看看你怎麼樣，方若綺。
　　
　　所有的目光都因為這一句話聚焦到方若綺身上。
　　其實這場戲很狗血，女主角在兩個男人中間左右為難，一個是她愛的，一個是愛她的。一邊是冒著血雨腥風因此不敢奢求愛情的黎華，一邊是守護在她身旁不離不棄的林立翔。
　　
　　一閉上眼，左邊竟然是季青平，一個在娛樂圈中已經被榨光了良心不敢再相信別人不敢再被愛的季青平；右邊是童靖陽，一直默默守望只給不要單方面付出的童靖陽。
　　只是與劇情相反的是，左邊那個是愛她的，而右邊那個是她愛的。
　　但是與劇情相同的是，左邊那個是她的無可摘責的命運，而右邊那個是她的有緣無分。
　　
　　最擅長的嗎？
　　方若綺睜開眼的那一瞬，臉上流淌的憂傷，靜靜的宣洩著，慢慢步入鏡頭，李恩光舉手示意。同時愣住的黎華和林立翔又同時回復了常態也跟著步入鏡頭，三個人，各懷心事，徐心寧，凝望著鏡頭。
　　
　　開拍！
　　
　　方若綺久久沒有動。黎華和林立翔只能相互對視，又幾乎同時看向了方若綺。
　　沒有動，完全不似徐心寧那樣左顧右盼驚慌失措讓所有人揪心。
　　她只是沒有動，甚至眼神都沒有聚焦到鏡頭。
　　可是李恩光並沒有喊卡。
　　
　　黎華輕輕呼喚她的名字，任誰都以為這是在提醒方若綺入戲，可是他喊的卻是她戲中的名字Maggie，一聲柔似水，從他同樣哀愁的眸子中流淌出來，匯入了方若綺的眸子。
　　
　　只是匯入，沒有交集。
　　
　　「David。」
　　
　　沒有再多的言語，很多人那一瞬，都聽成了黎華二字。
　　分不清，戲裡戲外，仿佛所有人都被納入了鏡頭。
　　
　　林立翔這個時候呼喚了一聲，Maggie。同樣的深情款款，目光中沒有憂傷，只有凝望，這樣的眼神，方若綺太熟悉了，這眼神是童靖陽的，無論受了多少傷，無論說過多少次不再糾葛，仍是會投來這樣的眼神，還有那一句進來，給她一個遙遠距離的安心。
　　
　　三個人，半分鐘，就只說了這三個名字。
　　所有人卻都屏住了呼吸。徐心寧揪住自己的發稍纏繞在小指，齒唇相切，眼神從鏡頭上一躍到了現場。
　　
　　「不值得。」方若綺搖搖頭，笑了，她標準式的強顏歡笑，不知多少次出現在童靖陽面前。輕輕搖頭，居然流淚。
　　
　　恰到好處又不聲張的淚水。一瞬間黎華和林立翔都被帶入，兩人幾乎同時伸手想要拂去她的眼淚，卻又在伸出手時同時縮了回來，尷尬的對望。
　　
　　這三個人已經完全沒有了劇本。
　　臺詞也變得多餘，只剩下眼神的捕捉，呼吸的凝重，和方若綺喃喃的一遍一遍的，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多不值得。
　　季青平，你不值得為了我而去辛苦的試探，從一開始就不要對我抱有那麼高的期望，我們應該就只是床伴那樣簡單，何苦設計試探我，何苦傷了自己。何苦。
　　童靖陽，你不值得為了我一次次毫無保留的付出，從來都留一條灰暗的小路，伸出手，說進來，然後被我傷的累累，然後看著我相背而行，何必苦了自己，何必。
　　
　　終於方若綺轉頭，先是看到了黎華，勾勒著季青平的臉，看見他血雨腥風過來仍舊不確定的眼神，然後轉向了林立翔，浮現出童靖陽的影子，看見他永遠在一米開外不離不棄的真愛。
　　
　　然後就這樣吻了上去，吻住林立翔的那刻，林立翔幾乎踉蹌，幾乎出戲，幾乎要推開，然後自覺，然後站穩，然後雙手停留在空中，沒有抱住，也沒有離開。
　　
　　「對不起。」方若綺留戀著他的吻，不是平安夜的沉淪，而是她自始至終也沒有得到的童靖陽的吻，那樣的纏綿，不屬於自己的纏綿。對不起，現在的我，沒有辦法愛你，我還有不得不墮落的理由，我不想看著你和我一起淪陷。
　　
　　靖陽，一如我說，我們的愛情是無欲之果，它永遠在我的懷抱裡，在我的懷抱裡。
　　用力的推開林立翔，方若綺頭也不回的轉向了黎華，此時的天王正在用一種接近歡喜的態度迎接降至的愛情，卻在方若綺轉身的那一刹那眼神黯淡了下去，仿佛一瞬間便知道了自己並非她的真愛，只是她的所選。
　　
　　天王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那麼一瞬，方若綺竟真的看到了他背後浮現的季青平落寞的孩子的容顏。
　　「我們走吧。」
　　
　　轉身離去，近乎是拖拉著黎華，反客為主，倔強，又決絕，留下的背影，如果童靖陽在，一定會想起，那日方若綺拉著行李去紐西蘭的背影。
　　就是此刻的模樣。
　　就是此刻了斷的心情。
　　
　　劇本被反轉。男女主人公終於在一起，卻不是皆大歡喜的愛情。
　　李恩光愣了好久，然後微笑，點頭。
　　
　　「過。」
　　
　　二十九
　　
　　「我們大概能成為好朋友吧。」方若綺問著徐心寧也問著自己。
　　「只要你願意。」徐心寧還是那樣波瀾不驚的樣子。
　　兩個人相伴回屋子休息。雖不多言語，卻十分相投。
　　只是方若綺不知道，她這個難得交到的好朋友，只有這一路的緣分。
　　
　　推開房門，剛想說進來坐坐，方若綺突然抽緊了呼吸，呼啦的進去轉身關門，抵住了門對徐心寧說，屋子亂，不好意思，下次請你進來坐。
　　
　　徐心寧笑了，我不怕。
　　方若綺幾乎要哭，我怕。
　　
　　仿佛能看到那個嬌小的直率女子聳聳肩離開，方若綺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怕。我真怕。
　　回身，陰暗的房間，一個黑影坐在沙發上，雪茄的青煙慢慢飄起，流連成她曾經最熟悉的風景。
　　
　　「你怎麼在這？」
　　「這麼快就交到了新朋友。」男人笑了，笑得方若綺毛骨悚然。
　　「你想怎麼樣，季青平。」
　　
　　終於露出了好久不見的臉，季青平向前探身彈彈煙灰，「古芊菁她還好吧。」
　　說這話時滿是嘲諷。
　　「你不是達到了目的嗎？」方若綺不想再聽到一切有關於爆炸的事情，偏偏季青平馬上就提及，「葉婷婷倒是躲的夠遠的。」
　　
　　「炸掉古芊菁是為了讓我當女主角？」方若綺終於問出了長久以來的疑問，「為什麼是古芊菁，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你要去整她？」
　　季青平彈彈煙灰，笑了，「若綺，這件事，你完全搞錯了。」
　　「不是這個樣子嗎？」方若綺努力鎮定自己的情緒。
　　「炸了葉婷婷古芊菁就會成為主角，但是你知道炸了古芊菁葉婷婷會因為內疚辭去主角，一切你早就安排好了是吧。我說錯了嗎？」
　　
　　季青平看看她。
　　「答對了一半。」
　　
　　又是一半。
　　她永遠只能看到一半。
　　如果真的又看到一半那該有多好，她就不用聽到那更加黑暗的另一半。
　　
　　「炸古芊菁不炸葉婷婷你是對了，這點你還算聰明。另一半的是，我叫你對付的人，不是古芊菁。」
　　
　　什麼？
　　什麼！
　　什麼…
　　
　　我只說了女配角，沒有說是古芊菁啊，若綺，你完全搞錯了我交給你的任務。
　　
　　她似乎已經聽不見季青平的話了。
　　卻偏偏這樣清晰。
　　
　　我從一開始，叫你去對付的人就是，紐約客的女配角，徐心寧。
　　
　　三十
　　
　　「你叫我做的事我已經都做了。」方若綺坐在車裡，在一片彌漫的雪茄味道中，說，「把東西給我。」
　　「給你？」男人邪魅的一笑，「那可是你我，一輩子的約定。」
　　
　　沒有導演喊卡，這齣戲，導演在車裡。
　　熟悉的雪茄味道，漫溢，並不刺鼻，反而有種讓人沉迷的誘惑。
　　季青平上下打量方若綺，目光停留在她的鑽表上，一笑，嘴裡還叼著雪茄，說話也含糊不清，「還真是出息了，所以說，EAMI捧人還是有一手的。」
　　
　　「老闆，我再說一遍，你交代我的我已經做完——」方若綺又一次被打斷，但看季青平皺著眉說，「你和林立翔上床了沒有？」
　　方若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
　　「說話。」
　　「沒。」
　　話說的很心虛，但卻不是因為撒謊，而是不知道季青平又想做些什麼，由內而外的恐慌。
　　
　　「和黎華呢？」
　　「沒。」
　　方若綺回答著，已然感覺不到羞辱，只是恐懼。
　　
　　季青平吐了個煙圈出來，說，「開始想男人了吧。」方若綺自己的聲音都顫抖了，「你什麼意思？」
　　「放心，我不要你現在回來，我們現在還是單純的——」
　　
　　季青平指指自己，又指指方若綺，說，「老闆與員工的關係而已。」
　　
　　「我不是那個意思。」方若綺內心深處甚至希望回到他情婦的身份，總比日夜內疚惶恐不安的好，但是季青平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笑著說，「看你這副樣子，明明就是想男人了，那我就成全你。」
　　
　　方若綺咬著嘴唇，不敢呼吸，像是死囚，等著一聲槍響。
　　
　　「去勾引錢永富，然後在林立翔和黎華中隨便選一個，我要YOGO和EAMI互相掐。」季青平看著方若綺煞白的臉，聽著她說，我做不到，然後哈哈大笑，笑的那樣低級而下流，「若綺，別小看你自己，你在床上，也是天后。」
　　
　　「我做不到。」方若綺堅定地搖搖頭，「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季青平，我們之間完了，我告訴你，完了。」
　　倘若之前我對你還有著些許的疼惜。
　　在我變成你的武器的那刻，就已經耗盡了。
　　
　　「你做得到，方若綺」季青平很少這樣直呼她的名字，這讓她渾身上下打了個寒戰，「車你開了，藥你換了，你還有什麼好顧及的？」
　　「季青平，」方若綺也很少這樣直稱他的名字，但是季青平沒有任何意外，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來，「你想告訴誰都可以，你告訴林立翔吧，你告訴徐心寧吧，告訴媒體吧，我不怕。」
　　「你怕。」
　　季青平看著方若綺徒勞的掙扎，看著她的臉在無血色，堅定地說「你怕，若綺，你怕，事到如今，你不能不怕了。」
　　
　　事到如今，榮光加深，事到如今，功敗垂成至此一瞬，事到如今，墮落已成定局，區別的只有，留下廢墟還是全部淪陷。
　　方若綺閉上眼，姐姐的眼，林芬芬的眼，林立翔的眼，古芊菁的眼，徐心寧的眼，一時間全部混亂。疑問的眼，失望的眼，憤怒的眼，悲哀的眼，了無生氣的眼，一時間全部浮現。
　　睜開眼，她多想睡醒在午後藝培小小的音樂教室，無人的時光她在一個人撥動尚未純熟的吉他。
　　
　　可是睜開眼，季青平堅定地告訴自己，你怕。
　　
　　我怕。
　　我怕失去，不僅僅是榮光，還有我身邊的人。還有我最後的情感支柱。還有我騙來的信任和友誼。還有，我活下去的理由。
　　
　　「老闆，我只想要和林立翔有個了斷，請你放了我吧。」
　　方若綺眼神至哀，而季青平抽動了兩下嘴角，久久久久，突出了一口雪茄的煙，噴在她臉上，迷霧一般。
　　「若綺，你和林立翔之間，不再只有你姐姐，還有我，若綺，還有我。」季青平狠狠的說，「這從來都不是你的報復，是我的，是我的，你是我的工具而已，懂嗎？」
　　
　　呆滯的點點頭，如同被催眠。
　　
　　季青平看著一步步被自己毀滅的方若綺，突然想抱緊她說，我想要你，但是你不屬於我的世界，突然想附在她耳邊說，我想要你，所以要讓你跟我一樣的墮落。
　　
　　突然想在她心裡說一句，我想要你，於是，我要先毀滅你。
　　
　　三十一
　　
　　「老闆，我想離開林立翔。」
　　「怎麼，被識破了？」季青平抖了抖煙灰，「在這種搞垮YOGO的關鍵時期，你給我頂住了，千萬不能讓林立翔溜了。」
　　「不是，不是林立翔，是我，我，不想…不想報復了——」
　　季青平看著方若綺，乾笑了幾聲，不大，不刺耳，也不誇張，似乎是在自嘲。
　　「林立翔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我想，他和姐姐，也許有著怎樣的隱情——」方若綺看著倒映在季青平鏡片中小小的自己，越說越沒有底氣。
　　「嚷嚷著要報復的人是你，嚷嚷著要上位要紅的人也是你，現在，我把你送到了林立翔身邊，我把你捧紅了，你跟我來這套？」
　　季青平把煙扔在在地上，用腳狠狠的踩滅，「晚了。」
　　
　　方若綺愣愣的看著季青平，好久好久，才說，「老闆，不看在理上，只看在情分上，你放了我這一次，好嗎？」
　　「方若綺，聽過一個詞嗎，叫做，作繭自縛。」
　　
　　笑一下，皺個眉，一夜老去。
　　不想變成鏡子中冷血的自己，卻發現，吸管已經乾癟，大門轟然關閉，上面只寫著四個字：
　　
　　作繭自縛。
　　
　　從錢永富那裡出來，方若綺直接奔往Pub，見到季青平的時候，包裡還塞著一堆通告亂成一團。季青平推給方若綺一杯酒，方若綺看都沒看一飲而盡。
　　「不怕我下藥嗎？」
　　「下了藥又怎麼樣？你說一句『陪我一夜』，我敢不聽嗎？」方若綺躲開季青平伸來的手，「一切都按照你說的做了。」
　　「錢永富那個小子信了嗎？」
　　季青平丟給方若綺一支煙，方若綺猶豫了一下，還是借著季青平的火，點燃了，猛地一抽，嗆得眼淚直流。季青平溫柔的拍了拍她的後背。
　　「習慣了就好了。」季青平雙關的說著，「習慣了就不難過了。」
　　
　　可還是很難過。
　　方若綺吸了一下鼻子，仰起臉，說不出的滄桑。
　　季青平心疼的看著眼前的方若綺，和一年前他初見她時，完全不一樣了。
　　方若綺已經被他毀了。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一種畸形的快感，這快感比每一次在床上要她都強烈。
　　已經半年沒有碰過她，身體已經脫離了當初難熬的想念，但是精神上，他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獨佔她——
　　溫柔的拍著她的後背，說，「你已經沒有退路了，你也不想林立翔難過吧，我再瞭解那個小子不過了，看上去一根筋，其實是個性情中人，就是因為你救了他妹妹這麼簡單，他就願意真心的信任你，哎呦，我都不敢想像他知道了真相會怎麼樣——」
　　「別說了。」
　　方若綺猛地又吸了一口煙。
　　
　　「好，回到正題，錢永富那個小子信你嗎？」
　　方若綺帶著濃濃的香草的味道，「剛開始試探了一下，我說要兩倍簽約金，他就放心了。」
　　季青平滿意的笑著。「不愧是若綺，想的真周到，換成是我，有人願意白白收拾徐心寧的爛攤子我也不信。」
　　「那是因為你和錢永富是一丘之貉。」方若綺不留情面的回答，季青平反而笑了，「沒錯，所以這個圈子，有我沒他，有他沒我，我們倆只能留一個，和周映彤鬥。」
　　「我也按照你的吩咐，勸他不要撤資了，我只是不明白，YOGO已經不可能冒這麼大風險投標歐堡了，你還叫我去遊說錢永富有什麼用？」
　　「若綺，記得我當初叫你去勾引錢永富和黎華然後讓他們爭得你死我活嗎？」季青平絲毫不忌諱的說，「後來我發現我走錯了路，他們都不是會為了女人掙得你死我活的人，你看看徐心寧的下場就知道了。」方若綺只有點頭的份。「論事業，他們也不可能正面起衝突，相安無事這麼多年了，都有彼此的底線。想叫他們互相掐，那就只有一個誘餌，錢。」
　　「投資歐堡那筆錢？」
　　「那可是個大數目呢，我估計，要整個YOGO的資產。」
　　季青平興奮地奪過了若綺手中快滅掉的煙接著抽，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你要做的事很簡單，就像我先前告訴你的那樣，表現出很痛恨周映彤的樣子來，叫錢永富替你報復。」
　　「這個我已經說了，下一步呢，我該怎麼跟錢永富說？」
　　「就說，你知道歐堡的競標底線和EAMI的競標價，叫他不斷哄抬標價最後撒手，讓周映彤吃個啞巴虧多付個幾千萬。」
　　「我該怎麼去套EAMI的競標價？」方若綺看著季青平陰險的笑著，「你在林立翔身邊待了那麼久為了什麼？」
　　做內鬼。
　　這個最開始的目的，似乎已經被她遺忘了很久。
　　「就算是如此，周映彤只不過被套去個幾千萬，你的目的遠非如此吧。」儘量把話題從林立翔身上引走，方若綺先麻痹自己不去考慮林立翔的問題。
　　「精妙的就在這裡，你要報給錢永富一個EAMI的假價，誘使YOGO的競標高於EMAI，如此一來YOGO就會中標，然後等著被宣判破產。而周映彤，一路來肯定不甘心會打通很多關係，卻萬萬沒想到我們會知道她的價，看著YOGO這個爛腳簍子奪標，也夠我們樂一樂了，不是嗎？」
　　
　　季青平舉杯，方若綺卻無法歡慶。
　　
　　「你要把所有徐心寧的通告都接下來，拖到YOGO中標後，在YOGO最需要資金周轉的時候，突然大批量違約…雙管齊下，錢永富就算有黎華王瑞恩雙天王護體他都無力回天了，更何況，他身邊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這個內鬼方若綺。」
　　
　　三十二
　　
　　「老闆，立翔給話了，2億4千5百萬，周映彤的價。」方若綺推推墨鏡，「會上下浮動一千萬左右。」
　　季青平吐了口煙，「你跟林立翔那小子什麼都說了？」
　　「說了一些，不是全部。」
　　「若綺，知道什麼是內鬼嗎?」季青平嘲笑的說，「你現在全都說了，還內個鬼啊！」
　　
　　「做內鬼套話也好，開誠佈公合作也好，只要能達到最後的結果不就好了，你就非要我在林立翔面前聲敗名劣才開心嗎？」方若綺提高了自己的音量，「還是你要我永遠在林立翔面前抬不起頭來，好一輩子受你擺佈？」
　　季青平猛地將自己手中的杯子朝門砸了過去，犀利的玻璃破碎的聲音一層層回蕩在屋子裡。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我根本就不愛林立翔！」
　　
　　「方若綺！」
　　
　　「所以你不必拿他洩憤！」
　　
　　「方若綺！」
　　
　　「不是嗎？你那麽恨他，不僅僅是因為跳槽吧！是因為他和我有了一夜情是吧！」
　　
　　「你夠了！」
　　
　　「你愛我，是吧。」方若綺的聲音突然從高亢降落回平靜，悄然流淌著憂傷。
　　
　　「…」
　　
　　「季青平，我根本沒有愛過林立翔。我也根本沒有恨過林立翔。所以，請你不要再把我們倆捆綁在一起了。」方若綺平靜的說，「放他自由吧。」
　　
　　「我辦不到。」季青平也不再怒吼，而是看著方若綺，一字一頓的說，「不為你姐姐，不為你，僅僅因為他是林立翔，我也辦不到——」
　　
　　方若綺幾乎是屏住呼吸聽他說。
　　
　　「他是我的人。」季青平邪惡的笑著說，「就像童靖陽一樣。——就像你一樣！」
　　
　　季青平摸上她的身，林立翔在她耳邊呼吸，童靖陽輕聲說，丫頭，我也愛你。
　　方若綺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聽不見了。
　　
　　所有的愛恨情仇是非曲直都隨著地基的粉碎而轟然倒塌。
　　一片廢墟。
　　連哭的氣力都沒有，
　　連求救的念頭都不剩。
　　該怎麼恨，該怎麼愛。
　　如果我們只是，一群赤裸裸群交的野獸。
　　
　　三十三
　　
　　林立翔一出去，方若綺也緊跟著出去了，沖到陽臺上拉開窗子，拼命吸著冰冷的空氣。
　　「怎麼，這麼多天都沒接受事實嗎？」季青平微笑著跟方若綺打招呼，方若綺渾身一顫，「你想幹什麼？」
　　「若綺，你就那麼怕我嗎？」季青平看著她，「我和他們的事兒，早在和你一起之前。我是怎麼對你的，你自己明白。彆扭的只是你自己，想不開的也是你自己。做決定的也只能是你自己，你好好想好吧。」
　　「如果我說我要你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這能實現嗎？」方若綺一字一頓的說。
　　「不能，就像你永遠也忘不了林立翔，就像你永遠也忘不了林立翔是我的人，」季青平說，「我也永遠忘不了你，我也永遠不會放手，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就是你所謂的選擇的權利嗎？」方若綺一笑，「你給我的選擇，就是不給我選擇的權利。」
　　「誰叫你是我季青平看中的女人。」
　　「那天我對你說，我從沒愛過林立翔，也從沒愛過林立翔，這是真的。」方若綺抬起頭，看著季青平肌肉有些抽搐的臉，「可是我從沒對你說過，我愛過你，也恨過你，季青平。」
　　「方若綺，你是在保護林立翔嗎？你以為你編出這些話來騙我，就能讓林立翔遠離這所有事情嗎？」
　　季青平推了推眼鏡，「欲蓋彌彰，我告訴你，我非除掉林立翔不可，我季青平，這輩子，還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
　　
　　揚長而去，方若綺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扶住身後的窗臺，呼吸不過來。
　　走廊裡安靜的很，所有人都在大廳裡，隨著一陣歡呼聲，方若綺知道，一定是林立翔上臺了，果然，聽著回蕩在走廊的聲音：
　　
　　「感謝所有陪伴我重頭再來的朋友們，因為有你們，我知道，這個世界，尚有希望。感謝莫叔，感謝映彤姐，感謝公司所有的工作人員，感謝——」
　　
　　方若綺一閉眼，林立翔要開始感謝古芊菁了吧，這個遠在歐洲的幸福女人，聽到的卻是，「感謝方若綺小姐，讓我學會了怎樣去信任一個人。」
　　
　　狠狠地咬著下唇，眼淚沖刷著煙熏妝，一塌糊塗，捂住臉順著牆壁蹲了下來，哭聲順著手指縫流淌而出，哭的胸腔都抽痛。
　　
　　不知不覺他已經站在她身旁，只看見那雙熟悉的鞋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見那個熟悉的影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見他卻聽不到他說一聲，她就知道是他。
　　是他。
　　每次都在她最狼狽的時候。
　　
　　童靖陽蹲下來，伸出手，抹去了她黑色淚，看著哭花的臉，疼惜的擁進自己的懷抱。什麼都不說，只是那樣抱住已經跌坐在地上的方若綺。
　　「立翔會恨死我的，怎麼辦。」若綺終於抱住童靖陽，在他耳邊大聲的哭了出來，「我該怎麼辦。」
　　童靖陽閉上眼，剛才季青平在走廊說的話，他已經全部都聽到了。
　　卻什麼都反駁不了。
　　因為那些都是事實。
　　
　　若綺，你還是知道了。
　　童靖陽聽著她在耳邊嬰兒般啜泣。
　　輕輕的摟住她，站起來，有那麼一股強烈的支持，童靖陽帶著方若綺走到門邊。
　　
　　「進來。」
　　
　　還是那麼簡單的一句。
　　童靖陽拉開門，推著方若綺站在門邊，看著光輝燦爛的舞臺上，林立翔正在賣力的載歌載舞。
　　「那是林立翔的舞臺，這一刻，無論走過怎樣的路，他都是快樂的。方若綺，這也是你的舞臺，所以，那一刻，也許只有一瞬間，請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靖陽，你跟季青平之間，真的是那樣嗎？」
　　感覺到身後的男人點了點頭。
　　「靖陽，你那天說愛我，是真的嗎？」
　　再次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看到林立翔，她都有一種排斥的逃避感，現在身後的童靖陽就正抱著自己，她卻感覺到全部的力量和溫暖。
　　林立翔也好，童靖陽也好，自己也好，和季青平怎樣都好，這一刻，這一瞬，至少她是和童靖陽在一起的。
　　至少這一刻，這一瞬，面前的舞臺，是自己的。
　　至少這一刻，這一瞬，她可以幸福。
　　
　　「去補個妝吧，最佳女主角一定是你的，記得要面帶微笑，記得享受這一刻，好嗎？」
　　輕輕點點頭。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敢回憶過去，也不敢去想未來。
　　她只能活在當下，她只有當下。
　　
　　這天晚上，她可以幸福。
　　
　　三十四
　　
　　一切都在悄無聲息的朝著某一個方向衍變著，耗磨著方若綺全部的耐心。
　　最先難耐不住的，居然是季青平。
　　迫于YOGO關門大吉後Sun的生存壓力，這個一向有備無患的男人，第一次向方若綺露出了他的軟肋。
　　放下他打來的電話，若綺冷笑了一聲。
　　季青平，終於有了這麼一天嗎？在你先穩不住出招的瞬間，主動權，就開始向我靠攏了。
　　我再不是，你可以隨意操縱的方若綺了。
　　而你也再不是那個我曾經依賴的季青平了。
　　
　　你毀了我姐姐，毀了立翔，毀了靖陽。
　　你毀了我的所有。
　　在你可以毀掉我之前，讓我一次，將一切反轉。
　　失約三次後，季青平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方若綺總是以各種各樣的工作來回避和他的會面，連電話都是講不到兩句就匆匆掛掉。
　　YOGO是如他所願垮臺了，但是如果毀掉YOGO的代價就是放棄方若綺，那麼他寧可讓一切回到原點。
　　他懷念那個偏執而脆弱、徒勞掙扎但最終還是被他擺佈的小女人。
　　而不是現在這個和他漸行漸遠的女人。
　　
　　「我知道你平安夜沒有通告，出來見我，否則，後果自負。」
　　方若綺連電話也沒有接，他準備了好久的臺詞，竟然只是進入了留言信箱。
　　果然，在她失蹤那一個月發生了什麼嗎？
　　本來以為金像獎頒獎禮那一晚他可以徹底把她摧毀，碎成粉末，灑在自己的骨頭上，沒有想到，她居然就這麼涅槃重生了。
　　他妄想囚住的小鳥，原來，是一隻鳳凰嗎？
　　
　　搖搖頭，這個想法實在太荒謬了。她不過是個事業正得意以為有了新靠山就可以為所欲為的丫頭片子罷了。
　　僅是如此而已。
　　而已。
　　
　　反復搓著的手心已經浸了幾層汗。季青平盯著電話機，第一次後悔，將她逼得太緊。
　　如果一切若永如初見，若一直用溫柔的陷阱禁錮著她自由的靈魂，是否就不會走到今天的局面？
　　那雙扼住她脖子的手，究竟是太緊，還是太松？
　　收網的時候到了，卻不知道，魚兒是否早已缺氧而死，成為他食之無謂的死魚；而或是早就掙脫了，只剩給他一個殘破的網。
　　事到如今，一切已經不是捕魚者說的算了。
　　
　　這讓他恐懼。
　　恐懼中度過十二月。
　　恐懼中挨到平安夜。
　　恐懼中到了午夜，卻沒有任何回音。
　　
　　要麼一拍兩散，要麼玉石俱焚。
　　季青平顫抖著播出了方若綺的電話號碼。
　　既然得不到，只能毀滅了。
　　方若綺掐算的正好，季青平打來電話時，她正在古芊菁的小花園裡，充當著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悠然的喝著下午茶。
　　將手機調到外放，方若綺看看屏住了呼吸的林立翔和古芊菁，還有來回走著突然停下的葉婷婷和嶽行空。
　　
　　「如果你們想聽完整個故事，就不要發出聲音。」方若綺按下了通話鍵，聽到季青平破口大駡，「方若綺！你人在哪裡！」
　　「歐洲。」方若綺那樣平淡的回答。
　　「你難道沒有聽到我的留言嘛！！！！」
　　「當然聽到了，就是不想見你，所以到歐洲散心。」方若綺故意撩撥著他的情緒，「我沒有義務赴約。」
　　「方若綺，你翅膀硬了想飛是吧！我不管你是跟黎華上了床也好，還是和林立翔真的有一腿，你別天真的以為周映彤就會真的接納你！你是我的人，派你去林立翔身邊，還是錢永富身邊，都是我說的算，聽到了嗎？你是我的！」
　　
　　林立翔猛地一顫，方若綺抬頭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響。
　　
　　「在林立翔身邊做內鬼也好，還是整垮YOGO也好，我都完成了義務。」方若綺將自己的全部底線都抖落出來，開始了絕地反擊。「我們的合約到此結束，我不再虧欠你。請你不要在騷擾我——」
　　
　　「你休想！」季青平惡狠狠的回答，方若綺故意響亮的一笑，「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很多事情，已經不是你說的算了，懂嗎？」
　　
　　這每一句話，每一步棋，都是她在北海道悠然的下午一遍遍在腦中彩排過的。
　　那個在她知道了真相後，能做出的唯一的思考。
　　之前種種已經讓她不堪重荷，而姐姐的真實死因終究成為了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本以為自己會再度陷入復仇和傷害的循環往復中去，可當童靖陽那樣毫無掩飾的將自己推向了血淋淋的真實，這一刻痛的快要報廢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他喊著進來，卻將她推向了局外。
　　推離了這自我毀滅的無盡鏈條。
　　
　　跨越了愛與恨的悖論，突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全域。
　　突然明白，消除罪孽的最好辦法，不是隱瞞，而是坦白。
　　突然明白，她可以原諒童靖陽，因為她終於可以先原諒自己。
　　這就是她反轉的武器，可惜，季青平還是不明白。
　　
　　「方若綺，林芬芬的事沒個完。不想進監獄的話，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從歐洲滾回來。」
　　季青平的聲音如今聽起來是那樣的聲嘶力竭。
　　
　　「我的確開車撞了林芬芬——」拋出這最後的雙刃劍，在林立翔面前，在他從錯愕到憤怒的眼神中，方若綺堅定地解剖著自己的靈魂，她是一個最虔誠的教民，向上帝懺悔著全部的罪惡，不求一個寬恕，但求一個解脫。「可那頂多是意外事故，憑我現在的關係，你以為我會那麼輕易被收進去嗎？」
　　
　　「方若綺，別忘了，你的電話留言。」季青平終於亮出了底牌。「你親口說的，給我準備車，和林芬芬放學的時間。」
　　「那是你吩咐我做的，車是你安排的，歌友會也是你安排的，連替死鬼都是你找的，我做的，只不過是踩下了油門。」方若綺在林立翔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的眼神中平靜的說著，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還有頒獎禮的觸電，還有紐約的炸彈，還有徐心寧的出走，還有YOGO破產，所有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的，我只不過是你控制的傀儡！」
　　「對，沒錯，就算統統是我做的，法院上，大家聽到的也只是你那個電話錄音！你有什麼證據拉我下水！」
　　……
　　季青平屏住了呼吸，平安夜的午夜是如此黑暗，整個城市在狂歡後陷入一片死寂，而遙遠電話的那段，他聽見夾雜著歐洲野玫瑰和炫目陽光味道的回答：
　　
　　現在不就有了嗎？
　　
　　如此鬼魅，如此低沉，纏繞著他的心，然後通電，狠狠一抽，冒著青煙。
　　方若綺，方若綺，方若綺。
　　顫抖著按下了結束通話，鏡片反射著這個陰暗城市最後的燈光。

