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6-6-24 12:16
《(陸小鳳)姑娘，求娶！》作者：秋水晴【完結】
文案：
一個不懂武俠的人穿越到陸小鳳的世界怎麼辦？
為了人身安全，遠離江湖，但江湖就在身邊怎麼辦？
不小心當了娘，怎麼辦？
不知道孩子爹是誰，怎麼辦？
顏今朝大怒，掀桌：這坑爹的穿越，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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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馨輕鬆風；
本文朝代完全架空，請勿考據；
內容標籤：武俠 情有獨鍾 穿越時空 天作之和
搜索關鍵字：主角：顏今朝 ┃ 配角：葉孤城，陸小鳳，西門吹雪，花滿樓等 ┃ 其它：陸小鳳傳奇
悠于 2016-6-24 12:20
第一章
「請問姑娘，是否見過這個女子？」偏冷的聲音，茶館中響起。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覺著冷清好聽的聲音，帶著幾分咬牙切齒以及……殺氣？
只見那人，一身白衣，身上冰冷的氣息好像是茶肆裡裝了一個製冷器一樣。他背著一把劍，修長的兩指夾著一張畫像，畫像的女子……呃，怎麼說，很美，美得不可思議的程度，美得天怒人怨，美得應該是九重天外的天仙一樣。而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她那雙似嗔非嗔含情目，似乎天生帶著笑意，但她的眸光卻是矛盾地帶著幾分冷情之感。
那個被問話的姑娘，吞了吞口水，然後搖頭，「沒見過。」
她的聲音一出，眼前的男子眼眸微眯，望向她。
那目光，很冰很冷，冷得姑娘想要發抖。她果然也是縮了一下，隨即又眉開眼笑，一臉羞澀的模樣，嬌滴滴的聲音：「討厭！公子怎能這樣瞧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周圍的人望瞭望那個姑娘，不由得惡寒了一下。
這個姑娘，雖然不醜，但委實平凡得緊。身穿著水紅色短衣，紅花白底長裙，身段倒是很好，但……那臉實在平凡，大餅臉，鼻樑塌下去，額頭窄小，除了那雙眼睛不算太小，漆黑的瞳仁晶瑩剔透和那頭黑得發亮的頭髮之外，這姑娘……實在是……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對！醜人多作怪！
這個長相平凡地在路上讓人見了一眼就沒有要看第二眼的欲望的姑娘，就是醜人多作怪，即使她的聲音很好聽，也無法彌補她留在眾人心中的印象。
那個白衣男子臉色平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將手中的畫像緩緩收好，然後放進他白色寬袖裡的暗袋中。
那個姑娘見他一臉泰山崩了也泰然的神情，繼續露出一個羞澀的笑容，羞答答地說道：「若是公子對小女子有意，可以派人前去小女子的家中下聘，我家住在——」
她話還沒說完，那個白衣男人轉頭就走，留下一個冷冰冰的背影給她。一人一劍，走在初秋的小道上，孤傲又出塵。
「……都不等人把話說完就走了，這什麼跟什麼嘛！」穿著水紅色短衣的姑娘不滿地咕噥，但隨即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
旁邊的大哥看她有些失常的行為，惋惜地搖了搖頭，這姑娘小小年紀，想不到是得了失心瘋。他江湖裡來去，什麼人沒見過，就沒見過哪個姑娘家敢對一個渾身冰冷的白衣男人這樣放肆的。
姑娘大概是察覺到旁邊江湖大哥惋惜的目光，回頭看向他，好奇問道：「這位大哥，你知道剛才那個人，是什麼人嗎？」
江湖大哥不想跟瘋子說話，自己喝著茶，懶得睬她。
相貌平凡的姑娘自動自發地坐到江湖大哥身旁，「這位大哥，我一瞧你就覺得你氣度不凡——」
「我氣度不凡與你何干，我可不會對你有意！」江湖大哥一臉防備地望向她，眼裡寫著她這只癩蛤蟆別想著吃他這個天鵝肉。
姑娘無語望天，忍住翻眼的衝動，趕緊表明心跡，「大哥你放心，我對方才那位公子一見鍾情，決定一輩子都只喜歡他的！」
江湖大哥聞言，終於松了一口氣，但是意識到這個姑娘話裡對剛才那個白衣男子的心思時，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就算你一輩子隻喜歡他，他也不會看上你的。」
姑娘深受打擊，捧著胸口不可置信地問道：「為何？」
江湖大哥斜睨了她一眼，有些不屑地說道：「難道你不混江湖？」
姑娘目光帶著崇拜，真摯說道：「……大哥你真厲害，這樣就能看出小女子不混江湖！」她對江湖還沒什麼概念，只是半個月前認識了一個名叫陸小鳳的男人，開始覺得沒什麼，現在才發現那個陸小鳳，是個名動天下的人物。聽說，他很聰明，很重朋友義氣，以及他對美女沒什麼節操，特別心軟。
她對陸小鳳的聰明重義氣還沒什麼感覺，但他對美女特別心軟這個……她倒是見識過。
江湖大哥見她這麼坦誠，對她的厭惡之情倒是少了幾分，加上她那崇拜的語氣……真是讓他有些飄飄然。他縱橫江湖十多年，還沒被人這樣崇拜過，雖然很可能眼前的這個姑娘，是得了失心瘋，但他感覺良好。雖然她醜了些，又是瘋子，但經不住人家忠於內心的感覺啊！垂涎那個白衣男子的男色不說，對他的崇拜也很真誠！
江湖大哥決定投桃報李，告訴這個姑娘，為何她對那個白衣男子矢志不渝是沒用的。
「小姑娘，我看你還是死心比較好，剛才那個人，以我縱橫江湖十多年的經驗，絕對不是平常人！」
「啊？那他是什麼人？大哥你知道嗎？」姑娘閃亮的眼睛，在平凡的五官上，顯得尤為突出。
「我看他相貌秀麗端莊，一身白衣襯得他氣度超凡，還背著一把劍，在江湖上，只有兩個人有這樣的特徵！」江湖大哥喝了一口茶，最終定案。
「哪兩個人啊？」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但适才的這個男子，看著歲數已有二十五、六歲的模樣，我想他肯定不是西門吹雪。」
「所以他是葉孤城？」姑娘問。
「對！」江湖大哥點頭。
姑娘嘴巴張了張，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那、那個……大哥，葉孤城是誰啊？」
江湖大哥含在口裡的茶噴了出來，姑娘有些嫌棄地撇過頭，避開水霧。
「白雲城主葉孤城你都不知道？！」江湖大哥跳了起來，一臉的怒其不爭，仿佛眼前的這個姑娘不知道葉孤城這個人物，是多大的罪過一樣。
「不知道葉孤城很過分嗎？」不混江湖的姑娘，一臉的茫然。
在江湖大哥的熱情幫忙下，姑娘總算是知道了葉孤城是何許人也，原來是當今天下大名鼎鼎的劍客，在南海之上有一個海島，名叫白雲城。而葉孤城，是白雲城之主。他自創絕技天外飛仙，被譽為是天下第一的劍術。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飛仙？姑娘那漂亮的眼睛眨了眨，輕聲說道：「他那樣一身白衣的，跟飛仙這兩個字也算是很搭了。大哥，你說他要找的那個姑娘，是葉孤城什麼人？」難道是未婚妻？逃婚的未婚妻？
「仇人吧？」大哥隨口說道。他對江湖事哪懂那麼多，只是見到一個不懂江湖的，所以來賣弄一下。
「仇人？！」姑娘的音量驀地提高，怎麼跟她想像中差那麼遠？！
江湖大哥話嘮的欲|望得到了滿足，就開始對姑娘不耐煩，「當然，你不見他一身殺氣的模樣嗎？那只有面對仇人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多大仇？他該不會一見到那個姑娘，就拿劍將她給捅了？」姑娘皺著眉頭，很憂心的語氣。
江湖大哥聳了聳肩膀，然後扔了幾個銅板放桌面上，「誰知道呢？小姑娘，我得走了，你叫什麼名字啊，哪天在路上相見，也好有個稱呼。」難得俘虜了個小粉絲，即使她是得了失心瘋的，江湖大哥也表示不嫌棄。
姑娘抬頭，露出一個很醜的笑容，「我叫顏今朝。對了，大哥，你知道萬梅山莊怎麼走嗎？」
江湖大哥再次被她的笑容噁心到，也不想問她去萬梅山莊幹嘛，反正這個姑娘就是得了失心瘋，做什麼事情都匪夷所思。江湖大哥不想為難自己的眼睛，趕緊扭頭，隨手指了個方向，「後會有期，小姑娘你多保重！」
冤家路窄。
顏今朝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這樣形容她和眼前這個白衣男子。她正在趕往萬梅山莊的路上，但是無奈忽然下起了大雨，荒郊野外的，剛好有個破廟，誰知道才進去，就發現那個白衣男子坐在破廟當中打坐。
她愣了下，想要進去，但又有些猶豫。抬手摸了摸臉，然後深呼吸，躡手躡腳地走進去。顏今朝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發現他臉色蒼白，額頭滲出細汗，薄唇泛紫……顏今朝再愣，好像這樣的症狀，似乎就是傳說中的中毒？
這種時候，她是不是該選擇離開比較好？她眼珠四下打量著，忽然對方睜開眼，冰冷的目光直勾勾看向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顏今朝才反應過來，做出含羞答答的模樣，「討厭，公子你怎麼又這樣看著人家！」
「噗」的一聲，白衣男人一口血噴出來，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顏今朝看著眼前的情況，目瞪口呆。她知道自己現在長得醜，但不至於醜得讓他吐血吧？！
第二章
傾盆大雨，吧嗒吧嗒落在地上，開始的時候還能被地面吸收，但雨一直不停，山間小路變成了泥黃色的小河。
雨勢過大，加上又是荒郊野外，路上不見人影。四周是淡淡的水霧，天色又漸晚，那個吐血的白衣男人仍舊躺在地上，顏今朝皺著眉頭，很是苦惱地看著他。
這種時候，果斷地應該遠離麻煩！
於是，顏今朝果斷轉身，大步流星往外走，但是卻在破廟門口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了看那個男人，最終又回頭。
「這位公子，您醒醒。」很客氣的語調。
「……」躺著一動不動。
見他一動不動，她大著膽子，用腳尖踢了踢他身上，還是毫無反應。她眨了眨眼你，蹲下，扶起他的身子，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她當然不是大夫，她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有一息尚存。好吧，他的脈搏還在跳動，雖然很微弱。
「喂，你還活著嗎？醒醒！」顏今朝喊他，他還是雙目緊閉著。
默了默，再次將他放倒在地面上，從衣袖的暗袋裡取出陸小鳳給她的藥丸，聽說這種藥丸很神奇，能解一百零八種毒！她拿了一粒塞進男人的口裡，然後喂了他一些水，但他還是毫無反應。
破廟外的大雨依然下個不停，顏今朝坐在火堆旁，在火堆的另一邊，那個白色衣服的男人還平躺在地上。
大雨嘩啦啦，吵得讓她有些心煩，她扭頭看向那個人，皺著眉頭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還在煩惱著的時候，廟外來了不速之客。
那是兩個男人的聲音——
「趕緊，快找找，他中了毒，應該不會走遠。」
「師、師兄，那個人難道真的是白雲城主嗎？」
「誰知道，寧可殺錯不可放過，要真是白雲城主，那我們日後就倒楣了，趕緊找！」
來者是兩個男人，一高一矮。兩人進了廟裡，卻空無一人，只留下一個火堆。
「沒人？」矮個子的語氣狐疑。
「蠢材，你沒聞到血腥味嗎？」高個子不屑斥責，然後雙手擋在劍柄上，看向那個大佛像，「佛像後的朋友是哪位，萍水相逢，難道不出來跟道上的朋友打個招呼嗎？」
一張平凡普通到醜的小臉，小心翼翼地探出來——
「那個……兩位公子，你們在喊我嗎？」
臉上的神情含羞答答的，若是平常姑娘家，定是能讓人看得心神一蕩，可偏偏這個姑娘做出這個表情，讓那兩個大男人毛骨悚然。
「你鬼鬼祟祟地在佛像後面做什麼？！」手握著劍柄的高個子男人薄怒斥責。
「啊……這個……」似乎是她要說的話十分難以啟齒，她咬著下唇，然後抬起頭看向那兩個男人，豁出去的模樣，「人家哪有鬼鬼祟祟，人家本來是離家出走要去找阿牛哥私奔的，誰知道半路上下了大雨，人家……人家那個葵水又來了，只好在這裡避雨，順便將衣服烤幹，誰知道烤到一半，兩位大哥就進來了！」說著說著，人家還越發激動，半個身子都露出了大佛像外，只見光滑雪白的肩膀和嫩綠色的肚兜……
緊握著劍柄的手放鬆了，垂下雙目，只見火堆旁那水紅色的短外衣。而矮個子的男人被她的模樣驚呆了，愣愣地看著她。
顏今朝臉上露出很委屈的神情，「這位大哥，請、請你立刻轉頭，人、人家的身子只有阿牛哥才能看的！」說著，眼淚就要流下來了。
「我、我……我什麼都沒看見，請你千萬別叫我負責！」那個男人趕緊轉身，幾乎要被對方委屈的表情醜哭了。
高個子男人見到她這個模樣，乾笑了一聲，說道：「這位姑娘，今天的事情你不說我們也不說，你的阿牛哥也不會知道你的身子被人看了去的，對吧？」殺一個毫無縛雞之力、只想著找她阿牛哥私奔的女人，簡直就是侮辱了他的劍……如果她識相點，他會手下留情。
原本就泫然欲泣的顏今朝聞言，抬起頭來，看向他，「你們真的不會說？」
「不會。」
「那……兩位大哥，你們要留在這兒避雨嗎？」
高個子男人嫌棄地看了她一眼，「我們還有事，先走一步！」
說著，就帶著那個矮個子的男人匆匆離開。顏今朝眨了眨眼，確定他們真的已經離開了，整個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
好險……抬頭，卻對上一雙如同天上寒星般的黑眸。
她嚇了一跳，「你、你、你什麼時候醒的？！」
那雙黑眸緊盯著她，聲音很平靜：「在你開始背我到這裡的時候。」
「……！」
顏今朝雙手環胸，瞪著他，「你都醒了為什麼還要我背？你很重你知不知道？！而且你怎麼能看我脫衣服？！」
男人瞥了她一眼，沒有吭聲。要是他能動，他會讓她背嗎？愚蠢的女人！
無心的一瞥，讓顏今朝莫名地心裡一悸。無法否認，他雖然渾身上下冷冰冰，但確實是個相當俊美的男人……啊！去去去！她瘋了嗎？這人到底是誰她還沒弄明白呢？！
將地上的濕衣服穿上，走出佛像外，身上還是黏糊糊的，有點冷。
她將水紅色的外衫放在火堆前烘著，那個男人還是在佛像後一動不動。幹坐著很無聊，她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所以你真的是白雲城主？」
「……」沉默。
「沒有否認，那就是了。」她理所當然地點頭，確定他的身份。剛才那兩個人進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如果他不是白雲城主葉孤城，他沒必要讓她背到佛像的後面去。
「對了，你今個兒白天要找的姑娘，是你什麼人？」小心翼翼地試探。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眼前的就是火堆，而且火燒得正旺，還發出「啪啪」的木柴燃燒的聲音，但她卻覺得室溫一下子降了好幾度。顏今朝縮了一下身子，想要繼續問下去，但直覺告訴她，這個時候不適宜再追問下去。
她縮了縮身體，感覺越來越冷，又看向大佛，男人在佛像後，她也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中毒吐血了，而且身上的衣裳都是濕的，這種時候，他難道不冷嗎？
「葉孤城，你不冷嗎？」
依舊是酷酷的沉默，顏今朝的眼珠在眸子裡滾了滾，然後站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到佛像後，只見他背靠著佛像，雪白的衣衫上全是點點血跡，她蹲下身體，想要碰他的手，他卻驀地張開了眼，那雙黑眸緊盯著她。
聽說練武的人都很警戒的……清澈似水的眸子跟男人的黑眸對視著，然後流露出幾分關懷，「你是不是……沒力氣所以不能動？」
瞬間，葉孤城的眸光冷得可以凍死人。
看到他的反應，顏今朝就了然了，她的醜臉扯出一個大笑容，笑著說道：「你中毒了嘛，雖然服下了陸小鳳給我的丹藥，但是沒力氣也很正常，我聽說很多毒藥都能讓武林高手束手無策。」
說著，不由分說將他扶起來，只見他那雙劍眉不樂意地糾結在一起。
顏今朝笑起來，說道：「葉公子，男女授受不親，我今天又是背你又是扶你，可對不起我的阿牛哥了。雖然我也知道你今天在茶肆對我一見傾心，你長得也很俊美，但是——」
「咚」的一聲，她的力氣不夠大，兩個人一起跪倒在地上。
原本體內就疼痛難忍的葉孤城眉頭微蹙，並沒有說話，倒是顏今朝再次將他扶起來，氣喘吁吁地半是歎息半是埋怨：「男人的身體一定要這麼笨重嗎？葉公子，你能不能發揮你超乎常人的意志力，身體配合我一下？」
「……我的身體被毒藥所麻痹。」所以暫時不聽使喚。
「你跟那兩個人有多大仇？你都中毒了，他們為什麼還一定要殺了你？」扶不動，只好勉強背起他頎長俊偉的身軀往火堆旁走，她可不想才將他救了下來，他又被冷死了，更何況她想知道的事情還沒問出來呢！
這不是葉孤城第一次和女子有這麼親密的接觸，但是第一次跟女子的親密接觸……他每次回想起來，都恨不得將那個女子給殺了，想起就覺得噁心。而現在，他緊貼著這個女子纖細的身軀，心裡仍舊覺得很排斥，但看她顫顫巍巍、舉步維艱的模樣，短短的幾步路，她就已呼吸紊亂。這個女子……並不懂武，若是懂武，也不至於背負著他走幾步就氣喘如牛了。
「若是你背不動，就放我下來。」他冷靜說道。
「閉嘴，難道你想冷死嗎？」顏今朝的聲音帶著幾分薄怒。
葉孤城的雙眸微眯，瞪著她的後腦勺，「你可知道你在跟誰說話？」
顏今朝抿著嘴，不搭腔，好不容易將他背到火堆旁，小心翼翼地將他放下。
他盤腿坐好，閉目調息，顏今朝見他那樣，在破廟裡走來走去的，讓他不勝其煩。
「你在做什麼？」聲音有些咬牙切齒。
「我在做什麼？我在幫你護法啊。你們武林高手在運功調息的時候，不都是要人在旁邊護法的嗎？」顏今朝停下腳步，望向他。
「……不用，你坐下！」
顏今朝「哦」了一聲，坐下。她才坐下，葉孤城就側頭望向她，問：「你剛才為何不在佛像那裡生一堆火？」對她而言，再生一堆火比將他背到火堆旁容易多了，不是嗎？
顏今朝聞言，猛地瞪向他，他幹嘛不早說？！
第三章
遙想當年，她顏今朝是學校聞名的學霸！
學霸一出，誰與爭鋒？風頭在學校裡無人能敵。
但現在，學霸英雄毫無用武之地。她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世界，這裡有陸小鳳，有葉孤城，然後她對這裡的人和事，全然不瞭解。她懷疑自己是到了一個名叫古龍的小說家的小說裡，但又覺得不像。
當她還在遙遠的現代時，她也經常聽說陸小鳳花滿樓這些名字，身邊的人都說陸小鳳和花滿樓才是一對。於是，她很理所當然地認為陸小鳳和花滿樓這兩人，必然是一男一女。但這裡，陸小鳳是男的，花滿樓也是男的。
這樣的現實，讓顏今朝很是憂傷。不過，即使現實與她的猜想相符，對她也還是一樣的結果，她對這些武俠小說不熟……身為一個外語系學霸，她都習慣性抱著牛津高階字典狂背，而金庸古龍這等打發時間的書，她是沒空看的。
學霸現在很後悔，學霸表示她當年不應該追求當一個優秀的學霸，不應該追求將一群學渣秒得連灰灰都沒了的境界，她應該多看看金庸古龍這樣優秀作家的武俠巨作，將每個人物的生平都背下來，這樣才有利於現在的她在這個陸小鳳的名字無處不在的世界裡生存。
學霸一出校園，就毫無用武之地啊……自封學霸的顏今朝對著眼前的火堆，長籲短歎。而身旁的葉孤城，似乎已經調息完畢，轉頭看向她。
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顏今朝停止追憶往事的舉動，側頭，清澈的雙眸跟他對視著。
「你易容了。」
忽然，男人冷靜的聲音響起。
顏今朝心裡「咯噔」的一下，忽然就狂跳起來。武林高手這麼神？居然連她帶了面具都能看得出來？
她輕咳了一聲，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臉皮，笑著說：「我沒有易容，我不會易容術，但我帶了面具。」被人看穿了的時候，要坦誠，不能欺騙，這樣才能得到對方的尊重。暗中深呼吸，試著將那不斷加快的心跳穩下來。
「為何？」葉孤城惜字如金。
顏今朝眼眸彎彎，「因為我長得很漂亮，阿牛哥說希望我的美只給他一個人欣賞，所以我就帶面具了。我很愛阿牛哥的，所以他說什麼，我都會聽。」
「……」
「怎麼，你不信我長得很漂亮嗎？」顏今朝側頭，問道。
葉孤城冷哼了一聲，「在我眼中，女子並無美醜之分。」
「那……難道你覺得你要找的那個姑娘，不美嗎？」顏今朝雙眸瞅著他，輕聲問道。
葉孤城聞言，轉頭，冷冷目光落在她身上，忽然，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扯了過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彼此呼吸都交纏在一起。
顏今朝眼眸睜圓了，跟他對視著。
黑白分明的雙眸，清澈如水，帶著幾分驚訝和畏懼，像是受驚的小鳥一樣。
「你、你、你想、想做什麼？」她的聲音微顫，句不成句。她發現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看似平靜無波，但是看進去，卻覺得他的瞳孔像是在水中浸泡的墨玉一樣，冷冷的，但卻異常好看。看著看著，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再度不受控制，原諒她，她第一次這樣跟一個男人對視著，而且這個男人長得並不差，他符合現代所有女孩對高富帥的所有要求。所以……心跳稍稍失控，應該不算過分吧？她也是會覺得緊張啊！
眼睛有那麼一瞬間，很相似，但不是她。人的眼睛騙不了人，除非脫胎換骨，否則她的眼神不可能有這樣的變化。他一直在觀察她，她的眼神並不冷清，相反很柔和，明明隻身一人在外，卻沒有防人的心。說得好聽是單純，說得難聽是愚蠢，如果她能一人在外行走一個月不招來殺身之禍，算她幸運。平南王府調|教出來的女子，不可能像她這般。
男人緊扣著她手腕的大掌，驀地放開。顏今朝毫無防備，整個人摔坐在地上。
又被人扯又被人摔的顏今朝大怒，「喂！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豈有此理！
「是你沒站穩。」葉孤城的聲音響起。如果他真要摔她，她就不只是摔倒在地上了。他的功力已恢復了五成，將她摔出破廟門外並不成問題。
「……」顏今朝無語，但終於可以喘口氣了，他並沒有要她摘下面具的念頭。
「葉孤城，那個姑娘，到底是你什麼人？看在我們萍水相逢，我剛剛還幫了你一把的份上，你跟我說一下啊，我發誓，我保證不會將你和那個姑娘的事情說出去。」語畢，她還舉起手，做出要發誓的樣子。
葉孤城的眼裡颼颼地飛出冰刀子，直j□j今朝。但她練就了超厚臉皮的功力，無辜地眨了眨眼，仍舊是很好奇地看著他。
不說？那她來猜好了。
「那個姑娘，是你心上人？」
「未婚妻？」
「妻子？」
「仇人？」
「妹妹？」
問了N個問題，他還是沉默是金。顏今朝決定換個方式，「如果你找到了那個姑娘，你打算要怎麼對她？」
「……」沉默。
顏今朝看著他酷酷的側臉，歎息，愛耍酷的男人真麻煩，想要個答案都這麼難。就在顏今朝打算放棄追問葉孤城這個問題的時候，葉孤城忽然說話了——
「殺了她。」聲音殺氣十足！
「咳咳咳！」這廂的姑娘聞言，一不小心就被口水嗆著，狂咳。居然這麼大仇！
葉孤城側頭，眼眸微眯地看向她。
顏今朝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迎著他有些狐疑的視線，聲音有些薄怒：「江湖人真討厭，動輒就是打打殺殺的！」來自遙遠文明時代又不知江湖險惡的學霸表示，這樣不尊重生命的行為真的很不可取！
「江湖之上，一旦出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身為對手的兩人，從來就只能活一個。
「……你也是這樣嗎？」顏今朝問。
「我的劍一旦出鞘，必定要見血。」
男人冰冷無情的聲音，讓顏今朝打了個冷顫。葉孤城察覺到她的舉動，看向廟外，外面天色已黑，而大雨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你隨身有沒有帶匕首？」他問。
「你想做什麼？」顏今朝神情防備地問道。
他斜睨了她一眼，眉頭微皺，再次冷聲問道：「有沒有？」
「……」顏今朝乖乖地將身上的匕首遞給他，葉孤城的武功要是真的跟江湖大哥說的那麼厲害，應該不會在問她要了匕首之後，再痛下殺手。
葉孤城接過她的匕首，一看，有些詫異，這倒是一把難得一見的利器。只見他拿來匕首，長身玉立，在破廟中撿了幾根木頭，用匕首削了一會兒，然後架成一個屏風架子一樣的東西，再將外衫拖下，放在架子上。
顏今朝見狀，登時了然，原來是他要烘衣服……她低頭看了看黏在她身上的衣服，又看著那個架子，眸光無限豔羨。
葉孤城側頭冷瞥了她一眼，接著那個人工屏風就朝她這邊飛過來，「砰」的一聲，屏風穩穩落地，剛好落在她身側，將火堆和她隔開了兩邊。
「你要是覺得冷，就將衣裳換下來。」
就在顏今朝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葉孤城冷清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接著，一條白色披風也飛過來。
「就、就、就在這裡換？」她有些不確定。
「如果你不想冷死的話。」依然是冷冰冰、毫無起伏的聲音。
「……」顏今朝覺得她這輩子無語的次數，都比不上今天遇上葉孤城之後來得多。識時務者為俊傑，她也是很識時務的，他既然做了這個屏風，意思就是非禮勿視了。再三權衡之下，她將身上的衣裳脫了下來，搭在他做的那個架子上，曼妙的身形投射在那個屏風之上，但坐在一旁的男人並未多看一眼，只閉著眼睛專心打坐。
除了肚兜和襯裙，顏今朝將身上濕了的衣服都脫下，然後將那條已經半幹的披風裹在身上，終於感覺暖和多了。
「你把披風給我了，你怎麼辦？」披風有著淡淡的熏香，讓她已經暖和了的身子有些燥熱。
「我有內力護體。」
「那我要將披風洗乾淨了還你嗎？」這披風一摸就知道不是尋常物，而且保暖效果非常好。
「不用，扔了就好。」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好惡。
被人嫌棄得很徹底，但是顏今朝也不在意，她一直覺得喜歡穿白色衣物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潔癖，現在看來，果然是沒錯。她頭忍不住從屏風旁伸出去，只見他在火堆旁，熊熊火光映得他的臉有著紅光，比起她一進來見到他時的蒼白之色，好太多了。
她笑了笑，將頭縮回去，整個人抱膝而坐。
真是愁死人了，忽然之間來到了這個世界，一切都感覺太玄幻。最玄幻的莫過於那天她那天醒來的時候，身上壓著一個男人，但是那個男人……長得頗為清秀好看，但他並不是葉孤城。
難道……她是跟那個男人有染，讓葉孤城帶了綠帽？
悠于 2016-6-24 12:20
第四章
帶著亂七八糟的念頭，顏今朝的意識漸漸模糊，然後沉入夢鄉。一直坐在另一旁打坐的葉孤城，聽到耳畔傳來徐緩的呼息，便知她已經入睡。
男人撩起衣袍下擺，站起身。越過屏風，只見她頭枕在膝蓋上，紅嫩的小嘴微啟，正在呼呼大睡。而披在她身上的披風，欲掉不掉，露出半個雪白香肩。白皙的肩膀和脖頸，跟她臉上蠟黃的膚色頗不相同。
這個女子晚上的表現跟白天大不相同，她擺明瞭是有問題。問她是否易容，她又十分坦誠，可以斷定的是，在今日之前，她顯然沒見過他。但她一直對他要追尋的女子十分好奇，莫非她們是有什麼關係？又或者是，她曾經見過那個女子？
葉孤城皺著眉頭，看著她毫無防備的模樣，若她當真是那名女子，早就逃之夭夭了，哪來的膽量在他面前呼呼大睡？
他轉身，正欲回到原先的位置，但看見那條不斷往下滑的披肩，手指微動，最終還是紓尊降貴彎下腰，幫她將披風拉起來，因為長期握劍而長著薄繭的虎口不小心接觸到她光滑的肌膚，她纖細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囈語了兩聲繼續呼呼大睡。
「……」手在空中微微一頓，然後雪白的披風已經將她j□j在外的肌膚包好，但那刺在她右肩後的那朵桃花，卻映入了他的眼中。尋常人家的姑娘，會在右肩上刺上桃花？但她認識陸小鳳……顯然不是那種養在深閨的女子，再加上适才為了救他竟然毫不猶豫將身上的肌膚j□j給旁的男子看，這對一個姑娘家意味著什麼，她似乎並不在乎。
她到底是什麼人？他略一沉吟，隨即將腦袋裡的疑問拋諸腦後。他並不喜歡將過多的心思，放在一個女人身上。
她又在做著同一個夢。
夢中她不是顏今朝，她是半夏。夢中是那個長相清秀的男人笑著要接近一臉警惕的她。
「半夏，過來！」男人長臂一伸，就想要將她抓進懷裡。
「世子，請您自重。」她旋身，繞過圓桌，避開了他的魔爪。
「我對你一直情有獨鍾，也不嫌棄你的身子髒了，日後只要你乖乖的，我會給你過上安穩的日子。」男人見她避開，乾脆在圓桌旁坐下，狹長雙目凝視著她。
心跳「噗通、噗通」不斷加快，她心裡覺得很著急，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不是善類，她想要遠離。那明明是她，但又不是她，她想做什麼，夢中的那個人全然不聽從她的使喚。
「若是白雲城主想要殺我，世子是否能護我周全？」冷清中又帶著幾分警惕的聲音。
那個男人神情微凝，側頭看向她，「我師父要殺你？」
她直勾勾地看著他的視線，反問：「世子莫非不曉得王爺交給我的任務嗎？不論如何，都要爬上白雲城主的床，但他既為您的師父，您莫非不曉得他要如何對待冒犯了他的人？」
男人聞言，臉上露出一個讓人心驚膽戰的笑容，「半夏，我爹是你的主子，莫非我便不是嗎？」
「半夏只聽命于王爺。」她低頭，仍舊離他遠遠的。
男人聞言，怒極反笑，毫無預警地，忽然一掌拍向她。她驚呼一聲，已經嘔出了一口鮮血。
「我想要的，沒人能阻止，包括我爹。」男人笑得邪魅而偏執，然後他走近她，她望著他，一步步往後退。
「砰」的一聲，她終於退無可退，整個後背貼上了門。
「半夏……」男人雙手撐在她的兩側，整個人靠近她，深吸了一口氣，「很香，但並不全然是你平時的香味兒，你身上染上了男子的氣味，但那個男子卻不是我，你說，我該要怎麼懲罰你？」說著，他一隻手抬起，捏住她的下巴。她的唇邊，甚至還有幾縷血絲。
「嘖嘖，瞧你在這麼狼狽的時候，還是一身的傲氣。為什麼非要這麼傲？若是你早日臣服於我，我爹也不會要你去完成那個見鬼的任務。你說，你是不是自討苦吃？」尾音上揚，邪魅而危險。
「我最討厭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說著，他一隻手將她身上的衣服扯下。
但是那個被他鎖在懷裡的人卻不為所動，聲音平靜無波，「世子，屬下是奉了王爺的命令去完成任務，您這般，只會破壞了王爺的計畫，王爺曉得了，對您亦不是什麼好事。」
他的手緩緩移到她的脖頸處，只要他五指收緊，她就會命喪在他的手中。而他，也真的這麼做了。
意識到男人在做什麼，夢中的那個女子，臉上已經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而她，似乎也感受到那全身快要爆炸的感覺，很難受，似乎下一刻，她就會到地獄裡報到。
就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昏死過去的時候，溫熱的唇貼了上來，接著就是一口氣渡進來……半夏沒死，她也沒死，而她的唇被人佔據了……
他在侵犯她……她心裡很著急，想要脫離他，但是下一瞬，那個男人忽然軟下了身子，整個人倒在她身上。而原本已經被他打了一掌的女人，松了一口氣之後，身體也緩緩下滑，然後陷入昏睡當中。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耳畔有「啪啪」的聲音響，徐徐張開雙眼，眼前還是那個屏風，男人的盤坐的身影倒映在「屏風」之上，她有些怔愣，半晌回不了神。剛才聽到的聲音，是柴火燃燒發出來的聲音，讓她從夢中醒來。
「你适才在做噩夢？」
那是葉孤城的聲音，一下子將她的神智從九重天外拉了回來。
「我……」一開口，才發現聲音也沙啞不已，「我适才夢到阿牛哥不要我了，很著急，很難過，簡直快要哭出來了。」她的聲音帶著幾分難過。而此時她心裡，也真的很難過，她都不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有著怎樣的過去。一覺醒來，就是被那個男人壓著，身上很疼，唇上還有被咬傷的痕跡，所以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逃。
逃離了之後，卻不知道該要怎麼辦？渾身劇痛，呼吸也分外吃力，她昏倒在一個小樹林中，然後被路過的陸小鳳好心救起。
什麼都來不及反應，陌生的世界，陌生的江湖，以及……陌生的外貌，她至今還不能適應自己的外貌，因為跟陸小鳳分道揚鑣之後，她一直帶著面具，沒什麼機會看到面具下的面孔。有時候甚至都忘了面具下的五官是怎樣的，直到葉孤城拿著畫像出現在她面前，她才想起，自己的樣子，並不是她現在已經習慣了的五官。
顏今朝的話讓葉孤城有些無語，他不認為她會對他說實話。但由始至終，她對他並無惡意。自然，他也沒想要對一個不懂武功的怪異女子防備些什麼。
顏今朝有些入神地看著眼前的屏風，輕聲問道：「如今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天亮？她想早些離開這個破廟。
「寅時。」
她歎了一口氣，忍住一覺醒來心裡頭沒有由來的煩躁，問道：「葉孤城，你不用睡覺嗎？」
還不等他回答，她又說：「我都忘了武林高手是不用睡覺的，以前陸小鳳跟我一起的時候，也不怎麼睡覺。」真奇怪，哪來那麼好的精力？要她一夜不睡，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她和陸小鳳在一起？葉孤城劍眉微揚，看著眼前的火堆，隨口問道：「陸小鳳就是你的阿牛哥？」
「當然不是！」顏今朝笑著說：「我跟陸小鳳是朋友，你知道嗎？陸小鳳從來都不跟女人做朋友，他說我是第一個跟他做朋友的女人哦。」語氣裡，滿滿的是驕傲。
葉孤城沒有吭聲。
江湖中人都曉得，陸小鳳從來不跟女人做朋友，是因為他見到女人就想將女人往床上帶。若說陸小鳳有什麼弱點，那就是酒和女人。
「對了，你怎麼會中毒？你武功不是很厲害的嗎？」顏今朝站起身，手摸了摸搭在屏風上的衣服，感覺衣物已經幹了，就將身上的披風脫下，換上自己的衣物。
葉孤城淡瞥了一眼屏風上的影子，淡淡的語氣，「你似乎不太在意你的名聲。」這麼大刺刺地脫衣穿衣，一般姑娘家至少也得扭捏一下。
「我們今夜也算是共患難了，葉孤城，你別說出去，說出去了你就得對我負責。難道你想負責？」姑娘帶笑的聲音響起。
葉孤城抿著嘴，沒有說話。
姑娘輕快的聲音又響起，「你不說，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所以你要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他向來覺得愛說話的女子太聒噪，總想讓人閉嘴。眼前的這個女子，也是個愛說話的主，但聽她說話，卻並不覺得聒噪，只覺得她的想法實在太過怪異。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中毒。」換好衣服的顏今朝將隔在兩人中間的屏風拖走，跟他相對而坐。
「誤傷，那兩個是唐門的人，他們在燒一種有毒的植物，煙順風而走，待我發現時已經太晚。」而那兩個人顯然是在找人試藥，他察覺不對勁時，那兩人已經發現他了。
「你給我服下的，是什麼藥丸？」黝黑平靜的眸子看向她，淡聲問道。
「我也不曉得，陸小鳳給我的，聽說能解一百零八種毒藥，不過你別問我是哪一百零八種，因為我也不清楚！」
「……」
第五章
天終於大亮，原本一直在下著的大雨也在半夜停了，顏今朝看著東方的朝陽，精神氣爽。
「葉孤城，我們後會有期啦！」她學著江湖中人那樣，朝他抱拳。
葉孤城淡瞥了她一眼，「你要去往何方？」
「我？我要去萬梅山莊。」顏今朝很坦白。
萬梅山莊？萬梅山莊之主西門吹雪，十四歲成名至今已然四年，未有一敗。
顏今朝見葉孤城還是一副萬年冰山的面癱模樣，也懶得跟他寒暄，往著昨天江湖大哥給她指的方向走。
「你要去往何處？」
「萬梅山莊啊！」剛剛不是告訴他了？
「……方向反了。」
正想要快快消失在葉孤城視線的顏今朝一愣，扭頭看向他，「啊？方向反了？」
葉孤城望著她，沒有出聲。
「可是江湖大哥跟我說了，萬梅山莊是往這邊走的。」
「你的意思是我騙你？」冷眸微眯，望向她。
顏今朝趕緊搖頭，「沒有的事情！我只是……想不到看著那麼好人的江湖大哥，居然會騙我。」不是說江湖人最講道義，最熱心助人的嗎？
「江湖險惡，處處都是危險，不要輕信旁人的話。」惜字如金的白雲城主忽然善心大發，多說了兩句。
顏今朝一副受教了的神情，然後抬眼，清澈水靈的眼眸望著他，問：「那萬梅山莊是往哪個方向走？」
葉孤城默了默，然後指向北方，「這邊。」
「多謝！那我先告辭了！」
那個身穿著水紅色背影的女子走在小道上，她身形修長，晨風帶起她的衣衫發帶，這麼看著背影，倒是翩然出塵。
葉孤城拉回了目光，背著他的劍，往與顏今朝相反的方向走。
三天后——
「這位大哥，請問平安鎮怎麼走？」平安鎮就是萬梅山莊底下的小鎮。
熟悉的聲音，讓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的白色身影，腳步微微一凝。
「姑娘，你得往北走。」
那個姑娘點頭，然後語氣十分真誠地向指路大哥道謝。
葉孤城轉過身，那個姑娘倒是換下了那天的水紅色衣衫，換上了不起眼的淺灰色衣裳。那個姑娘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抬眼，見到他時，眼睛睜圓了，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樣。
葉孤城蹙眉。
顏今朝很不願意承認她見到了葉孤城，多見他一次，就多一份危險，顏今朝覺得自己的小心肝被驚嚇得快要碎成渣渣了。反射性地想背過身，但是一想到那樣的舉動無疑是欲蓋彌彰，她跟他本來素不相識，後來在破廟裡，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見到了葉孤城好像是老鼠見到貓一樣，太不符合常理。
所以顏今朝愣了一下，然後笑彎了眼睛，舉起爪子，語氣輕快：「嗨，葉孤城，真巧。」
「我記得你應該是往北走。」
「我一直都在往北走啊。」那天她有偷偷回頭看，明明葉孤城走的是跟她相反的方向，但是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遇上？
葉孤城眼角微抽：「你走錯了，你現在是往南走。」
「……！」
顏今朝無語，然後尷尬訕笑，「是、是嗎？我記得我一直是往北走的。」她想起當年在住了三年的校園裡，她只要進了個房間再出來，就立馬找不著北的殘酷事實。
「為何不雇一輛馬車？」她若是不懂路，大可讓車夫帶她去。
她其實早想過這個問題，她不擔心車夫會對她有任何不軌的意圖，但她身上銀兩不夠。她想了想，然後黑亮的眼睛帶著希冀望向葉孤城，「你可以借我一點銀兩嗎？」
葉孤城平靜地望向她，不吭聲。
向一個才見面第三次的人借錢，好像有點失禮……顏今朝忍住淚奔的衝動，她也是沒辦法。她身上其實有一個上好玉佩，但是她不敢拿去當鋪。她不排除會不會有人在尋找她的下落，畢竟，能讓葉孤城追殺，似乎還能跟什麼世子扯上關係的女人……好像很複雜的感覺。如果當了玉佩，讓追查她的人知道了她的下落，那可怎麼辦？
想到這兒，她就恨得咬牙切齒，穿越得如此坑爹就算了，好歹讓她知道這具身體的主人是什麼身份。但是她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清楚，在外面行走都擔心會不小心弄丟了小命。
最搞笑的是她在跟一個要追殺她的葉孤城……借錢。
見葉孤城半天也沒反應，顏今朝的眼神黯淡下去，「算了，還是我自個兒想辦法吧。」說著，轉身就走。
「你跟我來。」
就在她要轉身的時候，葉孤城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顏今朝眼前一亮，望向他，「你願意借我銀兩？」
葉孤城酷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
顏今朝愣了下，然後快步追上他。
葉孤城幫她雇好了馬車，然後扔給她一些銀兩，讓她跟車夫說要去什麼地方。等她說完了之後，葉孤城才冷聲說道：「我乃葉孤城，你將她送往平安鎮後，派人送信到南海白雲城。」
車夫不是江湖人，但是出來混的人，經常會聽說江湖事。南海白雲城主葉孤城，大名鼎鼎誰人沒聽過？
車夫聞言，趕緊連連點頭，「好的好的，小的一定將這位姑娘安全送往平安鎮。」這位姑娘長得忒醜，居然是白雲城主葉孤城罩的，車夫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但是不可思議歸不可思議，他明白眼前的這個冷冰冰的男人，不能輕易得罪。
葉孤城微微頷首，那雙平靜的黝黑雙眸望向顏今朝。
顏今朝向他露出一個笑容，輕聲說道：「謝謝你，葉孤城。」
「你的名字。」
「……顏今朝。」
葉孤城又望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雪白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扎眼，顏今朝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這幾天真是一個奇特的經歷。
當顏今朝到達萬梅山莊，是十天之後的事情。
聽說西門吹雪在入黑之後就不見任何人了，而她比較幸運，剛好在黃昏趕到，太陽也還沒下山。
萬梅山莊裡沒有太多的奴僕，有幾位老僕人，說是老僕人，但其實最老的那個頂多就是四十出頭，在現代的話，這樣年紀的人剛好是社會的中流砥柱。
「少爺，人來了。」
「請她進來。」毫無情緒的聲音自室內傳出，讓顏今朝想起葉孤城的聲音，也是一樣的冷清而平靜。
「顏姑娘，請。」
顏今朝向對方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踏進去，只見一個身穿著雪白衣服的男人立在窗戶前，夕陽的柔光籠罩在他身上，但也沒讓他散發出來的凜冽氣息減弱半分。
顏今朝眨了眨眼，踏進去，悅耳的聲音響起：「小女子顏今朝，見過西門莊主。」
那個雪白的身影轉身，雙目望向她。
「你說，你是陸小鳳的朋友？」
顏今朝立在原地，笑著點頭，「對，陸小鳳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讓我前來投靠你。」
「我不收留女人。」西門吹雪冷冷說道。
「你可以不把我當成女人，你只要把我當成是陸小鳳的朋友就可以。」顏今朝說道。以陸小鳳的邏輯，朋友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既然西門吹雪和陸小鳳是好朋友，那麼這兩人的邏輯，說不定是差不多的。
西門吹雪望向她，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說道：「既然是朋友的朋友，那你是否可以露出真面目？」
顏今朝聞言，眼中一亮，「西門莊主是否願意收留小女子？」
西門吹雪望著她，沒有說話。
鑒於和葉孤城交流過的經驗，顏今朝覺得對方沉默，就是默認。她松了一口氣，然後將臉上的面具摘下，露出她原本的相貌。五官精美絕倫，美眸顧盼生輝，只是……她的臉色蒼白地有些嚇人，眉宇間略有黑氣。
西門吹雪望著她的目光仍舊是一派平靜，半晌之後，他說道：「你中毒了。」
陸小鳳之所以讓顏今朝去萬梅山莊，是因為他救起顏今朝的時候，顏今朝身上中了毒。他雖然給顏今朝服了傳說中能解一百零八種毒藥的藥丸，但還是解不了顏今朝身上的毒。江湖之上，人人皆知西門吹雪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卻不知西門吹雪對醫術亦有涉獵。
陸小鳳身上的藥丸，是西門吹雪所贈，然後他又轉贈給顏今朝，因為顏今朝需要那些藥丸救命。
顏今朝笑著點頭，「陸小鳳說，或許西門莊主可以救我一命。」
「他為何不陪你前來？」
「他說他與江南花家七公子有約，而剛好我身上的毒，暫時也死不了。」顏今朝美眸彎彎，笑著回答。
第六章
天方破曉，萬梅山莊的清晨還彌漫著濛濛輕霧，顏今朝站在西門吹雪練劍院子的亭中，看著他練劍，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地打起了瞌睡。
初秋的微風帶來陣陣桂花清香，於是打瞌睡的姑娘放棄了跟瞌睡蟲的拔河之爭，乾脆整個人靠在身後的柱子，心安理得地入睡。一覺醒來，發現西門吹雪剛好練完劍。
劍回鞘，他望向在涼亭裡那個睡眼惺忪的姑娘，問道：「何事？」
沉亮的聲音，讓顏今朝回神，朝他笑著說道：「是這樣的，我昨個兒聽梅嚴說你今日午後就要出遠門。」
「不錯。」略頓，他又說道：「五日之內，我便回莊。」如果她是擔心她體內的毒，大可不必，大丈夫一言九鼎。
顏今朝站起來，走至他跟前五步之遙的距離，臉上掛著淺笑，「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想問你，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能不能到你的書房去看書？」昨晚就想問他，但是梅嚴說一入黑，西門吹雪就是誰都不見的。不過西門吹雪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就是每天天未亮，就會到這個院子來練劍。所以她一大早來蹲點。
她到來萬梅山莊才三天，這三天的時間裡，她知道了梅嚴是萬梅山莊的管家，萬梅山莊名下有很多產業，幾乎全由梅嚴和各地的管事負責，西門吹雪只在年末的時候聽各地管事回來彙報情況。
西門吹雪側頭望向她。
她微笑著解釋：「你知道的，我每日待在這兒，百無聊賴，想到你的書房找點書看看。」又或者說……是背。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最關鍵的時候，還是得靠自己。人嘛，總得要有一技傍身，否則很快會餓死的。她打算到西門吹雪的書房去看看，能找到些什麼有用的資料。
西門吹雪雙手背負在後，帥氣轉身，走出院子，「我會讓梅嚴帶你去西院那邊的書房。」
西院？顏今朝眨了眨眼，西門吹雪的書房其實是在東院，但是書房這種重地，西門吹雪也不可能隨便讓她進去。有個西院的書房可以進去，她也很滿足了。顏今朝眼眸微彎，跟在他身後，「謝謝。」
「西門吹雪，陸小鳳什麼時候會來？」
「不曉得。」
陸小鳳從來都是他想來了就來，而西門吹雪則是，朋友上門了就招待，至於只要他不是入黑之後才來，他都會很歡迎。
顏今朝默了默，沒有說話。兩人走到岔路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了，西門吹雪，我想去一趟山下的小鎮。」
「叫梅嚴打點。」
顏今朝點頭，然後很不好意思地說道：「一直在麻煩你真的很抱歉，如果莊裡缺人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問梅嚴。」