極致 6

　　三十五
　　
　　開著黎華的車飛馳在午夜無人的路，方若綺滿腦都是季青平那雙在自己身上恣意遊走的粗糙的大手，滿耳都是他的嚎叫。
　　而她只能旁觀。
　　這就是他的報復嗎？
　　
　　來到那她再熟悉不過的房子前，方若綺還是停了下來，幾次舉手按門鈴都沒有力氣。
　　仿佛知道，一旦踏進去，就一腳邁回了以前的生活。
　　那個她放棄了林立翔的友情、姐姐的親情和童靖陽的愛情才走出的世界。
　　為了範曉愛，值嗎？
　　誰知道她是不是也如當初的自己心甘情願的墮落沉淪？
　　
　　可是眼前晃過了關古威的臉，可是耳邊飄過了他一聲聲的大姐。
　　毀了範曉愛，就是毀了關古威。
　　毀了她殘存不多的清白的回憶。
　　
　　手指按下門鈴，愛似薄紗的旋律而起，仿佛在嘲笑方若綺，一切又回到原點。
　　門開了，他站在門口。
　　「你終於來了。」
　　「我是來要人的，你出個價吧。」
　　方若綺故作鎮定的說，那眼鏡片反射的寒光仍然讓她心寒。
　　「進來還是走，你自己決定。」季青平轉身而去，剩她一人天人交戰。
　　
　　「小愛——」
　　方若綺喊了一聲，在空蕩的屋子四處撞壁。
　　「別喊了，她早服安眠藥睡下了。」季青平推推眼鏡，坐在沙發上，」我料想，她不會想聽到今天我們的談話內容。」
　　「你對她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做什麼。」季青平哼了一聲，」方若綺，你要站在那麼遠的地方跟我說話才放心嗎？我又不是野獸。」
　　方若綺慢慢走了進來，卻仍是開著門。
　　
　　「你不是野獸，是蟑螂，才幾天就又死灰復燃，是我太小看了你。」
　　「不打起精神，怎麼對的起SUN上上下下的員工，EAMI可真是托了你福，把YOGO的市場搶走了八分，害得我這把老骨頭要折騰新人才能賺點點擊率。」
　　「曉愛和混小子不是很火嗎？」
　　「他們只不過是搭了大眾審美疲勞的順風車，過不了幾天，所有的目光就又圍繞在你和黎華身邊了，若綺，你說我怎麼能不眼紅。我辛辛苦苦栽下的種子澆的水，花讓錢永富捧去了，果子又讓周映彤吃了個乾淨。」
　　「你是想一人換一人。」方若綺一語道破，季青平鼓掌致意。
　　「你開什麼國際玩笑。」方若綺變了臉色，」天后換小新人，你以為我還是那個被你耍的團團轉的方若綺嗎？」
　　「不行也就算了。」季青平起身，」雖然我對死豬一樣的女人不感興趣，但是難得今晚興致高，倒是可以腦子裡想著你，隨便跟小女孩玩一玩。」
　　「你站住！」
　　方若綺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如此尖銳如此淒厲。
　　季青平站住，轉身，」還是說，合同的事改天慢慢談，今晚你就可以一人換一人。」
　　
　　方若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突然，在大亮的燈光下，在敞開門的屋子中，痛快的開始脫衣服，衣服滑落肩頭的一瞬，季青平不可抑制的吞了口口水。
　　
　　方若綺出落得越發有女人味了。連脫衣服的姿勢都是那麼誘惑。那種氣憤至極已經麻木的臉，如同希臘雕像一般經典。
　　
　　「停下。」季青平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你就站在那裡，不要動。」
　　燈光絢爛猶如鎂光燈，方若綺竟然可以對著季青平的手機攝像頭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微笑已經成為一種職業，她原來竟是賣笑為生。
　　
　　攝像鏡頭把這個半遮半掩的酮體仔細走了一邊，那反射著燈光的健康的肌膚和卸了妝依舊明亮動人的臉，幾乎是完美。
　　季青平看著手機中的女人，不禁問自己，這個女人，就是童靖陽領進門的方若綺？
　　
　　就在他放下手機放在桌子上向她走近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聲。
　　「鬧劇就到此為止。」
　　
　　轉過身，方若綺睜大了雙眼。
　　門口的男人，不是關古威，不是童靖陽，不是黎華，不是她窮盡腦汁能夠想到的一切男人。
　　而是一個從頭至尾都和她沒有交集的男人。
　　王瑞恩。
　　
　　同樣震驚的還有季青平。
　　
　　「季老闆，我剛剛買下SUN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來救世，就是要你來拍攝這種無聊下流的東西嗎？」王瑞恩大步流星的走過去，漂亮的把手機投入一旁的魚缸之中，然後轉身，」如果SUN今年投資的那幾部片子你還想做下去，就不要再玩這種把戲。」
　　王瑞恩說這話時洋溢著那樣的自信，那一刻方若綺和季青平不得不相信他擁有這樣的實力。即便是到了後來王瑞恩收購了喬亞和彩虹成立全球影業的那天，方若綺記住的，仍舊是他今夜的這股霸氣。
　　
　　三十六
　　
　　情人節大揭秘上被季青平完全的挫敗。
　　面對一個接一個的抖包袱，她卻什麼都反駁不了。
　　因為這都是事實。
　　她在為她過去的幼稚和懦弱買單。
　　
　　看著站在旁門邊上季青平淡然的微笑，大大的雪茄夾在兩指之中沒有點燃。
　　看著黎華默不作聲的坐在那裡，看著大螢幕不斷切換的照片，報導，採訪。
　　耳邊姐妹倆的聲音流連而過，她已經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麼，只感覺又一次血盆大口將她吞噬。
　　被她埋葬了很久很久的無力感又再次襲來，而她只能強忍著微笑。
　　
　　今夜，是如此完敗。
　　
　　敲門，季青平打了個寒戰，豎起了身子，整理好衣服。
　　「進來。」
　　
　　雪茄嫋嫋，透過青煙卻不是他期待的一簇紅發。
　　童靖陽徑直走上前，從夾克衫裡掏出信封。
　　「這一筆，500萬。」
　　季青平看看信封裡探出頭的支票，點點頭，摸過信封。
　　「你還了總共是8340萬，童靖陽，你這都是怎麼掙來的，不會是又做起以前那些買賣吧。」
　　「如果靠賣身，我早就換上這一億了，何苦等到今天。」童靖陽看著他，」要受你的擺佈。」
　　「袁佩琪早就沒了，你還債還得這麼辛苦，為了什麼呀？」季青平有些蔑視的看著他，」什麼通告都接，給多少都幹，拼死拼活，還一匹狼，明明就是一隻驢。」
　　「我的理由你永遠也不會懂的。」童靖陽說，」因為你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如果我和你是一路人，今天也不會是我坐在這裡你給我賺錢了。」季青平得意的說，」這就是我們的差別。」
　　「放在以前，我無論有多討厭你，但還佩服你手段夠高杆，可是最近你做的那件事，真不光彩。」童靖陽看看敞開的門，」剛才以為進來的會是方若綺吧，看見是我，失望了？」
　　季青平像是惡作劇失敗的孩子，所有懊惱都寫在了臉上。
　　「你給我滾出去。」
　　「老闆，方若綺已經復工了，你等不來她，不要等了。」童靖陽了然的說，」她是不會回頭了。」
　　「滾！」
　　
　　童靖陽揚長而去，季青平雪茄狠狠摔向落地窗。
　　斑駁的陽光撲面，讓他恍惚。
　　
　　空蕩蕩的門口，她不曾出現。
　　這一次，她是真的不回頭了。
　　再沒有什麼可以挽回她了？
　　季青平看著滅掉的雪茄，最後一縷碎煙，攀爬著記憶，想起了青澀的坐在他面前不安的方若綺，想起走進屋子脫下衣服惶恐卻堅定的方若綺，想起了在他身下沉浮卻沒有哭泣的方若綺，想起了在他面前轟然跪下的方若綺，想起了那個無助的彷徨的左右為難的每一次努力掙脫終究會回歸他懷抱的方若綺——
　　她本是美麗的沒有靈魂的木偶，是他一點點給了她血與肉。
　　他本是用盡全力來愛她的，為何到了最後每一次愛的嘗試只會將她推遠——
　　這一次，她沒有哭泣，她沒有憤怒，她沒有報復，她什麼都沒做。
　　這一次，她只是回去復工了。
　　
　　她已經不是他的方若綺。
　　這個事實，比她所有的反抗所有的報復都來得兇猛來的可怕。
　　他寧願她恨他，也不願這樣，看著她，默然遠去，仿佛從未相遇。
　　
　　三十七
　　
　　那時的方若綺不知，季青平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王瑞恩報復計畫的一個序曲。
　　當一代歌後鐘湘不能上映的時候，方若綺自己也不知，竟會回來來找這個男人幫忙。
　　「我以為我們再不會見面了。」季青平照例點燃了雪茄，方若綺看看整潔的房間，這裡曾是她寄居的殼，現在季青平搬了進來，一切仍舊按照她離開時佈置著。
　　季青平無論使用過多少卑鄙的手段，至少，他是曾經真心愛過自己的。
　　為此，在這個時候，方若綺願意拿這個」曾經」賭一賭。
　　
　　「我來是想和你合作。」方若綺面無懼色，完全處於和季青平平等的談判地位，那一股天然的氣勢，讓季青平驚愕。
　　她在以他無法估計的速度成長著，與黎華和王瑞恩走在一起的女人，已經不是昨日的少女。
　　「說說條件吧。」季青平拿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
　　
　　「你也知道一代歌後鐘湘不能上映，」方若綺看著季青平，」我不知道王瑞恩為何這麼做，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是我知道，他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是不是，季青平？」
　　「倘若是禁映，興許我還有些門路，可這是黎導的遺囑中說不讓片子上映，難道我能刨地三尺把黎導挖出來改遺囑不成？」
　　「我大體猜得出黎導這麼做的難處。」
　　
　　憑著對這個故事的瞭解，方若綺早就猜到，能讓黎導死前留下這個痛心疾首的決定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為了維護鐘湘。
　　無論王瑞恩到底拿什麼威脅黎導，那個籌碼，一定和鐘湘有關。
　　這對於王瑞恩來說是一場勝券在握的博弈，對於方若綺，卻是破釜沉舟的拼死一搏。
　　傾盡所有砝碼，甚至坐在她最不願意面對的季青平面前，她也認了。
　　
　　無論如何，一代歌後鐘湘必須如期上映。
　　無論如何，這個難關，她一定要過。
　　
　　「如果我能解決黎導的難處，那麼你是否能幫助我安排影片如期上映？」方若綺鎮定的說，季青平吐出的煙圈拂面，照例是有些鄙視的冷笑。
　　「電影市場份額就那麼大，一代歌後鐘湘的片檔已經被愛情的顏色占了，你憑什麼會以為，我會撤下愛情的顏色來給你的片子讓位？」季青平看著方若綺栗色的眸子閃爍，清澈又渾濁。
　　「就憑我求你。」
　　「你求我？」季青平看看她。」像是你當初跪在我面前求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還是像那次你在我面前寬衣解帶求我放過範曉愛？方若綺，你求我，每次卻都是為了別人，我真該為你偉大的情操鼓鼓掌。」
　　「當然，拋去情分不講，我依舊可以給你你想要的好處。」方若綺胸有成竹的說，」我可以擔保你的將來。」
　　季青平笑了，剛開始笑的張狂，笑的把自己的煙都吞進了肚子裡，然後笑的竟然有些淒涼，如同自嘲般，清瀝的笑聲盤旋在空氣中，方若綺坐在這正中間。
　　
　　「想必你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你只是王瑞恩的一顆棋子，等到EAMI也被他擊垮，他就會獨吞這個天下，你不會真的天真的以為，這個男人的世界可以分你一杯羹吧。」
　　季青平斂住了笑容。
　　「而且如果你不幫我這一次，季青平，我就會完全投向王瑞恩。雖然我們之間不一定會有愛情，但是我相信我會是他最好的聯盟。到那個時候，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個圈子，將再無你立足之地。」
　　方若綺的表情如此柔和，聲音如此甜美，用詞卻犀利如此，令季青平竟有那麼一瞬間打起了寒戰。
　　為什麼一無所有的她，會說出如此霸氣如此自信的話來，仿佛她已經坐擁全天下。
　　「其實，你說的對，我大可不必為了一個死去的老頭和王瑞恩對抗，這樣對我是百害而無一利。假如我在這個時候乖乖投誠，絆倒你的機會可以用月來計算，我既可以報姐姐的仇，又可以解自己的心病，何樂而不為？所以你大可當我現在是一時意氣用事，正義感膨脹，給你一個可以好好利用的機會。季青平，雖然我很恨你，但是我一向佩服你審時度勢的的能力，希望你不要抹殺我對你最後的一點的肯定。」
　　
　　季青平看看方若綺，舔了舔嘴唇。
　　「如果我幫你安排電影空檔，我能得到什麼？」
　　方若綺一笑，」王瑞恩若是追究，我會一併扛下，不會說你的分毫，除此之外，我會保住Sun，就算EAMI被吞掉，我也可以保證你和你的Sun不會垮臺。」
　　方若綺說的如此信心滿滿，季青平歪著頭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談條件的女人，覺得她是那樣的陌生。
　　
　　「我不知道你離開我，居然可以成長的這麼快。」季青平突然歎了口氣，」這卻令我更加堅信，當初選擇你，沒有錯。」
　　方若綺腦袋嗡的一下。
　　「若綺，我不要你保住我和Sun。我要你。」
　　季青平說出這話的時候，雪茄的星火漸漸滅去，屋子光陰浮動，似永晝和白夜的較量。
　　方若綺能夠看到季青平的喉結在蠕動，甚至能夠感到冰冷的空氣中那霎時間蔓延的燥熱。
　　
　　「如果我說我這一次幫你唯一的條件就是要你再度回到我身邊來，你可願意？」
　　方若綺從未料到季青平那香腸一樣的嘴唇一張一合竟能說出如此溫潤的話語。時光仿佛倒流到最初，他給她的溫柔，曾經掩蓋了她的雙眼。
　　「你應該知道，我是真的愛你。」
　　方若綺輕輕搖頭。
　　
　　「季青平。我相信你是真的愛我，可就是因為這樣，我不能回到你身邊。不是因為你對我和我姐姐做出的一切，也不是因為你的外表，只是因為，你愛我太深，而這種愛，我不需要。」方若綺看著他，一字一頓，」你的這種愛會束縛我到達我想去的地方，季青平，我不再是，你的方若綺。從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再無可能。如果你認真考慮了我提出的條件，我會遵守我的承諾，其他的，對不起，我不能同意。」
　　
　　季青平看著方若綺的影子從身邊一掠而過，那細長的光影如細線纏緊自己的心，在關門的一刹那蹦斷。
　　抱住頭，季青平，愚蠢的季青平。
　　你怎麼偏偏，會動了真心。
　　又偏偏為何，是這個世界上，你最不可能得到的女人。
　　
　　抬頭，血絲滿布雙眼。
　　詭計與威脅，溫柔與懇求，悉數無用。
　　我的卑鄙和柔情，你全都不理。
　　如是這樣，便成全了你，做一筆交易。
　　但是，我要你知道，交易的代價，方若綺，可遠比你想像的慘重。
　　
　　三十八
　　
　　那以後的方若綺以一種他無法想像的速度成長著。
　　方若綺闖進Sun的時候，正是Sun六月份例會的時候，季青平看見方若綺將入場券拍在桌子上時，嘴裡叼著的香煙差點沒掉下來。
　　「席若雲，我是來邀請你作為演唱嘉賓參加我這個月底的演唱會的。」方若綺看著坐在一姐位置的一臉茫然的席若雲，」能不能請你代替徐心寧跟我合唱背叛。」
　　
　　會議室死一般沉寂，第一個笑出聲的果然是童靖陽。
　　他的面色十分難看，方若綺不禁心有點疼，這個男人沒日沒夜的拼命工作，每次見到他都更加憔悴了一些，但是他的精神依舊是好的，聽到方若綺這個貌似不經過大腦思考的提議，率先打破了沉悶爽朗的笑了出來。
　　
　　身經百戰的席若雲先師弟師妹們一步恢復了常態，優雅的問，」若綺，周映彤也同意了嗎？」
　　「我的演唱會，我自己做主。」方若綺一句話叫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EAMI只是和我有合約在身的唱片公司而已，連我遠在歐洲的經紀人都沒有過問，周映彤的意見，也只是意見而已。」
　　
　　童靖陽看著方若綺如火的發色和如火的激情，讚賞的點了點頭。
　　女人，就知道你要開始你的大計畫了，只是沒有想到，這一次沒有勾心鬥角明爭暗鬥，這一次你選擇了如此直接的方式宣戰。
　　女人，不愧是我愛上的女人。
　　
　　席若雲看了眼面如菜色的季青平，識趣的說，」唱片公司的意見對於歌手來說還是很重要的--」
　　「究竟你本人，想不想和我合唱？」方若綺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席若雲的說辭，」我問的是你而已，不是季青平，不是Sun，不是你們整個集團，我只問的是你，席若雲。問你的是我一個人，方若綺。」
　　
　　一個人對一個人嗎？
　　含而不露如席若雲都不禁露出了掩藏不住的興奮。
　　一個人的歌唱嗎？一個人的選擇嗎？
　　
　　四下開始小聲討論起來，無數目光射向了嘴唇顫動但是說不出一個字的席若雲，還有面帶微笑氣勢逼人的方若綺。
　　季青平終於掐滅了煙。
　　
　　「方若綺，可以跟你私下談一談嗎？」
　　「我看不必了，季青平，因為我的演唱會不需要邀請你來助陣。」方若綺一笑，」當然，希望有機會，可以錄製你的唱片。」
　　
　　又是一陣譁然。
　　
　　童靖陽歪著腦袋，方若綺的世界，那一副他從未妄想過的藍圖，漸漸清晰。
　　藩籬化為粉末隨風飄散。
　　那將是一個怎樣的自由世界。
　　演唱會給EAMI和方若綺本人都帶來了巨大的商業利益，而一手承辦演唱會的郝友乾也自然是收益不錯。
　　然而，演唱會帶來的不僅是滾滾的鈔票，還有著一些微妙的變化，它們如觸摸不到的微風，卻無處不去。
　　
　　「我想參加許若仙新專輯的mtv拍攝工作。」Sun的新人惠妹這樣和季青平說著的時候，EAMI的辦公室裡，一向乖巧甚至沒有什麼自己想法的許若仙也正在對周映彤說，」映彤姐，我想邀請惠妹來拍攝新專輯主打歌曲的mtv。」
　　
　　在將各自的藝人或者搪塞或者直接轟出辦公室後，季青平第一次撥通了周映彤的辦公室電話。
　　「周映彤，管好你的藝人。」
　　「這話應該我是我對你說的。」
　　「如果你管不了方若綺，不如給我來管。」
　　「季青平，只怕現在的方若綺，已經不是你當初可以輕易操縱的小姑娘了。」
　　「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嗎？季青平，難道你沒有發現，你培養出了一個怪物，現在她開始要吞噬這個世界了。」
　　「把她還給我。」
　　「抱歉，我不能，因為方若綺，從來沒有把她自己給我。」
　　
　　撂下電話，季青平揉揉太陽穴，從項鍊中拿出一把小鑰匙，打開抽屜，裡面躺著一個小小的電話錄音帶。
　　裡面記錄著方若綺的原罪。
　　那是一頭野獸的胚胎。
　　總說要親手毀滅了方若綺，可是每一次一到動真格的時候，他卻都忘不了她那一夜溫柔如水的抱住自己，說的那句，幫幫我。
　　
　　就是這樣讓她一路走遠終於走到了他無法觸及的地方。
　　終於這樣讓她一路成長直到成長到他無法喚回的人。
　　也不是沒有想過放手，但是放手，卻不是說來那樣的簡單。
　　方若綺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她的智慧，她的膽量，她的信念，她的恨意，她的愛情。全部都該是他的。
　　全部。
　　一點都不能留給別人。
　　
　　而走到這一步，全部擁有她的方式，竟只剩下一樣，和她一起玉石俱焚。
　　什麼新世界，新秩序，什麼信念夢想追求。
　　他只想得到她，她不給。
　　代價慘重，就如他曾發誓的那樣，代價慘重。
　　
　　三十九
　　
　　「能夠參加母校的這一盛事當然是很榮幸的，這裡可以提前告訴大家，我已經買下了藝培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不久會就會正式成為藝培的董事會主席，當然，這都要歸功於這段時間的投資有方，還要多多謝謝我的良師益友郝友乾先生。」
　　
　　這還是方若綺第一次在空開場合談起郝友乾，這也是為了給未來鋪路。
　　大眾對於方黎戀一向給予充分理解，但是方郝戀卻百分之百會和女明星榜上大款畫上等號。所以潛移默化為給大眾些心理暗示和準備，也是方若綺現在就得開始準備的功課。
　　
　　隨著一陣哢嚓哢嚓，方若綺繼續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說：」我將盡一個學姐和老師以及他們未來董事長的本分，幫助他們在演藝圈尋找到合適自己的位置，做自己想做的工作，可以最大程度的自由選擇，發揮每個人的特長。」
　　「方天后會不會太理想主義了一些？」
　　「理想主義？沒錯，這的確是有些不著邊際，也的確很難實現，但是我願意嘗試。」方若綺笑容可掬，顯然已經是以長輩的身份自居，不知為何，明知道她說的多只是一時感慨，眾人卻不知不覺願意去相信她所描述的一切。
　　
　　「小愛學姐，若綺學姐好帥啊，好希望能夠被她提攜呢。」
　　新一期的明星學員以崇拜的目光看著方若綺，範曉愛靜靜的看著方若綺，說，」如果是若綺姐，也許夢想真的能夠成為現實。」
　　「小愛學姐，別怪我八卦哦，聽說你的男朋友關古威學長，是若綺學姐的同窗好友哦--」
　　「阿威？若綺姐哪裡是我和阿威這種人能夠匹配上的？你這種八卦，太沒水準了。」
　　範曉愛已經能夠一笑了之。
　　
　　突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全身的血液都隨之凝固。
　　「你在這裡等著，如果記者散開了，記得纏住若綺姐，不要讓她離開。」範曉愛一邊快速離開一邊撥通了阿威的電話。
　　「喂，阿威，我現在在藝培，沒錯，我看見了季青平。我不是瞎緊張，季青平的眼神不太對，我--」
　　「我馬上過去，你先看好了大姐。」
　　範曉愛扣下電話，腦中浮現出自己打了若綺姐一巴掌後，她鎮靜的說，我只是想救你而已。
　　
　　事到如今，她依舊不知方若綺是怎樣救了自己，但是後來從童靖陽那裡聽說了若綺姐已經在季青平面前寬衣解帶，范曉愛心中一直都是愧疚的，卻不是該怎樣表達。
　　也許是因為堅強如若綺姐，根本不需要她的道歉。
　　
　　看著前方季青平轉過了拐角，範曉愛跟了上去，卻是一拐角，正是藝培的大廳前，而方若綺正被媒體圍著從另一個方向移動過來。
　　不知為何，季青平進入大廳的背影，那樣陰暗。
　　
　　要發生什麼事了。
　　範曉愛雖不知是什麼事，但是要發生什麼事了。
　　阿威趕不及，通知其他人也趕不及。
　　要趕不及了嗎？
　　
　　範曉愛多想就這樣擋在方若綺面前阻止她不要進去。
　　可是在如此多的媒體面前料想若綺姐也只會強顏歡笑騎虎難下。
　　究竟該怎麼做？
　　
　　範曉愛只能撥通了手機。
　　期待若綺姐並沒有換號碼。
　　
　　但是若綺姐並沒有接電話的舉動，果然，她還是換號碼了嗎？
　　失望的放下電話，突然看見她舉起了手機，那會是誰？
　　
　　心裡已經隱約知道了答案。
　　
　　方若綺的笑容僵在唇邊。
　　「若綺，我就在裡面等你。」
　　
　　儀態萬千步入會場，方若綺和眾媒體的腳步同一時間停下，講臺上季青平瀟灑的雙手插兜，叼著雪茄，答錄機的殼開著像是一張大嘴。
　　方若綺的目光落在那一盤磁帶上。
　　那是什麼，她最清楚不過。
　　
　　給我準備車，還有林芬芬放學的時間。
　　
　　縱使在法庭上會因為證詞模糊而無法定罪，若是在媒體面前公開，她辛辛苦苦經營的天后形象，將毀於一旦。
　　雖然手中也有季青平的把柄，但是自己卻不是當初那個一無所有於是一無所懼的方若綺了。
　　還有很多事等她來做。
　　還有很長的路等她來走。
　　牽掛的多了，於是也就有了致命的弱點。
　　而已經臨近一無所有的季青平，反而，無懈可擊。
　　
　　季青平的眼神告訴她，方若綺，這一次，我們玩真的。
　　呼吸頓時沉重起來。
　　看著季青平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把卡帶送進機器，看著那肥胖的手指慢慢的按下了播放。
　　
　　那一瞬，整個舞臺的燈光暗下來，強光落在她和他身上，他們最後的一次對峙。而他勝利的砝碼，竟然只是因為他已經輸的沒有可以再輸的東西。
　　
　　慘白的兩張臉，回憶當初，彼此都在詢問，這就是我們恩愛情仇糾糾纏纏達到的終點嗎？
　　在鳥兒離雲之彼端只有一米陽光的距離的時候，
　　你如此絕望的抱住了我的腿，用你全部的氣力和靈魂妄圖把我拉回你的地面。
　　掙扎的撲騰幾下翅膀，卻感到，如此的力不從心。
　　這種空虛，已經消失了多久？
　　這種恐懼，已經遺忘了多久？
　　這個方若綺，已經埋葬了多久？
　　如今你掘墳三尺，只為了我一具腐爛的身，和淒冷的骨。
　　這就是你愛我的極限。
　　
　　一切都這樣毀了。
　　我所有的所有。
　　血，淚，汗，良心，智慧，信念。
　　仇恨和愛情。
　　
　　一切都這樣毀了。
　　
　　方若綺閉上了雙眼，卻聽到了歌聲。
　　稚嫩，宛若新生。
　　當初蒼白的自己，膽怯的自己，虛榮的自己，可笑的自己。
　　竟能夠體會這樣一路陪著自己走來的季青平的心情。
　　
　　「這是方若綺第一次進錄音棚的樣帶。」季青平按下了暫停鍵，」在今天這個有紀念價值的日子，我帶來和大家分享。」
　　緊繃的心突地放開，大口的空氣湧進，醉氧。
　　方若綺只能聽見耳邊不斷的聲音響起，天后，上去合照一張吧。
　　
　　跌跌撞撞來到他身旁，一切如初見，季青平如同鼓勵她初登臺那樣溫柔的握住她的手。
　　「別怕，若綺，有我在。」
　　方若綺看看這個矮個子的男人，眼中狡黠的光芒許久未見。
　　
　　「嫁給我吧。」
　　
　　聲音不大，剛好夠整個禮堂挺清楚。
　　黑夜還是白晝，分不清。
　　
　　「否則，下一次播出的就不只是這盤錄音帶。」
　　
　　聲音很大，震耳欲聾，卻只有方若綺一人能聽的清楚。
　　
　　這世界，最後，仍舊是，只剩她一人。
　　
　　四十
　　
　　「理查，我們可以談談嗎？事情不是像你想像的那樣。」
　　聽到理查的單線電話自動轉到了留言信箱，方若綺歎了口氣。
　　這個心靈脆弱的男人終於還是被季青平那一句強勢的求婚給擊垮了。
　　大概在他心目中，自己和那些利用他的錢然後又拍拍屁股走人的女人無二吧。
　　
　　莉玲一路小跑給坐在寶馬轎車裡的方若綺塞進一份新鮮出爐的明星晚報，首頁果然被自己的大幅照片給占了一半，那些她剛剛出道時的青澀照片和成名伊始和季青平的合照被一一翻了出來。
　　【方黎分手原是天后劈腿，背後情人終於浮出水面】
　　【季青平當眾求婚，方若綺笑意滿滿】
　　【天后成名路上的肉體交易和真情流露】
　　
　　方若綺看著專業媒體人士和粉絲團包括一些」不便透露姓名」的圈內人士的一篇篇評論，眼前竟然不斷會閃他們的第一夜。
　　他的大手直至現在還在她最隱秘的地方揉搓著，讓她無處可藏。
　　
　　不知道周映彤看到了報導會不會暗自得意，不知道此時黎華和王瑞恩臉上的表情如何，不知郝友乾內心之中會是怎樣的悔不當初，還有，童靖陽。
　　她一直都信他會識破一切詭計。
　　可是又希望，他可以如外人一般愚鈍，好可以不用為了她而傷痕累累。
　　不忍心。
　　不忍心。
　　
　　靖陽，我已經成長到足夠堅強，請你千萬不要再為我做出什麼傻事來。
　　我承受不起。
　　
　　將報紙疊好放入皮包，方若綺調整了一下反光鏡，看見自己大大的太陽眼鏡，就像。
　　最開始太陽的黑影。
　　
　　放下咖啡杯，在這PUB的地下室裡，外界的喧鬧似乎與她已無關。
　　季青平翹著二郎腿，依舊是夾著根雪茄。
　　「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仿佛中間的日子從他們之間被抽空，一切都沒有變。
　　季青平全身心的呼吸著沒有變的空氣沒有變的味道。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感到安全，已經好久沒有過的安全感。
　　「若綺，你是知道我的，這麼長時間了，我都由著你胡鬧，你該看得出我的心意。」季青平小心翼翼的逼近方若綺，」要不是你逼我逼得太緊，我也不想你這樣難做--」
　　手敷上她冰冷的手，卻等來的是堅決的抽離。
　　「我來是想問句，你真的，準備好和我一起消失在這個圈子了嗎？」
　　「時至今日，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損失更多的是你不是我。」季青平訕訕的縮回手，」我一向不認為你是會逃走的女人，為什麼不留下來，和我進行一場窮盡一生的對決呢？我保證，我是個很好的對弈者，你不會覺得厭煩。」
　　
　　「我不是為了爭名奪利忍受這麼多苦難的，對於和你對弈，我絲毫不感興趣。」方若綺輕輕的說，」不過，在我還有資本這樣說的時候，我想說，老闆，如果擊垮我對你來說真的是最大的勝利，那麼恭喜你，你贏了。這場賭局，我退出。」
　　「方若綺！」
　　「把錄音帶交給媒體也好，法院也好，我都不在乎。」方若綺輕輕起身，」那盤錄音帶，我已經毀了，那是段我努力想忘卻的回憶，如果放不下的是你，那麼，就毀了我吧。」
　　
　　方若綺轉身要走，季青平捉住她的手腕。
　　「你會後悔的。」
　　「沒錯，我後悔，但不是後悔在我的自由和使命中我還是選擇了前者，而是後悔我是如此的自不量力要走到這一步才頓悟，而是後悔這一路上我傷害了這麼多人結果還是一無所獲。我後悔，在最開始的開始，走進了你的屋子。」
　　
　　「若綺…」
　　「請你不要讓我在惶惶不可終日中活下去了，拜託你，一次性，將我毀滅。」方若綺臉色蒼白，」徹徹底底，不要給我任何反撲的希望，讓我從此，消失。」
　　
　　不。
　　不是這樣的，若綺。
　　我不想你消失。
　　我不想你從此離開我的世界。
　　不，這不是我要的。
　　
　　季青平臉色通紅，雪茄被狠狠摔到了門邊，握住方若綺的手力度突然加大，猛地把她撲到在地，如野獸般跨坐在她的身上，撕扯，扇打，瘋狂。
　　而方若綺只是任由他發洩所有，如被抽離了生命的娃娃，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
　　就如初夜，毫無感覺，只是空殼。
　　只是男女的角逐，只是矛與盾的攻守。
　　只是生命給予自己無法解開的謎團。
　　
　　季青平停下來，喘著氣，閉上眼，想要吻方若綺的嘴，卻遲遲吻不下去。
　　「我不會讓你走，方若綺，你想得美，我不會放你走，你一直都是我的，一直都是。」
　　
　　四十一
　　
　　季青平給了她兩個月的時間。
　　到9月1日，她出道滿兩年的日子，她就必須做出選擇。
　　如同三個月的死緩。
　　
　　方若綺又過起了往日的生活，照樣是在忙不停蹄的工作和研究股市中過活，每一天都是以小時為單位度過的。照樣是一次又一次打破演藝圈的潛規則，邀請另一陣營的藝人一起錄歌一起拍廣告，惹得周映彤想要安慰誇獎她幾句都說不出。照樣是為了大眾而活著，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被媒體用放大鏡和哈哈鏡放在報紙上、雜誌上、電視上、網路上。照樣是完美的詮釋著天后這兩個字，仿佛所有有關她的一切都是幸福而喜悅的。
　　
　　只是偶爾媒體還是會追問那個沒有了下文的求婚時，方若綺會不自覺的皺一下眉頭，然後頗有技巧的搪塞過去改變話題，心中卻止不住倒數計時。
　　
　　她是個不久就要上死刑台的囚犯，除了微笑，還能怎樣。
　　
　　唯一讓她欣慰的就是從季青平的求婚開始，童靖陽一直沒有出面，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聽Sun的一些藝人說起，他好像在東南亞的一些國家頻繁的接著通告，也和她一樣超負荷的工作，仿佛被誰宣判了死刑。
　　果然，他們總是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在心電感應嗎？
　　再次見到季青平、童靖陽和郝友乾是在八月份的金曲獎頒獎禮。
　　金曲獎最佳歌手入圍者只有方若綺一人在場，並且無論是銷量還是樂評上來說，方若綺的」夜晚哭泣的眼睛」都要遠遠勝於林立翔和徐心寧的專輯。
　　這是個承上啟下的時代。
　　也是個青黃不接的時代。
　　而方若綺就是這個幸運和不幸時代的主旋律。
　　
　　因此，八月份的金曲獎似乎已不是為了那座獎盃而來，而是為了那總歸會來的見面。
　　穿著莊重內斂的黑色晚禮服，方若綺出現在紅地毯的一瞬間便是群情高潮，兩岸的所有燈光和呼喊聲都頃刻歡悅起來，仿佛這只是兩個月前那氣勢恢宏的個人演唱會的續篇。
　　一個人形單影隻走向了簽名板，新人並不熟悉，老人已然不在。
　　這是個怎樣孤單的時代。
　　
　　然後身後響起一小片呼聲和唏噓。
　　轉身，季青平仍舊執著的堅守著他的陣營，領著浩浩蕩蕩的Sun大軍走來，仿佛出席奧運會的開幕式般立場分明。
　　且還是那樣等級分明，走在季青平身後的依舊是一哥一姐童靖陽和席若雲，而他們帶領的分別是入圍新人獎的混小子和惠妹。
　　一切宛如她剛剛加入Sun的時候，圍坐的圓桌，實則把一切高低上下都說的明明白白。
　　
　　避開童靖陽憔悴的瞳，方若綺在季青平有機會來到自己面前之前搶先一步走到一旁做親民狀破格主動接受媒體採訪。
　　季青平一邊簽著名一邊溜著方若綺背對自己黑色的沉甸甸的背影，而一旁的童靖陽眼圈發黑面色發黃無精打采的樣子，神采不再。
　　
　　感覺到身後這兩個男人的目光，方若綺心裡有一面鼓在猛捶。
　　倒數十天，一切定局。
　　自由和童靖陽向左，信仰和季青平向右。
　　可曾有一條中間的路？
　　在無數男人身邊兜兜轉轉，到頭來，仍舊是這個古老的選擇。
　　
　　待季青平的大軍浩浩蕩蕩而過，周映彤領軍的壓軸陣營緩緩登場，接收了部分Yogo藝人的EAMI無疑是笑到最後的王者，而選擇獨自走紅地毯的就只有EAMI物質和精神的雙重台柱方若綺。
　　不熟悉的老人和新人們紛紛向她點頭致意，連周映彤也頗給她面子，在鎂光燈前和她合影留念，把中心的主角位置悉數留給方若綺。
　　如果維持這兩極的局面，無論主人是誰，對方若綺來說都是有利的。
　　可惜，就如童靖陽所說，她從來都是個，不知足的女人。
　　
　　位置又一次給方若綺開了命運的玩笑，左邊是季青平，右邊是郝友乾。
　　好在已經身經百戰，百戰成鋼，看到如此可笑的安排，方若綺只是一愣，然後收起裙擺，安然坐下。
　　「若綺，還有十天。」季青平坐下第一句話。
　　大概他每一天都在撕日曆吧。
　　
　　就和自己一樣，心情卻截然相反。
　　看看另一邊明明什麼都聽到了卻什麼都沒說的郝友乾，方若綺第一次覺得，在她認識的男人之中，也許最讀不懂的，恰恰就是表面上最寬容最謙和的郝友乾。
　　他們只是台前的戲子，而他才是台後的老闆。
　　台前的腥風血雨驚濤駭浪，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場戲，聰明如他，從來不涉足太深，只是抱膝觀看，希望得了戲子的笑，而忽略她掩面背身的眼淚。
　　
　　季青平的問又一次在耳邊響起，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他。
　　也許，當初選擇了郝友乾，也是一種形式的逃避。
　　只是，倔強如季青平，無論如何都不肯放她走，讓這個最愜意的結局，變得如此遙遠。
　　
　　一切如她人生的縮影，起身，上臺，燈光，掌聲，下臺。
　　沉沉浮浮，不過如此。
　　早已習慣，毫無新意，似一日又一日的迴圈。坐下細想，突然有狂奔到海角天涯的衝動，一切一切，從此可以再無牽掛，無所謂求，無所謂選，為所謂快樂和悲傷。
　　重新活過一次，也未嘗不可。
　　當自己靈魂轉移，而或是失憶。
　　
　　可是，人生，為何不能時時刻刻充滿這樣的狗血。
　　狂奔到天涯海角，可惜，天涯與海角，也只在一時狂想裡。
　　燈光滅，起身，沿著原路返回，退場的路，永遠比來時，又黯淡了幾分。
　　
　　唯一不變的
　　身邊人群熙攘，仍舊是形只影單。

悠于 2016-4-17 20:16

極致 7

　　四十二
　　
　　9月1日，鑽進車裡，方若綺將鑰匙插進孔中轉動的一刻，突然全身都有一張被炸裂的感覺，燥熱，龜裂，粉碎。
　　可是清涼如九月秋晨，愜意的微風從半開的車窗逸入，一切都完美如初。
　　不知為何會心慌。
　　卻知道，這心慌不是為了即將和季青平見面。
　　
　　開車走在大街上看到路邊的報刊亭滿目都是季青平和童靖陽的照片，心裡一沉，卻沒辦法下車一探究竟，堵車之中，十字街頭露天廣場的偌大的顯示幕猛地進入視野，這一次那招搖的大字總算是足夠清晰的引入眼簾。
　　
　　【季青平童靖陽原是斷臂，演藝圈深水炸彈一波千層浪】
　　
　　顯示幕上捕捉到的季青平的臉仿佛一日老去，倉皇躲避人群的眼此刻如此無助。
　　不知為何，也知道這樣想太無良心，看到這樣狼狽的季青平，方若綺卻想放聲大笑。
　　你又一次做到了。
　　只是，為何又是犧牲了自己？
　　
　　童靖陽，你好傻。
　　
　　看來這個時侯去明星社區已無可能，自己的到來只會讓事情更加複雜化，不知道狗急跳牆的季青平會不會破罐子破摔把錄音帶放出來，開車趨向EAMI的方若綺不免有些擔心。
　　一向謹慎如童靖陽，怎麼會沒有想到這最後一種可能性。
　　
　　季青平，他真的可能被這樣程度的報導擊垮嗎？
　　
　　車離EAMI百米遠就再也無法前行，媒體一窩蜂湧向方若綺的小車，暗色的玻璃外閃光燈此起彼伏，蔚為壯觀。方若綺輕歎一口氣，推開車門，眺望著莉玲正一路小跑而來，身後跟著幾個保安。
　　短兵相接，在他們到達自己身邊之間，怕是躲不過這一場媒體轟炸了。
　　
　　無數的話筒擠方若綺面前，花花綠綠只能看見滿眼的台標，滿耳嘈雜之聲辨不出東南西北，架勢比起方若綺情人節遭集體炮轟有過之而無不及。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再也微笑不出來，方若綺只能實話實說。
　　「誰能告訴我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不能，媒體不是教書先生先做好備課再來，他們如虎如狼只想要從她天后的口中摳出第一手的新聞，一點點用詞不慎都會被無限放大成為網路搜索的關鍵字。
　　
　　看出無可收穫，方若綺只能選擇緘默，步履艱辛的移向前來保駕護航的工作人員，暗自埋怨自己沒有雇傭貼身保鏢。
　　
　　總算平安進入EAMI，大門一關整個世界都寧靜了，怪異的氣氛蔓延，周映彤走來，面色沉重，說，若綺，車在後門等你，直接去回生醫院做個全身檢查。
　　
　　全身檢查？莫非我已經神經錯亂？
　　方若綺想笑卻笑不出來。
　　
　　「有這個必要嗎？」
　　「若綺，我問你，」周映彤竟然不顧大廳觀眾幾百雙眼睛的注視說，」你和童靖陽有沒有發生過關係？」
　　
　　不知為何卻是無盡的羞辱感。
　　開口閉口，舔舔嘴唇，只能搖頭，話是一句也說不出。
　　
　　「那麼季青平？」
　　
　　大腦像要炸開一樣，若不是周映彤問這句話時那樣認真，方若綺真的想要直接說解約二字。
　　只是輕輕點點頭。
　　幾乎不容易看的出來，周映彤卻倒吸一口冷氣，說，」最後一次是什麼時候？」
　　調整呼吸，避開目光，方若綺艱難說出，加入EAMI前。
　　
　　仿佛聽到無數人長舒了一口氣，周映彤點點頭，」這就好，我以為季青平求婚以來，你們已經同居，如果不是這樣還好。」
　　方若綺冷冷回復，我可以走了？盤問結束了？
　　
　　「保險起見，你還是做一回檢查，不僅是你，所有人都要做。」周映彤說著，甚至有些興奮，」當然，大概回生醫院已經被Sun的藝人占滿了。」
　　
　　「這到底都是什麼意思？」
　　
　　「你難道沒有看今早的新聞嗎？」
　　今早一直都在忐忑要和季青平見面的事情，哪有心情聽新聞，方若綺淡淡的說，」如果你是指他們搞斷背的事--」
　　「Sun從此完了，若綺，我們EAMI的時代來臨了。」周映彤滿眼抑制不住的亮光。
　　「不過是斷背傳聞，先前也有過席若雲同性戀的傳聞，又沒有怎樣。」回應方若綺的是周映彤的一句，」打開電視給她看看。」
　　
　　大廳正中央的掛壁電視被開啟，所有頻道都在播著同樣的畫面，童靖陽昨晚進入隔壁屋子，今早才出來的兩張照片閃過，然後是一張不堪入目的兩個男人在窗邊裸身的曖昧照片。
　　
　　雖然被處理過，但是方若綺再熟悉不過，那兩個男人是誰。
　　只是童靖陽的身子，和記憶中相比，瘦了那麼多。
　　這一次他做的破釜沉舟，真的拿自己的一切在拼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激怒了那樣冷靜的季青平，讓他會如此盲目的報復甚至連窗簾都忘記拉上。
　　那也許是他永遠不會說的秘密。
　　
　　就在方若綺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電視上卻轉換到童靖陽最後一次出現在媒體前接受訪問的片段。
　　
　　「作為Sun的藝人，我已經被老闆淩(百度)辱多時，而這一次，就是我最後的報復。」
　　
　　時間凝固，聲音迴響在大廳，握在手中播出了童靖陽號碼的手機砸向地面。
　　
　　「我已經是愛滋病晚期。」
　　
　　四十三
　　
　　如約出現在季青平家門口，給足了媒體拍照的時間，然後走進。
　　說了那麼多次「進來」，想不到這一次，竟然是最後一次。
　　看見季青平脖子上掛的明晃晃的鏈子，童靖陽笑了。
　　
　　季青平，敗就敗在，太過戀舊。
　　那裡面，是你最寶貴的東西嗎？
　　如若那樣，我已經知道，那會是什麼。
　　
　　「我們之間的君子約定。」童靖陽從懷中掏出還帶著體溫的最後一張支票，上面是一千萬。
　　「加上你向左看的這個房產，除去最初公司替我負的擔保金，所有加在一起，一億。」
　　
　　「童靖陽，想不到這世上，最後還只有你一個人，肯把我當成君子來看。」
　　「笑話，季青平，我從沒有把你當做君子。可是我也不是君子。這一億，是我的贖身錢。從此，我們什麼都不欠，什麼都不欠。」
　　「你要走？」
　　「不是一個人。」
　　「你說什麼？」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我和方若綺，我們從開始，到現在，到很久很久以後，都是天設地造的一對。我會帶她走的，季青平，從此，我們就自由了。」
　　「你撒謊，若綺她喜歡的是林立翔！」
　　「果真如此嗎？你難道就不好奇，為什麼若綺會主動逼走了林立翔？為什麼若綺會放棄了黎華和王瑞恩？數數她身邊的男人，你就從沒有懷疑過我嗎？」
　　
　　童靖陽殘忍的一笑，季青平心臟上插入一把尖刀，如同看著自己最喜愛的玩具，奪取了最愛的人所有的寵愛。
　　童靖陽，你我原本是井水犯不著河水，為何要在我離幸福如此近的時候，跳出來告訴我事實的真相？
　　「我若得不到方若綺，你也別想得到。」季青平狠狠的說，「尤其是你，童靖陽，你這個被我玩弄的骯髒的人，方若綺不會喜歡你的，不會喜歡你。」
　　「別自欺欺人了，若綺她心裡喜歡的是我，也曾想嫁給郝友乾，我們是又骯髒又醜陋，可若綺她偏偏就喜歡我們不選擇你，你又能怎麼樣？季青平，這個時代，不再是你的了。」
　　
　　如同最殘酷的審判，心碎成無數。
　　季青平靠在牆壁上，氣的嘴唇發白。
　　
　　「實話告訴你，季青平，若綺她就在我的屋子裡在看著我們。」童靖陽冷靜的說，「她等我把錢交給你，我們就走了，再也不回來。」
　　「你妄想。」
　　童靖陽看著季青平，看著他野獸的蘇醒。
　　
　　來吧，季青平，我知道你要反撲了。
　　我是你的末日審判，我是你的毒藥。
　　看你，要不要吞了我？
　　
　　「我不會讓若綺跟你走。」
　　大力撕開窗簾，將童靖陽推向窗邊，用盡全力撕扯他的衣衫，如同最饑餓的野獸吞噬無辜的獵物。只是這時，瘋狂到失去理智的野獸，並沒有看到，獵物眼中那一抹釋然的光芒。
　　仿佛就是在等這一刻。
　　
　　「我要讓若綺看看你是多麼懦弱多麼可悲的男人！我要讓她看到！我要讓她看到。」
　　對面窗簾似乎有點動靜，仿佛有人要拉開又掩上。
　　季青平像是得到了鼓勵般更加瘋狂的推讓著童靖陽。沒有絲毫的溫存，沒有絲毫的前戲。
　　
　　而被蹂躪的一方，也早就沒有了力氣來反抗，那裸露的被擠壓到玻璃上的脊背，是那樣的削瘦，而那已經開始出現的暗斑，卻像是窗上的污痕，在季青平發狂的啃噬他的肌肉的時候，童靖陽只是那樣微笑著，如同自己是最偉大的演員，而這是他最後的舞臺。
　　鎂光燈從四面八方射來。
　　這一刻，他終於可以成為自己生命的主宰。
　　
　　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華麗的登場，也是最後的落幕。
　　
　　一次又一次幾近宣洩的索取中，童靖陽只是攀住他的肉，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凡間眾生，那虛偽醜陋的一面，那蒼白無助的一面。
　　
　　在季青平進來的時候。他終於全身而退。
　　握著從他脖子上拽下的項鍊。
　　那是人類最寶貴的東西。
　　那是恐懼，那是原罪。
　　那是沉浮的世界。
　　
　　從黑夜到白晝，不知攻守了多少個回合。
　　就在季青平每次疑惑想要停下整理思路的時候，對面的屋子窗簾後晃動的人影，總是會讓他再一次拼了命的掠奪。
　　
　　若綺，你看，你看，這就是你選擇的悲哀的無助的骯髒的男人。
　　他從來都是在我的下面，讓我玩弄，讓我擺佈，讓我捧到天上去，再重重摔下來。
　　若綺，你看，你看，你不能愛他。
　　你是我愛的女人，你為什麼愛的不是黎華不是王瑞恩而偏偏是這個讓我玩弄的男人？
　　
　　是他在你面前偽裝的太好？那就讓我撕下他的面具
　　是你還沒有看清我們之間高低上下的關係？那我就讓你看個夠。
　　
　　這場曠日持久的激戰，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結束。
　　當季青平終於仰臥在地面上，喃喃的問，若綺，為什麼
　　童靖陽摸索著穿上了衣服，摸索著走向玄關。
　　
　　——童靖陽，對不起，我本不想這樣對你，是你逼我的。
　　童靖陽笑笑，手裡握緊鑰匙，頭也不回的說，
　　
　　季青平，對不起，我本不想這樣對你，是你逼我的。
　　
　　門外無數閃光燈在守候，童靖陽被撕扯的稀爛的衣服成了最華麗的戲服。
　　大門洞開著，讓媒體可以長驅直入看到那淩亂的屋子和幾乎全裸的季青平。
　　而此時才終於清醒的季青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穿衣服，也不是跑進屋裡去，而是爬到了窗邊，戴回了眼鏡，看著對面的亮著燈的窗，和一直搖擺的影子。
　　
　　他並不知道，隔壁的屋子裡，早就空無一人，一切都等著出售，而窗邊，童靖陽隨手支起的方若綺演唱會的人形海報，看著他們激戰了一夜。
　　這一夜，有風，有星，有走進的，有走出的。
　　只是沒有方若綺。
　　
　　四十四
　　
　　翻雲覆雨只在一瞬間，就在周映彤要求方若綺進行全面身體檢查後一個小時，Sun的旗下藝人紛紛倒戈，這一天報紙的印刷量是平日的三倍，季青平騷擾女明星云云，一手遮天暗箱操作云云，和黑社會來往緊密云云，到了出晚報的時候，大標題已經變成了：
　　
　　Sun全面崩盤，EAMI時代到來。
　　
　　而此時的方若綺，仍只是在媒體的無限轟炸中，行屍走肉的接受了檢查，腦袋什麼都進不去，全全只是，童靖陽。
　　
　　晚上八點，季青平在被迫接受身體檢查後終於收到了法院的傳票。據說，季青平被員警帶走時面如土灰，衣服罩住了手銬，行人圍觀倒喝彩，砸雞蛋，吐口水，而領頭的不乏Sun自己的員工。
　　這些只是據說，因為這個時候，方若綺終於趁著媒體被大規模吸引到季青平那邊去的空擋，得一清淨。
　　就在方若綺和郝友乾婚禮的前一天傳來了季青平進入看守所特別護理室的消息。
　　季青平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受到了大眾的最後一次注目。
　　這個無趣的新舊之年交替之際終於有了新聞。
　　媒體終於可以重現開張，網站終於可以賺點點擊率了。
　　皆大歡喜。
　　
　　雖然方若綺不知，好幾億人關注一個愛滋病患者是怎麼死的到底有什麼樂趣。
　　聽到這個消息時，只是心裡不覺一沉。
　　失蹤了快兩個月的他，是否也在什麼地方，受著折磨。
　　而或是，早就先一步，解脫。
　　
　　不敢深想這個問題，期待一覺醒來，就傳來季青平已經過世的消息。
　　有些殘忍，但是，唯有如此，才算是真的結束。
　　
　　一整晚忐忑不安。行李悉數打包就緒準備運往郝友乾的豪宅。
　　這個有時可以很細心的男人卻沒有想到，這個宅邸，就是當年舉辦酒會的那座，而就是在那裡，方若綺第一次走進了季青平的世界。
　　
　　這算是季青平的報復嗎？從此後，都要和第一次見他的回憶如影隨形。
　　其實只要和郝友乾知會一聲，他們便可以拿其他豪宅作為新婚之所，甚至叫郝友乾專門為自己蓋一座新的，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就要這樣逃一輩子嗎？
　　
　　想了又想，拿起電話。
　　
　　「理查，有件事，請你幫忙。」
　　
　　四十五
　　
　　「你確定不用我陪你一起？」理查面色仍是猶豫，畢竟明天就要到手的嬌妻此刻要去探望一個愛滋病晚期的危險人物，實在是不能不擔心。
　　「裡面有獄警，有監控錄影，他已經病入膏肓，感冒都會至他於死地，你還怕什麼？」
　　方若綺看了看明日就要成為自己丈夫的人。
　　「還是你不相信我？」
　　
　　「我當然信你，自己小心。」
　　
　　果然這句話最管用，方若綺一笑，走進去。
　　一片漆黑的走廊。
　　世態炎涼。
　　
　　彼時走在權力之巔，此刻落入凡塵下三尺。
　　還差幾寸，就到了地獄去？
　　
　　你為何還不肯放手？等著我來最後踩一腳嗎？
　　季青平，你為何一定要等著我來？
　　而我，為何，會來？
　　
　　看著躺在病床上戴著手銬奄奄一息的男人，幾乎認不出這個兩個月未見的男人曾經叫季青平。暗斑已然攀爬到面目，憔悴，暗黃，整個人像是被脫皮去骨。
　　
　　這就是愛滋病人最後的樣子？那麼陽，你現在，是否也是如此？
　　我披上最華麗的嫁衣，而你只剩這魔鬼都不稀罕的皮囊？
　　心抽緊。
　　
　　「若綺。」
　　猶如亡靈的呼喚，氣息微薄，喃喃自語般漂浮在這封閉的空間。
　　方若綺站在外面，相隔如此之遠。
　　
　　「過來，讓我看看你。」
　　方若綺只是不動，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方小姐，愛滋病毒是不會通過空氣傳染的，您放心。」一旁的醫護人員解釋道，「而且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起不來。」
　　「為什麼會這麼快？」
　　「一部分是因為傳染給他的人自己已是晚期，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已經失去生存意志，消極治療，所以會這麼快惡化。」
　　
　　季青平。
　　你這樣驕傲的男人，竟然會主動放棄了治療。
　　
　　「別穿防護服，就這樣進來。」
　　醫療人員看看方若綺，「這樣有可能會讓他感染，病情惡化。」
　　「是嗎？」方若綺回答說，「我看他現在就像迴光返照。」
　　
　　既然是你選擇讓我結束你的生命，那我就再聽你一次，老闆。
　　
　　方若綺推門而入，季青平試著起身，卻不能，於是苦笑。
　　「坐在我身旁。」
　　
　　這個時候了，還是命令的口吻。
　　
　　「我想抽根煙。」
　　「對你身體不好。」
　　
　　安靜坐下，影子當了光，看不清他的臉，卻聽到了他的笑。
　　「好像什麼都沒變。」
　　
　　「其實什麼都變了。」
　　方若綺靜默的說，這個失去了鬥志的男人，突然讓她感到悲哀。
　　如果說黎華的若即若離，王瑞恩始終的不信任，關古威的童稚無知，都曾讓她有過這樣或那樣的恐懼與怨恨，那麼季青平，無論是溫柔的，還是殘忍的，無論是老闆，還是對手，無論是近在身旁，還是遠在天涯，都是無邊無盡的恐懼和怨恨。
　　
　　那不是他一人，那是方若綺，對這個世界最懵懂也是最深刻的認知。
　　
　　如今不用怕了，卻還是怕。
　　原來可以走出很多人，逃不掉的，還是只有童靖陽和季青平。
　　
　　「怎麼，我都這副樣子了，你還在怕我嗎？」
　　季青平問著，這個男人，為何就能像童靖陽一般，如此透徹的瞭解自己的內心？
　　「看來，我的確傷了你太深，」季青平斂住笑容，「但是我從不後悔。」
　　
　　吞了口口水，方若綺慘澹一笑，「這就是你一直等著我來，要說的話？」
　　「誰說我在等著你！」
　　「這樣的精氣神，才像我記憶中那個無惡不作的季青平。」
　　
　　……
　　
　　「你恨我吧。」
　　「這還用說嗎？我的姐姐，我的經紀人，我的朋友，我的童靖陽，哪一個不是被你所害？」方若綺看著他那絲毫沒有畏懼的眼睛，「到了今日，你還是沒有絲毫的恐懼和悔恨，難道你不認為，如今的結局，是上天給你的懲罰？」
　　「什麼懲罰，什麼因果，不過是我敗給了童靖陽。」季青平手指動了動，方若綺一陣痙攣往後一閃，季青平又笑了。「你怕我吧。」
　　
　　「怕。」方若綺閉上眼，「就算你死了，我也忘不了你的手，你的唇，你的眼睛，你的煙，你的每一次傷害，那就像電流，無時無刻不在我的周身亂竄。」
　　
　　「很好。」季青平終於滿意的笑了。「這樣你就不會忘記我，很好。」
　　
　　「如果這就是你愛的方式，季青平，我輸了，我愛不起。」方若綺坦然的說，「我曾問自己，就算沒有童靖陽，就算我通過了你的試探，就算後來的一切都不曾發生，我們在一起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而現在，即便是你要死了，我也不會對你撒謊，季青平，因為你是季青平，所以我們沒有相愛的可能。」
　　
　　「因為我是季青平。」自嘲的笑了，「這是個多麼無懈可擊的理由。」
　　
　　「其實有時候極端的恨會不會衍生出扭曲的愛呢？就像你極端的愛也衍生出了那麼扭曲的恨意。」方若綺低頭看自己的手，那無名指的位置，馬上就要套上不相干的戒指。
　　
　　「你的婚禮是明天？」
　　「恩。」
　　「嫁給郝友乾那個乾巴老頭子？」
　　「恩。」
　　「你這樣，我死不瞑目。」
　　「那我們終於扯平了，我總算找到了，報復你的方式呢。」
　　
　　如此慘白的微笑，逆光而來，季青平已經看不見。
　　
　　若綺啊
　　什麼
　　我不會說對不起
　　我知道
　　那你走吧
　　季青平，我原諒你了，季青平
　　…
　　
　　原諒。
　　走出來的一刹那陽光鋪滿臉。
　　原來解脫自己的方式，不是報復，而是原諒，如此簡單。
　　
　　傳來季青平死訊的時候，方若綺正身著紅色旗袍，在他們初次見面的屋子裡，派著喜糖。
　　聽到的時候手顫了一下，卻沒有停下來。
　　歌舞昇平，一片祥和。
　　
　　髮髻豎起，戒指圈住，立在丈夫一側，面若桃花，嫣然微笑。
　　
　　半刻恍惚，又聽見童靖陽一聲進來，又看見季青平坐在沙發上抽煙，又是那一個小姑娘。
　　一幕一生，片刻永恆。
　　
　　恍惚半刻，終究轉身重又寒暄。
　　心已百年，身已人妻。