「……」好像這種冰冷型的酷男，都很言簡意賅。但是最近頻繁跟兩座冰山打過交道，顏今朝對於這種惜字如金的句子理解起來毫無困難。
她笑了笑，然後又問西門吹雪，「我下山若是不帶面具，會引來仇家嗎？」
一直走在前面的西門吹雪腳步頓住，終於緩緩回頭，「自我成名以來，從未有人敢在萬梅山莊的地盤尋仇。」
西門吹雪的話，並不是他要罩顏今朝的意思，他所表示的，是如今的西門吹雪在江湖上的地位。
果然是大樹底下好乘涼……顏今朝聞言，美眸快眯成一條線，「那日後就勞您多費心了。」言下之意，她打算在這個地方定居了。
萬梅山莊山下的小鎮，是個很淳樸的小鎮，鎮上的居民離江湖很遠，大家經常談論的，就是昨天李家生了個胖兒子，前天王家娶了個媳婦這樣的話題，至於西門吹雪，大家都知道他很牛掰，每年會出門四次，但是他去做什麼，大家都不注意。大家注意得比較多的，是他是萬梅山莊的莊主，銀兩超多相貌超好，有錢人家嘛，一年出去玩幾趟真的很正常。
午後，西門吹雪出門，梅嚴很有效率地將顏今朝帶到西院的書房。
「顏姑娘，若是這兒沒有你感興趣的書，亦可列個書單，我會派人為你採購。」梅嚴帶著顏今朝走進書房，笑容可掬。
「梅管家叫我今朝便好。」現在的她已經逐漸習慣這種文縐縐的說話方式，顏今朝環視著書房裡藏書，笑著問：「梅管家，這兒有沒有關於草藥之類的書籍？」
「草藥？」梅嚴一愣。
顏今朝笑彎了雙眼，跟梅嚴說道：「對啊，草藥。」
梅嚴有些狐疑地看向顏今朝，人不可貌相，這個姑娘長得是嬌滴滴的，但幾日觀察下來，她的性格卻沒有姑娘家的細膩。原本以為她是陸小鳳的紅顏知己……咳，畢竟像她這樣的姑娘，陸小鳳能把持得住那就奇怪了。但還真的很奇怪，這個姑娘誓言旦旦地說她絕非是陸小鳳的紅顏知己，他們是很純粹的友誼關係。
梅嚴很想「呿」一聲，因為以他對陸小鳳的認識，陸小鳳與女人從來沒有純粹的友誼，但偏偏她的眸光清澈坦誠，絲毫不見一絲謊意。於是，那聲不以為然的「呿」就硬生生地忍了下來。
而且……最匪夷所思的是這個姑娘明明是陸小鳳的朋友，但是對江湖事一概不知。自己為何身中劇毒，她不記得了；她的身世，也不記得了；她說她有仇家，但是仇家是如何而來的，她也不記得了……梅嚴真的覺得陸小鳳送了個大麻煩來萬梅山莊。但話又說回來，自從他家少爺結識了陸小鳳之後，陸小鳳哪回到萬梅山莊，會沒有麻煩？
梅嚴心中無聲歎息，有些頭疼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大麻煩——顏今朝。
「顏姑娘。」
「今朝。」
姑娘燦亮的眼望著他，讓他不忍拒絕。
「今朝，你為何要看關於草藥之類的書。」
顏今朝朝他露出一個笑容，說道：「我打算在山下的小鎮落腳。」
梅嚴眉頭微蹙，這個大麻煩打算在萬梅山莊的地盤落地生根？
「梅管家您放心，我自學能力很強的。您只要將那些書拿來給我，我會自己看，不懂的我會去問人。」略頓，她也意識到自己一直這樣麻煩別人很不好意思，但是她現在沒有任何辦法。在到來的路上，她什麼事情都沒辦法想，一心只想著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身上的毒可以解除，然後……遠離所謂的江湖。江湖很危險，江湖上還有個葉孤城要追殺她。這種事情，真是光想就覺得很心酸。
她忍住心酸的感覺，烏黑的眸子瞅著梅嚴，「給你們添麻煩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不過梅管家您放心，等我順利成為大夫之後，萬梅山莊的人找我看病，我一律不收錢！」
說得好像她真的能成為大夫一樣……梅嚴有些無語，只見她清澈的眼眸，此時帶著微微哀傷的波光，心頭也不禁一軟。
「哎，少爺年少時看過的藥典，似乎是放在這個書房，你若是有興趣，就找出來看看吧。」略頓，他又說：「若是想要辨認草藥，我的夫人是管理萬梅山莊的藥房的，你可以在她得閒的時候去找她。」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的行為不過是舉手之勞。結果如何，倒是要看她的造化了。
藥典？一聽就感覺很牛的感覺。顏今朝聞言，眉開眼笑，「多謝梅管家。」
梅嚴瞥了她一眼，笑著說道：「等你看到了那本藥典，再來謝我吧。」
等你看到了那本藥典，再來謝我吧。
顏今朝看著眼前這本比磚頭還厚的藥典，有些無語。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梅嚴說那句話了。藥典只是記載著各種草藥的功效，但是到底用量多少，如何用法，全部沒有記載。很坑爹……難怪這樣的書會放在這個不太重要的書房裡。
顏今朝歎息，抱著藥典趴在書房中的軟榻上，狂背。不管怎樣，先背了再說。別的她可能不太行，但是背書，絕對難不倒她！
悠于 2016-6-24 12:21
第七章
江湖上無奇不有，聽說西門吹雪每年出門四次，然後他會殺四個他認為該殺的人。而且西門吹雪殺人之前，必定沐浴焚香，齋戒三天。
在西門吹雪眼中，殺人是件很神聖的事情。
顏今朝在梅夫人口裡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神色裡有些不贊同，但是她卻沒有吭聲。
梅夫人是個相貌姣好的女人，三十歲出頭，用現代的話來說，女人三十而媚，這位梅夫人正處在女人最成熟漂亮的時期。她總是一身深紫色衣裙，身上沒有脂粉味，反而是淡淡的藥香，顏今朝很喜歡梅夫人。
梅夫人見到顏今朝的神色，笑著說道：「今朝，你似乎有話想說。」這位姑娘，是陸小鳳惹來的麻煩，如今在陪著她在後山打理種在後山的草藥。
顏今朝手裡拿著鏟子，一邊鬆土一邊咕噥，「我只是在想，江湖很危險，到底有什麼好？」來到了一個世界，就要遵守一個世界的規則。在武俠的世界裡，殺了一個人，似乎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是否真的該死，有時候或許也不重要，誰讓他武力值不夠高，所以被人殺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梅夫人聞言，笑得開懷，「所以我等女子，最好還是找個好夫君，嫁人安穩過日子比較好啊。」
嫁人？梅夫人的話讓顏今朝的動作微微一凝，然後繼續鬆土。她不覺得自己想嫁個古人，在她的印象中，古代的男人能獨佔一個女人，但卻會有很多個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今朝，你沒想過這個問題嗎？」梅夫人笑著問道。
「許多過去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我也不確定自己以前有沒有嫁過人。」顏今朝的音量很輕，但是梅夫人聽得很真切。
梅夫人看著她，一身水綠色的衣裙在她身上，讓顏今朝看著十分清雅，她初始見到這個姑娘時，覺得她美得不像話，她不笑的時候，很有距離感。稍一接觸，發現這個姑娘很愛笑，而且性格略為怪異。平常的姑娘家都喜歡待在閨中，即便是不拘小節的江湖女俠，大概也不會像這個姑娘這般，喜歡跟著她到這後山來，為了這些花花草草弄得渾身髒兮兮的。
西門吹雪出門已經五天，在這五天裡，顏今朝除了在傍晚時分與梅夫人到後山去種草藥，順便辨認草藥之外，其餘時間都泡在了西院的書房裡。梅夫人去看過她，見她趴在那老舊的軟榻上有些於心不忍，於是讓人搬了一張很舒服的貴妃椅過去。
而西門吹雪回來了之後，幫顏今朝把過一次脈，然後讓梅夫人熬了幾服藥給顏今朝，又沒了下文。
初秋很快又迎來中秋，天氣分明還沒變冷，但是她卻越來越畏寒。
西門吹雪見狀，只跟她可以到後山去泡溫泉，那有助於改善她現在畏寒的體質。
別人怎麼說，顏今朝就怎麼做，人生地不熟……她以前在自己所熟知的現代，都只活在父母的保護之下，如今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除了步步小心，步步為營……還能怎樣？
歎息，她也沒多大出息，讓萬梅山莊的人覺得她賴在這個地方，她也沒什麼辦法可以改變這個現狀。幸好，她將那本厚厚的藥典背完了，等她在複習一遍之後再問梅嚴有沒有醫書好了。想到那天她只摘下面具，西門吹雪就知道她中毒了，她就覺得好神奇。
「不知道西門吹雪願不願意教我兩下子醫術……」昔日的學霸顏今朝捧起溫熱的水，往臉上潑。
她現在聽從西門吹雪的建議，到後山來泡溫泉。陸小鳳那傢伙，說跟花滿樓有約，扔給她一瓶能解一百零八種毒藥的丹丸就不見蹤影了。身為朋友，他居然不關心她現在的死活，顏今朝心裡覺得有點失落。
對了，梅夫人告訴她，那種能解一百零八種毒藥的丹丸，叫做凝香丸。
「這世界上的東西，真奇怪。」顏今朝繼續咕噥，然後一陣異樣的聲響，讓她一陣警惕。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一怔。
水面上有一條蛇，朝她遊過來。這個時候，她要上岸也不會比蛇更快，更何況她現在腳似乎不太聽使喚。
而且蛇是火紅色，顏色越鮮豔的蛇，毒性越厲害。顏今朝瞪著那條蛇，臉色發白，蛇吐著舌頭朝她遊過來，在接近她的時候，猛地撲向她，而顏今朝就只是這樣直勾勾地瞪著那條蛇，在蛇距離她右眼不到十分公分的時候，那條蛇癱軟了下去，然後往水裡沉。
顏今朝抹汗，伸手往池邊取來一根樹枝，將那條火紅色的蛇挑起來。
蛇是拇指大小，大概一米長，身上火紅色的鱗片很好看。顏今朝將蛇放在岸邊，然後慢條斯理地起來穿衣服。這蛇跟她在藥典上看到的甲子蛇很像，這種蛇百年難得一見，蛇如其名，練武之人若是得了甲子蛇的蛇膽，可增加一甲子的功力。
她一邊拿樹枝將那蛇夾回去，一邊喟歎，「關鍵時刻，還是我的瞪誰誰暈的絕招管用，最近過得太安逸，都忘了我會特異功能了。」
說起瞪誰誰暈，其實一切都是源於一隻雞。當日顏今朝被陸小鳳救起來之後，陸小鳳說很想吃烤雞。救命恩人說想吃烤雞嘛……顏今朝覺得自己至少應該親力親為去捉一隻雞給陸小鳳吃，於是……她開始了和一隻野雞你追我逐的遊戲。到最後，大傷初愈的她只能看著那只野雞站在大石上朝她「咯咯咯」耀武揚威。
顏今朝除了乾瞪眼以及不斷詛咒那只雞最好自己昏倒之外，一點辦法都沒有。
「叫叫叫，叫什麼叫，最好你昏倒算了！」說著，眼睛惡狠狠地瞪了那只野雞一眼。然後，前一刻還在耀武耀威的野雞，「噗通」的一聲，真的昏倒在地上了。
顏今朝當時就愣了，如果一次是意外的話，那麼第二次呢？難道是巧合？
第二天陸小鳳說想吃三杯鴨，剛好他們住的那個地方後面就有個池塘，後面有野鴨在那裡游來遊去。顏今朝不敵野鴨，只好再度詛咒野鴨最好昏倒在湖面上，她只要拿網去撈就好了。當然，末了還是要瞪一眼。
結果那只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的野鴨，就真的昏倒了……
後來的無數次試驗證明，她會特異功能，當她全神貫注盯著一樣動物的時候，那只動物就會昏倒。她開始以為這種特異功能只對動物有用，後來有一次她對著陸小鳳施展……陸小鳳也昏倒了，不管她怎麼搖他打他踢他，他都不醒。在她折騰了一天一夜之後，陸小鳳的臉差點腫成豬頭之後，在她以為陸小鳳要成為植物人之後……陸小鳳終於睜開了眼睛，第一句話就是——
「我明明醒著，但是怎麼都動不了是怎麼回事兒？！今朝你打我、踹我很過癮是不是？！」
顏今朝將自己的事情告訴了陸小鳳，陸小鳳也懵了。兩個人折騰了好幾天之後，終於相信顏今朝會特異功能，而且是一天只會顯靈一次的特異功能。
世界真奇怪，顏今朝覺得江湖很危險，但是以後要是遇到危險，這個特異功能說不定還能救她一命的。
當頭髮微濕的顏今朝手拿著樹枝，挑著一條昏迷的蛇去東院的書房去找西門吹雪的時候，正在外面看帳的梅嚴愣住了。
他盯著那條蛇，又看向她有些微濕的黑髮，嘴角微抽，「今朝，這是？」無端端挑著一條死蛇來是做什麼？
顏今朝臉上帶著淺笑，「梅管家，我覺得這條蛇跟藥典上說的甲子蛇，很像。你覺得呢？」
「我怎麼會曉得？」他又沒看過藥典！
「西門在嗎？我想讓他看看這到底是不是甲子蛇。」顏今朝說。
話剛落，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響，雪白的頎長身影從書房裡踏出來，「甲子蛇？」平時毫無起伏的聲音此時難得帶了些狐疑。
顏今朝望向他，笑著說道：「對，我覺得很像，你看像不像？」
西門吹雪的目光沒有落在那條蛇上，反而是落在顏今朝身上，「你怎會知道甲子蛇？」
顏今朝露齒一笑，「因為我將藥典背完了啊！」
她的話一出，西門吹雪和梅嚴都有些怔愣，從西門吹雪出門至今，不過二十日，她居然就已經將那本厚得跟磚頭一樣的藥典背完了！
西門吹雪默了默，然後目光落在她手中樹枝挑著的那條蛇上，說道：「看著確實是甲子蛇，但若是死蛇，那就毫無用處。」
「放心，它沒死，它只是睡著了。」顏今朝笑著說。
梅嚴輕咳了一聲，說道：「如今不過中秋，這蛇大概還沒到睡覺的時候。」
顏今朝「撲哧」一聲笑出來，「梅管家你真喜歡說笑，這蛇是還沒到睡覺的時候，但是我泡溫泉的時候，這蛇剛好從樹上掉下來，我覺得它大概是摔昏了，為了謹慎起見，我還將梅夫人給我的迷藥灑了一些到它身上。」
蛇從樹上掉下來？梅嚴忍不住輕歎，做蛇做得這麼失敗，也就是這麼一條了。
顏今朝側著頭，問西門吹雪：「西門，你說如果我將它的蛇膽吃了，我會有一甲子的內力嗎？」
「你曾經受過嚴重的內傷，體記憶體不了內力。」
體記憶體不了內力的人一大把，世上很多人，大多數都是平凡人，因為這些人，或是天賦不足，或是筋骨所限，無法練成上好的內功。也有天賦資質是一流的，練成了上好的內功，也會因為受了內傷筋脈受損，從此無法練武。
顏今朝神色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然後笑著說：「我把這蛇送給你，當成是這段日子你招待我的報酬，好不好？」
梅嚴有些意外地看向顏今朝。
西門吹雪雙手背負在後，酷酷說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顏今朝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的這條火紅色的蛇，難道就這樣放了它？好可惜……藥典上說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
「但是這樣放它走好可惜，反正是增加內力的，是不是可以拿這條蛇來當藥引，我們煉個可以增強體質的丹藥出來？」顏今朝異想天開。
她見過西門吹雪一劍就將一顆大樹砍下來，那個痕跡，比用電鋸鋸的都整齊！那肯定要很高很強的內力才行，如果甲子蛇可以增強內力，其實是通過洗髓筋骨的方式來進行的吧？如果是洗髓筋骨的話，對平常人應該也可以用，只是對常人的影響沒有對練武之人那麼明顯……吧？
西門吹雪難得一怔，有些詫異地看向顏今朝。
西門吹雪的最愛是劍不錯，但是他也很沉迷於醫術藥學，看到萬梅山莊後面大片的草藥就曉得了。
「西門，你覺得可以嗎？」
西門吹雪沉吟了片刻，然後說道：「可以試試。」
第八章
秋風漸涼，顏今朝托著腮，把玩著手中上好的豪筆，看著西門吹雪給她的醫書。
西門吹雪說可以用甲子蛇當藥引來煉丹……不過那個丹要怎麼練，她還是不太清楚，但她自告奮勇要幫忙。西門吹雪冷瞥了她一眼，然後扔了一本醫書給她，叫她看完了之後再去藥房幫忙。
托腮的手挪到腦後，手中的豪筆放下，她拿著那本書趴在貴妃椅上，繼續看，順便努力記下每一個字，最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終於背完，她也整個人陷入了呆滯狀態。
她不會覺得西門吹雪扔給她這本醫書，是因為西門吹雪覺得她是可造之材。其實西門吹雪心裡，大概是怕她製造麻煩的可能性居多……真是愁死人，她這樣光看不練也沒什麼用。
整個人躺平，看著天花板，顏今朝在想自己能有什麼辦法改變現在這種窩囊的現狀……但是她思前想後，想到昏昏欲睡，在墜入夢鄉的那一刻，她輕歎一聲，「原來沒辦法……真是愁死我了……」
真是愁死了，大概是最近愁緒太多，顏今朝覺得自己怎麼睡都睡不夠，而且還食欲不振。不過這點小事，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她將西門吹雪給她的醫書背完，興沖沖地跑去藥房見西門吹雪。
藥房裡，不止有西門吹雪，還有梅夫人。
梅夫人見到顏今朝，一愣，關懷問道：「今朝，怎麼了？你的氣色不太好。」
顏今朝掩嘴，秀氣地打了個哈欠，「梅夫人，我沒事。」
「可是最近太傷神了？」梅夫人還是掩不住的憂心。顏今朝是萬梅山莊的第一個女客，梅夫人心中對顏今朝頗為喜歡。畢竟，她在萬梅山莊這地方裡，寂寞太久了。莊中也有丫鬟，但丫鬟是幹活的，又怎敢隨便管家夫人閒聊？
顏今朝搖頭，「跟傷神沒關係，我以前試過更傷神的時候。好奇怪，我最近很困，怎麼睡都睡不夠。」見到藥房裡有張鋪著白色毛皮的籐椅，如果不是西門吹雪在這個地方，她真的很想不顧形象地滾上去，繼續睡。
正在藥櫃面前查看藥物的西門吹雪側頭，望了她一眼。
剛好顏今朝對上他的視線，她並沒有避開，反而眼眸彎彎，笑著問：「西門，會不會是因為我體內的毒素所致？」
「不會，你體內的毒素，只留下稍許餘毒未清。」冷清的聲音響起。
顏今朝聞言，點了點頭。隨即打起精神，走到西門吹雪身側，小腦袋探過去，看著被他放進籃子裡的草藥，「這些就是要拿來煉丹的草藥嗎？」
「田七、丁香、茯苓、何首烏……」她看著籃子裡的草藥，順便複習認過的藥材。
西門吹雪聽她將籃子裡的藥材都念了個遍，默了默，然後問道：「你都認得這些藥材？」
「當然。」顏今朝的語氣有些自豪。她認這些東西的本領，簡直可以算得上是過目不忘了。
略頓，顏今朝抬頭，看向西門吹雪，笑著說道：「我還知道這些藥材的藥性如何，但我不知道用量，以及這些藥材的相生相剋我都不清楚，西門，你有這方面的書嗎？」
西門吹雪又望了她一眼，說道：「有。」
「可以借給我看嗎？」她眼中一亮。
「借給你看？」
「對！你借給我看，等我全部都記下來了，以後說不定能當大夫。要是我當上了大夫，萬梅山莊的人生病了找我看病，全部免費！」略頓，顏今朝又笑意盈盈地補充，「他們生病都不找你了，那多好，你可以省事很多的！」
以顏今朝這段時間的觀察所得，她覺得西門吹雪是個很怕麻煩的人，他有時候連說話都嫌麻煩。唯一不嫌麻煩的，大概就只有練劍，以及做他感興趣的事情。西門吹雪懂醫術不錯，但是他也會覺得幫人看病是件麻煩的事情，跟人解釋病情要注意些什麼也很麻煩。這個可以從西門吹雪幫她清除體內毒素這件事情的態度可以看出來。
萬梅山莊的人身體都很健康，不怎麼需要大夫。但武林高手也好平凡人也好，總有免疫力不太好的時候，受點風寒之類的很正常。萬梅山莊的人很懶，而且留在莊裡的人大多數仗著自己是前莊主時期就留下來的，看著少主長大，看著少主成為了主子……所以大家受了風寒的時候，都會去找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是萬年冰山，莊中僕人對他冷冰冰的態度習以為常，敬他，但並不怕他。他們並不介意當主子練手的對象，感覺身體不對勁，就會跑去找西門吹雪。而西門吹雪則會酷著一張臉，給個藥方他們。
後來，西門吹雪乾脆開了十來個藥方交給梅夫人，符合風熱症狀的用哪個藥方，符合風寒症狀的用哪個藥方諸如此類的……反正哪個人身上不舒坦，只要對著那些症狀對號入座，找梅夫人抓藥就完了，省得他再麻煩。
顏今朝知道這事兒的時候，除了佩服，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是說這些人對西門吹雪太過信任呢？還是說西門吹雪天賦真是太高了？居然從未治死過人，這西門吹雪太牛了，他如果不是一心想要達到人劍合一的境界的話，當個神醫絕對沒問題！
西門吹雪瞥了顏今朝一眼，抬頭，伸手將頭頂上的一個抽屜拉開，抓了一把藥材放進籃子裡，聲音平靜：「你會有很多問題。」
「我有問題只會麻煩你一時，對不對？」顏今朝跟在他身後，很殷勤地接過西門吹雪手中的藥籃。
西門吹雪居然也鬆手讓她提著，讓一旁的梅夫人看得美眸都睜圓了。
「我對這些藥材植物現在瞭解得比一般人要多很多，我只是……嗯，還沒融會貫通。後面我有不懂的地方，你稍微提點我一下就可以。嗯……其實人人都說我很聰明，絕對可以一點就通！」
自己誇自己，居然也好不心虛。在藥房裡整理其他藥材的梅夫人聞言，嘴角微揚，雖然顏今朝是自我吹捧，但是她必須得承認，這真是名符其實。這將近一個月下來，她對這個小姑娘的悟性是親眼所見的。
西門吹雪沒有搭腔，只是慢條斯理地將需要的藥材都拿完了，然後又吩咐了梅夫人幾句話，就準備走人。
顏今朝挽著搖籃，看著那個頎長的背影，想追上去，但是又不太敢。她覺得自己的厚臉皮和勇氣剛才已經用完了，她一直都在給人家添麻煩，從來沒有任何建樹……西門吹雪要是不願意，她還一定要纏著他，她擔心西門吹雪一怒之下，才不管她是不是陸小鳳的朋友，直接將她打包扔出萬梅山莊。
西門吹雪走出藥房門口，見身後的人還沒追上來，眉頭微蹙，「怎麼還不來？」
顏今朝一愣。
「今朝，快去呀。」梅夫人柔聲提醒她。
於是……這就是西門吹雪答應了的節奏？顏今朝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但是梅夫人臉上贊許的笑容卻並不假。
一直緊張又忐忑著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她松了一口氣，徐徐露出一個笑顏，快步走出去。
其實，一直要厚著臉皮去求人的感覺並不好受，但她又不得不為之。求生之道的第一門功課，大概就是臉皮一定要夠厚吧？
梅夫人看著那兩個身影，臉上的笑容擴大。萬梅山莊真是……很久沒試過這麼有生氣了。平時並不是不好，而是太過寂靜，自從今朝來了之後，總是聽見她各種各樣的怪事，今天背了那些書，然後跑來拉著她說要辨認藥材，明天說捉到了一條甲子蛇，跑去問主子是不是可以煉丹，如今說是要學醫術，雖然異想天開要西門吹雪教她，但勇氣很可嘉。
但梅夫人覺得最匪夷所思的是，她家少爺並不討厭顏今朝，甚至，對她有些另眼相看。而她家少爺對顏今朝的另眼相看，與陸小鳳並無關係。莫非……她家少爺情豆開了？
思及此，梅夫人失笑，要是眼中只有劍的主子忽然情豆開了，那就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第九章
萬梅山莊中，桂花香味在秋風中傳得老遠，一身水綠色衣裙的顏今朝在後山的種植的草藥中穿梭。
忽然，一個可愛的白色毛球出現在她眼前，她眨了眨眼，有些怔愣。
「這位姑娘，天將入黑，你為何還在山上流連，你怕遇到圖謀不軌之徒麼？」
帶笑的慵懶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顏今朝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轉身，「陸小鳳！」
身穿著淡青衣衫的陸小鳳，那條從不離身的紅披風還搭在他的手上，見到顏今朝的笑靨，他走至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姿態悠然，「看來你的身體好了許多。」說著，手指向那個白色的毛球，說道：「這個小球，是我在路上撿到的，腿受傷了。」
顏今朝一愣，蹲下身子，那是一隻白色的小狐狸，渾身毛色純白，不含一絲雜色。藍色眼睛望著她，並沒有害怕的神色。
「這是……狐狸？」顏今朝有些驚訝，彎腰將那只小白狐抱起來，小白狐也不掙扎，乖乖地讓她抱著。只見傷在後腿，也沒什麼大事，回去之後拿點金瘡藥撒上去，很快就會好。
「它長得這麼可愛，你打算收留它嗎？」陸小鳳跟顏今朝並肩走在小路上。
「它願意讓人養嗎？我沒養過寵物。」顏今朝看著乖順地有些不可思議的小狐狸，然後側頭望向陸小鳳，「你不是去找花滿樓了嗎？」
「找過了呀，近日無聊，我想來西門吹雪這兒小住幾天。」
「順便來看看我死了沒？」顏今朝笑著打趣。陸小鳳的到來，讓顏今朝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畢竟，陸小鳳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對她第一個施以援手的人。如果沒有那時候陸小鳳的一時心軟，她或許已經喪命在那個小樹林裡。
陸小鳳失笑，說道：「我說過，西門吹雪不止劍術厲害，醫術也很厲害。你只要來到這兒，絕對不會有事。」
對於陸小鳳的話，顏今朝沒有異議。
「對了，今朝，你怎麼會跑到這後山來？」萬梅山莊的後山，都是草藥，全部是由梅夫人負責打理的，她跑來這地方做什麼？
「我來幫梅夫人照顧一下。」梅夫人主要管藥方，但能者多勞，身為一個賢內助，梅夫人要忙的事情太多。而剛好她對這些入藥的花花草草比較有興趣，就為梅夫人分擔一下。總是當一隻無所事事的米蟲和蛀書蟲，很容易不招人待見。
陸小鳳一愣，側頭望向她。
顏今朝抬頭，朝他露出一個淺笑，「陸小鳳，我前幾日還在想著什麼時候能見到你，我以為你把我給忘了呢，我如今在跟西門吹雪學藝。」
陸小鳳聞言，目光充滿了懷疑，「你跟西門吹雪學藝？是學劍麼？」她可以嗎？瞧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西門吹雪這麼挑剔的人，居然願意教這種毫無根基的弟子？
「……你看我可像是能跟著西門吹雪學武的人？」雖然她也很願意有武林高手的內力，見到不爽的人，伸出一爪子，就能將對方拍死。但是西門吹雪說了，她沒法子習武，所以她對這個不抱希望。
陸小鳳聞言，忍不住笑起來，「確實不像。」不是學劍，那就是學醫了。
救下顏今朝是個意外，他原本跟花滿樓有約，但是在途中遇見昏倒在杳無人跡的小樹林中，身上血跡斑斑。現在想來都覺得她沒被野獸給叼走，真是個奇跡。他自詡是最憐香惜玉的男人，這麼一個俏生生、嬌滴滴的美女昏倒在地，豈有不幫之理？
順手救下這個姑娘之後，發現她一臉的茫然，不知道他陸小鳳這號人物就算了，居然還不曉得這是大明朝。她似乎沒有太多的防人之心，他救了她，所以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當時心中只覺得好笑，真是個傻姑娘，要是他心懷歹念，她早就被佔便宜了。話又說回來，他陸小鳳不是君子，不過也不是卑鄙小人，而且最關鍵是這姑娘的美貌雖然很勾人，但她的言行不勾人。
當醒來的顏今朝看到他的時候，眼中並不是沒有防備的神色，那雙如水的眸子裡流露出來的神色，宛如驚弓之鳥。過了片刻，她才小心翼翼地問：「是你救了我？」
「這裡除了我，難道還有別人？」他向來不愛招惹麻煩，但他經常會有麻煩，因為他對一切美好可愛的東西不具有抵抗力。譬如說，天真可愛的小孩，又譬如說，美麗的姑娘。很不巧，這個姑娘，屬於後者。
「你是誰？」
「我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四條眉毛？明明你只有兩條眉毛。」她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反駁。
陸小鳳聞言，怔愣，「你不知道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他以為自己成名許久，在道上混的人都應該曉得他才對。這個姑娘孤身一人昏倒在這小樹林中，總不會是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大家閨秀可不會跑到荒郊野外來！
她搖頭，然後又問：「這是什麼地方？你是陸小鳳，那我又是誰？」一激動，嘴角又溢出觸目驚心的血絲。
「……」
她抓住他的衣袖，像是絕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眸光迷惘失措，問他：「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辦？」
他一怔，怎麼辦？那時的顏今朝，什麼都不記得，就連名字都是隨便起的。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換了旁人定是不敢輕易與她結識，但他不是旁人，他是陸小鳳。陸小鳳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人。更何況顏今朝身受重傷，他有什麼好憂慮的？難道她有本事對他不利嗎？
於是……他帶著顏今朝到了一個農家去養傷，然後……莫名其妙地跟她成了朋友。
「陸小鳳，你是我在這裡第一個認識的人，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當時說這句話的顏今朝，烏黑燦亮的水眸望著他。他一怔，整個人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你要跟我做朋友？」
陸小鳳一生，認識的女人猶如過江之鯽，但從未有女人說要跟他交朋友。認識他的女人，都恨不得拿把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對他進行逼婚。每次這種時候，陸小鳳都會慶倖他破屋頂的能力比較強，輕功也不錯，可以逃脫江湖女俠們的逼婚。
想要跟他交朋友的女人，顏今朝是第一個。
陸小鳳望向她，臉上是玩世不恭的笑容，漫不經心地答應，「好啊，那你就是我的朋友。」
於是，順利成為朋友的兩人在分道揚鑣的時候，陸小鳳還不忘把身上的面具給了顏今朝，雖然從那個農家到萬梅山莊頂多只有三天的路程，但他擔心這個眉目如畫的姑娘半天之內就會遇到山賊，將她劫走了當壓寨夫人。
顏今朝有些好奇地看著那個面具，「這個面具是怎麼來的？」
「這個面具啊，是老闆給我的。」
「老闆？」
「老闆你都不知道，老闆就是朱停啊。」
「朱停是誰啊？」
陸小鳳無語，片刻之後，心理就忒平衡。要是顏今朝不知道江湖上有陸小鳳，卻知道江湖上有朱停，這讓他臉往哪兒擱？
思緒拉回，他看向眼前的這個姑娘，笑謔著問道：「你跟西門吹雪學醫術？」
顏今朝瞪眼，「怎麼，不可以？」
她眼睛一瞪，陸小鳳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沒事別亂瞪我。」那次被她瞪了之後的經歷仍然歷歷在目，他不想在經受一次那樣的遭遇。、
顏今朝「撲哧」一聲笑出來，退開兩步，「想不到你也會害怕。陸小鳳，我最近聽說了很多江湖上的事情，原來你是個名人啊，我之前都不知道，真是不好意思。」
陸小鳳揚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當時連這裡是大明朝都不曉得。」所以這種事情，他又怎麼會放在心上。
顏今朝見狀，笑了笑，抱著小狐狸跟他一起下山，「你在外面，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嗎？」
「好玩的事情沒有，麻煩倒是遇上了好幾個。不過有麻煩也好，否則日子過得真是太無聊了。」陸小鳳歎息。
「麻煩？其實我在路上也有遇上麻煩。」顏今朝咕噥。
陸小鳳墨眉微揚，看向她，「你也有麻煩？」在他把朱停所做的、醜得天下無雙的面具給了她之後，她居然還能遇上麻煩？這太不可思議了！
顏今朝點頭，「陸小鳳，你知道葉孤城嗎？」
「當然知道！」他是混江湖的人，當今武林中但凡是有點名氣的人，他都不可能不曉得。
「我好像……是他的仇家礙。」顏今朝重重歎息。
陸小鳳聞言，腳下一絆，險些跌倒。徐徐轉身，跟顏今朝相對而立，四條眉毛都扭曲了，很滑稽的感覺。
他問：「今朝，你适才說，你是葉孤城的仇家？」她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會惹上葉孤城？
顏今朝點了點沉重的小頭顱，「是的。」
於是，將在路上怎麼遇到葉孤城的事情說了出來，陸小鳳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居然讓他在追殺你？」
「要是我知道，我還會這麼煩惱嗎？」顏今朝轉身，看著這後山的景色，真是天涼好個秋，秋風帶來的不是精神氣爽，而是揮之不去的愁緒。愁死她了。
「我打算如果後面我醫術有成，我要在平安鎮落腳，當個大夫。」顏今朝笑著說出自己以後的打算。
江湖太危險，遠離江湖方為上策啊。
悠于 2016-6-24 12:22
第十章
江湖太危險，遠離江湖方為上策。
顏今朝是這樣想的，而她確實也打算這樣做，甚至，這事情她已經開始做了。她最近醉心於一堆的藥典醫書當中，廢寢忘食，時不時也會抱著一本老舊的書跑去問西門吹雪一些問題。
只要不是在西門吹雪練劍的時候去打擾他，也不要太過聒噪，西門吹雪雖然是板著那張冰塊臉，語氣也是硬邦邦的，但顏今朝的問題，他都解答得很清楚。
如今，萬梅山莊上下都曉得，莊裡來了個今朝姑娘，本領忒好，才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幾乎快要將他們主子的一身醫術都要學完了！
這樣的消息，陸小鳳耳聞之後，表示歎為觀止。
「今朝，想不到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是夜，陸小鳳坐在萬梅山莊的竹園中，懶洋洋地坐在籐椅上，在他旁邊的桌面上，還放著他最愛的美酒。
顏今朝正逗弄著那只陸小鳳給她的小狐狸，那只小狐狸傷了腿，她幫它將傷口包紮好了之後，又去找了一些生肉給它吃，結果它就一直膩著她不離開了。可能傷口還是有點疼，小白狐沒什麼精神，趴在桌面上，對顏今朝的逗弄無動於衷。顏今朝聽到陸小鳳的話，汗顏，「這不是真人不露相，而是術業有專攻。我只是……比價擅長記這些東西。」要是換了其他的，譬如說東南西北……她就完全不行。
所謂將西門吹雪的醫術學完了……其實只是因為她認藥材的本領從來不出錯，這樣而已。別人累積了那麼多年才得到的知識，她又怎麼可能一蹴而就？就算她天生聰明絕頂，也不可能做到，更何況，她自認自己只是不笨而已。再者，萬梅山莊的人一般就是得了個小風寒之類的病，這種醫治風寒的藥方，西門吹雪早就交給梅夫人了，只是有時候梅夫人有時候不在，她幫忙對著藥方抓藥而已。怎麼就成了她快將西門吹雪的一身醫術全都學完了？
顏今朝心中暗歎，可見事情都是三人成虎，然後越傳越離譜。
坐在一旁默不吭聲的西門吹雪聞言，瞥了她一眼，然後移開。
陸小鳳嘴角噙著微笑，說道：「不管怎樣，你還是很有本事的。但你這麼好的記憶力，居然能將三天的路程走成了半個月，真的讓我很驚訝。」他當時告訴顏今朝要怎麼才能到萬梅山莊之後，原以為最多三天，她就能趕到。誰知道她居然走了半個月，她到底是怎麼走的？！
顏今朝秀眉輕挑，有些羞惱地橫了陸小鳳一眼，「我都說了術業有專攻！」小白狐好像被她忽然加重的語氣嚇到，那雙微眯的藍眼睛望向她，顏今朝趕緊微笑，手揉了揉它的頭。
顏今朝在反駁陸小鳳的時候，西門吹雪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她不會認路。」
顏今朝抬眼，望向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說道：「萬梅山莊的人都曉得。」而他這個莊主，當然也曉得。
其實並不是西門吹雪對顏今朝特別留意，要是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在你耳邊說，「天都黑了今朝還沒回來，是不是迷路了呀？還不趕緊去找找！」這樣的話，誰都會記得這個女子雖然在某些方面很有天賦，但在有些方面，卻真的是……蠢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作為一名路癡，在面臨著被人無情戳穿的情況下，顏今朝心裡很羞愧，但強撐著面子，「不會認路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陸小鳳順著她的話，笑著說道：「是啊，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看來你以後需要一個靠得住的丫鬟，不然丟了自個兒都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兒。」
顏今朝終於惱羞成怒，忍不住拍桌，「難道你從來都不會迷路麼？」 真是的……再怎麼想要取笑她，也不是這樣啊，她也是要面子的。小白狐也被她嚇得一跳，原本趴在桌面上的腦袋猛地抬起，一臉茫然地望著她。
這麼暴躁？陸小鳳有些詫異地望了她一眼，隨即好意提醒，語氣悠然：「今朝，注意你的形象。」她是姑娘家，不要動輒就拍案而起啊。原本剛被他救下來的時候多可愛，像是單純溫柔的小白兔，後來發現溫柔是假像，但現在變成了一隻說炸毛就炸毛的小貓，就不好了。
顏今朝無語，她在萬梅山莊的形象一直都挺好的，就是剛才情緒稍微失控了一點而已。
陸小鳳繼續望月興歎，語氣帶著幾分戲謔，「實話不愛聽，假話又說是花言巧語。」
「……」顏今朝乾脆懶得搭理他，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那只小白狐的頭。
陸小鳳的目光落在那只小白狐身上，小白狐的腿傷處有用白色的布條包紮著，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花結，可見傷處是慎重而精心地處理過了。目光緩緩移向顏今朝，月光下，她螓首低垂，姿態溫柔而嫻雅。有那麼一瞬間，他都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亂序。
他必須得承認顏今朝是個美麗的姑娘，而他一向對美麗的姑娘沒有抵抗力。說他不曾因為顏今朝而有些蠢蠢欲動，那是假的，陸小鳳覺得要是一個正常男人對著一個美麗的姑娘無動於衷的時候，那麼一定是這個男人有問題。而他自認是個正常的男人，所以曾經心動，純屬正常。但他是個界限非常清楚的人，一旦是朋友，那就是朋友，再無其他雜念。
在顏今朝之前，他沒有一個朋友是姑娘家。因為長得醜的女人他不喜歡，而漂亮的女人，都被他帶到了床上去。
思緒拉回來，他有些莞爾，這個姑娘，也只有是安靜不說話的時候，才讓人覺得她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仕女。一旦說話，絕對破功。
陸小鳳喝了一口酒，問道：「今朝，你打算養這只小傢伙嗎？」
「不打算。」顏今朝搖頭，「等它傷好了之後放生吧。」她不知道養狐狸要注意什麼事情，她只喜歡玩，不喜歡養。
「可它好像很喜歡你的感覺，你將它放生，它又跑回來怎麼辦？」
顏今朝抬眼，看向陸小鳳，「會嗎？動物雖有靈性，可我覺得它應該不會這麼喜歡我。」雖然狐狸是犬類動物，但在她的認知中，狐狸聰明得人都鬥不過它，但說到忠誠和感恩……她覺得可能性不大。
「這個可說不準。」陸小鳳仰頭喝了一口酒。
顏今朝微微一笑，說道：「要是它跟著我，我會擔心萬梅山莊和平安鎮的雞都會被它殺光，然後我會賠錢賠到破產。」她現在本來就是負資產，這只小東西雖然可愛，但她暫時沒有要為了它繼續負債的打算。
陸小鳳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顏今朝微笑著，抱起那只昏昏欲睡的小白狐，說道：「你們繼續聊，我先回去歇息。」但是才站起來，就一陣暈眩，身體晃了晃。
眼前一花，一隻手臂及時扶住她的腰身，「今朝？」
她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沒事，我只是忽然有點……頭暈。」話還沒說話，身體就一軟，懷裡的那只小白狐無情地掉到了地上，而她則是眼前一黑，墜入黑暗。
「今朝，醒了嗎？來，喝點熱茶。」好聽的女聲在她耳邊響起，是她所熟悉的，這些天來就是這個聲音告訴她哪些藥草需要特別注意照顧，哪些草藥生命力特別強，可以不必太費心。
顏今朝張開眼，接著一個白色的瓷杯進入她的視線，杯中是橙黃色的溫茶，茶香撲鼻。
「西門，今朝她怎樣了？你不是說她身上的毒已經解除了嗎？」
顏今朝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陸小鳳有些焦急的聲音響起。轉頭望過去，只見西門吹雪坐姿端正地坐在她房中的圓桌前，而陸小鳳的眉毛扭成毛毛蟲的形狀，有些擔心。
「她身上的毒是已經解了。」西門吹雪說。
「那她為什麼會無端端暈倒了？」陸小鳳問。
然後望向抱著被子坐起來的顏今朝，半晌，然後那雙黑眸又望向陸小鳳。
陸小鳳被他看得有些奇怪，隨手拿起杯子，放至嘴邊，發現那是茶不是酒，遲疑了一下，還是喝了一口。
西門吹雪說：「這個，我想我要恭喜你，你要當爹了。」
「今朝她有喜了。」
「噗」的一聲，不止是陸小鳳口中的茶水噴了，顏今朝也噴了。
第十一章
哪個少女不懷春？
哪個少女不做夢？
哪個少女不曾憧憬過浪漫美好的愛情？
顏今朝也不例外，她無數次幻想過自己戀愛中會是怎樣的。在她的心裡，愛情是很美好的事物。如同她現代父母那樣細水長流，風雨同路；又或許如同她的兄長與嫂子那樣濃情蜜意，一言一行無不透著愛情的感覺。
在愛情中的女人，有男人的疼愛和嬌寵，可以耍賴可以發脾氣可以蠻不講理；而那個與她相屬的男人，會一直注視著她。
那是顏今朝曾經憧憬過的愛情，但她還來不及體會什麼叫做心動的感覺，就莫名其妙地到了陸小鳳的世界當中。江湖在身邊，還被人追殺，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好不容易，生命無恙，她也不指望著在這個奇怪的世界中尋得能十分理解她的人，偶爾也會想像著自己能找到一個良人，過著相敬如賓的日子。但在各種各樣的設想中，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懷孕！
懷孕也罷了，但孩子的父親是誰？
顏今朝一臉呆滯狀地靠在床頭，完全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陸小鳳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臉上的四根眉毛全部扭曲，滑稽又好笑。
「西門吹雪，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亂說！你剛剛說什麼來著？」陸小鳳瞪大了眼睛，望向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瞥了他一眼，淡聲說道：「我從不亂說話，今朝有喜了。」
「你、你從不亂說話，所以今朝是有喜了。不、不對！你還是亂說話，就算今朝有喜了，那孩子也絕對不是我的！」陸小鳳被震驚得語無倫次。
西門吹雪怪異地瞟了陸小鳳一眼，顯然是不信任的神情。
這不能怪西門吹雪，陸小鳳愛招惹美人，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西門吹雪對女人沒有特別的感覺，但不可否認，顏今朝是個少見的美人，鵝蛋臉，美眸自帶笑意，身材清瘦高挑，絕對是陸小鳳最喜歡的類型。
原本將顏今朝扶起來喝水的梅夫人望著顏今朝的神情，又看向陸小鳳和西門吹雪，眉頭忍不住微皺，說道：「嚷嚷什麼呢？孩子是誰的，莫非今朝會不曉得嗎？」
這回，終於勉強回神的顏今朝望向梅夫人，苦笑：「梅夫人，我也不曉得孩子是誰的。」
「……！」
顏今朝澄清腹中的孩子不是陸小鳳的，這讓陸小鳳松了一口氣。但究竟是誰的？顏今朝也不曉得。陸小鳳說江湖上有大智大通二人，通曉天下事。只是可惜即便是大智大通，也沒辦法知道顏今朝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誰的。
無緣無故肚子裡有個娃娃，正常人什麼反應？若是相知相許的情侶，或許會意外，但會歡迎這個娃娃的來臨。但若是一個無緣無故到來的穿越人士，該有什麼反應？
顏今朝想到將腹中的孩子打掉。
陸小鳳聽到顏今朝的話，蹙著眉頭，「今朝，我不認為那是一個好主意。」在陸小鳳心中，孩子是天底下最可愛的人，天真活潑，不虛偽不矯情，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那怎樣才是一個好主意？」顏今朝平靜反問，她淡抿著唇，看著外面的景致，語氣有些飄渺，「孩子出生後，他沒有父親，而我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沒有，能給他什麼？」
經過開始的不可置信、不願意接受，現在的顏今朝，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穿越而來，她想像過很多種版本的人生，但單身母親從未出現在她想像當中。在遙遠的文明時代，單親母親都舉步維艱，更何況此時的她，處於古代。她甚至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負責，怎麼負責一個新生命的人生？
陸小鳳聞言，登時語塞。
「你不能將孩子打掉。」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西門吹雪說話了。
顏今朝猛地抬頭，望向他。
西門吹雪那雙黝黑的雙眸跟她對視著，語氣波瀾不興，「你從前受過嚴重的內傷，底子虧損很嚴重。加上餘毒初清，身子尚未養好，若是你執意如此，很可能一屍兩命。」
略頓，西門吹雪又補充說道：「我並未誇張其詞。」底子不佳，百病易生。
顏今朝聞言，並未說話。外面陽光燦爛，一片明媚之色。但她心中，卻是愁雲慘澹。
「就算……我將孩子生下來了，又能怎樣？」之前西門吹雪幫她解毒，誰知道用了什麼藥？萬一留下了不好的影響，她生下個怪物又怎麼辦？底子不佳，不止百病易生，就連懷孕，也會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你之前身體的毒，對腹中孩子應該影響不大。因為你的身體底子不佳，我為你用的藥並不霸道。」全選溫和藥物，所以才會拖到日前才將她體內的毒素完全解除。
陸小鳳聞言，松了一口氣，望向顏今朝，只見她此時臉上神情凝重。這樣的顏今朝，陸小鳳從未見過。即使當日將她救起，她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也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神情。她或許驚慌失措，或許偶有感傷之時，但很快就會恢復，換上笑意盈盈的模樣，似乎總有希望在心中。
「今朝，你難道……」頓了頓，陸小鳳忽然說不下去了。
他本想問，你難道寧死都不要這個孩子嗎？
對於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這樣的問題未免太過難堪。
顏今朝轉頭，盈盈水眸看向陸小鳳，眸中有難過、有迷惘，更多的……是不解。她秀眉輕擰，忽然問道：「我死了，能回去嗎？」
「什麼？」陸小鳳盯著她。
她歎氣，搖頭，「沒什麼，我想靜一靜。」說著，拖著拽地的長裙走出了院子。
「喂，今朝。」陸小鳳想要挽留她，但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西門吹雪看著那個水綠色的身影走遠，目光拉回，望向陸小鳳。
陸小鳳察覺到西門吹雪的目光，一臉的警惕，「幹什麼這樣看著我？」
「我以為你有興趣當爹的。」西門吹雪說。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陸小鳳難得斂了笑意，男歡女愛於他，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彼此好聚好散，從不糾葛。陸小鳳從不掩飾自己是浪子的事實。