戀人未滿 1

　　1
　　
　　林立翔先方若綺幾年去世，死在歐洲，骨灰和古芊菁一併灑在他們的玫瑰園裡。
　　他們終生沒有子女，所有積蓄都捐獻給了慈善機構。
　　方若綺是從林芬芬那裡得知這個消息的，那時她已經是個老太婆，而林芬芬也早就隱退了。
　　她們本都再和這個圈子沒有瓜葛，彼此來往的也不多。
　　可是因為這個男人的死，卻接通了一通跨越了十幾年的電話。
　　
　　「若綺姐，我是芬芬。我想見你。」
　　
　　這是十幾年前方若綺告訴當年車禍真相給她聽後，林芬芬第一次打電話給她。
　　
　　「我哥有些遺物要給你。」
　　
　　2
　　
　　不知為為何去見林芬芬成了一件歷史使命，這麼多年子孫滿堂很多事都能放開的方若綺，卻仿佛回到了青澀無知風雲變幻的那三年。
　　竟然會找到當年的那些記憶。
　　
　　朱莉的那本明星手冊，連夾頁中都寫滿了自己的筆跡。
　　翻到林立翔那一頁，赫然寫的是，林立翔，Red，D-max駐唱，樂隊解散後離開Sun加入EMAI，2002年末赴海外發展，2003年獲得藝能天王提名，2004年開始投身舞臺劇——
　　
　　這本明星手冊就更新到了這裡。
　　2004年後發生的事，再和她，也和他，無關。
　　
　　風月相關的兩年，當年的狼和狽，如今見面不相識，如今，是否還會都彼此惦念，感歎，這是上蒼的一次試煉，而結果，出人意料，又是意料之中。
　　戀人未滿。
　　
　　3
　　
　　方若綺第一次見到林立翔實在民歌餐廳。那時他還是D-max最當紅的主唱。他成名後回來獻唱，被圍的水泄不通的餐廳深處閃過一張年輕帥氣的臉，可是，若綺還沒有辦法把這張臉和牆上懸掛的D-max海報上駐唱的Red聯繫在一起。
　　
　　風光無限的校園樂隊，被音樂泰斗季青平相中而順利出道，無論是在藝培還是民歌餐廳都載譽而歸的天之驕子。
　　那時的他，在遠天處是她遙不可及的企望。
　　可是她不知，所有人腳下的雲都會化雨，而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是從朱莉無聊的八卦中。
　　
　　「D－max解散？！」
　　她停下來，「林立翔那個D－max嗎？」
　　朱莉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原來方若綺喜歡林立翔這口的，趕快記下來。」
　　若綺笑笑。「喜歡林立翔的多到數不清，記我幹嘛！我只是——沒有想到——」
　　朱莉檯燈都打開了，記錄的筆停下，腳丫子踹踹若綺的床，「快說啊～別釣我胃口～」
　　「沒什麼，以前在一個餐廳打工，見過他一面，那時他正當紅，沒想到這麼快就——」
　　「演藝圈不就是個這樣的地方嘛～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幕後工作者時時更新，與時俱進，不能錯過蛛絲馬跡！」
　　朱莉兀自說開去，方若綺心卻很亂。
　　
　　這天夢得一塌糊塗，一會是綠色西裝，一會是滾動的保齡球，一會阿威在唱歌，轉身是林立翔下臺的黯然，然後筱筠在笑，轉而又變成了朱莉的臉。
　　
　　殊不知，這一幕，不久後成為現實。
　　推開民歌餐廳的大門，若綺愣住了，那個她熟悉的臺上，唱歌的，居然是，
　　林立翔。
　　
　　他唱著，下麵的人說說笑笑，吃吃喝喝。
　　他唱著，若綺聽不清他唱些什麼，只想起了從前，他出現在這裡，人群湧動，遠處露出的一影——那是——臺上的男子嗎？
　　那怎會是臺上的男子！
　　
　　曉筠抱住了若綺的時候，若綺開口問，臺上的，不是林立翔吧！
　　曉筠又露出那種隱藏的吃味，擠出個大方的笑，還帶著一點驕傲，「怎麼樣？他唱的還行吧？」
　　「他怎麼會在這裡駐唱？」
　　「噢，他失業了，老爸請他回來的。」
　　
　　一句，那麼風輕雲淡，好似林立翔那段紅的發紫的歲月，那來餐廳轉一圈都好似王妃省親一般隆重的日子，被這麼一句話，一筆帶過。
　　
　　那是林立翔用自己血淋淋的經驗，第一次向方若綺展示了這個世界的，沉浮。
　　
　　4
　　
　　「芬芬。」
　　方若綺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林芬芬還穿著黑色的套裝，胳膊上還纏著白布，久久久久，說了句。
　　「這是我哥哥要我給你的。」
　　
　　推來一本日記，是和她那本紅色的日記一個款式，只不過是藍色的。
　　一藍一紅，本可以如此契合。
　　就像他們當初，也可以那樣完美的相互映照。
　　
　　「這是他的遺物，扉頁上寫明瞭——」
　　林芬芬起身走了。
　　方若綺知道，她和她哥哥一樣，無論她方若綺曾經怎麼幫過他們，又怎麼悔過，都無法彌補那一個車禍的謊言。
　　
　　因為可以信賴的人太少了，信了，便是全心全意，無論是當初的林立翔，還是那個跟屁蟲一樣的小歌迷林芬芬。
　　
　　方若綺已經可以坦然接受，都一把年紀，還有什麼可以傷感的呢？
　　翻開藍色日記本的扉頁，墨水的顏色已經有些化開，看來真的很有些年頭了。
　　寫著，給若綺。
　　
　　最終還是叫我一聲若綺麼，立翔。
　　你是我的狼，我是你的狽。
　　我們都如此明晰的知道對方要什麼，對方的要害和弱點。
　　我們是對方最堅固的盾，也是刺向對方最鋒利的刀。
　　
　　我們彼此隱瞞過，傷害過，最後一切都不了了之，灰飛煙滅。
　　但是最後的最後，你還肯叫我一聲若綺。
　　於是我等了五十年，終於可以解脫。
　　
　　5
　　我第一次見到你，若綺，是在民歌餐廳外的巷子裡。
　　
　　轉彎，你深深吸了口氣，看見我，寂寞著。抽煙。
　　星火一點點，在深巷裡，隨著我沉重的呼吸，沉浮。
　　聽見你的腳步，從你身邊匆匆擦身而過，留下青煙一縷。
　　
　　「林——立——翔——」
　　
　　小小的聲，仿佛只說給自己。
　　我停住的腳步，你沒有聽到。
　　我回眸，你也沒有看到。
　　
　　而你的淚流滿面，我卻看得真切。
　　多想對你說，沉沉浮浮不過如此，你不要看得太重。
　　話到嘴邊，笑，若綺，若真是如此，為何我還要躲在這寂寞的小巷抽著無人知的煙？
　　
　　那時我突有一種預感，預感到，命運，將會再度給我們重逢的機會。
　　
　　那時不會是在這樣無人問津的巷子冷漠的夜，那時我們都將光鮮亮麗，拖著腐臭的皮囊在鎂光燈下芬芳的擁抱。
　　
　　是吧，小姑娘，我等著和你一起上浮到那人世的上端。
　　共同呼吸那高處的寒氣，共同俯視這凡世的陰影。
　　——林立翔日記本
　　
　　6
　　
　　看了那一段文字，若綺合上日記本，午後的陽光剛剛好，如此溫暖。
　　微笑，想起第一次和他說話。
　　那是被嶽行空的經理耍了以後，還是在那條後巷。
　　
　　************************************
　　
　　自己是被誰扶起來的，又是誰給她披上了一件衣服，她都一片混亂，總之自己跌跌撞撞出了門口全身酸痛的時候，男人的腳步聲又追了上來。
　　「別跟著我。」
　　若綺壓制著自己的怒火，一步一步狼狽地走，可後面還是有聲音跟著。停下，頭也不回，「關古威，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你搶走了我的一切，毀了我的機會還以為你自己是救世主嗎？你最好在我面前永遠消失，否則——否則——」
　　「不好意思。」
　　方若綺驚駭的轉頭，幾乎是在和上次同一條巷子口，又是他，林立翔。
　　「我的衣服——」
　　
　　方若綺低頭，身上披著的男式外套，臉頓時紅了，「對對不起——」
　　林立翔走上前來接過外套，沒說什麼，連個眼神都沒給她，轉身就要走。若綺開口：
　　等等，林立翔。
　　回頭，林立翔看著眼前頭髮亂掉，一瘸一拐的方若綺，看著她淚眼婆娑，他卻沒有半分表情。
　　我可以叫你red嗎？
　　
　　「不可以。」
　　簡單的回答，似乎是在和空氣說話。
　　「我想知道，你這幾個月，是怎麼過來的？」
　　「這位小姐，」林立翔抽了抽鼻子，把衣服披上，「這不是偶像劇，我也沒有義務告訴你這些。」
　　方若綺覺得整個人又被重重的擊倒在地，全身的疼痛都加倍。「我需要一些過來人的安慰，我快要挺不過來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誰也沒有逼你。」林立翔咳了兩聲，「包括關古威。他沒有義務幫你，不要亂發脾氣。」
　　方若綺怔怔的看著林立翔，看著這個異常冷靜的男人，看著他不動聲色的眼神，看著他黑夜中仍然輪廓分明的臉。
　　後來，當他成為了她的經紀人的時候，就是憑著這一夜他的印記，她逃脫了他一個又一個溫柔陷阱。
　　
　　他是個多麼好的經紀人，可以帶她飛去巔峰。
　　而他又是多麼冷酷清醒的男人，一旦跨越了界限，你就會被他拋回穀底。
　　方若綺慶倖他們的相遇是在這個他沒有戴面具的此時，
　　因而，他們可以那樣完美的合作
　　卻終究沒有成為，戀人。
　　
　　7
　　
　　若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選擇在難得的周日晚八點來到了民歌餐廳。
　　周日，晚八點到十點，民歌餐廳不成文的規定，是最當紅的駐唱歌手上臺的時間。
　　推開門的一刹那，若綺腦海中閃過了林立翔那個冷漠的佇立，和阿威和煦的眼。
　　這是個冷酷與溫柔的極致。
　　
　　不知現在，到底哪一個是民歌餐廳的王牌，是寶刀不老的林立翔，還是旭日東昇的關古威？
　　推開門，意外的，臺上竟空無一人，若綺慢慢把門帶上，沿著捷徑，拐到了後臺，與前臺相比，這裡實在是很簡陋，幾個空紙箱堆在一起，是高高低低的椅，一張已經薰黃的白色塑膠桌，讓若綺懷疑它撐不住上面的啤酒桶，幾瓶廉價的啤酒，歪歪斜斜插在冰水裡，那個男人，手裡正握著其中的一個，大拇指抵住蓋子邊緣，用力——
　　
　　若綺一向認為，男人開瓶子的動作特別性感，配上「噗——」的一聲悶響，總能撩撥起她內心的情欲。
　　「還不上臺？」
　　男人轉過頭，「是你，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男人仰起頭來往喉嚨裡倒啤酒，嘴裡瓶蓋還有個距離，酒水卻一滴不灑的傾入口中，看著方若綺站在一旁發出驚歎的聲音，男人抹了抹嘴，「以前拍廣告的時候練出來的。」
　　後來，當方若綺成為可以自由出入廣告公司的紅人的時候，她特別拜託工作人員，替她找到了這個廣告的樣帶，看著林立翔一傾而盡的瀟灑，想起他在那個六月民歌餐廳的後臺說，「為了這個動作，我一天喝了29瓶啤酒。」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艱辛故事，也有屬於自己的幸運。
　　似乎林立翔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前者，而阿威的存在就是後者。
　　就在林立翔看著方若綺，鎮定的說29這個數字的時候，前臺傳來一陣不小的歡呼。
　　方若綺看著他又灌了一口，然後看他轉身，聽他說，「怎麼，不去前面打個招呼？」
　　「週末八點檔換成了阿威嗎？」
　　這個大男孩，總是這樣的幸運。
　　讓若綺是這樣赤裸裸的忌妒，卻無法真的恨他。
　　「已經有兩周了，」林立翔放下空瓶，「看來你真的很久沒來了。」
　　「上次你把我罵個狗血噴頭後，我就沒來過了。」若綺挑釁般看著他，「怎麼，今天施捨給我這麼長時間，原來你也想逃避嗎？」
　　林立翔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只是拿起斜靠在紙盒巷子邊的吉它，慢慢走向了出口。
　　在紙盒箱子重重疊疊的影子裡，走的斑駁。
　　破門而出。
　　若綺裹緊了身上的衣，明明是燥熱，骨子裡卻沒由來的冷。
　　門口還站著他。
　　「林立翔？你不是早走了？」
　　「我的確要走了。」
　　「嗯？」
　　「去外國拍戲，可能要好幾個月。」
　　「原來筱筠說你要走——是這個意思——」若綺不知道為何，居然真的很高興，不知為何。
　　仿佛林立翔的向上走和阿威的向上走，是完全的不同。
　　可是又有什麼不同，跟自己沒什麼關係，明天還是要回去當臨時工。
　　「我走了，阿威也走了，我想他們會缺人。」林立翔簡短的說，「來民歌餐廳吧，當臨時工不是長久之計。」
　　方若綺那不常見的真心的喜悅被暫態冰凍，整個人石化一般，看著林立翔，很久很久，「你怎麼知道？」
　　「我畢竟有些朋友不是？」
　　很久以後，當立翔已經成為了她經紀人的時候，方若綺才知道，林立翔的這個朋友，就是那個對她不屑一顧，甚至冷嘲熱諷的臭男人。
　　童靖陽。
　　
　　方若綺從那時就開始相信，並且從未懷疑，這輩子遇上了童靖陽和林立翔，是她方若綺所有的不幸中，最大的幸運。
　　
　　8
　　
　　那是出道後第一次拍電影。
　　男人是頂替黎華的無名氏甲。
　　女人是Sun的當家花旦席若芸。
　　第二男主角是寫著EAMI新人的無名氏乙。
　　第二女主角是在出浴和脫衣之間不斷切換的林妮雯。
　　然後，角落處，寫著她方若綺的名字，不知是哪個粗心的人，還把她的名字，打成了方若琪。
　　
　　她是個和男女主角從頭到尾都沒什麼交集的人，不過是第二男主角的青梅竹馬，一個可有可無的路人甲，一個只有不到十句話的花瓶，一個人情，一個出鏡機會。
　　還不如林妮雯呢，起碼人家好歹也是男主角的紅顏知己。
　　哎呀呀，方若綺，你實在是不知足，人家林妮雯都混了這麼多年了，沒脫的只剩一身皮了，跟她比，你實在不講究——
　　方若綺正在自我說服的時候，煙霧繚繞中，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那麼熟悉的感覺，那個綽綽的影。
　　
　　他在距她一米的地方停下，煙霧繚繞看不清彼此的臉，但是若綺早已看清了他是誰，幾個月沒見，他又滄桑了一些。
　　「你還是進了Sun。」
　　
　　若綺點頭，抬頭看著他模糊的臉。
　　「又見面了，最近好嗎？林立翔。」
　　
　　9
　　
　　她第一次違背了季青平的意思，也是為了林立翔。
　　
　　十月金像獎，她獻唱，走上紅地毯，挽著季青平的手，笑的很敬業。
　　走在前面的是席若芸，標誌性的紫色禮服高雅亮麗，不愧是Sun名至實歸的一姐，她身邊衣冠楚楚的男人的背影，看起來很是眼熟，若綺盯著這背影看了片刻，脫口而出：
　　
　　林立翔——
　　
　　說完捂住嘴，可還是引起了季青平的注意，他皺了皺眉頭，牽著她向前走去，筆直地走向了停下來接受路邊記者訪問的林立翔。
　　「季老闆來了，季老闆，季老闆，請問您對旗下一姐席若芸和林立翔交往有什麼看法嗎？」
　　
　　季青平推了推眼鏡，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俊男美女，手緊緊的攥著，方若綺不得不緊緊咬住嘴唇才沒有叫出來。
　　「有這麼一回事嗎？我看只是宣傳手段吧，彩虹的新戲嘛~那個叫，對了，一招半式闖江湖，哎，對了，若綺，你不是也在出演了，怎麼樣？」
　　自然而然把話題扯到了方若綺身上，一瞬間好多鏡頭都對準了方若綺。
　　
　　「大家想知道的話，一定要去電影院自己一探究竟呀~」方若綺滴水不漏的回答讓季青平很是得意，對著一幫記者說，「我們的清純寶貝可是從不說謊的呀，大家就不要亂猜了。」
　　
　　轉身，林立翔已經牽著席若芸的手走向簽名版，作為最佳男女主角的有力競爭者，他們簽名的地方是白板的正中心，留出的位置用金線圈了起來。
　　有一天，那個空白會由自己填滿。方若綺遙望著，那個時候，她就可以有人脈找到那個男人，也有手腕摧毀那個男人了。
　　「方小姐，請談談對於即將搬出的金像獎的預測吧~」
　　事先早就料到這種問題了，季青平也早囑咐過，要給個模糊的答案，譬如說「大家都很優秀~」「得獎並不重要，我覺得能參與其中就是肯定。」這種說了和沒說一樣的廢話。
　　
　　方若綺整理出微笑，以最漂亮的側面弧線上鏡，然後堅定地說。
　　
　　獲獎的會是林立翔。
　　
　　頓時一片哢嚓之聲，季青平訕訕的笑了笑，「小孩子就是喜歡玩，大家不要在意，若綺昨天還說支持童靖陽呢，女人還真是善變啊~~」
　　「我希望林立翔先生能獲獎，」方若綺沒有理會季青平逐漸縮緊的手，「我和你們打賭哦~」
　　
　　那時，她並沒有看到，季青平眼中的，刺骨的寒光。
　　
　　10
　　
　　今天我在金像獎頒獎禮看見你，若綺，不出所料，你果然被季青平算計。
　　我早該猜到。
　　我是你的上家，他的手段，他的目的，我最該清楚。
　　可是我沒有去救你，我把一切留給了童靖陽。
　　因為我沒有辦法扮演如此的角色。
　　
　　我的任務是和席若芸玩無間道，就像童靖陽和古芊菁玩的貓鼠遊戲一般。
　　我們都是這個棋局上別人的玩物，該走該停，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現在你也來了，作為一顆棋子，不知你何時過河，何時將軍。
　　若綺，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這道理，你何時會懂。
　　
　　——林立翔日記本
　　

戀人未滿 2

　　二
　　
　　1
　　
　　「方若綺這丫頭怎麼了，被電擊了基因重組了嗎？」王金摘下毛線手套抹了把汗，正碰巧古芊菁走過，哼了一聲，「導演啊，別為了個小配角生氣，哦，對不起，是第三女主角~」
　　「古千金，你來的正好，昨天有一幕還得重拍，你看你就要二號攝影棚怎麼樣？」王金笑眯眯的說，古芊菁的臉上足足掛了三寸的霜。「你才是腦袋被電擊了吧，從來都是我們劇組用一號她們用二號，憑什麼換啊！」
　　「你看，他們劇組也很重要不是，正巧方若綺狀態好，一鼓作氣節約成本嘛！把佈景從一號折騰到二號去——」
　　「她狀態好怎麼了！呸呸，她有狀態嘛她！」古芊菁生氣到了極點的時候就開始口不擇言的罵人。王金咳了兩聲，這邊席若芸優雅的走過來，「導演，演員到齊了，可以演了嗎？」
　　王金微笑的對古芊菁說，「大小姐，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兩天再補那場好了~」
　　「不，我就要今天補！我就要在第一攝影棚補！」
　　誰都聽得出來古芊菁在無理取鬧，她這個在電影中很早就死掉的女主角一直以來都只是在彩虹閒逛纏著童靖陽罷了。
　　
　　林立翔聞聲也走了過來，低眼看了眼她，又看了看不動聲色的席若芸，「我們先去那邊休息下。」典型的回避問題拖延時間，方若綺在角落裡冷眼旁觀。
　　這是時候站出來挑戰古芊菁的人，無疑是自取滅亡。
　　若她還是昨天那個和歐凱文大呼小叫的方若綺，說不定會走過去狠狠扇她一個嘴巴，就像當初她在嶽行空面前那樣驕傲自大的威脅一樣。
　　想想真是幼稚。
　　
　　基因重組嗎？她只是找到了自己的基因罷了。那個跟袁佩琪分享了雙螺旋結構的基因，本身，就是沉睡的野獸的基因。
　　能夠如此冷靜如此深藏不露的站在一旁，仿佛此事與自己毫無關係。就算是季青平到了現場，恐怕也就是做到如此了吧。
　　方若綺冷眼旁觀古芊菁對自己開炮。
　　
　　半響，還是席若芸重又走了過來，走過方若綺，飄過淡淡的葵花香，輕聲輕氣，還是那句話。
　　「導演，可以開始了嗎？」
　　王金面如菜色的看看席若芸，再看看古芊菁，這並稱為演藝圈兩大美女的人，他可是一個都惹不起，一邊是嶽行空的寶貝千金，一邊是sun的當家花旦，得罪了誰，他王金都要滾蛋。
　　席若芸抬眼看了看古芊菁，簡簡單單的說了句，「方若綺大病初愈，身體不好，你多擔待。」
　　方若綺站在遠處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什麼，光影下席若芸的影子很淡，而此時出來的林立翔，站在方若綺旁邊，擺出的是同一副觀望的姿態。
　　
　　「你不去幫幫你女友嗎？」若綺輕輕問。
　　「你不幫自己說說話嗎？」林立翔反唇相譏。
　　「你真冷血，不愧是林立翔。」
　　「你進步也不小，方若綺。」
　　兩人看了對方一眼，一眼中古芊菁拂袖而去。
　　
　　2
　　
　　誰也沒有想到古芊菁用來報復她和席若芸的殺手鐧是林立翔。
　　突然離組，給一招半式闖江湖帶來了致命性的打擊。
　　
　　「多久了？」
　　「一周多了。」若綺的聲音剛落，席若芸的聲音響起，「是九天十一個小時。」
　　「911嗎？果然是不吉利呢~」林妮雯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方若綺試圖對她微笑，但是皺緊的眉，怎樣也舒展不開。
　　
　　「席美人，還是聯繫不上他嗎？」
　　王金照舊是搓著手哈著氣進來了，席若芸搖搖頭，王金訕訕笑著，「他不會是跑到外國去給你買求婚戒指了吧！」
　　這笑話真的一點都不高明。
　　
　　林立翔走了，消失了，在劇組快要進入拍攝尾聲積極準備上新年檔的時候。
　　古芊菁前往歐洲的同一天。
　　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樣的巧合，實在是給這一幫再現實不過的人，沒有任何發揮的空間。
　　
　　「如果林立翔再不回來，我們可以找他要違約金的吧！」林妮雯調節氣氛的話，也沒有比王金高明多少。
　　他們一個提醒著席若芸她的地下情人林立翔可能正在歐洲和古芊菁浪漫著，另一個則提醒了她，她要為林立翔付巨額的違約金。
　　
　　「違約金我會付的。」席若芸淡然的說。
　　「席美人，我可沒有這樣的意思！」王金憨態可掬的笑著，「季老闆可是會心疼的~」
　　心疼？方若綺清清楚楚看到席若芸嘴邊揚起的嘲笑的弧度和轉身離去。
　　
　　3
　　
　　「我早就警告過席若芸，這倔強的傢伙就是不聽勸。」季青平冷笑著，方若綺這才搭話，「為什麼林立翔違約，違約金要席若芸來承擔？」
　　「她自找的，也好，交學費。」季青平眼中噴火，若綺緊了緊安全帶，聽著自己的口水咽了下去，「什麼意思？」
　　「這角色本來是黎華來演，你知道吧？」季青平開誠佈公的說，「可是席若芸她點名讓林立翔演，你說，這林立翔，還真有本事，席若芸這樣的冰山，都被他拿下了。」
　　「你是在說，林立翔在利用席若芸？」方若綺眼前閃過那條民歌餐廳的後巷，那個男人，靜靜地一個人，抽著煙。他是這樣的男人。只是那時她太無知。他是這樣的男人。
　　
　　他若無其事的在片場和席若芸握著手，仿佛初遇。
　　他風度翩翩帶著她走紅地毯，讓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炒作。
　　他戲裡戲外對她假戲真做，連掃地的大媽都知道他們是一對。
　　
　　然後就是這個時候他走了去歐洲度假
　　方若綺鼻子突然一酸
　　為了那個從沒跟她多講過一句話的席若芸
　　為了那個走上前跟古芊菁說了句「方若綺大病初愈，身體不好，你多擔待。」的席若芸。
　　
　　「席若芸要賠多少？」
　　「200萬。」
　　又是這個著了魔的數字。
　　「這麼多嗎？」
　　「我可沒逼她，是她自己偏要相信那個叛徒。」季青平口氣降到絕對零度，「不惜拿自己整整一年的花紅擔保，擔保我這部戲用了那小子不會出事。可是，你知道嗎？我就知道會出事。」
　　
　　方若綺猛地一顫，反問道，「你早就知道？」
　　「林立翔，他闖進我的地盤，手裡肯定帶著屠刀。」季青平笑著看看一臉錯愕的方若綺，包裹的像個粽子。
　　「於是你就坐等著他搗亂，坐等著席若芸被騙嗎？你就這麼看著？什麼都不做？」方若綺緊了緊身上的衣，「於是她又是你的女人，被你栓的緊緊？」
　　
　　回想起那天晚上酒吧裡的賈靜媛，明知道結果，什麼都沒說，坐等著看她和季青平一拍兩散。
　　回想起劇組裡的林妮雯，明知道結果，什麼都沒說，坐等著戲被束之高閣。
　　回想起自欺欺人的席若芸，明知道結果，什麼都沒說，坐等著林立翔的叛逃。
　　方若綺突然明白，明白這群女人。
　　賈靜媛想要一個答案，證明她的下家，比她還要傻。
　　林妮雯想要一個答案，證明她的不爭，才是贏家。
　　席若芸也在找這個答案，用200萬，證明，林立翔騙了她。
　　
　　什麼都不做，就是什麼都做了。
　　這群女人在拿自己賭注，因為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權力都是她身邊這個男人的。這個面對她的質問，只是說，「若綺，要不要把車裡的暖氣開大點？」的男人。
　　搖頭。
　　「天冷，我冷。」
　　
　　用天使的血祭奠了魔鬼的欲望，林立翔，實在是個愚蠢的教徒。
　　而自己，會不會，也在用別人的鮮血和眼淚，成全了，惡人的魔咒？
　　
　　原來，利用，報復，心機算盡。
　　還是掌權者，來清算最後的帳單。
　　
　　4
　　
　　12月20日，正在挑選聖誕禮物的時候，方若綺接到了電話。
　　一招半式闖江湖復工了。
　　林立翔回來了。
　　
　　方若綺不知道童靖陽究竟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只知道林立翔回來了。
　　這就夠了。
　　可是就是因為這個簡簡單單的事實，平安夜。
　　卻讓一切改變。
　　
　　那是一個讓她膽戰心驚的聖誕前夕，初雪的那天，季青平那一刹那閃過的真心，卻讓她陷入無窮無盡的恐慌。
　　本以為只是肉體交易，為何會變成了靈魂的索取？
　　難道這一生，都要給了這個讓她觸電讓她恐慌的男人？
　　
　　童靖陽，我該怎麼辦？
　　方若綺這樣問的時候，門鈴響了。
　　
　　開門，門外的男人，一身白雪，眼神深邃。
　　「聖誕快樂~」
　　不由分說把她擁入懷中。
　　竟然沒有推開的力量。
　　
　　童靖陽，童靖陽，童靖陽。
　　聖誕老人駕著馴鹿拉的小車從你所在的歐洲大陸飛奔到我這亞細亞來了嗎？
　　被突然起來的不速之客緊緊抱住，方若綺沒有了拒絕的力量。
　　
　　擁抱我，要我，去掉我身上關於季青平的印記。
　　「他叫我來陪你。」
　　……
　　「好的，立翔，那今晚你就留下來吧。」
　　
　　5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會這麼做了，小姑娘，我只知道我並不愛你。
　　也許是在報復季青平，想看看他重視的你在我懷裡時他的表情。
　　也許是在報復童靖陽，想體味當年承諾過一輩子愛著佩琪的他看著你投入我懷裡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
　　也許是報復我自己，我曾妄自試圖愛的古芊菁，現在卻欣然接受了童靖陽在他身邊，而不是我，我也需要一個發洩。
　　
　　總之，我來了，錯誤的時間地點，和錯誤的人。
　　我知道，從此你和季青平、童靖陽的關係再不相同。
　　這是我想看到的，卻是後來，我最不想回憶的。
　　
　　——林立翔日記本
　　
　　6
　　
　　「早安。」
　　方若綺靠在紅木的床頭板上，看著這個男人手持一杯牛奶走過來，水珠順著精緻的胸膛躺下來，像是在民歌餐廳後臺，順著啤酒瓶子流淌下來的冰水，充滿著燈紅酒綠深處的情欲。
　　
　　「早。」
　　
　　方若綺接過了牛奶，還是溫熱的，林立翔指指微波爐，「速成的，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歐洲喝鮮奶。」
　　「你就是為了鮮奶跑去了歐洲嗎？」
　　
　　這個問題實在是問的有些晚了。
　　在昨夜墮落在他的懷抱裡的那刻，她就應該問這些了。
　　然而，昨夜是平安夜，不是嗎？
　　自己，可以偶爾給自己一份禮物的，不是嗎？
　　林立翔一顆一顆系上了襯衫上的紐扣，沒有作答，方若綺喝了口牛奶，絲滑的口感順著喉嚨流淌到胃裡去。「不願意澄清也就算了。」
　　「沒有什麼好澄清的，」林立翔用力扯扯襯衫，系上腰帶，「就和你想像的一樣。」
　　方若綺雙手捧著牛奶，看著眼前的男子，那麼陌生。
　　這是那個在民歌餐廳的後巷和她擦肩而過，在後臺走出了她的視野，離開前還介紹她去駐唱的林立翔嗎？
　　半年，重新回到前臺的男人，究竟褪了幾層衣衫？蛻了幾層皮囊？
　　是否和她一樣，在萬劫不復中涅槃重生？
　　
　　「你認識袁佩琪嗎？」
　　
　　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坦言，也許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方若綺看著他摸索著腰帶細孔的手明顯的抖了一下，渾濁而清澈的眼睛望向了自己，「你認識她？」
　　「你呢？」
　　「我嘛……」
　　林立翔用力把針刺進孔裡，一如昨夜，充滿了發洩的要與奪，一瞬間方若綺開始臉紅，昨夜的激戰，似乎今晨才一幕幕重播。
　　「今天想去哪裡？」
　　「什麼？」
　　「24小時服務。」林立翔笑著說，「魔法到今天午夜消失。」
　　「就像你給古芊菁的一樣？」
　　方若綺仰面微笑。
　　「怎麼，耶誕節，你就是想來河邊坐坐嗎？」
　　林立翔看著身旁的女子，似乎從民歌餐廳的後巷中走出來擦肩而過，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現在的她，少了一分戾氣，多了一分智慧。
　　
　　「我第一張專輯的封面，就是在這裡拍攝的。」方若綺淡淡的說，「不是什麼暢銷專輯，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季青平挺有辦法的，那個男模，背影真的挺像王瑞恩。」
　　方若綺像是意料之中的，沒有轉過頭看著她，也沒有大呼小叫，只是歎了口氣，「果然，所有人都知道這其中的勾當。」
　　「若綺，見得多了，你也就慢慢習慣了。」
　　「我有時候在想，你說，如果我真是那個在河邊遇上了王瑞恩的幸運少女，那該有多好。」方若綺此時才轉過頭看看身邊的男人，「就像那個在音樂祭上被季青平相中的學生樂隊D-Max。」
　　
　　林立翔看看方若綺，好久才說，「其實，那也都是騙人的而已。」
　　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坦言，也許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
　　林立翔握住了方若綺的手，「其實我只是個小混混罷了，根本不是什麼三好學生，也從來沒組織過什麼樂隊，音樂祭？那種東西，我從來沒聽說過。」
　　
　　「我其實是個孤兒。」
　　
　　「你知道嗎？D-Max那幫人，都是我進了錄音棚才見到的。當時正興團體，於是季青平就一手捏造了根本不存在的學生團體。」
　　
　　「我在民歌餐廳坐了兩年的服務生，端茶倒水的那種。」
　　「樂隊解散了，我高興都來不及了。」
　　「我為了能進這個圈子，把第一次，給了季青平。」
　　兩人沒有任何交集的各自說著各自的故事，那些最污穢的最深藏的秘密，一句一句沒有交集的各自吐露著。
　　兩個人看著彼此，仿佛第一次找到了，骯髒不恥的同類，就如昨夜，兩個生銹的齒輪居然緊緊地咬合在一起。
　　
　　於是歲月開始反向轉動，一路隻聽到磨合的痛苦的吱呀，猶如昨夜，他們來自於靈魂深處，最痛苦的嚎叫，混合在一起，竟然是流血的愉悅。
　　林立翔看著身邊的方若綺，終於沉淪到自己的身旁，想起了第一面的青澀，和當時那一閃而過的念頭：
　　
　　命運，將會再度給他們重逢的機會。
　　那時不會是在這樣無人問津的巷子冷漠的夜，那時他們都將光鮮亮麗，拖著腐臭的皮囊在鎂光燈下芬芳的擁抱。
　　是吧，小姑娘，我等著和你一起上浮到那人世的上端。
　　共同呼吸那高處的寒氣，共同俯視這凡世的陰影。
　　
　　於是。
　　這一刻。
　　終於來了嗎？
　　
　　7
　　
　　林立翔似乎不曾在她面前說謊。
　　從開始到現在，到很久很久的以後。
　　雖然，他是個由無數謊言編織起來的林立翔，但是，唯獨在她面前，他從不說謊。
　　
　　他說過魔法在午夜消失。
　　於是果真如此。
　　在他送她到家門口的時候，季青平遠遠的看過來，眼神淒冷。
　　那一瞬間，方若綺幾乎想逃跑。
　　就像第一夜走在酒店長廊中的一樣。
　　
　　就是這時，還是那一聲，進來，讓她不由自主的跨入了社區的大門。
　　而這不是幻聽，沒錯，這不是。
　　
　　童靖陽站在門口。
　　這真是一幕聖誕驚魂夜。
　　不知道那些貌似沒有表情的門衛會在心底怎樣猜想。
　　一個方若綺，在林立翔，童靖陽和季青平的三點一線上徘徊。
　　「若綺。」季青平掐滅了煙。「不管他都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圈套。」
　　方若綺抬頭看看季青平，竟然找不到一絲的憤怒。
　　果然，自己自視過高了嗎？
　　以為這出軌會給季青平沉重的打擊，沒有想到，他可以這樣平心靜氣的坐在自己家中的沙發上。
　　
　　身邊，坐著不語的童靖陽。
　　一切，像是回到了原點。
　　交易的原點。
　　
　　「若綺，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好久好久，季青平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季青平走了，童靖陽也走了。
　　走之前，他看著她，只說了一句話。
　　若綺，知道嗎？是林立翔打電話叫我們在門口等你的。
　　
　　午夜，魔法消失，曾緊密擁抱狼的狽，猝不及防的，被狠狠咬了一口。
　　在童靖陽看不透的眼神和季青平離開的背影中。
　　
　　8
　　
　　接下來的一個月，季青平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來彩虹探班，也沒有來她的家。
　　心神不寧，連連NG，一口一個方美人的王金，也開始擺出撲克牌的臉孔。
　　不僅是方若綺發揮失常。
　　
　　席若芸和林立翔的對手戲，沒有一次是不NG的。
　　
　　整個劇組拍攝都停滯下來，一片愁雲慘澹，只有一旁看笑話的林妮雯，臉上還神采十足。
　　
　　這部戲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正迎合了電影的名字，一招半式闖江湖，結果就是刀光劍影防不勝防有去無還。
　　
　　殺青晚宴上，方若綺幾次想沖到林立翔的身邊問，你騙了我嗎？
　　結果，都在席若芸的愁雲慘澹的凝視中無果而終。
　　直到，所有的燈光一閃，大門開了。
　　
　　幕後老闆季青平登場，挽著的，是那抹嬌媚的紫色，方若綺曾仰視的狐狸臉。
　　賈靜媛。
　　
　　方若綺臉色煞白。
　　看著他們款款而來，王金眼中閃過光芒，迎合著走上前去，「季老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隨之所有人都圍了上去，所有人。
　　除了站在一邊詭秘微笑的林立翔。
　　
　　方若綺端著酒杯的手垂了下來，酒水流淌而下，浸染了她的白裙。
　　抬頭，望向林立翔。他還是那樣的微笑著。
　　人畜無傷。
　　
　　「尊重廠商的意見，賈靜媛將代替方若綺成為Promise的亞洲區代言人。」
　　
　　聽著大廳中央傳過來的聲音，方若綺緩緩走近林立翔，「為什麼要害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這步，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個人能明白，那就是你，可你為什麼要害我？」
　　
　　「我沒有害你。」
　　「是你打電話給季青平的？」
　　「沒錯。」
　　「你這樣做難道不是害我？」
　　「我是在幫你，若綺。」
　　「幫我？這就是你幫我的方式？」方若綺手指一指遠處被鎂光燈和人群包圍的中心。
　　「我幫你離開季青平。」
　　
　　離開？季青平？
　　
　　方若綺愣在原地。
　　「離開他吧，若綺，就像我一樣，這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什麼是對你最好的，那就是離開季青平。」
　　
　　離開季青平。
　　離開我的兩百萬，我的第一次，我的有苦有淚也有榮光的四個月？
　　離開我的季青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季青平已經成為自己的天了，所有的痛苦掙扎，所有的光輝榮耀，都是他的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影。
　　
　　「你好好想一想吧，若綺，離開他，你的發展，才會更大。」林立翔舉杯。「更何況，似乎這裡，也沒有你的位置了。」
　　
　　方若綺轉身看去，一片燈光之中，那個男人眼中，已經沒有了，自己的影子。
　　一如她手中的杯子，流幹了血液，只剩下了空氣。
　　
　　9
　　
　　提著行李走出紐西蘭的機場時，正在下大雨。
　　方若綺提著沉甸甸的行李，才意識到，這是一次冒失的投奔。
　　她的英語僅限於高中水準，紐西蘭強烈的英音幾乎讓她懷疑自己從來沒有學過英語。
　　走的匆忙，手機也沒有開通全球通的業務。
　　勉強認得路牌，拉著行李走出了機場。
　　
　　仰面而來的大雨，真是極度配合了她此時的心情。
　　
　　當停在外面一輛不起眼的小車搖下了車窗的時候，方若綺幾乎以為這是在演戲。
　　怎麼會，
　　林立翔，
　　摘下了墨鏡，沖著她微笑，聲音衝破了雨水，「若綺，來了？」
　　
　　整理好心情，若綺走進了大雨，走近了車，林立翔指指後面，車屁股翹了起來，他沒有絲毫出來幫忙的意思，若綺拽著行李走到了車尾，幾乎是把行李扔進了後備箱，抹了把臉上流淌下的雨水，小步跑到車邊，拽開了車門，像是搭順風車的落魄路人。
　　
　　路人。
　　
　　其實他們才是路人。
　　
　　林立翔。
　　
　　方若綺喝上一口熱水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廣袤的紐西蘭，零星的房子點綴在縱橫幾千里美的讓人窒息的風景上。
　　但是寒冷讓她沒有任何心思欣賞。
　　漸黑的天和瓢潑的雨在車窗上重刷出一道道的斑斕。
　　南半球的夏天，卻是這樣的寒冷。
　　一路無語。
　　一直到坐在林立翔簡陋的小屋暗紅色的沙發上捧著熱水的茶杯時，方若綺才說了句，謝謝。
　　
　　這是個不會照顧人的男人，這是個不會獻殷勤的男人，這是個理智永遠大於情感的男人。
　　這是個可以和季青平抗衡的男人。
　　這是將她所有的退路斬斷的男人。
　　
　　「他打電話來，說你過來了。」林立翔關上小屋的門，「明天我就帶你去片場，片場離這裡，還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你口中的他，是童靖陽嗎？」方若綺輕聲問。
　　林立翔看看她，「不是他難道會是季青平嗎？」
　　「上次你敲開我的門，也是這樣說的。」方若綺抬頭，「你說，他叫你來陪我，那個他，也是童靖陽嗎？」
　　「那個他——」林立翔看看她，玩味的說，「是季青平。」
　　
　　看到若綺捧著杯子的手明顯的抖了一下，林立翔笑了，「童靖陽來找過我，季青平也來找過我，都是為了你，方若綺。」
　　方若綺放下了水杯，「他們說了什麼？」
　　「童靖陽勸我回去複戲。季青平嘛，要我來陪你。」
　　方若綺腦中一閃而過季青平坐在那裡抽著煙看著她的模樣，渾身都是冰冷的。
　　「還不明白嗎？方若綺？騙你的人不是我，一開始，就是季青平。」林立翔走過來拿起杯子，走向放著暖瓶的桌台，一邊倒滿了熱水一邊說，「那一晚上，季青平就在樓下。」
　　
　　他就在樓下。
　　他就在樓下。
　　
　　看著她饑不擇食的投入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懷抱。
　　
　　興許踩滅了煙，興許一直都在仰視她的小窗，直到，燈光熄滅。
　　
　　方若綺啞然笑了。
　　怎麼會忘了，自己身邊的男人是季青平啊~他怎麼會在平安夜突然不聲不響的離去？他怎麼會如此的被動讓她有一夜偷換的機會？他怎麼會那樣無助的站在家門口等著林立翔送她回去？
　　
　　「這算是他的試探嗎？」
　　林立翔啜了口熱水。
　　「方若綺，你只要記住一點就可以了，我和童靖陽，從頭至尾，都沒有跟你說過一句謊話。如果你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推你下去的人，那一定是季青平。」
　　
　　……
　　不管他都跟你說了什麼，那都是圈套。
　　…….
　　如果你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推你下去的人，那一定是季青平。
　　…….
　　
　　到底誰說的，才是真話？
　　方若綺是真的糊塗了。
　　「為什麼要我？」方若綺冷笑道，「我對你來說，對你背後的那個人來說，有什麼價值？」
　　「你是我們扳倒季青平最好的砝碼。」
　　林立翔清瀝的目光直直的望向了方若綺。
　　「我？」
　　
　　林立翔看著懵懂不知的方若綺，繼續喝著熱水，從喉嚨到胃都是暖洋洋的。
　　方若綺，你不知，季青平已經愛上你了嗎？
　　這就是你最大的砝碼。
　　
　　10
　　
　　開車在清晨的紐西蘭，看著飛身而過的湖光山色，方若綺第一次感覺自己是這樣的渺小，她所有的愛恨情仇，在這廣袤的大地上，膚淺的留不下任何足跡。
　　「我很喜歡在這樣的地方開著車，漫無邊際，沒個盡頭，只是向前開而已。」林立翔的話猝不及防的響起，方若綺收回注視著窗外的目光，「是不是在這樣的地方，會生活的幸福一些呢？」
　　「等你功成名就後，就可以在這裡買一間小屋子，在森林深處，在湖邊，或是在一望無際的高原邊上。」林立翔開始輕快地哼起了歌曲，起初方若綺並沒有在意，但是在他輕輕的模糊地唱了句「我的愛是你的紗」的時候，她愣住了。
　　
　　愛似薄紗。
　　
　　林立翔看著鏡中方若綺欣喜的表情，笑了。
　　到底還是個小丫頭呢。
　　
　　沒想到在他留神的瞬間，方若綺也開始唱了起來，林立翔嘴角的弧度咧的更大了，原來是他的歌，沒想到從方若綺的嘴裡唱出來，別有一番味道。
　　「這麼老的歌你都還知道。」
　　「其實你駐唱的時候每一首歌我都記得。」方若綺安靜的坐在後排，側頭去開窗外飛過的KIWI鳥，這種鳥在全世界幾近滅絕，卻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得以繁衍，讓人不得不讚歎，生命的瑰麗和偉大。
　　
　　是不是那些美好的東西從來就未曾滅絕，它們在某個美好的地方，也在悄悄地繁衍生息呢？
　　方若綺再次笑了。
　　林立翔看著鏡中的她，笑的，真的很好看。
　　
　　「片場到了。」
　　林立翔拔下了鑰匙。
　　「是部中新合拍的文藝片——」
　　「流浪者手記。」
　　「嗯？」林立翔推開車門看著站在外面面帶微笑的方若綺，「你怎麼知道的？」
　　「昨天在茶几上看到了你的臺詞。」
　　「那是我隨手抄的一張紙而已。」林立翔關上了車門，半信半疑的看看她。「你該不會是偷看了我的電腦吧。」
　　「我像是那樣無聊的人嗎？」方若綺不動聲色的笑著說，「雖然只有幾句臺詞而已，但是我認識男女主角的名字，我讀過這本小說。」
　　林立翔不好意思的回答說，「是我孤陋寡聞了。我都不知道它還是根據小說改編的。」
　　「你們這種大明星全部精力都在背劇本和應酬上了。哪還有時間來讀書。那不過是我這種閒人的消遣罷了。」方若綺落落大方的圓場，林立翔看著她眼中的狡黠，一手搭在她的肩頭說，方若綺，我還真是小看了你。
　　
　　聞著身邊這個女人身上自然的香氣，林立翔突然有點明白，那個身邊女人無數的季青平，為何會愛上了這個方若綺。
　　她真是個了不得的女人。
　　
　　握住方若綺肩頭的手重了幾分，方若綺警覺的側眼看了他一眼，看他詭異的笑容和不可揣測的神色，感覺到，自己像是走進了另一個黑洞。
　　
　　「林立翔？」
　　「嗯？」
　　「你還沒有告訴我，關於袁佩琪——」
　　「你為什麼對她格外感興趣呢？」
　　
　　……
　　……
　　「曾在慈善院有過一面之緣。」方若綺不知為何可以在季青平面前坦誠，卻在林立翔面前不由自主的撒謊，「看到她自殺的新聞，很震驚。」
　　「她是個好女人。」林立翔一邊帶著她疾走著一邊卻慢慢的說著，「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可憐——」方若綺感受到林立翔放在她肩頭的手力度開始飄忽不定，「和你同命相連嗎？」
　　「…….」林立翔沒有回答，只是苦澀的笑了一下，方若綺愣住了，在他眼圈裡盤旋的，莫非是眼淚嗎？
　　
　　他認識姐姐，不僅如此，他和她的叛逃，她的死，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直覺這樣告訴若綺，若綺卻不敢依靠著直覺。
　　凝望著林立翔，突然他停下了，方若綺幾乎向前踉蹌了一步，要不是他有力的握住了他的肩頭，方若綺一定會一跤摔了出去。
　　
　　幸好不是這樣，否則，她一仰頭，又要以仰望的姿勢，看到這個她又愧疚又憤恨的男人。
　　嘴唇顫抖著，方若綺所有的血液都向頭上沖，感覺不到林立翔的手勁，仿佛軀殼已經被掏空。
　　「若綺。」
　　
　　方若綺看著他走來，嘴唇顫抖，卻始終發不出那三個字。
　　季青平。
　　
　　攪拌著咖啡，若綺看看窗外林立翔在認真的對戲，而面前的季青平，玩弄著打火機。
　　
　　「只要你肯回來，我就原諒你。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不要當我是三歲的孩子，老闆，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會恨我一輩子。」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小人嗎？」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看林立翔的眼神，那種精神上淩遲的眼神，那就是對待背叛者的宣判，不是嗎？我，立翔，沒有分別。」
　　「如果你跟了林立翔會後悔的。」
　　「我不怕和他一起，重新來過。」
　　「不是指你的事業，若綺，是你的姐姐。」
　　「什麼？」
　　「你要找的男人，他其實一直就在你的身旁，對你一直都關愛有加，難道你就從沒懷疑過，為何他獨獨對你那樣好嗎？」
　　
　　林立翔？
　　我以為我們只是命運相同罷了。
　　還有別的原因嗎？
　　一瞬間，林立翔在所有觸及袁佩琪的時候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和閃躲的神態一幕幕重播在方若綺眼前，猶如放電影一般，揮之不去。
　　方若綺想要開口反駁，上下唇起合，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林立翔和季青平，究竟她應該相信哪一個？
　　看著方若綺不定的神情，季青平歎了口氣，「不信我的話？若綺，他們兩個人同時被封殺，這並不是巧合。還記得我說過那個袁佩琪犯下的致命的錯誤嗎？那就是，她愚蠢的愛上了林立翔。」
　　
　　——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挑戰周映彤，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投奔季青平，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成為犧牲品都不言不語，為了個男人，她愚蠢的自殺。
　　——我也想知道是誰，可能只有季青平看到過他的真面目。
　　
　　童靖陽說過的話流連而過，方若綺看著眼前又開始默默抽煙的季青平，心中的天平開始傾斜。
　　她可以不相信季青平，也可以不相信林立翔，可是，這世上唯一值得她全心全意相信的男人，她怎麼可以不信？
　　「我姐姐她究竟為什麼自殺？」
　　「那個時侯，林立翔這小子，正在糾纏著席若雲。」季青平從西服口袋裡摸索出一個信封，「給你。」
　　
　　粉紅色的信封。
　　方若綺覺得整個大腦都在缺血。
　　顫抖的手打開了信封。
　　
　　「今天晚上淩晨開船，我們去日本好嗎？那些過去的我們都不能改變的，我再也不希求去改變了，只希望，剩下的日子，和你一起，死去。佩琪。」
　　
　　姐姐的字體。眼淚一滴一滴掉落在信封上。
　　若綺把信放在心口，對不起，姐姐，對不起，我太自私了，我只記得自己的事業和感情，我忘記了替你報仇的誓言，我忘記了留下來的原因，對不起，對不起。
　　
　　「你可以問一問那天晚上林立翔在哪裡，問過之後，再做決定吧，我在飛機場等你。」
　　
　　9月28日淩晨？
　　林立翔翹翹眉毛，問這個幹嘛？若綺，季胖子又跟你說什麼了？這還要備案嗎？
　　
　　立翔，不要開玩笑，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在幹什麼？
　　
　　拜託，三個多月前的事情了，我怎麼還會記得？
　　
　　我來提醒你一下，就是，袁佩琪自殺的前一天晚上，你在幹什麼？
　　
　　林立翔愣住了，沉思半刻，他說。
　　得知袁佩琪自殺消息的那個早晨，我，在和，席若雲一起。
　　
　　是這樣的嗎？
　　方若綺聽到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若雲她還趴在我的肩頭哭了好久。不過若綺，我和若雲之間的事，不會妨礙我們——
　　你知道她要走嗎？林立翔。
　　意識到方若綺開始稱呼他的全名，林立翔試圖握緊她的肩頭，而她卻逃脫了，眼神依舊堅定，「你知道她要走？」
　　「你究竟是什麼人？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方若綺淚光閃閃，「我只是她的粉絲而已。」
　　
　　「粉絲。」林立翔看著她，說，「那麼抱歉了，關於她要走的原因，恕我不能告訴你。」
　　
　　不能嗎？還是不敢？
　　你這個，殺死我姐姐的罪魁禍首。在看到她新聞的第二天清晨，還能安慰著席若雲，輕哄著「別哭」。
　　
　　扭頭走了。
　　這一回連行李也沒有拿。
　　
　　她知道季青平那裡肯定什麼都準備好了。
　　包括這個殘酷的答案。
　　這是他贏取她回來唯一的砝碼。
　　
　　但是他贏了
　　一切，由此，逆轉。