秋高氣爽，天藍色的蒼穹，皚皚白雲。
顏今朝在後山的山頂上吹了半天的山風之後，回去萬梅山莊，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陸小鳳見狀，心中「咯噔」的一沉，「今朝，你怎麼了？」
顏今朝說：「我想好了，我父母賜予我生命，不是為了讓我尋死的。陸小鳳，我問你，如果我不夠錢養孩子，你借不借我錢？！」
陸小鳳嚇了一跳，「這個……當然借！」他在外面玩樂，一擲千金的時候也並不是沒有，朋友有難，他自然要相助！
顏今朝聞言，笑著說道：「你果然很夠義氣！」語畢，她就回了房間睡覺。
弄得陸小鳳一頭霧水，跟西門吹雪念叨著顏今朝的時候，又說起了這回事兒，他喟歎著說道：「不得不說，我也要承認她真的很特別。」其實他想過，如果顏今朝提議讓他暫時當她肚子裡的父親，他說不定也會因為朋友義氣而毫不容辭。但幸好，顏今朝沒有提出那樣的建議。陸小鳳在松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為顏今朝的遭遇覺得可惜。但不論怎樣，顏今朝似乎總是沒有絕望的時候，要是尋常姑娘家，大概早就哭得死去活來了，但她居然還能承受得住。
西門吹雪喝著溫水，沒有搭話。
顏今朝有喜的事情，在萬梅山莊傳開，大家反應不一。梅夫人為了顏今朝不招閑言，乾脆說顏今朝忘了過去的事情，是因為剛成親的夫君去世，刺激過大所致。如今發現自己有了心愛之人的骨肉，對過去的事情已經能想起來一些。
換而言之，如今的顏今朝，在眾人眼中，是一名寡婦。
顏今朝歎息，從一個大學生到一個不知道姓名的古代女子，再到如今的寡婦身份。她的人生在短短的時日內，掀起了萬丈波瀾。但所謂否極泰來，在一堆煩惱的事情當中，梅嚴管家來了個好消息——
當初顏今朝提議西門吹雪煉的丹藥，梅嚴管家拿出去賣了。有道是，物以稀為貴，丹藥有甲子蛇做藥引，又有梅嚴從中穿針引線，賣了不少銀兩。梅嚴說要與顏今朝五五分成。
顏今朝對五五分成，她到底有多少一點概念都沒有。
「梅管家，那我到底會有多少銀兩？夠我在平安鎮上開個藥房嗎？」顏今朝輕撫著微凸的肚子，輕聲問道。歎息，她如今已經是懷孕五個月的女人，腰身變粗，身形笨重，讓她十分懷念過去的輕盈身段。
梅嚴摸著下巴的鬍鬚，呵呵笑著說：「今朝，不止夠你開個藥房，你想要在平安鎮買個莊子都沒問題。」不是他自誇，他梅嚴出馬，絕對有賺無賠！
最後，梅嚴分給顏今朝的，是一張五千兩的銀票。顏今朝看著那張銀票，細長的眼眸暴睜。據她所知，五十兩就足以在平安鎮的一個街上買一個中等的店鋪。而現在，她居然有五千兩！顏今朝覺得自己瞬間變身土豪！
她看向梅嚴，有些遲疑，「梅管家，這……」
梅嚴望向她，笑著說道：「萬梅山莊從來不缺錢，也不做虧本的生意。為了避免你過意不去，我已經將這段時間你在萬梅山莊的衣食住行等開銷，在這筆銀兩中扣去了，你若不信，大可來查帳。」說著，遞給她一本帳冊。
顏今朝「撲哧」一聲笑出來，朝梅嚴感激說道：「梅管家，你們都是好人。」
她的感激，是發自真心的。如果沒有陸小鳳、沒有西門吹雪、沒有梅嚴夫婦，現在的顏今朝不會是現在這般。她不會矯情，說她不需要這筆銀兩。她現在，亟需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顏今朝接過梅嚴手中的銀票，美眸彎彎，「不知道萬梅山莊是否有意願開個藥房？」
梅嚴一怔，望向顏今朝。
顏今朝笑著說道：「自我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以來，一直琢磨著日後該要以何為生。開藥房之事，我琢磨了許久，並且也查看了大量的典籍。若是梅管家對今朝有信心，不妨與西門提及此事。」
第十二章
聽聞，為母則剛。
對於顏今朝來說，不論她對腹中孩子的態度如何，都無法改變她要將孩子生下來的現狀。
半個月前，她與梅嚴說：「不知道萬梅山莊是否有意願開個藥房？」
梅嚴翌日便很是爽快地說道：「莊主說若是你有好主意，萬梅山莊自然是有的。」
於是，萬梅山莊就成為了顏今朝藥房的合夥人。
她利用梅嚴給她的錢，在平安鎮買了一個三進的宅子，其餘的在平安鎮不遠的地方買了一個幾百畝的莊園，用來種植藥草。三進的宅子對顏今朝來說，大得有些嚇人，但是原主人要去京城投靠有出息的兒子，急於脫手，所以價錢非常划算，她就買下來了。聽說在這地方，有以房地產出名的江南花家，就是花滿樓所在的那個花家，這說明古代的房地產也是有前途的。顏今朝寄望於十年之後，這個宅子的地皮有可能會翻一番的美好的願望，所以就毫不猶豫地將宅子買了下來。
因為宅子的裝修一切都不錯，顏今朝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買了一下傢俱就好。
三天前，她在梅夫人的幫助下搬離萬梅山莊。
梅夫人是個熱心腸的人，幫她搬離了萬梅山莊之後，還幫著她張羅新宅子的事情，還幫忙找了一個與梅夫人年紀相仿的婦人，來她的宅子當管家。兩個丫鬟是一堆孿生姐妹，圓圓的臉，長得可愛。年齡不過就十一、二歲左右的模樣。
顏今朝有些汗顏，「梅夫人，我覺得……丫鬟這個暫時不急。」
誰知道梅夫人一瞪眼，不容置疑地說道：「怎麼不急？你如今身子重，出入什麼的都要多加小心。這兩個丫鬟，家世清白，信得過的。」
顏今朝聞言，不好推辭梅夫人的好意。她倒了一杯清茶給梅夫人，笑著說道：「夫人為今朝選的人，今朝當然相信的。只是……」她語氣略頓，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如今什麼都尚未正常運轉，今朝擔心會坐食山空。」
若是從前的她，肯定是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欠下了大堆的人情債，為了生計而苦惱，人生中除了要賺錢暫時沒有其他的目標。從前衣食無憂，天塌下來有人幫忙撐著，所以總是很不能理解那些忙忙碌碌，為了多賺一分錢而勞累不堪的人。如今，她終於身臨其境，體會到那種感覺。
果然是歲月催人老……顏今朝歎息，看向那對有著圓圓小臉的兩個小女孩，眼眸微彎：「你們叫什麼名字？」
「回夫人的話，我叫紫菀，是姐姐。我妹妹叫紫蘇。」其中一個看著比較大膽的女孩神情微怯地說道。而另一個女孩，則是低著頭，怕得渾身都在發抖。
夫人？顏今朝一愣，然後才意識到如今自己是寡婦的身份，不叫夫人難道還能叫姑娘麼？
「紫菀，紫蘇。」她默念著這兩姐妹的名字，隨即笑著問道：「你們不必害怕，父母還在嗎？」
「父母都已經去世了，我們姐妹二人無親無故，希望夫人慈悲，收留我們。」紫菀低頭，輕聲回答。
顏今朝一怔，然後說道：「那你們就安心待在我這兒吧。」略頓，朝門外朗聲喊道：「霜姨。」
門外「哎」了一聲，走進一個相貌平凡的中年婦女。
「夫人。」
「我說過很多遍，霜姨叫我今朝就是。」顏今朝微笑著，讓對她年長許多的人，恭恭敬敬地喊她夫人，她並不是很習慣。霜姨的丈夫曾經是萬梅山莊的管事，後來因病去世，育有一女，但女兒已經嫁去外地，霜姨留戀平安鎮，所以不願離開。
顏今朝指向那對姐妹，說道：「她們日後就在咱們宅子住下了，霜姨你帶著她們吧。」
霜姨「哎」了一聲，帶著那對姐妹離開了大廳。
捧著熱茶的梅夫人見狀，微笑著說道：「今朝，短短時日，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此時的顏今朝，一言一行透露著穩重，哪裡還有初到萬梅山莊時的懵懂與單純？
顏今朝聞言，臉上露出幾分嬌嗔不依的神態，說道：「梅夫人又來取笑我。」
梅夫人將手中的杯子放下，握著顏今朝的手，語氣複雜，「今朝，難為你了。」
誰說不難為？這樣的年紀，舉目無親，除了自己，還是自己。世人說雲英未嫁、珠胎暗結的女子皆為不守婦道，可莫非錯的只是女子？不論顏今朝的過去如何，她剛認識之時，不過是個單純無害的姑娘，如今眨眼之間，成了懷有身孕的寡婦。憑著這些日子對顏今朝的瞭解，梅夫人都肯定，顏今朝絕非是不自愛的姑娘。
顏今朝聞言，笑著說道：「夫人說的什麼話？今朝又怎麼會難為？我在這裡很好，陸小鳳是我的朋友，西門……嗯，也勉強算是我半個師傅，還有您和梅管家對我噓寒問暖，我覺得我的好運氣已經是旁人無法比擬的了。」
梅夫人笑著站起來，挽著她的手臂往外面的院子中走。
「這幾日身體怎樣？孩子可有折騰你？」
「還好，孩子可能知道我有事情要忙，所以都很乖。」顏今朝的笑聲從風中傳來。她剛到萬梅山莊的時候，是秋天，而如今，冬天到過去了，迎來了初春。院中原本光禿禿的樹木長出嫩葉，一片的嫩綠色，讓人看得心曠神怡。
「這幾日你不在莊裡，我都有些不習慣。」梅夫人讓她在院中的籐椅坐下，自己也坐在另一側。
初春的太陽很舒服，曬得人懶洋洋的，想睡覺。顏今朝在陽光下，眼睛微闔，語氣有些俏皮地說道：「我平日在莊裡，給夫人添了不少麻煩，如今離開了，您該是樂得清閒才是。」
梅夫人笑著「呿」了顏今朝一聲，「你說什麼胡話呢。」
顏今朝張開眼，正想要說話，忽然肚子一陣異動，她瞪大了眼睛。
梅夫人見狀，有些擔心，「今朝，怎麼了？」
顏今朝才回過神來，然後拉過梅夫人的手，貼在她的腹部，輕聲說道：「梅夫人，孩子在踢我。」
隔著衣物，感覺到那個孩子在裡面踢著肚皮的動靜，梅夫人也一陣驚訝，隨即也笑起來，「小傢伙也知道在太陽底下舒服，一點都不安分。」
顏今朝聞言，臉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很奇怪的感覺，她對腹中的孩子並沒有太多的感覺，她甚至想過要將孩子打掉，留下這個孩子，是無奈之舉。這些日子以來，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她經受了很多的折磨，孕吐，嗜睡，情緒敏感反復，身體變得笨重……她按照西門吹雪的叮囑服藥、安胎、養身子，一切似乎都只是為了自己。直到現在，她感受到第一次胎動，與其說是感動，不如說是新奇。
這是她頭一次，覺得原來她的身體裡，還有另一條生命。雖然她不知道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原本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否會歡迎這個孩子的到來，但是對她顏今朝來說，卻感覺到原來她的生命，跟另一條生命聯繫得如此緊密。
時至如今，顏今朝腦海裡的唯一念頭是，幸好她變身成為了土豪，否則她還真不會有現在這麼平和的心態對待腹中的這塊肉。而且，還是塊來歷不明的……肉。
日子無聲溜走，顏今朝的肚子像是被吹氣的氣球，長得很快。不過才六個月，她覺得自己的肚子比一個月前大了很多，晚上睡覺還會腳抽筋。
紫菀端著霜姨剛做好的燉湯來到院子裡，院子裡顏今朝手執著豪筆，不是在一本冊子上記錄些什麼。
「夫人，這是霜姨燉好的藥膳。」
不用掀開蓋子，顏今朝已經能聞到那股藥味兒了。她歎息著說道：「西門開的藥膳也算是一絕，要是以後藥房上了軌道，我們可以考慮開一家飯館，專門賣藥膳。」她的味覺都快麻木了，天天都在吃藥膳！
紫菀笑著說道：「夫人天天都在念著藥房，藥房肯定很快就能掙錢的。」笑著，將託盤上的燉湯拿下，掀開蓋子。
顏今朝伸手，將碗拿過去，試了一下溫度，然後仰頭，一飲而盡。隨即站起來，問：「紫蘇呢？」
「紫蘇在跟霜姨一起學做點心呢。」紫菀回答。
顏今朝點了點頭，說：「將桌面上的東西收拾一下，我要出去。」
「夫人要去哪兒？」
「我想去莊子一趟。」新的草藥種下，還開闢了新地，她想過去看看。
紫菀一怔，「夫人稍等一會兒。」片刻之後，她帶著一件白色的披風出來，露出兩個小酒窩，「好了，夫人，咱們可以走啦。」
顏今朝的目光落在她拿著的披風上，眨了眨眼，問道：「這披風你是從哪兒找來的？」
「在夫人的行李裡啊，原本有點髒了，我已經洗乾淨了。」
那是……葉孤城在破廟之時，給她禦寒用的披風。她當時沒怎麼注意，就將披風帶上了，沒想到紫菀回翻出來。
「夫人，怎麼了？不走嗎？」紫菀不解問道。
顏今朝回神，笑著說：「走，當然走。」
莊子裡有好幾戶人家，都是附近的佃戶幫忙中，其中有一個石管事。石管事帶著顏今朝在莊子裡走了一段，跟她說著莊子裡的事情，中途有事離開了。紫菀在她身旁陪著，將她手中的白色披風幫顏今朝系好。
「夫人，當心受寒。」
顏今朝笑了笑，說道：「我想自己走一會兒。」
「可是……」紫菀稚氣的小臉露出幾分遲疑。
「這都是自家的地盤，不會有事。」
紫菀聞言，點頭，「我就在這邊守著，夫人有事便喊我。」
「我看你小小年紀，都快成管家婆了。」顏今朝失笑，但是這樣的關心，她不討厭，甚至覺得心裡很暖。
走在大片的草藥裡，心中忽然就生出一種恍惚的感覺。這樣的生活，是她從來沒有想像過的。現在的她，大概也算得上是個小地主之類的人物了吧？
春風徐來，吹起她身上的白色披風，披風掃過旁邊的花草飛起來，又掉下去，為她的背影增添了一份美感。紫蘇看著顏今朝的背影，眼裡流露出幾分可惜，這麼漂亮的夫人，居然是寡婦……
還在想著，忽然見不遠處一個白色身影疾馳而至，一個白色的亮點指向顏今朝。
紫菀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大喊，「夫人，小心！」
正在低頭查看草藥的顏今朝聞言，抬頭，忽然眼前就出現一點白色的光芒，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白色的光芒就已經來到了她的喉嚨。她細長的雙眸睜圓了，看向對方。
娘的！在葉孤城這樣的武林高手面前，她的瞪誰誰暈根本就不管用吧！
聽說，葉孤城的劍一出鞘，就必須要見血。
聽說，葉孤城的劍快速無比，人還來不及感受到疼痛，就已經斷氣。
聽說，葉孤城下手從不留情。
聽說……
總歸是聽說……
因為葉孤城的劍停在顏今朝的喉嚨前半寸處，再也沒有前進些許。而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那凸出的腹部。
悠于 2016-6-24 12:23
第十三章
那是一幅很詭異的場景。
男人的白色衣衫在風中亂舞，他舉著劍，對著那個披著白色披風的女子，一動不動。
不遠處的紫菀看得心臟都快要跳出來，狂奔過去，「大膽，你是何人？放開我家——」夫人。
紫菀「夫人」二字還沒說出來，就被一粒小石子擊中了穴道，動彈不得。
一滴冷汗滑過後背，顏今朝看著眼前面如寒霜的葉孤城，小心翼翼地說道：「葉孤城……動輒就揮刀舞劍的多不好，不如將劍放下，我們有話好好說？」打商量的語氣，顏今朝衡量過了，這個時候對葉孤城施展瞪誰誰暈根本就於事無補，因為她不可能將葉孤城給殺了。等葉孤城醒來，她還是得再次面臨這樣的場景。
葉孤城的目光終於離開她的腹部，緩緩上移，對上她的雙眸。
「那夜在破廟，是你。」冰冷的語調，肯定的語氣。
顏今朝苦笑，點頭坦誠，「是我。」
葉孤城眼眸微眯，身上殺氣更盛。
顏今朝抬手，蔥白的食指輕觸對著她的劍鋒，乾笑著說道：「刀劍無眼，你可否先將劍放下？」
葉孤城手腕一番，劍前進了些許。
「葉孤城，劍下留人！」
於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顏今朝耳畔響起。
顏今朝閉上了雙眼，她以為那一劍就要化在她的喉嚨上，但是沒有，她並沒有等來設想中的疼痛。緩緩張眼，只見幾縷髮絲被削斷，在空中飄蕩著，然後緩緩飄落在地上。
而另一個疾馳而來的碧色身影長臂一伸，寬袖卷住顏今朝的腰身，兩人後退了一丈有餘，
「今朝，可有大礙？」
那是陸小鳳的聲音。
放在身側緊握的拳頭鬆開，松了一口氣，望向陸小鳳，搖頭，「我沒事。」
而葉孤城那雙眼眸，直勾勾地望著顏今朝，臉色鐵青。
顏今朝一個頭有兩個大，不知道該要怎麼收拾殘局。她想問，自己和葉孤城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他非要殺她？但是她也沒忽略剛才葉孤城是要殺她的，但是最後一刻，是被她凸出來的肚子震驚了。
腦海裡閃過一道光，但是顏今朝很頭疼，並不想深究那道光究竟意味著什麼。
三人相對而立，良久，顏今朝才說道：「葉孤城，我前段時間受了重傷，被陸小鳳救起，很多事情我都忘了。那天在破廟，不是故意要騙你。」
葉孤城仍舊一動不動，頎長身軀立在大片的草藥當中，白袂亂舞，周身皆是冰冷的氣息。
陸小鳳以護衛之姿立在顏今朝身旁，朗聲說道：「今朝並沒有一句謊言，當日便是我自小樹林中將渾身血跡的她救起。」
葉孤城冷眼看著他們二人，手腕陡翻，劍已回鞘。
「我不殺身有孕之人。」扔下一句話，便只留下一個白色的背影。
顏今朝見狀，腳下一軟，陸小鳳連忙扶著她的手臂，指間彈出一粒小石子，解了紫菀身上的穴道。
紫菀見狀，趕緊沖過來，「夫人！」
顏今朝強笑著，「沒、沒事。」
陸小鳳卻是望著葉孤城消失的方向，臉上神色若有所思。
顏今朝帶著紫菀和陸小鳳回了宅子，霜姨見到陸小鳳，微微一怔，隨即笑著說：「原來是陸公子。」
陸小鳳慵懶的聲音揉著笑意，「霜姨，好久不見，你依然是跟過去一樣年輕。」
霜姨沒好氣地「呿」了他一聲，然後神色帶著關懷看向顏今朝，「今朝，怎麼了？」怎麼出去一趟，小臉慘白地回來了？
「霜姨，剛剛在莊子那邊，有個身穿白衣的男人拿劍對著夫人。他、他、他跟西門莊主很像，冷冰冰的，背著一把劍，他用一粒石子打了我一下，我就不能動了！」紫菀年紀還小，尋常人家的孩子，武林高手離她的世界很遙遠。想到剛才跟顏今朝遭遇的，大眼睛裡就蓄著淚水，聲音發顫。
霜姨一怔，望向顏今朝。
「今朝？」
顏今朝強笑，說道：「沒事，是故人來訪。紫菀誤會了。」
陸小鳳咕噥著：「故人還是仇人，難說得緊呢。」葉孤城分明就是一身殺氣，陸小鳳不會認為葉孤城沒有殺顏今朝，是因為他喊了劍下留情。葉孤城要殺什麼人，從來不需要在意旁人的想法。
顏今朝側頭，沒好氣地瞥了陸小鳳一眼，「你怎麼會來？」
「我聽說你搬出萬梅山莊了，而且還和西門吹雪一起開起了藥房，我當然要來看看。」他雙手環胸，臉上帶著不羈的笑容，整個人帥氣地斜倚在旁邊的牆壁。
沒見過世面的紫菀看著陸小鳳一副瀟灑不羈的模樣，不由得愣住了。
霜姨見狀，將她派去廚房。「紫菀，灶上還熱著夫人要喝的湯藥，你去端出來。」
紫菀回神，應了聲「是」，就趕緊繞著長廊走向廚房。
顏今朝深吸了一口氣，擰著秀眉，「我今個兒覺得很累，先去歇一會兒。陸小鳳，你是要在這兒落腳還是去萬梅山莊？」略頓，顏今朝又說：「若是擔心葉孤城，大可不必。他若要殺我，早就已經下手了。」
對於這個，陸小鳳表示同意。葉孤城可不是陸小鳳，那個跟西門吹雪一樣眼裡只看得到劍的男人，可是不曉得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是怎麼寫的。
「我去萬梅山莊找西門吹雪。」
顏今朝點頭，「也好，反正我明兒也要去見梅管家。」語畢，朝他頷首，「我先回房，不陪你了。」
回到了房間，原本才鬆懈下來的神經再度繃緊。
「葉孤城？」她整個後背貼在門上，看著房中那個雪白色的身影。
葉孤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白披風上，然後望向她。
顏今朝意識到身上的披風，臉上神情一窘，紫菀好拿不拿，偏要拿這條披風，真是……她鎮定地將身上的披風解下，然後語氣狀似自然地說道：「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
「你如今叫顏今朝。」顏今朝如今在平安鎮，還有誰不認識？稍微一問，便可輕易曉得她住在何方。
顏今朝眨了眨眼，保持著與他的距離。
葉孤城坐在房中的椅子上，那雙如同寒星的雙目再度看向她，不，準確地說，是她的腹部。
「你有了身孕。」
「很明顯不是嗎？」
葉孤城的雙目緩緩上移，鎖著她的雙眸，兩人視線交纏，誰也沒有移開。
半晌，葉孤城問道：「你當真忘了一切？」他說得輕緩，語氣冷清。
「若是我沒忘了一切，便不會不曉得我與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當日在破廟，便不會助你。」顏今朝平靜說道。但是在身側握緊的拳頭，洩露了她此時心中的緊張。
葉孤城又凝視了她片刻，隨即站起身。顏今朝眼睛微睜，警惕地望向他。
葉孤城打開房門，大刺刺地從她的房中走出去。
「葉孤城！」顏今朝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喊出聲。
葉孤城腳步一頓，仍舊背對著她。
「我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問。
「沒關係。」聲如寒霜。
「那你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我想殺你。」
「……」那是什麼破答案。
顏今朝看著他的背影，他渾身上下，除了那頭黑色的頭髮，全身都像是用雪堆出來似的。就連說話的語氣，也如雪一般，毫無溫度。
她垂下雙目，想起那個她做了無數遍的夢，葉孤城從未出現在她的夢境的當中，她不確定夢中所說的是不是真的。有的話語，原來真的很難啟齒。再說，她都不確定這副身體的主人，經歷了多少個男人……怎麼確定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這裡可沒有現代的DNA親子鑒定，而什麼滴血認親這些，實在太過不靠譜。
顏今朝輕歎一聲，「你如今不想殺我了嗎？」
「我說過，我不殺有身孕的女人。」他的聲音仍舊漠然。
這麼漠然的語氣……大概跟他無甚關係。顏今朝笑了笑，歎息著說道：「那真的多謝你的不殺之恩。」她想，如果肚子裡的孩子是葉孤城的，她心裡還會有些慶倖。畢竟，這個看似驕傲又孤獨的男人，風華絕代。若是那個在她夢中企圖對女子用強的那個男子，她大概……會覺得很不值。畢竟，那種男人，在她看來與人渣無甚區別。
葉孤城沒有抬步，往前走。
「慢著！」顏今朝忽然又出聲。
葉孤城終於回頭，雙眼明顯帶著一絲不悅看向她。
顏今朝默了默，然後訕笑著說道：「麻煩你還是不要從大門走，若是讓人看到你大搖大擺地從我宅子大門離去，我會被人說閒話的。」平安鎮關於她的八卦已經很多了，她不想再多一條。
「……」
第十四章
「主子。」一個身穿著玄色衣衫的男人跟在一身白衣的男人身後，語氣恭敬。
白衣男人淡瞥了一眼，然後走進了宅子。
正被紫菀從馬車上扶下來的顏今朝，看得目瞪口呆。葉孤城……他真的要在這個地方住下來？這太驚悚了，她的小心臟「噗通、噗通」亂跳個不停，對這樣的消息有些接受不能。
這幾日平安鎮裡八卦漫天飛。聽說平安鎮來了個俊俏的公子，看著比萬梅山莊的莊主要年長些，相貌更顯秀氣些。西門莊主是一身冷冰冰的氣息，五官英挺。而這位俊俏白衣客也是一樣的冷清之風，但是看著卻更顯斯文，帶著渾然天成的仙氣。
顏今朝默默地囧了，還渾然天成的仙氣？葉孤城那分明就是渾然天成的冷氣與殺氣！
還聽聞說，這位翩翩白衣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葉名孤城。
旁邊挑著扁擔買菜的大爺停下來，看著一黑一白的身影消失在大門，望向有些忡怔的顏今朝，問道：「顏夫人，這葉孤城，是誰啊？」
「對啊對啊，看著也是背著一把劍，難道是要來跟西門莊主學劍的嗎？」另一個好奇的大娘也問。
看，江湖其實離這些市井小民，是很遙遠的。
顏今朝微笑著，說道：「我也不曉得呢。大爺，你今個兒的白菜真好。」
「是嗎？來，顏夫人，這個送你！」大爺被人一誇，心花亂開，一高興就塞了兩顆大白菜給顏今朝身旁的紫菀。
紫菀手忙腳亂地接過大白菜，嘴巴像抹了蜜一樣：「大爺，您人真好。」
大爺樂呵呵地挑著扁擔走遠。
顏今朝立在原地，望著對面的宅子，那個宅子，比她的宅子還要大上一倍，葉孤城居然要在這裡落腳……她側頭，跟紫菀說道：「有新鄰居來了，紫菀你說咱們要不要去打個招呼？」
紫菀對上一次葉孤城拿著劍指著顏今朝心有餘悸，一手抱著兩顆大白菜，另一隻手頗為強勢地扶著顏今朝轉身，「夫人，這若是好人，當然打個招呼比較好，若不是，那就沒什麼必要了。紫菀瞧這位葉公子，渾身上下無一不說著生人勿近這四個字，夫人您還是別去了，否則嚇到了少主，那便不好。」
顏今朝聞言，嘴角逸出笑聲，「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咱們回去吧，對了，我前些日子在一些書籍上看到有助於女子養顏的法子，便謄抄了下來，這幾日不見梅夫人下來，你待會兒讓紫蘇給梅夫人送去。」
「好的，夫人。」
顏今朝的謄抄的養顏之法，紫蘇還沒來得及送去萬梅山莊，陸小鳳就來了。春日午後的陽光溫暖不已，曬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陸小鳳坐在顏今朝對面的籐椅，閉著眼睛，懷裡還抱著一壇酒。「今朝，葉孤城住在你對面，你不擔心？」
「我這個樣子，擔心有什麼用？他若是真的要殺我，易如反掌。」顏今朝一隻手放在腹部上，最近肚子裡的小傢伙很活潑，經常踢她的肚皮。在她身旁的桌面上，還放著一本看到一半的醫書。
陸小鳳歎息，「你不擔心，可我擔心。」
「你擔心什麼？」
「我擔心他要跟西門吹雪比武。」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皆是天下一流的劍客，像他們這般懂劍之人，在世上已經少有。而且，這兩人的劍，皆是絕情劍，一旦對決，不死你死就是我亡。想到這兒，陸小鳳就很煩惱，說道：「葉孤城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可西門吹雪是我的好朋友，若是他們倆打起來，我會很困擾。」
顏今朝眨了眨眼，然後皺著眉頭問：「贏了有什麼用？輸了又有什麼用？」兩個人都是萬里挑一的絕頂人才，風華絕代，誰死了都很可惜。
陸小鳳歎息，「我也不明白。」
「陸小鳳，你的武功，天下第一嗎？」
「不曉得，我沒找人比過武，但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傷了我。」陸小鳳的語氣有些沾沾自喜。人嘛，一說起自己驕傲的事情，就難免有些得意忘形。
顏今朝笑著說：「那倒是不錯，我聽說你的靈犀一指很厲害，以後你教我的孩子，行不行？」
「那有什麼問題！」陸小鳳慷慨答應，他喜歡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孩子。如果是顏今朝的小孩，陸小鳳覺得不論男女，肯定是粉雕玉琢的不解釋，因為娘親長得夠漂亮嘛！
顏今朝聞言，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說道：「我聽說西門在四年前成名，而葉孤城少年習劍，成名早於西門。他們如今若是要決鬥，早就下戰帖了，如今遲遲未下，你就別擔心了，我覺得他們暫時不會決鬥。」
陸小鳳張開眼，望向顏今朝，問：「你怎麼曉得？」
顏今朝抿嘴一笑，說道：「我只是覺得……葉孤城好似比西門年長不少，他成名已久，若是如今跑去跟西門決鬥，像是以大欺小的感覺。」
「噗！」陸小鳳嘴裡的酒噴了出來，啼笑皆非，「今朝，武林中以武功論高下，除了輩分之別，並無所謂以大欺小的說法。」
「是嗎？」顏今朝隨口反問，但是她對這個問題並不十分在意。
因為顏今朝從未有過要混江湖的打算，所以她對江湖上的事情並不十分在意。她如今比較在意的是，她去完藥鋪之後，怎麼會在路上跟葉孤城不期而遇。
「夫人，您瞧，葉孤城板著個臉冷冰冰的，跟著他的人也是板著個死人臉，好像大家欠他們好幾百兩沒還一樣。」紫菀在顏今朝耳畔小聲咕噥著，然後說道：「等他們走了，咱們再走。」
「噓，紫菀別胡說。」顏今朝話雖這樣說，但是心裡對紫菀說的話表示很贊同。真的是主僕都是板著個死人臉啊……歎息，多點表情不好嗎？為什麼一定要當面癱？
從不習武的人，當然不曉得習武之人五感比之常人，不知勝出多少。是以紫菀和顏今朝的聲音雖小，但卻一字不漏地落入了葉孤城主僕的耳朵裡。
玄色衣袍的男人額角青筋微抽，瞥了一眼前方的主子，見他毫無反應，又回頭，那雙眼眸望向紫菀。
紫菀察覺到對方的視線，瞪了回去。
忽然，那個玄色衣袍的男人踏過來，「見過顏夫人，在下莫回。」
「莫回？」這名字感覺好微妙。
莫回點頭，笑著說道：「夫人身子重，出行怎的沒有準備馬車？」
顏今朝一怔，有禮回答：「偶爾散步亦是好事。」孕婦也是需要運動的。
「今個兒好像是市集，人潮頗多，夫人這般散步難免會被人碰撞，我家主子說彼此都是鄰居，平日可彼此關照。此番回去碰巧順路，不如夫人與我們一道，可好？」
莫回的話，讓顏今朝忍不住側目。他家主子說？應該是他說的才對吧！
莫回嘗試著在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有禮說道：「夫人，請。」
顏今朝一怔，心裡正想著要拒絕，但是此時，剛好遠處的葉孤城回頭，墨眉微擰，隨即聲音自風中傳來，「走了。」冷清好聽的嗓音，居然沒被風吹散。
於是，原本打算要拒絕的顏今朝，神差鬼使地上了馬車。扶額，時至今日，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是聲控。
兩個主子都在馬車之上，馬車的簾子掀起，用以避嫌。馬車不大，春日的溫度已經頗高，不會讓人覺得冷，但是坐在馬車前面的紫菀卻遞進來一條毯子，「夫人，您用來蓋一會兒吧？」
「嗯？」
「我擔心您會受涼。」紫菀擔心裡面那個冷得跟從極北苦寒之地的寒冰一樣的男人，會讓她家主子受了風寒。
顏今朝莞爾，接過毛毯蓋在膝上。這麼狹小的空間，這並不是她第一次跟葉孤城單獨相處，但是卻感覺是第一次跟他這麼接近。她抬眼，望向葉孤城。此人膚色偏白，長相俊雅，但是眼神凜冽，長年面無表情，所以讓人覺得冷。
她聽說過江南花滿樓，微笑迷人，也是經常一身白衣，但他卻是給人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是否，葉孤城笑起來，也會給人那樣的感覺？
「你看夠了沒有？」冷清的聲音響起。
顏今朝一怔，隨即回神，笑道：「葉孤城，我以為你恨我入骨，卻想不到你願意與我共騎一車。」
葉孤城聞言，一語不吭。
他不說話，顏今朝心裡就有些緊張。葉孤城跟西門吹雪都很像，他們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她在面對西門吹雪的時候，從來不緊張。但是面對葉孤城，心裡總是七上八下，心律失常，長期下去，她擔心自己會得心臟病。
顏今朝望著那個眼簾微斂的男人，目光拉回來，望著自己的腹部。最近肚子越來越大了……她的手交疊著擱在腹部之上，其實她不是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緊張，而是她現在這樣，緊張也好，不緊張也好，也無所謂了。
她要的並不多，只要餘生安好，衣食無憂。至於其他的，早已容不下她多想些什麼。
更何況……對著一個原本是追殺她的人緊張，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對吧？
第十五章
陸小鳳來了又走，當然他還沒跟葉孤城交上朋友。
顏今朝的肚子越來越大，行動越來越不方便，而她和萬梅山莊一起開的藥鋪已經在平安鎮最熱鬧的大街上開張。莊子那邊的草藥在石管事的主持下，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近日諸事都很順，雖然大腹便便的，但顏今朝心情也是不錯。
偶爾，她也會遇見對門的葉孤城，不過遇見的次數用五個手指頭都數不完，因為葉孤城好像是宅男。倒是三天兩頭會有快馬疾馳而來，停在葉孤城宅子的前面。來去匆匆，好像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一樣。
這日太陽很是燦爛，又到了每個月顏今朝要去莊子的日子。紫菀剛好送帳冊去萬梅山莊了，只剩下膽小的紫蘇，在霜姨的堅持下，顏今朝還是帶著紫蘇出門。
「夫人，您身子重，走慢些。」走在莊園裡，紫蘇小聲提醒。
「別擔心，我心裡有分寸。」顏今朝笑著說道。說來這對小姐妹也奇怪，姐姐紫菀愛念叨，經常念得她想打瞌睡；妹妹紫蘇愛哭，動不動就哭鼻子，被人一威脅，就是欲哭不哭的模樣，包著一泡眼淚在眼裡，可愛又惱人。
顏今朝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草藥，各種顏色的都有，清風徐來，帶著草藥的香氣，讓她心曠神怡。這樣平靜的日子，不知道會有多久？其實偶爾夢中醒來，她都會想到葉孤城那句他不殺孕婦的話。但是……換個角度理解，他不殺孕婦，是不是等她生完了孩子，他就會一劍將她「哢嚓」掉？思及此，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夫人，您覺得冷嗎？」紫蘇見狀，正想將手裡的那條薄披風幫她披上。
顏今朝回頭，搖頭說道：「不，我不冷。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麼事情？」紫蘇睜著眼睛問道。
「沒事。」顏今朝繼續在莊子裡走著，這個莊子，是由石管事找來的佃戶幫忙種的草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石管事是梅嚴推薦給她的，所以她都很信得過。顏今朝想著腹中的孩子大概兩個月後就要出生，到時候藥鋪和莊園的事情都要打點好了才行，不然到時候她坐月子或者是恢復得不理想的話，事情會亂成一團。藥鋪那邊倒是問題不大，她不能理事，還有個梅夫人，但是這邊的莊子，就只能靠她提前打點了。
還在想著，忽然一道灰色身影從旁邊的小路奔出來。
「夫人！顏夫人！謝天謝地，您在這兒。夫人，求您救救我家茴香！」
灰色身影奔近，顏今朝定睛一看，對方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莊稼漢，他身上還背負著一個男孩。見到了顏今朝，腳下一軟，就跪了下去。
紫蘇一怔，她還是有些怕事，忽然沖出一個莊稼人跑到她們面前，又是哭又是跪的。但她還是大著膽子，走到前面，跟那個灰色的莊稼漢說道：「大叔，發生了什麼事情，您別這樣。」嚇到人就不好了。
「夫人，我家茴香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昏迷不醒，渾身發顫。顏夫人，我聽說您學過醫術的，您幫我救救茴香。」就是偶爾一次，莊子有人不小心誤中了瘴氣快要不行了，是顏今朝幫忙治好的。
這時，石管事趕來，「怎麼回事兒？」看向那個昏迷發顫的男孩時，一愣，「李大叔，茴香是怎麼了？」
安撫別人並不是顏今朝的強項，對著李大叔這樣的舉止，她也不知道該要怎麼辦。她眉頭微皺著，說道：「大叔，孩子生病了，就要送去鎮裡找大夫。」她還是半桶水，瘴氣的毒要解除沒關係，但是這個孩子這樣的情況，顯然應該要交給經驗豐富的大夫才行。
「夫人，您先幫我家茴香看看，半個時辰前他還好好的，如今就這樣了。」李大叔急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顏今朝見狀，只好求助石管事，「石管事，你讓這個孩子平躺在地上，我瞧瞧。」她身子重，不方便蹲下。
石管事連忙扶住茴香，讓他平躺在地上。
「夫人，我瞧這孩子應該是中了毒。毒性很霸道，估計是來不及到鎮上了。」石管事曾經是萬梅山莊的人，在外面遊歷過，對這些毒發的症狀頗為瞭解。這裡到鎮上要一個時辰，真要到了鎮上，估計這孩子就毒發身亡了。
顏今朝一怔，從袖中的暗袋取出一個瓶子，倒了兩粒藥丸給石管事，讓他給茴香服下。但是茴香還是毫無反應，額頭滲出大滴大滴的汗水。
當時葉孤城中了唐門的毒，這凝香丸都能起作用，為什麼對這個孩子沒用？
顏今朝蹲下身子，「石管事，你看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口。」
石管事的手在男孩的四肢上來回移動，接著，按到他右臂的時候，手一頓，接著將小男孩的寬袖撕下，只見他的右臂有一個兩個小紅點，整個手臂腫了起來，膚色都已經變成了紫色。
「這好嚇人。」紫蘇蹲在半跪在顏今朝身旁，「夫人，怎麼辦？」
顏今朝一愣，這到底是什麼毒蟲咬的，居然這麼厲害？
李大叔老淚縱橫，「顏夫人，您好人有好報，救救我兒。他娘走得早，就只留下了咱爺倆相依為命……要、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
顏今朝被吵得有些心煩意亂，忍不住輕斥，「大叔，你別吵。」她將一直隨身帶著的匕首取出來，將男孩的手臂上的傷口劃開，傷口流出來的血全是紫黑色，還散發著腥臭。
她又拿出那個藥瓶給石管事，「再喂他吃兩粒。」
「夫人，您如今幫他放血已經來不及了。」一道耳熟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顏今朝回頭，只見是莫回，而他身前，還有那個一身白衣如雪的葉孤城。她還來不及深究這對主僕怎麼會出現在這兒，直接向他們求救，「莫回，幫我封住他的穴道，別讓毒素流往心脈。」
聞聲而來旁觀的人，見莫回往人群走來，很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莫回走過去，蹲下，出手快如閃電，將男孩身上的要穴封住，為他護住心脈，暫時不受毒素影響。
但是這並未讓這孩子的症狀減緩，顏今朝翻了翻他的眼皮，再度拿起匕首，只是她的手都在顫抖著。
她的匕首正要再度在孩子的傷口上劃下，但是在落下的時候，一道冷清的男聲同時響起——
「你心裡很明白，已經太遲了。」
匕首頓住，顏今朝抬眸，看向聲音的來源，那是葉孤城說的話。他整個人立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的姿態。
「斷臂保命還是讓他毒發身亡，只能選其一。」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
顏今朝整個人跪坐在地上，臉色有些發白。她心裡亂糟糟的一團，堵得發慌，而這時，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察覺到她的情緒起伏，又在她的肚子裡伸展手腳。她一隻手按在腹部，秀眉緊擰。旁邊還是李大叔的哭聲，而躺在地上的男孩臉色慘白，唇色泛紫，顯然已經不能再猶豫了。
她抬頭，輕聲問道：「能讓莫回幫我一下嗎？」
葉孤城望著她，沒有吭聲。而方才伸出援手的莫回聞言，已經動作神速地抱起男孩的身體不遠處的草房走去。
「紫蘇，快去附近的農家借幾根繡花針來。」她的聲音微顫，看得出來心緒極是混亂。
紫蘇聞言，拔腿就往最近的農家跑。顏今朝艱難的站起來，往草房走，但是腳下一軟，隨即一隻手臂攬在她的腰間，下一瞬，她被人橫抱起來。
「你若是想救那孩子的性命，就鎮定下來。」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大步走向草房。
顏今朝雙手揪緊了他的白色衣袍，眉頭擰得更緊，「我、我從來沒試過……」
「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條。」男人的聲音平靜無波，似乎他所說的並不是一條人命。
顏今朝聞言，怔愣了一下，隨即她已經腳踏實地。葉孤城將她放下，平靜漆黑的雙眸望著她 。
「夫人，到底要如何？」莫回的聲音響起。
顏今朝回神，見到那個孩子躺在床上，小小的身板一直在顫抖，不斷冒汗。她再也顧不上緊張，那是一條人命，再拖延，孩子就死路一條。保全了手臂但是沒了性命，又有什麼用？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顏今朝閉了閉眼，狠下心來——
「斷臂！」
在莫回的幫忙下，男孩成功斷臂保命，顏今朝趕鴨子上架，拿著紫蘇跑去附近的農家借的幾根繡花針，依照腦海中的記憶幫男孩針灸，才將男孩傷處的出血止住。隨後開了一些預防傷口感染和養氣血的藥方給一臉慘白茫然神色的李大叔，告訴他怎麼煎怎麼用之後，才一臉疲憊地走出草房。
夕陽西下，葉孤城還沒走，靜靜的站在草房外。顏今朝有些恍惚，走過去，輕聲說道：「我記得那時你中了唐門的毒，凝香丸是有用的。」
「我有內功護體，將毒素逼在一處，無法擴散。」
顏今朝聞言，點了點頭。
莫回見她還是一臉恍惚，似懂非懂的模樣，忍不住說道：「夫人，我主子的內功修為極深，不是旁人所能比擬的。方才那孩子，蛇毒已經在右臂擴散，再遲稍許，毒素就會影響他的心脈。您的丹藥雖然管用，但他所中的毒過於霸道，發現孩子中毒時，已經是晚了。」
悠于 2016-6-24 12:24
第十六章
顏今朝的精神還是有些恍惚，一直守在外面的紫蘇在跟石管事說話，發現顏今朝出來了，趕緊奔過來。
「夫人！」
顏今朝側頭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聲音有些虛弱：「天快黑了，打點一下，我們回去吧。」
她身上全是血跡，還有一開始茴香身上的毒血，一陣腥臭味，聞得她陣陣噁心，胃一直在翻騰。
「适才石管事與我說，已經安排了馬車。夫人，您的臉色很不好。」紫蘇望著顏今朝的臉色，有些擔憂。要是夫人出來一趟回去生病了，霜姨非得要念得她耳朵長繭不可。
顏今朝這回連嘴角都懶得牽，「我只是有點累。回去了。」說著，朝葉孤城和莫回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紫蘇扶著顏今朝往馬車的方向走，小聲咕噥著，聲音還帶著幾分怯意，「夫人，那兩個人，怎麼會在這裡？他們看著冷冰冰的，好可怕。」
顏今朝一怔，但是今天至此，她已經是筋疲力盡，什麼事情都不願意再去想，「誰曉得，大概是迷路了吧。又或許是他們在附近散步，不小心走進來了。」
「撲哧」一聲，小丫頭嗤笑出聲，小心翼翼地將大腹便便的主子扶上馬車，並拿出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說道：「夫人又在哄我，並不是人人都像夫人這麼容易迷路的。」
顏今朝微微一笑，闔上眼睛，沒有再說話。
馬車駛遠，莫回看著那個遠去的黑點，說道：「主子，她當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葉孤城目光拉回，瞥了莫回一眼，「你覺得呢？」
「人能裝一時，裝不了一世。屬下近日觀察所得，她不止是什麼都不記得了，而且還性情大變。」從前的半夏性情冷冷清清，從不愛笑。如今這位所謂的顏夫人，動輒眼眸彎彎、眉毛彎彎的，兩邊笑渦若隱若現，笑顏動人，是個很愛笑的主。而且最關鍵的是……一身武功足以與他平分秋色的半夏，到哪兒去了？怎麼變成了如今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葉孤城沒有說話，雙手背負著在後，走在小道上。
「主子！」莫回跟了上去，「半夏她……」
「她如今叫顏今朝，不叫半夏。」葉孤城淡聲打斷莫回的話。
莫回聞言，一愣，眸中帶著幾分不解望向葉孤城。可惜城主大人無意回應愚笨下屬的不解，只是不徐不疾地在小道上走著。
顏今朝帶著一身血跡回去，嚇壞了紫菀和霜姨，顏今朝已經完全沒力氣再解釋，只讓她們準備熱水讓她洗澡，留下一個紫蘇下來接受盤問。
洗完澡，顏今朝換了一身衣服，帶著微濕的頭髮坐在窗邊。紫菀已經端著一碗湯進來了，「夫人，先喝點湯。」
顏今朝懶懶地回過身，接過燉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紫菀見顏今朝那樣，皺著眉頭催促，「夫人，趁熱趕緊喝完。若是累了，便早些歇下，我在外邊守著。」這兩天夫人的胃口都不太好，但是梅夫人說了西門莊主開的藥膳一定要堅持喝，否則對日後夫人生孩子有影響。最近霜姨已經是換著花樣在做了，但是夫人的食欲好像沒有變好。
顏今朝歎息，「紫菀，你越來越念叨了。要是你和紫蘇兩個人能中和一下就好了，省得我見到你們姐妹，就頭疼。」兩個都太極端，要是中和一下，就很完美。
紫菀將一件外衣披上顏今朝的肩膀，輕聲說道：「若是今個兒白天是我陪著夫人去莊子裡就好了。」妹妹紫菀有些怕事，若是她去的話，可能夫人便不會這麼勞累。聽說那個拿劍指著她家夫人的男人也跑去那兒了，紫菀想到葉孤城，就沒好臉色。
顏今朝仰頭，將湯喝完，隨即把空碗遞給紫菀，「沒事兒，紫蘇跟著我出去也一樣。她膽子小，我本來還以為她會哭著回來，沒想到居然沒哭，真是讓人意外。」
「她要是哭著回來，霜姨非得要罵她一頓不可。」紫菀接過空碗，略頓，然後問道：「夫人，那個斷臂的男孩，多大了？」
顏今朝一怔，「大概十歲吧。」
「那不是比我跟紫蘇還要小？」紫菀一愣。
「對啊，比你們還要小。」顏今朝喟歎著，所以明知道不斷臂就有可能危及生命的時候，她還是不願意放棄。如果不是葉孤城的提醒，或許她也會錯失了救那個孩子的良機。
十歲左右的年紀，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經斷了一條手臂……顏今朝揉了揉眉心，不願意再細想。有時候很多事情，都是很無奈的。不論好壞，人總是要學著去接受發生在自己生命中的一切。
紫菀見顏今朝又在晃神，一副見慣不慣的神情。這個主子私下的時候，很愛看醫書。除了看醫書，就是晃神發呆，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偶爾，紫菀也會覺得眼前的夫人，穩重自持不過是表面，她偶爾也會趴在軟榻上長籲短歎，也會對著在肚子裡折騰的少主做出威脅等孩子氣的事情。
紫菀退了出去，顏今朝趴在窗戶上，繼續晃神發呆，然後不自覺地墜入夢鄉。
這是葉孤城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顏今朝的長相。
當她還是半夏的時候，他對她的長相並無甚感覺。當日在坡面當中，她帶著面具，但當時，他只覺得她的眸子嬌媚，但偏偏細長顯媚的眸子，眸光澄清而明亮，不見一絲妖媚之意。
如今，她細長的雙眸緊閉著，下巴略尖，鼻尖挺翹。在柔和的月光下，可見她臉上的肌膚細膩白皙。不可否認，她真的是個生得極為好看的女子，難怪當初平南王會選中她。
不論是頂著面具時微微歪曲的面孔，還是如今這樣露出原本的相貌，她的睡容看起來都是安寧而滿足。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星辰般的雙目，平靜地望著她。
似乎察覺到有人注視著她，顏今朝眉頭微蹙，緩緩張開眼睛，這一張眼，簡直是嚇壞了。
「葉孤城？！」細長的眸子暴睜，他來做什麼？
葉孤城冷聲說道：「既然不舒服，為何不去睡覺？」
顏今朝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我、我等下就去。」誰能告訴她葉孤城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他改變了不殺孕婦的原則，要來將她「哢嚓」掉？不對不對，葉孤城要殺她，早就動手了，根本不用等到現在。
「顏今朝。」他忽然喊道。
顏今朝抬眸，望向他。「什麼？」
四目相對，他的眸光像是被墨渲染過一樣，黑得讓她的心有些發怵。
「葉、葉孤城……你怎麼忽然跑來了？我說過，我忘記了過去的一切，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如今是誰？半夏，還是顏今朝？」他冷聲問道。
顏今朝有些怔愣，隨即苦笑著說道：「我當然是顏今朝。」她希望從此以後，她只是顏今朝。而由始至終，她所擁有的，都只是屬於如今這個顏今朝的記憶。
「既然你是顏今朝，你怕什麼？」
「嗯？」
「你每次見到我，都很害怕。」
「這個……」顏今朝有些啼笑皆非，「你曾經想殺了我，我當然怕！求生是人的本能！」
葉孤城冷冷看了她一眼，語氣像是反諷，「求生是人的本能，你的宅子一個護院都沒有。」
顏今朝無語，她覺得在平安鎮裡頭，根本沒必要請護院。而且一般護院根本就防不住像他這樣的高手吧？請了有什麼用？！
葉孤城沒有說話，兩人之間沉默。
每次兩人沉默的時候，顏今朝都忍不住沒話找話說。
「今個兒白天的事情，多謝你和莫回。」顏今朝朝他道謝，她的兩個笑渦若隱若現，輕聲說道：「如果不是你們，茴香說不定就不是斷一條手臂了。」
「你斷了他的手臂，你不擔心他日後埋怨你？」
顏今朝一愣，望向葉孤城。他也在望著她，顏今朝看進他的眼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葉孤城，你到底是為什麼要留在平安鎮？你是打算等我將孩子生下來之後將我殺了嗎？」
葉孤城聞言，眸光一冷。
顏今朝忍不住縮了縮肩膀，但隨即她又說道：「我如今是顏今朝，只想過著平靜的日子。我不會去江湖，我只會待在平安鎮這個地方。」略頓，她又說道：「當日在破廟的時候，你身中劇毒，我對你也有相助之恩，你不能恩將仇報。」
她思量再思量，決定要拿救命之恩來要葉孤城回報她。
「這麼說來，我是該要感謝你？」葉孤城的聲音也很冷。
第十七章
其實顏今朝沒想過要也葉孤城感謝她什麼，她發自內心地，希望葉孤城遠離她。
遠離平安鎮，遠離她的生活，同樣的，也遠離她的內心。她曾經是個豆蔻少女，對愛情有著最美好的憧憬。如今無端端當了娘，但她……其實還是會有著一顆少女心。雖然現實已經讓她無暇去想太多，但偶爾閑下來時，她還是會不可避免地去幻想，去編織著不可能屬於她的美夢。
夢偶爾做做就好了，要是終日都在做夢，那她會鄙視自己。但如果是她做夢的物件，動不動就出現在她面前，她會覺得很困擾。
顏今朝皺著眉頭，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乖，別想太多，今天還得去藥鋪看看呢。」
一旁的紫菀對自家主子的神來之舉早就習以為常，如今已經是初夏了，聽說下個月少主就要出來了，容不得半點閃失。
「夫人，備好馬車了。」鑒於上次被莫回削了一頓，說她們出門不坐馬車，容易被人擠倒之後，紫菀開始草木皆兵，但凡出門，必須得準備馬車。
顏今朝微微頷首，才跟紫菀一起踏出大門，就嚇了一跳。
有個大叔挑著一扁擔的東西在顏宅的門口裡等著，在他身後還站著一個小男孩，一見到顏今朝，就拖著小孩一個箭步往前，「夫人！」
顏今朝和紫菀一愣。
「茴香，呆站著做什麼呀？趕緊跪下來多謝夫人的救命之恩，你這條命撿回來不容易，都是多虧了夫人……」穿著樸素衣服的大叔念叨著，臉上是感激的神情，然後將那堆扁擔往顏今朝跟前一放，臉上是靦腆的笑容。
「夫人，那天多虧了您。我們……我們地裡的莊稼豐收了，我帶了一些來給您。哦……聽說小少爺也很快要出生了，我還特地帶來幾隻雞來給您補身子！」說著，指向雞籠裡的幾隻大母雞，還在「咯咯」亂叫。
顏今朝還沒反應過來，接著那個小男孩就跪在她面前，「多、多謝夫人的救命之恩！」
小男孩平日大概很少見生人，忽然跟著父親出來，臉上憋得通紅。
顏今朝眨了眨眼，終於反應過來，「啊？」
小茴香抬眼，望向她，重複著他剛才的話，「多謝夫人救命之恩。」
「這、這……救我的又不止是我一個，石管事他們也有功勞。」顏今朝終於看清小男孩空蕩蕩的右臂，又看向他滿是稚氣的小臉，露出一個溫笑，「男兒膝下有黃金，小茴香你可以跪父母，但不要跪我，趕緊起來。」
「阿爹說，夫人您就是茴香的再生父母。」
小男孩跪得端正，顏今朝很頭疼，紫菀上前，將小茴香拉起來，說道：「我們夫人不喜歡有人跪她。」
茴香聞言，一怔，看向李大叔。
李大叔摸著頭，嘿嘿笑著，「就這麼一回，夫人您別動氣。」
顏今朝微微搖頭，看著李大叔擔來的東西，「大叔，這些都是送我的嗎？」
「對、對！那日夫人開了藥方，後來又讓石管事送了不少藥過來，小的這些，只是小小心意，請夫人務必要收下！」
顏今朝望著那些東西，要說貴重，真的並不貴重，但這是心意。她微笑著，「那就多謝李大叔了。」
李大叔見東西送到，又拉著茴香回去了。顏今朝立在原地，看著已經遠去的父子倆，她以為那個小茴香會記恨她斷了他的手臂，誰知小傢伙好似一點感覺都沒有。
「夫人。」紫菀對著放在大門口的兩大籮筐的東西，有些苦惱地說道：「這些東西要怎麼處置啊？」
顏今朝目光拉回，望著那倆籮筐的東西，忽然眼角瞥到一個玄色身影，她一怔，露出一個笑容，「莫回。」
一身玄衣的男人聞言，轉身望向她，「夫人？」
顏今朝指著兩個籮筐，笑著說道：「你能幫一下忙嗎？」
「……」
莫回將兩個籮筐抬進顏今朝的廚房裡，一臉嚴肅地跟顏今朝說道：「夫人，您的宅子裡，應該要有能幹粗活的人。」只有一個中年婦女和兩個黃毛丫頭，實在是不太像話。
顏今朝笑著點頭，「我曉得。」
莫回瞥了她一眼。
顏今朝「撲哧」一聲笑出來，「你跟葉孤城有點像，都愛當面癱。」
「……」莫回轉身，打算離開。
「等等！」顏今朝又說話。
「還有什麼事？」
顏今朝讓紫菀將李大叔帶來的東西分成兩份，其中一份塞給了莫回，說道：「這是李大叔感謝我們幫他救了茴香的，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這份是給你的！」
當莫回抱著一個籮筐手裡還拿著一隻雞回到葉孤城宅子的時候，正立在院中參悟劍道的城主見狀，難得愣了一下。
「怎麼回事？」
莫回苦笑，「這是夫人送我們的。」他現在很確定，昔日的半夏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這個做事率性的顏今朝。擱在過去，這種大白菜老母雞之類的東西，半夏是不屑於碰的，更甭說是要送人。
葉孤城緩緩收回目光，「嗯」了一聲，然後沒了下文。莫回抱著籮筐準備到廚房去，走了幾步，又回頭望向葉孤城。
「城主，适才夫人問我，您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葉孤城還是沒應聲，莫回將籮筐放回了廚房，順便將那只老母雞也綁好了之後出來，他的主子還是筆直地站在院子裡，像是一棵松。
這時，院中飛來一隻鴿子，莫回手一揚，鴿子就停在他的手臂上。他將綁在鴿子腿上的小竹筒解下，將其中的紙拿出來。
「城主，雁回說南王世子想到白雲城去小住一段時日。」
葉孤城聞言，微微蹙眉，說道：「三個月後。」
莫回一怔。
「讓南王世子三個月後再去白雲城，吩咐雁回，說我外出遊歷，參悟劍道，三個月後方能回去。」葉孤城淡聲說道。
莫回聞言，登時了然。他並不清楚顏今朝和自家主子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主子對顏今朝的態度很不一般。再說，不論主子的態度如何，顏今朝腹中的孩子，很有可能是白雲城的少主，這讓莫回對顏今朝，生不起惡感。
莫回沉吟了一下，然後說道：「城主，屬下有話，不知當不當說。」
葉孤城冷睇了他一眼，聲音也略冷，「你何時也這般婆婆媽媽了？」
莫回嘴角微微一抽，隨即說道：「夫人的身子似乎並不好，需要長期調養。」
「長期調養？她年紀輕輕，需要到這個地步嗎？」
「屬下從霜姨那兒聽說，夫人曾經得過打鬼門關前過的重傷，還中了劇毒，是西門莊主為夫人醫治的。如今夫人的宅子那邊也是每日藥膳不斷，說是西門莊主為了夫人以後能順利生下孩子專門開的藥膳。」
葉孤城劍眉微不可見地攏了一下。
莫回又說道：「平日有的人看著活蹦亂跳，但若是曾經損了底子，那便是不好說的。屬下記得幼時父親曾近重傷，後來傷癒便像是無事之人一般，能吃能睡，但兩年後父親就忽然在家中昏倒，從此便再也沒有醒過來。」
主子還是緘默不語，莫回再接再厲，「霜姨還說，夫人原本是不打算要這個孩子的，只是因為西門莊主警告若是貿然不要孩子，很有可能會一屍兩命，所以夫人才決定將孩子留下來。」
葉孤城終於回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很靈通。」
莫回低頭，說道：「平安鎮不大，稍微留心，便能知曉許多事情。」而且他們對面鄰居裡的人都沒什麼心機的感覺，大概是裡面也沒什麼能幹粗活的人，是以霜姨一見到他就兩眼放光。霜姨當然不是看上他的男色，霜姨只是看上他能幹粗活的力氣。
白雲城主的侍衛，淪落到在一個說得好聽是民風淳樸，說得不好聽是消息閉塞的小鎮裡劈柴，說出去都會笑掉了江湖人的大牙。但偏偏，那個霜姨，好像是未來白雲城少主的母親手下的人，而且未來少主的母親似乎也很依賴她……於是，什麼劈柴抬重物，都是小事一樁！最要緊是能幫忙！
這年頭，下屬難做啊。
黃昏，顏今朝帶笑的聲音響起——
「霜姨，咱們宅子裡，是不是缺了個能幹重活的人？」
霜姨笑著說道：「這個婦人就甭擔心了，這些活兒，我和紫菀紫蘇都能忙得過來呢。」
「沒事，霜姨，我跟石管事說好了，明兒會有人到我們宅子裡來。你讓紫蘇將前院西邊的廂房空出來，讓他們父子住就好了。」
「父子？」霜姨一怔，「是李家父子嗎？」那對父子三天兩頭就送禮物過來，雖然都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是她們夫人每次收到都笑得無比歡喜，所以霜姨每次都會收下，接著又回贈他們一些養傷的藥材。
顏今朝坐在籐椅上，雙手揉著腹部，笑著點頭，「對，就是李大叔和茴香。我想，他們還是信得過的。」
霜姨失笑，原本幫顏今朝捏著腿的手停下，「夫人是擔心日後茴香的前途麼？」
「不是，我只是想，李大叔和茴香對我這麼感激，讓他們來做事，他們肯定不會對我不利。我要脅恩要他們報答我。」顏今朝笑彎了雙眼。
霜姨笑著，也沒跟她反駁些什麼，「夫人，咱們請梅夫人下來住段時間吧。」
顏今朝望向霜姨。
「我一個人，有時候還是會忙不過來。少主快要出來了，若是到時候我手忙腳亂，至少有梅夫人在幫忙主持大局。」
顏今朝聞言，微微一怔，垂下雙目，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下形成了一道陰影。
「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平安出世。」她淡淡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憂心。
「呸呸呸，夫人說的什麼話？」霜姨神色微慍。
顏今朝抬眼，見到霜姨的神色，笑著討饒，「是，我說錯話了，霜姨趕緊別生氣。我餓了，想吃東西。」她望著霜姨，漂亮的眼睛撲閃撲閃的。
霜姨拿她沒轍，歎息著說道：「我讓紫菀過來。」
「不用，我想自個兒待一會兒，有事我會喊你們。」
第十八章
顏今朝看著天邊的夕陽，一轉眼，已經是初夏。
她搖頭失笑，看著大得有些嚇人的肚子，不知道裡面的小傢伙是男是女？想著，忽然一個小身影跑進來，顏今朝一怔。
「夫人！」一道略粗的聲音響起。
顏今朝一愣，回頭，只見是一個灰色的身影朝她本來，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茴香。
「茴香？」
「是我呀，夫人。我阿爹說您快要生娃娃了，咱們趕緊來幫忙。霜姨說日後我們便是宅子裡的男子漢了，要幫忙做事！」茴香奔到顏今朝面前，笑著說道。在鄉間長大的，自然也沒有像大戶人家裡的人那樣講規矩。
顏今朝也沒有什麼階級觀念，見茴香這般，也不在意。當孩子的時候，就該有孩子時的天真爛漫。
「茴香你的個頭長高了不少啊。」她喟歎著。現在的孩子長得真快，不過就是三個月不見，居然抽高了這麼多，聲音也還是變粗。
「當然，我是快要十二歲的男子漢了！」茴香拍著胸膛。
他的話讓顏今朝忍不住笑起來，這樣的個性挺好，不會因為他少了一個手臂而自卑，開朗而又自信。她原先以為茴香不過十歲左右，原來都快十二了。
茴香看著顏今朝的笑顏，看得目光發直。
顏今朝看著他，柔聲笑道：「你去找霜姨吧，霜姨會安排你和你爹住下的。」
茴香聞言，點了點頭，又蹦蹦跳跳地走了。顏今朝望著他那小小的身板，莞爾搖頭。她也曾有過這麼無憂無慮的時候，只可惜那些早就成為了過去。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人要活在當下，可當下卻有著煩惱不完、操心不完的事情。
她歎了一口氣，閉目養神。
今日一大早，顏府大宅裡的人走來走去，不時響起霜姨和梅夫人有些焦急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
一連串的腳步聲和女人之間的談話，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對面的宅子了。
「發生了何事？」葉孤城蹙眉，有些不耐地問道。
「城主，聽說是顏夫人昨個兒夜裡肚子疼，應該是孩子要出生了。」莫回恭敬回答，但是眼睛卻忍不住瞄往對面。這幾日霜姨早就打點好了請穩婆的事情，昨個兒半夜顏今朝就開始肚子疼，如今天都已經大亮，但他們卻還沒聽到孩子的啼哭聲。
葉孤城站了起來，平靜的目光望著對面進進出出的人。
「生孩子要這麼久嗎？」昨晚對面的異動他當然也清楚。
莫回忍住想笑的衝動，說道：「城主，夫人才開始疼沒多久，應該不礙事兒。」略頓，他又說道：「雁回便是讓我母親疼了一天一夜之後才出生的。夫人只是開始疼而已，宅子裡的人都井然有序，城主莫憂。」
葉孤城望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他走至前院，忽然整個人淩空而起，站在屋頂上，接著就不見了蹤影。
莫回一怔，也提氣飛上屋頂，只見他家城主已經飛到了顏今朝院子前的屋頂上，白色衣袂被夏風揚起，而他立在那屋頂之上一動不動。莫回忍不住抹汗，幸好如今天色尚早，街上沒什麼人，否則他家城主這般，要引人側目了。
他飛身過去，立在葉孤城身旁。
只見在院子底下，是梅夫人和霜姨陪著顏今朝。她的一頭長髮沒有挽起，只是拿了一條發帶系在一旁，身上穿著水綠的寬鬆夏衣。而梅夫人和霜姨正在跟她說話，梅夫人在說梅嚴初始成親時的糗事，而霜姨則是說當初她生女兒時的事情。顏今朝靠在軟榻上，明明很疼，但目光仍然溫和，聽著梅夫人和霜姨說話，嘴角揚著無聲的笑。
「梅夫人，霜姨，不知為何，我心裡總是覺得害怕。」她的聲音仍是帶笑，但仔細一聽，不難聽出她的聲音微顫。
「夫人，您與少主吉人天相，別擔心。我瞧你疼得越發頻繁了，先回房中躺著，可好？」
顏今朝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就讓兩人將她扶進了房裡。
葉孤城盯著那扇已經關上的木門，還是沒有動作。
莫回側頭，望向自家城主。只見在縷縷晨曦下，葉孤城原本緊繃的五官線條，不自覺地柔和了些許。
莫回寬慰說道：「城主，夫人心寬，平日也頗有善舉，一定會吉人天相的。」當她是半夏時的事情暫且不提，莫回所認識的顏今朝，是個心善之人。
葉孤城沉默，隨即轉身，回到自個兒的院中。
旭日自東方升起，陽光灑遍了院子的每一個角落，原本青石板路上的水露斑斑，也已經變幹。從旭日當空，到夕陽西下，葉孤城一直雙手背負在後，面無表情地站著，而莫回則是立於大門前，屏聲靜氣地聽著對面屋子的動靜。
忽然，對面大叫了一聲，他心頭一跳。
而葉孤城直接大步走向門口，冷厲說道：「她為什麼叫得這樣厲害？」
莫回被他嚇了一跳，趕緊說道：「女人生孩子都這樣。」
葉孤城立在原地不動，瞪著莫回。
莫回乾笑著：「城主，您可能沒見過女人生孩子，她們疼了就會叫，不會有事兒的。」略頓，他有說：「不如城主回書房去練一會兒字，夫人那邊有動靜，屬下馬上去通知您。」
葉孤城蹙眉，轉身走了回院子中，一派鎮定地站著，一動不動。
莫回探頭看過去，見葉孤城的模樣，不由覺得有些好笑，但也不敢多說話。自家主子情緒從不外露，但他跟在主子身邊將近二十年，不敢說全然瞭解他的心思，但也知道他此時心情並不如外表這般平靜。
對面的大門進進出出好些人，來回地奔走著。忽然，經常跟在顏今朝身側的丫鬟牽著一匹馬出來，眼圈兒紅紅的，但是忍著眼淚。還有梅夫人臉色焦急地跟她叮囑，說道：「務必要我們莊主下山，今朝的情況不太好。」
「嗯，紫菀知道。」
「快去快回！」
梅夫人叮囑了一聲，轉身進了宅子。
兩人的對話落在葉孤城耳中，他劍眉微攏，大步踏過去，站在馬前，「她發生了何事？」
「我要去萬梅山莊請西門莊主，你趕緊給我讓開！」
「我問你話，顏今朝發生了何事？」葉孤城眸光一冷，聲音也冷了下去。
「穩婆說我們夫人力氣不足，可能會撐不下去。」紫菀手中韁繩一甩，「駕」一聲，便騎著駿馬遠去。
葉孤城眉頭攏進，直接走進大門。莫回見狀，趕緊跟過去。
裡面有些忙亂的女人顧不上葉孤城，直到見他直接走向顏今朝的房門時，才愣了下，紫蘇趕緊反應過來，張開手擋在門前，「你、你、你來做什麼？我家夫人在裡面，你不能進去的。」
「讓開。」冷厲的聲音一喝，嚇到紫蘇直發抖，但還是擋在門前。
而一直在回廊裡發呆等消息的茴香見狀，也奔了過去，單臂攔在門前，一臉警惕地望著葉孤城。
葉孤城望向莫回，莫回立馬會意，雙手一左一右拎起兩隻小東西，「你們兩個……跟我來。」
「喂喂！放開我！」
「不許亂闖！」
兩個在空中掙扎著的小東西齜牙咧嘴，放言威脅。
葉孤城眼睛也沒瞟他們一眼，直接推門而進。
「白雲城主，女人生孩子，男人不宜到場。你闖入此地，到底有何貴幹？」梅夫人額角還滲著汗，慍怒地瞪向葉孤城。但是眼下也顧不了那麼多，躺在床上的顏今朝已經是半昏迷的狀態。
「我來助她。」葉孤城大步走向床邊，將躺在床榻上的人扶起，讓她靠在他的身上。
「我好痛……」感覺到被人扶起來，昏昏茫茫的顏今朝有氣無力地說道，冰涼的柔荑緊緊握著腰側的大手。
綿綿密密的暖氣在身上游走著，原本已經無力的四肢，似乎已經存了一絲力氣。
「今朝，深呼吸。」霜姨雙手溫柔地按撫著她的肚皮，溫聲誘哄。
顏今朝以為是穩婆，忽然又想起來适才穩婆說她的情況不樂觀，嚇得腿軟，早就被梅夫人轟出去了。她胸口悶得慌，勉強掀開睫毛，望著眼前的霜姨。
「霜姨……我喘不過氣……胸口好悶……肚子好痛……」
「今朝，再忍忍，很快就好。」在她腹部的手有技巧地揉著她的肚皮，綿綿不絕的熱氣從她握住的掌心裡傳來，遊遍她的四肢百骸。她仰頭，意外地瞧見一個男性的面孔。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但卻笑了起來，「葉孤城，這回不用你殺我，我就不成了。」痛意好像傳遍了周身，痛得她止不住眼淚。
葉孤城俊顏鐵青，黑幽幽的眸子瞪著她，硬邦邦地說道：「你不會死。」
梅夫人在旁邊見狀，急得跳腳，冷凝著臉，「什麼死來死去殺來殺去，讓她用力，不靠她使勁，孩子出不來！白雲城主，你若是來添亂，我二話不說拿掃把轟你出門！」
葉孤城目光一厲，望了梅夫人一眼，內力仍舊源源不絕地從他的掌心輸出。他側頭，望向靠在他肩膀上的螓首，她的頭髮已經全濕，臉色慘白。胸腔出湧起一股不知名的情緒，他望著那個閉著眼睛的女子，冷聲說道：「你若不自個兒將孩子生下來，我就用劍將你的腹部剖開，將孩子取出來。」
「顏今朝你聽見沒有？你可曾想過，你死後的模樣？你是希望自個兒死後的模樣，是腸穿肚爛的嗎？」
又一陣劇痛襲來，顏今朝張開眼，望著他，強自苦笑，「真狠，本來想死都被嚇醒了。」身體似乎在一寸寸地撕裂，她並非是想死，只是沒有了力氣。
葉孤城的內力輸入她的體內，她不再覺得冷。
「醒了就好，醒來就記得要用力。」
顏今朝無力再回答，她知道自己已經很虛弱，即使有葉孤城輸內力給她，但也改變不了她快沒力氣的事實。她閉上眼睛，準備聽霜姨的口令。
「今朝，孩子快出來了，就是現在，用力！」
「啊——」她奮力大叫，抓著那只大掌的手因為過於用力而泛起了青筋，指甲甚至已經嵌入了那只大掌的皮肉。
劇痛一波波宛如巨浪，巨浪湧上，她被拍打上岸。浪潮回海，而她的意識也變得飄渺。昏沉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尖叫，有嬰兒在啼哭，而她……好像是功成身退一樣，身體浮浮沉沉，宛如泛舟在黑川之上。
悠于 2016-6-24 12:24
第十九章
顏今朝在折騰了將近一天一夜之後，生下了一名胖娃娃，母子……嗯，都平安。那天幸好西門吹雪及時趕來，為她針灸，並每天晚上輔以熏香治療，好幫助她回復元氣。
顏今朝意識清醒之後，西門吹雪就回了萬梅山莊。當然臨走前，又幫她開了一堆藥膳，比起她生孩子前的藥膳，有過之而無不及。弄得顏今朝聞到藥膳就想吐，為了所謂的養生之道，吃香喝辣沒有，全部都是以清淡為主，一個月子坐下來，幾乎要感歎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了無生趣。
傍晚，顏今朝剛洗完澡，長髮隨意披散。整整一個月沒有好好洗過澡，也沒有洗過頭，她這一洗，洗了整整一個下午。
她坐在窗戶旁的榻上，臂彎裡還抱著小娃娃。小娃娃閉著眼睛睡得極好，顏今朝望著他，心底五味雜陳。
小廳裡不止她一個，還有個身影在走來走去，好不忙碌地在擺弄東西。
顏今朝歎息，「紫菀，你別總是忙東忙西的，你走來走去，我看得頭都暈了。我這兒沒事，你可以去問霜姨她們可要幫忙。」
「霜姨哪裡需要我幫忙，我要幫夫人帶少主，夫人您就多歇歇吧。」這個月，夫人吃補品，吃不完的就分給她們吃，這個月她們體力特別好，紫菀覺得自個兒的精力怎麼都使不完。而且紫菀可沒忘記當初夫人第一次抱少主的時候，險些就將少主摔到地上去了，夫人生少主的時候吃了很多的苦頭，不能勞累。
顏今朝忍俊不禁，「可我歇了一個多月，感覺身上骨頭都發黴了。紫菀，你去跟霜姨說一聲，我想出去曬一會兒太陽。」現在是夏天，雖然是傍晚，但是太陽還沒下山，應該可以出去坐一小會兒。
「夫人您等著，我去問霜姨行不行。」說著，好精力的丫頭已經像是一陣風一樣刮出了小廳。
顏今朝望著大門，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孩子的鼻尖，他仍舊是睡得一塌糊塗，什麼都不曉得。
紫菀領了霜姨的指令，說顏今朝帶著娃娃，頂多只能在外面待半個時辰，還很費事地跟紫蘇一起搬了一張貴妃椅出去，鋪上薄薄的毯子，免得傍晚風寒，她會受涼。
顏今朝抱著懷裡小小的一團，靠在椅背上看著天邊的夕陽。其實……好像是準備好了，又好像是沒準備好的感覺。
懷裡的這個小生命是這麼真切地存在著，她還記得那種痛，身體一寸寸被撕裂的痛。但是在這樣的傍晚，想起那些痛，又覺得那並不算什麼。她記得那天，葉孤城也來幫她了。
可是，葉孤城怎麼會無端端地來幫她？
她闔上雙眼，輕歎一聲。有的事情，就算真的想明白了，也於事無補，還不如不想！
葉孤城沒有想過他會見到這樣的場景。
長髮隨性披散，偶爾有微風，帶起她的青絲。她的懷裡，抱著一個睡得正香的小嬰兒，粉嫩嫩的一團，嘴角還有絲銀亮的痕跡。
他走過去，一直放在身側的手抬起，一根長指忍不住輕撩她側頰的長髮，緩緩撥弄開，露出她的小臉。她的面容還是偏白，這樣安靜的閉著眼睛，會生出一種柔弱之感。
似乎是他的舉動驚擾了她，她張開眼睛。
映入顏今朝眼簾的是一張淡漠的臉，她眨了眨眼，開始以為自己尚在夢中，直到懷裡的小娃娃蠕動了一下，她才發現並非是夢。曉得了不是夢，卻也不慌不忙，她眉目含笑，說道：「看來我這地方必須要請個護院。」
雖然她不認為普通的護院能擋得住像陸小鳳、葉孤城這樣的武林高手，但聊勝於無。她感覺葉孤城進出她的院子如同無人之境，實在是太過隨意。她該慶倖的是他每次來旁人都不曉得，否則還真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八卦在平安鎮裡流傳。
葉孤城沒有說話，幽深的雙目落在她懷中的小肉團上。
他不搭腔，顏今朝也不以為意，她笑著說：「那天，多謝你。」女人生孩子，男人是不能進去的，這是古人的規矩，說是女人生孩子的時候，男人進去會染上污穢？反正她不是很懂這個規矩是怎麼來的，也沒打算要弄懂。那日他旁若無人地進去的事情，梅夫人和霜姨後來都勒令宅子裡的人不得傳出去，也幸好宅子裡的人都是信得過的。
「他叫什麼名字？」葉孤城忽然問道。
顏今朝一怔，笑道：「顏冀。」
「顏寂？」
「不是寂寞的寂，是希望的冀。」顏今朝笑著解釋。
葉孤城淡淡地「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
顏今朝見狀，心中莞爾，他真是……沉默寡言地可以，而且還自動製冷。但奇怪的是，她跟這樣一座大冰山在院子裡，居然不再覺得忐忑，反而是帶著幾分歡喜。歎息，男女之間的吸引力很莫名其妙，她覺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我明日離開平安鎮。」葉孤城忽然說道。
顏今朝一愣，望向他。他離開，意味著他承認她現在的身份是顏今朝而不是半夏，這說明她的命仔暫時保住了，很安全。她心裡有松一口氣的感覺，但與此同時，居然也有一絲離情縈繞在心頭。
她抿嘴笑了笑，輕聲說道：「那日你前來相救，我本該親自上門道謝的。既然你明日便要離開，那只好再次在此謝過。」
葉孤城正要說話，忽然「咚咚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來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夫人，時辰到了該進房啦，不然待會兒受寒了，霜姨不止要念叨你，還要將我臭駡一頓。」
顏今朝看望聲音傳來的方向，「我曉得了。」回頭，正想跟葉孤城說句吉祥的話，但是回過頭，院子裡已經是空蕩蕩的了。
她一怔，隨即笑著將內心的祝願輕聲說出來，「祝你，一路平安。」
他離開，這樣很好。這樣，她的生活也會歸於平靜，包括……心靈上的平靜。只是，心中大概會覺得日子太過平靜，應該需要一點刺激。
翌日，平安鎮的邊界處。
「籲」的一聲，葉孤城拉住了馬韁，側頭望向身邊的玄衣男人。
「城主？」莫回有些驚訝，勒馬停步。
馬背上的人雪白袍袖飄飄，黑髮如墨，他沉聲說道：「你留下來。」
「不是說——」
「不夠，你也留下。這邊有任何異動，立刻飛鴿傳書。」
平安鎮裡的人生活依舊平靜，不過最近聽說哦，顏夫人醫術有小成！
顏夫人是誰呀？顏夫人就是那個顏今朝嘛，美得讓魚往水裡沉，大雁往地上栽的大美人嘛！可惜人家是寡婦，但是寡婦也掩蓋不了人家醫術好、心腸好的事實呀，平安鎮裡的人對這位新生大夫，可是喜歡得緊。
自從顏今朝幫茴香斷臂保命的事情傳開了之後，小鎮上的人身上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會直奔顏今朝的藥鋪。
「顏夫人，我頭痛。」
「顏夫人，我身上長滿了風疹。」
「顏夫人，我腿不知道被什麼毒蟲咬了，又紅又腫！」
「顏夫人！」
「顏夫人……」
一開始的時候，顏今朝還不敢給他們開藥，笑話，要是治死人了她會做一輩子的噩夢！
誰知道西門吹雪曉得了之後，說道：「這有什麼，你不幫他們治，他們也會病死。」
「……」顏今朝無語，狂汗。
西門吹雪又說：「你習醫足足一年多，而且記憶驚人，小病小痛難不倒你，一般疑難雜症也沒關係，非一般的，若是你向我救助，我也有興趣。」
西門吹雪表示，一般的小病和疑難雜症他嫌麻煩，不要問他。要是非一般的……他還是很願意幫一把的。
顏今朝再度無語，後來找的人越來越多，只好硬著頭皮上。而且每個月，她都會有一天專門義診，給那些家裡窮困看不起病的人診治。解決不了的，就記下來去問西門吹雪。
日子無風無浪，似乎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小顏冀滿四個月的時候，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將顏宅裡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正在院子裡頭看醫書的顏今朝聞聲，也嚇了一跳。
「啊！夫人！少主他——」那是紫菀的尖叫。
顏今朝心頭「咯噔」的一下，趕緊奔往顏冀的房間。進去，只見紫菀立在房中，好像是被嚇呆了。整個房間都是灰塵，而那張大床，其中一條柱子斷了，床頂搖搖欲墜，而那個在床上折騰來折騰去的小肉團，小手正在揮舞著。
顏今朝一愣，趕緊過去將孩子抱起來，望向紫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紫菀雙目呆滯，望向顏今朝，不可置信地說道：「夫人……少主他、他將床柱打斷了啊！」
「……！」
第二十章
自從顏今朝家裡的小顏冀第一次打斷了床柱之後，顏今朝就踏上了一條不斷損失財物的不歸路。今天揮手打斷了床柱，明天揮手打斷台柱，宅子的傢俱千瘡百孔，自從他會坐會爬之後，這種情況更是嚴重，而且小小的人兒什麼都不懂，五輕輕捏著旁人的手指頭，能將紫菀紫蘇兩姐妹痛到眼淚汪汪，哭著向她求救。顏今朝身上也被誤傷過不少遍，幸好，沒有什麼嚴重的大傷，否則可怎麼好。
顏今朝也曾抱著小顏冀去萬梅山莊，請教西門吹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西門吹雪看了又看，大眼睛瞪著小娃娃的眼睛，看了半晌，診脈也診了半晌，再讓小傢伙小手亂揮輪舞，撕爛了兩件衣裳打斷了三根手腕粗的木棍順便還在厚厚的紅木書桌上打出一個洞之後，才冷靜說道：「他似乎是天生神力。」
「……怎麼會這樣？」顏今朝憋了半晌，才憋出這句話。
西門吹雪又望了一眼那個在地上爬得好歡樂的小娃娃，這個小娃娃跟一般的孩子不同，才四個月就會坐，六個月就會爬，長得真是快……西門吹雪默了默，說道：「可能補太過了。」
「什麼？」顏今朝愕然地望向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難得輕咳了一聲以清喉嚨，再度冷靜說道：「可能是他還在娘胎的時候，你藥膳吃多了。」
顏今朝愕然地望向西門吹雪。
「那些藥膳，我都是在醫書裡看來的，是前人的心血，剛好你需要，我就全部都開給你了。」西門吹雪說。
顏今朝已經徹底無言。所以，其實她是第一個讓西門吹雪安胎和醫治的孕婦，有這樣的結果她應該要感激涕零了，至少孩子是天生神力不是天生體弱……只是，西門吹雪是她的救命恩人這個事實，並不妨礙她想要將西門吹雪瞪暈的衝動。
顏今朝無力扶額，決定不意氣用事，她呻|吟著說道：「我只擔心等他長大，我已經窮得家裡都揭不開鍋了。還有，他現在還好，不會走路，也不會橫衝直撞，但是再長大些的時候，他要是還不會控制力氣，那會有多少人不小心被他弄傷？」
前幾天小顏冀在跟茴香玩的時候，茴香跟他拉著小手玩，誰知道一不小心，小顏冀興奮過頭，將茴香的左手都拉脫臼了！顏今朝對茴香表示很抱歉，他已經是個獨臂人了，要是再不小心一點，說不定連剩下來的手臂都沒有了。陸小鳳見狀，隨口說道他認識有朋友也是獨臂的，一身武藝超群，茴香若是願意，陸小鳳願意推薦他拜師。這麼一來，顏今朝心裡的歉意才稍稍減輕，茴香也算是因禍得福。
忽然之間，頭皮就忍不住發麻，顏今朝無法想像日後被一堆人前來討債，或者是面對著一群要她免費看診開藥的傷者……她現在光是想像著那個場景，就要崩潰了。
對於顏今朝煩惱的問題，西門吹雪似乎終於有了幾分歉意，當然，他不會表現在臉上。身為顏今朝心中最佳面癱代言人之一，西門吹雪不論是生氣還是高興，都很淡漠，皺眉頭已經是他最豐富的面部表情。
西門吹雪說：「等他聽得懂人話的時候，我會教他怎麼用力氣。」
「他現在就聽得懂人話！」
西門吹雪一怔。
「小冀，過來。」
那個還在地上爬得好歡樂的小娃娃聞言，快速地爬向顏今朝。捉住她的裙擺想往上爬，顏今朝柔聲制止，「不能爬，你一爬，娘的裙子就會被你撕爛了。」在她的衣櫃的衣裳完整無缺的已經所剩無幾的時候，小顏冀終於明白她說不能爬是什麼意思。
小顏冀聞言，停下來，嘟著小嘴望向她，雙手舉起，「啊啊啊」地亂叫。
顏今朝彎腰，將他抱起來，小娃娃抱著娘親的脖子，烏溜溜的眼睛又望向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說：「你叫小冀，真的能聽懂我說話？」
小顏冀朝他露出了一個沒有牙齒的笑容，像老頭一樣的笑容。
「哭給我看。」
顏今朝黑線，「西門！」哪有人這樣的！
出乎意料地，小顏冀「哇哇」的哭起來，臉上不見一滴眼淚。
「停。」
「哇哇」大哭的聲音停下來，神情很無辜地望著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望著他，下定論，「原來已經能聽懂人話了。」
「……」顏今朝這回不止是無語，還震驚到腦袋差點當機。
小顏冀揮舞著手，想讓西門吹雪抱，「啊啊！」抱抱。
西門吹雪卻動也不動，「我不抱孩子。」
「啊啊啊啊啊！」小顏冀很不滿。
「就算你生氣也沒用。」西門吹雪又說。
小顏冀垮下了小臉，頭往顏今朝的頸窩裡埋。
還在震驚狀態的顏今朝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完全是出於本能性的。不能怪她，她從來沒想過小顏冀居然是這樣的，如果不是西門吹雪要小顏冀又哭又笑，她都還不知道原來這個連路都不會走的小肉團懂這麼多……她覺得自己生了個怪胎，天生神力還且好像智力發展得太超前，她現在覺得很擔心。她覺得小孩子就應該是天真爛漫點好，智力太早發育，她擔心他會失去生命中最美好的童年。
「你平時若是放心，每個月可讓丫鬟帶著他到萬梅山莊小住幾日，我會教他怎麼控制力氣。」
「……可是，他這麼小，真的能學會嗎？」顏今朝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臉上應該要擺什麼表情好。
「肯定會，我很有信心，你看不到嗎？」西門吹雪難得試圖用語言去寬慰顏今朝。
但顏今朝望了他面無表情的俊臉一眼，再望一眼，又望一眼，最後決定實話實說，「說實話，我沒看出來。」
才六個月的孩子，會嗎？當然不會！西門吹雪說哭他就哭，說停他就停，那是因為他已經知道哭是怎樣的狀態，剛好那天他心情好特別聽話，加上又是撕衣服又是抬書桌的，力氣使出來渾身舒暢，所以才會異常配合，如此……而已。顏今朝還擔心顏冀智力發展得太超前，後來發現不過是幻覺之後，心安了許多。
事實證明，西門吹雪想要教小顏冀控制力量的想法為時過早，小顏冀從年方四個月開始，就踏上了敗家的不歸路，直到他兩歲之後情況才開始逐漸改善。
顏今朝和西門吹雪一起開的藥鋪發展得很好，在小顏冀三歲的時候，藥鋪的門面擴了一倍，附近來求醫的人越來越多。梅嚴問顏今朝是否有意向開分店，顏今朝婉言拒絕，但當然，她並不介意梅嚴另開藥鋪，而她當背後的合夥人。
顏今朝並未忘記，自己留在平安鎮，是要過著武林中人所謂的歸隱一樣的生活的。太過高調，並不是好事，雖然這些年來也沒什麼人來尋仇，但她還是得以防萬一。
一個月到萬梅山莊小住幾日的時候到了，顏今朝就帶著顏冀出門，西門吹雪說要教顏冀控制力氣，現在顏冀已經會了，但是周身力氣不使太浪費，西門吹雪還順道教他內功心法。
梅夫人看著那個抱著西門吹雪大腿的小顏冀，失笑：「我們莊主雖然總是板著臉，好似也挺喜歡小冀。」
顏今朝望著那兩個身影，西門吹雪臉上的表情很冷很酷，小顏冀抱著他的腿想讓他抱，但是西門吹雪不為所動，最後兩人居然是顏冀抱著西門吹雪的腿，讓西門吹雪給拖走了。
「我也以為小冀會怕西門的。」她也禁不住莞爾。但是小孩心裡，其實比大人清明很多，誰好誰壞，心裡都是有底的。
梅夫人站在顏今朝身側，笑著說道：「今朝，你還沒想起來小冀的父親嗎？」
顏今朝搖頭。
「會不會跟白雲城主有關係？」梅夫人旁敲側擊。當年顏今朝生孩子的時候，葉孤城直闖她的閨房那一幕，梅夫人至今還記得。雖然說三年前葉孤城離開了之後就沒有再回來，可是……小顏冀日漸長大，五官是越發的眼熟。大概是眾人疼愛，顏今朝的教育方式也很開明，小顏冀很愛笑，帶著兩個梨渦可愛不已。可是不笑的時候，那樣神韻，真的很像。
「夫人，若你是白雲城主，你會讓自個兒的骨肉流落在外頭嗎？」顏今朝笑著反問。
「這也說不準的。旁人說骨肉親情最是難斷，小顏冀誰不喜歡，最喜歡他的西門叔叔，或許也是因為我們莊主跟他的父親神似呢。」梅夫人話裡自帶深意。葉孤城是離開了平安鎮，但是莫回卻留了下來。
「或許吧。」顏今朝隨口說道。
小顏冀除了一雙眼睛和梨渦繼承了她之外，其他的……真的很像某人。莫回也時常跟小顏冀玩，在以前小顏冀不會控制力氣的時候，也是虧得了武功不淺的莫回陪他玩。習武之人……真玄妙，好似是怎樣橫衝直撞的力氣都能化解一樣。
「梅夫人，我今個兒要下山，留下紫菀在這兒，小冀就拜託您了。」
「你我的交情，還需要客氣嗎？」
第二十一章
下山，回到顏宅，發現在院中有一個身穿著深藍色衣袍的瘦高身影，顏今朝一怔，隨即落在他一邊空蕩蕩的衣袖上。
「茴香？」
那個身影轉身，見到顏今朝，「夫人。」
三年不見，當日的小男孩好像一下子就抽高了許多，顏今朝都要仰著頭看他了。如今的茴香，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了，下巴還有這青色的鬚根。
顏今朝眉目含笑，示意他不用多禮，隨即又問道：「陸小鳳人呢？」前些日子，陸小鳳就派人送信說茴香確實有出息，練武有小成，可以出師了。在近日內，他會帶茴香回來平安鎮。
「霜姨說夫人釀了不少好酒存在酒窖裡，陸小鳳聽說了之後，說他打算今個兒住在酒窖裡頭。」
顏今朝失笑，望向眼前的少年，輕聲問道：「去見過李大叔了嗎？」
少年微微頷首，「我已經拜見過阿爹了。」
「見過就好。」顏今朝眼眸微笑，「大叔見你年少有成，一定會很高興的。」 與三年前的活潑不同，他如今有些少年老成，倒是頗有少年英雄之姿。
茴香雙目微垂，望著顏今朝的笑顏，有些忡怔。他第一次到顏府來拜謝顏今朝的保命之恩時，便知道夫人長得極美，如今又見她笑渦輕漾，彎彎的眼眸帶著笑意，像是會說話一樣，又有些發傻。
顏今朝卻是沒注意到少年的忡怔，語氣輕快地說道：「可惜小冀如今在萬梅山莊，不然曉得你這個茴香哥哥回來了，肯定會很高興。我今晚讓霜姨吩咐廚房多準備些酒菜，為你和陸小鳳接風。」
顏今朝回了院子，紫蘇正在整理著小廳，見到顏今朝，笑彎了雙眸，「夫人，可見到了茴香。」
「見到了。」顏今朝在小廳的榻上坐下，紫蘇奉上清茶，雖然昔日的小女孩張開了，但臉上仍是圓潤的模樣，看著很可愛。
「他長高了許多，我聽他說這次回來，就不會再離開。夫人，茴香要留在咱們這兒當護院嗎？」紫蘇好奇問道。
顏今朝輕啜了一口清茶，「不曉得，看他自個兒的意思吧。雁回呢？」
「聽李大叔說莊子那邊有幾個佃戶發生了爭執，雁回姐去幫忙調解了。」紫蘇笑著說道。
雁回是顏今朝兩年前救下的一個女子，與顏今朝年齡相仿，但有一身的武藝。聽說她是被仇家追殺所以逃到平安鎮來，但是卻因重病昏倒在顏宅前。雁回的出現很奇怪，當初顏今朝施以援手的時候，梅夫人就表示不贊同。但顏今朝卻笑著說：「梅夫人，當日若不是陸小鳳與你們好心幫我，今朝也不會有今日。」
於是，就將雁回收下。幸好，這雁回也是個感恩圖報的人，幫著宅子裡做事，顏今朝的藥鋪需要幫忙也會去幫忙，莊子裡有名貴的藥材送到鎮上藥鋪的時候，會武功的雁回也會幫忙去運藥材，簡直就是個全能型人才。
顏今朝點了點頭，然後又拿起旁邊桌面上的醫書。
紫蘇吐了吐舌頭，「夫人，您天天都在讀書，也不怕看壞了眼睛。」
「看壞了眼睛倒是不會，我最擔心自個兒學藝不精，耽誤了旁人。」顏今朝歎息。其實幾年下來，她在平安鎮這一帶算是小有名氣了，越是多慕名而來的人來求救，她就越放不下這些醫書，有時候是個人的責任心問題。扶額，顏今朝覺得身為一個負責有良心的大夫，絕對有必要書不離手。
「夫人您又在胡說，大夥兒都說，您是再生華佗。」
「……」
對於再生華佗這個稱謂，其實顏今朝受得很心虛。但是鄉里的鄉親們很給她面子，還特地弄了一面錦旗給她，這使她的虛榮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所以，雖然心虛，那面錦旗她還是收下來珍藏著。準備日後教導小顏冀的時候，她身為榜樣要將那面小錦旗派上用場，物盡其用嘛！
再次見到陸小鳳的時候，無酒不歡的陸小鳳正抱著一壺美酒坐在前院的亭子中。明明就是坐沒坐相，但在陸小鳳身上，卻感覺是慵懶中帶著幾分瀟灑不羈。
他見到顏今朝，眼中帶著幾分笑意，懶洋洋地說道：「我說今朝，日後我再來平安鎮，可以考慮不去萬梅山莊了，西門吹雪總是不愛說話，他酒窖裡的美酒，快要趕不上你這邊的了。」
顏今朝走過去，踏上臺階，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西門的美酒如何我不曉得，但我曉得我這兒的美酒，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這些酒，都是她親自釀的。為的就是招待陸小鳳，反正她到這裡以來，陸小鳳一直幫她太多，既然他愛酒，她就跑去研究釀酒之法，有機會相聚的時候，好好款待他。反正背書這種事情，對她而言，真的是太容易太簡單了！
陸小鳳表示很贊同，在院子裡環顧了一圈兒，說道：「小冀去了西門吹雪那裡？」半天沒見到那個跌跌撞撞的小人兒沖出來，抱著他的大腿喊陸叔叔，陸小鳳覺得不太習慣。
「對啊。」顏今朝笑著，抬手摸了摸亭子裡的一根大柱子，原本光滑好看的柱子在底下的地方，有一個小缺口，那個地方是被小顏冀硬生生用拳頭打掉的。家有神力童，顏今朝覺得很困擾，傢俱什麼都沒有一個是完好的。
「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顏今朝問陸小鳳。
陸小鳳一臉的愜意，笑著說道：「我今晚去西門那兒一趟，順道帶個好玩的東西給小冀，就該走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陸小鳳的行蹤一向讓人捉摸不定，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就像一陣風一樣。
「聽說你最近又被江湖女俠逼婚，最後無奈之下是從破了屋頂跑出去的。」顏今朝十指彈了彈身上的衣裙，聲音揉著笑意。
陸小鳳一怔，乾笑著說：「你肯定聽錯了，我怎麼可能會逃得那麼狼狽！今朝，你家茴香真有意思，一套刀法耍得出神入化，能趕上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了。我本來以為他有意向到江湖上闖蕩個名堂出來的，誰曉得他卻只想回來平安鎮。」
聽得出來陸小鳳要轉移話題，顏今朝也順著他的話題講。她一向都不會讓朋友感覺尷尬，雖然她有時候覺得陸小鳳是自找的。
「他的父親在這兒，家鄉在這兒，他要回來，也是人之常情。」家在何處，根就在何處，如果沒有根，就是無根浮萍。顏今朝對於這事情，深有體會。而且茴香自幼和李大叔相依為命，現在父親逐漸年邁，他想要侍奉膝下，這不是古人的一貫想法嗎？
陸小鳳聞言，望向顏今朝。眼眸彎彎，梨渦若隱若現，說實話，當了娘親之後的顏今朝比起以前多了幾分風情，但有時候似乎還是有些迷糊。真真假假，有時候陸小鳳都分不清楚她到底是裝的還是本性就是這樣。但身為朋友，有的話點到為止就好了，說得太明白，對誰都不是好事兒。
「夫人，紫蘇說您找我？」一道恭敬的女聲響起。
顏今朝看過去，就見是一身玄色衣裙的雁回站在院中，她長得並不是十分好看，但看著有一股冷清之感，平常都是沉默寡欲的類型。
「我聽紫蘇說你過去莊子那邊了，事情解決了嗎？」
「莊子那邊一切無事，佃戶們只是因為記不清楚那塊地是屬於誰的，加上其中一人脾氣較為急躁，所以才會吵起來。」雁回低著頭，恭敬回答。
顏今朝點頭，「辛苦你了。先下去吧，我還要跟陸大爺說一會兒話。」
雁回抬頭，望了陸小鳳一眼，隨即低頭，說道：「是我應該的。」
陸小鳳看著那個遠去的婀娜身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嘴角上的兩撇鬍子，「今朝，難道你不覺得雁回跟一個人很像嗎？」
顏今朝瞥了他一眼，「跟誰像？」
「跟莫回啊！」陸小鳳說。
「……他們名字有點像，但是樣子一點都不像好嗎？性格也不像。」顏今朝無語。
「不是樣子的問題，我覺得這兩人看我的目光，很像。」陸小鳳說道。
顏今朝有些啼笑皆非，沒好氣地說道：「說不定那是因為在他們心中，沒有想過大名鼎鼎的陸小鳳本尊是這樣的，心裡覺得很失望。」發現偶像破滅之後的目光，大同小異。
陸小鳳被顏今朝這麼一說，也不痛不癢。他一隻長腿放在前面的石桌上，語氣漫不經心，「我覺得他們對我有敵意。」
「為什麼對你有敵意？」
「他們嫉妒我長得英俊瀟灑！」
「……雁回需要嫉妒你麼？」
顏今朝扶額，歎息。見過有人自戀，但沒見過有人自戀成陸小鳳這樣的。
陸小鳳來去一陣風似的，來了又走。但是在陸小鳳離開平安鎮後的第三天，顏今朝去萬梅山莊接小顏冀回家，但母子倆卻在途中被人帶走，不知所蹤。
悠于 2016-6-24 12:25
第二十二章
外面春風陣陣，傳來濃郁的花香。
有一隻小手一直在打她的臉……耳旁是車輪軲轆的聲音響，她皺著眉頭張開眼，剛好看見小顏冀有些慍怒的包子臉。
見她張開眼睛，小手又要揮過來。她趕緊抓住他的小胖手，他這下要真的揮過來，她臉就要成豬頭了。
顏冀見她醒來，緊緊抱著她，埋頭進她的懷裡。
顏今朝抱著孩子，望著自己在什麼環境，這是一輛很寬敞的馬車，裝點著鮮花。雖然一頭霧水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但她想，她和小顏冀，是被人擄走了。
「娘，我們要去哪兒？」見顏今朝醒來，原本有些害怕的小人兒這時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抬頭望著她。
顏今朝低頭，抱著顏冀坐起來，「娘也不知道。小冀醒來很久了嗎？」
顏冀雙手攬著顏今朝的脖子，搖頭，「沒有醒多久。娘，外面有個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顏今朝一怔。
怔愣間，馬車停了下來，接著簾子被掀開，顏今朝臉上有些警惕，看向來人。
掀開簾子的，是一個相貌醜得一塌糊塗的男人，那張臉，根本已經不能算是一張臉。
顏冀見到對方，眉毛皺著，抱著顏今朝，「娘，醜！」
顏今朝汗顏，將懷裡的顏冀抱緊了。有道是童言無忌，也難怪顏冀這麼直接地說出他的想法，來人的左臉被人削去了一半，傷口醜不忍睹，他的鼻子眼睛都是歪歪斜斜的，右眼也沒有了，額角還有個「十」字……顏今朝一個大人，這些年什麼人沒見過，見到這個男人，都表示不忍心再往下看了。
這時，一個嬌媚的聲音響起——
「柳餘恨，都說讓我來掀簾子就好，瞧，你把我們的貴客都嚇壞了。」
醜得一塌糊塗的柳餘恨推開了兩步，顏今朝終於見到了聲音的主人。她長得很美，身上穿著純黑色的柔軟衣裳，長裙拽地，托在鋪滿鮮花的地面上。在她身後，還站著一個大眼睛，模樣看著很乖的小女孩。
她臉上露出一個微笑，說道：「剛才那個人，叫柳餘恨。他並不是天生就這麼醜，從前江湖人稱他為玉面郎君。」
「玉面郎君……」顏今朝忍不住黑線，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我得說，這江湖稱號實在不能信。」這樣都能叫玉面郎君，未免也太過名不副實！
那個姑娘忍不住笑起來，她的聲音原本就很好聽，笑起來更是像叮鈴作響那樣動聽，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地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樣。
原本還在嫌棄柳餘恨長得醜的顏冀，見到她，又笑彎了雙眼，「漂亮姐姐。」
那個姑娘聽到顏冀的話，更是笑彎了眼睛，童言無忌，小孩子向來都是想什麼就說什麼的。但凡女人，都有虛榮心。
那個樣子很乖的小姑娘也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小娃娃倒是有眼光，我們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
公主？顏今朝一怔。
只見對方立在原地，笑顏如花，「我乃金鵬王之女，上官丹鳳。」
「我是她的表妹，上官雪兒。」那個小女孩也自報姓名。