悠于 2016-4-17 20:17

戀人未滿 3

　　三
　　
　　1
　　
　　經歷了泡沫危機，她也開始借助於酒精的力量。
　　
　　推門而入，後半夜，依舊喧囂，方若綺縷縷頭髮，坐在吧臺上，感覺還是有不斷地目光看過來。「刷卡可以嗎？」
　　「方小姐，您太客氣了，直接記帳就可以了。」
　　服務生的態度真是180度大轉變。
　　所以說，浮名也是有好處的，不是嗎？
　　
　　啤酒紅酒白酒雞尾酒
　　Waiter端來什麼她通通往自己的喉嚨裡面倒。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遙遠，自己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像自己的。
　　錯落之間，一隻手捉住自己的胳膊。
　　方若綺有意識之前，還是看到了他的臉。
　　
　　林立翔，你他媽的別理我。
　　
　　醒來時已經是豔陽高照。
　　粉色的溫暖小屋，從天棚垂下來星星之類的擺設，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小女孩的房間。
　　牆上貼著海報。
　　愛似薄紗。
　　
　　方若綺看著自己陌生的臉，倍感溫暖。
　　
　　推門而入，林立翔端著白粥，放在桌上，沒有喂她吃的意思。
　　肚子真的餓了，昨天一晚上就沒有吃東西。
　　方若綺顧不得和林立翔劃清界限，挪了過去，開始狼吞虎嚥，林立翔站在一旁看著。
　　
　　「你家？」
　　「我妹妹的房間。」
　　
　　方若綺看到了他臉上轉瞬即逝的溫柔和寵溺。
　　「多大了？」
　　「還是個孩子呢。」林立翔看看牆上的海報，方若綺鬼使神差的說，「是啊，收集我的海報，肯定還是個盲目追星的孩子呢。」
　　
　　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脫口而出了。這詭異的場面和對話離那個紐西蘭不歡而散的記憶處處脫軌。
　　林立翔笑了。「沒錯，她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天天在我耳朵邊上念叨著方姐姐，所以你的歌，我倒著都能唱。」
　　看著他無限溫柔的表情，方若綺口中含著粥，洋溢著溫暖的味道，心卻在，一點一點，一點一點，收緊。
　　
　　原來你也不是不懂溫柔，原來你也有那種和一個人相依為命的感覺嗎？
　　立翔，我們就像是鏡面的兩邊，我從不懷疑，你是最理解我的那個人。然而為何，卻是你，也有一個妹妹的你，懂得我全部的快樂和悲傷的你，要成為我不得不審判的罪人？
　　也許這只是你的無心之失，也許這是命運的捉弄，也許，也許，也許，有太多的也許。
　　我也想給你一個逃離的機會。
　　可是，我不能，
　　這世上，只剩下我一人，能夠為她報仇了，你明白嗎？
　　如果連我也忘記了她，忘記了恨，那麼，她就真的死了，一點痕跡都沒了，你知道嗎？
　　
　　方若綺嚼著口裡的粥，嘗不出是什麼味道。
　　
　　「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真是差的可以。」
　　方若綺抬頭，突然感到自己心臟跳得猛烈。林立翔也看出她的不對來，收斂了一下語氣，說，「從數量上來說還是很可觀的。」
　　
　　不是的，不是作品不好讓我難過。我還沒有那麼理想主義。
　　是這背後的泡沫。
　　是主宰我的那個人想要把我推下懸崖。
　　我無處可去。
　　也許你是唯一還願意幫我一把的人，立翔。可是，為什麼會這樣，你是我這世上，唯一不願去投奔的人。
　　我追逐名譽的目的就是為了懲罰你。
　　現在卻要你來幫我達到這個目的。
　　這莫不就是，最大的反諷？
　　
　　2
　　
　　方若綺出現在喬亞片場的時候，從工作人員到明星們都愣住了。
　　這一天的方若綺格外青春靚麗，白皙的皮膚，紅潤的臉頰，一頭色澤明快的紅色卷髮，就像是個洋娃娃。白色的小禮服，富有彈性的小腿露在外面，輕快地移動著的步伐。
　　
　　林立翔和溫寧珊在5號攝影棚擁抱的炫目燈光中，看到了這樣的方若綺款款而來。完全不是，他在平安夜破門而入時那個孤獨女人，完全不是，他在紐西蘭大雨中帶回家的落魄女人，完全不是，他從酒吧拽出來的墮落女人。眼前的女人，仿佛新生，仿佛還是個，剛從大學畢業的清純女子，讓人疼惜。
　　林立翔收斂了一時間的驚愕，完美的說出了自己的臺詞，「你終於準備好了和我在一起嗎？」
　　
　　場外的方若綺頷首，林立翔回之以自然地微笑，導演喊卡，稱這是林立翔整部電影，最到位的表情。
　　
　　在林立翔的休息室裡翻看著他的劇本，全然不顧門外接踵而至的驚異眼神，那些聲聲入耳的小聲議論。
　　
　　「那是不最近很紅的那個方若綺嗎？」
　　「聽說她和很多男人都有一腿？」
　　「什麼呀，那都是幌子，我告訴你吧，我有朋友在王瑞恩身邊做事的，他們早就是情侶了~」
　　「真的假的，那方若綺還這麼明目張膽的來找林立翔？」
　　「這就不懂了吧，這就是這女人的厲害之處啊~」
　　「大揭秘上說她有戀父情節呢，王瑞恩和林立翔都那麼年輕啊，我看他們肯定滿足不了她的，她背後肯定還有別的大老闆！」
　　
　　方若綺纖纖細指翻過劇本，唇邊掛著誰也讀不懂的微笑。
　　林立翔走進來，關上了門，靠在門邊，摸出煙，一種罌粟的味道，蔓延開來。
　　
　　「你來做什麼？」
　　「投奔你啊。」
　　
　　林立翔不屑的笑了，「如果你真的想要投奔我，在紐西蘭，你就不會走。」
　　方若綺低頭一抿嘴，「那是我太孩子氣了。」
　　林立翔看著她，「你是袁佩琪什麼人，為什麼那麼關心她的事。」
　　「跟你說了，我只是她的歌迷罷了，」方若綺鎮定的說，「某種程度上說，我進入演藝圈就是為了追尋她的足跡。」
　　
　　我沒有撒謊，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她。
　　可是林立翔並不知道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他只是搖了搖頭，這個很難真的看透的女人，可以只是這樣的單純嗎？
　　「我要考慮一下。」
　　
　　3
　　
　　「他已經不相信我了呢。」
　　方若綺放下咖啡杯，看著面前不動聲色的季青平，「怎麼辦？」
　　「如果那麼容易就相信了你，那他就不是林立翔了。」季青平笑著回答。
　　「這事都要怪你，如果你不是來紐西蘭找我，我就不會那麼早和他攤牌。」方若綺不留情面的說，有時候她實在是想不通，最近這段時間季青平所做的一切。
　　
　　如果他一直都未曾真的原諒她，為何要一路追到紐西蘭，為何要告訴她事情的真相，為何要追她回來？
　　如果他原諒了她，為何要使泡沫戰術，為何要劃清界限，為何要她去林立翔身邊做線人？
　　這個男人，究竟在策劃怎樣的陰謀？
　　
　　遺憾的是，她明知道這是個萬劫不復的深淵，卻不得不跳進去。
　　只因為深淵下面，有她要的東西。
　　
　　「我不能再拖了。」方若綺直話直說，「我的泡沫就要破了，你知道，我也知道，這一切都維持不了多久了，在那之前，我必須要出來，我必須要出來。」
　　季青平滿意的笑笑。「你能這麼明確自己的目標，這很好，這才是我最開始認識的那個方若綺，這才是能做天后的方若綺。」
　　「你一定有辦法的，是吧。」方若綺知道季青平不是那種順其自然的男人，他一定早就想到了對策，只不過在等她上門來問而已。
　　
　　「對策是有的，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比觸電和上大揭秘還要不堪嗎？」方若綺給自己壯膽。
　　「以前受傷的都只有你自己，這會受傷的是別人，你做的到嗎？」
　　季青平斜著頭看著方若綺，「你做得到嗎？」
　　
　　傷害別人？
　　方若綺愣住了。
　　鬼使神差的點頭，只不過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季青平所說的傷害，不僅僅是內心，還有肉體。
　　
　　「那好，我要你開車去撞林立翔的妹妹林芬芬。」
　　
　　4
　　「你怎麼來了？」林立翔開門的時候只穿了一件浴袍，方若綺沒有絲毫迴旋的意思，徑直走進去。
　　「方便我坐坐嗎？」
　　「你不是自己進來了嗎？」
　　林立翔關上門，看看牆上掛著的鐘。
　　「如果你半個小時能結束的話。」
　　「等人？」
　　「席若芸。」
　　
　　林立翔看著方若綺臉上微妙的表情變化，一笑。「你是愛上了我，還是愛上了席若芸，為什麼每次說起她，你都不對勁？」
　　方若綺不做解釋，她不想讓這個精明的男人，知道自己和袁佩琪的事情，一點線索也不能給。
　　「我以為你和她關係很好呢。」林立翔見她不做解釋，繼續問，「聽說你是為了替她解圍，才拜託童靖陽叫我回來的。」
　　「沒錯。兩百萬對誰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方若綺故意避開不談席若芸。林立翔反而更加緊咬住不放，「那只是對你而言，對若雲來說，不過是一年的花紅罷了。」
　　「她損失的不只是錢而已，還有對你的心意。」方若綺實在是不願意談起這段來，每次想到林立翔的離開和季青平的袖手旁觀，她就心寒。
　　「心意嘛~」林立翔還是那樣的笑著，「她在這個行當這麼久了，什麼事都經歷過了，心意這東西，感情這東西，早就沒有了。」
　　「不，她有的。」方若綺抬起頭，眼神清澈。
　　席若芸那張耶誕節卡片上簡單的兩字，謝謝，蘊含了一切，包括，對林立翔的心意。
　　不要因為你沒有了感情沒有心意，就以這樣的想法來揣測別人。
　　方若綺想這樣說，卻沒有說出口，畢竟今天來是來投誠而非吵架的。
　　
　　「不說這個了，反正她一會要來的，你們自己談吧，我今天來，主要是談上次那件事。」方若綺站了一會，決定還是不要坐下，她希望能速戰速決。
　　「什麼事？」
　　林立翔故意裝糊塗給方若綺打響了警示燈，他果然在為她憤然離開紐西蘭而耿耿於懷。「立翔，請你做我的經紀人吧。」
　　林立翔不緊不慢的說，「別開玩笑了，若綺，我可是從來沒有做過經紀人啊。」
　　
　　「你不是把自己的事業經營的有聲有色嗎？正好我也想換個公司換換環境。」方若綺這一回答成為了日後林立翔和方若綺強強聯手的官方說法，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林立翔巧妙的把地點從自己的家換成了民歌餐廳，而把說話人從方若綺變成了莫叔。
　　因此，這成了兩個惺惺相惜的駐唱歌手互相扶持的一段佳話。
　　當然，這還是後話。
　　
　　「若綺，在我知道你離開我的真正原因之前，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旦我成了你的經紀人，就意味著我們從此就上了同一條船了，我不得不謹慎。」
　　「謝謝你對我如此開誠佈公。」方若綺覺得自己在林立翔面前是如此的渺小，這個男人真的從未對自己撒謊，如果不是因為姐姐的緣故，她就算是放棄自己的事業，也不會選擇對他下手的。
　　「我要怎麼證明自己呢？」方若綺覺得自己的問題很傻，林立翔卻一臉認真的說，「我想只有時間能夠說明問題。」
　　
　　時間，我最沒有的就是時間。
　　我那岌岌可危的泡沫，不知道在哪一刻，就會華麗的破滅。
　　到時候，即使你接受我，我對你而言，也在沒有用處了，不是嗎？
　　
　　難道你一定要逼我走那條路嗎？
　　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
　　方若綺悲哀的看著林立翔，林立翔剛要說些什麼，門鈴響了。
　　
　　「她來了。」
　　方若綺平靜的說。
　　「放心，她不會誤會的。」方若綺苦笑著去開門，門外站的居然是，古芊菁。
　　「林——」
　　古芊菁在看到方若綺的一瞬臉色煞白。方若綺先整理好的思緒，說，「又見面了。」
　　古芊菁的眼神直接穿越過方若綺射進了屋子裡，方若綺漫不經心的說，「你們聊吧。」
　　「別走。」
　　古芊菁一把捉住她的手腕，狠狠的往牆上一摔，指著林立翔的鼻子問，「立翔，你那麼匆忙的離開就是為了她嗎？」
　　「這個嘛…」林立翔無奈的說，「的確是這樣。」
　　
　　這話雖是事實，但是太容易讓人誤會了，方若綺本來想解釋的，突然看到古芊菁扭曲的臉，覺得有趣，於是也跟著模糊地說，「要立翔他在耶誕節趕回來，真是過分了，是我不對。」
　　「你今晚所謂的有事就是要見她？」古芊菁直接無視方若綺的話而質問林立翔。
　　「不，是要見席若芸。」林立翔的實話實說讓古大小姐的臉更綠了一層。
　　
　　「林立翔，你是耍我是吧。我早聽說你是個玩世不恭的浪子，專門傷女人的心。」古芊菁冷笑了一下，方若綺不客氣的說，「就算他是，也跟你沒什麼關係吧，你不是童靖陽的女人嗎？」
　　「什麼時候輪到你多嘴？」
　　「方若綺是我的客人，你才是不速之客。」林立翔有力的挽住方若綺的腰，方若綺頓時感到無窮的力量。
　　單純是為了得到這樣一個男人的扶持，方若綺也願意投奔他。如果一切在開始就這樣的簡單該有多好。方若綺別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古芊菁聲音都走音了。
　　「你們這對狗男女。」
　　
　　「大小姐，這不是你家，說話請注意些。」林立翔搶在方若綺前面說。「我跟誰在一起，我喜歡和誰在一起，這都跟你無關。」
　　「不知道袁佩琪在地底下，聽到這話會不會哭呢。」
　　
　　林立翔和方若綺的臉色同時變了。
　　林立翔又是搶在她前面說，「你說什麼？」
　　「曾經海誓山盟，轉眼就勾搭上了別人，袁佩琪死不瞑目呢，下次你們鬼混的時候，小心她的亡靈在看著你們。」
　　古芊菁轉身要走，這會換成方若綺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再說一遍。」
　　「小心她的亡靈——」
　　「她怎麼會死不瞑目？她怎麼會怪我？她怎麼會？」
　　「哼。」古芊菁最不該的就是說了這句，「興許她不會怪你呢，你們兩個野種，本就是一類。」
　　
　　啪。
　　林立翔又是搶在方若綺前面，給了她一個耳光。
　　「滾。」
　　
　　方若綺整個人愣住了，看著古芊菁捂住臉跑走，看到席若芸被狠狠撞了一下，聽到她說。
　　我又錯過了什麼嗎？
　　
　　主角悉數登場。席若芸，你沒錯過什麼。
　　錯過了一切故事的人，是我。
　　是我這個，不稱職的妹妹。是我。
　　
　　5
　　
　　「你沒事吧？」
　　半夜接到了席若芸的電話，方若綺很是意外，儘管這個時候，她還完全沒有辦法入睡。
　　「立翔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席若芸的聲音聽起來那樣的平靜安寧，像是一曲催眠曲。
　　「我和他沒什麼。」
　　「我知道。」
　　「謝謝你相信我。」方若綺不知道自己在解釋什麼。也許，她不是在和席若芸解釋，而是在和自己的姐姐解釋，解釋，她並沒有試圖搶走她愛的男人，恰恰相反，她要替她懲罰他。
　　「從你把他從歐洲叫回來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敵人。」席若芸平和的說，「同是一邊的人，請恕我直言，和林立翔走的太近，對你不好。」
　　
　　那你呢？陷入感情無法自拔了嗎？
　　
　　「林立翔不是那樣容易上當的人，你不要試圖挑戰他的智商。」席若芸過來人一般的說，「他可是誰的帳都不賣的，即使是古芊菁，他自己一方的人，不還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嗎？」
　　「那是因為古芊菁她說起了袁佩琪。」
　　方若綺突然靈光一現，席若芸也應該知道姐姐和林立翔的事情吧？如果連古芊菁這個新人都知道，摸爬滾打這麼長時間，又曾經和林立翔是一家公司的席若芸，應該知道的更清楚吧？
　　「你太天真了。」席若芸的回答讓她的心一沉，「林立翔不是那種，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出手打另一個女人的男人。」
　　林立翔，永遠理智大於情感。
　　
　　「明知道他是如此的男人，你還是要飛蛾撲火嗎？」方若綺慢慢的說，「儘管他那樣對你，你還是要留在他身邊？」
　　席若芸，離開他，不要像我姐姐一樣，不要。
　　「我真不想和你說實話，但是，今晚我去找他的目的，是為了道歉。」
　　「道歉？」
　　「道歉。」席若芸平靜的說，「為我僭越了自己的原則而道歉。我本以為我可以把持的住，沒有想到，還是——」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長久以來，這兩邊，就在無休無止的相互試探。童靖陽靠近古芊菁，我靠近林立翔，都是如此。」席若芸娓娓道來，像是在講述一段和自己無關的回憶。「這是季青平偏愛使用的招數。可惜被他識破了，於是他走了，去了歐洲，順便從童靖陽身邊帶走了古芊菁。有時候，我不得不佩服他。」
　　
　　都是假的嗎？
　　童靖陽邪獰的說，這是我的女人。
　　席若芸那樣動情的，挽著他的臂走過星光大道。
　　都只是試探和欺騙嗎？
　　一瞬間，林立翔的話響在了耳邊。
　　——她在這個行當這麼久了，什麼事都經歷過了，心意這東西，感情這東西，早就沒有了。
　　
　　林立翔早就看透了一切，席若芸早就看透了一切。
　　他們只是不說而已。
　　他們在玩著更高級的遊戲。
　　原來自己才是那個一直看不透的人。
　　愚蠢的跟著叫好的觀眾，圍觀看戲的路人甲。
　　季青平的話清醒的回蕩在耳邊。
　　
　　若綺，林立翔是不會那麼容易上當的。
　　想要博取他的信任，你必須要破釜沉舟。
　　林芬芬就是他唯一的軟肋，你必須，要在她身上下賭注。
　　若綺，你好好考慮一下吧。
　　
　　「我看的出來，立翔他還在考驗你。」席若芸的聲音這個時候響起，「真希望你會是那個，讓他全心全意相信的人。」
　　「為什麼是我？」
　　「也許是因為，他心底還願意相信，你的清白。」
　　
　　笑了，真傻。
　　如此精明的林立翔，居然會相信，我渾濁的清白。
　　這就是命運在幫我懲罰你嗎？林立翔。
　　讓你看清了所有女人，唯獨對我判斷失誤？
　　這就是，季青平不惜使用泡沫戰術也要逼我就範的理由？
　　一邊在推，一邊在拉。
　　一切，不由我。
　　
　　結束了和席若芸的通話，方若綺轉而接通了季青平的號碼。
　　轉入了語音信箱。方若綺說。
　　
　　給我準備車。
　　還有林芬芬放學的時間。
　　
　　6
　　「方若綺小姐，你放心吧，這小女孩沒有事，只不過被從上坡滑下來的車刮傷了一下。」
　　「我看她都打上了石膏了。」方若綺憂心忡忡的說。
　　「她是過於驚嚇，自己跌倒了，一點小骨折，小孩子康復的很快的。」
　　「……歐醫生，不知道，我能不能幫她付一下醫藥費呢？」
　　「……方小姐，其實，你不用——她哥哥——」歐醫生話還沒有說完，方若綺搶先說，「我想幫她付了這筆錢，畢竟，她是為了看我的歌友會才出了意外。」
　　歐醫生推推眼鏡，臉一紅，「好吧，方小姐，您真是個好人。」
　　
　　好人。
　　方若綺苦澀的一笑。
　　仿佛是聽到了死囚對劊子手說，你殺的真溫柔。
　　
　　「這件事，還拜託你，不要說出去。」
　　
　　快速走在醫院的走廊裡，還是禁不住有人指指點點，方若綺扶著太陽眼鏡，心中滿是羞愧。
　　拐角處與迎面跑來的男人狠狠撞了一下，眼鏡被撞飛，抬頭，林立翔。
　　理所當然。
　　「真巧。」
　　準備了好久的臺詞，這麼輕這麼輕的聲音說出來，可是林立翔完全沒有時間消化，連眼鏡都沒有撿起來，就向前跑去。
　　「真巧。」方若綺看著他跑遠的背影，彎腰撿起了墨鏡。「你來的時間，與我們算的，分秒不差呢。」
　　
　　日後，有時候林立翔會問起，方若綺就會講述著，她是怎樣得知了小歌迷受傷的消息，又是怎樣臨時叫停歌友會前往醫院探望的，林立翔總會滿眼笑意。
　　方若綺於是總想找一副太陽眼鏡，把自己遮掩起來。
　　不是他太耀眼，而是她太陰暗。
　　由於第一天林芬芬在睡覺沒有來得及拍照，第二天，為了配合媒體，方若綺又再次跑去了病房，在無數鎂光燈的照耀下，親切的慰問了這個她一腳油門送進醫院的小姑娘。
　　
　　在門口看見林立翔時，還那樣的清純詫異的問。
　　咦，又是你，真巧。
　　
　　然後等待著那個理所當然的答案。她是我妹妹。
　　
　　然後說出了最後一句臺詞。
　　
　　我開始不得不相信命運了。
　　
　　7
　　
　　「芬芬。醫生說你今天就可以回家靜養了，高興嗎？」
　　「不高興。」
　　「為什麼？」
　　「回家了就不能天天見到方姐姐了。」
　　林立翔抬頭看了眼一旁溫柔的笑著的方若綺，低頭哄著妹妹說，「方姐姐還有跟多工作，你難道不想聽到她的新專輯不想看到她的電影了嗎？」
　　
　　林立翔大概只有對自己的妹妹，才會顯露出這樣難得的溫柔吧。
　　在被現實挫敗的傷痕累累後，只有親情，還可以讓他相信並呵護。
　　方若綺無聲的把自己的手搭在林芬芬瘦小的肩膀上，疼惜的說，「姐姐還會來經常看你的，芬芬，聽哥哥的話，好嗎？」
　　林芬芬點點頭。
　　抬頭，正對上林立翔的眼睛，充滿了感激，和信任。
　　那一刻她本該是快樂的，不知為何，卻想流淚
　　我會保護你。
　　
　　民歌餐廳，猝不及防。林立翔這樣對方若綺說。
　　仿佛從這個五月，到上個五月，是個完美的契合。中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只是做了一場大夢。
　　一切又回到上一個五月五日。眾人歡呼著高明權的歌友會，關古威初登臺那聲天籟終於沖進了她的耳膜，推門而出，走過巷子，他在，抽著煙，背對著她。
　　他們擦身，他們而過。
　　
　　他就是這個時候，說，我會保護你。
　　於是公主找到了王子。
　　於是中間的十二個月仿佛都沒有存在過。
　　
　　沒有童靖陽，沒有季青平，沒有說不清的誰欠了誰。
　　如果一切就是這樣的簡單，那該有多好。
　　
　　可惜，她始終無法麻痹自己。
　　那個五月，他向背而去，終究沒有挽留她。
　　那個五月，她向背而去，終究沒有邂逅他。
　　那個五月，他還只是民歌餐廳潦倒駐唱的過氣藝人。
　　那個五月，她還只是苟且偷生向上攀爬的芸芸眾生。
　　那個五月，他們第一次見面，然後各自走開。
　　全然不知，再見面，下個五月，一切都不同了。
　　
　　五月五日，始終是個，值得人銘記的日子。
　　
　　8
　　沒有個破繭而出的理由。
　　因此，林立翔徘徊了這麼久。
　　
　　他看不透方若綺，他說不出，她的世俗和清高，她的堅強和脆弱，她的卑鄙和善良。就像他看不透說不出自己一樣。
　　這樣的認知，讓他惶恐。
　　
　　她不想依靠任何人。
　　從平安夜他擁抱著她沉睡的那刻，就已經明白。
　　糊塗的跟著自己墮落並非是空虛，相反，是太滿了，是季青平給她的愛太滿了。滿的讓她，恐懼。
　　她就是這樣一個特別的女人。
　　擁有的時候就開始想著失去。
　　好運的時候就開始等待厄運。
　　越是被愛，越是恐慌。
　　越是得到，越是排斥。
　　仿佛認定，一切都不屬於她，一切終將離她而去。
　　他抱著她沉淪，聽著她喃喃自語。
　　
　　抹去我的痕跡。
　　抹去我的痕跡。
　　
　　方若綺的話在耳邊此起彼伏，季青平方才自卑又懊惱的眼神回現。
　　林立翔於是知道，她和季青平之間，不再是皮肉關係那樣的簡單。
　　林立翔於是知道，她和季青平，都在試圖讓彼此回到簡單的皮肉關係。
　　
　　這是兩個，總是想得到，卻更加怕失去的孩子。
　　互相猜忌，互相背叛，互相傷害。
　　而他，不介意成為他們彼此攻擊又彼此防守的矛與盾。
　　
　　他本是想以這樣局外人的身份看著他們自相殘殺。
　　沒有想到，還是被卷了進去。
　　是向前走一步給自己最後一次相信一個人的機會，還是退守住自己的底線緊緊鎖住自己殼。
　　方若綺所說所做，反復不定，讓他無法破繭成蝶。
　　
　　直到她來探望芬芬。
　　在她並不知道芬芬是他妹妹的情況下。
　　於是，終於有了，向前走一步的理由。
　　
　　9
　　
　　我始終無法忘記當時知道你救了芬芬的時候，我內心的狂喜。
　　就如後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謊言時，我無法抑制的憤怒。
　　可是怎麼可能有人比我更瞭解你，瞭解你的身不由己，瞭解你的進退兩難。
　　
　　可是，我始終沒有童靖陽愛你，我只能選擇退出。
　　在無法在面對你的時候，逃避。
　　是因為我們愛的不夠深？還是因為我們一直都沒有相愛過?
　　我不知道，若綺。
　　你需要知道，當你看到這本日記時，我已經離開你，也無需擔心你看到時我會再次尷尬和無所適從。
　　若綺，我原諒你。
　　在你原諒自己之後的幾十年後，我終於原諒你。
　　——林立翔日記本
　　
　　10
　　
　　這個世界，究竟是怎樣。
　　荒誕劇寫進了歷史。
　　罪沒有了罰。
　　救贖成了時尚。
　　
　　泡沫毀滅前，用最後的良心，換取了一個男人的信任。
　　於是一開始的開始，就說不清，到底誰更加的無辜，誰更加的罪惡。
　　於是在結束的結束，也道不明，倒是誰負了誰，又是誰成就了誰。
　　
　　於是，方若綺什麼都不想了。
　　因和果，善與惡，愛與恨，對與錯
　　原來是至親。
　　就像袁佩琪和方若綺。
　　就像林立翔和林芬芬。
　　互克互生。
　　
　　「我會保護你。」
　　林立翔灌了口啤酒，那邊民歌餐廳的臺上，高明權正在為莫筱筠，深情款款的演唱歌曲。莫叔望過來，點點頭，下個節目，就是林立翔，在下個節目，就是方若綺。
　　
　　皆大歡喜的夜晚，沒有誰是不快樂的。
　　方若綺刮了下身邊吸著果汁的芬芬的鼻子，寵溺的說，
　　——「芬芬。醫生說你今天就可以回家靜養了，高興嗎？」
　　
　　高興。
　　

戀人未滿 4

　　1
　　
　　再次走進周映彤那間整潔芬芳的辦公室，恰是一年之後。
　　她的桌子上，還是那盒名片，紫色淡雅的芬芳。
　　那揮之不去的香味，多少次出現在夢裡，讓方若綺心悸不已。
　　
　　再次三個人坐在一起，已是九個月後。
　　林立翔坐在她們之間，猶如童靖陽坐在她和季青平之間。
　　林立翔反復搓手的動作，竟然和童靖陽，如出一轍。
　　
　　還記得周映彤上次距她於門外之時，那淡淡的微笑和解釋。那個時侯，她曾天真的把自己的逆境，全部歸咎于無名的落井下石。現在看來，的確是自己高看了自己。
　　所以，謙卑的微笑，從方到圓，收斂了全部的棱角。
　　
　　「謝謝您幫我墊付違約金。」
　　周映彤啜了口香茗，悠然的說，「你該謝謝立翔，他替你付的。」
　　感激的看了眼一邊有些局促的林立翔，方若綺朗聲說，「我會以我的成績來回報兩位的。」
　　周映彤還只是流連在她的香茶的氣味裡，仿佛沒有聽見方若綺說什麼。
　　若是一年前，她大概會大聲的重複一邊吧，可是現在，她只是抿嘴淺笑，也低下頭，用力的呼吸了一下，手中茶杯的味道。
　　
　　她不懂茶。
　　她聞出的都是潮濕的陰謀。
　　
　　走出辦公室，方若綺才覺得肩膀鬆弛下來，轉而給了林立翔一個明媚的微笑，「謝謝你。」
　　「本來就是我提出邀約，應該是我感謝你。」林立翔又在打官腔，方若綺聳聳肩，「當初你點名要我是看在季青平對我尚有一絲感情，而今，恐怕，我們——」
　　林立翔拍怕她的肩，「別想那麼多了，若綺。」
　　
　　回想起幾天前在季青平辦公室的一幕。
　　那是一個，若非要幫若綺解約，他一輩子都不想再踏進的地方。
　　
　　摔在他桌上兩百萬，林立翔從沒感覺到這麼解氣。
　　季青平還是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讓人看了就像朝著他矮塌的鼻子揍一拳，林立翔整整西服，「方若綺跟我了，不要再找她。」
　　「為了個婊子，值得嗎？」
　　
　　季青平眼底的寒光，依舊懾人。
　　林立翔笑了。他果然還是那樣心胸狹窄的人，對於背叛他的人，不留一絲情面。
　　就像當初他對待自己一樣。
　　
　　「你是否應該檢討一下為何你身邊的人都要離你而去。」林立翔壓低了聲音，「合約呢？」
　　季青平平靜的從抽屜中取出了合約書。
　　「你該讓她多去練練舞，這對她有好處。」
　　
　　「立翔？」方若綺推推他，林立翔晃過神來。「怎麼，在想季青平嗎？」
　　「你怎麼知道？」
　　
　　「因為，他說起你時，和你想到他的時候，都是那樣令人戰慄的眼神。」方若綺溫柔的笑意讓他溫暖，「這是你們之間的戰爭嗎？」
　　「你總喜歡這樣揣測別人嗎？」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習慣了看別人眼色，揣摩別人的心思。」方若綺曾對他那樣的坦言，還好，她保留了關於姐姐的那一道防線。
　　「我在想，你在那傢伙身邊，吃了不少的苦吧。」
　　「其實，他對我，很好。」
　　
　　方若綺一閉眼就能想起季青平給她的第一個任務。
　　「除了袁佩琪，其他的事，不要對林立翔有任何隱瞞。」
　　於是她就照直說了，雖然不明就裡的人聽來，會把這當成假話，但是難得林立翔居然頷首，說，「他對你，真的還算是不錯。」
　　
　　看著林立翔眼神中對自己又多了一分信任，方若綺心中，竟然是說不出的苦楚。
　　
　　2
　　
　　機場，焦灼的等待。
　　林立翔在和周映彤通著電話，同行的工作人員都在用審視的眼神看著自己。方若綺佯裝什麼都沒有看到。
　　作為藝人，懂得如何選擇性失明和失聰，已然成為本能。
　　
　　「果然還是不行嗎？一個小角色也可以。」
　　林立翔提高了聲音，方若綺照舊佯裝不知，心底卻明白林立翔仍在為自己周旋。看著他閃躲了一下眼神，「信號不好，稍等。」林立翔向門口走去。
　　
　　方若綺暗自嘲笑自己。
　　真是辛苦了經紀人，為了幫自己上位，要如此卑微。就算是到了信號好的地方，聽到的，也只能是更加清晰的答案。
　　
　　不行。
　　
　　林立翔聽到的，她看到了。
　　
　　在空氣中撲面而來。
　　除了佯裝不知，除了微笑，什麼都做不了。心，卻是異樣的平靜。
　　
　　在林立翔伸手去抓vip候車室大門的扶手的時候，門從外推開了。
　　無數的鎂光燈的哢嚓和錯雜的提問。
　　
　　只聽到了明晃晃黎華的名字。
　　果然，紐約客還是黎華的紐約客，就算他依照大牌的慣例早就坐著公司的私家飛機飛往了紐約，留下的眾人也還是要幫他擦屁股。
　　
　　「請問這次紐約客還會延續李恩光導演一貫的風格嗎？為何不再使用他的御用主演馬智文呢？」
　　——廢話，李恩光當然會首先考慮自己這邊的藝人，所謂御用，無非是幌子。
　　方若綺暗自回答。
　　
　　「黎華為何會和緋聞女友同台亮相呢？公司出於何種考慮讓她當了女配角呢？」
　　——不知你說的是黎華的哪個緋聞女友呢？至於女配角，這就是周映彤的高明之處了，男女主角的假戲真做，總不如三個人一場戲來的過癮。
　　方若綺低頭暗笑。
　　
　　「林立翔和黎華飆戲會有壓力嗎？」
　　——壓力？不過是各取所得罷了。
　　
　　終究是誰也沒有回答。
　　藝人與媒體終究是要鬥智鬥勇。正如此時，門開一瞬林立翔還皺著眉一副厭惡的表情，面對著鎂光燈臉上卻升騰起最自然的笑容，簡直就是容光煥發，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我期待著和黎華飆戲，但是我想黎華更期待和兩位美女對戲~」
　　
　　完美的答案，給了一點，又留了一點，媒體會暗自得意的分析他的話外有話，卻不知，這正是眼前微笑的林立翔想要達到的效果。
　　所以說，攝影棚練就不出影帝影后，真正的戲骨，都是在鎂光燈的洗禮下煉成的。
　　方若綺此時的心思已經不在林立翔的妙語連珠上了，她只看到光芒耀眼的深處，林立翔彬彬有禮的一伸手——
　　兩個女人款款而入。
　　
　　見面，恍如隔世。
　　方若綺無聲的站起，走進來的女人看到她也不約而同的愣住。
　　三人的世界，光影交錯。
　　一切歸零。
　　
　　一切莫不是反諷。
　　跌跌撞撞回到故事的原點。
　　當初，一個是明晃晃的蔑視，一個是赤裸裸的無視。
　　在她方若綺還是個遲到的新丁的當初。
　　在她方若綺已經模糊了記憶的當初。
　　
　　如今，一個是含而不露的點頭微笑，一個是欲說還休的緊促雙眉。
　　在她方若綺終於攀爬到她們身邊的如今。
　　在她方若綺褪盡鉛華的如今。
　　
　　如今的第三者方若綺什麼都沒做。
　　一如當初，她們那樣無謂的走過。
　　
　　葉婷婷，古芊菁，方若綺。
　　藝培大廳。2001年1月
　　
　　葉婷婷，古芊菁，方若綺。
　　VIP候機室，2002年5月
　　
　　命運起承轉合，紛紛擾擾，居然也是這樣，平平靜靜的開場和結尾，全然不顧，中間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過程。
　　
　　世界真寧靜。
　　
　　3
　　
　　方若綺沒有告訴任何人，這是她第一次坐頭等艙。
　　要不是因為林立翔堅持要她過來坐，她肯定會坐在經濟艙。
　　她很享受和工作人員一起擠在後面的經濟艙，看著窗外的雲彩發呆，聽著mp3，打打瞌睡。
　　可是現在，她要舉止優雅的坐著，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流覽menu，在聽著葉婷婷和古芊菁點了她聽也沒聽過的酒後，小聲說著。
　　橙汁，謝謝。
　　
　　古芊菁鄙夷的一笑。
　　方若綺側過頭去靠在林立翔肩頭，隨即聽見古芊菁支起的腳觸到前面的擋板哎呦了一聲。
　　有時候方若綺會覺的她真的很可憐。
　　原始森林可容不得腦容量這麼小的動物生存。如果不是有她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老爸撐腰，她早就被吞噬的一乾二淨了吧。
　　
　　不屑於跟她較勁，因此多少次萌生了放她一馬的念頭，但是沒有想到，這一次，想除掉她的居然會是季青平。
　　他這麼做是為了她還是自己？
　　方若綺想不明白。
　　
　　古芊菁不過是EAMI給嶽行空做的人情，過不了多久就會自然凋亡，放著那麼多對Sun有威脅的人不做掉，反而是挑中了這個頭腦簡單的大小姐，方若綺安靜的躺在林立翔肩頭上，頭腦卻在不停地運轉。
　　林立翔也睡得心安理得。
　　他點的礦泉水放在小桌上，水面起起伏伏。
　　她點的橙汁放在小桌上，金黃色的驚濤駭浪。
　　他們照舊是聽著mp3，發呆，相依而睡，就和在經濟艙一樣。
　　完全不理會看著高級時尚雜誌，喝著不知名的洋酒的葉古二人。
　　
　　人和人的界限，有時候，就是這樣的明顯。
　　無論怎麼紅，她也還是那個服務生出身的孤兒，而他也依舊是那個小混混而已。
　　這就是他們與生俱來的等級。
　　方若綺也好，林立翔也罷，都懶得去掙扎去掩飾，懶得靠攏那個所謂的上流社會。
　　
　　飛機也許分頭等艙和經濟艙。
　　人也許分三六九等。
　　我們都不可以選擇坐在那裡，都不可以選擇生為何人。
　　卻可以，選擇蒙頭睡大覺，選擇成為怎樣的人。
　　這也大概就是，人的卑微和偉大。
　　
　　下了飛機迎接他們的是早一批到達的製作班底，兩位副導演和電影中最重要的動作指導和特技師和葉婷婷，古芊菁，林立翔依次握手，方若綺自覺地閃到了經濟艙中的小嘍囉團隊之中，就像當初在藝培畢業禮上，她知趣的閃人一樣。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4
　　
　　不可否認經過這一年多的實地培訓古芊菁的演技有所長進。
　　亦或是眼前這個為她量身定做的女配角角色實在太過本色演出，歇斯底里，其實頭腦空空。
　　最容易被傷害的人，讓眾人失去了挑釁的成就感。更何況，她身後還有個老爸。
　　方若綺看著古芊菁在自己面前賣力的演出著，突然想到，這個女人的身世，應該不是只有自己知道吧。
　　她不過是誤打誤撞，有多少人，深陷其中。
　　發現了季青平陰謀的林立翔，將古芊菁帶離了童靖陽身邊，會知道些什麼嗎？
　　單純只為了保護同門師妹？還是收到嶽行空的囑託？
　　看來要扳倒古芊菁，光靠自己的猜想還不行，還需要林立翔的幫忙。
　　於是，在林立翔走向休息室的片刻，若綺也不動聲色的跟了上去。
　　
　　林立翔關上門的刹那，方若綺用手抵住了門。
　　林立翔誦了聳肩膀，讓她進來，反手插了門。
　　「找我有事？」
　　「來看看我的經紀人。」
　　「可別來這套，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真是的，你就不能玩一把委婉？」
　　
　　方若綺不再玩太極，直奔主題的說，「你知道古芊菁的身世嗎？」
　　林立翔剛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雖然沒有電視上經常演的那樣一口噴出來，但是嗆到了是真的。
　　「真是的，你就不能玩一把委婉？」
　　
　　方若綺笑了。
　　「誰叫我們倆這麼像，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吧？」
　　林立翔點點頭。「你不會是藏在我身邊的spy吧。」
　　
　　方若綺初聽到這話後背一陣涼，一瞬間察言觀色認定這只是玩笑後打馬虎眼的說，「這世上本沒有偵探，只是謎題太多了，於是就有了偵探。」
　　
　　「我怎麼這麼倒楣，就這麼點秘密，全都對你說了。」林立翔無奈的撓撓頭。方若綺笑的更燦爛。
　　
　　不，立翔，你還有一個最大的秘密沒有告訴我。
　　我也有一個最大的秘密沒有告訴你。
　　我們在唯一的交集上，還是無法坦白。
　　
　　就是這一個不坦白，就註定了你我是披著朋友外衣的敵人，微笑擁抱後終究還是會相互傷害，不是嗎？
　　
　　方若綺笑的那麼燦爛，林立翔也低著頭笑了。
　　
　　「上了我的船，你就不可能下的去了。如果有一天你背叛我，我說不定會殺了你。就算這樣，你還是要知道我所知的一切嗎？」林立翔笑著說這話的時候，看不出一絲的玩笑意味。
　　方若綺幾乎沒有猶豫，「我說不定會在你殺了我之前殺了你呢，你說呢？」
　　
　　林立翔和方若綺相視而笑，彼此都是認真的。
　　天生一對。
　　
　　5
　　
　　「若綺，周映彤是不會讓你動她的，別妄想了，你還是賺取周映彤的信任，比較重要些。」林立翔點了根煙，「也實際些。」
　　方若綺木然的點點頭。
　　
　　季青平，不是我不想，實在是，你的目標定的太高了。
　　
　　「獲取周映彤的信任，就要做出點成績來。」林立翔吸了口氣，方若綺搶過他的煙，自己吸了一口，嗆得不輕，流出眼淚來。
　　
　　「在季青平身邊那麼久都沒習慣煙味嗎？」林立翔拍著她的後背，方若綺繼續的流淚，一邊流淚一邊說，「我看周映彤沒有讓我唱歌的意思。」
　　「她不讓你唱，季青平也不會再給你機會，路只剩下一條，去YOGO。」林立翔認真的說，「等我一拍完這戲，就去和錢永富溝通。」
　　「我轉投了周映彤，立翔，你以為錢永富會簽我嗎？這一簽，可就是兩年。」
　　
　　林立翔笑了。
　　「有我在的話，他就一定會要你。有你在的話，不到一年，YOGO就完了。」
　　
　　林立翔從不對方若綺撒謊。
　　
　　幾個月後，當方若綺親眼看著YOGO的大門打上了封條，錢永富從自己面前走過，那閃過的她讀不懂的釋然，永永遠遠印記在了腦中。
　　
　　「這是個機會，若綺。」林立翔覆上她肩頭的時候，方若綺觸電一般，看著玻璃窗內尚未蘇醒的古芊菁，方若綺感覺到窒息。
　　
　　「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吧。」方若綺手靜靜地從玻璃窗上滑落。「他們還躺在裡面，怎麼還會有人有心思——」
　　「別傻了，方若綺。」林立翔從口袋了摸出煙來，被她一把奪過來在地上踩了幾腳。林立翔一笑，「你怎麼了？」
　　
　　「我該問你們怎麼了吧。」方若綺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的冰冷。「難道你就一點都不為他們擔心嗎？」
　　
　　「你放心，黎華瘸不了，古芊菁也死不了，就算他們要瘸要死，也得先經過周映彤同意，她是不會讓他們來破壞這部戲的。」林立翔的口吻，讓方若綺深深恐懼。
　　十幾個小時前，他們還一起在謀劃，十幾個小時後，方若綺才發覺自己多數只是臆想，而林立翔則是說到做到。
　　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
　　
　　這種男人若是相信一個女人，會為了她全心全意的付出。
　　如若背叛，將是怎樣的萬劫不復？
　　
　　方若綺頭一次覺得，林立翔本質上，與季青平如出一轍。
　　就像童靖陽所說，她方若綺還只是迷惑于男人的皮囊而已。
　　拔去了那層皮，她投靠的兩個男人竟然是平分秋色的令人發寒。
　　
　　如果讓林立翔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就是開車撞他妹妹的罪魁禍首，他也許真的會，一刀捅死自己吧。
　　抱著雙臂，方若綺感覺很冷。
　　看著古芊菁全身包裹著躺在那裡，突然覺得，自己就躺在那裡，聽著聲音呼嘯而去。浮光掠影間，失去了所有。
　　
　　「真的換人，也不會是我。」
　　「你錯了，你才是最佳人選。」林立翔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玻璃，「周映彤想把這件事的曝光率降到最低，她是不會輕易從國內再調人過來的，可是戲總是要拍，總要有一個女主角和我搭戲不是？」
　　
　　林立翔的微笑，此時，竟如此真切的與季青平的笑重合在一起。
　　
　　——既然如此，只好製造些意外了。
　　——你就以學習為藉口，一路跟到紐約，其他的，我來安排。
　　——你這麼聰明，機會到的時候，我相信你會抓的住。
　　
　　季青平的聲音，眼前卻是林立翔的臉。
　　眩暈。
　　
　　6
　　「提前這麼多天收拾行李，沒出過遠門嗎？」林立翔看著方若綺彎著腰整理著行李。
　　「我喜歡有備無患。」方若綺有的沒的回了一句。
　　「你帶這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去幹嗎？真是沒見過世面。」林立翔依靠在門口看著方若綺塞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旅行箱張著大口在嚎叫。
　　「帶書嗎？飛機上哪有功夫看這個？」林立翔順手拿起她放在床上的一個紅色封面樸素的日記本，在方若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前翻開。
　　密密麻麻的樂譜和逐字逐句對劇本的分析，甚至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做了note。
　　
　　方若綺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搶了回來，扔進旅行箱。
　　林立翔搖搖頭，笑了。「你寫的？」
　　「在藝培留下的習慣，一年多了，走到哪裡都帶著。」
　　「真不愧是全A的學生。」
　　方若綺不理會他，繼續裝著行李。林立翔點了根煙，煙氣漂浮在兩人周圍，蔓延開來。
　　
　　「若綺，放心，你會紅的。」
　　方若綺笑笑。什麼都沒有說。
　　
　　方若綺不知道，林立翔就是從那天起開始記日記，用一本相同款式的藍色日記本。
　　可是她一直沒有看到，直到他離開的那一天。
　　
　　7
　　
　　「你看若綺演的有板有眼的吧。」林立翔來不及卸妝就奔到周映彤跟前，周映彤翻看著酒店的雜誌，說了一句，「沒看。」
　　「映彤姐，你為什麼對她總是——」
　　「我看是你昏了頭吧。」周映彤不冷不熱的說，「那個把你一聲不響拋在紐西蘭跟著季青平走了的女人，你還是要相信她。」
　　「她可是救了我妹妹。」
　　「別說的那麼誇張，不過就是看望了一下，付了點錢，說不定媒體都是她自己找來的。」
　　
　　周映彤老道的說著。
　　大部分她都說對了，除了，媒體是季青平找來的而已。
　　
　　林立翔撇撇嘴，「你要是拿出對古芊菁一半的心給若綺，她會比古芊菁紅兩倍。」
　　「我寧願養只富貴貓在身邊，也不像調教只野老虎。」周映彤翻著雜誌，劈裡啪啦的聲音。林立翔陸出興奮的表情，「映彤姐，我們打個賭，若綺她會成為EAMI的台柱的，比什麼古芊菁關古威的都紅！你信不信，你給她個機會。」
　　「不就是錄唱片，為了趕八月的金曲獎是吧。我看不用了，能獲獎的話，愛似薄紗也能獲獎。不能獲獎的話，就算給她唱夜晚哭泣的眼睛她也不行。」
　　
　　「她當然不能跟鐘湘比。」林立翔隨嘴說了一句，周映彤挖了他一眼。
　　「我打算讓她去簽YOGO。」林立翔不動神色的笑著，周映彤心領神會。半響，說。
　　「沒事回去休息，就你這麼一個能演戲的別累到了。」
　　8
　　
　　「怎麼，今天你好像特別緊張啊。」林立翔看看疲憊的躺在床上的方若綺，「一天都提不起精神來，錢永富也說你狀態不好。」
　　「兩邊開工，有些累。」
　　林立翔坐在床邊，「芬芬昨天打過電話，我告訴她你要出新專輯了，主打歌下周就在國內打榜，她特別高興，都在她們學校傳開了。」
　　方若綺仰面看著天花板，嘴角微笑了一下。
　　
　　「是在為晚上那場戲擔心？」林立翔還是問了出來。
　　明知道，卻還是問了。
　　「你也看到那天徐心寧的試戲了，我沒辦法超越她。」方若綺呆滯的看著天花板，「她那種楚楚動人的眼神，我做不出來。」
　　林立翔拍了一下她的大腿，「你做得到，若綺，相信自己。」
　　
　　我也想相信，可是怎麼相信。
　　我已經不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方若綺，我有很多事情會怕。
　　因為我開始擁有。
　　「我想打個電話。」
　　林立翔知趣的離開，「半個小時後到準備室化妝。」
　　
　　9
　　
　　方若綺幾乎是沖進攝影棚的，六月末紐約的星空下，清冷的風吹來，方若綺來了。
　　林立翔知道她不一樣了。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跟誰通了話，但是看到她眼中的自信，他舒了一口氣。
　　原本是他和黎華之間的較量，不知為何，演變成了方若綺和徐心寧之間的暗鬥。
　　斜眼看了眼在一旁仔細看著鏡頭畫面的徐心甯，林立翔甚至開始期待著方若綺會有怎樣的絕地反擊。
　　李恩光還是老好人的說，若綺，放輕鬆，正常來演就可以，不用想太多。
　　接而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上次告訴你的要活學活用，徐心寧演的你看到了吧？
　　方若綺大方的點點頭，明朗的說了一句，很不錯，但是我和她的詮釋方法不一樣。
　　
　　先笑出聲的是黎華。
　　這是他第一次在戲外主動的抬眼看了一眼方若綺。
　　琥珀色的眸子突然間有了神采，如同獨孤求敗了太久終於看到一點希望。
　　那眼神似乎在說，讓我看看你怎麼樣，方若綺。
　　
　　所有的目光都因為這一句話聚焦到方若綺身上。
　　其實這場戲很狗血，女主角在兩個男人中間左右為難，一個是她愛的，一個是愛她的。一邊是冒著血雨腥風因此不敢奢求愛情的黎華，一邊是守護在她身旁不離不棄的林立翔。
　　
　　一閉上眼，左邊竟然是季青平，一個在娛樂圈中已經被榨光了良心不敢再相信別人不敢再被愛的季青平；右邊是童靖陽，一直默默守望只給不要單方面付出的童靖陽。
　　只是與劇情相反的是，左邊那個是愛她的，而右邊那個是她愛的。
　　但是與劇情相同的是，左邊那個是她的無可摘責的命運，而右邊那個是她的有緣無分。
　　
　　最擅長的嗎？
　　方若綺睜開眼的那一瞬，臉上流淌的憂傷，靜靜的宣洩著，慢慢步入鏡頭，李恩光舉手示意。同時愣住的黎華和林立翔又同時回復了常態也跟著步入鏡頭，三個人，各懷心事，徐心寧，凝望著鏡頭。
　　
　　開拍！
　　
　　方若綺久久沒有動。黎華和林立翔只能相互對視，又幾乎同時看向了方若綺。
　　沒有動，完全不似徐心寧那樣左顧右盼驚慌失措讓所有人揪心。
　　她只是沒有動，甚至眼神都沒有聚焦到鏡頭。
　　可是李恩光並沒有喊卡。
　　
　　黎華輕輕呼喚她的名字，任誰都以為這是在提醒方若綺入戲，可是他喊的卻是她戲中的名字Maggie，一聲柔似水，從他同樣哀愁的眸子中流淌出來，匯入了方若綺的眸子。
　　
　　只是匯入，沒有交集。
　　
　　「David。」
　　
　　沒有再多的言語，很多人那一瞬，都聽成了黎華二字。
　　分不清，戲裡戲外，仿佛所有人都被納入了鏡頭。
　　
　　林立翔這個時候呼喚了一聲，Maggie。同樣的深情款款，目光中沒有憂傷，只有凝望，這樣的眼神，方若綺太熟悉了，這眼神是童靖陽的，無論受了多少傷，無論說過多少次不再糾葛，仍是會投來這樣的眼神，還有那一句進來，給她一個遙遠距離的安心。
　　
　　三個人，半分鐘，就只說了這三個名字。
　　所有人卻都屏住了呼吸。徐心寧揪住自己的發稍纏繞在小指，齒唇相切，眼神從鏡頭上一躍到了現場。
　　
　　「不值得。」方若綺搖搖頭，笑了，她標準式的強顏歡笑，不知多少次出現在童靖陽面前。輕輕搖頭，居然流淚。
　　
　　恰到好處又不聲張的淚水。一瞬間黎華和林立翔都被帶入，兩人幾乎同時伸手想要拂去她的眼淚，卻又在伸出手時同時縮了回來，尷尬的對望。
　　
　　這三個人已經完全沒有了劇本。
　　臺詞也變得多餘，只剩下眼神的捕捉，呼吸的凝重，和方若綺喃喃的一遍一遍的，不值得。
　　
　　是啊，不值得，多不值得。
　　季青平，你不值得為了我而去辛苦的試探，從一開始就不要對我抱有那麼高的期望，我們應該就只是床伴那樣簡單，何苦設計試探我，何苦傷了自己。何苦。
　　童靖陽，你不值得為了我一次次毫無保留的付出，從來都留一條灰暗的小路，伸出手，說進來，然後被我傷的累累，然後看著我相背而行，何必苦了自己，何必。
　　
　　終於方若綺轉頭，先是看到了黎華，勾勒著季青平的臉，看見他血雨腥風過來仍舊不確定的眼神，然後轉向了林立翔，浮現出童靖陽的影子，看見他永遠在一米開外不離不棄的真愛。
　　
　　然後就這樣吻了上去，吻住林立翔的那刻，林立翔幾乎踉蹌，幾乎出戲，幾乎要推開，然後自覺，然後站穩，然後雙手停留在空中，沒有抱住，也沒有離開。
　　
　　「對不起。」方若綺留戀著他的吻，不是平安夜的沉淪，而是她自始至終也沒有得到的童靖陽的吻，那樣的纏綿，不屬於自己的纏綿。對不起，現在的我，沒有辦法愛你，我還有不得不墮落的理由，我不想看著你和我一起淪陷。
　　
　　靖陽，一如我說，我們的愛情是無欲之果，它永遠在我的懷抱裡，在我的懷抱裡。
　　用力的推開林立翔，方若綺頭也不回的轉向了黎華，此時的天王正在用一種接近歡喜的態度迎接降至的愛情，卻在方若綺轉身的那一刹那眼神黯淡了下去，仿佛一瞬間便知道了自己並非她的真愛，只是她的所選。
　　
　　天王的演技，真是爐火純青，那麼一瞬，方若綺竟真的看到了他背後浮現的季青平落寞的孩子的容顏。
　　「我們走吧。」
　　
　　轉身離去，近乎是拖拉著黎華，反客為主，倔強，又決絕，留下的背影，如果童靖陽在，一定會想起，那日方若綺拉著行李去紐西蘭的背影。
　　就是此刻的模樣。
　　就是此刻了斷的心情。
　　
　　劇本被反轉。男女主人公終於在一起，卻不是皆大歡喜的愛情。
　　李恩光愣了好久，然後微笑，點頭。
　　
　　「過。」
　　
　　10
　　
　　【飛上枝頭變鳳凰，方若綺近日與黎華秘密牽手逛婚紗店】
　　【地下戀情曝光，黎華方若綺上演假戲真做】
　　【比黑幫更黑幫，黑社會老大黎華用戒指囚禁記者方若綺】
　　【某女星毀容後慘遭拋棄，男人和好朋友私奔】
　　
　　林立翔把報紙拍在她面前的時候，方若綺正在一口一口的吃早飯。
　　看來，觸碰了他最後一根神經的新聞，果然是古芊菁那條慘遭拋棄的生拉硬拽的頭條。方若綺聳聳肩，「這事你最清楚，我和古芊菁可從來都算不上是朋友。」
　　「這肯定不是映彤姐的意思，我去問問。」
　　方若綺連忙站起來按住經紀人的肩膀，「別去問。」
　　「為什麼?」
　　
　　怎麼問。
　　問出黎華陷害她是為了徐心寧，問出她靠近徐心寧是受了季青平指使，問出她這個白眼狼是潛伏在偉大的經紀人身邊最狼心狗肺的臥底。
　　
　　不僅啞巴可以吃黃連。
　　有太多秘密的人，就算吃了砒霜也得自己扛著。
　　方若綺迅速調整好表情，說，我不想你和映彤姐翻臉。這件事，是我和黎華的私事，和公司無關。
　　林立翔看了她一眼，看著她摸著凳子坐下，問，你有事瞞著我？
　　
　　「就像你和古芊菁一樣，我和黎華，也有點事。」
　　方若綺繼續喝著豆漿，「吃早飯吧，不吃早飯容易得膽結石。」
　　「別光喝稀的，吃點幹的。」
　　林立翔把報紙圈成團往公事包裡一塞，「我會幫你——」
　　「立翔，餡餅是大蔥的，一會記者招待會，會有味道的。」方若綺輕快地站起來，抹了抹嘴，對著牆上的大鏡子捋了捋頭髮，和林立翔擦肩而過，「這事我自己能處理。」
　　
　　「我相信你。」
　　林立翔沒有挽留她，而是說，我相信你。
　　「謝謝。」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方若綺才憋出這一句話。
　　笑笑，這一環接一環的罪惡，源頭就在，你不該信我。
　　