才睡醒的顏今朝掩了個哈欠，有些懷疑地望向她們，「你們都是公主？」怎麼看就怎麼不像，在她印象當中，公主不會隨便出門吧？既然是公主了，好歹身邊的侍衛也得要賞心悅目些，弄個五官都扭曲了的侍衛也太委屈自個兒的眼睛了吧？
「不，我不是，我表姐才是。」上官雪兒解釋說道。
顏今朝臉上的懷疑落在上官丹鳳眼裡，她微笑著說：「你不必懷疑，我是貨真價實的公主。等你到了金鵬王朝的地方，你就會明白這一切。」
「……那是什麼地方？」
「你們母子都是我們的貴客，我們不會傷害你。花滿樓也在那個地方，等你見到他，你就會明白。」
花滿樓？顏今朝又是一愣。
有沒有搞錯，這一覺睡醒怎麼多了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情？！顏今朝歎息，好像想問的問題太多，不知道該要問哪個好。默了默，她才歎息著說：「你要知道，我不認識花滿樓。」
上官丹鳳笑起來，「花滿樓也不認識你。都說花滿樓和陸小鳳是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想即使是花滿樓，也想不到陸小鳳有個長得這麼可愛漂亮的兒子。」
在顏今朝懷裡的顏冀似乎是聽到對方誇獎他，露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露出兩排超整齊超白的小乳牙。
「漂亮姐姐，陸叔叔的朋友。」顏冀臉上表情有些興奮。
「姑娘，你誤會了吧？」顏今朝汗顏。
上官丹鳳笑著說：「陸小鳳是個優秀的男人，也難怪你願意無名無分地在平安鎮隱居。陸小鳳大概覺得將你和兒子安置在西門吹雪的眼皮底下，就無人能將你們帶走。他總是太過自信。」
「你將我們母子擄走，到底是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請你們到金鵬王朝去做客，順便，也將那個行蹤不定的陸小鳳請到金鵬王朝去，好讓你們一家團聚。」上官丹鳳溫柔說道。
顏今朝無語，她能說這一切都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而已麼？大概不能，因為這上官丹鳳似乎十分篤定顏冀是陸小鳳的兒子。
「娘，陸叔叔會來嗎？」顏冀抱著顏今朝的脖子，問她。
此時的顏今朝母子，正在所謂的金鵬王朝的地方。顏今朝以為自己會看到富麗堂皇的宮殿，看到如詩如畫的景色，看到賞心悅目的俊男美女……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花園裡是嚴重掉漆的涼亭，庭外是個人工湖泊，枯葉垃圾什麼的大把大把地飄在上面，看得出來已經太久沒清理過。而花園裡，確實有不少花草，但是都被折得亂七八糟。
看來上官丹鳳用來鋪路的花瓣，就是從這裡摘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這也算是一個王朝的根據地嗎？為什麼她看著覺得活在這地方的人太窮了？窮得都快能升天了！
「大概會來吧。」顏今朝笑著說。
一路上，就她所瞭解到的資訊串一串，大概也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上官丹鳳希望陸小鳳幫忙，但是幫什麼忙她不曉得，可以肯定的是，上官丹鳳將花滿樓請來了這個地方之後，打算拿著花滿樓的玉佩去找陸小鳳的，後來又發現原來陸小鳳還有個情人和兒子，所以為了保險起見，就連陸小鳳的情人和兒子都一起請來了金鵬王朝。雙重保險，不怕陸小鳳不來。
顏今朝看著前面帶路的男人，在她身後還有一個。大概是因為小顏冀對柳餘恨的相貌表示了嫌棄，所以柳餘恨沒有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這兩個男人，是蕭秋雨和獨孤方。
當顏今朝表示這些人她都不曉得是什麼大人物的時候，上官丹鳳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你居然不知道他們？江湖中不知道這三人的只怕是少之又少，他們如今是我表姐的保鏢！」上官雪兒幫她的表姐說出心裡話，順便對顏今朝的無知表示輕蔑。
顏今朝莞爾，說道：「我不入江湖，如何得知江湖事？」
「不知江湖事，是一種很珍貴的幸福。人人都說陸小鳳是情場浪子，處處留情，卻不知他將最看重的人放在江湖之外，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上官丹鳳溫柔說道，眼裡還帶著幾分羡慕。若是可以，有哪個姑娘會願意在江湖中闖蕩？
顏今朝聞言，徹底無語。她跟這些人的腦回路不太對得上，完全沒得聊。
「娘，這兩個人也不好看。」顏冀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語畢，烏溜溜的眼睛還望了一下後面的人。
「噓，我們先不講話，小冀乖。」顏今朝笑著制止他。這兩人即使再不好看，但跟柳餘恨一比，簡直就是太帥了。
前面的人頭也沒回，將她們帶到一個院子，冷聲說道：「進去。」
顏今朝抱著顏冀，越過他，踏進院子。
大概是對方嫌顏今朝的動作太慢，毫不客氣地用手中的判官筆戳了一下她的背，一股力氣就推向顏今朝，顏今朝腳下踉蹌了一下。
她以為會摔倒，誰知白色的寬袖卷過來，卷住她的腰身，將她帶往前方，她愣了一下，抬頭，在她面前，立著一個穿著雪白衣裳的男人。
同樣是一身的雪白，但在他身上，沒有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冷清與孤寂之感，反而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姑娘，沒事吧。」就連聲音，也是溫暖如春的感覺。
顏今朝回神，腰間正被一個硬物抵著，她低頭，發現他並未將手直接放在她的腰間，而是以白玉扇的扇柄抵著她的背，幫她保持平衡。
這樣的神采，這樣的君子之姿，顏今朝脫口而——
「花滿樓？」
第二十三章
卷在顏今朝腰間的寬袖收了回去，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溫柔說道：「在下花滿樓。」
果然是花滿樓。
獨孤方和蕭秋雨已經離開，顏今朝彎腰，將顏冀放在地上，順便活動一下自己有些麻木的雙臂，笑著說道：「我叫顏今朝。」
「顏今朝？」花滿樓微微一怔，隨即又微笑，「我聽說過你。」
花滿樓聽說過顏今朝，當然是從陸小鳳口中聽說的。
顏今朝正要說話，就聽到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叔叔，你長得真好看，我喜歡你。」
低頭，只見是外貌協會成員的顏冀抱著花滿樓的腿，仰著頭一臉的討好。
「這是你的孩子？」花滿樓彎腰，將顏冀抱了起來。
「對，他叫顏冀。」
「顏冀？果然是好名字。」花滿樓笑著誇獎。
「叔叔，我叫小冀。」抱著花滿樓脖子的顏冀顯然略興奮，口沫噴飛，「叔叔，跟我西門叔叔一樣，都喜歡穿白色衣服。」
「是嗎？」花滿樓笑著反問。
顏冀點頭。
「顏夫人既然來了，既來之，則安之。不如先去喝杯熱茶罷。」花滿樓抱著顏冀轉身，走在小道上。一路上，他一手抱著顏冀，一手不時將擋在路上的樹枝花草撥開。
顏今朝打量著前面的花滿樓，陸小鳳經常跟她提起花滿樓，他說花滿樓是最溫柔體貼的人，任何時候都不會給人難堪。當然，他也很善解人意。最關鍵的是，花滿樓是陸小鳳見過最不像瞎子的瞎子。
這麼看著，這樣的男人確實不像是一個瞎子。
一身白衣的男人坐在桌子前，手執茶具。顏冀坐在顏今朝的腿上，眼睛一眨不眨。
如行雲流水一樣的動作，不見一絲停滯，片刻之後，一杯熱茶就推到了顏今朝的位置前，「清茶一杯，希望夫人不要嫌棄。」
顏今朝拿起茶杯，吹涼了之後讓腿上的顏冀喝了幾口之後，就將他放到地上去玩了。
「想不到窮成這樣的金鵬王朝，居然還有茶具。」顏今朝喟歎著。
花滿樓的動作一凝，隨即笑著說道：「他們遇到了一些困難，等問題解決了，困難也就過去了。」
「花公子，聽說你是自願來的？」顏今朝問。
「對，我的朋友邀請我來，所以我就來了。」
「可我不是她們邀請來的，他們認為我和小冀，是陸小鳳的妻兒。」顏今朝的語氣有些無奈。
花滿樓沉默，隨即說道：「我並不曉得她們也要將你們請來，若是我曉得，我會阻止她們的。抱歉。」
顏今朝失笑，站了起來，「你有什麼好抱歉的？決定要將我們擄來的人，又不是你。」語畢，眼睛的余光發現顏冀對著搖搖晃晃不怎麼結實的木門蠢蠢欲動。
「小冀，那個不能玩。」柔聲制止。
顏冀聞言，垮下了臉。
「我聽說他天生神力。」花滿樓說。
顏今朝歎息，「是天生神力。」而她因為小顏冀的天生神力，這些年來的財物損失費和賠的湯藥費就像是個無底洞一樣……妥妥的敗家子屬性，往事不提也罷，真是一把辛酸淚。
「小冀，過來。」顏今朝柔聲說道。
咚咚咚咚咚，小小的人兒奔過去。
「娘跟你打個小賭好不好？要是你贏了，回平安鎮之後娘買一車子的厚磚頭讓你玩。」家有神力童，什麼布娃娃之類的玩意兒都可以省了，給他劈磚頭就對了。
花滿樓：「……」
花滿樓到金鵬王朝，是他的朋友上官飛燕邀請來的。但是顏今朝沒見過上官飛燕，花滿樓說上官飛燕並不是一個安定的人，她就像一隻燕子一樣，到處飛翔。當花滿樓說起上官飛燕時的語氣，不難聽出來，這個男人，對上官飛燕情有獨鍾。
上官飛燕要花滿樓來金鵬王朝，是希望花滿樓和陸小鳳可以幫忙金鵬王討回公道。
什麼公道？顏今朝表示，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五十年前，世有古老而富裕的金鵬王朝，但因為鄰國垂涎，發動戰爭，所以金鵬王朝分崩離析。金鵬王朝的君王，姓上官。所以，上官丹鳳雖然不像個公主，但她的身份確實是公主。金鵬王朝在亡國之時，國君將國家的財富一分為四，分別交給他的四位重臣保管，但卻沒想到其中三人叛變，卷走了複國的財富，只留下金鵬王的舅舅上官瑾守護著金鵬王。
所謂的討回公道，是希望陸小鳳能幫忙追回已經消失了的財富。
知道事情始末的顏今朝，有些無語，她一粒一粒地挑著碗裡的白飯，說道：「金鵬王他們為什麼不自己去？」
花滿樓說：「這位老人家已經太老了。」
「他之前那麼多的財富去哪兒了？怎麼現在窮成這個樣子？」她的一碗白飯裡，連個下飯的鹹魚都沒有。她的小顏冀已經被虐待得包子臉變得有些尖尖的瓜子臉，這讓身為娘親的顏今朝，對自己的兒子既心疼又內疚，都怪她的特異功能瞪誰誰暈太雞肋，只能瞪一個不能瞪一群，不然她早帶著顏冀跑了。至於花滿樓和陸小鳳，他們愛怎麼趟這趟渾水都可以，但是她真的沒興趣。
手裡的筷子在空中微微一頓，花滿樓溫聲說道：「我不清楚。」
顏今朝無語，喂了一口白飯給顏冀，包子臉皺成一團，「難吃！」語氣裡毫不掩飾的嫌棄。
「我知道很難吃，但你先吃著好嗎？不然我擔心在你陸叔叔來之前，你就先餓昏了。」顏今朝柔聲說道。大概是曉得自己總是給娘親帶來解決不完的債務，小顏冀真的很好養，偶爾會有點小淘氣，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都很聽話。
雖然很嫌棄，顏冀還是將白飯吃完了。「花叔叔，漂亮姐姐呢？」
「他們去找陸叔叔了。」花滿樓微笑著回答。
顏冀點頭，隨即臉色很哀怨地看向顏今朝，「娘，我想吃大雞腿！」
「娘不會武功，不然你讓花叔叔去逮只鴿子，咱們烤了吃？」
花滿樓有些無語，顏冀指著外面。「看！外面就有一隻鴿子飛過，花叔叔，趕緊！快！大雞腿！大雞腿！」
從不忍心拒絕別人的花滿樓，即使再怎麼不願意殺生，在面對著一個天真小孩這樣的願望時，也認栽了。淡黃身影一閃，飛出去又飛回來，再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隻鴿子。
只是……這似乎不是一直普通的鴿子。那是一隻信鴿。
顏今朝將綁在鴿子腿上的竹筒拿下來，就要拆開那張信紙。
「這樣好嗎？把別人的信鴿逮來了，還不經別人同意把信給看了？」花滿樓劍眉微蹙，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贊同。
顏今朝卻笑起來，說道：「有什麼不好？別人也沒問過我的意願，就將我和小冀擄來了，我看一封信，又怎麼了？」二話不說，將信紙攤開，一看，不過是一封毫無營養的情信，底下署名下著一個霍字。
顏今朝歎息，「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封情信。」說著，將信放進她的衣袖中，將花滿樓手中的鴿子接過去，牽著顏冀的手出門。
「小冀，走，娘帶你去吃烤鴿子！」
「好！」顏冀牽著顏今朝的手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看向那個愣在原地的花滿樓，問：「花叔叔，你要吃嗎？」
花滿樓苦笑，「不，你吃就好了。」
顏今朝見他那副神情，覺得好笑的同時，又有些內疚。花滿樓大概會為了這只鴿子念十遍大悲咒也說不定。
也不知道是金鵬王朝的人是對顏今朝太過放心還是怎麼回事兒，花園裡也沒什麼人看守，顏今朝就堂而皇之地生起一堆火，開始……烤鴿子。
熊熊柴火，鴿子的肉香味飄得老遠，引來了上官雪兒。
「喂！你們在做什麼？」
顏冀沒興趣搭理她，一雙眼睛盯著那只烤鴿子，一眨不眨。
顏今朝抬眼望了她一眼，「不是說你表姐去請陸小鳳了嗎？你怎麼沒有一起去？」這個是上官飛燕的妹妹，她曉得。
上官雪兒撇嘴，「誰要跟她一起去？我看見她那個狐媚樣就難受！」說著，蹲下來看著那只烤鴿子，吞了吞口水。
顏今朝見狀，失笑：「你沒吃過烤肉？」
上官雪兒搖頭，「很少吃，偶爾我自己也會捉野雞來烤，但沒你烤的香。」
顏今朝聞言，分了一半給她，另一半撕了開來，喂饞了很久的顏冀。她一邊喂著孩子一邊不動聲色地說道：「我以為你跟丹鳳公主的關係很好。」
「誰跟她關係好？」上官雪兒皺著眉頭，她說道：「自從花滿樓來了這個地方，我就再也沒見過我姐姐，我懷疑是她殺了我姐姐。」
「嗯？」顏今朝望向她。
「你沒見過我姐姐吧？我姐姐人長得比上官丹鳳漂亮，武功也比她強，唱歌又好聽，又比她聰明。她一定嫉妒我姐姐，將她殺死了！」
「但我聽說前幾日你姐姐還唱歌給花滿樓聽，花滿樓不可能會認不出你姐姐的聲音。」陸小鳳曾經說過，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十件事情是他深信不疑的，那麼花滿樓的鼻子和耳朵一定會在其中。
花滿樓的嗅覺從不出錯，聽力也從不出錯。
第二十四章
上官雪兒卻並不相信顏今朝的話，她瞪著顏今朝，說道：「別說笑了，我表姐和我姐姐本來就長得像，她們從小就喜歡相互扮成對方的模樣，有一次我表姐蒙著面紗學我姐姐跟我說話，連我都沒認出她來！」
手中的鴿子肉喂完了，雖然不是大雞腿，但聊勝於無的顏冀一臉的滿足，笑得很高興。
「娘，我想去玩。」
顏今朝看向上官雪兒，「我家小冀想在這花園裡玩，可以嗎？」
上官雪兒點頭，「隨便他怎麼玩。」
「他會不會誤闖什麼機關之類的？我聽說江湖中人就喜歡把住的地方裝各種各樣的機關。」顏今朝不動聲色地試探。
上官雪兒望了顏今朝一眼，笑嘻嘻地說道：「你想逃跑？別做夢了，花滿樓不離開的話，你又不懂武功，能帶著你家寶寶逃到哪兒去？」
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這也是為什麼上官丹鳳的三個保鏢沒有一個留下來看著她的原因嗎？顏今朝微微一笑，說道：「既然我都曉得我逃不了，為什麼還要白費功夫？我能喊你雪兒嗎？」
上官雪兒原本想拒絕，但剛剛吃了人家香噴噴的烤鴿子，翻臉不認人似乎太說不過去，只好撇了撇嘴，說道：「隨你。」略頓，她又說：「這兒原本就沒幾個人，你讓你家寶寶在這兒隨便玩沒關係。」
對於上官雪兒的話，顏今朝表示很贊同，這個地方真的窮得可以，當然也養不了什麼人。看到那枯葉在池塘上的慘狀就曉得，金鵬王朝已經窮得請不起僕人了。
她笑了笑，叮囑了小顏冀幾句，就放他去玩。
上官雪兒坐在原地，看著顏今朝，忽然說道：「你很漂亮。」
「是嗎？」顏今朝抬眼看了她一眼，臉上帶笑。
「嗯，我以前覺得我姐姐是世上最漂亮的人，但是我現在覺得你跟我姐姐一樣漂亮。」
顏今朝站起來，十指彈了彈身上的水綠色衣裙，笑著說：「謝謝你的誇獎。」略頓，顏今朝又說：「你前幾日跟我說你表姐的幾個保鏢，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你們現在這麼窮，能請得起他們嗎？」
「我們哪裡窮了？！我們只是暫時沒銀兩了！等我表姐請來陸小鳳，我們就會有很多銀兩！」上官雪兒瞪向顏今朝，大聲反駁。「而且你沒看出來那幾個人喜歡我表姐喜歡得死去活來的嗎？！就算我表姐讓他們去死，他們都會樂意！」
顏今朝無語，半晌，她見小顏冀在這花園裡不見蹤影，才歎息著說道：「我去看看小冀怎樣了。」窮不是病，但是明明窮得快升天了還不承認自個兒窮，那就真的是有病。
「娘！」
顏今朝正打算去找小顏冀，那個小小的身影就朝她奔過來了，臉上紅撲撲的，一臉的興奮，額頭上還有汗。
顏今朝莞爾，蹲下身子擦著他額頭上的汗，笑問：「遇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了嗎？」
「娘！娘！來！」小顏冀拽著顏今朝水綠色的寬袖，拉到花園中的一塊空地。
花園中的花草長得很好，但有一處，是一片空地，寸草不生。
「那邊，很多螞蟻。這裡沒有。娘，幫我把螞蟻引來這兒，我要和螞蟻玩！」
和螞蟻玩？顏今朝蹲下身子，笑著說：「你問雪兒姐姐，這裡有沒有碎米，把碎米灑在這兒，螞蟻就會來。」
上官雪兒聞言，將身上的一些小零食拿了出來，灑在地上，「拿什麼碎米，這些也可以。」
上官雪兒不過是個孩子，平常也沒人跟她玩，聽說她姐姐對她也是沒什麼耐心，如今見小顏冀在花園裡，居然也跟他湊在一起玩。兩人蹲在空地前半天，沒有引來螞蟻，求救的目光落在顏今朝身上。
顏今朝皺著眉頭，說：「你們先後退。」
周圍花草長得極好，但是這塊空地卻光禿禿的，在萬物生長的季節裡太不合理，而且……有糧食螞蟻會不來嗎？但那些螞蟻都十分自覺地繞過這塊空地。
小顏冀和上官雪兒往後退，顏今朝摸出懷裡的那副蠶絲手套，這是陸小鳳送給她的，說是刀槍不入，百毒不侵。帶著手套的手按了按地上，弄了一些泥土上來，看著指上的泥土，眉頭微蹙，泥土有毒。
「這裡有毒。」
上官雪兒一愣，隨即說道：「一定是上官丹鳳！」
顏今朝望向她。
「上官丹鳳毒死了我姐姐，而且把我姐姐埋進去了！」上官雪兒大聲說道。
顏今朝將手套拿下來，放好。走過去將小顏冀抱起來，「下面是不是埋著你姐姐，你找人來挖一下不就好了。」雖然上官雪兒的想法很荒謬，但可以挖挖看，反正無聊。
「你是蠢材嗎？如果讓人來挖，不就是告訴我表姐，我們發現了她的陰謀？」上官雪兒瞪了顏今朝一眼，然後跑出去，好像是交代了說不許任何人進來花園，然後拿著鏟子回來。
「你挖。」她將鏟子給了顏今朝。
顏今朝抱著小顏冀，笑著搖頭，「我不會挖。」不會挖是假，這裡有毒，小顏冀年幼，她要是將他放在地上，說不定他會不小心沾上這些毒土，那太危險。
「我來挖吧。」
一道男聲響起，那是花滿樓的聲音。
「雪兒說，這裡面如果真的有屍體，說不定是她姐姐，你確定你要挖嗎？」顏今朝望向花滿樓，笑著問道。
一身淡黃衣裳的男人走過來，說道：「若當真是她，那我更要挖。」
上官雪兒雖然是胡說，但胡說也有理，花滿樓真的挖出了一具屍體。鮮紅色的衣服，屍體的顏色還是如同活人一樣，一樣的眉毛，只是那雙凸了出來的大眼睛有些嚇人。
從泥土裡露出紅色衣角的時候，顏今朝就捂住了小顏冀的眼睛，小顏冀不滿，頭轉來轉去，「娘，我要看。」
「乖，小孩子不能看。」顏今朝柔聲說道。
花滿樓目不能視，所以他不知道這具屍體到底是誰，而顏今朝叮囑他一定不可以碰那具屍體，所以他也不能依靠他的手指去辨認這到底是不是上官飛燕的屍體。
「顏夫人？」他手中的鏟子放到了一旁。
「她看著是上官丹鳳，至於到底是不是，我想還需要確認一下。」顏今朝說道。
上官雪兒說上官丹鳳是有六隻腳趾的，但她不敢去脫上官丹鳳的鞋，因為擔心會中毒。顏今朝將懷裡的手套交給花滿樓，脫了那具屍體的鞋子，驗明正身。確實是上官丹鳳。
「到底……是誰毒死了她？」上官雪兒完全震驚。她原本以為是上官丹鳳害死了她姐姐，但是這裡的這具屍體是上官丹鳳而不是上官飛燕。
顏今朝望向花滿樓，他垂下雙目，臉色平靜。
「大概，如今的上官丹鳳是誰假扮的，那就是誰毒死了她。雪兒，你難道沒想過，說不定你現在的表姐，就是你姐姐嗎？」顏今朝問道。上官雪兒說了，上官飛燕和上官丹鳳兩人要冒充對方，連上官雪兒都分不清。
上官雪兒的大眼睛睜圓了，望向她，「我去問她！」說著，拔腿就要奔出花園。
但是她人還沒走出花園，就「咚」的一聲，就四平八穩地趴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她怎麼了？」花滿樓問。
顏今朝回答：「忽然暈了。」被她瞪暈的。
默了默，顏今朝又補充，「大概是刺激太大了，所以才會暈倒。這樣也好，省得她將事情鬧大了。」
「顏夫人，上官丹鳳死了多久？」花滿樓忽然問道。
「人死了，屍體本來是很快就會腐爛的。但是這具屍體一點損傷都沒有，埋葬屍體的地方寸草不生，可見是屍體的毒已經滲到了泥土裡，她被埋在這個地方，至少已經一個月了。」
花滿樓沉默不語。
顏冀的腦袋還是不安分，「娘，我想看。」
「不可以，很醜很難看，小孩子不能看。」顏今朝的手還是捂在顏冀的臉上。略頓，又跟花滿樓說道：「你可以將她埋起來嗎？」
「你想做什麼？」花滿樓問她。
顏今朝微笑著，「我想等陸小鳳來。」略頓，她又說：「花公子，雖然事情對你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我想，你被騙了。」而騙他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喜歡的女人，上官飛燕。
花滿樓沉吟了半晌，然後拿著鏟子重新將屍體埋起來，聲音帶著歉意：「抱歉，是我連累了你們。」
顏今朝側頭，望了花滿樓一眼，笑著說：「連累我們的人不是你，是陸小鳳。」說著，顏今朝心底對陸小鳳就是止不住的同情，真是典型的躺著也中槍。但這麼說，也是沒錯的，如果不是金鵬王這些人想要利用陸小鳳，她和小顏冀其實也不會被擄來。說來說去，陸小鳳是懷璧其罪就是了。
悠于 2016-6-24 12:27
第二十五章
南海之上,溫暖陽光灑落大地,湛藍的天，棉花糖一樣的白雲，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沖往岸邊的海灘。
海灘之外，有長堤。長堤之內，那是高大的城牆。
一匹黑色的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身穿著玄色衣裳。暢通無阻地進了城門。這是白雲城,古老的青石板路,錯落有致的房屋,他直奔城中最高最大的建築,那是城主的府邸。躍下馬，手中韁繩一扔,就有人來將馬牽走。
「城主可在書房？」他問。
「有客來訪，正與城主在書房議事。」
男人一怔，隨即走向書房，在書房外的大樹下候著。片刻之後，一個身穿著寶藍色錦袍的男人從書房中踏出來，見了他，瞥了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一抹，隨即離開。
莫回認得那個人，那是南王世子。但南王世子一向自視甚高，對葉孤城身邊的侍衛都很不屑，是以莫回見他那般姿態，也不過是淡淡一笑。
莫回踏進書房，葉孤城坐在紅木書桌前，抬起眼，淡聲問道：「還是沒有消息？」
「屬下聽聞，陸小鳳已經出發前去營救夫人和少主。」
葉孤城將手中的冊子放下，站了起來，走至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致。「還沒查出到底是何人將她帶走的嗎？」
莫回低頭，語氣慚愧，「夫人那日去萬梅山莊，是要接少主回來的。在途中被人悄無聲息地帶走，隨行的雁回被打暈了。屬下一直追查，但沒查到更多的消息。日前與陸小鳳接洽的，乃是江湖之上鼎鼎有名的柳餘恨、獨孤方與蕭秋雨。」
葉孤城沒有做聲。
顏今朝。
真的是很久沒有見到過這個女子了。
她失去了關於南王府的一切記憶，然後為他生下了一個兒子。
在她待產的那段日子，他一直留在平安鎮。對她，並不是不會想起。那段不算短的時間裡，她似乎……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些痕跡。
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但他們之間，有一個小顏冀。
聽聞小顏冀天生神力，但卻被母親教育得很好，活潑可愛，兩歲之後時常去萬梅山莊小住幾日。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兒子。
當那個小肉團呱呱墜地的時候，他親身經歷。很小的一團，皺巴巴的，甚至是很醜，但他的心中卻湧起一股奇異之感。
那是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
明明，那個小傢伙的出現，並不在他的期望。但即使如此，當意識到他的到來之時，他也沒法親手扼殺。
他皺著眉頭，而那時渾身氣力用盡的顏今朝已經昏倒在他懷裡。隨後便是西門吹雪到來。他並沒有與西門吹雪見面，因為暫時並無必要。
一個月後，他離開平安鎮。
他的生命中，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不需要任何牽掛。
一直低著頭的莫回抬眼，望向葉孤城。他一身白衣立在窗前，長長的黑髮被潮濕的海風帶起，神情淡淡的，不露半絲心緒。
「城主？」莫回忍不住低喚了他一聲。
葉孤城回頭。
「屬下守衛不力，求城主責罰。」莫回說道。
「急什麼？」葉孤城淡聲說道，「你守衛不力，自有你領罰的時候。如今，先隨我去中原一趟。」
顏今朝一旦出了平安鎮，就意味著她和小顏冀已經脫離了白雲城布下的安全防線。或許，平南王已經得到她們的消息了。
陸小鳳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個亡國公主跪在他的面前，所以他當時嚇得衝破屋頂，落荒而逃。
但是當這個女人踩著滿是鮮花的地上，交給他一個屬於花滿樓的玉佩，以及告訴他，他最心愛的女子和兒子也被請到了她的地方時，陸小鳳就沒有了要逃的興趣。
自他成名以來，他總是面臨著許多的麻煩。他不喜歡麻煩，但有時候，又喜歡這些麻煩。因為找上陸小鳳的麻煩，都是別人解決不了的麻煩。別人解決不了的，請他來解決，那就意味著，陸小鳳從來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
任何一個人，都會為這樣的認知而感到驕傲而得意，陸小鳳當然也是這樣。
所以，雖然意識到麻煩很棘手，但他的兩位好朋友都落入了對方手中，聽說還有一個是自動送上門的，這種時候，最重義氣的陸小鳳很難袖手旁觀。於是，陸小鳳跟著喜歡灑花瓣的公主到了金鵬王。
招待客人的盛宴，是在晚上。上官丹鳳等人十分體貼陸小鳳，讓他有半日的空閒與好友花滿樓敘舊，也給他充分的時間與「妻兒」相見。
「我沒想到他們會有那樣的誤會。」陸小鳳對著顏今朝，臉上寫著歉意。
「陸叔叔，這個地方的飯菜可難吃！」小顏冀抱著陸小鳳的大腿，準備往上爬。
陸小鳳當然不敢讓他爬，因為小顏冀如今雖然也會控制力道，但要是一不小心，他的褲子什麼的被他扯成了破布，那就不好了。彎腰，將小顏冀抱了起來，看著他，有些驚訝，「小冀，你瘦了！」
「是吧？這個地方沒有大雞腿，飯很難吃。」小顏冀抱著陸小鳳的脖子，笑得很天真。
陸小鳳抱著他坐下，花滿樓也在，但是他一直沒有說話，好像是受了什麼嚴重打擊一樣。陸小鳳歎息著說：「花滿樓，我以為你會知道是怎麼回事兒的。」
花滿樓抬頭，露出一個苦笑，語氣複雜：「我原本也以為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但如今，我不確定。」
陸小鳳一愣，他從來沒有見過花滿樓這樣。他的目光移向顏今朝，帶著幾分疑惑。
顏今朝卻是在他的對面坐下，笑著問道：「這附近，有人在偷聽嗎？」
陸小鳳揚眉，說道：「如果你是想跟我說什麼秘密，儘管說就行。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在我陸小鳳的眼皮底下將秘密聽了去。」
那兩條墨眉揚起，讓小顏冀忍不住抬手去玩。陸小鳳也隨他玩。
顏今朝笑著問道：「你來的時候，是與丹鳳公主同一輛馬車嗎？」
陸小鳳一怔，歎息著說道：「你直接問她是否試圖用美色說服我要攬下這個麻煩豈不是更好？」
顏今朝瞪了他一眼，「不許你在小冀面前說這些話。」小孩子的心靈很純真，她並不希望小顏冀耳濡目染，學上陸小鳳的壞習慣。
陸小鳳無語，隨即說道：「確實是的。她說你們都在這兒，當然，她也表示了身為一個優秀的男人，身邊不止有一個女人，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說最後的那句話時，他捂住了小顏冀的耳朵，免得讓孩子聽到。
顏今朝微微一笑，側頭看向花滿樓，他仍舊是很平靜的模樣。但到底是不是內心和外表一樣平靜，她並不清楚。
「看來這位丹鳳公主頗有野心，收服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三個大任務，如今……好似也想將你這只鳳凰也收進她的後宮。」顏今朝淡笑著說道。不過她很疑惑，上官飛燕身邊這麼多男人，她應付得來嗎？
陸小鳳聞言，臉上帶著幾分調笑，「你若是以為我遇上美人，就毫無原則，那你就錯了。」他不過是比一般人更憐香惜玉一點，也比一般人更容易對美人心軟，這樣而已。
一直被捂著耳朵的小顏冀很不滿，雙手直接將陸小鳳的手拉下來。那雙活靈活現的眼珠來回在幾個大人之間移動。
顏今朝瞥了陸小鳳一眼，雖然小顏冀天生神力，但陸小鳳要化解他的力道有的是方法，現在放下雙手，大概也是不想在上官丹鳳這件事情上打轉。而旁邊的花滿樓雖然看似平靜，但內傷到底是多嚴重，她也無法衡量。她對花滿樓的瞭解，除了知道他溫柔善良有君子之外，其他的瞭解，真的可謂是少得可憐。作為一個善解人意的朋友，她也很想不提上官丹鳳這樁事兒。
但她註定不是個善解人意的朋友，她想，她會關心自己和小顏冀身處在一個怎樣的環境比較多。
「陸小鳳，請你來這個地方的上官丹鳳，是易容的。」
抱著小顏冀的陸小鳳聞言，差點從椅子上掉了下去。
「什麼？！」剛才在馬車上，丹鳳公主與他靠得很近，兩張臉差點就貼在一起了，他甚至也快要吻上那柔軟得跟花瓣一樣的紅唇了。那樣他都沒看出來上官丹鳳是易容的！
顏今朝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你居然沒看出來？」
陸小鳳默了默，隨即苦笑著搖頭，「我得說……如果她真的是易容，那麼她的技術真是他娘的太高超了！」簡直可以去跟朱停和司空摘星搶飯碗了。
「但今朝，你是如何發現她是易容的？」陸小鳳問。
一直保持安靜的花滿樓終於說話，「因為真正的上官丹鳳，已經被人毒死了。」略頓，他又說道：「今兒個午間，我與顏夫人發現了她的屍體。」
陸小鳳瞠目結舌，如果這個上官丹鳳是易容的，那麼試圖勾引他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花滿樓站了起來，走至窗戶邊，徐徐而來的春風拂過他的臉龐，這讓原本心亂如麻的他，稍微平靜了些。他似乎是察覺到陸小鳳的心思，輕歎一聲，平靜說道：「我想，那個與你共處在同一馬車的女子，應該是上官丹鳳的表妹，上官飛燕。」
「可、可是，上官飛燕喜歡的人，難道不是你嗎？」陸小鳳脫口而出，但話一出，他就後悔了。
陸小鳳的話一出，室內一片平靜。
坐在陸小鳳大腿上的小顏冀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然後掙扎著要下地。陸小鳳也隨他去，小顏冀邁著小短腿跑到顏今朝身前，伸著雙手，「娘，抱抱。」
小孩子是什麼都不懂，但是會很敏感，一丁點兒的不對勁，他也能察覺。
顏今朝將他抱起來，柔聲問道：「怎麼了？」
小顏冀整個人縮在她的懷裡，顏今朝身上熟悉的馨香，讓他有些不安的內心平靜了下來。他打了個哈欠，「娘，我想回家。」
顏今朝低頭望著他，「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你乖乖的，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換個姿勢，整個人趴在顏今朝身上，眼皮忍不住下沉，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要將他放到床上去睡一會兒嗎？」花滿樓溫聲問道。
顏今朝搖頭，「不用。」他們商量事情，她不放心讓小顏冀一個人待在房間裡。這個地方說不出來的詭異，只要是有半分危險，她都不願意讓他一個人待在房間裡。
陸小鳳望著顏今朝，忽然問：「難道你沒想過要找到他的父親嗎？」
顏今朝一怔，那雙水眸抬起，望向陸小鳳，淡聲反問：「找到他的父親，又能怎樣？」
「至少，你可以不用這麼辛苦。」陸小鳳說。
顏今朝的手忍不住摸了摸小顏冀的頭，軟軟的頭髮，摸起來很舒服。這樣小小的一個人兒，從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她的生活裡。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辛苦不辛苦的問題，因為他出現了，而她的身份是他的娘親，所以不論面對怎樣的事情，都要想到她不僅是自己一個人。小顏冀，算是她生活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既然是不可分割的，那就沒有所謂的辛苦。
辛苦，只有在面對著自己不願意背負的包袱時，才會用到。
「不會，我不覺得自己辛苦。」顏今朝笑著說，停了停，她又微笑著說道：「當日如果我只是為了保命生下他，那我大可將他生下來之後給旁的人家收養。而且，即使找到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也不見得會認他。再說了，莫非我如今沒有能力將他撫養長大嗎？」
陸小鳳聞言，沒有說話。
倒是花滿樓，微微一笑，說道：「小冀天真爛漫，沒有人會不喜歡他。顏夫人，你多慮了。」
顏今朝卻是笑了笑，「我對如今這樣的日子，很滿意。」停了停，她又笑著說：「當然，少些意外會更好，譬如說不小心被人誤會了被擄走的這種意外。」
陸小鳳：「……」
花滿樓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他的笑聲，很悅耳，如同春風拂過大地。或許，他明白為什麼顏今朝可以和陸小鳳做朋友了。她是個心胸很豁達的女子，聰明但不失善良。大概是明白他此時的心情，所以也會順著陸小鳳的話轉移話題，而不是就金鵬王朝的事情繼續討論。但陸小鳳的話題，擱在任何一個未婚生子的女子身上，都不會是個好話題。她卻還是能這樣神情自若。
天入黑，金鵬王設宴。
上官丹鳳來請諸位貴客到大廳去用膳，末了，皺著眉頭看向花滿樓與顏今朝，「不知二位有沒有見過我的表妹？」
小顏冀抱著顏今朝的脖子，有些小興奮，「表妹，去玩了。在花園裡摔倒，後來不見了。」
上官丹鳳一怔，望向小顏冀，「她跟你玩了嗎？」
小顏冀笑著重重點頭，「跟我一起吃大雞腿！」
「娘，表妹哪裡去了？」小顏冀問。
顏今朝溫聲說道：「雪兒姐姐在花園裡摔了一跤，心裡不痛快，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花滿樓微笑著補充：「大概是因為小孩子心性，摔跤了會覺得不好意思。」
上官丹鳳歎息著說道：「這瘋丫頭，天天出去亂瘋。也罷，我早習慣她這般了。」
花滿樓只笑不語，心底卻是輕歎。其實上官雪兒並沒有跑到哪兒去了，還好好地在自個兒的房間睡覺呢。顏今朝說為了避免小女孩出來壞事，她昏了還不保險，又為她吃了迷藥，那迷藥的分量，足夠她在床上睡三天三夜不起床。若是眼前這個姑娘對上官雪兒上一點心，便會曉得上官雪兒在她的房間裡。
上官丹鳳看了一眼顏今朝抱著的小顏冀，忽然說道：「我聽說他天生神力。」
「嗯。」顏今朝淡聲回答，看得出來她對上官丹鳳沒什麼好臉色。
上官丹鳳眼裡有著好奇的光芒，說道：「我能看看他有多大力氣嗎？」
「他有多大力氣跟你有什麼關係？」顏今朝反問。
上官丹鳳一雙美眸看向陸小鳳，語氣溫柔又嬌媚，「我想看看。若是他太大力了，我就不能讓他去大廳裡。」
顏今朝轉頭，一雙美眸看著陸小鳳，以有些賭氣的聲音說道：「那你和花公子去就好，我和小冀可以留在院子裡。」
「姐姐別誤會，因為我父王一定要見來自遠方的貴客，姐姐您也是我們的貴客啊，所以……」上官丹鳳咬著下唇，很是為難的樣子。
陸小鳳輕咳了一聲，說道：「今朝，你就讓小冀表演一下。」
顏今朝一臉不甘願的神情。
「今朝，聽話。嗯？」陸小鳳的語氣慵懶，最後一個字尾音微微上挑，聽得人骨頭都有些發麻。
顏今朝這才不甘不願地將小顏冀放下，「小冀，去打一拳那顆小樹。」顏今朝指著的那顆小樹，只有兩根手指並起來那麼大。
上官丹鳳見狀，說道：「那樹太小了，小冀可以打這一棵嗎？」上官丹鳳指著的樹，有成人手腕那麼粗。
小顏冀皺著眉頭，一臉的不樂意，「我要去吃大雞腿！」
上官丹鳳笑顏如花，溫柔誘哄，「你用最大的力氣打向那棵樹，我就給你吃大雞腿。」
「真的？」
「真的！」
小顏冀得到上官丹鳳的保證，雙眼閃閃發亮，磨拳霍霍，「啊——」的一聲大叫，他邁著短腿直奔那棵樹。
然後「霍」的一聲，肉呼呼的小拳頭打在那顆樹的樹幹上，樹動了一小下，飄下幾片樹葉。
上官丹鳳無語，原來這就叫天生神力。
顏今朝板著臉，硬邦邦地說道：「讓你見笑了。」
「怎麼會？小寶寶好厲害！」上官丹鳳用力誇獎，眉開眼笑。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取笑。
小顏冀奔過來，抱著上官丹鳳的腿，仰頭，「漂亮姐姐，給我大雞腿！」
上官丹鳳摸了摸他的頭，笑著說：「吃飯的時候再給你大雞腿。」
「你嫌我力氣不夠大嗎？」小顏冀失望地問道。要不是他在跟娘親打賭，說在這個地方不可以使出力氣，那棵樹早就斷了。但是一想到他贏了之後有一車的厚磚頭玩，小顏冀心裡頭的鬱悶才少了幾分。
「怎麼會？你的力氣很大，可厲害了！」
顏今朝將小顏冀抱起來交給陸小鳳，淡聲說道：「大人不要對著小孩子撒謊，他會當真的。」
上官丹鳳聞言，神色一變，望向陸小鳳，語氣很哀怨，「姐姐怎麼可以這麼說話？」
身為夾心餅的陸小鳳露出一個頭疼不已的神情，苦笑著說道：「今朝……」
「我沒有妹妹，不要姐前姐後的喊我。」顏今朝冷聲說道，隨即，又瞪了陸小鳳一眼，「你也別想著給我找姐妹！」
陸小鳳扶額，無可奈何的神情，求饒說道：「今朝……」
小顏冀望著顏今朝，又望著陸小鳳，有些擔心地說道：「陸叔叔，我娘生氣了。」他娘可是很少生氣的。
花滿樓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並沒有說話。
陸小鳳歎息說：「花滿樓，身為朋友，這種時候莫非你不可以出來為我澄清一下？」
花滿樓轉向陸小鳳所在的方向，伸手，「小冀，跟花叔叔玩好嗎？」
小顏冀猶豫了一下。
「你娘生氣了，陸叔叔跟你娘有話要說。」花滿樓溫聲誘哄，顏冀終於願意讓花滿樓抱著，花滿樓隨即跟上官丹鳳說道：「丹鳳公主，我們可否先行一步？」
上官丹鳳怔愣了一下，那雙溫柔似水的眼眸還是黏在陸小鳳身上，但陸小鳳卻沒看向她。上官丹鳳咬了咬唇，只好點頭。帶著花滿樓與小顏冀走在前頭，一步三回頭，卻看見陸小鳳對顏今朝露出無比溫柔的神情，一隻手攬著她的肩膀，而顏今朝神色慍怒，但掩不住的麗色。那樣的風情，分明是被人嬌寵著的女人，才會有。
顏今朝與陸小鳳足足遲了半個時辰才到金鵬王設宴的大廳。上官丹鳳看過去，原本陸小鳳的位置是安排在她身旁，顏今朝母子坐在花滿樓身邊的，但如今的位置是陸小鳳和顏今朝坐在一起，小顏冀坐在兩人的中間。
金鵬王以他們曾經的王朝而自豪，從金鵬王朝當日是多麼富饒開始敘述，說到亡國之時，其中三位重臣帶著複國的財富叛變，等到他說完的時候，一開始很興奮地啃著大雞腿的小顏冀，已經在顏今朝的懷裡睡著了。陸小鳳擔心顏今朝抱得吃力，還主動將孩子抱在他的懷裡。
「你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陸小鳳問。
「我也是個將死之人，並不想報復。我並不想殺了那幾個叛臣，只希望當日的幾個叛臣可以將當日複國的財富歸還金鵬王朝，作為金鵬王朝他日複國的基礎。最後，那三個叛臣可以到先王的靈位前懺悔過錯，讓先王在天之靈多少也有些安慰。」頓了頓，他又說：「我知道你是個正直公道的年輕人，一定不會覺得我這樣的願望很過分。」
陸小鳳點頭，說道：「你的願望是不過分，而且還很公道，但這與我和花滿樓又有什麼關係？」
上官丹鳳聞言，望向陸小鳳，那雙盈盈水眸裡，帶著幾分希冀，但可惜，陸小鳳卻沒有看向她。
金鵬王長長歎息，黯然說道：「我並不像勉強你來幫我，但你不防多考慮考慮。雖然我的女兒將你的妻兒帶來了，但你也看到，他們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花公子在此也住了好些時日，應該知道我們並無惡意。」
陸小鳳歎息：「我明白。」
金鵬王沉默了許久，又說：「外人不論是否幫忙，但我們一定是要跟他們算帳的！」略頓，他有勉強笑了笑，與上官丹鳳說道：「我覺得有些乏了，你留在此招待貴客。」
語畢，又與陸小鳳花滿樓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顏今朝望著那個老人的身影，要複國的心是真是假，一看這破地方就曉得了。大話說成那樣，還臉不紅氣不喘，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上官丹鳳瞥了一眼顏今朝，柔聲說道：「顏姐姐不要見怪，我父王……他其實並不曉得我們如今的狀況。他年事已高，我不想他再為這些事情而煩惱。」
顏今朝似笑非笑地瞥了上官丹鳳一眼，「你倒是孝順。」
上官丹鳳咬著唇，低頭，一頭烏黑的青絲在她的肩膀流瀉而下，掩去了她臉上的神情。
顏今朝沒有再看向她，只跟陸小鳳輕聲說道：「小冀睡著了，你幫我抱他回去，好嗎？」
「這當然好。花滿樓，我先送今朝和小冀回房。」
花滿樓微微頷首。
男的瀟灑倜儻，女的風情動人，而那個小傢伙在男人的懷裡睡得香甜，這樣的一幕場景，怎麼看都是透著無限的溫情。上官丹鳳咬著下唇，望著遠去的陸小鳳和顏今朝。
花滿樓立在原地，微笑著說：「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沒有，我只是，很羡慕他們可以那樣幸福和快樂。」上官丹鳳語氣溫柔，聲音裡卻帶著幾分失落。
「很多人都會忍不住喜歡上陸小鳳，你喜歡上他了嗎？」花滿樓說。
上官丹鳳轉頭，看著花滿樓，他臉上一片平靜，他的眼睛很好看，只可惜雙目無神。也虧得他雙目無神，否則她還真不會認為眼前這個男人，是個瞎子。「優秀的男人總是討人喜歡，身邊不止一個女人，很正常。」
花滿樓笑容不變，淡聲說道：「今朝心裡會介意。我雖然不願意讓你難過，但你也看到，陸小鳳很在乎她的感受。」
上官丹鳳微微一怔，隨即笑顏如花，「我會讓她不介意。」
「咚」的一聲響，並不算大聲，但是在寧靜的深夜裡，卻閑得有些突兀。
顏今朝望著睡倒在地板上的上官丹鳳，歎息著說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真是可惜你的聰明才智了。」說著，腳還忍不住踢了踢她。
金鵬王想要陸小鳳幫忙解決麻煩，但陸小鳳不願意，當然要施展美人計。只可惜，陸小鳳雖然因為美人而有所動搖，但是卻沒想到有個她而礙手礙腳。眼前的上官丹鳳，是打算來對她曉以大義的？
顏今朝笑了笑，拿出蠶絲手套戴上，然後一直手扣在上官丹鳳的下顎，讓她張嘴，只見她的唇間有一根細如毛髮的金針，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根金針取出來放至眼前端詳著，「這是什麼針？」還有劇毒，要不是她有先見之明，說不定現在倒在不是上官飛燕而是她，而且還是斷了氣的那種。
居然這麼歹毒……顏今朝氣不過，忍不住又踹了地上的人一腳，準備轉身出去讓花滿樓和陸小鳳過來。但是一轉身，在門口的地方就站著一個白色的頎長身影，渾身上下散發著冷清氣息，身後還背著一把長劍。
顏今朝嚇了一跳，瞪大了美眸望著眼前的男人。
葉孤城？
他怎麼會在這兒？！
葉孤城一身白衣，長身玉立地站在門口，他動也不動，望著顏今朝。
顏今朝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個兒該有什麼反應。好像已經三年沒見過他，現在再次相見，也並不覺得他陌生。跟以前相比，他好似成熟了些，而且這樣面無表情的葉孤城，跟小顏冀面無表情的時候，很相似。
周圍安靜得似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忽然葉孤城打破了沉默。
「你怎麼怎麼將她弄暈的？」他淡聲問道。
顏今朝這才反應過來，不答反問：「你又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葉孤城眉頭微蹙，冰冷的目光望向她，「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迷、迷昏的啊。」
葉孤城雙目飛出冰淩，顯然不信。好幾年前的晚上，他也是這樣莫名其妙地昏倒了，人雖然是昏倒的狀態，但是神智卻很清楚，那並不是中了迷藥該有的反應。如今，他再次見到進入顏今朝房中的上官飛燕，莫名其妙地昏倒了。
他冷冽的俊顏抹上了鐵青之色，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周身戾氣盡顯，殺氣凜凜。
到底是半夏，還是顏今朝？
顏今朝很想維持自己的氣勢，但是在他面前，似乎再多的氣勢都不太管用，甚至氣勢已經很沒原則地拋棄了她。原本一直很鎮定的臉色垮了下來，「葉孤城，我們一定要當著這個女子的面談話嗎？」
一身白衣的男人還是像一座山似的立在她面前，那雙黑眸注視著她。
「我是顏今朝，一直沒變過。」她輕聲說道，給他保證。她是顏今朝，不是別人。
葉孤城望著她，還是一動不動。顏今朝屏住氣息，不閃不躲地跟他對視著。
「至於這個女子，到底是怎麼昏倒，如果你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那你是怎麼昏倒的，她就是怎麼昏倒的。」顏今朝小心翼翼地說，一邊說還一邊觀察著他的臉色，她說：「我沒騙你，我不記得了很多事情，我連自己的本領都不知道，後來是無意中發現的，陸小鳳也曉得這件事情。」
葉孤城聞言，身上的戾氣才收了些。
陸小鳳與花滿樓一同去顏今朝的院子，才踏進去就目瞪口呆，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一個放大版的小顏冀。
「葉孤城？」
葉孤城望向他，「陸小鳳。」
陸小鳳望著葉孤城，又望了顏今朝一眼，頓時了然。他雙手環胸，笑著說道：「我從來沒想過葉孤城會忽然出現在這個地方，你是為今朝和小冀而來？」
顏今朝聞言，愣住。
而站在陸小鳳身旁的花滿樓，聽到陸小鳳的話，也有些詫異。他還沒進顏今朝的院子，就感覺到殺氣，以為來人是西門吹雪，但卻沒想到是白雲城主葉孤城。而且，聽陸小鳳的口氣，似乎顏今朝與葉孤城牽絆頗多。
葉孤城並沒有回避陸小鳳的問題，「莫回說，她們被人帶走了。」
陸小鳳嘿嘿笑了起來，「我就說，莫回留在平安鎮，並非是沒有原因的。」原來是要保護未來的城主夫人和少主.