戀人未滿 5

　　1
　　方若綺一開始以為她和林立翔只是單純的相互利用，卻不料，變成了他不斷地給，和她不斷地要。
　　憑藉紐約客，和戀人黎華、經紀人林立翔和好朋友徐心甯一起入圍金像獎。
　　得了金曲獎趁熱打鐵，由錢永富親自操刀的「沒有你，好心痛」還沒上架就已經被各大音像店預定空了，傳聞已經在加制第二批。
　　然後在國外拍戲拍了很久突然回國發展的前影帝王瑞恩終於「想」起了這個他在河邊撿到的少女，鑄就了一段千古佳話。
　　
　　林立翔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一部分工作，專門處理方若綺的通告。自打王大導演上門邀約的消息傳出後，廣告商、節目組、邀請主持的、參加晚會的、剪綵的前仆後繼。
　　並且都繼承了王導的光榮傳統，一律沖著開門的林立翔連珠炮的說，方小姐，能不能請你——
　　林立翔苦笑道，改天，改名字叫方小姐好了。
　　說這話時，有些酸，眼神卻是透亮的，那眼神，總讓方若綺感覺頭皮發麻，於是裝出忙於吃早餐看雜誌的樣子來。
　　「若綺，看到你成長到這樣子，我真——高興。」林立翔此時的智商為零，「高興。」
　　「立翔，和你在一起，有一點讓我很舒服，就是，感覺自己智商特別高。」方若綺吸著果汁，拼命地吸，把吸管都吸成了窄窄的一條。
　　「你就貧吧。」
　　
　　…
　　立翔，什麼時候？
　　啊，什麼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我們之間，變成現在這種關係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
　　還記得一夜情嗎，立翔？
　　你不會是——
　　我不會再和你做了。
　　真打擊我，出名了，就把經紀人踢下床了是嗎？
　　我不會再和你做了，立翔，那是對你的玷污。
　　…若綺…
　　怎麼？
　　是我不好，我居然利用你來報復季青平，對不起。
　　立翔…
　　
　　你不是問我們的關係什麼時候變了嗎？我可以告訴你，從你把你的事業，你自己，全心全意交給我來搭理的那天起，興許我之前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但是現在，我會用我最大的誠心，來經營你的事業——
　　
　　別說了，立翔，別說了。我快，呼吸不過來了——
　　方若綺從那狹窄的吸管中試圖吮吸到最後的一絲甜意，卻是乾癟的空氣。
　　那條通道，已經被她堵死。
　　就算發現喝下去的不是毒藥而是蜂蜜，卻只能看著，永永遠遠也得不到了。
　　
　　2
　　
　　「老闆，我想離開林立翔。」
　　「怎麼，被識破了？」季青平抖了抖煙灰，「在這種搞垮YOGO的關鍵時期，你給我頂住了，千萬不能讓林立翔溜了。」
　　「不是，不是林立翔，是我，我，不想…不想報復了——」
　　季青平看著方若綺，乾笑了幾聲，不大，不刺耳，也不誇張，似乎是在自嘲。
　　「林立翔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我想，他和姐姐，也許有著怎樣的隱情——」方若綺看著倒映在季青平鏡片中小小的自己，越說越沒有底氣。
　　「嚷嚷著要報復的人是你，嚷嚷著要上位要紅的人也是你，現在，我把你送到了林立翔身邊，我把你捧紅了，你跟我來這套？」
　　季青平把煙扔在在地上，用腳狠狠的踩滅，「晚了。」
　　
　　方若綺愣愣的看著季青平，好久好久，才說，「老闆，不看在理上，只看在情分上，你放了我這一次，好嗎？」
　　「方若綺，聽過一個詞嗎，叫做，作繭自縛。」
　　
　　笑一下，皺個眉，一夜老去。
　　不想變成鏡子中冷血的自己，卻發現，吸管已經乾癟，大門轟然關閉，上面只寫著四個字：
　　
　　作繭自縛。
　　
　　3
　　Megan給黎華上完妝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桌面上跟正在給自己念戲的小助手說，「喂，給我弄杯咖啡去——」
　　小助手看看方若綺，方若綺小聲說，去吧，快去快回。
　　
　　黎華看著鏡子裡面自己老爺爺的扮相，長長的手指流連在鏡面，明明是聽到了，卻打算束手旁觀到底。方若綺心底嘲笑了一聲，他對徐心寧算是情至義盡，不也只是暗地裡幫襯她而已，表面上是絕對不會出手的。
　　王瑞恩正在和攝影師激烈的討論應該從一號位還是二號位切入鏡頭，他這種工作狂，也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分心吧。
　　她方若綺從來就沒指望過誰來幫她一把，從前，現在，將來。
　　就是這個時候，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還要給若綺說戲，你喝什麼咖啡，我去幫你打。」
　　
　　低著頭一直不敢抬。一旁黎華還在對著鏡子照個不停，王瑞恩還在跟攝影師說個不停，這個忙碌的化粧室，只有這個男人，突然出現，一隻手插在她和Megan之間。
　　「林立翔？好久不見。」Megan露出欣喜的表情，看來林立翔在國外拍戲那段時間給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方若綺埋著頭，吩咐這助手，「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
　　林立翔已經拿過了Megan塞給助手的杯子，「若綺，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用抬頭都可以想像得到他此時明媚的表情。
　　
　　為什麼，這個曾經那麼精於算計疑慮重重的男人會在自己面前如此不設防？
　　被林立翔當做自己人是她的最大的幸運，是他最大的不幸。
　　
　　「方若綺是吧，」Megan因為這才注意到她，「能讓林立翔信任的女人，還真是不多。」
　　「老師，我們上妝吧？」方若綺仰起臉，忍住一瞬間想哭的衝動。
　　但是，當林立翔捧著好幾杯咖啡回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出哭了出來，那個時侯，她只是撒謊說，是因為沾假髮太疼了而已。
　　季青平舉杯，方若綺卻無法歡慶。
　　
　　「你要把所有徐心寧的通告都接下來，拖到YOGO中標後，在YOGO最需要資金周轉的時候，突然大批量違約…雙管齊下，錢永富就算有黎華王瑞恩雙天王護體他都無力回天了，更何況，他身邊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這個內鬼方若綺。」
　　
　　聽著這貌似讚美的話，方若綺心中一陣翻滾，浮現出錢永富孩子般如釋重負的表情來，心尖還是會一痛。
　　可是所有的疼痛都被林立翔震怒的表情所替代了。
　　
　　4
　　
　　那一晚夢中，夢到林立翔捧著咖啡進來，全都潑在了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還漂浮著詭異的濃香，然後她坐在異國他鄉開滿玫瑰的小花園，等待著他每週來看望她——
　　驚醒，夢中，她竟然與古芊菁重疊在了一起。
　　果然一樣卑鄙的人有一樣可悲的下場嗎？
　　躡手躡腳走出房間，舉手想要叩響林立翔的房門，卻還是直接推開了。
　　他不鎖門。
　　他是如此信任自己。
　　一路走到床邊，摸上他的床，撫上那具她曾經忘情過一夜的軀體，幾天前那句「我不會再和你做了」如今看起來像是玩笑。
　　
　　林立翔觸電般驚醒，看見方若綺嬰兒般蜷曲的身，月光下一切如此美好。
　　「我很累，立翔，抱我。」方若綺環住了他的腰。
　　「若綺，你只是…太累了。」
　　林立翔想要推開她，卻發現，自己已經有了反應，男人果真是下半身的動物嗎？林立翔不自覺開始臉紅。
　　手指慢慢劃過他的大腿，方若綺呵一口氣在他身上，等著男女之間的化學反應。
　　「我知道你愛古芊菁。」
　　「若綺——」
　　「我不介意你心裡有她，就像你也知道，我心裡，也有別的男人。但是你和我都知道，我們愛的人，都被我們傷的很深，都不可能回到我們身邊了，是吧。我很累，立翔，你也很累吧，我們，能不能，相互慰藉——」
　　
　　一夜情後，他們都沒有再和別人發生過關係。
　　這是一種怎樣的肉體的默契。
　　在精神相離如此之遠的時候。
　　
　　「你可以不去想那個男人了嗎？」
　　說這話時，林立翔已經無法抑制的撫上了方若綺白皙的肩膀，粗糙的手指在她的鎖骨上劃過，她輕輕的叫了一聲。
　　「天王一向大度。」方若綺淺淺的咬了一口他的腰，林立翔翻身將她抽了上來壓倒在下，撥開睡衣前仍舊問了句。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黎華。
　　方若綺不給自己任何後退的機會，狠狠，狠狠，抱住了林立翔。
　　
　　那一夜，他們在一起昏天暗地，不知道是原始的本能的發洩，還是真的是太累了，兩顆如此孤單的靈魂，囚禁在一起，終於經不住誘惑。
　　對於林立翔，這更像是一種，忘記古芊菁的自欺欺人的儀式。
　　
　　而對於方若綺而言，顯然有更多的意義。
　　譬如說作為對欺騙林立翔的一種肉體的償還。
　　譬如說，作為繼續欺騙他的，第一步。
　　
　　為了不讓你知道事實的真相，我終於要開始扮演內鬼的角色了，立翔。
　　請原諒我，在傷害你和欺騙你之中，我還是選擇了欺騙。
　　
　　如果有一天，你質問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回答說，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也許你什麼也不會問，也許我什麼也不會答。
　　我們，只是，形同，陌路。
　　就像平安夜我們罪孽的開始。
　　就像今夜我們貞潔的結束。
　　
　　5
　　
　　方若綺相信命中註定。有些事強求不來。
　　方若綺也相信因果迴圈。冥冥中一切環環相扣。
　　譬如說在十月的早晨還留著林立翔體溫的床上醒來，發現人已不再。
　　林立翔又飛去了歐洲。
　　
　　翻身盯著天花板，無奈的笑了，扯上一半的衣衫，回憶著林立翔的味道，可是卻沒有任何記憶。她和林立翔之間，所有的肌膚之親都有如一場饕餮盛宴。
　　激情過後，片甲不留。
　　中午的時候，林立翔從歐洲飛了回來，盡職盡責的跑到了彩虹的現場，給若綺交代通告。
　　「『沒有你，好心痛』要進入尾聲，另外，所有徐心寧的case也都接洽好了，可以隨時開拍。」
　　發生過那一夜後，他們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將對方只當成一夜的床伴，方若綺可以看著林立翔臉不變色心不跳，林立翔也可以專情於他的通告記錄簿顯得格外的專業。
　　「立翔，我目前想把所有精力放在月光寶盒上，唱片和徐心寧的通告，都往後放——」
　　「你可要注意違約期啊——」
　　「不是都到12月初才到期嗎？放心，月光寶盒在這個月末就可以殺青了。」方若綺儘量使自己的語氣顯得中庸，不讓林立翔察覺到一絲異樣。
　　12月1日，歐堡競標。到時候，一切就都完結了。
　　
　　因此每一次走進YOGO的大門，方若綺都有一種不知何日就要永遠說再見的心情。
　　當了短短兩個月的一姐，不得不親手毀了這個給了她無限榮譽的王國，心裡難免會有一點割捨不掉的感覺。
　　尤其是每一天看到錢永富感恩戴德的看著自己，殷勤不已的樣子，她心頭，仍舊沉重。
　　「方美人，你放心，這回一定讓EAMI吃個大虧，讓周映彤賠個幾千萬甚至上億。」
　　「錢老闆，一切就都仰仗你了。我也一定會按約定，做好我的本分的。」
　　這麼說著謊話時，方若綺還能夠笑出來。
　　笑的自己都覺得清純無比。
　　
　　「立翔，現在EAMI和YOGO都想掙歐堡這塊肥肉，你說這會不會是整垮YOGO的一個好時機呢？」
　　吃著高檔的西餐，慶祝兩人入圍金像獎的時候，方若綺突然說了這麼句不搭調的話，讓林立翔一口紅酒吐在了餐巾上。
　　「服務生，給這位元先生換一個餐巾。」
　　
　　服務員拿來餐巾的同時，還不忘了順便沾點小便宜，「方小姐，林先生，我是你們的忠實影迷，能不能——」
　　「我們正在吃飯。」方若綺不溫不火的說，「一切飯後再說好嗎？」
　　服務員訕訕的走開，方若綺將餐巾遞給目瞪口呆的林立翔，說，「看什麼，鋪好吧。」
　　「我當年遇到的小野貓，如今已經是山中之王了。」林立翔搖頭晃腦的說，「沒什麼，我就是感慨一下。在黎華身邊你別的沒學會，耍大牌倒是見長。」
　　「我這不是努力從國民偶像向全能天后轉型嗎？適當有些負面緋聞，拉遠一下和fans的距離，反而會有很好的效果呢。」方若綺差了一塊牛排在口裡，「要留給他們一定的崇拜和追捧的距離。」
　　林立翔不言不語，只管往自己口中塞鵝肝醬。
　　「立翔，說正經事，歐堡那件事，我需要你幫忙。」
　　林立翔依舊是沒有作答。
　　「我需要EAMI的競價。」
　　林立翔抬起頭，瞟了她一眼，低頭。「這種機密的事，我怎麼會知道，你去問黎華好了。」
　　「如果黎華肯告訴我，我還用得著找你嗎？」方若綺開誠佈公的說。
　　「你要幹什麼？」
　　「我要洩露給YOGO。」方若綺從季青平吩咐下來任務開始，就一直在尋找一個雙贏的辦法，既完成季青平的任務，又能最小程度的傷害林立翔的利益。思量再三，得出的結論就是，向林立翔攤牌。
　　「EAMI不是想整垮YOGO嗎？你不是也說過，有我在，YOGO就完了嗎？」
　　方若綺用叉子慢慢挑開牛排的筋，「現在正是好機會，錢永富已經進了我的圈套，現在只要你肯透露給我一個競價，我保證，YOGO會關門大吉。」
　　
　　林立翔把所有的紅酒一飲而盡，紅著臉，湊近她說，「你憑什麼就認為黎華不會告訴你而我會？」
　　「因為——」方若綺慢慢的說，「你是林立翔啊。」
　　
　　這算是什麼鬼屁答案。
　　立翔笑了。
　　這他媽的真是讓他可以暗爽一陣的答案。
　　
　　6
　　
　　「老闆，立翔給話了，2億4千5百萬，周映彤的價。」方若綺推推墨鏡，「會上下浮動一千萬左右。」
　　季青平吐了口煙，「你跟林立翔那小子什麼都說了？」
　　「說了一些，不是全部。」
　　「若綺，知道什麼是內鬼嗎?」季青平嘲笑的說，「你現在全都說了，還內個鬼啊！」
　　
　　「做內鬼套話也好，開誠佈公合作也好，只要能達到最後的結果不就好了，你就非要我在林立翔面前聲敗名劣才開心嗎？」方若綺提高了自己的音量，「還是你要我永遠在林立翔面前抬不起頭來，好一輩子受你擺佈？」
　　季青平猛地將自己手中的杯子朝門砸了過去，犀利的玻璃破碎的聲音一層層回蕩在屋子裡。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我根本就不愛林立翔！」
　　
　　「方若綺！」
　　
　　「所以你不必拿他洩憤！」
　　
　　「方若綺！」
　　
　　「不是嗎？你那麽恨他，不僅僅是因為跳槽吧！是因為他和我有了一夜情是吧！」
　　
　　「你夠了！」
　　
　　「你愛我，是吧。」方若綺的聲音突然從高亢降落回平靜，悄然流淌著憂傷。
　　
　　「…」
　　
　　「季青平，我根本沒有愛過林立翔。我也根本沒有恨過林立翔。所以，請你不要再把我們倆捆綁在一起了。」方若綺平靜的說，「放他自由吧。」
　　
　　「我辦不到。」季青平也不再怒吼，而是看著方若綺，一字一頓的說，「不為你姐姐，不為你，僅僅因為他是林立翔，我也辦不到——」
　　
　　方若綺幾乎是屏住呼吸聽他說。
　　
　　「他是我的人。」季青平邪惡的笑著說，「就像童靖陽一樣。——就像你一樣！」
　　
　　季青平摸上她的身，林立翔在她耳邊呼吸，童靖陽輕聲說，丫頭，我也愛你。
　　方若綺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聽不見了。
　　
　　所有的愛恨情仇是非曲直都隨著地基的粉碎而轟然倒塌。
　　一片廢墟。
　　連哭的氣力都沒有，
　　連求救的念頭都不剩。
　　該怎麼恨，該怎麼愛。
　　如果我們只是，一群赤裸裸群交的野獸。
　　
　　7
　　
　　從pub裡走出來開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緊了緊身上的大衣，若綺徘徊在民歌餐廳外，透過落地窗，看見不知名的駐唱歌手，聽著不知名的曲子。
　　馬上就是金像獎了，她又可以披上光鮮的外衣，和那些風流翩翩的男人一起走過紅地毯，享受這人世間的浮華了。
　　只是，眼前閃過的童靖陽和林立翔的臉，卻讓她不敢直視。
　　並非厭惡，也非鄙視，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想到季青平那雙撫摸過自己身子的手也同樣一寸寸撫摸過他們，一想著季青平也同樣將自己的欲望釋放在他們身上，方若綺覺得自己的血液都是冰冷的。
　　怎麼會，為什麼偏偏是這兩個男人！
　　被季青平玩弄的，為什麼會是他們！
　　
　　通告跟的緊，又要來返與歐洲的林立翔還沒來得及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接踵而至的已經到了金像獎。
　　真不想在走上金像獎的紅地毯時才有機會對閃躲的若綺說，「我做錯什麼了嗎？若綺？為什麼搬出去？為什麼不接電話？」
　　兩人一同轉身簽名的時候，林立翔靠過來問，若綺只是淡淡的說，「沒什麼，我們該轉身了，面帶微笑吧。」
　　眼神不經意流連上林立翔的臉，方若綺還是抑制不住自己想到季青平的嘴唇曾經落在這張男人氣的五官分明的臉上，頓時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慌亂的轉身，微笑，擺手。
　　
　　也許真的是上帝的安排，第二次走進舉行金像獎頒獎禮的大劇院，自己的座位已經從當年的後排變成了最顯耀的第一排，而她的左邊坐的是黎華，右邊坐的是林立翔，獨缺徐心寧的王牌陣容。
　　「若綺，是YOGO有什麼變故嗎？還是映彤姐說了什麼了？難道是季青平又來騷擾你，還是童靖陽他——」林立翔抓住一切機會靠近方若綺。
　　「什麼都沒有，你不要瞎猜。」方若綺心虛的說，「只不過在競拍前，我得去黎華那裡住一陣子，這只是我計畫的一部分，你不要操心了。」
　　「這樣嗎？」林立翔握住她的手，「若綺，YOGO一倒，我就和映彤姐說，把你簽進EAMI，你放心。」
　　方若綺坐的僵硬，看著臺上的黎華將最佳女配角的獎盃頒給了自家的師妹許若仙，看著徐心寧的照片的位置是一副黑圖，看著黎華風度翩翩擁抱著亭亭玉立的女人優雅的微笑，沒有因為徐心寧的缺席表露出絲毫的不快。
　　台下，他可以為了她動用天王的資本。臺上，他只為自己。
　　一切悲劇，不是因為他不愛徐心寧，而是因為他更愛自己。
　　
　　「葉婷婷回來給最佳男配角頒獎，古芊菁怎麼辦，她不會鬧嗎？」
　　「我本來是想說服她來參加，親手把獎盃頒給我的，只可惜，她不肯來。」
　　「換成是我，我也不肯來，這是一個只有傷心回憶的地方，越是光輝燦爛，就越是醜陋不堪。」方若綺淡然的說。
　　「若綺，有我這個王牌經濟人在，你的未來，會越來越好。」林立翔自信滿滿的說。
　　「我相信。」方若綺咬了咬嘴唇，「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福氣，等到那一天。」
　　林立翔錯愕的看著他，方若綺一推他，「該去後臺備場了，立翔，這點你要多學學黎華。」
　　
　　8
　　
　　林立翔一出去，方若綺也緊跟著出去了，沖到陽臺上拉開窗子，拼命吸著冰冷的空氣。
　　「怎麼，這麼多天都沒接受事實嗎？」季青平微笑著跟方若綺打招呼，方若綺渾身一顫，「你想幹什麼？」
　　「若綺，你就那麼怕我嗎？」季青平看著她，「我和他們的事兒，早在和你一起之前。我是怎麼對你的，你自己明白。彆扭的只是你自己，想不開的也是你自己。做決定的也只能是你自己，你好好想好吧。」
　　「如果我說我要你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這能實現嗎？」方若綺一字一頓的說。
　　「不能，就像你永遠也忘不了林立翔，就像你永遠也忘不了林立翔是我的人，」季青平說，「我也永遠忘不了你，我也永遠不會放手，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就是你所謂的選擇的權利嗎？」方若綺一笑，「你給我的選擇，就是不給我選擇的權利。」
　　「誰叫你是我季青平看中的女人。」
　　「那天我對你說，我從沒愛過林立翔，也從沒愛過林立翔，這是真的。」方若綺抬起頭，看著季青平肌肉有些抽搐的臉，「可是我從沒對你說過，我愛過你，也恨過你，季青平。」
　　「方若綺，你是在保護林立翔嗎？你以為你編出這些話來騙我，就能讓林立翔遠離這所有事情嗎？」
　　季青平推了推眼鏡，「欲蓋彌彰，我告訴你，我非除掉林立翔不可，我季青平，這輩子，還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
　　
　　揚長而去，方若綺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扶住身後的窗臺，呼吸不過來。
　　走廊裡安靜的很，所有人都在大廳裡，隨著一陣歡呼聲，方若綺知道，一定是林立翔上臺了，果然，聽著回蕩在走廊的聲音：
　　
　　「感謝所有陪伴我重頭再來的朋友們，因為有你們，我知道，這個世界，尚有希望。感謝莫叔，感謝映彤姐，感謝公司所有的工作人員，感謝——」
　　
　　方若綺一閉眼，林立翔要開始感謝古芊菁了吧，這個遠在歐洲的幸福女人，聽到的卻是，「感謝方若綺小姐，讓我學會了怎樣去信任一個人。」
　　
　　狠狠地咬著下唇，眼淚沖刷著煙熏妝，一塌糊塗，捂住臉順著牆壁蹲了下來，哭聲順著手指縫流淌而出，哭的胸腔都抽痛。
　　
　　不知不覺他已經站在她身旁，只看見那雙熟悉的鞋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見那個熟悉的影子她就知道是他，只看見他卻聽不到他說一聲，她就知道是他。
　　是他。
　　每次都在她最狼狽的時候。
　　
　　童靖陽蹲下來，伸出手，抹去了她黑色淚，看著哭花的臉，疼惜的擁進自己的懷抱。什麼都不說，只是那樣抱住已經跌坐在地上的方若綺。
　　「立翔會恨死我的，怎麼辦。」若綺終於抱住童靖陽，在他耳邊大聲的哭了出來，「我該怎麼辦。」
　　童靖陽閉上眼，剛才季青平在走廊說的話，他已經全部都聽到了。
　　卻什麼都反駁不了。
　　因為那些都是事實。
　　
　　若綺，你還是知道了。
　　童靖陽聽著她在耳邊嬰兒般啜泣。
　　輕輕的摟住她，站起來，有那麼一股強烈的支持，童靖陽帶著方若綺走到門邊。
　　
　　「進來。」
　　
　　還是那麼簡單的一句。
　　童靖陽拉開門，推著方若綺站在門邊，看著光輝燦爛的舞臺上，林立翔正在賣力的載歌載舞。
　　「那是林立翔的舞臺，這一刻，無論走過怎樣的路，他都是快樂的。方若綺，這也是你的舞臺，所以，那一刻，也許只有一瞬間，請你一定要幸福，好嗎？」
　　「靖陽，你跟季青平之間，真的是那樣嗎？」
　　感覺到身後的男人點了點頭。
　　「靖陽，你那天說愛我，是真的嗎？」
　　再次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看到林立翔，她都有一種排斥的逃避感，現在身後的童靖陽就正抱著自己，她卻感覺到全部的力量和溫暖。
　　林立翔也好，童靖陽也好，自己也好，和季青平怎樣都好，這一刻，這一瞬，至少她是和童靖陽在一起的。
　　至少這一刻，這一瞬，面前的舞臺，是自己的。
　　至少這一刻，這一瞬，她可以幸福。
　　
　　「去補個妝吧，最佳女主角一定是你的，記得要面帶微笑，記得享受這一刻，好嗎？」
　　輕輕點點頭。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敢回憶過去，也不敢去想未來。
　　她只能活在當下，她只有當下。
　　
　　這天晚上，她可以幸福。
　　
　　9
　　
　　方若綺掐算的正好，季青平打來電話時，她正在古芊菁的小花園裡，充當著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悠然的喝著下午茶。
　　將手機調到外放，方若綺看看屏住了呼吸的林立翔和古芊菁，還有來回走著突然停下的葉婷婷和嶽行空。
　　
　　「如果你們想聽完整個故事，就不要發出聲音。」方若綺按下了通話鍵，聽到季青平破口大駡，「方若綺！你人在哪裡！」
　　「歐洲。」方若綺那樣平淡的回答。
　　「你難道沒有聽到我的留言嘛！！！！」
　　「當然聽到了，就是不想見你，所以到歐洲散心。」方若綺故意撩撥著他的情緒，「我沒有義務赴約。」
　　「方若綺，你翅膀硬了想飛是吧！我不管你是跟黎華上了床也好，還是和林立翔真的有一腿，你別天真的以為周映彤就會真的接納你！你是我的人，派你去林立翔身邊，還是錢永富身邊，都是我說的算，聽到了嗎？你是我的！」
　　
　　林立翔猛地一顫，方若綺抬頭把手指放在嘴邊，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響。
　　
　　「在林立翔身邊做內鬼也好，還是整垮YOGO也好，我都完成了義務。」方若綺將自己的全部底線都抖落出來，開始了絕地反擊。「我們的合約到此結束，我不再虧欠你。請你不要在騷擾我——」
　　
　　「你休想！」季青平惡狠狠的回答，方若綺故意響亮的一笑，「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很多事情，已經不是你說的算了，懂嗎？」
　　
　　這每一句話，每一步棋，都是她在北海道悠然的下午一遍遍在腦中彩排過的。
　　那個在她知道了真相後，能做出的唯一的思考。
　　之前種種已經讓她不堪重荷，而姐姐的真實死因終究成為了那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本以為自己會再度陷入復仇和傷害的循環往復中去，可當童靖陽那樣毫無掩飾的將自己推向了血淋淋的真實，這一刻痛的快要報廢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他喊著進來，卻將她推向了局外。
　　推離了這自我毀滅的無盡鏈條。
　　
　　跨越了愛與恨的悖論，突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全域。
　　突然明白，消除罪孽的最好辦法，不是隱瞞，而是坦白。
　　突然明白，她可以原諒童靖陽，因為她終於可以先原諒自己。
　　這就是她反轉的武器，可惜，季青平還是不明白。
　　
　　「方若綺，林芬芬的事沒個完。不想進監獄的話，你就老老實實給我從歐洲滾回來。」
　　季青平的聲音如今聽起來是那樣的聲嘶力竭。
　　
　　「我的確開車撞了林芬芬——」拋出這最後的雙刃劍，在林立翔面前，在他從錯愕到憤怒的眼神中，方若綺堅定地解剖著自己的靈魂，她是一個最虔誠的教民，向上帝懺悔著全部的罪惡，不求一個寬恕，但求一個解脫。「可那頂多是意外事故，憑我現在的關係，你以為我會那麼輕易被收進去嗎？」
　　
　　「方若綺，別忘了，你的電話留言。」季青平終於亮出了底牌。「你親口說的，給我準備車，和林芬芬放學的時間。」
　　「那是你吩咐我做的，車是你安排的，歌友會也是你安排的，連替死鬼都是你找的，我做的，只不過是踩下了油門。」方若綺在林立翔一半是海洋一半是火焰的眼神中平靜的說著，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還有頒獎禮的觸電，還有紐約的炸彈，還有徐心寧的出走，還有YOGO破產，所有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劃的，我只不過是你控制的傀儡！」
　　「對，沒錯，就算統統是我做的，法院上，大家聽到的也只是你那個電話錄音！你有什麼證據拉我下水！」
　　……
　　季青平屏住了呼吸，平安夜的午夜是如此黑暗，整個城市在狂歡後陷入一片死寂，而遙遠電話的那段，他聽見夾雜著歐洲野玫瑰和炫目陽光味道的回答：
　　
　　現在不就有了嗎？
　　
　　如此鬼魅，如此低沉，纏繞著他的心，然後通電，狠狠一抽，冒著青煙。
　　方若綺，方若綺，方若綺。
　　顫抖著按下了結束通話，鏡片反射著這個陰暗城市最後的燈光。
　　
　　聽著電話那一側響起了長長的忙音，方若綺短短的歎了一下，抬頭，微笑，「一切都結束了。」
　　輕快地將連在手機上的電話機中的錄音磁帶取出，方若綺看看已經愣住的幾個人，說，「就像我先前保證過的那樣，錄音帶我會交給你們處理。」
　　
　　把錄音帶推給林立翔，方若綺目不斜視的說，「這是對我，也是對季青平的審判書。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補償。」
　　古芊菁發出了奇怪的笑聲，乾癟的像是乾枯了千年的木乃伊。
　　「方若綺，你究竟在想什麼，你就算現在就是我面前自殺，也你彌補不了你所做的一切。」
　　「古芊菁，我從沒想過要彌補你什麼。」方若綺說的是那樣坦然，「所謂補償，不過是對你的同情和憐憫，可那不是彌補，我從不虧欠你什麼。」
　　古芊菁傷痕累累的臉抽搐了幾下。
　　「在這個行當混，成者王侯敗者寇，你早就該有這個準備，如果你要怪，就怪你那個盲目寵溺你的養父，和用與生俱來的光環把你囚禁起來的媽吧。」
　　岳行空和葉婷婷站在一旁，手不住的抖，嘴唇也在抖，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轉面向林立翔，方若綺擠出一個微笑，「立翔，我們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各為其主，本就沒有什麼對與錯。區別只在，我還是勝你一籌。我不會為了芬芬的事情再內疚了，也不會再逃避或是欺騙了。如今想起來，這段日子我走過的反反復複曲折的路，實在是自找而已。」伸出手，方若綺看著他，「握手言和，前怨不計，如何？」
　　林立翔伸出手——
　　響亮的一記耳光。
　　
　　火辣辣的痛，如玫瑰的刺劃過臉頰。
　　方若綺低下了頭。
　　「你終於內疚了嗎？你這個婊子。」林立翔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是你方若綺？為什麼在我終於可以放縱自己去相信一次的時候，你要用這樣直白的方式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玩笑一場？
　　你讓我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林立翔內心翻滾而來一陣又一陣的抽痛。
　　方若綺，不要再那樣一副理所當然波瀾不驚的樣子，我要你的痛心疾首，我要你的跪地求饒，我要你的辯解，我要你身不由己的理由——
　　
　　可是方若綺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那樣看著他，默默。
　　
　　沒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我曾經糾葛不開的過往，上位，姐姐，復仇，一切一切，都不是什麼理由。
　　真正的原因只不過就是，我蠢，我懦弱，我被利用，我被擺佈，我成了兇器。
　　在這個戰場上，我的刀刃劃破你的心臟，鮮血流下來的時候，我不想再用無謂的眼淚和花言巧語來掩飾自己的罪惡了。
　　我傷了你，用你的鮮血擦亮了自己。
　　如果要怨，只能怨我自己，如童年一樣，在那一隻只惡魔之手面前，選擇了落荒而逃。
　　現在，傷害已註定，說一切已無用。我只能站在這裡，等你審判，我只能站在這裡。
　　這一次，我不會再逃避。
　　
　　看著方若綺突然清澈的眸子，看著她豁然的微笑，林立翔知道，他所等待的那個答案，連同他的那個方若綺，是永遠不可能有了。
　　破繭化蝶，她已經不需要自己的信任和原諒活下去。
　　
　　她不是請求他原諒的。
　　她只是想要一個了斷。
　　
　　原來，他一直都把她當成自己的影子而已。認可她，信任她，不過是給自己一個理由，認可這樣卑微的自己，信任這樣無力的自己。
　　有著這樣一個努力向上攀爬的她在身邊，重頭來過的路，似乎就多了一個陪伴。
　　究竟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原來不再是方若綺依賴他林立翔，而是他林立翔依賴她方若綺。
　　現在她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拋棄了一切糾葛走上了生命的另一條軌跡。
　　而他已經疲憊的不想和她同行了。
　　
　　林立翔閉上眼，仿佛還是在那個狹窄的巷口，他們擦身而過，
　　轉身，他曾發誓，有一天，要和她擁抱著俯瞰這塵世的浮華。
　　可是，小姑娘。我們終究要分開了。
　　從上一個平安夜，到這一個平安夜。
　　命運兜兜轉轉，至此圓滿。
　　
　　把錄音帶推到方若綺面前，林立翔終於開口。
　　「若綺，向前走吧。」
　　方若綺收起了磁帶，看著這歐洲小花園裡那樣幸福而寧靜生活的四個人，這已然是一個，她陌生的世界。
　　走出花園的那瞬，聽到林立翔說。
　　
　　我會在你身後看著你離開。不要回頭。還有——
　　不要說再見。
　　
　　此時此刻，如此解脫。淚水還是滑落了下來，向前大步走去的時候，陽光如此溫暖。
　　那是方若綺此生，最後一次見到林立翔。
　　
　　10
　　
　　記憶隨著日記本翻到了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寫在林立翔死去前不久。
　　原來雖然沒有再相見，彼此卻都沒有忘卻一分。
　　那只能隨著死亡消失，而今，林立翔先行解脫了，留下了一行話。
　　
　　小姑娘，我們曾一起上浮到那人世的上端。
　　共同呼吸那高處的寒氣
　　共同俯視這凡世的陰影。
　　如果下輩子我不是林立翔，你也不是方若綺
　　如果下輩子我沒有我的芊菁，你沒有你的靖陽
　　也許我們會相愛。
　　
　　END

悠于 2016-4-17 20:18

配角們的番外故事

明星志願訪談錄

作者有話要說：

　　從本番外開始小配角們的和正文無關的番外故事
　　本採訪對於明星志願玩家來說可讀性更大巧妙地把文章和遊戲設定連在了一起希望大家喜歡　　

＊

　　記：方小姐您好，還是我應該改稱郝夫人？
　　方：叫我方小姐就好。
　　
　　記：方小姐，很多藝人結婚後退出演藝圈都選擇寫回憶錄，這一次您卻投資開發遊戲，是出於什麼考慮呢?
　　方：回憶錄我將來也會寫，但是現在我最想做的就是推出一款以我個人經歷為藍本的遊戲，算是對自己這三年來的一個總結。原因嘛，很簡單啊，因為人生，不就是一場遊戲。
　　
　　記：這次負責研發遊戲的大宇公司之前也以周映彤為女主角推出過一款DOS系統的遊戲，您是否因此選擇和他們合作呢？
　　方：軟體這方面我不是專家，而且這款遊戲在我進入演藝圈前就推出了，說實話，我真的沒有什麼評價。不過時代在進步，我們現在要做的這款遊戲是2D的，說不定將來還能做3D。
　　
　　記：那款名為明星志願的遊戲雖然不曾透露主角是誰，但是大家紛紛猜測就是周映彤出道時的經紀人，也是您在藝培的老師。這一次，您是否還會採取經紀人視角呢？
　　方：經紀人視角和藝人視角其實都是很不錯的嘗試，因為聯繫不上立翔，所以這款遊戲暫時還是以我的視角吧，呵呵，以後如果有機會可能會推出以立翔的視角的姐妹篇。
　　
　　記：明星志願遊戲中還出現了蔡筱韻、徐心甯、高明權、林妮雯和袁佩琪等藝人的名字，因此還惹來官司，這一次，方小姐會採取什麼樣的方式還原演藝圈呢？
　　方：這一次，我們還是爭取用演藝圈中的真人真事，但是會經過本人同意和藝人隱私保護條例的允許。遊戲畢竟不是生活，當然會做一些藝術處理，我們已經請來了最權威的法律顧問，儘量避免類似的官司。
　　
　　記：根據網上的投票結果，遊戲中可以發展感情結局的男藝人共有六個：黎華、王瑞恩、童靖陽、關古威、林立翔和高明權——
　　方：這一點公司已經集體討論過了，高明權已經成家立業，我們會在遊戲中安排他和莫筱筠婚禮的情節，所以抱歉了，大家是看不到我和高明權的感情結局的。而六個感情路線嘛，也太多了一些…
　　
　　記：聽說有計劃縮減成四個？
　　方：會保留黎華和王瑞恩，立翔已經退出演藝圈，我想大家如果想YY我們，倒是可以等到出姐妹篇的時候，說不定你安裝了以我為視角的遊戲的正版盤，再安裝以立翔為視角的姐妹盤，就可以得到額外附送的我和立翔感情結局。
　　
　　記：這算是捆綁銷售嗎？
　　方：呵呵，算是促銷吧，屆時立翔身邊那麼多鶯鶯燕燕，估計玩家早把我忘在腦後了。
　　
　　記：那麼四位男主角是黎華、王瑞恩、關古威和童靖陽嗎？
　　方：黎華和王大哥怎麼說也算是我的緋聞男友，被我拖下水是天經地義，請大家放過阿威和童靖陽吧，因為我們…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記：方小姐？
　　方：啊？
　　記：方小姐？您沒事吧？
　　方：沒事，繼續吧。
　　
　　記：請問餘下的兩位男主角人選定下來了嗎？
　　方：為了最大程度的貼合現實，可能會把理查也列進去，雖然我知道，他可能不受歡迎呢，但是，怎麼說，現實生活中，我最後還是和他走到了一起，這次姑且違背大眾的意願吧。而另一位，我們打算安排一個非演藝圈的角色進去，也許就是給我看病的醫生也說不定。
　　
　　記：這款遊戲最大的亮點莫過於最大程度的還原演藝圈的真實事件，那麼目前定下來哪些情節了呢？
　　方：你這是在逼我劇透哦~~其實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樣，遊戲的一開始…我會哼著曲子，在河邊遇到了王大哥，遊戲畫面會真實還原當時的情景…我就是這樣，進入了演藝圈啊…
　　記：方小姐？
　　方：沒什麼，這是個簡單的戀愛養成遊戲，而這樣的開場，不是最恰當不過的嗎？
　　記：哦，是，是…
　　方：還有很多情節啦，像是我在民歌餐廳駐唱，關古威的風鐘，還有我在那裡碰到了鐘湘，月光寶盒，很多很多。
　　
　　記：有一些敏感的事件，也會考慮加進去嗎？
　　方：…當然，像是紐約客的爆炸，還有徐心寧的離開，林芬芬出車禍，這些都會以各種方式出現在遊戲中，當然，是做了一些處理的。
　　記：據說黎湘離導演在遊戲中可以不死，有這個說法嗎？
　　方：黎湘離導演啊，在遊戲中，是促成我和王大哥的重要人物——當然，這只是遊戲而已，真是生活中是不可能那麼幸運的。具體要怎樣做，還是留到遊戲中去體驗吧。
　　
　　記：像是袁佩琪自殺，您的流產，還有童靖陽愛滋病和季青平雙性戀等話題，是否——
　　方：這只是遊戲，輕鬆的遊戲，大家只需要看到那些勵志的成長過程和美麗的愛情故事就可以了，有些過於沉重的話題，留在生活中就好了。
　　
　　記：遊戲仍舊以明星志願來命名嗎？是否考慮了新的名字？
　　方：這款遊戲本來就是接在明星志願之後，內容上也有所聯繫，所以省去那麼多麻煩，就叫做明星志願2就好了，說不定以後還會有新的故事新的遊戲，明星志願3、4、5…一直會做下去，只是，那時候遊戲的主角就不是我了吧，我可能只是一個過客了。
　　
　　記：遊戲的時間長度是三年又是出於什麼考慮呢？
　　方：因為我從接觸這個圈子到封頂藝能天王正好是一個三年，所以一個遊戲的時間長度也就定為三年。
　　記：玩過一個三年還可以有一個新的三年？
　　方：現實中有很多遺憾，而在遊戲中，可以無數次重來，可以和那麼多人相愛，可以嘗試那麼多種可能性，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記：遊戲總會有秘笈吧？方小姐能不能偷偷透露出來？
　　方：這個嘛…可以透露給你，但是不能發表出去哦，要等到遊戲官方網站公佈。
　　記：當然當然。
　　方：CHEAT。
　　記：為什麼會用這個字元？
　　方：大概是…連電腦程式都知道，想要一步登天、什麼都擁有，其實只是個謊言吧…很貼切，不是嗎？
　　
　　記：聽說開發組還特別給您設計了一隻寵物，和NPG諧音，叫做NP雞，方小姐本人對這只寵物有什麼想法嗎？
　　方：…粉色吧…
　　記：粉色的雞嗎？好奇怪的設定啊…
　　方：因為啊…
　　粉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啊。

王者（王黎bl）上

作者有話要說：為死去的同伴默哀...