陸小鳳一直懷疑其實葉孤城就是小顏冀的親爹，現在這麼一看，兩張臉真的沒什麼差別！也難怪，當日葉孤城是要追殺顏今朝的，看到她有孕了之後，只好作罷。但在顏今朝懷孕最後的幾個月裡，葉孤城也待在了平安鎮。後來雖然葉孤城走了，但是莫回卻留下了。笨蛋都曉得那是怎麼回事兒，只是兩個當事人什麼都不說，裝作彼此毫無關係，他也沒法子。但現在葉孤城雖然沒有明言，但言下之意，應該是快了。
一直被無視的顏今朝沒有羞澀的感覺，因為有的事情，其實彼此心知肚明，但都不願意捅破那一層紙。如今捅破了，她沒辦法覺得羞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有怎樣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她乾咳了一聲，將這三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才說道：「陸小鳳，你可不可以先處理地上的這個女人？」
「對！要處理這個女人！」陸小鳳大步走過來，蹲□子。
顏今朝立在他旁邊，問：「你想做什麼？」
「你不是說她是易容的嗎？我看她到底是不是。」陸小鳳一反平時的吊兒郎當，臉上的神情變得認真而凝重。
顏今朝默了默，然後提醒他，「你別亂碰，這女人身上說不定周身都是毒。」說著，她蹲□子，蠶絲手套她還沒脫下，直接拔了一根頭髮遞給花滿樓，「花公子，你看這是不是上官飛燕的髮絲。」
花滿樓身體微乎其微地一僵，隨即抬手，準確無語地從顏今朝的手中接過那根髮絲，黑色的青絲繞著他的長指，他垂下雙眸，平靜說道：「確實是的。」
陸小鳳悻悻地站了起來，有些擔憂地望向花滿樓。他心裡其實是有好奇心的，他很想知道，能讓花滿樓喜歡上的女人，到底是長什麼樣的。不管上官飛燕長什麼樣，她確實是個聰明的女人，但若是女人的聰明沒有用對地方，那就是心機深沉。若心機深沉的女人還不是個好人，那麼她就是個蛇蠍美人。
此時的陸小鳳覺得，上官飛燕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蛇蠍美人。他沒有想過讓花滿樓陷入情網的女人，是這樣的。
自陸小鳳認識花滿樓以來，他就覺得花滿樓是個溫暖的人，雙目失明但從不自怨自艾，他比任何人都熱愛生命，誠心誠意地説明有需要的人。從前的陸小鳳從來沒有想過，居然會有人捨得欺騙和設計花滿樓。但如今，上官飛燕卻這樣做了。
似乎是察覺到陸小鳳的心思，花滿樓平靜地說道：「我沒事，這一切都沒有人強迫我，我是自願的。只是因為我的原因，連累了你和顏夫人，我覺得很抱歉。」
顏今朝與陸小鳳對視一眼，陸小鳳笑著說道：「既為朋友，就無所謂連累不連累的，今朝，你說可是？」
「這是自然。」顏今朝笑著點頭，隨即，她指向地上的上官飛燕，說道：「那她到底要怎麼處置？」
花滿樓正欲說話，忽然顏今朝蹲□子，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粒丹藥塞進了上官丹鳳嘴裡。
「我擔心她還有神智，所以喂她吃了迷藥。」她本來想瀟灑地撒藥粉的，考慮到在場的幾個男人，就只好作罷。她不想多浪費幾粒解藥，畢竟現在的藥材都很貴。
葉孤城俊眸望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
陸小鳳歎息著說：「她早就在策劃這件事兒了，她冒充上官丹鳳前，還不認識花滿樓。這其中，一定有陰謀。今朝，今兒個傍晚你撒向獨孤方三人的，究竟是什麼藥？」
「嗜睡藥。」
「藥效多久？」陸小鳳問。他剛才還去了一趟金鵬王的房間，也撒了這些藥，總之這個地方凡是有人的房間，他都撒了藥粉。顏今朝專才藥理，她懂毒藥，但她自己弄的東西，從來不是毒藥，所以撒去多少都不會對旁人的性命造成危險。
「大概三天吧。」所以委屈那三人只能在花園的涼亭裡睡上幾天了，希望他們醒來之後身上沒有佈滿蛇蟲鼠蟻之類的。
陸小鳳點頭，「那我們還有時間。」略頓，他又望向顏今朝，說道：「似乎，還得委屈你和小冀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如果顏今朝回去了平安鎮，那麼上官飛燕的同謀就肯定能猜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顏今朝和小顏冀肯定不能離開，而且即使他們離開了，也不安全。
「我可以將他們帶回白雲城。」葉孤城淡聲說道。
陸小鳳與顏今朝皆是一怔，顏今朝緩緩轉身，看向葉孤城，笑著搖頭，「可我不想去白雲城。」
葉孤城俊眸微眯，聲音寒涼如冰，「為何不想去？」她踏出平安鎮的那一刻，平南王的探子就有了她的消息，即使此事了結，平安鎮也不會是個安全的地方。
「那你又為何，覺得我想去？」顏今朝歎息著反問。
「……」
上官飛燕被綁了起來，上官雪兒也被綁了起來，姐妹倆排排坐，如今的上官飛燕，已經完全清醒。但是她全身要穴被陸小鳳封住，動彈不得，連飛燕針都使不出去。
她的那雙美眸看向陸小鳳，此時坐在她們姐妹面前的，就是陸小鳳。
上官雪兒被人綁著，氣得哇哇亂罵，為了耳根清淨，陸小鳳也只好點了上官雪兒的啞穴。
他看向上官飛燕，歎息著說道：「我沒想到你居然殺了你的表姐。」
上官飛燕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輕緩說道：「難道你不覺得，我比她，漂亮多了嗎？」
她的聲音也不是陸小鳳開始聽到的聲音，上官丹鳳的聲音原本就是極為悅耳的，而上官飛燕如今的聲音，卻如同天籟。而她的相貌，也比上官丹鳳美。
上官丹鳳的笑，會讓人眼裡只有她，因為那真的很美。但上官飛燕的笑，會讓人忘了所有的事情，忘了煩惱與苦痛。
第二十六章
上官飛燕不止比上官丹鳳美,不論是在心機、武功上,她都比上官丹鳳強。這樣什麼都比上官丹鳳強的姑娘，卻被一個什麼都不如自己的上官丹鳳壓著，因為上官丹鳳是金鵬王朝的公主，所以她理所當然享有比上官飛燕更好的待遇，也更受到別人的重視，上官飛燕心裡當然會不舒服。
「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我樣樣都比她強,可我卻一直被她壓著,穿她穿過的衣服,吃她吃剩下的東西,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她是公主。」上官飛燕的聲音裡充滿怨恨。
陸小鳳瞥了她一眼,淡聲說道：「即使你怨恨她，也不必將她殺了。再說，你與你表姐之間如何，與我和花滿樓又有什麼關係？你不該這樣利用花滿樓，更不該將與此事無關的人牽涉進來。」
「我利用花滿樓，可他願意讓我利用，我可沒強迫她。」上官丹鳳臉上帶著甜笑，那雙勾人的眼眸看向陸小鳳，「顏今朝很美，難怪你那麼喜歡她。可我一點都不比她差，陸小鳳，難道你對我，一點都不動心嗎？」
陸小鳳見狀，心底歎息。他是風流，但他不是誰送上門都喜歡的。美麗的女人會讓人動心，也會讓人經受不住誘惑，所以很多貌美的女人會拿自己的身體當武器，認為男人被誘惑之後，心甘情願地為她做任何事情。
「你長得很美，如果那天在馬車裡，你就是這樣的面目出現，說不定我就受不住誘惑了。」陸小鳳臉上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笑，漫不經心地說道：「但你若以為我會跟柳餘恨幾人一樣，那你就錯了。」柳餘恨三人無疑是喜歡上官飛燕的，這個姑娘，似乎也早已習慣將自己的身體作為交換的籌碼。
「我可沒有勉強他們，他們跟花滿樓一樣，都是心甘情願的。不過，花滿樓可比他們君子多了。」
陸小鳳站起來，不想再跟她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將我和花滿樓弄來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陰謀？」
「人人都說陸小鳳很聰明，何須來問我！」上官飛燕見色|誘不成，冷下了臉。
忽然，眼前青色衣衫一閃，陸小鳳人已經到了上官飛燕面前，「你不怕我殺了你？」
「你可以殺了我，但如果我死了，你們也活不成。」上官飛燕笑顏如花，眼裡卻是滿滿的惡意。
「為何？」陸小鳳問。
上官飛燕斜睨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
「既然她不說，那就讓我來猜一下可好？」顏今朝走進來，臉上帶著悠然的笑容。
上官飛燕還是閉著眼睛，不為所動。
陸小鳳看向顏今朝。
顏今朝慢條斯理地將那天烤鴿子時拿下來的信紙拿出來，然後坐在上官飛燕對面，她笑得一臉的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昨個兒小冀實在是吃膩了這個地方的白飯，花滿樓只好隨手逮了一隻鴿子給我，很不巧，這只鴿子，好像是信鴿呢！那天烤鴿子的時候，雪兒告訴我，你養了很多的信鴿。你說我烤的那只信鴿，是不是你養的呢？」
上官飛燕還是不為所動，上官雪兒確實瞪大了眼睛望向顏今朝。
「這是一封傾訴衷腸的書信呢，小燕子，指的是你嗎？」顏今朝一臉好奇地看向上官飛燕。
上官飛燕聞言，猛地張開眼。
顏今朝一臉無辜的神情，笑著說：「署名還是一個霍字呢。」說著，將手中的書信遞給了陸小鳳。
陸小鳳接過去一看，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意凝住了，眸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封書信，「霍休？」
「什麼霍休？」顏今朝皺著眉頭。
上官飛燕聞言，並沒有害怕，笑得更加甜，「既然你們曉得了那是霍休，便更應該將我放走。否則，他不會放過你們。」略頓，她又笑著說道：「我們每兩天就會通信，我沒寫信給他，他就會知道我出意外了。他就會到來這裡找我。」
顏今朝一愣，霍休？等等！她記得霍休本名不是霍休，他是金鵬王朝當初的叛臣之一。五十年前的叛臣，現在至少也有七十歲了吧？
她望向上官飛燕，上官飛燕說起霍休的時候，眼裡都是崇拜，臉上是夢幻的神情。上官飛燕的真愛是霍休？
顏今朝和陸小鳳對視了一眼，默然無語。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上官丹鳳都是假冒的，那麼那個金鵬王也是個冒牌貨。
陸小鳳很煩惱，坐在破爛的花園裡長籲短歎。
花滿樓很安靜，他坐在陸小鳳對面，居然還有閒情逸致煮茶。
顏今朝有點苦惱，因為葉孤城來了，莫回也來了，葉孤城什麼都不說，但是他的意思表示得很清楚，他似乎對要帶她和顏冀回白雲城這件事情，很執念。
花園很大，看得出來五十年前的金鵬王即使只有四分之一的財富，但是也多得驚人。這個花園的佈置很巧妙，只可惜他們坐食山空、不思進取，才會落魄至此。在偌大的花園裡，這幾人分別佔據著不同的亭子，然後……呃，思考對策，又或者說是，思考人生。
小顏冀被顏今朝放置在亭子中的椅子上睡著，而現在，他終於醒了。抱著蓋在身上的小被子坐起來，見到了顏今朝，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娘。」
顏今朝見他醒了，微微一笑，「醒了？」
「嗯！」說著，他跳下椅子，拍了拍肚子，這是他醒後必做的事情，表示他要上茅房。
「好，那娘帶你去。」語畢，牽著他的手繞過花園，路過葉孤城所在的亭子時，也神色如常。反而是小顏冀見到了那個雪白的身影，「咦」了一聲，然後掙脫了顏今朝的手，「咚咚咚」地邁著小短腿沖過去。
顏今朝一怔，只見那個小小的身影沖過去之後，抱住葉孤城的腿。
雪白色的身影微微一僵，緩緩低頭，只見矮矮小小的一個肉團抱著他的腿，仰著頭看向他，臉上是討好的笑容。
葉孤城劍眉微不可見地攏了一下，就聽到那個小肉團大聲說道：「叔叔，我好喜歡你，你長得真像我西門叔叔！」
一直立在旁邊的莫回：「……」
顏今朝站在小道上，滿額黑線。
莫回轉身，朝顏今朝抱拳，「夫人。」
顏今朝微微一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所以只朝他微微頷首，隨即喊顏冀，「小冀，走了。」
顏冀抱著葉孤城的腿，有些戀戀不捨地放手，問：「等下回來還能見到這個叔叔嗎？」
「當然。」回答的不是顏今朝，而是莫回。
顏冀這才發現在旁邊的莫回，眼眸彎彎，「莫叔叔，你是來找我玩嗎？」
莫回一怔，不知道該要怎麼回答。
顏今朝見狀，歎息，「小冀，你還去不去茅房？」
莫回聞言，隨即恭敬說道：「夫人，那就由我帶少主去吧。」
於是，莫回帶著顏冀去了茅房，而葉孤城和顏今朝兩人，一人亭內一人庭外，遙遙相對。
「過來。」亭裡的那個人忽然說。
顏今朝望向他，他的眼裡跟過去一樣，是一貫的漠然。她不想走過去，所以她停在原地，跟他對視著。
他的眉頭微蹙，又重複了一遍，「我叫你過來。」
「……過來過來，有名有姓你不喊，誰知道你叫誰過來啊。」顏今朝有些不滿，但還是移步過去。不管是什麼時候，她的氣場都完全被人壓死，這讓她心裡頭拔涼拔涼的。
她走到離葉孤城幾步遠的地方，看向他。
他俊美的臉龐如同是石雕一般，毫無表情，那雙平日裡總是帶著漠然的眼眸，這樣看著，居然帶了一抹冷清中的邪氣。他忽然說：「今朝，我是喊你過來。」
她微地一怔，刹那間遍體生寒。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冷清的聲音像是無形的小石子一樣，投進她的心湖，泛起陣陣漣漪，完全無法克制心臟的跳動。她暗惱自己不爭氣，但表面上還是神態自然地望向他。
「你喊我過來，是有什麼事情？」她問。
葉孤城直接說道：「待此事瞭解，我想帶你和小冀回白雲城。」
他從來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他說出這樣的話，她並不意外。顏今朝輕輕搖頭，拒絕他的提議，「可我不想去。」她走至他身旁，跟他並肩而立。這個花園雖然年久失修，之前也被上官飛燕折走了不少花朵，但依然是姹紫嫣紅，一派的春日生機。
「我在平安鎮待久了，我不捨得那個地方。」她輕聲說道。
葉孤城俯首，望著她，說道：「你可知，當日你為何會有了身孕？」
顏今朝抬頭，迎著他的視線。「為何？」
「你本是平南王培養的人，為他所用。當日你若不是忘了一切，那麼如今你早已化為一坯黃土。」如果不是因為她是顏今朝而不是半夏，如果不是那日在破廟她救下了中毒的他，他會毫不猶豫地殺了她。
「這三年你之所以能在平安鎮生活平靜，那是因為莫回在。」葉孤城淡聲說道，「你離開了平安鎮，莫回安排的人就沒辦法掩護你的行蹤，如今平南王早已有了你的消息。你若是希望落在他手中成為人質，那你儘管回去平安鎮。」
如果葉孤城說的是真的，顏今朝很明白她再不捨得平安鎮，或許還是要妥協，要和小顏冀一起回白雲城去。可是，到底葉孤城和平南王之間有什麼恩怨？
此時的顏今朝沒心思想太多，因為陸小鳳和花滿樓還在煩惱金鵬王朝的事情，事情的主謀不是上官飛燕，而是霍休。霍休是天下首富她曉得，但她不曉得霍休在江湖中到底算是怎樣的地位。
陸小鳳說：「上官飛燕說霍休是青衣樓的主人。」
陸小鳳話一出，花滿樓和葉孤城都微微一怔。
「什麼青衣樓紅衣樓？」顏今朝皺著眉頭。
陸小鳳嘴裡的酒差點噴了出去，但他跟顏今朝相交多年，知道她對這些江湖事不關心。他歎息著說：「青衣樓是一個神秘的組織，有一百零八樓，從來沒有青衣樓做不到的事情。」
顏今朝聞言，嗤笑一聲，「如果青衣樓那麼無所不能，霍休為什麼要和上官飛燕一起設計你和花滿樓？」
她對這些江湖上的組織沒好感，若做的是好事就算了，偏偏這些所謂的江湖組織好事不做，壞事倒是做盡了，到處橫行霸道。聽花滿樓說，他之所以認識上官飛燕，是當時上官飛燕被青衣樓的人追殺。顯然，如今看回去，才知道那是早就策劃好的陰謀。
陸小鳳語塞，對啊，所謂金鵬王討回公道，顯然主謀是霍休。但什麼霍休不親自出馬？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花滿樓忽然說道：「或許，他珍惜自己來之不易的名聲，希望借我與陸小鳳之手將金鵬王朝的財富都拿回來，事成之後，便是我與陸小鳳從江湖消失之時。」
五十年前霍休忽然在江湖出現，赤手空拳闖天下，還成為天下首富，但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財富是怎麼來的。陸小鳳也坦言，霍休的武功，無論是內功還是外功，都已經達到了巔峰。
「人活在世上，不過是名利酒色。霍休如今名利兼收，當然不願意讓青衣樓的人曉得他的過去，他不可能讓青衣樓插手此事。」陸小鳳歎息著說。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害怕失去。成名後的陸小鳳，若是變得一無所有，沒有朋友沒有知己什麼都沒有，也會覺得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顏今朝聞言，望向陸小鳳，忽然問道：「陸小鳳，你覺得上官飛燕和霍休，是真心彼此喜歡嗎？」
陸小鳳一愣，側頭望了一眼花滿樓，他神情無異。陸小鳳笑著說：「上官飛燕是不是真的喜歡霍休我不曉得，但我曉得男人不管是老是少，都喜歡漂亮而又年輕的女孩。」
顏今朝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反駁他，「可我也曉得一個男人只要有錢有勢有名，不論他多老，也會有漂亮又年輕女孩黏上去。」
「你的意思，上官飛燕喜歡霍休，是因為他的財富？」陸小鳳望向顏今朝。
「那是你說的，我沒說。」顏今朝目光落在不遠處追著花園中蝴蝶的小顏冀，又說道：「其實我們討論這些事情也沒用，關鍵是怎麼能讓霍休認為，你和花滿樓還在上官飛燕的掌握當中。」而上官飛燕要寫給霍休的信，很讓人頭疼，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再沒有信給霍休，說不準霍休想著魚死網破，乾脆豁出去了，然後青衣樓的人傾巢而出，前來圍剿。到時候不論有多少個陸小鳳花滿樓以及葉孤城，大概都不夠死。
一直站在葉孤城身後的莫回望向顏今朝，欲言又止。
顏今朝見到莫回的神情，目光落在一直安靜地喝著白開水的葉孤城身上。她眨了眨眼，「葉孤城。」
葉孤城淡淡抬眼。
顏今朝試探著問：「你……是不是會模仿別人的筆跡？」
葉孤城手中的瓷杯放下，平靜地看向她。反而是他身後的莫回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說道：「夫人，城主模仿以往書法家的墨蹟，足可以假亂真。」
陸小鳳聞言，眼中一亮，望向葉孤城。
葉孤城卻是沒有看向陸小鳳，那雙黑瞳望著顏今朝，淡聲說道：「我確實會模仿別人的筆跡，可我不會無緣無故幫你。」
言下之意，他要條件交換。葉孤城要怎樣的條件交換，顏今朝很明白。他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兒，就是要將她和小顏冀帶回白雲城。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碰，誰也不移開。
陸小鳳覺得別人的家務事他少摻和，所以他輕咳了一聲，沒有說話。花滿樓依舊微笑著，啜飲著手中的熱茶，似乎兩人的對峙對他毫無影響。
最後，顏今朝移開了雙目，笑問：「我與小冀，要以什麼身份隨你去白雲城？」
「自然是我的妻兒。」葉孤城淡聲說道。
顏今朝說：「可以，但我要弄明白事情的始末。」
「我答應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事情的始末。」這已經是他最後的妥協，如果她還是不願意，他會直接將她打昏帶走。
顏今朝無語，總有一天是哪一天？但她也不是蠢材，她很清楚葉孤城已經做了讓步，而且……她雖然一直認為自己是顏今朝，但她的前身，是半夏。半夏是平南王府的人，顏今朝在平南王的人看來，就是半夏。
如果不是因為她的行蹤暴露，有可能會成為平南王手中的人質，不對，她該說的是小顏冀有可能會成為平南王的人質，葉孤城不可能會出現。這個時代的人，更加注重血脈的傳承，葉孤城使的是無情劍，但這跟他有繼承人並無衝突。
葉孤城之所以出現，為的不是顏今朝，而是顏冀。顏今朝心底歎息一聲，再度迎著葉孤城的視線，笑著說道：「我會和小冀一起，跟你回白雲城。」
得到了顏今朝的承諾，葉大城主表示很滿意。但是當他發現自己要寫的書信，是一封互訴衷腸的書信之後，一點都不滿意，簡直是臉都黑了一半。
「這是做什麼？」他的劍眉難得打了一個結，望著平攤在破舊烏木書桌上的信紙。
化身為伴讀的顏今朝一邊磨墨，一邊用無辜的神情回答：「寫情書。」
原本已經蘸滿墨水的豪筆往書桌上一放，大城主雙手背負在後，準備離開。顏今朝見狀，趕緊扯住他的衣袖，「葉孤城，你要去哪兒？」
「我不會寫，放手。」平板的聲音，嚴肅的表情。
「不放。你答應要幫忙寫的！」
「可你沒說是寫情書。」
白雲城主葉孤城，給天下第一首富霍休寫情書？說出去都會笑掉別人的大牙！
顏今朝扯住他衣袖的手硬是不放，她繞到他面前，這麼一站，才發現在女子中算是高個子的她，居然才到葉孤城的下顎。她抬頭，望著他，「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曉得這是你寫的。」
葉孤城俯首，俊眸微眯著看向她，非常具有威懾力的目光。
對著那樣的目光，說心裡不發顫都是騙人的。顏今朝覺得自個兒心裡也在發顫，但是發顫也要撐著，不然他們就等著青衣樓的殺手殺上門好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也不會說出去的。」顏今朝眨了眨眼，繼續裝作沒有感覺到他身上的戾氣。
男人身上戾氣盡顯，那雙本來就很冷的黑瞳，現在簡直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他盯著顏今朝半晌，忽然嘴角微微一揚，「放手，我寫。」
顏今朝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發怔，而且……葉孤城居然也會笑？他笑起來挺好看的不錯，但是為什麼她看到他的笑，心裡直發毛？
葉孤城將那只拽著他寬袖的白皙小手弄開，施施然地走回座位上坐下，鋪好宣紙，手執豪筆。他淡瞥了顏今朝一眼，說道：「你還不過來？」
顏今朝這才回神，望向他。
他再度朝她露出一個微笑，說道：「我寫沒問題，但你說，我寫。」
「……」
葉孤城抬頭望向她，嘴角似笑非笑的一抹，「我答應的，是模仿她的筆跡，內容並非是我想。既然你想不出來，那就罷了。」說著，他作勢要將豪筆放下。
顏今朝粉櫻色的唇瓣微微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正，他是打定主意非要她想就是了。但是要她對著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訴衷情……那太幻滅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當娘的，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如何能將小冀明辨是非。」葉大城主又淡聲說道，聲音平靜，但分明是斥責。
顏今朝瞄了他一眼，歎息，「我想，我想還不行嗎？」真孬，為什麼兩個人之間氣場會差了這麼多！
「那你開始吧。」葉孤城說。
顏今朝手裡拿著在上官飛燕房中翻出的她從前寫給霍休的情書，儘量模仿著她的語氣，然後又對著前日她在信鴿上得到的那封書信，頭皮發麻。
葉孤城坐姿端正，望著她，顏今朝被他看得臉上陣陣發燙，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開口——
「吾愛霍郎……自與君別後，燕子日日思君念君……」
折騰了半天，終於艱難地將那封給霍休的情書寫好，顏今朝抹汗，將葉孤城手中的信紙接過，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灑了幾滴水在上面。
葉孤城蹙眉，「這是什麼？」
顏今朝瞄了他一眼，輕聲說道：「這是逍遙水。」將瓷瓶收好，然後再將信紙折好放進一個小竹筒裡，那個窈窕的水綠色背影就走出了書房。葉孤城見狀，原本微蹙的眉峰，此時糾結成巒，也大步踏出去。
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在外面靜候著，花滿樓臉上還是一貫溫和的微笑，反而是陸小鳳四條眉毛都扭曲了，看向顏今朝的時候，還很留情面地撇開了臉悶笑。
顏今朝眉頭一皺，隨即，她想到了這些習武之人，五感都很敏銳，尤其是內外功都登峰造極的人，聽力好到一根針掉到地上他都曉得，更別說是她剛才還那樣在書房裡念著要給霍休的情書！
她瞪向陸小鳳，陸小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不，今朝你別誤會，我和花滿樓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知道的，就算是我捂住了耳朵也還是會聽到，而且你當時就叫我們在這兒等著別走開的啊。」
「非禮勿聽，花某倒是什麼都沒聽見。」花滿樓微笑著澄清，不讓陸小鳳拖他下水。
顏今朝無語，臉上陣陣發燙。
陸小鳳見到顏今朝臉上染著幾分羞惱神色的模樣，有些傻眼，這樣帶著又羞又惱神情的顏今朝，似乎更動人了幾分。但隨即，他又回神，笑著看向葉孤城，話中有話地問：「葉孤城，今朝給你的情書，你可滿意？」
葉孤城平靜的雙目看向他，嘴角微揚了下，點頭，「不錯。」
顏今朝徹底無語，再待在這裡絕非是明智之舉。她懶得跟陸小鳳和葉孤城說話，直接看向花滿樓，笑著說：「花公子不如與我一起去挑只信鴿，可好？」
花滿樓聞言，隨即站起來，溫聲說道：「自然是好的。」
花滿樓與顏今朝一起去了上官飛燕養鴿子的地方，選了一隻黑鴿子，顏今朝將手中的竹筒交給花滿樓，然後捉了一隻鴿子在它身上灑了一些粉末。
花滿樓側著頭，聽著她的動靜，忽然問：「顏夫人，你是要對霍休下藥嗎？」
顏今朝頭也沒抬，笑著說：「這不是很明顯嗎？」可能陸小鳳會比較傾向于要跟霍休決鬥，但她覺得決鬥沒什麼好的，萬一陸小鳳打不過霍休呢？雖然陸小鳳說他成名之後至今還沒遇上能將他打敗的人，但顏今朝表示，她並不是覺得陸小鳳不厲害，只是這江湖上的傳言多數都不可信，譬如說玉面郎君柳餘恨的傳言，就太誇張了！
「鴿子在空中飛翔，風會將你灑在它身上的粉末吹掉。」花滿樓溫聲提醒。
顏今朝抬頭，望了他一眼，君子溫潤如玉，說的應該就是花滿樓這樣的人。不論什麼時候，他站在你面前，都會讓你有種如沐春風的舒適感。
「其實沒關係，總是會有殘留。只要霍休摸了鴿子又碰了信紙，他就一定會中計。」顏今朝笑著說。
「信紙上有什麼？」
「逍遙水，這是逍遙粉。分開用沒關係，但是兩者混合，會產生毒性。」
這時陸小鳳也與葉孤城一起走過來，聽到顏今朝的話，陸小鳳好奇問道：「今朝，我記得你不喜歡研究毒藥。」西門吹雪也說顏今朝專才藥理，很有天賦，她一向都不愛研究什麼毒藥不毒藥的，她比較喜歡研究一些養生的東西。
顏今朝接過花滿樓遞給她的竹筒，小心地綁在鴿子的腿上，將那只鴿子放飛。鴿子在院中盤旋了兩圈，然後飛過高牆，離開他們的視線。
顏今朝這才回頭，回答陸小鳳的疑問：「只是沒有興趣而已，要我弄，也是可以的。」這個不就是她弄出來的嗎？
陸小鳳默了默，說道：「我怎麼沒聽你說過要弄什麼逍遙水之類的？」
顏今朝抿著嘴笑，露出兩個梨渦，「這是我第一次。」
三人一怔，然後花滿樓微笑著問道：「顏夫人，你確定兩者混合，一定會產生毒性？」
「古籍上是這麼寫的。」
「難道你都沒試過？」陸小鳳怪叫起來。
顏今朝淡瞥了他一眼，說道：「你是想我拿你來試？」略頓，她又笑著說：「放心，我覺得應該沒問題的。逍遙水和逍遙粉二者一旦相遇，接觸者會全身發麻，隨即不能動彈，至少要等到三日後才能恢復正常。這是人體對藥物的反應，什麼內功外功都逼不出來。」
「有藥可解嗎？」陸小鳳問。
「我沒看到說有解藥。」顏今朝看向陸小鳳，問：「你知道霍休在哪兒嗎？」
陸小鳳點頭。他當然知道，霍休的小屋就在珠光寶氣閣的後山裡，他經常去找霍休喝酒的。霍休和珠光寶氣閣的主人閻鐵珊關係頗好，所以在珠光寶氣閣的後山建個小屋，而且峨眉派的獨孤一鶴與他們也交好，從前他只覺得真神奇，明明沒有任何交集的幾人，卻是朋友。如今方知，這幾人都是金鵬王朝的叛臣，一丘之貉當然是你好我好才會大家都好。
「那你最好在鴿子到了之後，你也到霍休的地方去找他喝酒。」
花滿樓說道：「我與他一起去。」霍休如今的武功修為天下少有，陸小鳳又是個心軟重義氣之人，他與陸小鳳一道，或許會更好些。
「上官飛燕呢？她要如何處置？」顏今朝問。
花滿樓的神情微微一凝，歎息著說道：「她曾經吃了很多的苦，如今這般，或許也是值得同情的。若是可以，放過她吧。」
「她值得同情並不代表，如今她做的這些事情都是對的。花公子如今心善，要放過她，他日她又在外面害人的時候，又當如何？」顏今朝直接問道。
陸小鳳與花滿樓微微一怔，隨即陸小鳳笑著說道：「這還不好辦，我鎖了她的琵琶骨，讓她從此不能動武。」
顏今朝眼中帶著幾分嘲諷看向陸小鳳，「她害得我們困在此地，是因為她能動武的原因嗎？」
上官飛燕想要害人，是她的心機和美色。不過……顏今朝想了想，笑著說：「我只會救人不會殺人，當然也不會殺她。你們去找霍休，我會留上官飛燕一條生路，陸小鳳，三天后，我與小冀便會離開這個地方。你和花滿樓……只有三天的時間。」
陸小鳳聞言，微微一怔，「三天后，你與小冀會去哪兒？」
「自然是白雲城。」回答的不是顏今朝，而是葉孤城。
陸小鳳的目光在顏今朝和葉孤城身上來回遊移，隨即落在葉孤城身上，語氣雖然帶著揶揄，但眼中神色卻頗為認真，「這麼說來，日後顏夫人便是葉夫人，是白雲城的主母了？」
這話，怎麼聽都覺得有種是做爹的要嫁女兒的感覺……顏今朝微微一囧，臉上有些發燙。
葉孤城微微頷首，「這是自然。」
陸小鳳嘿嘿笑了起來，說道：「今朝，若是你的逍遙水和逍遙粉真的有效，那麼他日咱們在白雲城相見。不知白雲城主是否歡迎？」
「只要是陸小鳳前來，自然是歡迎的。花公子亦然。」葉孤城說道。
花滿樓雙手抱拳，溫聲說道：「多謝。」
陸小鳳與花滿樓離去，陸小鳳與花滿樓站在山頂之上，看著下面昔日金鵬王朝的建築，說道：「如今這麼看下去，氣勢輝煌。昔日金鵬王的財富確實可以敵國，可惜如今落魄至此。」
花滿樓沒有說話。
陸小鳳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歎息問道：「你是否，在為上官飛燕擔心。」
花滿樓搖頭，「她是個聰明的姑娘，我並沒有為她擔心。我只是在想，三天之後，顏夫人與葉孤城，是否能順利離開這個地方。」他識人不清，累及朋友，心中頗為過意不去。
「應該可以吧。」陸小鳳說道，隨即從身上掏出一張銀票，然後懷裡還有一封信，是要送給朱停的。「我們趕緊離開這兒，我要找人送信給朱停。」
朱停就是江湖人稱的老闆，他從來不做生意，因為做生意有風險。只要有朱停在，就沒有他做不出來的東西、破不了的機關。要去闖霍休的小屋，當然是少不了破機關的好手。
陸小鳳歎息著說：「雖然我應該無條件信任我的朋友，可說實話，我對今朝的逍遙粉和逍遙水，一點信心都沒有！」 還是多叫一個朱停去好些，要是霍休沒有中毒，好歹有個朱停幫忙破機關。陸小鳳記得霍休的小屋有一百零八個精密機關在裡頭。
花滿樓：「……」
顏今朝所說的留上官飛燕一條生路，是讓莫回將上官飛燕的武功廢除了之後，將柳餘恨等人的武功也廢了，當然，包括假冒的金鵬王。
習武之人，沒有了武功，再出江湖簡直就生不如死。柳餘恨等人在江湖之上樹敵甚多，肯定不會離開這個地方。他們淪落至此，都是拜上官飛燕所賜，上官飛燕能不能走出金鵬王朝這個破舊的基地，就看她的造化了。顏今朝覺得，大概上官飛燕是不可能離開這個地方了，柳餘恨幾人失去了江湖中人視為與性命一樣重要的武功，而上官飛燕是罪魁禍首。顏今朝覺得上官飛燕的餘生會有好日子，那就是奇跡了。
「夫人，一切都處理完了。」
顏今朝微微點頭，笑著說：「真的是麻煩你了，莫回。」
「這是屬下應當的。」莫回語氣恭敬。
顏今朝望著立在她跟前的莫回，忽然說道：「你覺得我和小冀，真的必須去白雲城嗎？」
「這是為了夫人和少主的安全。」平南王再如何，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動白雲城的主母和少主。
顏今朝點頭，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疾奔而來，「娘！娘！」
那是小顏冀。
小顏冀奔過來，抱著顏今朝的腿，「娘，陸叔叔和花叔叔呢？」
「他們走了。」顏今朝將他抱起來，然後兩人一起坐在花園中的椅子上。
小顏冀抱著她的脖子，「哦」了一聲，神情有些失望。但隨即，他的小臉又亮起來，「娘，莫叔叔說，那個跟西門叔叔很像的人，是我爹！真的嗎？我們要跟爹走了嗎？」
小孩子的世界，對什麼事情的接受度都很大，包括接受一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爹。
顏今朝微微一笑，「你想跟他走嗎？」
小顏冀扁著嘴，「我喜歡他，但我也喜歡西門叔叔。跟爹走的話，是不是就不能見到西門叔叔了？」
「不會，我們以後還是可以回平安鎮的。」顏今朝笑著安慰他。
「我可以帶著西門叔叔去嗎？」小顏冀天真地問道。
「不可以。」一道略顯冷清的聲音響起，那是葉孤城。他一身雪白衣衫，背負著他的長劍。
小顏冀看向他，不服氣地反問：「為什麼不可以？」
葉孤城大步踏過去，將他自顏今朝懷裡拎過來，兩人目光對視著，小顏冀對著那張酷臉，一點都不曉得害怕。四肢掙扎著想趴向男人的肩膀：「抱！」
葉孤城還是拎著他，墨眉微揚，還將他拎得更遠些。
小顏冀被他弄得尖叫起來，很興奮的尖叫，「抱抱！抱我！」小手小腳不死心地往他身上劃。
「叔叔，抱我！」
「叫爹爹。」
「爹爹，抱我！」
得到一聲爹爹稱呼的大城主將小肉團放在地上，絲毫沒有要抱他的打算。
小顏冀見狀，不屈不撓，不死心地靠近他，抱著他的腿，「爹爹，抱！」
歎息，顏今朝也不知道為什麼，小顏冀對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都有著難掩的好感，明明就是兩個面癱，還是很冷很冰的面癱，他偏偏不害怕，很執著地要人家抱他。
白色長袍下的長腿伸出，輕輕一踢，力道剛好，將小肉團頂得滾在地上，轉了半圈，但是一點都不疼。
滾在地上的小肉團有些惱羞成怒，但是那只穿著白色大靴子的腳又伸了過來，想放在他肚子上，欲放不放。他乾脆不起來，尖叫起來，雙手胡亂揮舞，想要抱著那只白色的靴子，但是總是抱不到，那只靴子一下子到了他懷裡一下子又抽開，弄得他莫名其妙很興奮，滾來滾去，不時興奮地尖叫。
眼前的一幕讓顏今朝看得有些傻眼，隨即不滿地看向那個板著臉，但是腳還在逗著小顏冀的男人，「葉孤城！」哪有人這樣欺負小孩子的？！
而莫回則是立在一旁，臉上欲笑不笑的，忍得十分辛苦。
葉孤城被顏今朝那麼帶著幾分嬌嗔的眼神一瞪，腳下略一遲疑，就被小顏冀抱住了腿，滾在地上的小肉團抱著他的腳，很執念，「爹爹，抱我。」
他終於彎腰，將小顏冀抱了起來。
顏冀被他抱著，樂呵呵地笑著。葉孤城抱著他轉身，扔下一句話，「走了。」
顏今朝一愣，走？要走去哪兒？
葉孤城腳步一頓，回頭望著有些忡怔的她，淡聲說道：「該回白雲城了。」
第二十七章
該回白雲城了。
葉孤城輕飄飄的一句話,然後顏今朝和顏冀就被帶離金鵬王朝的地方,去到了南海之上的一個小島。
春日的陽光很溫暖，和緩的海風帶著濕氣而來。城外的山坡開滿了野花，有潺潺流水，流音叮咚作響很是悅耳。顏冀讓莫回抱著，一會兒看海鳥，一會兒在大船上亂折騰,早就折騰累了。
顏今朝站在大船上,身側是一身白衣的男人。船還沒靠岸,顏今朝看著前方的陸地,神情若有所思。過了一小會兒,她偏首，看向身側的葉孤城。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葉孤城也轉頭看向她。
被他那麼一看，她臉上有些發熱，但並沒有移開視線。
顏今朝問：「葉孤城，這樣真的好嗎？」
她和顏冀來到白雲城，真的好嗎？她並不是逃避問題，而是她習慣了平安鎮那樣的生活，一下子來到了白雲城，會怎樣？但如今再想這個問題，似乎已經太晚了。
葉孤城淡聲說道：「這樣沒什麼不好。」
顏今朝無語，暗自歎息，有些惱怒地說道：「你怎麼會跟平南王扯上關係？」
葉孤城聞言，墨眉一挑，嘴角似笑非笑的一抹，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你如今的身份是顏今朝，並不代表不是顏今朝的你，跟平南王毫無關係。」如今這樣的局面，並不是他造成的。
顏今朝聞言，徹底蔫了。每次葉孤城說起這個，她就覺得理虧。她覺得自己絕對是很無辜的，但是半夏並不無辜，她曾經的身份是半夏，所以她現在理所當然地要承擔半夏從前所造成的後果。
「也不知道陸小鳳和花滿樓現在怎樣了。」顏今朝咕噥著，岔開話題。每次說起平南王和半夏，她心裡頭就堵得慌。
「他們很好。」男人言簡意賅。
江湖傳聞，天下第一首富霍休忽然暴斃，而神秘的青衣樓也在一夕之間在江湖之上消失。這一切都太過匪夷所思，江湖中人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只能認為是霍休得罪了青衣樓，又或許是青衣樓得罪了霍休，所以霍休花費巨額財富解決了青衣樓之後，又被青衣樓的餘孽找上門來尋仇，一命嗚呼。
這樣的傳言，真神奇。當顏今朝聽到這樣的傳言之時，忍不住歎息：「江湖中的消息真的太過離奇。」明明是假的，還要說得跟真的一樣！這樣的江湖，真假難辨，有什麼好？但是偏偏她身邊的人都樂於在江湖裡打滾。
還在思量著，船就已經靠岸，顏今朝的思緒拉回，就見被莫回抱著的顏冀恢復了活力，掙扎著要下地。
「娘！我們是到了爹爹的地方了嗎？」
顏今朝蹲□子，跟他對視著，微笑說道：「嗯，等下你乖乖的，不要亂碰裡面的東西好不好？」她怕顏冀太過興奮，忘了控制力氣。要是他見到什麼新奇的東西都想摸一摸、拍一拍，那麼白雲城裡的建築大概在半天之內，就千瘡百孔了。
顏冀彎著大眼睛，點頭。「那娘你抱著我，好不好？」
「讓莫回抱著你。」說話的不是顏今朝，而是葉孤城。
顏冀一臉不滿地看向葉孤城，「為什麼？！」他想要娘抱！
葉孤城淡瞥了他一眼，說道：「你現在太重了。」
「我哪裡重？！娘說我長得剛剛好，一點都不重！」顏冀鼓著包子臉大聲反駁，拒絕承認他現在已經比拜神的小神豬還重的事實。
顏今朝見狀，忍不住笑起來，抬手捏了捏顏冀的嫩臉，笑著說：「對，長得剛剛好。但你這幾日都待在船上，不膩麼？自個兒走走，好不好？」
娘親的溫柔安撫，小顏冀很是受用，乖乖點頭，「好。」
母子倆的互動落在葉孤城眼中，他並未說話，但是那雙黑眸，卻流露出幾分奇異的光彩，淡淡的，一閃即逝。
白雲城不算小，城中建築錯落有致，城主府就位於白雲城地勢最高的地方，靠山而建。後山有大片的桃林，桃花盛開，很是美好。而在城主府中，也有一片梅林，可惜花期已過。
忘了說，顏今朝在城主府見到了紫菀和紫蘇。主僕幾人重逢時，城主府差點起了騷動，原因那兩個小姑娘見到顏今朝和顏冀太過驚喜興奮，尖叫起來，而到了白雲城中難掩興奮之情的顏冀見狀，亦不甘示弱，加入陣營，三人的尖叫聲響徹城主府。最後還是顏今朝笑著制止了這幾個小瘋子的舉動。
「夫人，您都不曉得那時我都嚇死了！您和少主忽然不見了，只留下我一個人，我以為你們出事了！」是夜，紫菀正在墨園的小廳裡收拾顏今朝帶來的東西，一邊跟顏今朝說話。
城主府有很多院子，如今顏今朝和紫菀所在的，是在墨園。墨園是城主府的主院，是葉孤城生活起居的地方。
紫菀將顏今朝和顏冀的衣物分開，然後抱著顏冀的衣服往外走。
「你要將小冀的衣物拿去哪兒？」顏今朝問道。
紫菀腳步一凝，回頭望向顏今朝，笑著說：「夫人，城主已經幫少主安排好地方了。少主就住在墨園東邊的梨園。」在墨園的西面，是梅園，那個地方聽說已經安置了不少東西，是讓夫人平日閒暇是去看書作畫的地方。
顏今朝聞言，無語，隨即歎息著說道：「你對他的安排倒是接受得很快。」
紫菀抿著嘴笑，「我不是對城主的安排接受得快，是怎麼做對夫人和少主是最好的，我就是最能接受的。」若說過去她不曉得葉孤城的身份，也就罷了。如今葉孤城將顏今朝母子接來白雲城，很多過去一直疑惑著的問題，如今都已經瞭解了。紫菀也怨憤過白雲城主是個不負責任的傢伙，這幾年不聞不問她家夫人和少主的事情。但後來被霜姨和梅夫人稍一點撥，也明白主子們的事情她們並不瞭解，誰對誰錯也難以言明。只要照顧好主子，她們就是盡了本分了。
「紫蘇呢？」顏今朝又問。
「少主大概是今兒個白天累了，已經睡下了，我讓紫蘇陪著她。」紫菀說著，然後又回頭，「夫人，等下我再過來伺候您歇息？」
顏今朝笑著搖頭，「不用，我自個兒來就好。忙了一天，你也該累了。早些歇息罷。」
紫菀笑著點頭，「夫人若是有事，叫喚一聲就好。」
「曉得了，你別操心。」顏今朝失笑，紫菀還是一貫的老媽子性格，說不完的話。
她坐在榻上，轉身，望向窗外的精緻。冷清的月華灑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在那個偌大的人工湖上，還有個水榭在上頭，她白天的時候有看到，四周有捲簾，蜿蜒的水上廊道，這裡確實是個好地方。
白雲城的城主府並不比金鵬王朝的那個地方大，但是打理得井井有條，景致也不知好上多少倍。想想也是，像葉孤城那樣性子的人，她無法想像他過起**的日子會是怎樣的。他自製力驚人，不近酒色，連茶都不喝，平時只喝白開水。
顏今朝想起這幾日在大船上，她和葉孤城共處一室，他都一臉的冷靜自持的模樣，就忍不住歎息。她雖然是生過孩子，但還不至於一點魅力都沒有吧？
但……她如今在想這些有的沒的，到底是要做什麼？
忍不住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她站起來，走進內室。紫菀很貼心，臨走之前也將內室的琉璃燈點上。她眨了眨眼，看著那個精緻的琉璃燈，葉孤城對這些，倒也很講究。
但是當她看到那張古色古香的大床時，床上是繡工精緻的被鋪，是她喜歡的淡色。床很大，在上面怎麼打滾估計都不會掉下來，只是……她立在床前，腦袋裡盡是一些奇怪的畫面。
她閉了閉眼，將那些畫面甩出腦袋，準備睡覺。才在床沿坐下，就見一身白衣的葉孤城進來。
他將背後的重劍放好之後，才將注意力轉向她，淡聲說道：「該歇息了。」
「……」顏今朝望向他。
葉孤城立在原地，跟她對視著，又沉聲說道：「該上床了。」
顏今朝深吸一口氣，努力振作，「你說的對，該歇息了。可是葉孤城，你打算跟我……」她的話頓住，然後指了指那長大床，「我們……要一起嗎？」他的姿態好像是這樣的，她覺得她絕對沒理解錯。
墨眉微不可見地攏了一下，葉孤城反問：「你見過有夫妻不是在同一張床上的嗎？」
顏今朝聞言，「可、可……可我們……」他們還不是啊！好吧，雖然她孩子也生了，小顏冀看著就是翻版的小葉孤城，在別人看來她就是葉孤城的人了。但、但是……她什麼記憶都沒有！葉孤城的男色是很誘人不錯，她也承認自己會受到男色的誘惑，可是那不代表她就這麼坦然地跟他睡在一張床上啊！在大船上條件那麼不方便，他也沒跟她睡在同一張床上！
雖然他已經說清楚了，她既然是以他妻子的身份到白雲城，兩人就不可能分房。他也說了，到了白雲城之後，會擇日拜堂正式成親。她一直以為會等到拜堂之後，他們才會在同一張床上。
葉孤城說道：「把衣服脫了，上床。」
顏今朝瞠目，望向他，「脫、脫什麼衣服。」
葉孤城眼睛微眯，「你是想我動手？」
「……」形勢比人弱，以她對葉孤城的一貫瞭解，他不會無端端有這麼匪夷所思的舉動。她抬眸，帶著幾分疑惑看向他。
「你擔心有人來查探虛實？」她用口型問道。
葉孤城並沒有否認，那雙幽深的黑眸望著她，整個人像是一座山一樣立在她面前，還是一座冰山。
顏今朝見狀，歎息，脫就脫，又不是沒脫過！她背過身，然後迅速將身上的衣裙脫下，沒有了裙子不還有中衣麼，又不是赤身裸|體！她將衣裙放好，穿著白色中衣迅速鑽進被窩裡。
接著，她身後的床微微一動，是葉孤城和衣上了床。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雅香，聞著有些冷冽，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整個人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下，她忍不住屏住氣息。
「葉孤城，我不喜歡這樣。」她背對著葉孤城，聲音有些鬱悶。
葉孤城盯著她的後背，忽然伸手，手臂從她身後抱住她的腰，他整個人靠近她。
顏今朝身體微微一僵，無端端有這麼親密的舉動，她當然不會認為是葉孤城想要對她做什麼。果然，葉孤城極輕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城主府不比外面，我以為你早該有心理準備。」他的唇幾乎要貼在她的耳輪，音量極輕，如果不是仔細聆聽，根本就聽不到他說了什麼。
噗通噗通。心跳開始亂序，顏今朝咬著下唇，模糊地應了一聲。
察覺到她有些僵硬的身體，葉孤城神色不動，他又問：「今朝，你討厭這樣麼？」溫熱的掌心，從腰際上移，滑至她的右肩上，最後停駐在上頭沒有移開。
顏今朝並不笨，葉孤城是個寡言之人，他說過他們是夫妻，他心裡大概就是這麼想的。她早有心理準備他們會到哪一步，她也無法矯情地說自己討厭他們這樣頗為親密的行為，但是……今夜的一切都來得有些突然，而且他的這些舉止，是刻意為之，這讓她有些介意。如果說葉孤城今天這樣和她親近，是因為城主府中有平南王的耳目，那真的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並不討厭這樣，但我不喜歡只是為了做戲給別人看的感覺。」她的音量也放得很輕。
葉孤城微眯著眼睛，「你在說什麼，我聽不到。」
顏今朝默了默，他怎麼可能會聽不到？！
「今朝，你轉身。」
顏今朝閉上眼睛，根本不想睬他。
但是下一瞬，她被人硬是轉了過去。她有些惱怒，睜眼想瞪他，可才抬眼，就毫不設防地撞進了那雙帶著奇異感情的眼睛。
每次她望向他的時候，他的眼神都是冷清的。可是如今，他冷清的眼神中，帶著奇異的感情，讓她看得心裡滿是悸動。
他看著她，說道：「將你适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顏今朝並沒有回避他的視線，但她就是不吭聲。葉孤城的目光往下移，忽然落在她脖子上的一根細繩上面，紅色的細繩，停駐在她肩膀的手滑過去，微涼的長指觸及她的頸間細嫩的肌膚，然後將那根細繩挑了出來，細繩上系著一個羊脂白玉，上好的玉質，玉佩之上的圖案是流雲百福，巧奪天工。
他的觸碰讓顏今朝忍不住戰慄了一下，想要退開，卻被他阻止。
「這是我的玉佩。」他說道。
「……我不曉得是你的。」略頓，她又說：「我把它還給你。」
「不必，既然你一直戴著，那它就是你的。」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玉佩，說是要傳給他妻子之物。當時玉佩不見了，他還讓莫回在房間裡來回找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卻沒想到是被她摸走了。停留在顏今朝脖子上的長指終於離開，他幫她因為側躺而微微敞開的衣襟拉攏好，說道：「不要拿下來，我喜歡看到你戴著它。」
顏今朝有些忡怔，但之前他們討論的不是這個話題。她眉頭一蹙，正要說話，葉孤城忽然又湊過來，幾乎是咬著她的耳朵在說話。
「我們在明敵在暗，城主府的人全數由我和莫回親自挑選，但不表示沒有漏網之魚。我少年習劍，深諳習劍之道在於誠，誠於劍，誠於心。葉孤城從來不做與內心相悖之事。」
「三年前，我本擬將你們母子帶回來。但你喜歡平安鎮，有莫回在，可以保你平安。」葉孤城續道。
顏今朝被他的舉動弄得心裡頭癢癢，臉上也一陣熱燙。這麼親密的舉動……他卻做得好似理所當然一樣。葉孤城說的這些事情，莫回早就跟她念叨過了。主子沉默寡言，所以下屬就急得跳腳，早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跟她解釋過，並再三告訴她在葉孤城心中，她是特殊的。
她暗中深呼吸，試圖將再次亂序的心跳平緩下來。她垂下視線，盯著他的白色衣襟，輕聲說道：「你說得我都有些迷糊了，葉孤城，你和平南王，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我只答應與他合作一件事情，但你和小冀的出現，在我意料之外。」因為有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事情才會變得複雜。原本，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而已。
對於葉孤城所說的，跟平南王合作一件事，顏今朝很好奇，但是葉孤城卻沒有再往下說的意圖。
顏今朝抬眼，望向他，最終還是忍不住追問：「難道你不覺得你和平南王之間的事情，我應該要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嗎？」
葉孤城放開壓在她肩上的手，躺在她身側，好整以暇地閉上眼睛，「不覺得。」
「你要求我毫無理由地配合你的安排，但你卻吝於給我一個解釋。」顏今朝輕擰著秀眉，望著他好看的側頰指責他。
「現在已經快一更天了，我四更要起來練劍。」葉孤城淡聲說道。
顏今朝聞言，有些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真想將他瞪暈！但此時她顧著生氣，沒法子聚精會神。好吧，她承認她不敢瞪暈他，也不太捨得。
「葉孤城，其實你很討人厭。」她咕噥了一聲，然後身體一翻，滾進大床的最裡面。
葉孤城真的很討厭，什麼事情都不說清楚，但是又要求她配合。有時候莫回會跟她說，一切都是為了她和小顏冀好，有的事情，不知道也是一種幸福。但是這種不明不白的感覺，真的是幸福嗎？人要幸福可以，但是莫非幸福就要活得不明不白？
她抱著軟被歎息一聲，閉上眼睛，緩緩沉入夢鄉。
她已經很久沒做過這樣匪夷所思的夢，她夢到自己坐在一個男人身上，衣衫不整，而在她身下的男人，劍眉入鬢，一身白色衣服有些淩亂，但也還穿在身上。她皺著眉頭，到最後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額角都是細汗。
那個男人，是葉孤城。
她看到自己離開了葉孤城身上，接著從他的懷裡掏出了一個玉佩之後，就整理好衣服離開。開門之時，回頭望了躺在床上的葉孤城，語氣酸澀：「白雲城主，半夏也是受制於人，不得不為。人早晚得死，但能晚死，還是儘量晚死比較好。」
最後，她看到自己遇見了葉孤城，一身雪白長衫，黑髮如墨，渾身上下無一不冷。她還來不及回神，眼前白光一閃，就已經倒在地上。頸間一道血痕，見血封侯。她睜大了眼睛，刺目的眼睛映入她的眼簾，但她卻動彈不得。她不想死，她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但是她不知道那更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事。
顏今朝猛地張開眼，黑暗中，一時之間並不能看到任何東西。等她回過神，習慣了黑暗之後，心中那股酸澀的感覺才慢慢沖淡。
但是那股酸澀而又無奈，甚至還帶著深深悲涼的感覺，好似是刻在她的心頭一樣。她輕喘了一聲，蹙著眉頭又閉上眼。
「你醒了？」一個低沉而有些沙啞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我吵醒你了嗎？」顏今朝問道。她和葉孤城雖然躺在同一張床上，除了一開始他和她說話時的幾個親密舉動之外，事後他們都各自為界，井水不犯河水。
「你好像經常作惡夢。」聲音帶著少見的慵懶。
顏今朝錯愕地轉頭，她依稀看到那張俊臉的輪廓，忽然又想到了夢裡的事情。她想問一些事情，但是又不敢問。如果那是真的，她心裡頭簡直都要同情葉孤城了，當然，最值得同情的，她覺得還是自己，不管是過去的半夏，還是現在的這個顏今朝。
「葉孤城，我夢到你了。」她輕聲說道，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輕快。
葉孤城微微一怔，她揉著笑意的聲音又響起——
「我夢到那天你在平安鎮見到我的時候，在夢裡，你的劍可沒停，你是真的要殺我呢，葉孤城。」她的聲音有幾分嗔怪。
葉孤城有些錯愕，翻了個身，跟她面對面。她只曉得習武之人五感比常人敏銳，但卻不曉得習武至一定程度的人，在黑暗中亦能照常視物。是以她臉上的神情全數落入他的眼中，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眸子此時帶著幾分輕愁，秀眉微擰，望著他的目光脆弱而無助，但她卻試圖用那樣的聲音掩飾自己此刻的心緒。
放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最終還是抬了起來，輕輕放在她的側頰。
他的大掌很溫暖，輕輕觸及她臉部的肌膚，讓她有種想往他掌心蹭的衝動。
「只要你是顏今朝，我就不可能殺你。」
顏今朝聽到他的話，心裡一跳，雙眼望向他，她很想看到他此時臉上的神情，但是周圍一片黑暗，她只能看到他的輪廓，這讓她心裡有些暗惱。
她咬了咬唇，輕聲說道：「葉孤城，我想看看你。」
葉孤城聞言，靜止了一下，隨即，他翻身下床，接著琉璃燈點亮。他長髮散落，身上衣物除了有些因為躺著而弄出來的皺褶之外，還是十分整齊。
他站在床前，定定的凝視著她，平穩開口：「你現在看到了，我可以滅燈了嗎？」
顏今朝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該要羞惱還是繼續剛才夢醒的心境，她抬手揉了揉額頭，「不可以，我想喝水。」說著，抱著軟被坐起來，準備下床。
「別動。」葉孤城看了她一眼，然後離開了房間，再回來時，手中拿著一個瓷杯。
顏今朝有些錯愕地看著遞給她的瓷杯，然後抬眸看向他。
「不是想喝水？」
「……嗯。」顏今朝接過瓷杯，將一杯水喝了大半再遞還給他。葉孤城墨眉微微挑了一下，然後將杯子接過隨手往桌上一放。
滅燈，上床，睡覺。一連串的動作十分乾淨俐落。
顏今朝平躺在床上，耳畔是葉孤城平緩的呼吸。她翻了個身，想要再次入睡，但是怎麼也睡不著。再翻了個身，發現自己面對著葉孤城，面對著他，他身上的氣息不是更明顯，存在感也只會更強烈，那還怎麼睡？她抿了抿嘴，再度翻了個身。
「你睡不著？」葉孤城的聲音又響起。
「嗯，又吵到你了嗎？」她的聲音帶著歉意。
「還好，三更已經過了。」他也快要到起床練劍的時候了。
顏今朝「嗯」了一聲，將臉埋進被子裡。
「要我點你睡穴嗎？」葉孤城好意問道。
顏今朝猛地張開眼，「為什麼要點我睡穴？」她見過點了睡穴的人，點了睡穴之後就是天塌下來都不會醒，一動不動，像是睡死過去一樣。在她看來，那樣不是睡覺，那樣是受罪。
「點了睡穴，就不會做噩夢。」葉孤城說。
顏今朝毫不猶豫地拒絕：「不用，多謝。」
兩人之間再度沉默，過了半晌，她終於放棄再度入睡的念頭，抱著被子坐起來。
葉孤城自然也跟著坐了起來。
雖然葉孤城說他快要到練劍的時間了，但是她這樣打擾著他睡覺，心裡還是很過意不去。「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噩夢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就躺在她身旁，周圍都是他的氣息，讓她心緒煩亂，根本無法平靜。
「你想做什麼？」葉孤城問。
顏今朝說：「我想出去走走。」略頓，又覺得三更半夜的走什麼？那不是嚇死人麼？她只好歎息一聲，「你不用管我，我起來看會兒書就好。」看書也可以醞釀睡意的，即使不能，至少能讓她煩亂的心平靜下來。
葉孤城卻起床了，點了琉璃燈，將她的衣物遞給她。
這麼……理所當然的模樣。顏今朝默默接過衣物，將衣服穿好，接著一件披風落在她的肩膀，他扔下一句，「跟我來。」
顏今朝聞言，趕緊跟上。
一輪明月掛在天邊，冷清月華灑在大地。葉孤城側頭望向她，「你怕高嗎？」
顏今朝一怔，搖頭說道：「不怕的。」
她話音剛落，就一隻手臂橫過來，托住她的腰身。下一瞬間，她整個人淩空而起，清風拂過臉龐，髮絲也被帶起。低頭，發現自己在半空中，從這個屋頂飛到另一個屋頂。 白雲城中的建築全部都落在她的眼中，白天熱鬧的白雲城此時也跟著黑夜陷入了沉睡，偶有一家亮著燭光，有著喁喁細語在窗戶傳出來。
顏今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底下，然後抬頭，看向葉孤城。葉孤城並沒有說話，腳下不停，施展他傲人的輕功帶著她夜遊白雲城。
她眨了眨眼，嘴角徐徐揚起一抹笑，原本有些無措的手悄悄搭在他托著他腰身的手臂上。雖然他給人感覺很冷，也不怎麼愛說話，但她想，他願意在她睡不著想要出來走走的時候，帶著她這樣「飛」，她至少可以認為莫回說的話，也是有幾分可信度的。
在葉孤城心裡，她其實，應該是特殊的吧？
葉孤城帶著顏今朝繞了白雲城一圈之後，就帶著她在城主府中最高建築的屋頂上停下。顏今朝坐在屋頂上，攏緊身上的披風。而葉孤城站在她身側，雙手背負在後。
「你不坐嗎？」顏今朝抬頭問道。
葉孤城俯首，看向她，沒有吭聲。
「不要總是這麼高高在上，葉孤城，陪我坐一會兒，我有事情想問你。」顏今朝臉上帶著笑容，柔聲說道。
葉孤城這才撩起衣服下擺，坐在她的身側。「想問什麼？」
顏今朝垂下雙目，望著白雲城的夜景，其實就是昏暗的一片，但是月色卻是極好，滿天繁星。她抿了抿唇，隨即說道：「其實沒有特別想問什麼，葉孤城，你知道我最想要什麼嗎？」
葉孤城神情微微一怔，然後轉頭，那雙如海一般深邃的黑瞳望著她，很專注。
顏今朝眼眸彎彎，梨渦淺笑，「其實我最大的心願，是想要一個家，我想要安定的感覺。」不管身在何處，心中有一個家，住著她牽掛的人，充滿溫情。
「白雲城會是你的家。」
「你覺得我們成親了，就會是一個家了，是嗎？」
顏今朝的心情，葉孤城不可能會懂。他至今為止的人生，一直與大海白雲為伴，求索劍道。顏今朝所說的安定和家，他心裡頭並沒有太多的概念。但是……如果她想要，他也能給，他願意給她。
葉孤城沉默了片刻，又說道：「我對你所說的，並不能十分理解。但我可以允諾你，有我的地方，永遠是你的家。」
顏今朝聞言，有些錯愕地抬首。那雙細長的水眸望著他，開始有些驚訝，而後是帶著幾分莞爾，「葉孤城，其實你並不明白我所說的話。」她要的不止是這樣的表面上的安定，白雲城的主母這個地位並不是那麼吸引她，讓她毫無反顧而來的，一是顏冀的安全，二是……她想要他的心。
「但你想留在我身邊。」葉孤城迎著她的視線，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
他的微笑讓顏今朝有些失神，過了半晌，她才笑著說道：「是啊，我想留在你身邊。可葉孤城，你希望我留在你身邊嗎？」她也不指望葉孤城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來。
葉孤城望著她的笑顏，心底微微一動，放在身側的手抬起，在快要觸及她臉龐的時候，微微一頓，見她並沒有避開，才放心將手放在她的臉上，細細摩挲。
「我從不讓女人留在我身邊，但如果那個人是你，我並不排斥。」那雙平靜冷清的眸子，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又流露出幾分奇異的情感，「今朝，有你在，我心裡感覺很好。」
說著，他的嘴角再度揚起，露出一個微笑，柔和了五官的冷凝，「偶爾會難受了些，但你在我眼皮底下的時候，就無礙。」
顏今朝微微一愣，偶爾會難受了些？
葉孤城冷清的聲音此時難得帶了幾分溫度，說道：「只要你和小冀安好，就無妨。」譬如他們被上官飛燕等人帶走的時候，他心裡就難受了些，平靜的心會有所起伏，擔心他們遭遇不測。當看到他們安好，心就像是舒了一口氣，緩緩歸於平靜。這種感覺對他而言，是陌生了點，但只要他們在他身邊，當他抬眼的時候就看到他們，那就無妨。
顏今朝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心底是止不住的歡喜。「葉孤城，你會覺得難受，是因為你心裡有我你曉得嗎？」
她這麼一笑，天上的月亮繁星好像都失去了顏色。葉孤城看著她的笑顏，緩緩點頭，「我曉得。」
她早就在他的心底劃下痕跡，他從前不將她帶到身邊，是因為她有想要的平靜日子，而他，也不需要任何牽掛。既然如今牽掛無法擺脫，那還不如將牽掛擺在身邊，省得時常不經意想起，還要弄得心緒不寧。
顏今朝聽到他的話，眉目間的笑意更濃，但是臉上卻爬上了紅暈。她轉頭，避開了他的視線，「葉孤城，你真討厭。」
「我真的討厭？」在她臉上的手滑到她的下巴，輕柔捏著她的下巴，將她轉了過去。
「……」顏今朝望著他越湊越近的俊臉，有些錯愕。
他一直在靠近她，靠近靠近再靠近，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相抵，呼吸交纏。顏今朝細長的眸子睜圓了，怔怔對著他的黑眸。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她看到他的眸色變得深沉，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似乎在期待著什麼，但是又不敢輕舉妄動。他溫熱的氣息縈繞著她，那雙冷清的黑眸再度露出那種會讓她忍不住戰慄的妖魅之色，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她的唇被人輕觸，溫熱柔軟的觸感。原本就狂跳的心終於不受控制，臉上的熱度一直蔓延到耳朵根，她忍不住輕喘，想要移開稍作冷靜，但是他的手臂伸過來，將她攬了過去。
皎潔柔和的月光灑落大地，四更未至，白雲城依舊在沉睡，但男女之間的吸引力卻被喚醒，越夜越清醒，讓向來冷清的男人抱著懷裡的人一吻再吻，也讓原本就芳心暗許的女子，在他懷中化作一灘水，任他掬弄。
悠于 2016-6-24 12:27
第二十八章
很多事情,從那一吻之後,開始變得不一樣。
顏今朝感覺自己在葉孤城面前，好似越來越不自在。偶爾他投射過來一個目光，她臉上會忍不住發燙。那一吻之後，他們還是同床而寢，但他還是一貫的君子，睡覺從不越界。反而是她,大概是有了他的承諾,曉得他心中有她,所以她有時候也會不自覺地尋找那溫熱的來源,半夜夢醒,會經常發現自己賴在他的懷裡。
每次那種時候，顏今朝都會很囧,非她對葉孤城的思想已經這麼齷齪了，以至於在夢中都想染指他的男色？
但是每次想到葉孤城那樣坐懷不亂的樣子，她又很神傷，葉孤城對女色的自持力驚人，就算是她像八爪魚一樣趴在他懷裡，他依舊冷靜自若。冷靜鎮定的模樣……讓顏今朝覺得那夜在屋頂上他們的吻，只是她的幻想而已。
想著，顏今朝忍不住輕歎了一聲，將手中的醫書放下，走出廂房，紫菀正在梅園的庭院中做女紅。
「紫菀，小冀呢？」顏今朝問道。
顏冀雖然從小就不和顏今朝同房，但以前在平安鎮，顏宅不算大，他總是一起床就會跑到她的房間。到了白雲城，他住在墨園東邊的梨園，但也是一起床就會跑到墨園或者是梅園找她。這個時候，顏冀應該已經是睡醒了才是，怎麼還不見人。
「少主才起來用了早膳，莫回就陪著他去見城主了，紫蘇也陪著呢。」
顏今朝聞言，微微一怔，葉孤城叫小冀去見他是做什麼？想著，踏下階梯。
「夫人，您不看書了嗎？」自從夫人到了白雲城之後，又不能像在平安鎮那樣行醫，最近夫人都快變成書蟲了，天天抱著醫書不放。
「不看了，我想帶小冀出去走走。」說起來到了白雲城這麼久，都還沒出去逛過呢。
「少主此時應該是在後山。」紫菀說道。她又聽到莫回說葉孤城是讓他們帶著顏冀去後山。
「後山？那不是葉孤城練劍的地方嗎？」顏今朝低喃著走出梅園，繞向後山。一路上，不時遇到城主府裡的人，每個人見到了顏今朝，都恭敬行禮。這讓紫菀很滿意，自家夫人和少主來到了白雲城，並未受到任何的輕視和白眼。
紫菀看著走在前面的姣好背影，追了上去，「夫人，咱們以後是不是都要留在白雲城了？」
顏今朝腳步未停，「不曉得，很多事情現在都還說不準呢。」
「為何說不準呀？我聽莫回說，城主已經讓人選日子，要擇日宴請賓客，與夫人正式拜堂成親呢。」紫菀彎著眼睛，臉上是高興的笑意。如今的顏今朝已實質為白雲城的主母，只等名分正式定下來了。紫菀想著要是夫人和城主正式拜堂了，那自然就是得留在白雲城了。不過……藥鋪可怎麼辦？
紫菀想到的問題，顏今朝自然也不會忽略。平安鎮上的藥鋪，她曾經花了很多的心血，還有平安鎮。說實話，與其天天這麼待在這城主府中，她覺得還不如她在平安鎮來得快活。
顏今朝笑了笑，有些喟歎地說道：「平安鎮也很好，我有些想念霜姨和梅夫人了。還有李大叔，他的風濕如今不知道好些了沒有，我們莊子裡的藥材長得怎樣？我經常會掛念這些事情。」
「莊子有石管事在，肯定不會有事。李大叔的風濕按照夫人叮囑的去做，一定也好了許多。霜姨在宅子裡雖然沒有咱們在，可李大叔和她年齡相仿，兩個老人家也算是有個伴兒，如今還有茴香在宅子裡照顧他們，不會有事的。對了，還有雁回姐在呢！藥鋪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這個月梅夫人不也將藥鋪的帳冊派人送來白雲城給夫人您過目了嗎？」紫菀笑著說道。
顏今朝失笑，莞爾說道：「我時常覺得自個兒很重要，這麼聽你一說，不論是藥鋪還是莊子，有我無我似乎無甚區別。」
「怎麼會？！這不是夫人您平日管理有方，知人善用嘛！」紫菀趕緊寬慰主子。
顏今朝笑著，沒有再說話，迎著晨風去了後山葉孤城練劍的地方。
只是人還沒到，就聽到小顏冀的聲音：「爹爹，我很厲害吧！嘿嘿，娘說了，我是世上力氣最大的人！」
顏今朝和紫菀聞言，對視了一眼，然後轉過拐角，映入她們視線的，就是葉孤城練劍的地方。只是……她們倆的腳步不約而同地頓住，有些無語地看著前方。
在前方的涼亭處，顏冀穿著寶藍色的小小身子站著，只是他的小手高舉，輕飄飄地就將在涼亭前的一座石獅子雕像舉了起來。如果顏今朝沒有估計錯，那個石獅子，至少也得三個成人男子合力才能搬動。
葉孤城站在涼亭中，墨眉微微一挑，忽然一掌拍出，顏冀手中的石獅子脫手而出，然後「轟隆」的一聲，回了原位。
顏冀眨了眨眼，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小手，然後又看向葉孤城，有些不解。「爹爹你覺得我不厲害？」
「不會，小冀已經很厲害了。你爹爹在你這麼小的時候，說不定連他如今背著的那把劍都舉不起來。」顏今朝走過去，柔聲跟顏冀說道。
一個三歲的孩子舉不起十幾斤的重劍很正常，並非是人人都有顏冀這樣的天生神力。
顏冀見到她，小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咚咚咚」地跑向她，就在他要撞上顏今朝的時候，他被人拎了起來。
「放開我！」他側頭，怒目看向拎起他的人。
拎起他的人不是別人，是他的城主爹爹。葉孤城將他放下，淡聲說道：「你力氣太大，會很容易撞傷你娘。」
顏冀嘟著小嘴，伸出雙手，神色有些哀怨，「娘，抱！」
顏今朝微微一笑，彎腰將他抱起來。要求被滿足的顏冀心滿意足地將頭靠在顏今朝的肩膀，玩著她的頭髮沒有說話。
葉孤城望向顏今朝，「有什麼事？」
「我今個兒想帶小冀在城中走走，可以嗎？」顏今朝笑問。
對於顏今朝的要求，葉孤城很爽快，「帶上莫回。」
顏今朝笑著點頭，原本靠在母親肩膀的小顏冀聽到說要出去，小頭顱離開了顏今朝的肩膀，黑眸亮晶晶：「娘，我們要出去玩嗎？」
「對，我帶你出去玩。」顏今朝見他興奮的模樣，心底微軟，笑著說道。愛玩是小孩子的天性，最近幾日都是帶著顏冀熟悉城主府裡的事物，都沒有出去。
「我有事情想與你說。」葉孤城望向顏今朝。語畢，示意莫回上前先將顏冀帶走。
但是好不容易見著了母親的顏冀，非不願意，抱著顏今朝的脖子，「我不要莫叔叔，我要娘。」
「少主，夫人等下就會來。您先隨屬下回去可好？」莫回笑道。
莫回有些懷疑地看了莫回一樣，斟酌了一下，「我要紫菀。」
別欺負小孩子不懂事，小顏冀到了白雲城之後，發現以前喜歡陪著他玩的莫叔叔，對他城主爹爹的話惟命是從。跟著莫回見不著娘的可能性太大，跟著紫菀比較好，每次都是紫菀帶著他去找娘的。
莫回微微一怔，倒是顏今朝抿著嘴輕笑，將顏冀交給紫菀。「你帶少主回去整理一下。」略頓，又望向莫回，笑道：「出府的事兒，就勞煩莫護衛費心了。」
「這是屬下應該的。」莫回朝顏今朝做了一個揖，就陪著紫菀和紫蘇與小顏冀一同回去。
等他們走遠了之後，顏今朝才轉身，與葉孤城相對而立。
「葉孤城，你想與我說什麼？」
葉孤城一貫淡漠的眼裡，望向她時帶了點熱度，手探過去，將她隱藏在水綠色寬修的素手握住，「陪我走走。」
溫熱的大掌握住她的，被他握住的手有些僵硬，手指微動了下。他察覺到她的舉動，五指更加攏緊，帶著她走上那開滿野花的山坡。
「我有意讓小冀開蒙，你認為如何？」葉孤城的聲音傳來。
顏今朝整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他握住的手中，聽到葉孤城的話，有些反應不過來，「什、什麼？」
葉孤城也不見不耐之色，只是淡淡地重複他說過的話，他以為顏今朝會同意他的話，誰知她聽了之後卻皺著眉頭搖首。
「葉孤城，他還小。我不認為這樣對他就是好的。」古人對小孩的教育看得很重，如果有條件，都會儘早教他讀書認字。可顏今朝不是古人，她並不願意在孩子童年的時候，給他太大的壓力，那樣會扼殺他的天性。
「他似乎是繼承了你的好記性，西門吹雪教他的內功心法，他倒背如流。許多他小時候的事情，他也記得很清楚。」葉孤城沒有正面回應顏今朝的話。
小顏冀天賦異稟，這讓身為父親的葉孤城，心裡覺得驕傲。那是他的血脈延續，他親眼看著他出生，來到這世上。那種無法割斷的牽絆，讓他已經開始盤算著要如何將他教導成才。
「他記性是很好，人也不笨。也正是這樣，我希望他在年幼的時候，多玩玩多看看。葉孤城，我相信你也並非是一出生就曉得自個兒會將劍視為是你最好的夥伴的。」顏今朝低頭，看著被他握住的手。心裡的感覺很奇怪，這樣被他握著手，她心裡都會生出一種滿足感，但是這滿足感並不至於讓她喪失判斷的能力，對他言聽計從。
第二十九章
與其說顏冀不笨,不如說他是得天獨厚。擁有母親遺傳的好記性,天生神力，這樣的一個孩子，沒有人會說他不聰明。但如今的顏冀，除了他的天生神力，他並未表現出太多自身的天賦。
顏冀給人的感覺，只是一個天真的孩子。
顏今朝也一直認為,孩子就應該擁有孩子的感覺,天真,可愛,單純。
顏冀記性很好,很聰穎，若他不聰穎,不可能從兩歲開始就能讓西門吹雪慢慢引導著控制自己的周身力氣。從以前動輒就弄傷人弄破傢俱到現在能夠控制力氣，沒有人會說他笨。他學會控制力氣的同時，也將西門吹雪的內功心法倒背如流，會背之後還會說，那是他西門叔叔的獨門武功，不能讓旁人曉得。就連她這個娘，都不知道那所謂的內功心法是什麼東東。
當然，顏今朝認為他之所以會背，是因為在萬梅山莊時，他總愛黏著西門吹雪，有時候西門吹雪會很惡趣味，不是念內功心法給小顏冀聽，就是念什麼孫子兵法三十六計這種，也不管小顏冀懂不懂。
當顏今朝第一次從小顏冀口中聽到什麼借刀殺人這種計謀時，冷汗都快飆出來了。她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單純地不懂人間險惡，但也不希望在他這麼年幼的時候，就開始接觸這些東西。後來在顏今朝的抗議之下，西門吹雪改念內功心法給他聽。
回想往事，顏今朝忍住想要歎息的衝動，跟葉孤城說道：「他年紀太小，我不想他那麼早就開始習字念書。」要是跟他念念睡前故事這種她並不反對。
葉孤城眼眸半垂，看了她一眼，「為什麼？」
「葉孤城，告訴我，你是否還記得你三歲時正在做什麼？」顏今朝問道。
葉孤城腳步微微一頓，隨即繼續牽著她往山上走，「說實話，我對幼時的記憶並不真切。」
「那你可記得你幾時開蒙？」顏今朝又問。
「五歲開蒙。」葉孤城淡聲說道。
顏今朝停下了腳步，他也跟著停下。顏今朝望著他俊美的臉龐，嘴角微揚，笑著說道：「這就對了。你在金鵬王朝之時，曾說我連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都不懂，如何能教導小冀明辨是非。可葉孤城，你也沒做到。既然你是五歲才開蒙，又如何要求小冀在三歲之時，便得要開蒙？」
「他是我的兒子，超過我，實屬正常。」葉孤城眉頭淡蹙，冷聲說道。
被他握住的手抽了出來，顏今朝微揚的嘴角拉下，平靜說道：「你捨得讓他小小年紀就開始受苦，那是你的事情。但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顏冀不過才三歲，這個時候的孩子，要睡得讓他睡到自然醒，想玩就讓他玩。如果開蒙了請來夫子，天天習字念書，還有什麼樂趣可言？更何況，她對這古代的夫子並不信得過。
葉孤城眼睛微眯，眸光帶著幾分危險望向她。
顏今朝仰著頭，與他對視著。看就看！誰怕誰啊？
「今朝，你如今變得很大膽。」他的聲音冷冷的。
顏今朝聞言，心底歎息。是啊，從她與他初次在破廟中開始，她或許會裝模作樣，或許會對他的不悅故作糊塗以蒙過去，不管是以什麼方式，至少，她從未像此刻這般無畏地迎著他的視線，對他的話說不。
「我身為一個母親，只希望自個兒的孩子，可以有個快樂無憂的童年。這個願望，應該是毫無疑問可以被理解的。」顏今朝輕聲說道。
「自古慈母多敗兒。」葉孤城說。
顏今朝聞言，「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沒想到葉孤城也會說這種話。
葉孤城望著她的笑顏，眉頭擰起來，「你笑什麼？」
顏今朝止住了笑意，細長的水眸抬起，望向他的黑眸。
他的黑瞳很靜很深，像是浸淫在清泉裡的墨玉一般，溫潤有光澤。但他並不是什麼時候都是這般，當他當真是生氣的時候，他的眸子是冷冷的，很亮，但如同天上的寒星。他此時這樣，那就說明他其實對顏冀是否要開蒙的事情上，並不是那麼固執己見。對於她的話，他應該是能聽進去的，否則，此時的他，應該是讓她感覺到周身的冷氣和殺氣才是，又怎會讓她有想到溫潤二字的機會？
思及此，顏今朝臉上的笑顏更加動人，帶著笑意的水眸中帶著幾分柔情，她柔聲說道：「葉孤城，我在笑你。」
葉孤城微微一愣。
放在身側的白皙素手抬起，想要觸碰他的俊臉，但是卻被他擋住。不，或許那並不是擋住，他只是反射性地想要避開別人的觸碰而已。他將顏今朝的手攔住之後，握在手裡並沒有放開。
「為何笑我？」
顏今朝站在原地，聲音帶著笑意，「葉孤城，你适才說我慈母多敗兒，讓我感覺你我似乎已經是夫妻多年，如今為了孩子日後該要如何教導而起爭執一般。可我們並不是那樣的。」
葉孤城聞言，又是一愣。那只空著的手抬起，拂過她的額面，讓她一陣輕顫。
「今朝，你是否怨過我？」
「嗯？」顏今朝狐疑地看向他。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一向冷漠的眼，此時專注地凝視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絲情緒轉換。「我讓你孤身一人在平安鎮，從來，也只有你一個，為了小冀的事情而煩惱。」
顏今朝有些莞爾，臉往他那只溫熱的大掌蹭了蹭，「其實……若是多了一個人出來，像此時這般，要與我為了如何教導小冀的事情而不斷地引起爭執，我想我大概，會覺得煩不勝煩。」
除了剛曉得自個兒懷孕的時候，曾有過怨恨這樣的情緒，自從她坦然接受了身為半夏而需要面對的事情之後，她就再也沒有那樣的情緒。當然，顏今朝認為自己只所以可以不怨，很大原因是她有一技傍身，也有足夠好的朋友時常照應她，而顏冀，恰巧在她生命中沒有任何一個親人時出現，與她生命相連，從此成為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成為她在這個世界好好生活和努力的理由。所以，她沒有怨過誰的。
顏今朝靜靜地瞅著他，說道：「我适才之所以笑，只是忽然覺得，原來你也與開始的我一般，不曉得該要怎麼做，對他才是最好的。」
葉孤城並沒有否認她的話，他不過也是初為人父，當初為了他們的安全和平靜，所以讓顏今朝留在平安鎮。除了派人引開平南王的眼線之外，他從未為眼前的女子和他們共有的孩子操心過什麼。而如今，顏冀到了白雲城，而他也嘗到了為人父親的感覺。
初為人父，並非是想像的那麼簡單。
那麼小的一個人兒，什麼都不懂，什麼事情在孩子的世界裡，接受起來毫不費勁。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接受莫名其妙出來的父親，也可以對旁人給他的是非觀全盤接受。兒子天賦異稟，當父親的心中驕傲的同時，也在思量該要給他怎樣的引導，才是對的。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未免有時候考慮欠妥。
握著她手的大掌略一收攏，接著一扯，兩人之間的距離刹那間就已拉近。
男人忽如其來的貼近，並未將顏今朝嚇退，她只是對著他的黑眸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渴望，輕聲問道：」葉孤城，你……可以抱抱我嗎？」
葉孤城神色柔和，鬆開了握住她的手，手臂一伸，將她抱進懷裡。
顏今朝忍不住閉眼，環上他的腰，感受著他的氣息，歎息著說道：「我覺得我們真的好好笑。」他們之間，兒子都生了，也一早就躺在同一張床上，但卻現在才給她一種在戀愛著的感覺。扶額，這奇怪的順序。
環在她腰間的手臂收緊，下巴抵著她的額頭，「你當真不願意他如今開蒙？」
顏今朝張開眼睛，推離他的懷抱，水眸當中帶著幾分嬌嗔，「當然是真的！」
葉孤城默了默，隨即淡聲說道：「那就隨你的意思。」
顏今朝笑了起來，眼珠一轉，忽然雙手纏上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在他的側臉輕點一下。「葉孤城，我真高興。」
是真的高興，他或許強勢，但並非是霸道不講理的人，他也會尊重她的意見。
葉孤城臉上的神情微微一柔，雙臂張開將她抱進懷裡，想來冷清的聲音此時帶著溫度，「今朝。」
「嗯？」她應了他一聲，以為他還有下文，誰知他只是這麼抱著她。這回，她終於明白，或許葉孤城不過是想喊她而已，但是她很喜歡他喊她時的聲音。他喚她時，冷清的聲音總是帶著一分暗啞，聽在她的耳朵裡，總是覺得那樣的聲調，好聽迷人而且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他從前很少喊她的閨名，但是自從她到了白雲城之後，他喊她的次數逐漸增多。她向來是個樂天派的人，她會認為那是因為她在他心中烙下的痕跡越來越深，所以他才會不自覺地喊她。
顏今朝想起了她第一次見到葉孤城時，他一身殺氣的模樣。想著，她抬首，笑著說道：「葉孤城，你可還記得你我初次相遇的時候？」
「自然記得。」葉孤城自然是明白她所說的，是她成為顏今朝之後，兩人的第一次相遇。想到那時的顏今朝，又望著眼前她這麼溫婉的模樣，他臉上露出淡淡地笑意，「其實，你並非真的是這麼安分。」
顏今朝螓首低垂，抿著嘴笑，「我們如今還要繼續走嗎？」
葉孤城俯首望著她，這樣與她一起的感覺，他並不討厭，甚至，心裡頭有股淡淡的滿足。這樣的感覺，比起他以往劍術有所成的感覺不太相同，但卻有共同點，心中為得到的而歡喜，但也想要更多。
「我與小冀說了，今兒個要與他在城中遊玩，我若是再不回去，我擔心他會等急了。」她柔聲說道。
山坡上野花盛開，溫煦春風帶來陣陣花香，女子立在男子身前，梨渦淺笑，讓人捨不得移開眼。他對女色向來可以自持，但自從心中有她，決意與她今生為伴之後，對她的心思自然是與以前不同。葉孤城長臂一伸，將她摟了過來，在她的紅唇上烙下熱吻。
四唇相觸，顏今朝忍不住閉上了眼睛。褪去了冷清的表像，葉孤城也有著屬於他的熱情，只是他向來不會放縱自己，所以有時候會讓她覺得他一板一眼。但這麼一板一眼的男人，也是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她作出情不自禁的舉動。不得不說，她喜歡他的情不自禁。這說明她的影響力不容小覷，他完美的克制力在她面前，原來也是會有缺口的。
顏今朝抬手回抱他的腰身，回吻他。
察覺到她的回吻，對方的唇舌又火辣了幾分，直將她吻得喘不過氣來，發出淺淺的喘息。放在他腰間的手揪緊了他的白袍，螓首退開，「葉孤城……」
那雙黑眸此時深不見底，望得她一陣心悸。她臉上直發燙，但是微揚的嘴角卻向他昭示著她喜歡他的親近。葉孤城抬手，指腹輕觸她的櫻唇，然後放下，「回去了。」
語畢，牽起她的手領著她下山。
顏今朝看著兩人交握著的手，他的手和她的並不一樣，因為長期握劍的原因，他的虎口處有著薄繭，而且他的手跟她的不一樣，總是暖暖的。每次被他握著，都會生出一種捨不得他掌心溫度的感覺。
兩人十指相扣在小道上走著，春日靜好，身邊還有喜歡的人相伴，人生最美滿的事情，不過也是如此。顏今朝心中才發出這樣的感歎，就變身旁葉孤城忽然冒出來的一句話拉回現實——
「過些日子，南王世子會到白雲城。」
她腳步一凝，「什麼？」
葉孤城也停下了腳步，跟她相對而立，還十分自然地抬起手，長指將她側頰的青絲撩到耳後，「南王世子，他的劍術師承與我。過些日子，他會到白雲城來。」略頓，他又說道：「平南王大概也會來。」
南王世子，平南王……顏今朝眉頭輕擰，原本還一片平靜的心，因為聽到了這個消息被打破。她咬著下唇，鬱悶地說道：「我對這所謂的平南王和南王世子實在厭煩透了。」