　　A1
　　據說黎華一落地就用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震倒了一片護士。
　　據說黎華在嬰兒房裡就不屑一哭來吸引眾人的目光。
　　據說黎華從幼稚園開始從來就沒斷過情書。
　　
　　黎華是一妖孽，不拋到演藝圈那個妖怪橫行的世界，實在可惜。
　　於是高中的某一堂物理課，黎華一覺醒來老師正講著兩個小球相撞的時候，他霍的站了起來，然後瀟灑的走了出去。
　　據說，物理老師只是無力的扶了扶眼鏡，說了句，真帥。
　　
　　當然，這只是據說。
　　實際上黎華是個怎樣的人，誰都不知道。
　　他的故事，開始於半途輟學進入藝培。
　　
　　A2
　　王瑞恩的童年毫無爭議。
　　儘管在孤兒院長大，儘管自己的身世絕對不比一部小說簡單，王瑞恩卻能把一切都簡單化。
　　非黑即白，這條定律，他就能努力不懈的讓它實現。
　　
　　老師們都覺得他會是社會的棟樑，在研究室觀察一下幹細胞云云。
　　最後進入演藝圈這個大染缸，以他那一身從不妥協的白，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的。
　　
　　進入演藝圈的理由也很簡單，只是因為，考大學的前一天，孤兒院院長老淚縱橫的說，能看你上大學，你父母一定很驕傲，他們都是演藝圈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一直都希望你會過上這種平凡但是幸福的生活。
　　王瑞恩沒有走進高考考場。
　　這個決定就和日後他做的很多決定一樣，你無法說得清是非對錯，但是至少可以說一聲，這決定，做的真堅決。
　　
　　他的故事，開始於在考場前轉了一圈離去。
　　
　　B1
　　在藝培一帆風順不到一個月就被李恩光相中進入喬亞。
　　就算先前沒有任何演藝圈的經驗，黎華也知道，這是凡人所不能及的幸運。
　　傾倒眾生的皮囊，和誰也猜不透的想法，讓他這個不染塵世的底色，成了演藝圈最好的畫布。
　　
　　什麼人都可以在上面抹一色，他只是不在乎的笑笑。仿佛這個世界從來都與他無關。
　　年輕時像是一種玩世不恭，成名後被冠以傲慢的帽子，而登頂天王多年，逐漸演變成疲倦。
　　變化的是周圍人看他的眼光，對此，黎華從不辯解，無論是事業上的毫不費力的風聲水起，還是感情上有來有往的無法承諾。
　　
　　他從不缺少緋聞，他從不缺少榮耀。
　　有時一覺醒來，還是會感到媒體周而復始的陳詞濫調就如物理課上兩個小球相撞一般無聊。
　　可是，他卻沒有插兜瀟灑而去。
　　
　　因為就連離開，都沒有了興致。
　　
　　B2
　　王瑞恩的出道也可以用風調雨順來形容，雖然沒有突然就榮光加身，但是從演技速成班畢業的王瑞恩還是很快就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個角色。
　　而且是在大螢幕。
　　
　　王瑞恩是個很死心眼的人，認准的事情，無論對錯，都只有執行。
　　不知道為何認定了大螢幕是高尚藝術而小螢幕是休閒娛樂，本來在電視劇上更有市場的他毅然決然的就投身了電影。
　　
　　明明只是個新人，卻好像已經是做點江山的大牌一樣。
　　所謂氣勢，並不是拿小保姆出氣，或是要求有自己的房車和化妝間。
　　從開始，這些可以顯示地位的副產品，就和王瑞恩這三個字掛不上邊。
　　他可以排隊上公共廁所，他可以和很多群眾演員擠在一起上妝，但是當他拍著劇本和導演叫囂臺詞的時候，導演總是會被他渾然天成的氣勢震懾，然後裝著膽子吼一句，你他媽是誰！
　　
　　我叫王瑞恩。
　　
　　C1
　　黎華有很多女人。
　　有些是露水情人，從上床到下床只不過是酒精加上生理需要。
　　有些是包月床伴，有限期內隨傳隨到，一旦過了保質期就直接拖進回收站清空。
　　還有些是從床伴升級為朋友，從相互慰藉到了相互利用，從肉體角逐到了靈魂交手。
　　
　　還有一個，比朋友終究多了一點。
　　當黎華第一次見到徐心寧的時候，徐心寧已經是出道多年的當紅藝人。
　　藝培畢業禮上留下了他們經典的一張照片，照片上黎華輕輕環抱徐心甯，看上去金童玉女完美無瑕。
　　誰也不知道，當天晚上，徐心寧就上了黎華的床。
　　而那時，出道不久的他還住在租的屋子裡。
　　
　　很久以後，黎華將屋子買下來作為自己靈魂最後的棲息地。
　　那裡很少有人來過，徐心寧是第一個女人。
　　方若綺是最後一個女人。
　　
　　C2
　　感情方面王瑞恩完全是一張白紙。
　　外表俊朗正直不阿的新好男人並非沒有市場，但是無論哪只鶯鶯燕燕撞上他這顆高級硬木都只有無功而返。
　　有人說他性冷感，有人說他沒有情調。
　　
　　「你是個王者，可惜還沒有坐到王位上去。」
　　第一個和他這麼說的女人叫做席若芸。
　　其實他們可以有無限的可能性，如果不是在確定關係前，席若芸和盤托出自己拍了性感寫真的話。
　　
　　王瑞恩什麼也沒有交代就走了。
　　自那以後席若芸從沒有再向其他人說起過性感寫真集，說起王瑞恩。一直到很後來的後來，方若綺幫她拿回來底片以後，她才松了一口氣，仿佛不再虧欠王瑞恩，不再虧欠自己。
　　
　　「瑞恩，你知道嗎？你是我的良心呢。」
　　當席若芸開了pub19後，王瑞恩不時會來喝口小酒。
　　那時一切都已經歸於平淡。
　　
　　只是王瑞恩不知道，19，那是席若芸拍攝性感寫真集的青澀年齡。
　　只是他不知道，那曾經，離相愛只有一米之遙的無限可能。
　　
　　D1
　　黎華第一次見到王瑞恩是在電視臺的一間狹小的辦公室裡。
　　為了躲避要求簽名的工作人員，黎華半途闖入正準備接受面試的考場，徑直走到角落。
　　「喂，你坐到那邊去。」
　　面試官驚愕之余黎華已經伸手把住椅背，執拗的讓人想笑。
　　真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但是也是個再也無欲無求的孩子，搶到了轉椅，只是面朝角落安靜養神，對這個屋子將要發生的一切再不關心。
　　
　　很多人來了又走了。
　　然後王瑞恩來了，他被拒絕的理由竟然是，「對不起，你的氣質，只適合演主角。」
　　黎華笑了，什麼人，居然這麼牛，只能演主角。
　　
　　「那就讓他試試主角吧。」
　　回頭，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有著和自己同樣執拗的眼，卻充滿了被打壓後奮起的堅定。
　　而那些，都是黎華，自打出生就被剝奪的樂趣
　　
　　D2
　　王瑞恩第一次真正記住黎華是在永振的資料室。
　　說實話，那個為他爭取到男主角的邪魅男子的臉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在念頭的夾縫中不時的冒出來。
　　直到真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第一次不再玩世不恭的笑，而是隨意的說著。
　　我倒是覺得，你不出鏡，效果是最好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那一天，王瑞恩在永振小小的資料室和黎華討論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並不知道，在王瑞恩還是個演員的時候，黎華，就已經是他的導演了。
　　
　　很多人並不知道。
　　包括後來，那個和他們每一個人都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方若綺。
　　
　　E1
　　
　　其實黎華是個很狠心的男人，和女人分手的時候，總是一張支票一通電話。
　　然後若無其事的出現在當事人面前，片子照拍唱片照錄，仿佛一切都從未發生。歪著頭托著下巴琥珀色的光輝依舊燦爛，那副樣子，仍舊能讓對方想入非非，為了那無窮小的可能性自虐個無窮無盡。
　　
　　很多人到他喜歡的保齡球館蹲點，很多人為了他去學弗拉明戈。
　　很多人為他做了很多事，可是他仿佛從不上心。
　　他對女人的不認真和對工作超常的投入似乎是兩個極端。於是，演藝圈就出現了這樣一個怪物，一個最讓人不齒的花花公子和一個最讓人敬佩的天王。
　　
　　其實黎華並不是工作狂，至少以王瑞恩的標準來說，他還差的遠。
　　
　　E2
　　
　　王瑞恩是個工作狂，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對任何細節都追求完美。
　　唯一能達到他的標準的也許只有黎華一個人。
　　
　　儘管王瑞恩不知道，就是因為他的完美和執著，才讓一切都無所謂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黎華在工作中一反常態的盡職盡責。
　　他從不是為了獎盃和物質，他只是為了得到王瑞恩的認可，就像他們最開始在永振的資料室開始的那樣。
　　本是無心的建議，得到的是王瑞恩如孩童般的歡呼雀躍，那眸子中最純真的一閃，讓他第一次萌生的想要守候的念頭。
　　然而這是一個太狂野的想法，就算是離經叛道如黎華，也無法直接說出口。
　　因為物件是王瑞恩，這個非黑即白非曲即直的男人。
　　
　　F1
　　
　　黎華一直等到王瑞恩封帝那天晚上才借著醉酒進行了表白。
　　地點在他那個不對外開放的原始的小屋裡。
　　「喂，王瑞恩，你終於做到了，我一直都看好你。」
　　「黎華，你醉了，這種話從你嘴裡說出來，真是難得。」
　　王瑞恩收拾著啤酒瓶，冷不防撞到了這個看起來很孱弱而疲勞的男人，沒想到他就像一隻野貓返祖一樣暫態間變成了老虎，露出閃著亮光的利牙時，那股野獸原始的欲望，鋪天蓋地而來。
　　
　　儘管，那只是一個吻，夾雜著雪花牌啤酒的味道和梔子花味道的唇膏。
　　王瑞恩愣在原地，手裡還夾著啤酒瓶子的頸子，然後看著面前面若桃花無限風流的男人從自己面前慢慢的滑落到沙發上，嘴裡喃喃著。
　　
　　王瑞恩，我喜歡。
　　
　　皺了皺眉毛，這種事情，他從沒敢想過。儘管他早就知道，黎華對於自己來說，早就不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夥伴那樣簡單。
　　
　　可是他從來沒敢想過。
　　黎華啊黎華，這就是你征服了那麼多女人的招數嗎？
　　可是，我可不是等著你來征服的人啊。
　　
　　F2
　　
　　王瑞恩不久後就給了黎華回應。
　　就在兩個月後黎華封頂藝能天王的那晚。
　　就在黎華開著玩笑說，這個時侯，是不是該有人給我獻花求婚的?
　　就在黎華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王瑞恩表情的時候，王瑞恩直接把他從煩亂的後臺挾持到停車場，打包上車，一路狂飆，進門拉好窗簾，然後轉身說:
　　
　　我們做吧。
　　
　　黎華愣了。
　　愣住後是依舊罪孽深重的一笑。
　　「你確定要被我壓？」
　　
　　王瑞恩走上前來，一掃當年在廣告公司的青澀不安，堅定地說，「先說清楚，和我交往，我在上你在下，從今以後，都是如此。」
　　
　　從此，王瑞恩的時代來了。
　　

王者（王黎bl）下

　　G1
　　
　　黎華曾經有過很多女人，圈裡圈外，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可是男人就只有一個，雖然是被壓的那個，但是至少有一點他很滿足，那就是，王瑞恩所有的男人加上女人就只需一根手指就可以了。
　　那就是他黎華。
　　
　　其實，這就足夠了。他從來都對這個世界要求的不多，現在他想要的男人只有自己一個伴侶，從精神到肉體，還需要什麼呢？
　　
　　天王黎華，其實要求的很少。
　　
　　G2
　　
　　王瑞恩從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愛上一個女人的可能性。
　　因為還沒有嘗試過，自己的生命中就闖入了一個黎華，他似乎什麼都不要求，卻偏偏占去了所有，他似乎從不需要保護，卻是最脆弱的一個，他似乎在演藝圈可以頂天立地，但是他卻知道，他只是滄海一粟，需要自己狠狠狠狠的拉緊，才不會隨波逐流而去。
　　他一出生什麼就都有了，也就什麼都沒有了。
　　而他就是要守護這樣的全部的有和沒有。
　　
　　這種守候也許是漫長而熬人的，可誰叫他是王瑞恩，他是這樣有耐性的男人。
　　
　　H1
　　
　　2001年初兩人確定關係幾周以後平靜的坐下來進行談判。
　　談判的結果就是保持現有關係不變，不對外宣佈，連一點端倪都不能有。直到兩人都退出圈子為止。
　　可是，要在這個圈子裡保持一段關係不被發現是多麼困難的事。
　　
　　黎華不出意外的走著煙霧彈的模式，只不過，從一堆到了一個。
　　最終選擇了最初的徐心寧，只因為一個原因，因為徐心寧是唯一一個，主動提出分手的女人。
　　
　　後來，當同樣被他選作煙霧彈的方若綺主動提出了分手的時候，黎華不得不感歎道，做他和王瑞恩遮光布的女人，都是這樣有性格啊。
　　
　　H2
　　
　　與黎華真真假假的緋聞戰術不同，王瑞恩走的依舊是他的老路，沒有人懷疑工作狂的王瑞恩在刻意隱瞞什麼。
　　用黎華的話來說，蠢小孩自有天佑。王瑞恩不需要做任何多餘的事情，只要繼續做他自己就好了。
　　
　　有時候王瑞恩在感情方面的直來直往和神經大條讓黎華無法理喻。
　　最初和王瑞恩在一起的時候，他只是和女人們做做樣子，就算是和自己的「正牌女友」，也只是保持著有規律的床伴關係而已。
　　而對此，王瑞恩似乎並不介意，而在意的，是黎華。
　　
　　「王瑞恩，你真的不在意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剛從別的女人那裡過來？」
　　「王瑞恩，你當我是什麼。」
　　
　　王瑞恩只會從一疊厚厚的研究黎湘離的檔中抬起頭，說句，愛人嘍。
　　
　　真是青紅皂白的理所當然。
　　
　　I1
　　
　　黎華知道王瑞恩心頭最重要的始終是報仇。
　　於是開始放任自己，開始回到先前那種放逆的生活狀態中去，不知道是在向王瑞恩示威，還是在懲罰自己的墮落。
　　
　　十月頒獎禮，王瑞恩和黎華作為雙影帝出席，彼此卻隔著各不相干的一馬人。
　　王瑞恩的眼睛始終停留在黎湘離入圍的每一部作品上，從來落不到自己身上。
　　不知是賭氣，還是覺得無聊，他只有早早去後臺候場，看著燈紅酒綠一片歌舞昇平中，王瑞恩那樣的泰然自若，仿佛從沒看到自己。
　　心裡真不是滋味。
　　
　　於是中場休息特地拉著徐心寧從他面前大搖大擺的走過去，推開休息室的門的時候，他只是壓低了聲音說了句，什麼都別問，跟我做。
　　於是野獸般撕扯對方的衣服。
　　於是全憑一股怨念在驅逐著自己的身體。
　　
　　王瑞恩，我是何時這樣沒有了自己全部淪陷的呢？
　　在我抱著徐心寧卻還是想著你的現在？
　　
　　當然，黎華並不知道猩紅色的窗簾後方若綺正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這一場不雅的劇碼。
　　他只聽到周映彤的一句「黎華，別玩了。」
　　
　　而又有誰知道，這一場遊戲的輸贏，才是他最關心的。
　　
　　I2
　　
　　黎華上臺風光無限的時候，周映彤對王瑞恩點頭表示感謝。
　　「黎華喜歡瞎折騰，讓您見笑。」
　　王瑞恩一笑，連周映彤都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天王和徐心寧什麼關係大家都知道，只是他這樣不分時間地點的宣洩感情，太孩子氣了。」
　　
　　周映彤點點頭，欽佩的看著王瑞恩，看著這個王者般的男人，不愧是最專業最工作狂的帝王。
　　她哪裡知道，此時王瑞恩，生平第一次內心翻江倒海。
　　
　　當他看到黎華拽著徐心寧進入休息室的那刻，當那一聲關門聲那樣透徹的迴響在耳邊，他居然想沖進去，而他還是沒有，只是第一時間找到了周映彤。
　　
　　什麼時候，允許自己在復仇之外有了這樣多的感情負擔？
　　而對方還是那個孩子氣的天王黎華？
　　
　　J1
　　
　　黎華不知道徐心寧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自己的期望不再只是床伴的。
　　也許在自己身邊的女人的保質期只能是一個月，徐心寧的感情在一年後才變質已經是成績可嘉。
　　可惜他不能給任何女人承諾，因為，他喜歡的是一個不能給他承諾的男人。
　　這莫不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女人的心眼總是很小，在一次次的暗示被黎華輕易粉碎後，徐心寧終於開始像一切女人那樣開始了那所謂的小計畫。而那些在黎華看來，不過是小菜一碟。
　　有時太過透徹，卻要裝作糊塗，最是困難，尤其是對黎華來說。
　　所以當紐約客爆炸後錢永富第一時間通過徐心寧探聽劇組損失虛實的時候，他只能玩命的大笑。就當做是爆炸把腦子炸殘了吧。
　　
　　那一天，所有人，包括那時他尚未注意到的爭上位的新人方若綺，都只看到了這一幕。
　　
　　徐心寧一邊的可視電話上哭的梨花帶雨。
　　「這邊也聽不到什麼消息，你們的戲怎麼樣了？」
　　黎華心想錢永富這老小子就等著這句話了，於是順水推舟，「少了我戲怎麼拍的成？」
　　
　　聽說第二天國內的媒體就蹦出來一條「天王痛哭流涕哀歎紐約客夭折」的新聞。
　　周映彤在黎華的病床前瞪了他足足一分鐘然後雷厲風行的轉身而去。
　　留下黎華一個人雙腳吊在半空中詭異的大笑。
　　
　　誰都不知道黎華在笑著什麼。
　　幾天後，當徐心寧出現在劇組出任女配角的時候，黎華以那樣了然的眼神看著徐心寧，看的她只能別過頭去，以那樣美好自信的姿態，走向了那時彷徨不安的女主角方若綺。
　　
　　「我會好好配合你的。」
　　「不敢當。」
　　
　　在這個佈景中，只有黎華仍舊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完全猜不透，他想的是什麼。
　　
　　J2
　　
　　事後很久，王瑞恩才從黎華口中，聽到了戲謔版本的爆炸案，和兩個女人的明爭暗鬥。
　　「瑞恩，方若綺就是你在尋找的那個殺手鐧。」
　　
　　黎華的最終結論落在此處。
　　「這一次，我批准你，去追她吧。」
　　「追到了又如何？」
　　「你不是想打敗黎湘離嗎？方若綺會在其中扮演最重要的棋子。」
　　
　　只有這時，黎華眼中閃過的近乎殘忍的狡黠，才提醒王瑞恩，他也是這個遊戲最開始的王者。
　　很多時候，他沒有出場，只是因為遊戲不夠檔次，他已經不屑去玩。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徐心寧前一秒還以為我和方若綺有什麼，千里迢迢跑來，後一秒又和方若綺打成一片，像是親姐妹一樣，真是搞不清楚她們。」
　　黎華搖搖頭，「沒有我，這些女人，你怎麼玩的起。」
　　王瑞恩嗆了一口酒，說，「沒錯。我的感情，大概只夠一個人。」
　　
　　——是我？
　　——是你。
　　
　　有時候最後的對白都是無聲的，就像國畫最妙的一筆是留白。
　　
　　K1
　　
　　「我懷孕了。」
　　徐心寧乾癟的聲音傳遞過來，黎華全身都一冷。
　　不是沒有想過回早晚被女人下這樣的一刀，只是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徐心寧。
　　
　　遮光布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煙霧彈散去了神秘的本質，留著還有什麼用？
　　娶她嗎？日後如何脫身？
　　
　　只能照例給不了承諾。
　　
　　徐心寧走了，黎華竟然是解脫。也許離開自己這樣的男人，帶著屬於自己的憧憬和美好的回憶，永遠不必知道事情的真相，才是對她最好的結局。
　　
　　有時候，黎華會想，知道了一切的方若綺，比起徐心寧來，是更加悲哀的女人。
　　
　　K2
　　
　　王瑞恩一向不關心黎華的私事，徐心寧的來了又走，方若綺的出現，以及那可以讓所有人掉下巴的毫無徵兆的訂婚。
　　
　　黎華從不和自己商量，也許知道，他不會給他任何的建議。
　　他們都只是為了對方的事業鞠躬盡瘁，而對於感情，仿佛是互不相干。
　　也許就是這樣特殊的男人之間的維繫，才能讓這見不得光的感覺，持續了那麼久。
　　
　　在仔細觀察方若綺若干時候後，王瑞恩終於決定聽取黎華的提議，將方若綺納入自己的復仇版圖。
　　他們終日談論的話題，終於有了一個交點，方若綺。
　　儘管她本人，對於自己參演的這一場鬧劇，從不知情。
　　
　　L1
　　
　　如一向的分工，黎華仍舊負責前臺的華麗演出，把後臺留給王瑞恩。
　　同一屋簷下的若即若離，台前臺後的假戲真做，他太明白，方若綺這樣的女人要的是什麼。
　　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他從來都不是個心軟的男人。
　　當完成了華麗的復仇大戲中她早就設定好的角色，他曾經想用一張支票和一通電話將一切挑明。
　　而方若綺的絕地反擊改變了一切。
　　
　　那一晚，黎華和了很多酒，想了很多事。
　　最後的最後，看著自己和徐心寧拍攝的那部電影，電影的導演是，王瑞恩。
　　腦中看著徐心寧，卻能看到鏡頭外的王瑞恩的每個舉手投足。
　　
　　瑞恩，除了復仇，你還要什麼，天下嗎？
　　那麼我就成全你。
　　我不惜拿我自己來祭祀方若綺，如果我能纏住她向上的野心，你是否就能夠光輝的登頂？
　　
　　瑞恩，你成為王者，我便在我的世界稱王。
　　
　　L2
　　
　　方若綺在自己面前血流成河笑的卻燦若夏花。
　　這一幕在王瑞恩腦中久久不去。
　　
　　很長時間，每次一舉起鏡頭，就會不自覺出現這個場景。
　　決絕的就像黎華一個樣子。固執，自我傷害，讓人心疼。
　　
　　方若綺進醫院的那刻，他看看匆忙趕來的黎華面無血色，只是在燈光觸及不到的拐角，溫柔的環住他說。
　　
　　這不是你的錯。黎華。
　　我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我。
　　
　　那是黎華第一次哭，仿佛變回了那一個孩子。
　　
　　「黎華，你真傻，以後無論做什麼，我們都一起做決定，不要再傷害別人，也別傷害自己，好嗎？」
　　
　　M1
　　
　　黎華再也沒能和方若綺合作。
　　起初是無法面對，不知是被那一個夭折的小生命打擊的體無完膚，還是被和自己同樣決絕而極端的方若綺挑去了那根傲慢的骨頭。
　　後來終於可以走出來，方若綺卻已經退出了這個她辛苦創立的新天下。
　　
　　他們都沒能成為王者，因為方若綺的天下，沒有王者，而是每個人。
　　而這樣的每個人的世界，突然讓黎華發現，是如此幸福的。
　　
　　那也許也是他一直在尋找的世界。
　　一個不需要他去發光發熱，不需要他去鶴立雞群的世界。
　　
　　他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只為了一個人活著了。
　　這樣的世界，他曾經懷疑過，因為得不到甚至想親手斷送的世界。
　　
　　原來一直在害怕在逃避的人是他。
　　原來太想得到又怕失去，所以才表現的那樣頹廢無謂，那樣不屑一顧，那樣疲憊而放浪。
　　
　　現在，有關世界有關幸福有關王瑞恩。
　　世界可以非黑即白，就像他可以，真的可以，只愛一個人，無關男女，並且天荒地老。
　　
　　M2
　　
　　黎華早他一步退出演藝圈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沒有想到，黎華並沒有逼他一起走，也沒有傻傻的等，而是瀟灑的去環球旅行。
　　一直以瀟灑自我標榜的黎華，終於做了一回黎華。
　　
　　他離開的日子，生活突然少了點什麼。
　　拍電影，獲獎，和大宇宙鬥法，突然都沒有了意義。
　　
　　仿佛沒有了觀眾，導演變成了最後的旁觀者。這才明白，這一輩子，都在做什麼。
　　為了逃避年輕時代幾乎拍性感寫真的往事，他偏執到只聽到席若芸說了句她拍過性感寫真就拂袖而去。
　　為了逃避爺爺給自己和父母造成的傷害，他只能靠報復他的念頭一路堅強的走下去。
　　為了逃避和黎華這衝破世俗的感情，他只能一再壓抑自己的感情每每都讓黎華做那個主動的人。
　　
　　原來一直在害怕在逃避的人是他。
　　原來太想得到又怕失去，所以才表現的那樣偏執那樣唯一，任何的可能性都在出生的那刻就被抹殺。
　　
　　現在，有關世界有關幸福有關黎華。
　　世界也可以有著多種可能性，就像他可以，真的可以，面對黎華，承認自己愛的地老天荒。
　　
　　N
　　
　　這世界上有N種人，有N種可能。
　　他們不過是其中的一種人，名字叫做王者。
　　他們不過是曾經都嚮往著一種可能，名字叫做天下。
　　
　　他們沒能成為王者，沒能坐擁天下，但是命運給了他們另一種身份，另一個結局。
　　很難說的清楚哪個更好，只是，這個，還不錯吧。
　　
　　王瑞恩追隨黎華退出演藝圈，雙雙都正是三十而立之年。
　　如君所約，他們往後的故事，開始於這裡。
　　
　　THE END

悠于 2016-4-17 20:19

鈡湘 1

　　Part 1
　　
　　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年，我才剛剛進入這個圈子，雖然我那時已經是個三十出頭的人了，不再是個不懂世事的愣頭青，在這個圈子裡，我還是四處碰壁。
　　混了一年多都暗無天日，跑跑龍套做做場務，當時，真的想就這樣放棄了，也許寫劇本拍電影對於我來說也只能是白日做夢了。
　　
　　如果不是見到你。
　　
　　那是電影的殺青酒會上，你來了，風姿綽綽，明明只有二十幾歲，卻顯得那樣沉穩和高貴，仿佛女王一般。
　　那時還沒有如今這樣健全的經紀人體制而或是唱片公司，那時演戲的尚且只能糊口更不用說唱歌的。那時的歌手只是在一個又一個酒吧和活動中串場，就像舊時的歌女一樣。
　　你生在那時，長在那時，卻如此不同，那晚，你一出場就氣質不凡，連我這個邊角料的小演員都能一下子感覺到你不是個平凡的女人。
　　
　　是的，你不是個平凡的女人。
　　那時距離你說「我會成為全天下」還有十年。
　　可是，那時我就預感到，你是個不平凡的女人。
　　
　　你從我面前走過，看了眼我的胸卡，上面是三個那樣不值一提的字，嶽行空。
　　然後你對我笑了，那般明媚，日後我電影中如花似玉那麼多女人，卻沒有一個可以像你這樣笑到我的骨子裡去。
　　
　　你說，嶽行空，這是一個好名字，你不要辜負了這樣好的名字，總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
　　那時我什麼都不是，那一晚你被封殺。
　　可是，你那樣自信的跟我說，有一天，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
　　
　　不知為何，我卻能那樣的相信你。
　　
　　*********************************************
　　
　　依稀記得第一次上臺，那是剛從科班畢業的我簽下十年賣身契後第一單工作。
　　我是個投機取巧的人，因為是科班出身，於是不願意走很多人走過的那條從酒吧駐唱開始的演藝之路，而是一紙合約把自己賣給了那時剛剛起步的演藝公司。
　　那是一條用自由鋪就的成名的捷徑。
　　沒有想到邁出第一步就被深深挫敗，那時我站在臺上手足無措，聽著台下呼天搶地的在呼喚著「鈡湘」。
　　而不是正在唱歌的我，葉婷婷。
　　
　　很多年後，當我的唱片大賣，當我成了一姐，當我問鼎金像獎，我都無法擺脫那初登臺時陰暗潮濕的回憶。
　　似乎你給我那顆種子，一直在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束縛著我一生無法自拔。
　　我始終是那樣放不開的女人，而你是那般瀟灑的來，那般瀟灑的去，全然不像個圈子裡的人。
　　那日下臺，我渾身顫抖的問老闆，鈡湘是誰，老闆一聳肩，說，是個不自量力的歌女，前幾天電影殺青酒會把香檳揚在了大老闆的臉上，玩完了。
　　
　　可是從台下的觀眾那發自內心的呼聲，我知道，你很快就會回來的。
　　只是我沒有想到，你回來的時候，成了我同門的師妹。
　　儘管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你都更像我的師姐。
　　
　　你說，婷婷，我們一起努力吧，我們會成為這個圈子的主旋律，我們會改變這一切。
　　我不知你為何能那樣樂觀和自信。而我向來是個沒有什麼抱負的女人。
　　我只能虛假的回應你，笑著說，好，我們一起走吧。
　　
　　卻料不到，後來，只是我一個人，在你開闢的路上，孤獨前行。
　　
　　*********************************************
　　
　　離開打工了十幾年的演藝公司後，在國外經紀人制度的啟蒙下，我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自己開始創業。
　　綺麗之夢。
　　最初只有我的學妹周映彤一個人肯賞臉加盟，而我知道她的加盟，也不過是因為那時的歌手地位很低，她不願去酒吧駐唱自貶身價罷了。
　　後來我簽了蔡曉韻和林妮雯，她們來了又走了，後來我簽了高明權和徐心寧，他們也來了又走了。
　　始終沒有走的只有映彤。
　　她沒有走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這個圈子，尚無她可以去的地方，她的心比天高，就像當時最紅的藝人鈡湘一樣。
　　於是我總是勸映彤，就算有一天可以做到鈡湘那樣，不還是要找個歸宿，女人，不要太強勢的好。
　　她表面上什麼都不反駁，可我知道，她骨子裡，嚮往的是鈡湘一般的榮光，可是她不知道，當我還在原先的演藝公司打雜的時候，就認識鈡湘了，不僅如此，她受的苦，吃的虧，我都知道，她的起起落落，浮浮沉沉，我都看在眼裡。
　　而我並不希望映彤，也走上那條路。
　　
　　可是映彤還是去了，她提出解約的時候，我的公司只剩下她這最後一個藝人。
　　不是因為我經營的不好，只是突然間我看透了，這些走了又來了，不過是前仆後繼的新陳代謝。
　　也許我是累了，在剛剛四十的那年，我退休了。
　　
　　退休前我做了最後一件事，那就是幫助當時四處碰壁的映彤，認識了正在事業頂端的鈡湘。
　　如我和鈡湘所約，映彤一直都不知此事。
　　一直都不知。
　　
　　****************************************
　　
　　「喂，是周映彤嗎？」
　　「你是——」
　　「我是鈡湘。」
　　
　　多少年了，我還是會想起那通改變了我命運的電話。
　　那時我多麼年輕氣盛，綺麗之夢已經不能滿足我出來闖天下的野心，於是我還是衝破了那個溫室，頭破血流。
　　鈡湘一直也沒有告訴我為何在最開始的開始會找到我，她只說，那個人說的沒錯，你和我，有一樣的眼神。
　　
　　那個人是誰，當時的我並不關心，這麼多年過去，我終於想起了最初的這句話，可是鈡湘已經不在了，帶著這個永久的遺憾。
　　
　　其實鈡湘並未長我很多歲，只是不知為何，我視她為母親一般，無論是在最開始艱辛的起步，還是後來混的小有名氣的時候，鈡湘一直都在我前面。
　　還記得我們一起探討沃爾夫的小說《到燈塔去》，在那部意識流的小說裡，我一直都不知道，燈塔究竟在哪裡，那又是什麼，那是我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希望嗎？還是永遠離我們一米之外的幻想？
　　
　　有時候我會覺得，鈡湘於我，就像那一座燈塔，遙遠的指引著，我永遠也上不了岸。
　　我從沒想過燈塔也會有熄滅的一天。
　　我從沒想過我這葉小舟也會變成巨輪。
　　
　　當我承載著更多人的希望和理想向前走的時候，鈡湘被我漸漸的拋在身後了，模糊，不見。
　　然後多年後我醒來，已經會聽見那句
　　
　　我是鈡湘。
　　
　　******************************************
　　
　　離開嶽行空一個人開始闖蕩後我才發現這世界有多麼殘酷。
　　遠遠比伺候大小姐來的殘酷的多。
　　後來他也有來找過我，為了那次不愉快的事件道歉。他說，我是鈡湘囑咐過要照顧的孩子，不應該就那樣把我攆走。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嶽行空和鈡湘到底是怎樣的關係，為什麼我在車裡放她的音樂會讓他勃然大怒，又為何過了幾年他會回來找我。
　　可是我那時正是個叛逆的年齡，有著點年輕的資本來任意妄為，所以我拒絕了。
　　我拒絕了嶽行空也拒絕了他背後那個早已死去多年的鈡湘。
　　後來，無論有多苦多累，我也都不會再提起這個名字，無論是面對季青平還是周映彤，我也都沒有再提起鈡湘。
　　我知道我只是鈡湘扶助孤兒計畫中的幸運兒，她的光環一開始就不屬於我。
　　我知道我的人生，只能靠自己。
　　只能信自己。
　　只有自己。
　　
　　就像當年白手起家無依無靠闖出一片世界的鈡湘一樣。
　　

鈡湘 2

　　Part 2
　　
　　「對不起，行空，我要先走了——」鈡湘猶豫了半刻才說，「我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見面，我們再聯繫吧，好嗎？」
　　「好。」
　　嶽行空什麼都沒有再說，只是看著鈡湘匆匆離去的背影。
　　
　　從將近一年的封殺中解凍出來，鈡湘比之前還要火，那張一直都沒能錄完的專輯，被重新封包上市一下子就奪得了排行榜的頭籌。
　　她也從酒吧歌手變成真正的藝人了。
　　
　　而他只是從跑龍套的升級為導演助理而已，他們之間的差距，仍然那麼大。
　　重要的是，他一直都知道，鈡湘能夠重新回到這個舞臺，是因為一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鈡湘從沒說起過，他也就從未問過，他只是她的藍顏知己，而已，而已。
　　
　　搖搖頭，看看表，葉婷婷又是一刻不差的來了。
　　看著桌上那杯動也沒動過的橙汁，葉婷婷淑女的坐下，問，鈡湘剛走？
　　嶽行空點點頭。
　　其實什麼都不用解釋，他對鈡湘的心思，葉婷婷對他的心思。
　　說出來反而會更複雜，於是就一直這樣模糊著。
　　
　　「你怎麼樣，最近好好嗎？」
　　「突然多出來個鈡湘這樣的師妹，我老闆都要樂死了，怎麼會不好。」葉婷婷打趣說，「要不然我怎麼會這麼閑，大中午的跑來陪你聊天。」
　　「大明星光臨，我怎麼擔待的起。」嶽行空一笑，「招待不周，多多包涵。你想喝點什麼？」
　　「不用麻煩了，就這杯好了。」葉婷婷話裡有話的說，「我不介意喝她不要的東西。」
　　嶽行空看了看眼前大姐閨秀般端莊的葉婷婷，心裡突然很不是滋味，「婷婷，別等了，你現在條件這麼好，該往前走。」
　　葉婷婷看著嶽行空，「你知道，有些人，是放不下的，我不像鈡湘，可以為了她的事業放棄那麼多。」
　　
　　甚至是放棄你。
　　
　　可惜葉婷婷還是不能如鈡湘一般，把什麼都說出口。
　　多少次她都在想，如果能老老實實說出一切，是不是下半生，就不會一直那樣孤單。
　　
　　*****************************************
　　
　　「綺麗之夢是不錯的經濟公司，但是它現在的規模還不足以吸引我。」鈡湘客客氣氣的回絕了面前的男人，「我們是老朋友了，你不介意我說實話吧。」
　　「怎麼會，只是蔡曉韻和林妮雯都跳槽了，最近公司多了幾張板凳，你又剛剛和你的公司解約。」男人推了推眼鏡，「鈡湘，演藝公司不適合你，你為什麼不考慮走經濟公司這條路呢，這在國外很普遍，請專人幫你打理，就不會被老闆克扣那麼多——」
　　鈡湘舉手示意，「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也是我的意思，壟斷公司這種模式不會長久，但是，在想當長的一段過渡期，它還是會存在的，而且，不幸的是，我們這些藝人都無法摘則的會成為這樣的體制的一部分。」
　　男人抿了抿嘴，「如果你肯支持經紀人這種新興的制度——」
　　「像你這麼善於打理的人，綺麗之夢卻只能維持現在的局面，我實在不認為我能扭轉什麼，至少現在的我，還不能。」
　　
　　鈡湘看看失望的男人，說，「我們不談這些沉重的話題了，你也知道我是個務實的女人，理想主義那一套在我身上行不通的。」男人笑笑，「沒錯，你是從最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你一向知道現實是怎樣的。」
　　「鈡湘，從上次封殺都現在，已經過去多久了？有五年了？」
　　「五年七個月二十三天。」
　　「不愧是你，記得這麼清楚。」
　　「那是我最慘重的教訓，我怎麼會輕易就忘了。」
　　「我以為你不會向現實低頭。」
　　「錯，不是低頭，是曲線救國。」鈡湘淡然的說，「當初我一杯酒潑在那個大老闆臉上，誰知道現在反過來要靠他上位，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很無恥的女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無話好說，只是，多年的朋友，只想奉勸你一句，一切小心，切勿張揚，因為你選擇的後盾，說不定也會變成長矛，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你一刀。」
　　「我相信我想看到的那個天下總有一天會來，就算被傷的體無完膚，我也會堅持著看到那一天來，為了那一天，我付出什麼，都無所謂。」
　　
　　「你是個瘋狂的女人。」
　　
　　**************************************************
　　
　　「現在約你出來喝酒，不會給你添麻煩吧，婷婷。」鈡湘看著面前風姿卓越的女人，說，「不愧是演藝公司捧出來的一姐，真有那種風範。」
　　「要不是你兩年前和老闆鬧翻退出，怎麼會輪到我來做一姐。」葉婷婷內斂的笑笑。
　　「你和行空，喜事快到了吧，他不是說處女作一上映就迎娶你？」
　　「希望如此，你也知道，為了說服老闆讓我接拍他的電影，我又簽了多少不平等條約。不過，我知道這一切都值得。」葉婷婷笑了，「我對他有信心。」
　　「恭喜你，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
　　鈡湘發自內心的笑了，「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最好的。」
　　
　　「封殺，複出，和演繹公司簽約，解約單幹，鈡湘，我真佩服你。」葉婷婷放下酒杯，「但凡我經歷了你的一半日子，就會發瘋了，可是你，現在可是名副其實的一代歌後了，滿大街放的都是你的夜晚哭泣的眼睛。」
　　
　　「不知道我還可以這樣風光多久，大概不會很久了。」鈡湘吞了一口酒，「婷婷，我懷孕了。」
　　
　　****************************************************
　　
　　「想好孩子要怎麼辦了嗎？」葉婷婷看著懷中的嬰兒哭個不停，「你不會真的狠心要把她送到孤兒院去吧。」
　　「我現在這種身份實在不能帶個孩子，瞞了這麼大半年已經大費周折，現在要繼續為了這個孩子瞞下去，我實在是——」
　　「那就承認吧，鈡湘，她是你的骨肉啊。」
　　「婷婷，你還是太年輕了，到了我這個年紀的女人，已經沒有資本了，更何況這個孩子，來的也不光彩，如果大眾知道，她的父親就是當初被我潑酒的那個大老闆，我還怎麼出來混啊。」
　　「那你為什麼還要留下這個孩子啊。」葉婷婷無奈的說。
　　
　　鈡湘沉默了好久。
　　「只有這一次，是我心軟，那個男人，想用孩子綁住我，他成功了。」
　　「既然他給不了你承諾，為什麼還要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葉婷婷咬住下唇。
　　「這不是什麼感情交易，而是權利的戰爭，我和演藝公司解約以來，他一直想投資這個圈子，接著我的名聲，也辦個演藝公司，他是對的，這個市場剛剛開發，來日會大有利益可圖。可是，我不想，我不想成為這種壟斷集團中的跳樑小丑。」
　　「鈡湘——」
　　「事已至此，我打算成立愛心孤兒扶助基金，挑選幾個孤兒，從小培養他們，然後我的芊菁，也就放在他們中間好了。」
　　「沒有一個家，對孩子成長很不好的。」
　　「可是，我給不了她的，就是一個家。」
　　鈡湘苦笑，我只是個女人罷了。
　　
　　***************************************************
　　
　　「行空，你開玩笑吧。」那一刻，葉婷婷的血液都冰冷了。「什麼叫你對不起我？」
　　「我感謝你幫我完成我的電影夢，婷婷，但是，我沒辦法娶你。」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誰，我不介意，我可以等，可是，你要讓我等的有點尊嚴。」
　　「婷婷。如果我說，我要收養芊菁，你能接受嗎？」
　　
　　葉婷婷笑了。
　　從鈡湘決定生下這個孩子的那天，她就已經預見了今天的結局。
　　「鈡湘不是已經為她設立了愛心孤兒基金——」
　　「可是她需要一個家，一個爸爸。」嶽行空堅定地說，「我想，總有一天，鈡湘會疲倦的，那個時侯，如果我可以給她一個家——」
　　
　　「嶽行空，你真可悲。」
　　
　　為什麼，你和我，都要愛的如此卑微。
　　
　　***************************************************
　　
　　生完孩子後鈡湘風光無限的複出了，對此媒體只知她是工作疲勞過度去環球旅行了。
　　古某人也很知趣的沒有再提孩子的事情，一心想要進軍娛樂圈的他還不急於和她魚死網破。
　　一切都那樣歌舞昇平。
　　葉婷婷也終於要奔向而立之年，古芊菁一天天長大，而她在一天天變老。
　　嶽行空開始出名，導演的風流債無人問津，眾人只知道他有個隨母姓的女兒。
　　
　　綺麗之夢不溫不火的又辦了幾年，林妮雯蔡曉韻走了以後又有了徐心甯和高明權，始終沒有變的是和綺麗之夢一樣不溫不火的周映彤。
　　
　　藝人的地位隨著演藝圈商業化體制的成熟水漲船高，藝人二字也逐漸被明星兩字代替，鈡湘逐漸成為這個時代的符號，已經往四十奔的這個女人在所有人心目中還一如當年那般朝氣蓬勃蓄勢待發。
　　在她的帶動下，原本一家獨大的演藝公司逐漸收攏不住勢力日益強大的藝人，名角紛紛效仿鈡湘自立門戶，不知不覺就開始形成了各自的陣營。
　　
　　這就是日後兩大陣營三分天下最開始的雛形。
　　這時，離鈡湘說「我會成為全天下」只有一年。
　　
　　************************************************
　　
　　在盤點演藝圈最轟動的記者發佈會的時候，方若綺和黎華先後退出演藝圈的發佈會，永遠排在鈡湘之後。
　　在那個網路尚無的年代，鈡湘的那個發佈會視頻卻很廣泛的傳播開來，她那句劃時代的「我會成為全天下」，和她的歌聲她的人一樣，成為不朽。
　　
　　那天，嶽行空帶著她才三歲的小女兒古芊菁坐在台下，看著鈡湘以那種指點江山的氣勢，那時葉婷婷作為她曾經的師姐而後步她的後塵和演藝公司解約的代表人物坐在第一排。而被鈡湘提攜逐漸擺脫花瓶形象的周映彤坐在最後一排。
　　那時風頭正勁的葉婷婷尚不知，她就是自己日後的老闆。
　　那一天，無名正式將綺麗之夢轉手出去，專心做周映彤一個人的經紀人。
　　
　　那一天，所有人都被鈡湘提出的演藝圈新風貌的宏偉藍圖深深感染著，似乎離那個幾近完美的國度只有一扇門的距離。
　　那時，每個人都如此相信著鈡湘，和她的新世界，就如出生懵懂的嬰孩，尚無塵世的惡念，一切都可以那樣簡單。
　　
　　當不久後鈡湘吸毒的傳聞在小圈子裡流傳開來的時候，才有人意識到，這個世界，向上看有天堂，向下看也有地獄。
　　
　　第一個看到地獄的人，是周映彤。這時，她只有25歲。
　　
　　**************************************
　　
　　「把你的錢拿走，我不稀罕。」周映彤要狠狠克制住自己，才能不一杯水潑過去，而對面的男人似乎能看透她在想什麼，一笑，「你果然你鈡湘聰明，上次我對她說這話時，被她潑了水。」
　　
　　視鈡湘為偶像的周映彤，怎會不知他所指的十年前的那個事件，正是那件事，讓剛出道的鈡湘就經歷了封殺事件。
　　「你認為鈡湘是個女神是吧，其實我被她潑了水後，也是這麼看的。」男人慢悠悠的說，「那個時侯，我還記得她說，我不是歌女，我是藝人，你知道麼，她說這話時有多麼迷人。」
　　周映彤厭惡的撇過頭。
　　「你出道也有五六年了，我看你的資質很不錯，但是需要有人挺你才能紅。」
　　「鈡湘會挺我。」
　　「沒錯，可你知道誰在挺鈡湘？就是我。」
　　
　　周映彤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被抽緊。
　　「周小姐，既然我們早就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為何還有走鈡湘這個中間步驟?你和我合作，這會是雙贏。」
　　
　　…..
　　「你想怎麼樣？」
　　「我會成立一個娛樂集團，從唱片公司到電影公司到廣告到電視臺，環環相扣，當然，外界並不知道它們之間的關係。而你，會是我們這個集團力捧的一姐，而後還會是CEO，怎麼樣？」
　　「做你的傀儡？」周映彤笑了，「我以為你給我錢就已經夠愚蠢了，沒想到你會跟我又說了這些，可惜，你的這些理念，和我的不同。」
　　「我看，是和鈡湘的不同吧。」男人一語道破。「她那套新世界的理論，只是理論而已，現實中，你早晚會發現，這個圈子走的還是我這條路，與其等它自然形成，不如占儘先機，周小姐，我是個生意人，你可以相信我的投資眼光。」
　　
　　「你的投資可能是好的，可是你的人讓我厭惡，對不起，我看我們沒有必要再談下去。」
　　
　　******************************************
　　
　　「鈡湘，你怎麼樣了？」
　　接到鈡湘毒癮發作自殘被送進私人療養所的消息，周映彤第一時間趕到，而面色枯黃已無神采的鈡湘，只是說。
　　「姓古的那個人找你了？」
　　「嗯。」周映彤點了點頭。
　　「他跟你說了他那些投資計畫了？」鈡湘苦笑，「看來他也看得出我沒有什麼壓榨的價值了，在物色替代品。」
　　「你放心，我不會就範的，我可是你的繼承人。」
　　「映彤，其實，做我們這行外表風光，卻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辛酸，你大概也知道了，我這次是為什麼進的療養所。」
　　「這不是什麼絕症，會治好的。」周映彤握住了她的手。
　　「毒品是他給我下的。」
　　鈡湘平靜的像講述別人的故事。「他察覺到無論是婚姻還是孩子都無法束縛我，於是用了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他知道我這一次沒有辦法反擊。」
　　「鈡湘…」
　　「不知是不是我太天真，我以為只憑我自己的能力和信念，就能改變些什麼，其實，也許是我自己太自不量力，映彤，你的經紀人是個好人，他說的對，你不要走上我的老路上去，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吧。」
　　
　　….
　　….
　　那天晚上周映彤就預感到有什麼不對，但是她沒有預感到，她會是最後一個和鈡湘說話的人。
　　鈡湘毒癮發作自殺，經搶救，無效，第二天淩晨去世。
　　
　　************************************
　　
　　按照鈡湘的遺願，她生前的全部資產被平分四份，一份用來開辦了藝人培訓學院，也就是日後培養了黎華席若雲童靖陽方若綺等諸多大牌藝人的明星學校，當然，還有鈡湘自己的女兒古芊菁。一份用來自助孤兒扶貧計畫中的孩子們，這其中就有日後大紅大紫的林立翔。一份用來留給了嶽行空，而岳行空利用這筆資金拍攝了俠客系列，一躍成為一線頂尖導演。最後一份留給了周映彤，也就是EAMI起家的本錢。
　　
　　但是大眾並不知道鈡湘發作毒癮自殺的事實，在嶽行空和無名等人的積極遊走下，這件事的傳播僅限於演藝圈權利俱樂部的少數人之中，這其中也包括了日後為她拍攝了自傳的黎湘離。
　　
　　鈡湘沒有葬禮，她的骨灰被埋葬到藝培的地基下，日後按照圖紙去尋找，正在一個不起眼的音樂教室的下方，就是在這裡，關古威和方若綺開始了他們的音樂夢想。
　　
　　鈡湘死的並沒有轟轟烈烈，可是十五年後，成長起來的新一代，卻和她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很多年以後，當葉婷婷和嶽行空陪伴著古芊菁和林立翔在歐洲定居時，還是會感覺到，鈡湘她其實一直都在。
　　她從未離開。
　　

鈡湘 3

　　Part 3
　　
　　「爸，我要去藝培嘛，那個學校也算是咱們家開的，為什麼不讓我去！」
　　古芊菁聽到了嶽行空再一次的拒絕，直接打開窗戶把電話扔了出去。
　　
　　她已經18歲，在國外眾多的女子學校輾轉多年，本來應該按照她老爸給她鋪好的路直接結婚生子，繼承家產的，可是不知為何，她骨子中卻有著自己也說不清的倔強，不到演藝圈去闖一闖她就是不甘心。
　　可是那個地方究竟有什麼好的，她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那裡才是屬於她的地方。
　　
　　嶽行空聽到電話被強行掛了，歎了口氣，吩咐助手，「打個電話回家問問，千萬不要讓芊菁亂跑。」
　　助理也歎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了，只要是個這個寶貝女兒有關，岳行空總會是陣腳大亂，就算是在外地拍片也心神不定，一旁等待上戲的葉婷婷終於還是走了過來。
　　「孩子大了，有些事不是由你說了算。」
　　
　　「都是我們太寵著她了。」嶽行空搖搖頭，「要不我去和蔡曉韻說說，叫芊菁過去玩幾個月，然後把她送到周映彤那裡看著，有映彤管著她，我才比較放心。」
　　葉婷婷眉毛一皺，嶽行空撓撓頭，「我不是說你不好，你就是對她太好了，她不聽你的。再說，你現在是這邊的一姐，沒有那個時間天天看著她。」
　　「我還能當幾年的一姐啊，都四十好幾的人了。」葉婷婷歎了口氣，「我又沒有孩子，芊菁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
　　嶽行空知道她話裡有話，但是還是一如既往的裝傻。
　　「但是還是要給她點事情做，這樣她才不會給我添麻煩，入學考試還是要的，只是——」
　　
　　「你放心，這麼多年了，流言雖然有，但是都是圈子裡內部傳一傳，不會影響芊菁的，」葉婷婷一笑，「有我這個影后保駕護航，你可以放心。」
　　「我怎麼會不放心，當年她把芊菁託付給了你。」
　　葉婷婷點點頭。
　　
　　鈡湘辭世前見她的最後一通電話還記得，那時她半開玩笑的說，婷婷，如果我真的不行了，芊菁就拜託給你了。
　　其實那只是一句戲言，而她卻一直當做承諾。
　　
　　那天拍完自己的最後一場戲葉婷婷就坐飛機飛了回去，在嶽行空的宅子門口絲毫不意外聽見砸東西的聲音，調整好微笑推門而入。
　　「芊菁，好好準備一下，下個月，阿姨帶你去參加藝培的面試。」
　　
　　那是2000年1月。
　　後來的故事，從這裡開始。
　　
　　**********************************************************
　　
　　「怎麼，你是說我連駐唱歌手都不如？」
　　古芊菁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一臉漠然的紅發女子，一眼就看出她這一身行頭不過200塊。如此窮酸的女人也敢來藝培面試？
　　這個世界瘋了嗎？
　　
　　於是明明知道先前她那句「你就別糟蹋莫叔的店了，駐唱歌手也是要本錢的。」指的不是自己，古芊菁還是想上前挑釁一下。
　　
　　方若綺抬頭，入眼的女子有著招搖的綠色頭髮，墨綠色的眸子撒發出詭異的光來，兩個淺淺的酒窩浸滿的是沉沉的驕傲，那種高人一等，寫在骨頭上的優越感，透過她曼妙身姿的緊身衣四面八方的彌散開來。
　　
　　「對不起，不是說你。」
　　「想走？沒那麼容易。」
　　
　　方若綺直視眼前的女子，她瞬間的氣勢竟讓古芊菁一口氣憋回了剛想說的話，筱筠也上下打量著她，突然來了一句。
　　「你不是岳行空導演的女兒？」
　　「沒錯！」
　　古芊菁像是被打了氣的氣球，連影子都膨脹了幾分，張揚的氣勢把四周的目光全全吸引來，伸手推了方若綺一下，正碰在被筱筠紮上的傷口上。
　　若綺一個趔趄，雖然沒有叫出聲音來，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痛苦的表情不是裝出來的，古芊菁故作鎮定的說，「裝什麼！你要是想裝可憐騙錢的話，本小姐多的是！你張口說就是了，裝什麼裝！」
　　「喂！」筱筠除了這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很有氣勢的喂了一聲，更讓女孩氣焰囂張，「怎麼，還來個幫忙的？一唱一和？你們這些賤骨頭！」
　　方若綺犀利的目光利刃般射去，攥緊的拳頭幾乎就要隨著揮出去——
　　
　　「你們在幹什麼？」
　　
　　聲音不大，卻很有震懾力，古芊菁一扭臉笑容滿面，「葉阿姨，您這麼快就換好衣服了？我爸他一會就到。」挽過葉婷婷的手臂古芊菁驕傲的想著自己總算是扳回一局，一直到了外面才放開。
　　葉婷婷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怎麼，有事就是葉阿姨，沒事就是『別煩我，一邊去』，你當我是什麼人啊。」
　　「哎呦~~你怎麼這麼見外啊，我現在叫您一聲阿姨你都不樂意了，難道讓我叫你媽啊。」
　　
　　一句話把葉婷婷給憋了回去。
　　這孩子，除了與生俱來的自信和執拗，其他的地方，真的一點也不像鈡湘。
　　也許是隨了她那個無良的爸爸。
　　
　　想那麼多幹嘛，那個人已經破產自殺了很久了，現在的古芊菁，不過是嶽行空的女兒。
　　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
　　
　　「喂，行空，我是蔡曉韻，我們這裡收到了一個電話留言，你有必要聽聽。」
　　半夜被叫起，嶽行空本來昏昏沉沉的大腦被接下來轉入的電話留言刺骨的驚醒。
　　
　　「喂，我是上個月錯過了面試的學生，我知道了古芊菁的那個秘密。」
　　
　　馬上叫來了助手。「明天你去藝培一趟，蔡主任會給你一個學生的檔案，幫我找到她。」
　　「然後？」
　　「沒有然後，我說，沒有然後。」
　　嶽行空面如蠟色。
　　
　　不能有然後，他堅守了十五年的秘密，不能有任何然後。
　　
　　********************************************
　　
　　「行空，我看你是太過敏感了，不過是個電話留言，說不定只是個敲詐而已。」葉婷婷安慰著嶽行空，他卻猛的搖頭，「前腳芊菁剛進入社會，後腳就來了這樣一通電話，婷婷，這不會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等著你的助手回來不就知道了？」
　　
　　就是這時，助手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回來了。「老闆，搞定了，對方只不過是個女招待而已，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就是想要點獎學金去藝培而已。」
　　嶽行空鐵青著臉問。「她都說什麼了？有關…那個秘密？」
　　「啊？她什麼都沒說啊…她只是說能進藝培就不會洩露秘密了~」
　　「混帳，你腦袋放在鞋子裡了？這叫什麼，叫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就叫解決了？難道你要讓她敲詐我一輩子！」
　　
　　助手嚇得面如土色，最後灰頭灰臉的走了。
　　日後，他在民歌餐廳捉弄過方若綺，又在後來的情人節大揭秘節目上作證。那些都是源於此時這最開始的怨恨。
　　
　　但這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
　　
　　岳行空第一次見到方若綺是在她被古芊菁捉弄後，把她接回家來療養除了表示姿態以外，其實是想見一見她本人。
　　圈子裡知道這個傳言的人大有人在，她一無背景二無資本的跳出來宣戰，反而叫他不安心。
　　
　　知道芊菁是鈡湘的私生女事小，倘若知道一代歌後已經早不在人世間，不知這個風平浪靜的演藝圈，又會有怎樣的波瀾。
　　
　　「嶽行空？」
　　方若綺醒來後第一句話在他意料之中，特意用沉穩的語氣回應：「你是方若綺。」
　　
　　「岳導演，謝謝你照顧我。」
　　嶽行空大手一揮，「直奔主題吧，方若綺，下個片子中給你安排個角色怎麼樣？」
　　方若綺愣住了，像個學生一樣傻傻的問，「我可以嗎？」
　　嶽行空一笑，「你進藝培的時候，怎麼沒這麼問？」
　　這一笑，這簡單的興許在別人看來毫無意義的一笑，卻深深刺痛了方若綺。
　　
　　「你考慮一下。」嶽行空簡單的說，似乎就是在跟一個藝人談的口吻，但是，若綺知道自己不是藝人。在導演眼中，她也不是。
　　她只不過是憑空冒出來威脅他的毛丫頭，被他的寶貝女兒凍個半死幾乎喪命，所以可以在這裡求他施捨個角兒的拼命向上爬的新人。
　　
　　把她方若綺當什麼了？
　　冷冷的一笑，掀開被子，腳觸地，還有些虛弱，「導演，謝謝你的好意，我看不必考慮了。我先走了。」
　　
　　走到門口，就像所有的電影中演的那樣，嶽行空開口說話。
　　方若綺瘦弱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你說你知道我女兒的秘密，我一直在懷疑這話的可信度。」嶽行空說，「但是秘書回來說，你看上去不像是撒謊，你是個很有心機的人。我沒有工夫去考證，於是很草率的就答應了你的要求，現在看來，是我判斷錯誤。」
　　
　　縝密的分析，像是導演在給演員說戲。
　　可惜方若綺不是他嶽行空的演員，她不會按照他的方式演繹。
　　「導演，如果你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如果你以為我並不知道古芊菁的秘密的話，我勸您，還是不要挑戰我的好，因為，除非基因檢查可以做假，否則我猜不出來你有什麼辦法可以——」
　　
　　「方小姐！」
　　
　　嚴厲的聲音，方若綺嘴角上揚，果然，被我猜中了，原本只是我編造的謊話，卻以這種方式變成了現實，這是上天給的機會？還是她方若綺賭中的頭獎？
　　
　　「岳導演，我只想好好在藝培完成我的學業。我感謝你給我的機會。」方若綺歎了口氣，「你們的家事，我並不想多嘴，只希望，您『女兒』能高抬貴手不要再跟我做對了。」
　　
　　女兒兩字重重地敲在嶽行空心上，他抽動的嘴角，是方若綺沒有看見的。
　　方若綺不知道，她自以為的這次大度，將她推入了一個新人的地獄。
　　假如她佯裝什麼都不知道，好意的接受了這個角色，假如她沒有看破並大膽挑破了這層禁忌之紙，即如她再隱忍古芊菁半個月，等到她離開藝培正式出道——
　　
　　那麼她就會和古芊菁一樣，成為走出藝培最早的人，
　　那麼她就會提前7個月出道。
　　而不是被岳行空封殺。
　　在以後的很多年，方若綺總結自己的成功與失敗時，也承認，那是她年少輕狂，犯下的第一個錯誤。
　　一個後來她不得不以更多的淪陷來彌補的罪惡的起點。
　　
　　*********************************************
　　黃昏的教室，斜斜的光影，一個四十多歲卻格外蒼老的男人，聽著少女彈奏的吱呀，任思緒逆向流淌著。
　　
　　「映彤，你不適合彈吉它，不如學點鋼琴。」
　　「映彤，你其實更適合做幕後，要不要嘗試一下自己創作？」
　　「映彤，氣質是你的本錢，要好好利用。」
　　
　　如今這些苦口婆心的話都已經應驗，可是當年笑著不言不語的女子已然忘記了那個為她鋪路的男人。
　　這便是演藝圈，這便是生活。
　　
　　對他，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對她，他不過是一紙合同。
　　她是他經常想起的過去，而他已經是她模糊夢的彼端。
　　
　　多年後，當她被現實打磨掉光芒，也許就會想起生活的樣子，想起身邊真實的人。
　　就像多年前她剛出道時那樣樸實無華地笑著，笑著。
　　就像她當年在這裡在鈡湘的骸骨之上放聲歌唱，那麼悠揚。
　　
　　鈡湘走了，還有周映彤，可是現在方若綺來了，映彤，你的位置，又在哪裡？
　　
　　在給EAMI的實習生推薦上，無名掂量了很久，最終只寫上了方若綺的名字，猶豫半天，才給好久未曾聯繫的周映彤打出了電話，那一邊，她明顯一愣，然後波瀾不驚的說：
　　
　　你推薦的人，我向來放心。
　　
　　「這次專門打電話給你，不是為了這個關古威，而是為了一個叫做方若綺的女孩。映彤，她有著和你一樣的眼神，你要小心。」
　　周映彤放下電話，想起當年那句，你和鈡湘有著一樣的眼神。
　　
　　事隔多年，卻仍如此真切。
　　自己最終也沒能走上鈡湘希冀的那條路。而現在打拼出的世界，究竟是否是她所說的天下？
　　
　　「你不要走上我的老路上去，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吧。」
　　
　　方若綺出現了，雖然那時周映彤和她尚未謀面，卻不知為何有那樣一股強烈的衝動，想把她永遠的放逐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之外。
　　不該再有人，和自己有著一樣的眼神，和鈡湘有著同樣的眼神，因為，到頭來，只有她們自己知道，這樣的眼神背後的代價多麼慘烈。
　　
　　*******************************************
　　
　　推開門，若綺首先看見的是無名躲避的眼，然後是阿威一個緊緊地擁抱，「大姐，太好了，無名老師說要幫我介紹實習工作！」
　　越過阿威的肩膀若綺看著無名，口袋裡的推薦表和一信封的錢那麼沉重，「真的？那實在是太好了，大姐真的為你高興。」
　　
　　至少現在不用因為要去EAMI實習而有負罪感了。若綺舒了口氣，裝作無心的說，「大姐我也找到實習工作了——」
　　阿威又抱上來，「太好了，大姐，你去什麼地方？」
　　「秘密。」
　　阿威撓撓頭，「大姐，你和無名老師怎麼一個樣子，神神秘秘的——」
　　「先不說這個，大姐請你吃好吃的，怎麼樣？」若綺試圖捕捉無名的眼神，卻被他搶先一步說，「這頓我請。」
　　「若綺，你真的準備好，進演藝圈，走這條路了嗎？我今天看到筱韻，跟她建議過讓你留校當老師。」無名看看若綺毫無反應的臉，「她沒跟你說是吧~」
　　
　　「嗯？」若綺回過神來，「老師，你說什麼？」
　　「沒什麼，明天去哪裡實習？」
　　「只是去面試，還不一定過呢。」若綺笑笑，「過了我請你吃飯。」
　　無名不語，看著林立翔和關古威的二重疊影。
　　「若綺，其實，一開始，我們有很多事情看不透，如同你看著立翔，覺得他苦，阿威卻覺得他幸福，因為他擁有自己的舞臺歌唱。」
　　「阿威不過是個孩子嘛——」
　　「你也不過是個孩子。」無名搖搖頭，「不要強迫自己去做大人的事。」
　　「老師，我不懂你想說什麼。」
　　「林立翔，關古威，這不過是這個圈子正常的新陳代謝，今天他笑，明天他哭，哭哭笑笑其實不過如此。若綺，你還沒準備好，你還看不透。」
　　「那麼，阿威他又能看透多少？」若綺皺皺眉頭。
　　「他什麼都看不透，所以幸福。你看透了幾分，所以會痛苦。」
　　
　　「老師，你醉了。」
　　
　　桌上是兩杯檸檬汁，但是，老師，你醉了。
　　否則就是我醉了。
　　
　　方若綺多年後才明白，當時以為自己什麼都是對的，什麼都看的最為透徹，可是到頭來，那時的無名，那時的周映彤，早就把自己看透，並試圖改寫這註定沉浮的人生軌跡。
　　
　　可是就如鈡湘和周映彤頭破血流的來，任是什麼都阻擋不了她進來的宿命。
　　就算沒有嶽行空的封殺，沒有周映彤的拒絕，沒有無名的背叛，
　　沒有童靖陽的「進來」
　　
　　有些事，早已註定。
　　改變的只是過程，而非結局。

悠于 2016-4-17 20:19

鈡湘 4

　　很久以後方若綺才從林立翔口中得知了古芊菁的身世之謎。
　　
　　難怪，所有人但在袒護古芊菁，袒護她的身世。
　　從岳行空到蔡筱韻到高明權到葉婷婷到周映彤到黎華到林立翔。
　　其實答案曾多少次擺在自己眼前。
　　
　　岳行空當年和鐘湘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早已不再新鮮。
　　周映彤得到鐘湘的賞識在演藝圈平步青雲也早已不是新聞。
　　童靖陽處心積慮的靠近，林立翔毅然決然的挺身相救。
　　此時，全部有了答案。
　　
　　回想起當初那個菱形街風吹過的街頭，自己在午夜的電話亭撥通了藝培的電話，脫口而出不加思索的說，我知道古芊菁的秘密。
　　那是一種近似乎於本能的謊言。
　　方若綺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撒了這樣的慌。
　　也許，在冥冥之中，就註定了，她以最無知的年少，觸碰了這個圈子最深埋的疤痕。
　　
　　眼前晃過了嶽行空變形扭曲的臉，晃過了他助手嘲笑的眼，晃過了甄紅一瞬間揚起的唇，晃過了童靖陽無奈的歎息。
　　
　　在林立翔說出了那句，古芊菁是鐘湘的女兒後，方若綺整整愣了一分鐘。
　　本以為是勝券在握，反而全盤皆輸。
　　原來從開始到結束，掌握主動權的，一直是古芊菁。
　　
　　******************************************
　　「這次聽說那個方若綺會跟著去紐約。」嶽行空喝著紅酒，葉婷婷搖晃著自己的酒杯。「你不是一向放心把她交給我的嗎？」
　　嶽行空抬眼看了她一眼。「這次不一樣，這次有那個麻煩的女人。」
　　葉婷婷放下酒杯。「方若綺，那個林立翔剛剛簽過來的新人嘛。你為什麼這麼在意她？」
　　「她大概知道了古芊菁的秘密。」嶽行空面色沉重，「記得我一年前放話封殺的那個藝培的女學生嗎？就是她。她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芊菁的身世。」
　　「我看你是過慮了。」葉婷婷手覆上他的手，「這個圈子有不少人知道——」
　　「她不一樣。她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的時候，就敢拿這事威脅我，讓我資助她上藝培。」
　　葉婷婷縮回了手，「這麼說，她是會拿這事繼續威脅你是嗎？」
　　「我也不知道。」嶽行空仰頭又喝了一口酒，「陰魂不散，不知道會從哪裡冒出來。如果她有絲毫靠近古芊菁的意思——」
　　「我知道怎麼做。」葉婷婷埋頭喝酒，「別忘了，鐘湘是把她交付給我，不是你。」
　　嶽行空小聲嘀咕了一句。「你辛苦了。」
　　葉婷婷扭頭聽著身邊的樂隊彈奏著鐘湘的經典名曲「夜晚哭泣的眼睛」，假裝什麼也沒有聽到。
　　「行空，我們落地了，恩，正在往劇組走，對，還沒有見到李恩光，沒錯，好，我會替你向他問好。」
　　葉婷婷沖著古芊菁微笑，嘴型在說，你爸爸。
　　古芊菁坐在林立翔旁邊塗著指甲，就是上次在歐洲度假的時候他稱讚好看的那款紫色的指甲油。
　　葉婷婷重又對著電話說，「芊菁有點暈車，沒事，你別緊張，對，就是累的，恩，好的，她就不跟你講了，好。」
　　
　　突然一陣沉默，林立翔假寐中豎起了耳朵，聽到了男性的不清楚的聲音說著一個綺字。
　　
　　「放心。」葉婷婷笑的千嬌百媚，「我知道怎麼做。」
　　放下電話，古芊菁才愛搭不理的說，「葉阿姨，你什麼時候跟我爸領證啊？」也不顧滿車的人豎起的耳朵。
　　說的那麼大聲，似乎就是為了讓身邊昏昏欲睡的男人睜一下眼。
　　
　　「小孩子，別瞎說。」葉婷婷不自在的環視了一周。
　　車快速平穩的開著。
　　車裡散發著淡淡的指甲油的香氣。
　　醞釀著甜蜜的殺機
　　
　　****************************************************
　　
　　周映彤在國內得知紐約客爆炸門的時候，所有的血氣都湧上了腦子，聽著電話那邊林立翔的陳述，心裡卻是不能抑制的翻滾。
　　「古芊菁，傷的重嗎？」
　　「加護病房，還沒有蘇醒。」
　　好久，才恢復了大腦的正常運轉，周映彤呼了一口氣，「我馬上過來，還有，你要表現的正常些，不，要冷漠些，不要讓任何人看出你和她…的關係。明白嗎？在我來之前，一切都不能出錯。」
　　
　　爆炸發生十二小時後，周映彤來了。
　　走的時候來不及收拾，只帶了一個單薄的手提包。
　　夜晚的風還是有些緊，周映彤高挑的身材顯得那麼弱不禁風。誰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會在得知事故的幾分鐘之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制住了媒體。
　　又有誰會想得到，她下達了一個所有人都駭然的命令。
　　
　　繼續拍戲。
　　
　　黎華還躺在病房，兩隻腿打著厚厚的石膏。古芊菁還躺在手術室裡，生死未知。
　　葉婷婷還七魂丟了六魄找不到北。李恩光不停地在聯繫劇組人員的家屬。
　　
　　就是這個時候，周映彤來了，單薄的衣衫，只一個手袋，縷縷頭髮，沒有任何的慰問和眼淚，只一句，簡單的，「繼續拍戲。」
　　然後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補充了一句。
　　「所有人在戲完工之前都不要回國。」
　　
　　在周映彤掃射過來的目光中，方若綺隱在了林立翔的影子中。
　　這個女人，讓她恐懼。
　　
　　「黎華和古芊菁都不能再拍了。」還是李恩光最先回復了常態，以一種專業的口吻說，「劇組人員可以在本地重新招募，但是男主角和女配角都不在了，是不是考慮換人？」
　　周映彤看了看林立翔，堅定地說。
　　「先拍林立翔的戲，我來之前已經和醫生聯繫過，黎華的腿傷不到兩個月就可以下地了。」周映彤說話的語氣就像是談論股票，又像是在下棋，思維縝密，沒有任何的慌亂。
　　
　　李恩光從助手手中接過了還沾著血跡的劇本，看了一看，說，「林立翔的戲份大多數是跟女主角的，的確可以先拍，不過——」
　　眾人的目光轉到了葉婷婷身上，只見她臉色依舊煞白，似乎一直都沒聽見大家在說些什麼。
　　「她不是沒受傷嗎？」周映彤皺了眉頭。
　　「精神上受了刺激吧。」李恩光擋住了周映彤射向葉婷婷淒冷的目光。「那場戲，本來應該是她進去的。」
　　
　　是的，那本應該是葉婷婷的戲。
　　男女主角在木屋裡發現了定時炸彈。
　　然後女主角跑出去叫人。這個時侯，女配角沖了進來，和男主角一陣撕扯。
　　在炸彈爆炸，硝煙彌漫的刹那，男主角英雄救美。
　　
　　本應該是這樣。要不是自己的腳被小了一號的鞋子擠了一上午，要不是身邊那個貼心的場務說，「婷婷姐，你先去揉揉腳吧，可以先進第二場，反正爆破都是後來補上的。」，要不是，要不是——
　　可是事情它就是這樣一環接一環的發生了。
　　
　　她眼睜睜的看著屋子在自己面前倒塌。看見人橫著飛出來。看見騰起的煙與此時青蔥的草原如此不搭調。
　　看不見古芊菁。
　　
　　鈡湘離開前那最後一通電話，說，婷婷，幫我照顧芊菁。
　　嶽行空囑託的話，說，婷婷，這次跟方若綺在一起，要特別照顧好芊菁。
　　
　　我沒有照顧好她。
　　葉婷婷不斷地顫抖。
　　李恩光紳士般的上前把自己的衣服搭在她身上，轉身看看威而不怒的周映彤，「我看還是停拍吧，婷婷她——」
　　「換人。」
　　
　　周映彤中性的口吻讓人聽不出任何的感情來，仿佛就像是在年終總結上說一句，現在開始開會。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葉婷婷居然點點頭，一瞬間方若綺感覺到她是那麼的蒼老。
　　點點頭，葉婷婷疲憊的說。
　　是該換人的時候了。
　　
　　周映彤避開她的眼神。
　　
　　換人嗎？
　　看來，EAMI一姐的寶座，應該換個人來坐了。
　　
　　**************************************************
　　
　　「婷婷，希望你能理解我這麼做的苦衷，鈡湘的天下我傾盡全力才幫她守住，不能有任何閃失，而且，你也應該遠離這個地方了——」
　　「映彤，我們都是一起從那個時候走過來的人，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想法。我已經決定和行空一起帶著芊菁去歐洲定居，時代變了，映彤，不僅是我的時代過去了，你的時代也要過去了，到那個時候，看的輕一些。」
　　葉婷婷最後說。
　　「你得承認，鈡湘要的天下，你沒能做到，可是有的人，可能會代替你做到。」
　　
　　周映彤愣住了。
　　「如果那個時候來了，我會沒有遺憾的離開。」
　　

鈡湘 5

　　方若綺推門而入的時候，關古威不好意思的站了起來，「大姐，恩，若綺，我們的歌第一哦。」
　　看看周映彤臉上複雜的表情，方若綺含而不露的笑了一下。
　　「老闆要發獎金嗎？」
　　「獎勵自然會有，這次叫你們兩個來，是為了下一步的合作。」
　　周映彤對著二人點點頭，」坐。」
　　
　　方若綺的眼睛最後還是停留在那紫色的名片上。
　　那記憶之初的紫色，總是讓她無法介懷。
　　周映彤說著什麼她似乎都聽不清楚，直到一個名字躍過耳邊。
　　鐘湘。
　　猛抬頭。
　　
　　「要拍鐘湘的傳紀片？」
　　方若綺瞪大了眼睛，關古威也精神起來，」阿沙力，不會是我們都有份演吧！」
　　周映彤對於二人的反應很滿意。
　　公司上下都知道，一般公司是拜關公，EAMI是拜鐘湘。
　　鐘湘等同於神明，這也就是古芊菁當年如此風光的原因。
　　
　　想到這裡，方若綺眼神又暗淡下來。」映彤姐如果是想讓我去找立翔和古芊菁回來，就不必說了——」
　　「就算他們肯回來，我也不會讓古芊菁演，」周映彤說，」我和導演是一個意思，要儘量保護鐘湘的隱私。」
　　「請問導演是——」
　　「黎湘離導演。」
　　
　　又是一記強拳，狠狠擊中了方若綺。
　　為何要在和王瑞恩關係發展的如此微妙的此時，出現如此棘手的一號人物。
　　從月光寶盒王瑞恩搶佔黎華就可以看得出，他和黎湘離處在一個多麼對立的局面。
　　
　　可是，一代歌後鐘湘，酒吧駐唱歌手心目中永遠的女神。
　　就算能演一個她身邊的路人甲也好，就算在她唱歌的時候能伴伴舞也好——
　　這還是出道以來頭一遭，她如此渴望一個角色，如此渴望。
　　
　　更何況，縱覽如今演藝圈，演戲唱歌俱佳又有人氣的女星，非她方若綺莫屬。
　　抬頭看著周映彤，方若綺眼神晶瑩。
　　
　　「我——」
　　「阿威，黎導已經選中你來扮演男二號，鐘湘的音樂製作人和知己，至於方若綺——」
　　關古威已然向她投來羡慕的眼神。
　　
　　「黎導希望你可以為鐘湘配音。」
　　
　　……
　　
　　「黎導已經看中席若雲，但是她並非酒吧歌手出身，拿捏鐘湘的歌不是很準確，我向黎導推薦了你，黎導也聽過你的一些歌曲，如果你沒有意見——」
　　
　　「我沒有意見。」
　　
　　不能演她的人，能唱她的歌，也夠了。
　　方若綺仿佛又回到了藝培，一個微不足道的機會都能讓她滿足。
　　這種熱切的渴望，只和藝術有關，已經消失在她生命中太久太久。
　　即使這樣做會破環她和王瑞恩剛剛建立起來的維繫，她也要放手一搏。
　　
　　看著方若綺這樣的眼神，周映彤不知為何，竟會很寬心。
　　
　　***************************************************
　　
　　連方若綺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為何會偏偏對於這個通告如此執著，等到沒有自己戲份的時候，她會抓緊時間跑到自己的小屋插上耳機繼續溫習鐘湘的歌曲，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來，直到一隻手摘下她一耳的耳機，她的視線才從寫滿了歌詞和筆記的日記本上抬起。
　　「靖陽。」
　　「若綺，你最近很不對勁。」童靖陽以一種再中性不過的口吻，「全力投入給電影配音這種低級的工作，不像是你天后的風格。」
　　「這不是一部普通的電影。我有直覺，這部電影將會是我的代表作。」
　　「你騙不了我，若綺，不是因為這個電影，不是因為黎湘離，你會如此執著，是為了鐘湘對吧。」童靖陽靜靜的俯視著方若綺。
　　「鐘湘？我是很喜歡她的歌。我想重現她的傳奇。」
　　
　　「鐘湘不僅僅是一代歌後，她還是古芊菁的母親，是周映彤的恩師，是超越了黎華和王瑞恩的不滅傳奇。」童靖陽一針見血的說，「你演好了鐘湘，就是打敗了鐘湘。打敗了鐘湘，也就打敗了他們，打敗了你的心魔。從一開始在藝培，你就把古芊菁當做競爭對手。後來，無論是在Sun，還是在Yogo，你的心一直都在EAMI，你努力想在周映彤面前證明自己，證明她當初拒絕了你是錯誤的。現在，雖然有了黎華和王瑞恩這兩個靠山，你卻還是有著野心要超越他們。所謂執著於這個通告，不如說是執著與你的夢想。」
　　方若綺呆若木雞的看著童靖陽。
　　他對她，從來都看的透徹。
　　她的每一個心思，她該走的每一條路，她的每一個秘密，她所有的污穢和榮光。
　　甚至連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那份近乎偏頗的執著，他都可以如此了然。
　　
　　不愧是，最懂我的，男人。
　　方若綺一笑，摘下另一隻耳機。
　　「你說的都對。」
　　為了戰勝古芊菁，證明給周映彤，超越黎華和王瑞恩。
　　為了給自己一個相信自己的機會，
　　為了忘記那過去的我，渺小的我，悲哀的我，身不由主的我，成不了天后的我。
　　
　　童靖陽多想走上前摟住這個此時如此脆弱的女人。
　　可是，不能，因為他們之間，不能有，不必有，也不該有任何情感的維繫。
　　
　　他於是只是那樣插兜站著，如了無生氣的稻草人，旁觀著一切。
　　回到最開始的當初，
　　唯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幫助她。
　　
　　「你只不過是怕了，怕自己不夠優秀，怕別人失望。」童靖陽看著她，「但是，若綺，無論你是那個在床上病懨懨的偽歌迷，還是那個在走廊說著白水老牛肉的自大狂，我從沒懷疑過，你會成為天后。所以，你也不可以懷疑，因為你就是天后，只有這樣相信，你才會發光，才會站到你想去的最高點。如果你真的需要這樣一個機會擺脫古芊菁、周映彤還有黎華和王瑞恩帶給你的自卑與恐懼，否定與懷疑，那我會不計代價幫你。」
　　方若綺看著童靖陽堅定的綠色眸子，如同鬼火。
　　那真是最美麗的顏色，燃燒的如此純粹如此明麗。
　　一掃往昔那猶豫、彷徨和自卑。
　　
　　******************************************************
　　
　　不知道席若雲是有意還是無心，這一晚狀態極差，除了穿上旗袍和這酒吧有著說不出的契合，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和導演的要求背道而馳。
　　連黎華都不禁在她耳邊說，我只是要你毀了這個劇，不是要你自我毀滅。
　　
　　其實只有席若雲才清楚，是什麼讓自己如此失常，是因為方若綺一直看著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說：
　　
　　你沒有更高的追求嗎？
　　
　　在這樣的挫敗感中，一直沉默不語的黎導演終於喊停。
　　「你們說說，鐘湘最大的特色是什麼？」
　　口氣猶如藝培的老師，嚴謹的就像學者。
　　
　　「完美。」
　　「不斷超越。」
　　「實力。」
　　「自信。」
　　
　　一個個答案響起來，關古威一聲」歌唱得好！」讓大家都不禁莞爾，黎導的嚴肅表情卻讓氣氛又回降了幾度。
　　
　　「信念。」
　　
　　方若綺輕輕說出來的時候，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她身上。
　　儀態大方的走出來，氣勢震懾全場。
　　「鐘湘有的是信念，一種舍我其誰的信念，要走到頂峰的信念，要改變這扭曲的世界還以正常秩序的信念，而不是歌曲是否走紅，不是出場費有多高而已。」
　　
　　「你就是給鐘湘配音的方若綺？」黎導點點頭，」聲音太甜美，長相太陽光，和鐘湘相差太遠——」
　　「但是我有她的信念。」方若綺看著黎導，絲毫不畏懼，」給我個機會，我會向你證明，鐘湘，只有我能演。」
　　
　　在黎華的微笑和眾人的無語中，方若綺不帶妝的上了台，那樣熟練的走向陪伴她駐唱了無數個日日夜夜的話筒，清瀝的聲音回蕩，如此震盪人的靈魂。
　　
　　夜晚哭泣的眼晴。
　　鐘湘的經典名曲。
　　
　　方若綺的聲音的確是和鐘湘相差很多，鐘湘的聲音是低沉醇厚的，如釀了多年的酒，勾起回憶的味道，而方若綺的聲音是空靈的，像是層層上升的氣流，飛到雲之彼端，帶著衝破枷鎖的力量。
　　
　　相差如此之遠的兩個聲音，不知為何，會一高一低一深一淺的迴響在在場每個人的耳邊。
　　如此契合，如此共鳴。
　　仿佛鐘湘走了那麼多年，就是在等有個人再重新唱起。
　　而這個人，就是方若綺。
　　
　　******************************************************
　　
　　情人節大揭秘對於每個人來說都無疑是一個重磅炸彈。
　　放下方若綺不談，第一時間看到新聞的周映彤幾乎要直接和季青平拍板，可是這時，卻來了通越洋電話。
　　「映彤，你的時代結束了，放手吧，讓他們自己去解決，我們都老了，不是嗎？」
　　葉婷婷的聲音，這時聽來，如此飄忽。
　　
　　「我不認為現在的方若綺有能力扭轉局面，我不能坐在這裡看到他們對鈡湘和芊菁品頭論足說三道四。」
　　「當局者迷，映彤，其實，我們在這邊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那樣執著，芊菁被狗仔隊拍照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國內出事了，可是，你知道芊菁她說什麼嗎，她說，不知道有沒有把我拍的好看些——」
　　
　　周映彤笑了，只有在這個時候，那個大小姐的行事作風才會顯得如此可愛。
　　
　　「這一次，是對方若綺的試煉，是很久很久以前，鈡湘留給她的試煉。所以，我們都不要插手，就看看她是怎樣成為全天下的吧。」
　　
　　***********************************************
　　
　　誰也想像不到方若綺會在2月15日就復工，仍舊是按部就班的工作，上午電視劇，下午唱片，晚上電影。
　　圍追堵截的狗仔隊浩浩蕩蕩，她卻沒有眼淚，也沒有微笑，她什麼都沒有，一切表情掩蓋在大大的墨鏡之下。
　　
　　EAMI那邊，周映彤的確是因為鐘湘被牽扯進去很是生氣，『問天』也向後推遲半個月發行，但就是這時黎湘離提出要和EAMI合作出方若綺的翻唱專輯兼電影原聲帶「夜晚哭泣的眼睛」，像是救命稻草拯救了方若綺。
　　至於一代歌後鐘湘劇組和黎湘離，更是以她本人都沒有料想到的誠意，對她表示了全力的支持。雖然被圍攻一晚，第二天方若綺硬著頭皮走進民歌餐廳時，迎接她的居然是準備就緒的拍攝團隊和黎湘離的一句，「解決得不錯，若綺，專心拍戲。」
　　
　　對於這背後發生的種種，這些早在她來之前的故事，方若綺都不知道。
　　而她也無需知道。
　　那些事那些人只屬於那個時代，而那不是，方若綺的時代。
　　
　　***********************************************
　　
　　方若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代歌後鐘湘」的殺青是在醫院中度過的，當看到越發清瘦的黎湘離撕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給她時，推門而進的方若綺幾乎眼淚奪目而出。
　　
　　「若綺啊，來了，坐，坐在這。」黎湘離如她的親爺爺一般，滿臉慈祥的光輝，「還是你惦記我。」
　　方若綺無限感慨的看了看冷清的病房，三五人群在陽臺喝酒閒聊，卻不見一向準時的黎華和王瑞恩的身影。
　　「別瞧了，他們都沒有來。」黎湘離像是洞察一切的說道。
　　「他們不會來了。」黎湘離握住方若綺的手說，「不要怪他們。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你，你這麼倔強，就像當年的鐘湘一樣。不肯向世俗低頭，非要分個是非黑白，非要一人扛起那麼重的擔子，非要和全演藝圈的人做對。」
　　方若綺抬起頭，「這才是我所尊敬的鐘湘，這才是人們無法忘懷的鐘湘。這才是黎導您想要重現的鐘湘。」
　　「可是，電影的結尾是悲劇的，她走了，她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世界，我這把老骨頭至今時今日，才敢放下一切來記錄她人生那麼短暫的一段。」
　　「她不是為情而走的嗎？我想，她是幸福的。」
　　「離鐘湘最近的你，也許該知道故事真正的結局，鐘湘沒有走，她這樣一個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女人，怎麼會輕易地放下她的責任一走了之？所謂淡出演藝圈相夫教子，不過是一個搪塞媒體的謊言。」黎湘離摩挲著方若綺的手，「她死了。」
　　
　　她死了。
　　
　　方若綺一時語塞。
　　眸子中倒映著黎導風燭殘年的影，聽著他的聲音在耳邊迴旋，她死了。
　　
　　「她死了？」
　　「死的並不光彩，因為毒癮發作自殺而終。」黎湘離看著方若綺，「她也是個凡人，凡人總會犯錯誤，她也犯過錯誤，就是不甘於受人擺佈，不甘於向這個世界低頭。所以，孩子，我不希望你走她的老路。」
　　
　　方若綺還想問什麼，卻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遠如鐘湘，近如自己，不都是走到了最高的榮耀處，卻仍就被枷鎖牢牢綁住。
　　錢，性，毒品，政治。
　　無非如此。
　　
　　「黎導，知道她葬在什麼地方了嗎？我想去拜祭一下。」良久，方若綺只能說出如此一句。
　　「她其實一直都在離你不遠的地方。藝培偏翼的音樂教室的地基下面，就是她沉睡的地方。」
　　
　　方若綺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一瞬間笑了。
　　故事兜兜轉轉，一切回到原點。
　　
　　***********************************************
　　
　　偏翼的音樂教室是她一直以來的禁區，那裡有生疤的回憶，浮動著暗黑色的血，輕輕觸碰都會裂開無數毛細血管，如同龜裂的大地，吸幹她最後的淚水。
　　她以為她此生都不會再來。
　　她以為她此生都不會再見到那個人。
　　推門而入，他還在，兩年的時光留給他的是更多的白髮，這個不到五十的男人卻如此蒼老。
　　直到此時，方若綺才深深感到，歲月無情的力量。
　　任是誰都攔不住。
　　「老師。」
　　
　　無名彈著吉他的手沒有停下，傍晚的夕陽正好，金燦燦一片，將他鍍成古希臘的雕塑。
　　「老師，大姐來看你了，你不是總問我她的情況嗎？」關古威走上前，無名抬眼看了他一眼，說，「你先出去，我要和她談談。」
　　
　　「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麼來。」
　　是無名先打開了話匣子。
　　「我從不知自己站在鐘湘的骸骨之上。」方若綺也頗為開門見山。
　　「藝培是嶽行空投資建的，其實，就是為了找個理由買斷鐘湘骸骨所在地的地皮，好讓她可以安靜的睡在地下，不被後來人叨擾。」
　　「老師，你是守墓人嗎？」
　　「鐘湘最不喜歡陳規，能聽見學生們的歌聲和樂曲，就是對她最大的紀念。」無名看看若綺，「第一個在這裡用這種方式懷念她的，就是映彤，那時，我還是她的經紀人，我就陪著她，在這裡秘密集訓，她不知道，她念念不忘的伯樂，就睡在她腳下，看著她慢慢長大，走上了後來的路。」
　　「我知道映彤姐對鐘湘的感情很深，她如此挑剔精明的一個人，唯獨對古芊菁放縱呵護，關於鐘湘，一星一點都不允許外人玷污。」方若綺看看腳下的木質地板，「雖然她走的路未必是鐘湘想要看到的，但是她和鐘湘的羈絆，卻是我佩服的。」
　　「映彤並非你所想像的那樣鐵石心腸，也並非是季青平那種追逐名利的市儈小人。映彤的手段雖然惡劣無情，但是她的最終目的，卻和鐘湘，和你，是一樣的。」
　　無名終於停下了撩撥吉他的手，屋子歸於寧靜，金色漸漸被紅色淹沒，血色殘陽，在這盡頭，方若綺似乎能看到，無名所說的，那條路。
　　
　　「創造一個新的秩序。」
　　無名微笑著說。「你們都想成為全天下。」
　　方若綺愣住了。
　　沒有想到，被她埋藏在心底最深的想法，那個支持她一路披荊斬棘的動力之源，居然就這樣被簡單的點破。
　　「鐘湘的方法很簡單幼稚，她以她的名氣和實力，直接向世界宣戰，可是，敗得血本無歸。映彤看到了，於是她走了另一條路，一條爾虞我詐的爭鬥之路，不擇手段的消滅所有的敵人，這未必是鐘湘想要看到的，卻也是映彤自己的選擇。」
　　方若綺點點頭。
　　YOGO滅了，Sun也離去日不遠。她的路，雖然走在一片荊棘之中，卻以如此執著的方式，通到那一片neverland。
　　「你一直在問我為何沒有推薦你。」無名的眸子是那樣的深邃，「我說我在保護映彤，而你卻一直不理解。」
　　「因為老師的話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是那樣可笑。」方若綺回答說，「可是現在，我有些懂了。」
　　「你懂了什麼？」
　　「也許冥冥中註定我們都要朝著那一個方向飛去，老師你是怕我，會變成另一個周映彤，而我們，會為了那一個全天下，而兩敗俱傷。」
　　「你果然是我最聰明的學生，」無名點點頭，「我早就說過，你走的路，會比阿威曲折，卻也會更遠，只是我當時並未察覺，你會走得這樣遠，也並未猜到，和你開誠佈公的這一天，會來的這麼早。如果可以，我真想你繼續恨我一個人，而不是，看清這一切的真相。」
　　
　　方若綺點點頭。
　　雖然從未設想過，那條通往全天下的路，究竟要怎樣走，但是，和她有不同理念卻爭奪同一片天的周映彤，註定會成為自己最後的敵人。而那，將是無名，將是鐘湘，將是整個演藝圈，所最不願意見到的。
　　自己會成為另一個周映彤嗎？
　　方若綺從沒這樣想過。
　　不是不曾，而是不敢。
　　這半年逐漸脫離季青平的掌控後，方若綺或多或少的會從自己身上，看到了周映彤的影子。越來越精明於世，越來越無情冷漠，越來越大的權利和越來越多的手腕，將那些走在榮耀之巔的男人，當成自己的踏板。
　　她雖不想承認，但是她卻正向著那個方向前進。
　　如果是重合的軌跡，那麼有一個周映彤就夠了，為何上天又要生來個方若綺？
　　
　　低頭，淺笑。
　　「老師，也許我的出現，不是為了摧毀周映彤，也不是為了成為周映彤，而是為了拯救她。」
　　這會終於換成無名愣住了。
　　「老師，在周映彤的這條路上，你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是我的林立翔嗎？還是季青平，還是黎華，還是王瑞恩？」
　　無名無語。
　　
　　「若綺，你說的那句沒錯，我不是你的老師，因為無論是從前的你，還是現在的你，我都教不了什麼。」
　　「老師，你教了我識譜，你教了唱歌，你教了我在絕望之中的希望。」
　　
　　那不是我。
　　那是鐘湘。
　　
　　夜色降至，月色愈朧。無名的表情漸漸看不清，但是他的答案，卻如此清晰的迴響在不大的音樂教室。
　　「若綺，你相信有保佑一說嗎？我信了，我相信你會帶來鐘湘所希冀的新秩序，我相信你會走出一條了映彤不一樣的路，我相信你，所以，請你也不要再懷疑，你會成為全天下，請你帶我去看看，你所帶來的，新世界吧。」
　　
　　「老師…謝謝你相信我，還有，原諒我。」
　　無名看著她，沒有回答。
　　
　　我們從來都是互不相欠。
　　所謂原諒，卻是無從談起。
　　
　　
鈡湘 6

　　離黎導逝去已經一周，『一代歌後鐘湘』也如王瑞恩所願突然被叫停，各大影院紛紛撤下其預告片，而王瑞恩的新片」愛情的顏色」則在這個時候浮出水面，成為各大影院的救星，方若綺不得不為王瑞恩的幾近完美的表現鼓掌致意，他是這場博弈的贏家。
　　
　　無論如何，一代歌後鐘湘必須如期上映。
　　無論如何，這個難關，她一定要過。
　　
　　「如果我能解決黎導的難處，那麼你是否能幫助我安排影片如期上映？」方若綺鎮定的說，季青平吐出的煙圈拂面，照例是有些鄙視的冷笑。
　　「電影市場份額就那麼大，一代歌後鐘湘的片檔已經被愛情的顏色占了，你憑什麼會以為，我會撤下愛情的顏色來給你的片子讓位？」季青平看著方若綺栗色的眸子閃爍，清澈又渾濁。
　　「想必你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你只是王瑞恩的一顆棋子，等到EAMI也被他擊垮，他就會獨吞這個天下，你不會真的天真的以為，這個男人的世界可以分你一杯羹吧。」
　　季青平斂住了笑容。
　　「而且如果你不幫我這一次，季青平，我就會完全投向王瑞恩。雖然我們之間不一定會有愛情，但是我相信我會是他最好的聯盟。到那個時候，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個圈子，將再無你立足之地。」
　　方若綺的表情如此柔和，聲音如此甜美，用詞卻犀利如此，令季青平竟有那麼一瞬間打起了寒戰。
　　為什麼一無所有的她，會說出如此霸氣如此自信的話來，仿佛她已經坐擁全天下。
　　
　　「如果我幫你安排電影空檔，我能得到什麼？」
　　方若綺一笑，「王瑞恩若是追究，我會一併扛下，不會說你的分毫，除此之外，我會保住Sun，就算EAMI被吞掉，我也可以保證你和你的Sun不會垮臺。」
　　方若綺說的如此信心滿滿，季青平歪著頭看著眼前這個跟自己談條件的女人，覺得她是那樣的陌生。
　　
　　************************************************
　　
　　周日一天天的臨近，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黎湘離追悼會的這一天晚上，方若綺究竟能做出什麼來。
　　季青平在等，王瑞恩在等，童靖陽在等。
　　周映彤在等，黎華在等，無名在等。
　　
　　連遠在歐洲的嶽行空和林立翔也都在等。
　　
　　等這一天，看看方若綺是怎樣翻雲覆雨，逆轉乾坤。
　　將這樣一部已經沒有炒作價值的文藝片拱手送上各大院線的榜首。
　　
　　這一天來了。
　　隨著早七點的晨間新聞。
　　隨著播報員甜美的聲音。
　　
　　「經歷了種種風波幾乎要難產的黎湘離導演的辭世之作『一代歌後鐘湘』終於要在今晚和各外見面，就在今早，我們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那就是方若綺在民歌餐廳拍攝期間，曾經有幸遇到了鐘湘本人！」
　　
　　螢幕上出現了一位元五十歲左右的老婦的照片，穿著和當年鐘湘一樣的花色旗袍。
　　
　　「經過專家比對，證明這位自稱方若綺歌迷頻繁出入民歌餐廳的婦人就是當年突然退出演藝圈的歌後鐘湘！而方若綺在劇中所佩戴的銀色十字架也正是鐘湘本人所贈。」
　　放大的銀色十字架出現在螢幕上。背面刻著注明的「一代歌後」四個字，另有專家的鑒定書，稱十字架至少有30年的歷史，並非贗品。
　　
　　「鐘湘本人今晚會不會出現在首映現場我們還不得而知，但是能夠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再見這位傳奇人物，相信99元的電影票價還是花的值得——」
　　
　　周日晚上，方若綺穿著鐘湘的花色旗袍，乘坐著特製的舊式馬車，繞城一周最後來到首映禮舉辦的大劇院。
　　還沒有一部電影選在舉辦金像獎的大劇院舉行首映禮。
　　更沒有一部電影會在導演駕鶴西去，主創人員只有一人到場的情況下請來最豪華的主持人陣容和最龐大的媒體參與。
　　更不用說全城免費首映的這種近乎扔錢的做法了。
　　
　　這等奢華，這種氣魄，似乎宣誓著一切與錢無關。
　　可是一切都和錢有關。
　　
　　方若綺翩然下車和眾人揮手示意的時候，看到再一次被掩蓋在星光之外的謙恭的笑著的郝友乾，露出最燦爛的笑容。
　　
　　絢爛的歌舞，大氣磅礴的演出，將鐘湘一生最有代表性的幾個場景完全重現了出來，而沒有其他主創人員助陣，反而使方若綺這個女主角一枝獨秀，成為絕對的亮點，整晚超過30套專門定制的旗袍和晚禮服，猶如一場盛大的時裝秀，而變換的燈和的場景，更是讓人猶如觀看音樂劇一般過癮。
　　就算沒有鐘湘本人出席，這一場盛大的首映禮，也足以博得掌聲和歡呼。
　　更何況，早有一批分散於各大主流媒體的寫手，在或是金錢利誘或是採訪天后的機會面前，自動請纓的來歌功頌德。
　　
　　午夜來臨，萬籟俱寂，一代歌後鐘湘由「夜晚哭泣的眼睛」閃亮開場。
　　淺吟低唱，無限風流。
　　她從來都知道光靠著一個單純的信念就想收穫全天下是癡人說夢。
　　只不過沒有想到，有了物質的支持，一切可以如此水到渠成。
　　
　　黑暗的放映廳有一道堅定的燈光射過來。
　　可以看到空氣中飛舞的浮沉。
　　但是投射到幕布上，只剩下光鮮亮麗的影子。
　　
　　這就是她天下的開場。
　　
　　*************************************************
　　
　　周映彤笑了，」方若綺，你不覺得，現在就自立門戶，有點太早了嗎？」
　　搖了搖頭。
　　「進入Sun也好，留在EAMI也好，或者自己做老闆，都只能和一家唱片公司簽約，只能選擇一個陣營，只能和自己陣營的人合作，只能為自己的陣營賣命，就算和對方陣營發生了關係，大多數也只是利用和挖角，這樣的暗箱操作，映彤姐，是你的路，而且，你走的很出色，在這條路上，沒有人能超越你。」
　　
　　周映彤看著方若綺，不知為何，突然看到了鐘湘，不知為何，突然聽到她說過的那句話。
　　我會成為全天下。
　　
　　終於有人要為你實現那遙不可及癡人說夢的願望了嗎？
　　而那個人，並不是我。
　　
　　周映彤咬了咬嘴唇。
　　「現在，你要離開這條路了，是吧。」
　　「沒錯，我不願再看到這樣分成陣營的世界，我的世界，不是周映彤季青平錢永富，也不是黎華王瑞恩方若綺，我的世界，是每個人，是所有人，是全天下。」
　　
　　我會成為全天下。
　　而所有人，都會是那一片全天下。
　　
　　周映彤閉上眼。
　　這就是黎華你和她分手的原因嗎？
　　這就是季青平對你又愛又恨的原因嗎？
　　這就是無名老師對我說」我想保護你可是無能為力因為方若綺她來了」的原因嗎？
　　
　　終於明白為何我無法擁有全天下。
　　因為，天下不是一個人的。
　　
　　我們策馬揚鞭分割的天下，只為創造一個穩定的兩極或三極的世界。
　　而方若綺。
　　
　　你選擇了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就叫做
　　無極。
　　
　　*******************************************************
　　
　　9月2日早八點，股票大廳被迫關閉停止交易。
　　9月2日早九點，黎華召開記者招待會宣佈單方面和EAMI解約。
　　9月2日早十點，方若綺正式和EAMI解約。
　　9月2日十一點，王瑞恩收購彩虹並贖買Sun破產資產。
　　9月2日十二點，周映彤，方若綺，王瑞恩，黎華坐在歐堡會議室，天下由此重新劃分勢力。
　　
　　目光掃過周映彤別在胸前的紫色小花，仿佛那記得那最開始居高臨下不留情面的紫色幽香。
　　目光掃過黎華尾戒處的空空如也，仿佛還記得那段爾虞我詐假戲真做同一屋簷下的歲月。
　　目光掃過王瑞恩一成不變的綠色西裝，仿佛還記得那個似真似幻的初遇，那河堤的野花，絢爛奪目。
　　如今坐在一處，指點江山，劃歸版圖。
　　
　　周映彤用謹慎的目光，看著這三個晚輩，不知和誰才是盟軍，王瑞恩和黎華的聯盟固然佔有絕對優勢，而方若綺有辦法一夜之間讓EAMI資產削減一半也實在不敢小覷。
　　
　　「映彤，你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黎華先開了口，「以為YOGO和Sun倒了，你就能一人做大嗎？我告訴你，不可能。」
　　依舊張狂，依舊放肆，周映彤卻是不住點頭，再無往日氣勢上蓋他一頭的威風。
　　「Sun的勢力你們盡可以收走，Yogo的部分我也可以歸還給方若綺。從此我們依舊三分天下和平相處，如何?」
　　
　　先笑出聲的是王瑞恩。
　　「周總，憑你的智商，應該知道，以我和黎華的實力，絕對不是只想要三分之一。」
　　周映彤皺眉，「你們想和我們分庭對抗？」
　　「也應該換你嘗嘗內外夾擊夾縫中求生存的感覺了，映彤。」黎華笑著說，「你一人做大這麼多年，該是改朝換代的時候了，若是走運，方若綺可能願意和你共同擁有這二分之一的天下。」
　　
　　「我不願意。」
　　方若綺終於開口了。
　　「我不願意和她共用二分之一，也不願和你們共用三分之一。」
　　王瑞恩看著方若綺，黎華笑著說，「若綺，你的胃口，比我們的都大。」
　　
　　「我要的不是全天下。」方若綺看了看他們，「這個世界，不應該是少數人的蛋糕，我們何德何能，能用這沾滿血的刀子瓜分？」
　　「演舞臺劇嗎？」黎華哼了一聲，「若綺，你還是那樣的天真。」
　　「若綺，你應該知道，你所憧憬的那種世界，是不會來到的。」王瑞恩盯著方若綺，「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是嗎？」
　　方若綺笑了笑，「但是我倒是很想試一試。」
　　「拿什麼試？」
　　「股票。」
　　
　　方若綺翻開隨身的紅色日記本，取代了歌譜和臺詞，本子上是密密麻麻的數位。「這半年，我已經用不同的帳戶，買入了EAMI和Sun在各個領域所有項目的股票，昨夜EAMI股價突然暴跌，只是個實驗，如果你們現在走出去，就會看到，收購了Sun破產資本的你們，突然間會出現數十億的負資產，以彩虹原本的業績來說，無疑直接破產。」
　　「方若綺，你故意放著Sun的資產不收購，就是在等著我們來收購嗎？」
　　
　　「沒錯，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已經是你們最大的債主和股東。」方若綺微笑著看著王瑞恩和黎華，「我們只是戲子，做戲子的從不該以為自己就是臺上扮演的君王，有些生意場上的事，任憑我們怎麼折騰，也抵不過這專業的玩家。」
　　「郝友乾是你的軍師？」
　　「其實，我們口口聲聲所謂的這片天下，只不過是小小的演藝圈，那些所謂的爭鬥，在真正的商家眼裡，就像孩子的家家酒一樣可笑，難道，你們就沒有累的時候？」方若綺坦然的說，「一日如十年，沒有人比我們，更知道，撐起這個小小的圈子，有多麼苦多麼難，既然如此，為何不多少做一些事情，讓後來人，可以舒坦一些？難道一定要拿眼淚和良心當做祭品，這個光鮮亮麗的祭台，才有了存在的價值嗎？」
　　
　　方若綺看看幾人，「你們不過就是做音樂的，拍電影的，演戲的，唱歌的。我也是。一切，本可以不這麼複雜。」
　　
　　不會有袁佩琪，不會有古芊菁，不會有徐心寧，不會有林立翔，不會有錢永富。
　　也不會有，童靖陽。
　　
　　有人說戰爭是為了永遠沒有戰爭。
　　那麼我們鬥了這麼久，是否該有個美滿的結局。
　　即便是建立在金錢鑄就的鐵權之上，我希望，這罪惡之鼎燃起的是自由的火焰。
　　層層罪惡後我來到權力的頂端，不是為了更多，而是為了一無所有。
　　
　　*********************************************************
　　
　　「從今以後，和唱片公司簽長約將變成歷史，藝人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時間和喜好來接洽唱片，電影，電視劇，廣告，只要你有才華，有信心，有毅力。」
　　「藝人們有自由選擇經紀人的權力，不會再被唱片製作人和導演制約，經紀人和藝人屬於平等的合約關係，而不是上下級的制約關係。」
　　「演藝人協會將專門設立上訪處，處理經紀人和藝人的糾紛，出現任何經紀人或者製作人強迫藝人接戲、出演裸戲、強迫肉體交易、引誘吸毒以及其他犯罪行為的，都將經上訪處仲裁後交由審判機關處理。」
　　「今後將建立起相應的藝人隱私保護措施，對媒體的進一步限制也是給藝人更好的生存空間的前提條件——」
　　
　　當這些話通過電視圖像和廣播電流四通八達的奔走於這個城市，方若綺職業化的笑容和甜美的聲音是那樣舒心，如同初冬的第一場雪掩埋了黑暗了太久的大地。
　　
　　世界一片潔白。
　　
　　很多人只是以為，方若綺是作為代言人推廣演藝界改革而已，而不知，這個劇本的每一字，都是她用血淚寫成的。
　　用別人的血和自己的淚。
　　
　　從Sun垮臺到演藝圈這一場聲勢浩大的革命，僅僅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表面上是周映彤、王瑞恩和黎華這些舉足輕重的關鍵型人物站出來說話，實際上，都是郝友乾的資金在無形中推動著一切。
　　歷史從不是少數人的歷史。
　　物質是變革的前提。
　　情這個字在整個社會面前實在微不足道，唯有金錢和權力，才是摧毀和重建的根本。
　　
　　日後，在金像獎頒獎禮上，王瑞恩如此對方若綺說。
　　
　　若綺，祝賀你，你終於等來了你要的時代。我一直以為你所擁有的武器只是信念和感情，但是最後這一招，真的讓我，大開眼界。若綺，我願賭服輸。
　　
　　方若綺笑著接過了獎盃。
　　
　　一路靠著愛情、親情、友情的維繫走過來，一路靠著信念、欲望、權力攀爬，最後，終於超越了情感，超越了欲念。
　　雲之彼端，如此絢爛。
　　
　　高高舉起獎盃，一代歌後鐘湘傳奇終於被超越。
　　新的時代，終於來了。
　　
　　END

悠于 2016-4-17 20:20

北海道的雪上

　　1
　　
　　北海道的暴風雪並不多，偏偏一來到這個城市就遇到一次。
　　那時她還是大腹便便，拉著行李箱，叩響了一家小客棧的門。
　　開門的女人是典型的日本婦女，彎腰鞠躬，頭一直扣到了腰部以下，雖然徐心寧並不會講幾句日本話，但還是從牙縫裡擠了一句「謝謝」。
　　這樣的大雪天，這樣陌生的城市，卻是這個客棧，讓她有了歸屬感。
　　
　　她決定在這裡把孩子生下來。
　　這裡不再有過去的回憶，不再有大明星徐心甯，不再有季青平的耳目，不再有一切。
　　雪化了春來了，孩子出生，是個女孩。
　　春去了冬又來了，她將所有的積蓄拿出來買下了小客棧。
　　她打算在這裡定居。
　　
　　小客棧生意一直都說不上好，但是還可以維持她們母女的生活。
　　徐心甯和女兒一起學習日語，很少講中文，即使是無意中哼了幾句歌，一看見小女兒，就會停下來一笑。
　　她的生活整個慢了下來，她甚至無法去想像自己以前那疲於奔命的生活。
　　那樣的波蕩起放，仿佛只要錯過了一天，就會錯過了一件事，一段情，一個人。
　　如今這樣的安寧，每一天只是前一天的重複，單調，卻心安理得。
　　
　　客棧是在鄉下，能收到的頻道不多，電視臺做推廣活動的那一天，徐心甯拒絕開通中文頻道。
　　她只是笑著說，來到這裡，不想再想起那些遙遠的事情。
　　對方以為她是在指客人，可是她其實是在指自己。
　　離開五年，就算在那邊，她也早就離開了人們的記憶，更何況是在北海道偏僻的鄉下。她以為，所有的一切就此塵封。
　　她以為。
　　有些轟動的消息還是可以跨越國界的。
　　譬如剛買下客棧時，方若綺聲勢浩大的演唱會，連日本也有轉播。
　　
　　再譬如說，這天早上打開電視，又一次看到那個男人，身邊的小女兒天真的用日語說，這個叔叔好帥啊。
　　徐心寧看著電視螢幕上他那迷人的下巴的弧度和琥珀色的眸子，看著那筆挺的華貴的紫色西裝和略略張開的領口，用中文說。
　　那是你的爸爸。
　　
　　小女孩只是嘻嘻的笑著，徐心寧一陣悲傷，伸手剛要關掉電視，卻發現鏡頭上揚，記者會開始，赫然寫著
　　
　　天王退出娛樂圈記者招待會。
　　
　　她按住開關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心裡卻是再也抑制不住的翻江倒海。
　　這個男人，居然退出了他摯愛的世界。是為了誰？方若綺嗎？
　　果然，她才是值得他守候的女人。
　　內心幾乎絕望的疼痛，好久沒有流下的淚水卻是再也止不住，和服一層又一層包裹的她喘不上氣來，終於空氣中綻放了第一聲嗚咽。
　　
　　為何到了今天，我還是會在意你和誰在一起，黎華。
　　
　　第一次看見這個神一樣的男子，是在藝培的畢業典禮上，她作為上一屆的明星學員回來頒獎時，已經是功成名就最當紅的大明星。
　　她是幸運的，在進入藝培之前就早已簽入了經紀公司，一路風調雨順，是周映彤蔡曉韻高明權這一代人中成名最早走紅最快的。
　　因此她有資本飄飄然，直到她見到了那個男人。
　　琥珀的誘惑，玩世不恭的說，做我的女人吧，徐心寧。
　　
　　其實她不相信一見鍾情，她只知道，她渴望這個男子，黎華。
　　那天晚上他們就跨越了徐心寧一直以來以為要很久才能跨越的界限，可是得到了，反而更加的空虛。
　　每一次這個男人疲憊的眼神和悄然的抽身而去，都讓她心疼和不安。
　　她知道自己只是他的一個過客，互相取暖，狼狽為奸。
　　她知道他停不住，他會走下去，遠遠地走在她前面，然後她追逐的精疲力竭，她跌倒，也許再也爬不起來，也許爬起來渾身是傷再也不想向前走。
　　而他連回頭看看都會吝嗇。
　　所以，在他向前跑去的時候，她拽住他的衣角，輕聲說，我們分手吧，黎華。
　　至少這樣，事後有人再問起來，她可以問心無愧的說，當初是她先甩了他。
　　
　　眼神和思緒都飄回到電視螢幕上，女兒拽拽衣角說是要撒尿，留戀的看了眼那個讓她無限懷念的男人，她抱起女兒向後走去。
　　
　　走出去的時候，黎華正風輕雲淡的說，王瑞恩是我的戀人。
　　
　　2
　　
　　徐心寧等在露天的廁所外面，鄉下的空氣很好，風吹來很是舒服。
　　她也不知道自己從前為何會喜歡流連於城市的浮華，也許不是因為那樣的機緣，她也不會再次在夜店裡遇到黎華，不會斥責著趕走他身邊不知所謂的女人，不會在他半醉半醒之間賭氣說「如果你一定要找個女人，就找我吧，不要侮辱了你的品味。」
　　然後她也不會莫名其妙成為黎華身邊那個最重要的女人。
　　
　　所謂重要，並非最愛，而是最需要。
　　只是到了現在，她也不知，她到底在黎華的生命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他身邊來來往往的女人很多，她是最固定的一個。就是這樣的詭異的關係，讓她從不敢奢求太多。
　　那年十月，她依稀記得，黎華第一次玩過了火，和她在休息室上演了野獸的戰爭。她從來不知這個男人的高潮和低谷在哪裡，只是盲目的被他帶著一路向前，無論是在床上還是他的生命中。
　　
　　如此的被動。無數次的問自己，究竟是他的誰。然而，兩個人都給不出答案。
　　如今，仿佛才覺得，不是他給不起承諾，而是那個承諾，他從沒有想過給她。
　　那個人是方若綺。
　　
　　看著女兒提著褲子笨拙的走出來，徐心寧愛憐的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小鼻子，抱住了她。
　　「媽媽抱你去午睡好嗎？」徐心寧用日語問她，女兒卻是擲地有聲的一句中文
　　
　　媽媽，我愛你。
　　
　　一瞬間眼淚盈眶。更加緊的抱住了女兒，「我也愛你。」
　　
　　抱著女兒回到大堂，遠遠地看見電視螢幕上記著前仆後繼一片騷動，日語的大標題臨時打在了下面
　　
　　黎華的情人終於浮出水面！！！驚天大醜聞！！！
　　
　　徐心寧一笑，方若綺退出演藝圈嫁入豪門的消息她還是不免聽到過，如今恐怕是又一次不得安生。但是如果對方是那個叫做方若琦的女人，她相信她可以解決。
　　
　　第一次見到方若綺是在郝友乾家的公共廁所裡，不巧，正讓她趕上了她與甄紅的唇槍舌戰，依稀記得當時順手幫了一下那個栗色頭髮大眼睛的小姑娘，原本只是因為不喜歡甄紅而已，沒有想到，當時那個小姑娘日後會成為比甄紅比自己甚至比黎華還要厲害的角色。
　　
　　後來在錢永富和林立翔的交易下，去了紐約，在那裡見到她第一次發光的一面。
　　那時自己對黎華追的正緊，那時那個男人已經有了要逃離的念頭。
　　那時方若綺出現了，漁翁得利。
　　
　　「你給不了我承諾，是不是因為你愛上了別人，是方若綺？」
　　自己黎華只是皺眉卻沒有回答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和方若綺較勁的衝動她也還記得。
　　然後還記得，當時自己幾乎明澈一切的預言
　　「黎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為了這個女人，我也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們誰更好，我只知道，她在你的生命中，會扮演比我更重要的角色。」
　　
　　如今，時光荏苒，終於應驗。
　　徐心甯抱著女兒，看著螢幕上大門打開，日語的大標題跟進的很快——
　　
　　黎華的情人就要登場了！！！
　　
　　然後，是王瑞恩。
　　

北海道的雪下

　　3
　　
　　幾乎要把女兒掉下來，徐心寧咬住下唇，「睡覺去。」
　　小孩的直覺很准，乖乖的從媽媽身上趴下來蹣跚的走了出去，看著女兒走遠的背影，徐心寧捂住了臉
　　
　　天啊，我究竟生了什麼啊。
　　
　　這麼多年支撐她的唯一的信念，就這麼頃刻之間坍塌了。本以為就算得不到他的人，可以為他生一個孩子，也是好的。
　　可是，現在，這個孩子，似乎只是她這麼多年自欺欺人被人利用的悲哀的見證。
　　
　　鄉下進城的公車每週只有一次，偏偏，就是這個下午。
　　徐心寧果斷的買了一張車票，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滿眼飛過的還是王瑞恩推門而入黎華翩翩走上前然後兩個人站在一起幸福的樣子。
　　為何上天要讓他們幸福！
　　
　　幾乎是沖上了車，手提電話已經播了出去，準備聯繫在城裡的朋友幫自己買最快的一班航班飛回去。
　　雖然不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回去還能挽回什麼，摧毀什麼。
　　只是，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猜疑，這一刻，終於爆發。
　　黎華，你騙得我好苦，而我為什麼要躲在遠方讓你自由快樂？！
　　
　　電話通了，公車也啟動了，移動電視上切入了黎華記者會的畫面，方若綺來了。
　　她來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仍舊美麗動人，還多了一份成熟的韻味。
　　她，也和自己一般，被黎華當做擋箭牌，遮掩他與王瑞恩不能為人所知的…
　　關係
　　
　　那絕不是愛情，徐心寧猛搖頭，那絕不是愛情。
　　
　　電話機那邊朋友已經在講話，徐心寧能聽見的只是方若綺的話。
　　
　　「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因為他們的關係，受到更多的傷害，可是，最終，我選擇了退出，祝福。人不會只愛上一個人，可是如果能和你最初愛上的人走到一起，那是多好的一件事。我不能做到，我希望，黎華和瑞恩，可以做到。請你們，連我的那份，一起做到。請大家，連我的那份，一起祝福。」
　　
　　按下了結束通話鍵，徐心寧找了最近的一站下車。徒步走回客棧已經是傍晚，雪花飄下來，徐心寧突然想起，天氣預報說，這一夜有暴風雪。
　　本來也是飛不成的。
　　
　　叩門。幾年前的記憶突然就回到眼前，那時她是多麼堅強，身懷六甲，拖著全部家當，走在這北海道的鄉下。
　　只有一個信念，為了孩子，要好好活下去。
　　那時的自己是多麼幸福。
　　
　　來應門的還是當年給她開門的日本女人，把她的店盤過去後她也一直還在店裡幫忙。
　　鞠躬依舊頭會低到腰部以下。
　　「您回來了，小姐還睡著，要叫醒她嗎？」
　　
　　進屋，小暖爐還開著，暖洋洋的，孩子還睡著，臉蛋紅撲撲的。
　　她挽起頭髮，擄起袖子，抱起了女兒。
　　用中文說
　　
　　我們一起睡吧，我也愛你。
　　
　　淚水擦在紅撲撲的臉蛋上，也是暖暖的。
　　
　　4
　　
　　這之後大概沒有幾年，在北海道遇見了方若綺。
　　仿佛只有她的來到，才能讓故事真正的結局。
　　那時她風塵僕僕的在尋找著她的麥田，卻不期遇到了徐心寧。
　　那一刻，兩個命運相投的女人，卻是相視一笑，再無多餘的言語。
　　
　　第二年，她又回來了。這一次，帶來了一封信。
　　徐心寧不用猜也知道信裡寫的是什麼，把信推向了一邊，泰然自若的說
　　我不恨你，我只恨命運。
　　方若綺看看她，說，我不恨命運，只恨我自己。
　　
　　徐心寧握住了她的手，不要難為了自己，若綺。
　　那時她的眼很純淨，像是北海道的雪。
　　化了，於是有了春天。
　　
　　女兒這時正遠遠地跑來，用中文大聲喊著
　　我愛你。
　　
　　
小人物賈志皓的幸福生活

　　賈志皓，男一名，年方五八，喪偶，續弦申請中，被女兒無限次駁回。
　　後經過某秘密交易，終允。
　　此為後話。
　　——《小人物日誌》
　　
　　「女兒，上次介紹給你認識的那個郭阿姨你真的不喜歡嗎？」
　　「不喜歡不喜歡不喜歡。」
　　女兒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機，電視機上正播放著電影《追憶似水流年》的首映禮。
　　「那上上次那個張老師其實人也不錯——」
　　「爸，你就死了這條賊心吧，除非你娶得是一代天後方若琦，否則我說什麼都不答應。」女兒無比花癡的說，「啊，王瑞恩年輕的時候真是一隻梨花壓海棠啊——」
　　「是一隻海棠壓梨花才對。」賈志皓搖了搖頭，繼續埋頭吃飯。
　　「什麼梨花？」
　　「梨花，黎華。」賈志皓盯著飯菜發呆，「這是爸爸這一代的明星，你不知道。」
　　「他有王瑞恩帥有王瑞恩有名麼？」女兒喃喃道，「啊！我想起來了，是搶走了萬千少女心目中最偉大的王瑞恩導演的那個又老又醜的男人對吧！！！！！！！！！！！！！！！」
　　
　　賈志皓一口湯噴了出來，「又老又醜？女兒，你這話放在三十年前，會被群毆至死的。」
　　「我可不相信你的審美，老爸你又不追星的。」女兒繼續感歎著，「不過話說回來，前兩天看那個什麼五十年回顧，評選出這五十年最偉大的一百位藝人，竟然有二十多都是2000年上下呢，千禧年果然是不一樣啊，我要是生在那個年代就好了——」
　　賈志皓沉默了。是啊，生在那個年代，真好。
　　
　　×××××××××××××××××××××××××××××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們YOGO新簽下的帥哥，賈志皓！」錢永富笑得很猥瑣，「這可是我們YOGO第一位帥哥啊，你看看這麼多美女環繞，是不是很幸福啊？」
　　「幸福幸福。」
　　賈志皓點點頭，一抬頭就看見自己的空位旁左邊是一位頭頂上頂著一朵太陽花的溫柔女子，右邊是頭頂上頂著一朵蝴蝶結的冷豔女子。揉揉眼，沒錯，是溫甯珊和徐心寧！
　　第一次看到真人的賈志皓突然感覺到了兩個字，幸福。
　　溫甯珊看著賈志皓眼睛都直了，噗哧笑了。而徐心寧只是冷冰冰的說，快點開會，一會還要趕通告。
　　儘管這並不是一個理想的開場，對於賈志皓這個半路出家已經奔三的人來說，可以進入演藝圈，這如同人生重新活過一遍一樣。
　　從此，他就在不是默默無聞的小人物賈志皓了，他會成為大人物，就像溫甯珊和徐心寧一樣。
　　
　　×××××××××××××××××××××××××
　　
　　「爸，你看，這個人是誰哦？」
　　女兒扔給他一張鐳射卡片，鐳射卡片上的女人有些變形，但是賈志皓仍是快速的說，「徐心寧。」
　　「徐心寧？」女兒仔細看了一下，「長得不差嘛，看來除了方若琦，你們那個時代也還有其他長得漂亮的女人嘛！」
　　「那是自然。」賈志皓閉上眼還覺得那些面孔如此真切。「真人比卡片上的漂亮。」
　　「說的你好像見過本人一樣，你一個平凡的勞動人民，裝什麼非富即貴啊！」
　　「……」賈志皓看看女兒，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爸爸也曾經不平凡過啊。」
　　「我才不信。」女兒一屁股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你長得不帥，又沒有錢，有誰會捧你。」
　　「我們那個時候，不像現在這麼功利。」賈志皓想了一想，「當然也是有潛規則的，只是不像現在競爭這麼激烈。」
　　「爸，說你是豆包吧你就非得把餡給抖出來。我告訴你，你不要妄想赤化了我，我是死都不會同意你第二春的，除非，你讓我和王瑞恩吃飯，和方若琦喝下午茶，然後，和這個徐心寧秉燭夜聊——」
　　賈志皓搖了搖頭。
　　這個孩子啊，真是個孩子。
　　
　　×××××××××××××××××××××××××××××
　　
　　「這一次不出意外最佳男配角就是你了。」
　　錢永富拍怕他的肩膀，「熬了這麼久，公司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力，你說你面向不錯，為人也正派，怎麼會一直紅不起來呢？這次你拿了獎，好好的露一把臉，非得紅了不可！」
　　「是。」賈志皓緊張的汗水把致謝詞都浸濕了，從高明權手裡把最佳男配角搶過來，錢永富可沒少和周映彤交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那一屆金像獎的所有風頭都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搶去了。
　　她叫方若琦。
　　
　　後來再見到她，是在電視劇中，那時他們都不走運，仿佛金像獎有什麼魔咒，讓他們都陷入了所謂的泡沫危機。
　　區別是，方若琦走了出去，而他沒有。
　　曾有一時，她是外星人，他是怪獸，他們穿著無比奇異的戲服拍著垃圾電視劇，然後，再見面，他徹底淪為不入流的二線藝人，而她以一姐的身份，入駐YOGO。
　　迴旋樓梯上，他低頭看她，逆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而她也一開始並沒有認出他，那時他瘦了些，剪了頭髮。
　　只是那下巴的弧度，她還有些印象。
　　
　　×××××××××××××××××××××××××××××××
　　
　　「爸，你煩死了，我都說不去了——」
　　「這次不是去見我的相親對象，是見朋友而已。」
　　「先是朋友，然後就變成物件了唄，你這個貧下中農意識，以為我不知道！」
　　「是男性朋友，我跟你說——」
　　「是，老爸你也曾經輝煌過，我跟你說，所有的父母都喜歡在孩子面前這樣吹的。」
　　「那你就當幫老爸舊夢重溫，好吧。」
　　賈志皓笑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他們了，難得他們還記得我。」
　　「我靠」女兒一聽老爸這麼悲慘的說，立刻轉了立場，「我老爸年輕的時候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啊！記得那是必須的，老爸別怕，我幫你壯膽！」
　　
　　×××××××××××××××××××××××××××××××××
　　
　　YOGO解散那天，賈志皓就站在人群中，看著錢永富遠去的背影，才終於明白。
　　一切都結束了。
　　有的藝人轉投了其他公司，有的不紅不白的單幹了幾年，而他，第二天就按照報紙上的招聘啟事去公司面試，面試到最後，才有人不經意的問
　　喂，你是不是拍過電視劇的，有點眼熟？
　　
　　其實就在一年前，他還是金像獎最佳男配角。他還和一代天後方若琦配戲，他還和溫甯珊徐心寧是同門。
　　那時，他只是接受現實的說，是，不過那都不重要了。我只是小人物賈志皓。
　　
　　××××××××××××××××××××××××××××××××××
　　
　　「我是賈志皓。」
　　「我當然記得。」
　　女兒目瞪口呆的看著和老爸熱烈擁抱的男人，王瑞恩。
　　這實在是始料未及。
　　她的想像力的只是設想老爸所謂的朋友會是大老闆或是什麼知名教授。
　　但是沒有想到，是活蹦亂跳的王瑞恩。
　　「轉行了嗎？志皓，我還記得你當年在我電影裡的表現，很不錯。」
　　「是啊，當年YOGO倒閉了後，我就到公司做事了。」賈志皓笑笑。「不過王導的電影，我是一直在看，這是我的女兒，她天天嘴裡念叨您。」
　　
　　然後，她就莫名其妙的坐在了王瑞恩身邊，和「追憶似水年華」劇組吃飯。
　　老爸。
　　你太牛×了。
　　
　　××××××××××××××××××××××××××××××××××
　　
　　「我聽志皓說，你要求和我喝下午茶，才肯讓他找女朋友是嗎？」
　　這事過去不久，一個豔陽高照的下午，在女兒的公司一樓的咖啡廳，方若琦微笑著說，「這裡的下午茶不錯，因為我和店老闆合影，今天這頓可以免單哦，他真是好人。」
　　女兒感覺四面八方的路人的目光直直的射向自己。
　　此刻的心情只有兩個字，舒暢。
　　
　　「其實你應該學著去瞭解你爸爸。」方若琦喝了口咖啡，真是高貴的不可名狀，「我今天來是因為我某種程度上欠了你爸爸的，一直想說句對不起，可惜這麼多年一直沒能聯繫上他，今天通過瑞恩能聯繫到你，也是很不錯的。」
　　「欠了我們家老鬼——」女兒捂住嘴，「我是說，老爸——」
　　「因為我的緣故，YOGO才會破產，你爸爸才轉行，否則，他今天也會是個功成名就的演員了吧，也許你不知道，他是2001年金像獎最佳男配角。」
　　
　　囧。
　　老爸，你真的太牛×××××××了。
　　
　　××××××××××××××××××××××××××
　　
　　然後某個被「人為」拉了電閘的夜晚，賈志皓點著跟蠟燭就走進了正在發飆的女兒的房間。
　　「電話隨時進來，注意時間，可是國際長途。」
　　
　　「喂，我是徐心甯，方若琦通知我要我和你秉燭夜談，我已經關燈了，你呢。」
　　「呃——」
　　「想談點什麼？」
　　女兒開始相信老爸所說的一切都是真話，只差最後一個需要核實，「你們那個年代是不是有個叫做黎華的？據說很帥？」
　　
　　死一般的沉默，一直坐在門外的沙發上偷聽的賈志皓跌下了沙發。
　　
　　「沒錯，很帥。」
　　徐心寧半響才終於說，「帥到——連我這種女人都甘心情願為他生孩子——」
　　「他不是著名的小受麼…」
　　
　　屋外又傳來水果盤掉在地上的聲音。
　　「對啊，可是這也不能抵擋女人們對他瘋狂的愛戀。」徐心寧終於笑了，坦然放下了一切，「我只是不幸中彈負傷的一個。」
　　
　　「徐阿姨，您可真逗，這不會都是我那死鬼老爸做的扣吧？」
　　「聽我說，孩子，你爸爸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他也有曾經輝煌的時候，而且，他也還有幸福的權利，對麼？」
　　
　　於是說每一個小人物都曾經輝煌過，每一個小人物也都免不了落魄。
　　重要的是，小人物的幸福生活一直在繼續。
　　這是賈志皓的故事，也是很多人的故事。
　　
　　女兒放下電話，大聲說。
　　「老爸。別忘了做婚前公證！我的房貸還指望你來還呢！」
　　
　　END

悠于 2016-4-17 20:20

等待

　　1
　　
　　周映彤生在一個青黃不接的年代，上有一代歌後鈡湘，下有一代天後方若綺。
　　這樣的周映彤，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只是被當做音樂屆的常青樹而已，很少有人想過她作為藝人的一面。
　　這並不能怪大眾喜新厭舊，因為周映彤在走紅之後不到一年就退居幕後，成為專職的音樂製作人，進而成為了演藝圈當權者。
　　對於周映彤的資料，只是記載著，她是音樂世家出身，教育良好，很早就進入師兄的經濟公司，後被鈡湘提拔，脫離經紀人體制單飛，一炮而紅。
　　周映彤此後的歷史，隨著鈡湘的離去，一起消失的乾乾淨淨。
　　直到兩年後周映彤以EAMI龍首的姿態高調回歸，演藝圈兩大陣營初步形成。
　　
　　而這其中沒有資料記載的兩年，成為一段，很少有人知道的空白。
　　
　　2
　　
　　儀態優雅的步入咖啡廳，男人吞雲吐霧，神態自若的看著款款而來的女人。
　　「坐」
　　周映彤，這個鈡湘死後最有希望接替她寶座的女人。
　　有著和鈡湘一樣的衝勁和決絕，不同的是，她仍舊還堅守著她那所謂的原則。
　　
　　「聽說你打算拿鈡湘留給你的那四分之一的遺產開公司？」
　　男人開門見山。
　　周映彤忍住滿肚子的疑問，面前的男人，古芊菁的生父，把鈡湘玩弄於鼓掌之中的男人，想知道她的動向簡直是易如反掌。
　　「你想怎麼樣？」
　　「很簡單，我想注資。」
　　「古老闆，我想我們上次談的已經夠清楚了。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不該混到一起去。」
　　「如果你因為我和鈡湘的關係有所顧忌，我想說你大可不必，你們這個圈子的女人不都是如此，就算清清白白，在外界眼裡也早就污穢不堪了——清高？哼，我看還是鈔票比較實際。」
　　
　　周映彤厭惡的轉過頭，對面的大樓上鈡湘的廣告還在，仿佛她還在注視著她。
　　她死前的話尤然在耳
　　「不知是不是我太天真，我以為只憑我自己的能力和信念，就能改變些什麼，其實，也許是我自己太自不量力，映彤，你的經紀人是個好人，他說的對，你不要走上我的老路上去，做一個平凡的女人吧。」
　　
　　「我考慮考慮。」
　　
　　男人露出理所當然的邪惡的微笑，而周映彤再沒有說一句話。
　　3
　　
　　「師兄，我要開公司了，你來幫我吧。」
　　「你是看中了我的人脈，還是看重了我的經驗？」他那時已經改名叫做無名，在外，只是個大勢已去的落魄的經紀人而已。
　　「我用你，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害我。」周映彤顯得如此疲憊，無名點點頭，「不會害你不等於就會幫你，你要走的這條路會最終扭曲了你善良的一面，我不願看到。」
　　「鈡湘不想昧著她的良心，她想靠自己的實力，結果就是這個下場，都現在，我連她的骨灰在哪裡都不知道。既然如此，我只能走另一條路。這是為了將來，不會有人再走。」
　　「映彤，我知道你一向都不是只想唱歌那樣簡單，我知道你的抱負比很多男人都要大。所以，我不會勸你留下，我只希望在你以後的日子，做一些決定的時候，還會有所猶豫，這就夠了。千萬不要變成第二個古老闆。」
　　「師兄，你打算——」
　　「鈡湘的遺產中有一部分拿來辦學校，我會留下來當老師。遇到合適的人，我就會推薦給你。無論你要怎麼辦你的公司，和誰一起做，總是需要藝人的。想好公司叫做什麼名字了嗎？」
　　
　　EAMI Eve & Adam Memory Inn
　　
　　亞當和夏娃的時光旅館。
　　
　　無名愣住了。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4
　　
　　「你好，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我叫周映彤。」
　　男孩一愣，「你怎麼——」
　　「除了名字你還想知道什麼，我的電話嗎？」
　　「我想你誤會了，我看到你的校徽，我們是一個學校的。」
　　
　　「對不起。」
　　周映彤紅了臉，「你知道，這種小酒館——」
　　「我明白，很多搭訕的人。」男孩一笑，「不能怪你，我確實比你大好多，我是半路殺回來讀書的，浪子回頭。」
　　周映彤輕輕舉杯，「金不換。」
　　「你是學音樂的？」男孩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教材，「想過以後酒館裡放著是你自己的音樂嗎？」
　　「不敢想。」
　　「騙人。」
　　周映彤一愣，還沒有人敢這麼對她說話。
　　「為什麼？」
　　「我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還只是第一面，就如此明晰我今後的道路，這以後，叫我怎麼和你在一起。
　　5
　　
　　那一面後無名很久都沒有見到她，把鈡湘的骨灰灑在藝培的地基裡，不知算不算有什麼象徵意義。
　　此時他已經是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而周映彤還只是不到三十的韶華。
　　他越來越老，而她越來越年輕。
　　她從當紅藝人到EAMI龍首華美變身，而他從資深經紀人到默默無聞的老師。
　　兩人的生命軌跡曾有過一釐米的交集，然後沿著兩個方向奔騰而去。
　　
　　再次看見她她的公司已經很有起色，她也正式轉投幕後，不再唱歌了。
　　而那時藝培第一批學員剛剛畢業，她來出席。
　　就在側翼的音樂教室，鈡湘的骸骨之上，她為他再次放聲歌唱。
　　那時她不知，她離鈡湘，其實已經那麼近了。
　　
　　她不知，她唱完，說，你還好嗎？
　　他點點頭。
　　她看了他一眼，問，還記得夏娃和亞當的時光旅館嗎？
　　他點點頭。
　　她最後微笑，我和古老闆同居了。
　　他點點頭。
　　
　　時光旅館，留的住時間，留不住人。
　　你來了，我走了。
　　其實，早就看透。
　　

等待

　　6
　　
　　周映彤是用什麼方法扳倒古老闆的，這件事一直都沒有人知道。
　　事實上，外界一直都不知道這個古老闆的存在，一切都是周映彤在拋投露臉。
　　他自殺的消息傳出來時，周映彤正在主持金曲獎，見到媒體只是嫣然一笑
　　「他曾是我們考慮的合作夥伴，不過我們及時查出他的資金管道有問題，停止了合作計畫，所以EAMI完全沒有牽扯到這位古老闆的案子中去，謝謝大家的關心。」
　　
　　那天晚上，無名打來電話，只說了一句
　　當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的時候，他們相擁著墮落。
　　人間失散了很多年，終於找到彼此，因為亞當一直記著，夏娃是他的骨頭，而他是夏娃的良心。
　　
　　周映彤在電話那一邊無聲流淚。
　　我回不去了。
　　可是我會一直記得，我是你的一根肋骨，而你是我的良心。
　　
　　7
　　
　　周映彤成為了權力的中心。
　　她可以憑自己的意願就操控一個人的命運。
　　而或林立翔，而或黎華，而或袁佩琪，而或關古威。
　　
　　然後，終於有一個人不受控制，就像無名在最開始的開始警告她的那樣。
　　「映彤，我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你。」
　　
　　周映彤也在方若綺身上看到了鈡湘，看到了自己。
　　為了同一個目的，走著不同的路。
　　經歷著不同的男人，掙扎著不同的命運。
　　
　　當方若綺的時代無法避免的降臨的時候，周映彤良久只看著自己帝國的大招牌
　　
　　EAMI
　　
　　已經忘卻了這個名字，太久太久。
　　
　　8
　　
　　周映彤去找無名的時候，無名已經不在了。
　　藝培已經改制，一切都不再相同。
　　時光旅館，留的住時間，留不住人。
　　你來了，我走了。
　　其實，早就看透。
　　
　　周映彤不是個淒淒艾艾的女人，找不到他，她只是平靜的回來繼續做她的音樂。
　　EAMI失去了以前壟斷公司的職能，褪盡鉛華，變成單純的唱片公司。
　　經紀人制度再度復蘇，可是當初那個最好的經紀人，已經不再。
　　沒人知道他。
　　
　　真正看開的人，都是無名的，他們隨時間來了，隨時間去了。
　　然後她這個凡夫俗子，再也找不到。
　　你在哪裡，我的良心。
　　
　　9
　　
　　當年的那個小酒館早就拆了。
　　周映彤五十歲退休後，就開了一間小酒館，名字就叫 Eve & Adam Memory Inn。
　　紀念那再也回不來的時光。
　　
　　每一次門推開，有人進來，周映彤都會低著頭，說
　　我叫周映彤。
　　
　　有一些還記得她的人，以為她是懷念過去的榮光。
　　可是他們不知道，這一句，和它背後的故事。
　　
　　夜深人靜的時候，周映彤還會想起他的那句
　　當亞當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園的時候，他們相擁著墮落。
　　人間失散了很多年，終於找到彼此，因為亞當一直記著，
　　夏娃是他的骨頭，而他是夏娃的良心。
　　
　　於是可以一直等下去，她是個執著的女人。
　　她知道總有一天可以等到他。為了哪一個「終於」，為了那一個「記著」。
　　
　　有些人，一直在找。
　　有些人，一直在等。
　　沒人知道，她們放棄過什麼。
　　也沒人知道，她們得到了什麼。
　　
　　也沒人知道，這是否，都值得。
　　
　　不知道，所以，只能，一直的，一直的，等下去。
　　

十年

　　「我出去了。」方若綺帶上門前聽到理查說了句，「今晚還有酒會，早點回來。」
　　方若綺那一聲「嗯」掩蓋在關門聲中。
　　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的方若綺出門，卻還是要時時刻刻戴著墨鏡，保護工作照當年正當紅的時候是一樣不少。
　　區別在於，現在已經不會有誰來告訴她要怎麼做了，沒有季青平，沒有周映彤，沒有林立翔。
　　誰都沒有。
　　
　　十年過去了，很多人不在，很多故事不在，很多情懷不在。
　　當年那些舊日相識，如今就只有王瑞恩還一枝獨秀，馬智文因為賭債上過一次版面，甄紅靠著親戚蕭伊莉勉強能露一兩回臉，阿威簽入了翱翔天際後照舊是不溫不火，和林芬芬組了團體人氣上卻竟然敵不過這個晚輩。
　　這就是演藝圈。
　　
　　十字路口，停車，看著人來來往往，繼續著他們的生活。
　　遙想當年，這個地方，仰面，看板上，是她，是黎華，是席若芸，是關古威，是鐘湘。
　　如今，面孔仍舊美豔奪目，卻不是昨日那個。
　　打開車裡的收音機，流行榜上的聲音竟然一個都不熟悉。
　　欣慰的是，印象中那個刺蝟頭的小夥子旗下的藝人，似乎都在榜上，看來自己當年撮合，把阿威和芬芬送進翱翔天際是明智的選擇。
　　
　　那個傻裡傻氣的男人，明明都已經奔三的人了，卻總是那樣的純真而執著，逆著所有演藝圈的潛規則而上，不惜為了曾經背叛過他的SD兄弟和賀總叫板——
　　那時她曾經很關注這些話題，因為這些都讓她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如今看來，已經褪盡鉛華，無所謂誰欠了誰，誰對誰錯。
　　
　　現在自己看金浩薰，大概就和當年無名和周映彤看待自己一樣吧。
　　其實已經清晰的看清了前方的軌跡，卻知道，這條路只有當事人自己走下去，只能自己走下去，於是選擇守望。
　　有了這樣心情的方若綺，才算是真正退出了這個沉浮的世界。
　　
　　推門而入，席若芸抬起頭。
　　「你來了。」
　　「恩，來了。」方若綺掃視一圈，似乎沒有狗仔隊的樣子，放心摘下墨鏡，走向吧台，席若芸退給她一杯雞尾酒。
　　「今晚還有酒會。」方若綺抱歉一笑，「給我一杯橙汁就好。」
　　席若芸將雞尾酒隨手推到一邊，動手為方若綺做果汁，這時阿威也來了，「大姐，你又早到了！」
　　「以前養成的習慣，出門總是把粉絲圍堵的時間算進去。」方若綺松了松肩膀，「阿威，你好歹是個藝人，怎麼不戴墨鏡。」
　　「我？我還希望有人跑過來圍堵呢！」阿威有些苦澀的說，「現在的粉絲和狗仔，全部精力放在芬芬身上了，我樂得清靜。」
　　方若綺聽著這酸溜溜的話，不以為然的說，「可以了，阿威，你看看十年前那些人，現在就只有你還活躍著，如果這是一場馬拉松，你可以說是笑到了最後。」
　　「大姐，別逗了，你也知道，演藝圈一向都是百米賽跑。」關古威攬過雞尾酒一飲而盡，席若芸看了他一眼，說，「這杯要記在你賬上，皓薰來了要他報銷。」
　　「別，別，皓薰那麼婆婆媽媽的——」
　　「你說誰婆媽。」
　　所以說，pub19從來都不缺明星。這邊，金皓薰帶著林芬芬和桑禾蓓兩個紅極一時的女星駕到，方若綺心頭一涼，這下子，狗仔隊也要聞風而來了。
　　這就意味著自己要撤退了。
　　
　　「芬芬，你和我來。」方若綺看了眼入道好幾年仍舊走loli路線的林芬芬，把阿威推給了金皓薰，「皓薰，我把阿威交還給你——」
　　
　　天后的話，誰敢不聽，林芬芬乖溜溜的和方若綺上車，不過還是晚了一步，狗仔隊儼然已經進入了視線——
　　而方若綺的車還停在對面。
　　「芬芬，準備好了嗎？」方若綺的神情絲毫不像個當媽的人，拎起高跟鞋方若綺高昂的喊了一聲：「跑——」
　　「跑到哪裡去啊！」
　　拉風的法拉利穩穩的停在面前，車窗搖下，露出那琥珀色誘人的眸子，「上車——」
　　
　　就這樣，退休天王帶著退休天后和當紅藝人林芬芬風馳而去。
　　車上，林芬芬看到黎華還是覺得有些彆扭，在他公開自己的同性戀身份之前，他可是除了大哥之外她最喜歡的男藝人啊！
　　方若綺也看出了林芬芬的不自在，忍住打聽王瑞恩近況的話，轉而問，「黎華，你最近又去哪裡玩了？」
　　黎華退休後遠離這個紛擾的圈子去周遊各國，實在是逍遙的可以。
　　「剛從巴黎回來，以前拍戲出外景，都沒有好好逛過這個城市，你知道麼，懸崖邊的薰衣草還在，讓我想起——」
　　愛在花開的季節。
　　
　　「聽說那部戲要改拍電視劇了，」方若綺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原聲帶是小熊負責的，他還在詢問我的意見。」
　　「有什麼好詢問的，有什麼能超越你和我的組合嗎？」黎華依舊那樣的自信，「又有誰可以超越瑞恩。」
　　林芬芬輕輕咳了一聲，半響說，翻拍若綺姐那個角色的——是我——
　　黎華毫不客氣的說，「這圈子真的沒人了，起碼要找個像歐怡青那樣的來拍嘛。」
　　方若綺笑了，這個黎華，仍舊是遍地留情，卻都不是愛情。
　　好在那個歐怡青已經回去了她的歐洲，否則不知又要上幾次頭條——哦，不對，現在的黎華已經不是當年的他了。
　　就像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自己。
　　
　　「送我和芬芬到聖心慈善院。」
　　黎華聽到這話握住方向盤的手不經意還是打了一下滑，「好。」
　　下車的時候，黎華探出頭，說，若綺，你還好嗎？
　　方若綺一愣，隨即點點頭，陽光正好，溫暖宜人。
　　黎華也笑了，說，我下一個目的地是紐約，希望這一次不要被炸到，若綺點點頭，你放心，以你現在的名氣，就算被炸飛了也不會有報導的。
　　兩人默契的一點頭，告別，下一次見面，又不知何時。
　　
　　牽著林芬芬的手，方若綺來到了姐姐的墓碑前，仔細的擦拭了墓碑後，說，「芬芬，今天是我宣佈退出演藝圈十周年的日子。」
　　「我知道，哥前幾天打電話來，說若綺姐你退出快十年了。」
　　「難得他還記得。」
　　「若綺姐，當年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為什麼你不肯見哥，哥也不肯回國呢？」
　　方若綺抬頭望天，真藍，真好，深呼吸一口氣。
　　十年了。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我今天找你，就是為了告訴你，芬芬，當年開車撞到你的人，是我。」
　　林芬芬瞪大了雙眼跟水兵月一樣，可惜這不是卡通這是現實。
　　「我是故意的。」方若綺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提起季青平，畢竟是死去的人了，沒有必要再去追債。「為了上位。你出道這麼久，有些事也經歷過了，我相信現在的你能懂。」
　　林芬芬放開了方若綺的手。
　　「當然，我不要求你原諒我。而我也知道，你會和你哥哥一樣，就這樣離我而去，但是，我欠你一個真相，和一句對不起。」
　　
　　林芬芬走了，當時方若綺就感覺，這個表面上還是個孩子的女孩，內心卻早就像大人一樣成熟，而她這一走，也許再也不回來。
　　而她早也已經準備好接受這樣的結局。
　　只是她不知，林芬芬下一次主動找她，已經是幾十年後，而那也僅僅是因為，林立翔的故去。
　　這當然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沒有汽車代步，方若綺也樂得散個步，離晚上的酒會還早，而自己也早在藝人時代就養成了快速化妝的絕招，所以可以悠哉悠哉。
　　悠哉悠哉的結果，就是走在大街上會平白無故撞上了衛亞和紗雪這一對璧人和瘋狂圍堵他們的粉絲。
　　方若綺暗自歎了一聲，這些孩子真是不給金皓薰省心，居然跑到公園約會，害的她也跟著一路跑。
　　一把年紀了，還要和狗仔隊比腳力，真是怨念。
　　可是一看瓷娃娃一樣的紗雪和無比無辜表情的衛亞，方若綺想要以老賣老教訓他們的心情也被浮雲了。
　　
　　被狗仔隊追偏了原來的路線，方若綺只好在街區中穿行，眼看天色愈晚，方若綺開始考慮要不要打個電話——
　　就是這個時候，耳邊飛來一句「我一定要進演藝圈——」，一個倔強的女孩從面前飛一樣的跑了過去，扭頭一看，卻是熟悉的一家，印象中這家還有個帥氣的年輕人，做生意其實絲毫不遜于理查。
　　「杜家的小姐…」方若綺看著這個女孩漸遠的背影，突然靈機一動，電話簿上的名字從理查移到了金皓薰，「喂，皓薰，有個孩子推薦給你。」
　　「天后啊，我們已經沒有空位了呀——」
　　「她不會甘心給你打工的，不過，你作為前輩，可以提攜一下她嘛。」方若綺笑著說，「隨後我調查清楚，會把她的資訊告訴你。」
　　「天后啊，你為什麼不親自出面啊？」
　　「我呀——」方若綺笑著說，「我還有酒會要參加啊——」
　　「天后，你又是這樣的藉口——」
　　「為了答謝我，你是否該派車來接我一下呢？」
　　「你又迷路啦？」
　　「這要多謝你那些寶貝藝人呢。」方若綺抬腕看表，「我在——」
　　
　　「小方，上車！」
　　方若綺扣上電話，看著紅色摩托上全副武裝的姚子奇，只有這個大男孩，敢叫自己小方。
　　「摩托車？」
　　「As Always——」姚子奇一甩頭，洋溢著青春的魅力。方若綺看了看這輛摩托車，說，曾有人對我說過，他已經夠拉風了，不需要這麼炫的摩托了，這點，姚子奇，你還要多學學。
　　跨上摩托車，看著面前男人的後背，突然想起了他。
　　
　　而每次想起他的時候，就是該回家的時候了。
　　那裡有她的老公孩子，有酒會有朋友，有來有往，有來世有往生。
　　
　　夜風來自海，不再有麥田的氣味。
　　十年過去了，還會再有十年了。
　　過去的過去了，來日也會變成過去。
　　
　　這便是沉浮過後，褪盡鉛華的尾音。

頁: 1 2 [3]

查看完整版本: 《(明星志願)沉浮》作者：褪盡鉛華【完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