「有我在，你不必擔心。」
顏今朝側頭，視線鎖在他的俊臉，他臉上的神情淡淡的，聲音也是淡淡的，但不管什麼時候，他的話語總是帶著一股篤定感。似乎不論他說什麼，都沒必要去懷疑，因為只要他說的，就必然是真的。顏今朝低歎一聲，說道：「說實話葉孤城，他們會覺得我是誰？」
「顏今朝。」葉孤城抬手，將她微蹙的眉心揉開，繼續牽著她往前走。
「你說是顏今朝，他們就必須得將我當成是顏今朝嗎？」顏今朝有些啼笑皆非。
「我說了我的妻子，是顏今朝，就是顏今朝。即使是平南王，也不會質疑。」葉孤城理所當然地說道。
「他們當然不會質疑，因為人人都曉得你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顏今朝輕聲咕噥著。她問過莫回，只要是認識半夏的人，一看到她，都會認為她是半夏。這世上並沒那麼多的巧合，恰好世上就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即使她如今性情大變，但仍舊改變不了她是半夏的事實。
葉孤城眼裡帶著笑意望向她，「我說你是，那你就是。」
「葉孤城，坦白告訴我，為什麼你總是這麼理所當然？你和平南王的合作，到底是什麼？」葉孤城是白雲城的城主，即使白雲城頗為富庶，但也是南海之上的小島。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平南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位高權重，但他對葉孤城，似乎頗為倚重，甚至將兒子送來白雲城習劍。
當今皇族跟江湖絕頂的劍客……到底是怎麼扯上關係的？
「娘！娘！」顏冀稚氣的聲音將顏今朝的思緒拉回，她低頭，只見顏冀那張包子臉帶著幾分不悅，「娘，你不高興陪我出來玩嗎？」
顏今朝微微一笑，「當然不是，娘适才是在想待會兒帶什麼東西回去給你爹爹比較好。小冀，你想帶什麼東西給你爹爹？」
顏冀雙手舉起，又是要娘抱的姿勢。一直伴隨在旁的莫回見狀，就率先將顏冀抱了起來，放在肩膀上。
「少主，我帶你去看花燈可好？」莫回笑著，想將顏冀的注意力移開。小孩子黏身邊親近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城主對少主黏夫人的事情倒也沒什麼意見，但城主對少主動輒就要夫人抱很有意見。
莫回歎息：屬下不好當，順了少主的意得罪城主，順了城主的意，就失了少主的信任。從今個兒晨間少主舍他而要紫菀抱這事，便可略見一斑。
「我要娘陪著。」顏冀眉毛扭成毛毛蟲，想從莫回肩膀上下來。
「我會陪著你。」顏今朝微笑著，然後問他，「你想好給你爹爹帶什麼了沒有？」
顏冀的包子臉流露出幾分思索的神情，然後露出兩排乳牙，「想好了！」
「帶什麼？」好奇的不止是顏今朝，還有莫回和紫菀，兩人不約而同地問話。察覺到對方的舉止，對視了一樣之後，又相互沒好氣地撇開了視線。
顏今朝見狀，心中莞爾，這對冤家，在平安鎮的時候就彼此不對盤。說是不對盤，還不如說是紫菀對莫回意見很大，每次都不給他好臉色看。這讓顏今朝想起她小時候，對身邊喜歡的小男孩時的態度。因為怕發現了之後會被取笑，所以為了掩飾自己對他的喜歡之情，總會表現出一臉的嫌棄和不滿，各種挑剔。原來昔日年幼的小姑娘，如今也到了要談及婚配的時候了。
想著，她的視線落在紫菀身上，紫菀被顏今朝忽如其來的視線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種發毛的感覺。因為夫人從來沒有用這種目光看過她，像是看穿了什麼，但是卻什麼都不說的感覺。
「夫、夫人，您這麼看著我做什麼？」紫菀的聲音忽然就有些乾巴巴。
「沒有，我只是忽然發現了一件好玩的事情。」顏今朝原本有些煩亂的心，因為這意外的發現，而帶了幾分愉悅。
紫菀一怔，狐疑的看向顏今朝。顏今朝卻只笑不語，柔和的目光看向顏冀，放柔了聲音，「小冀，你要帶什麼東西給你爹爹？」
「白糖糕！」小冀笑彎了眼睛，想起剛才試過的白糖糕，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他舔了舔唇，看向顏今朝，「娘，爹爹會喜歡吧？對了，多買些回去，等以後西門叔叔、陸叔叔他們來了，我也要給他們吃！」
顏今朝莞爾地看著他一臉的饞相，心底是止不住的滿足。「那不急，等以後他們來了，我們再出來買。」
顏冀點頭，又張著黑亮的眼睛看著眼前新奇的一切。白雲城的風俗與中原大同小異，大概因為是海島，所以民風淳樸，跟平安鎮一樣。
白雲城裡的人，對顏今朝和顏冀不好奇那是騙人的。光是顏今朝與顏冀這麼在青石道上走著，就有不少人投來好奇的目光。幸好，顏今朝以前在平安鎮時早就被人看習慣了，如今早習以為常，所以也不覺得不自在。小顏冀年幼不知事，何況小孩子都有些人來瘋的的特點，見到這麼多人對他行注目禮，他也笑得一臉天真爛漫，該玩的玩，該吃的吃。
在白雲城中大概轉了一圈，顏今朝對白雲城也大概有了一些認識。她感覺這白雲城裡的城民和平安鎮裡的人很像，葉孤城是聞名天下的劍客，所以白雲城的城民很以為他為傲，說起白雲城，都會說咱們城主大人如何如何，他們對葉孤城有敬意，卻並不害怕。
賣白糖糕的大爺一見到莫回，就曉得顏今朝和顏冀的身份，聽說顏冀買白糖糕是要帶給他的城主爹爹之後，還樂呵呵地多給了許多。
「爺爺，好了！夠了！」顏冀仰著頭，跟老大爺說道。
「喲，這是小城主啊，跟咱們城主長得一樣啊。乖，爺爺多給你白糖糕，以後長大了可要常笑啊。」老爺爺笑眯眯地說，然後將手中的白糖糕遞給他。可不要像城主一樣，天天都板著個臉。
「謝謝爺爺。」顏冀見到那袋白糖糕，笑彎了眼。
旁邊的紫菀幫顏冀接過那些白糖糕，還多給了他幾個銅板，「多謝大爺。」
倒是顏今朝見到大爺一臉疲憊的模樣，職業病又犯了，「大爺，您瞧著臉色不太好，是否身體不適？」如今正值春夏交替，稍微不留心，就容易受了風寒。
大爺笑著擺了擺手，「俺還好，沒什麼事兒。倒是小王家媳婦比較嚴重些。」
顏今朝一怔，但她在平安鎮，也早就習慣這些大爺們見到誰都能說話了。她笑著說道：「大爺，大病就是由小病開始的，自個兒的身體，還是得多注意些。我瞧大爺您大概是一時大意，受了風寒，回去喝點姜湯，多歇著些很快就會好。」
大爺有些詫異地望向顏今朝。
「爺爺，我娘是大夫！」顏冀抱著顏今朝的腿，臉上很驕傲的神情。「平安鎮的叔叔嬸嬸公公婆婆們都說我娘是華佗！」雖然小顏冀不曉得華佗是誰，但是他覺得那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比西門叔叔還要厲害的人物！
大爺愣了下，「原來……夫人習醫啊。」
顏今朝微笑著，「只是略有涉獵，大爺要是信得過，不妨按照我适才說的那般，回去好生安歇著，身子很快就好。」
大爺見狀，忽然一拍手，「這太好了！」
顏今朝等人被大爺嚇了一跳，大爺臉上露出喜色，跟顏今朝說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咱們島上有神醫，可神醫上個月仙逝了，島上有人生病了，也不曉得找誰看，只能自個兒買些藥材隨便吃吃。小王家媳婦有了身孕，不敢亂吃藥，如今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呢。夫人，您隨我去看看她可好？」
對於大爺說的，莫回忍不住蹙眉，「大爺，神醫仙逝，你們有病無處看，為何不前去告知城主府？」
「城主不是才回來麼，再說，神醫有徒弟，大夥兒只是……呃，想要等神醫徒弟醫術再精進些再去找他嘛。」大爺嘿嘿笑著，不想傷了神醫徒弟的自尊心。
莫回與顏今朝聞言，面面相覷。這神醫不在了，無人指導，神醫的徒弟如何能精進？
顏今朝隨著賣白糖糕的大爺去看了那位有了身孕的年輕婦人，不過是因為身體虛弱又受了些風寒，顏今朝拿銀針幫她針紮過後，她的脈象繼已穩了一些。顏今朝開了一個藥方，接著又叮囑了她一些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當然，離開的時候那王家的人還塞了好幾壇桂花酒給她，聽說是陳釀了二十多年的，顏今朝再三推辭，對方仍舊熱情好客，非要送她，她只好拿了一壇回城主府。
一路上，顏冀蹦蹦跳跳的，嘴裡不時哼著他自己編的不知名小曲兒。
小孩子對周圍的事物很敏感，他們總是有著自己的一套分辨是非的能力。小顏冀覺得這裡的人，很喜歡他的娘親和他，所以他對白雲城裡的人都滿懷的善意，剛才看到有牛車卡在路上走不動，他還「咚咚咚」的跑過去，雙手一抱，就將那陷在泥路裡的車輪抱了出來，然後又很歡樂地蹦著跳著走在路上。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兒？那些漁民大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胖胖小小的背影，不知該要作何反應。
顏今朝啼笑皆非，臉上帶著幾分歉意朝那些漁民微微頷首，然後趕緊追上顏冀。
那些漁民見到了莫回，才回神，手指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很淩亂的聲調：「莫、莫、莫護衛……」那是什麼怪胎？
「适才的，是城主夫人和少主，少主天生神力，諸位莫怕。」莫回溫聲說道，與漁民解釋顏冀為何會有那樣的力氣。
漁民伯伯聽到了莫回的話，愣了一下，「少主？」
「對，少主。」莫回微笑著回答，「此番城主出去，乃是為了迎回夫人和少主。」
漁民伯伯這才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啊……原來是少主啊，難怪呢！」不愧是他們跟神一樣的城主的血脈，果然不同凡響！
抱著那壇桂花酒的紫菀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她早就發現不論是怎樣不尋常的事情，只要一扯到跟葉孤城有關，這些城民就是一副見慣不慣的模樣。
莫回側首，板著臉望了紫菀一眼。紫菀皺了皺鼻子，輕哼一聲，抱著她懷裡的那壇桂花酒追上去，「夫人，少主，等等我。」
漁民伯伯摸著下巴的鬍鬚，笑道：「喲，小姑娘生氣了。莫護衛，人家姑娘不是咱們，咱們都習慣你和城主這般的模樣了，可人姑娘不見得習慣。你這般日後討不到媳婦兒可怎麼好？會給城主府丟臉的。」
莫回：「……」
第三十章
顏今朝一行人回了城主府時,天已經是薄黑,顏冀懷裡抱著白糖糕，直奔葉孤城的書房要找他的城主爹爹。只是還沒到書房，就被告知葉孤城並不在書房。
「娘，爹爹去哪兒了，」顏冀抬頭，問顏今朝。
「娘也不曉得,不如你將白糖糕給莫回,讓他給你爹爹,娘陪你回去用膳好嗎,」顏今朝蹲□子,跟顏冀說道。在外面跑一整天，大人都覺得累,更別說是小孩子了。
顏冀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將手中的白糖糕給了莫回，「莫叔叔，給爹爹的。」然後轉身，小手拉著顏今朝的手指，「娘，回去了。」
「莫回，今兒個城主是有什麼事兒嗎？」葉孤城其實很宅，平時都在城主府中很少出去，而且自從她和顏冀到了白雲城後，每天都會一起用晚膳。今天顯然已經快到晚膳的時間了，但是卻不見人。
莫回將顏冀給他的白糖糕收妥，思索了片刻，說道：「日前有聽過木道人有可能會路過白雲城，城主不在府中，許是木道人提前到了白雲城也說不準。」
木道人？顏今朝一怔，她聽陸小鳳說過這個人，武當派的長老，很有名望，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使劍第三。
顏今朝點了點頭，牽著顏冀的手往梨園走。
「夫人，廚房問晚膳在哪兒擺？」紫菀已經將城民送的桂花酒放回了墨園再折回來，問道。
「擺在梨園吧。」葉孤城如果是去見木道人，大概也不會跟他們一起用晚膳。
「夫人，城主到底是去見什麼人？」
「莫回不是說了，是去見木道人麼？」
「木道人，什麼人？」顏冀抬頭，好奇問道。
顏今朝望著他的小臉，見他額頭還有著薄汗，拿出手絹幫他擦拭了一下，「娘也不是很清楚，應該……是使劍很厲害的人。」
「比西門叔叔還厲害？」顏冀一臉的不相信。
顏今朝笑歎，隨口說道：「這個我不曉得，改日見到你陸叔叔，你可以問他誰比較厲害。」
「爹爹也會使劍！」顏冀拉著顏今朝的手，一蹦一蹦的。
「對，你爹爹也會使劍。」
「爹爹厲害還是西門叔叔厲害？」
「少主覺得誰厲害？」在一旁的紫菀好奇問道。
顏冀猛地停住腳步，想了想，又開始一蹦一跳。「西門叔叔厲害！」
紫菀有些愣住了，望著好動的小顏冀，然後轉頭跟顏今朝說道：「我以為少主會說是城主比較厲害。」
「噗嗤」一聲，顏今朝忍不住笑起來。「為什麼他會說是葉孤城？」論相處論感情的深厚，總是西門吹雪在小顏冀的心中分量更重些。雖然顏冀對這個莫名其妙蹦出來的爹，接受得毫無障礙，而且還頗為喜歡，但那並不代表……他對這個城主爹爹感情有多深厚。
紫菀無語，半晌才喃喃說道：「我是要說城主自找的，還是說他可憐？」
「……」
當葉孤城回墨園的時候，顏今朝已經從梨園回來，顏冀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用過晚膳就早早被顏今朝哄睡了，紫菀紫蘇都留在梨園看著顏冀，她也很放心。
葉孤城進屋的時候，顏今朝正在對著那壇城民送的桂花酒發愣。
「那是什麼？」葉孤城問。
顏今朝回神，笑道：「那是別人送給我的陳年好酒。」
葉孤城微微頷首，將身上的外袍脫下掛在屏風上。顏今朝眨了眨眼，問道：「今個兒是木道人來了嗎？」
「嗯，他來了，但又走了。」葉孤城淡聲回答，但是看過去，不難發現他冷清的眉目此時含著幾分的喜色。
顏今朝一怔，很少見到葉孤城有這樣情緒外顯的時候，拿來瓷杯倒了一杯溫開水過去給他，「你的心情很好。」
葉孤城接過她的瓷杯，「確實不錯。」
顏今朝望著他，剛喝了水的葉孤城淡色的唇瓣變得濕潤，弄得她喉嚨一陣發癢，移開了視線。「為什麼？」
「木道人路過白雲城，我自創的劍招天外飛仙，首次與他試招。」他撩起衣袍下擺，坐在小廳圓桌前的椅子上。
顏今朝細長的水眸抬起，看向他。只見他眉目含笑，原本冷清的五官此時變得柔和而迷人。她心跳又開始不聽使喚，她問：「試招結果如何？」
「木道人認為，當今天下，或許只有一個人可以接下我這一招天外飛仙。」葉孤城語氣中難掩驕傲之情，眉目間是他獨有的孤傲之色。
「那個人，是誰？西門嗎？」顏今朝問。
葉孤城聞言，瞥了她一眼，說道：「西門吹雪是當今天下少見的一流劍客，但木道人所說的，不是他。」
「那是誰？」
「陸小鳳。」
顏今朝微微一怔，隨即想起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她聽陸小鳳說過，他的本領與西門吹雪等人的不同，他不喜歡無端傷人，所以他的本領，都屬於防守更多。這天底下，至目前為止還沒有陸小鳳兩根手指夾不住的東西。
她笑著說道：「那我曉得陸小鳳為何能接下你的天外飛仙。」說起來，陸小鳳還答應過要教小冀靈犀一指的呢，這個本領真的很不錯。
葉孤城看向顏今朝，顏今朝走至圓桌前，將那壇桂花酒抱起來，笑著說道：「陸小鳳的靈犀一指，或許可以夾住你的劍鋒。」
「從來沒有人可以夾住我的劍鋒。」葉孤城說道，見顏今朝抱著那壇貌似是酒的東西往外走，劍眉微攏，「那是什麼？」
「這是城裡的人給我送我陳年好酒。」顏今朝笑著，忽然眼珠轉了轉，看向葉孤城。「葉孤城，你喜歡喝酒嗎？」
「我從來都不喝酒。」
「聽說這酒陳釀了二十多年，是難得一見的好酒呢。葉孤城，你要嘗嘗看嗎？」不知道這麼冷清的人，喝醉了之後該是怎樣的？還是像現在這樣冷清，還是截然不同？
葉孤城一怔，慢慢看向她。
顏今朝對著他的視線，心裡咯噔一下，葉孤城會那麼神連她心裡想什麼都知道？不會吧？她默了默，垂下視線，小聲說道：「其實我曉得你不喝酒的，我今兒個只是太高興了些，沒關係，等下次陸小鳳來了，我再和他一起嘗嘗這酒味道如何就好。」
「你經常與陸小鳳一起喝酒？」他的語氣有些怪異。
「沒有啦，只是偶爾。」說起陸小鳳，顏今朝聲音裡揉著笑意，「他喜歡喝酒，有時候他到平安鎮來，我偶爾也會陪他喝一兩杯。」
「偶爾？」葉孤城略頓了下，淡聲說道：「把酒拿過來。」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城主大人紓尊降貴，願意破例陪她喝幾杯。但不知道為什麼，顏今朝看向他，總覺得怪怪的。
「不是說讓我嘗嘗那壇美酒麼？」他五指輕敲著圓桌，語氣徐緩的問她。
「你？真的要嘗？」顏今朝看向他的目光，有些懷疑。
葉孤城望向她，沉聲說道：「我是出爾反爾之人麼？」
葉孤城當然不是出爾反爾的人，見他願意喝酒，顏今朝心裡也是暗中高興。其實莫回說過，葉孤城向來是滴酒不沾的，既然是滴酒不沾，那麼大概酒量是不太好的吧？她的酒量不太好，但是憑她，想要將葉孤城灌醉，看他酒醉的模樣，應該是易如反掌吧？
這麼一想，顏今朝倒是抱著酒罈過去，語氣有些不確定，「你真的要喝？不後悔？」嘴裡說著，但是手卻拍開了壇口封泥，找來兩個杯子，倒了兩杯酒。
果然是陳年好酒，才拍開罎子，酒香便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還有淡淡的桂花香。
「裡頭放了桂花？」
「對，這是桂花酒。我今個兒去幫一個懷孕的女子看病，他家人為了答謝我，非要送我這酒，熱情難卻，我就拿了這一壇回來。聽說，這是埋了二十年的呢。」
顏今朝將其中一杯遞給葉孤城，自己拿起其中一杯，玉杯輕叩，在寧靜的空間閑得分外清脆。
「這一杯，祝你劍術有成。」迷人酒香，光是聞著，就有未飲先醉之感。
「多謝。」葉孤城仰頭，一飲而盡。
顏今朝見狀，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淺笑。聽說這酒後勁挺大，葉孤城喝得這麼乾脆，不怕嗎？但是管他怕不怕，她想到等下可以看到喝醉酒的葉孤城，心裡頭就覺得新奇不已，蠢蠢欲動的。
一杯接著一杯，兩杯三杯四杯五杯……一罎子酒不見了大半，葉孤城雙目依然清亮，沒有半分醉意，反倒是顏今朝，一隻素白的手撐著下巴，美眸迷蒙，似乎是有了幾分醺然醉意，眼波一動，勾勾轉轉，端的是慵懶風情，全無平時的端莊自持。
她那樣懶懶的姿態落入葉孤城眼中，他墨眉微挑，將桌上的那壇美酒拿過來，「還要喝嗎？」
顏今朝眉頭微蹙，只手撐著額頭，抬眼看向他，「嗯？」
葉孤城眼神明亮，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這裡還有，你還想喝不？若是你高興，我們今夜便不醉無歸。」
顏今朝眨了眨眼，半晌才反應過來，「不、不喝了。」她站了起來，只覺得頭重腳輕，神智也有點不聽使喚。她雙手撐著桌子，搖頭，低喃說道：「我不想喝了。」
「可這酒還沒喝完，你不怕辜負了送酒之人的一番好意？」
「放著，留著明日給莫護衛……他們嘗嘗好了。」顏今朝只覺得酒氣上湧，天旋地轉的，說暈，並不是很暈，但是有些飄飄然，腳跟似乎也踩不著地。
葉孤城見狀，卻又幫她倒了一杯，溫聲說道：「可我還沒嘗夠。」
顏今朝一愣，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不、不喝了。」雖然神智不怎麼聽使喚，但她也曉得再喝下去，怕是要失態了。失態的不是葉孤城，而是她。
葉孤城望著她，目光灼灼，「今朝，你想灌醉我？」
顏今朝搖頭，按著桌子要往外頭，「我覺得屋裡很悶，我要出去。紫菀呢？我想泡澡。」說著，踉踉蹌蹌地就要往外走，只可惜她不勝酒力，沒走幾步，後腳就絆了前腳，要往前栽。
葉孤城眼疾手快，長臂一伸，將她整個人撈了過來，橫坐在他的大腿上。
她眉頭微蹙，j□j了一聲，螓首往他的肩窩裡蹭。「我不想喝了，難受……葉孤城……」
神智開始飄散，這陳酒的後勁極大，酒意上湧，顏今朝根本就已經是完全暈了。她的酒量並不算好，她以為憑她的酒量，足可以放倒向來滴酒不沾的葉孤城。只可惜，她不曉得，有的人酒量是天生的，即使平時滴酒不沾，也並非是代表人家沾酒即醉。
她雙手扶在他的肩膀，想要坐直身子，但是卻被人橫抱了起來，重心一下子改變，讓她的頭更暈。「葉孤城……」
「你醉了，我抱你到床上歇息。」
原本扶在葉孤城肩膀上的雙手環上了他的脖子，冰冷的額頭往他溫熱的脖頸上蹭，「不、你別動，我不舒服。」天旋地轉的感覺並不是那麼好受，他每走一步，她就難受幾分。而且身上的熱度在攀升，讓她有些難受。
葉孤城將她帶到床榻上，將她放在柔軟的被鋪上。修長十指來到她的腰間，將她的腰帶鬆開，然後遊移到她的衣領，想要幫她寬衣，但是卻被她的手按住。
「你……你做什麼？」
「你醉了，我替你寬衣。」
「不，我可以自己來。」
雖然是已經醉了，但她也還明白自己此時該要做什麼。她如今口乾舌燥，加上原本就對他有幾分情意，她擔心自己會把持不住。男歡女愛在現代很正常，可即使是在現代，主動的女孩應該也不算多數，更何況是在這個世界。她一向都隨心而走，但葉孤城卻是個及其冷靜克制之人，她還有一絲理智，勉力維持清醒。
可是男人的長指已經滑至她的襟口，微微一頓，聲音有些黯啞，「今朝，你真可以自己來麼？」
她閉著眼睛，微微點頭。
他的長指移開，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來，但是身上的外衣才脫一半，又眼睛一閉，整個人就往床上栽，「葉孤城，你今夜別待在這兒。」
葉孤城看著她醉狠了的模樣，嘴角揚起一個弧度，湊上前，「這可是我的寢室，今朝，你怎能將我趕出去？」話語間，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頸間，讓她忍不住輕喘。
下巴微微揚起，露出雪白優美的曲線，「那……我出去好了。」
「你我是夫妻同房，此時你喝醉了出去，讓旁人瞧見了該有如何想法？」他的語氣帶著幾分笑意，長指遊移到她染上紅暈的臉頰。她如今迷糊的模樣與平時的溫婉大方全然不同，因為酒醉而生出的迷糊與虛弱讓他為之心動。他將她摟抱起來，一隻手幫她將身上的外衣脫下。
顏今朝模糊間也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現實，只覺得身體被人騰挪著，然後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淡淡的雅香縈繞在她的周圍，她忍不住雙手抱上那熱源。
一頭漆黑如墨的青絲散落，蜿蜒在床上，雪白裡衣，裡面水綠色的胸兜若隱若現。她柔順地抱著他，時而不安分地輕蹭著他，那紅唇，甚至還貼著男人的脖頸。
似夢非夢間，感覺到輕柔的蝶吻落在她的頸間，有些輕癢，但卻莫名地感覺到舒服。她忍不住抬頭，想要更多。嘴被人含住，溫熱的舌頭喂了進來，口腔之內盡是男人的氣息。
雪白裡衣滑落肩膀，帶著薄繭的手掌在上面來回遊移，愛不釋手，她雙手攀附在他的肩膀，模糊地回應著他的唇舌。
被吻得喘不過氣，輕輕地喘息著、呻|吟著，兩人散落的髮絲交纏在一起。身體是火熱的感覺，脖頸間傳來一陣疼痛，她扭動著身體抗議，推了他一下：「疼……」
埋首在她脖頸間的男人動作一僵，然後抬頭。被他抱在懷裡的女子微蹙著眉頭，雙目緊閉。但是她的紅唇被吻得濕潤紅腫，雪白的頸間有幾個紅印，而他，一手環著她的腰身，另一手還放在她胸前的柔軟處……而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個罪魁禍首，喊了一聲疼之後，此時蜷在他的懷裡，呼吸綿長平緩，顯然是已經睡死了。
「……」混帳！
悠于 2016-6-24 12:28
第三十一章
一覺醒來,頭痛得生無可戀。
「娘,娘，你怎麼了，」小顏冀今日還偏偏起了個大早，跑來墨園找她。
顏今朝手捂著額頭，望著眼前的蚊帳，昨晚的片段出現在她的腦海,雖然很多細節不太記得,但她記得自己陰溝裡翻船,被平日滴酒不沾的葉孤城給放倒了……欲哭無淚。
「娘,」顏冀見她沒有回應,邁著短小的四肢，打算爬上她的大床。
顏今朝這才徹底地清醒過來,抱著被子，一看身上只剩下裡衣，臉上一熱，但還來不及害羞，趕緊將身上的衣服拉攏好，將中衣穿上。
「等一下，小冀，紫菀呢？」
眼前的帳子拉開，一心想要爬上大床的顏冀見到顏今朝，露出兩個酒窩。「娘！」
顏今朝笑著將他抱上床，小傢伙很滿足地在大床上滾了幾滾，然後賴進母親的懷裡，「紫菀，去拿湯了。」
顏今朝抱著他一起躺在床上，「紫菀去拿什麼湯？」
「不曉得，莫叔叔找她。」顏冀趴在娘親的懷裡，玩著她的頭髮，胖乎乎的小指一會兒摸摸她的臉，一會兒又摸摸她的脖子。
「有蟲子！」他皺著眉頭，然後整個人做起來，看向門外，「紫菀！紫菀！」
紫菀手中還拿著一碗熱湯進來，「來了來了，少主怎麼了？」
「拿藥膏來，娘的脖子被蟲咬了！」
「……」
紫菀聞言，將手中的湯碗放下，奔過去。「什麼？夫人被蟲咬了？」
顏今朝略囧，「只、只是被蚊蟲叮了幾下，沒事。」
紫菀睜大眼睛，望著顏今朝脖子上的紅點，好意提醒：「蚊蟲？夫人，這會兒夏天還沒到呢，而且房裡都熏了您調的熏香，有驅蚊效果的，怎會有蚊蟲？」
有個太過機靈的丫鬟，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顏今朝將被子攏了起來，輕咳一聲，「我昨個兒喝了酒，可能是起酒疹了。」
紫菀對主子的這個說法，沒有表示懷疑，因為顏今朝身上的皮膚很敏感，以前在平安鎮時，還試過花粉過敏。她走出房間，讓紫蘇端了洗漱的水進來，等顏今朝洗漱完之後，就將她端來的熱湯給顏今朝。
顏今朝將那碗熱湯湊至唇邊，然後又放下，「這是什麼？」
「醒酒湯，今兒個一大早，莫回就去讓廚房煮醒酒湯，讓我帶來墨園。」紫菀抱著顏冀，盯著顏今朝，說道：「夫人，快喝啊。」
顏今朝揉了揉額頭，將一碗醒酒湯灌下去。
「夫人，可要用早膳？」
顏今朝擺了擺手，跟顏冀一起靠在榻上。「我沒胃口。」
主子略顯疲憊的神色落入紫菀眼中，她皺著眉頭，「那怎麼行？總得要吃點東西，我喚紫蘇來伺候著，我去熬些干貝粥給夫人。」
顏今朝笑著制止她，「不必將紫蘇喊來，我有事兒會去喊你們。」
紫菀笑著點頭，走出小廳。
顏今朝回頭，見到顏冀，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冀早上吃了什麼？」
「吃了蝦餃！牛肉粥！」胖胖的小手拍了拍圓鼓鼓的小肚子，他整個人掛在顏今朝的脖子，「娘，出去玩。」
軟軟小小的一團，顏今朝抱住他，掩了個哈欠，「可娘累了，怎麼辦？好久沒講故事給你聽了，不然娘給你講故事？」
「不要講故事，要去玩。」顏冀很堅持。
顏今朝退而求其次，「我讓紫蘇陪你好麼？」她實在是頭痛欲裂，醒酒湯並不是那麼管用。
顏冀聞言，嘟著小嘴，雙手又抱緊她，「不要，要娘。」
顏今朝抱著他閉上了眼睛，頭一抽一抽得疼得難受，她低歎一聲，「不然小冀陪娘睡一會兒？娘今天好像生病了。」
顏冀一聽到她說生病，愣了一下，然後小手拍拍她的臉，「乖乖，很快好。」
顏今朝嘴角揚起，「嗯，乖乖，所以你也乖乖的，好不好？」停了停，她又說：「你乖乖的，等娘好些，給你做餛飩吃的。你不是最愛吃餛飩嗎？」
顏冀聽到顏今朝的話，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顏今朝會廚藝，但她並不經常下廚，顏冀很喜歡她做的飯菜。用小傢伙的話說，誰做的飯菜都沒娘做的香，沒有娘的味道。
顏冀想著那些餛飩，舔了舔唇，「能放大蝦子進去嗎？」
顏今朝被他一臉的饞相逗得笑了起來，「能，你想放什麼，娘都放。」
天大地大吃飯事最大，雖然小顏冀剛吃飽，但是他對好吃的一向沒有抵抗力，光是想著那香噴噴的蝦仁餛飩，他就猛吞口水。小手捂上顏今朝的眼睛，「娘，快睡。」睡醒了趕緊做餛飩，大餛飩！
葉孤城沒想過自己回墨園會看到這樣的一幅場景，一大一小的兩個人躺在軟榻上，顏今朝在裡面，但是一雙手抱著顏冀，兩人的黑髮都披散在榻上，兩人閉著雙目，顯然都沉在夢鄉當中。
他腳步一凝，然後緩緩走過去，這樣的畫面，出現在他的生命當中，似乎很順理成章。他心底，幾乎有種要上塌抱著他們一起睡的衝動。
衝動？他已經太久沒嘗試過衝動的滋味了，但是這對母子，再度讓他嘗到那樣的感覺。
他低歎一聲，走過去，拉起榻上的軟被想幫他們蓋好，卻不小心驚醒了顏今朝。
她張開眼睛，「葉孤城？」
「嗯，是我。」葉孤城手中動作繼續，薄被覆在他們身上。
顏今朝小心地將顏冀放下，自己坐了起來，聲音帶著幾分剛睡醒的鼻音，軟軟的，「現在什麼時候了？」
「已過辰時。」
顏今朝整個人靠在身後，抬手揉著太陽穴，還有些迷糊的感覺。
葉孤城的長指伸過去，不重不輕地幫她按揉著太陽穴，「頭還疼？」
「嗯。」他的力道真好，舒服得她又想閉著眼睛睡過去。
葉孤城見她毫不設防的模樣，嘴角輕揚，但隨即想起守在小廳外的紫菀說顏今朝還沒用膳。「怎麼還沒用早膳？」
「沒食欲。」顏今朝張開眼，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準備下榻。但是葉孤城卻站在榻前，不動不移。
她狐疑抬頭，望向他。「怎……啊……」
他俯身，將她整個人橫抱起，然後踏進內室，將她放在床上。
原本還神色自若的顏今朝進了內室，就整個人變得緊張而尷尬，「那、那個……葉孤城……」
葉孤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從袖中取出一管藥膏。
她將j□j著的雙足縮起，想要收進裙子裡，但是一隻大掌伸出，握住了她的腳踝，然後也將她拖了過去。
「你、你、你要幹嘛？」
葉孤城在床沿坐下，整個人靠近他，微涼長指放在她的衣領，然後幫她鬆開，「上藥。」
顏今朝只覺得臉上熱得不可思議，輕聲說道：「不用上藥，不疼。」
葉孤城卻置若罔聞，將藥膏擠出，然後動作輕柔地幫她上藥，原本白皙的脖子上，有著幾個紅點，看得讓人心驚。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子也會這麼嬌弱，不過是稍微用力了點，居然就……紅了紫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呼吸間，淨是彼此的氣息。脖子上的紅點上完，然後衣服往下拉。
她抬手揪住領口，目光遊移：「這、這些我自己來就好。」
她臉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耳朵根，葉孤城見狀，低笑了一聲。他的笑聲讓顏今朝忍不住抬頭，睜大雙目看著他。這個男人，給剛才是在笑嗎？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葉孤城的笑聲，低低的、微沉的聲調，如同羽毛撩過心弦的感覺。
葉孤城俯首，慢慢靠近她，她望著他，沒有避開。
兩人鼻尖相抵，只聽得他帶笑的聲音響起，「今朝，你在害羞。」
「……很高興我取悅了你。」顏今朝有些惱羞成怒，整個人往後退，想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但是他卻伸手一樓，腳下不穩，也跟著倒到床上去。
看似不穩，但是顏今朝懷疑他根本是故意的。
如果說一開始顏今朝還不太瞭解葉孤城，經過了這段時間，以及昨夜陰溝裡翻船的事情之後，她終於發現葉孤城其實很會打蛇隨棍上。
顏今朝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抬眼，靜靜地瞅著他。
他一隻手撐起上半身，另一隻手遊移在她鎖骨的地方，來回撫弄，「真的不疼？」他問的，當然是身為始作俑者的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紅痕。
「……不疼。」
他笑了笑，長指移至她的下巴，將小巧的下巴勾起，緩緩低頭。呼吸徐緩清淺，若是這一吻下去，並不僅僅是一個吻，會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但是……身下的這名女子眉目含情，櫻色的唇瓣無比誘人。
他幾乎就要俯首，吻上她。但是——
「娘！」
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顏今朝一愣，抵在他胸前的手一推，竟然將他推開了。
「小冀醒了。」她臉上帶著紅暈，整理著鬢角快步走出去。
葉孤城整個人平躺在床上，看著繡著合歡花的帳子，微乎其微地歎了一口氣。
好事多磨，下次一定要找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機才行！
顏今朝覺得最近的日子，過得好像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夢。
在白雲城的生活，很平靜，大概是城主府裡的人都會武功，所以神力童顏冀弄傷的人跟以前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顏今朝終於從不斷地賠湯藥費的大坑裡爬了出來。只是每次，她出去城主府一趟，一路上總會遇到很多病歪歪的人。
曾經一度，顏今朝懷疑著白雲城裡的人都是身體有毛病的，不然怎麼都讓她遇見了。後來才發現，那些城民不敢讓神醫徒弟幫忙治病，又聽說她精通醫術，而且專才藥理，所以特地要在路上碰見她，等她職業病犯……囧，顏今朝默默地汗了，但是心底又覺得這些城民實在是可愛。大概是擔心找她治病太過冒昧，所以只有用這種迂回的方式。
顏今朝覺得每天都悶著也不是事兒，還不如偶爾行醫，也免得日後技術生疏。莫回見狀，也向葉孤城建議不如在城主府劃出一個小院子給顏今朝，讓她在每個月幫城民義診的時候用。當然，葉孤城也十分爽快，二話不說讓莫回弄了個小院子給她，還派了一個丫鬟一個小藥童給她。
顏冀在白雲城也適應良好，每天傍晚會跟葉孤城跑到海邊去，葉孤城傍晚時分，會在海邊練劍，有時候會跟顏冀玩，顏冀天生神力，西門吹雪引導過他控制內力，而他也會背西門吹雪的內功心法，武學在精不在雜，葉孤城無意再去要顏冀跟著他學內功心法。又因為顏今朝不同意顏冀開蒙，葉孤城帶著顏冀，更多是讓他不用控制力氣，盡情地玩。渾身充沛的力氣，也需要有宣洩的管道，而葉孤城要化解顏冀的力氣，易如反掌。
很多時候，顏冀也會莫回的陪同下，追逐海鷗撿海星，偶爾也會抱著葉孤城的大腿，要他抱著飛過高高的白雲城牆。當然，顏冀的要求十次有九次半是不成功的，但也有成功的時候。譬如此刻，他興奮的尖叫聲簡直是響徹了整座白雲城。
白雲城的城民聽到了，都不約而同地失笑，自從小城主和夫人到來之後，總覺得城主大人多了幾份人氣。
「娘！娘！」被葉孤城抱回城主府的顏冀一下地，就興奮地跑去梅園，後頭是緊隨在後的莫回。
「少主，您慢些。」
顏冀當莫回在跟他捉迷藏，嘻嘻哈哈的跑到梅園，「娘！」
顏今朝才將手中的醫書放下，就見到滿頭大汗的顏冀朝他跑來。她笑著蹲□子，等他跑過來，原本還是橫衝直撞的顏冀在快靠近顏今朝的時候，速度慢了下來，然後在她面前站定，眉飛色舞：「娘，今天爹爹帶我飛！」
幫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顏今朝將他抱了起來，邊抱邊取笑，「你越來越重了，再重我就抱不動你了。」
顏冀雙手抱她的脖子，笑得一臉滿足，「爹爹能抱得動！」爹爹力氣可大，比他的力氣還要大！
顏今朝聞言，莞爾，如今這父子倆的感情應該可以說是漸入佳境了。可以預見不久的將來，顏冀就會開始對著究竟是西門叔叔的劍快還是他城主爹爹的劍快這個問題為難半天，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毫不猶豫地說是西門叔叔了。
「你爹爹呢？」顏今朝雖然是問顏冀，但是眼睛卻看向莫回。
莫回說道：「有人來訪，城主在見客。」
顏今朝微微頷首，望著莫回好一會兒，忽然喚他：「莫回。」
「夫人。」
「你身上，可有婚配？」
莫回一怔，怎麼會這樣問？雖然狐疑著，但還是恭敬回答：「回夫人的話，婚配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屬下父母皆已去世，所以未有婚配。」
顏今朝聞言，又問：「你父母已去世，那日後你的婚配，誰做主？」
莫回再愣，然後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大概，是城主吧。」
顏今朝眨了眨眼，「也就是說，葉孤城讓你娶誰，你就娶誰？」
莫回點頭，「是的。」
這樣……顏今朝默了默，又問：「莫回，你可有意中人？」、
「……我自幼跟隨城主，從未想過兒女私情。」
難怪這兩人都是一板一眼的，顏今朝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再問他這些事情。葉孤城將莫回培養得很好，紫菀似乎也尚未發現自個兒的心思，還是順其自然吧。紫菀與紫蘇跟隨在她身邊時間不算短，大概因為紫菀是姐姐的原因，所以比紫蘇成熟不少，在平安鎮時又有霜姨和梅夫人不時點撥幾句，自然也是很能幹，再加上顏今朝專才藥理，紫菀耳濡目染，也擅長藥膳養生之道。這麼一看，也算是同齡人當中難得一見的可人兒了。
但男女之間的j□j，還是你情我願來得好。她心裡護短，自然是覺得紫菀配得上莫回，但若真的介入，要向葉孤城討人，也不見得葉孤城會願意。
還是順其自然吧，如果不是莫回，憑她，到時候要幫紫菀找個不錯的人家應該還是可以的。
顏今朝低歎一聲，抱著顏冀回了墨園。
小顏冀興奮了整整一天，又跟葉孤城在海邊玩鬧，早就累了，用過晚膳就讓紫蘇帶回梨園去了。葉孤城一直沒有回墨園，讓紫菀去問莫回，回來說是城主要在書房處理事情，讓她早些安歇。
第三十二章
每逢葉孤城夜裡在書房要處理事情的時候,顏今朝都會親自下廚,帶點夜宵過去給他。她總覺得葉孤城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些，什麼事情都希望可以盡善盡美，而她，好不容易在這世界找到了心中喜愛的人，自然希望他能多放鬆一會兒。
顏今朝帶著紫菀區廚房下了碗麵條去書房，莫回還在旁邊伺候著。見到顏今朝,恭敬行禮。
「城主可是還在忙,」顏今朝笑問。
還不待莫回說話,書房裡就傳出葉孤城的聲音,「是今朝嗎,進來。」
「夫人，城主有請。」莫回開了書房門。
顏今朝微微一笑,將紫菀手中的託盤接過，進了書房。書房中，葉孤城並沒有坐在書房前，而是雙手背負在後，立在窗前。回頭看向她，目光中流露出幾分溫情。
「不是讓你別過來嗎？」他走過去，問道。
顏今朝將手中的託盤放下，然後走過去，拉住他的手，讓他坐在桌前，「我擔心你忙得太晚會餓，下了碗麵條過來，要嘗嘗嗎？」
坐下，大城主手一伸，筷子就送到他的手裡。夾起麵條嘗了一口，就對上她那雙閃亮的眼眸。
「味道如何？」她坐在他對面，雙手托腮，笑問。
動作微微一凝，然後溫聲回答：「不錯。」略頓，他又說：「這樣的味道，讓我吃一輩子也是很願意的。」
顏今朝聞言，愣了一下，然後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真的？」
他很認真的神情，「嗯」了一聲。顏今朝只手撐著下巴，這樣的葉孤城對她來說，是有些意外的。他冷清孤傲，但是兩人私下相處的時候，他卻與人前截然不同，偶爾會溫情地讓她心都融了。就如同此刻。
顏今朝從來沒試過那樣的感覺，很多時候，只要一抬眼能看到葉孤城，心裡就很滿足。見到他能開懷安心，心中更是有著說不出來的歡喜。是不是心中喜愛著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只要偶爾他的一個眼神和微笑，就會覺得無限溫馨，他想要什麼，只要是她所能付出的，都願意逃出來給他。
顏今朝雙手趴著浴桶邊緣，下巴抵在手背上，忍不住輕輕歎息一聲。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真的太過奇怪，有時候很甜蜜，有時候又有些煩惱。
「夫人，還沒好嗎？」
屏風外傳來紫菀的聲音，每次晚上顏今朝去過廚房之後，回來都會沐浴，今夜也不例外。
身體泡在溫熱的水中，又加入了她精心調製的香精，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張開，並不覺得疲倦的身體，泡著泡著就陣陣疲倦感襲來，但是卻捨不得這水中的溫熱。
「還沒好，再等一會兒。」顏今朝懶懶回答。
正在幫顏今朝整理衣物的紫菀聞言，只得隨她。走出沐浴間，來到小廳，就見到一個頎長的身軀出現在她眼前。
「城、城主？」
葉孤城踏進小廳，問道：「夫人呢？」
「夫人？哦，夫人正在沐浴。奴婢這就去喚她。」
「不必，隨她去，你先退下吧。」
紫菀一怔，望向葉孤城。耳邊還傳來夫人在沐浴間的動靜，撩人的潑水聲傳來，然後又看著面無表情的葉孤城。
葉孤城見她還不退下，眉頭攏起，冷冷地看向她。
「奴、奴婢這就退下！」
紫菀福了福身，退出小廳。
紫菀一走，葉孤城就踏進沐浴間，然後在門口定住不動。大澡盆裡的顏今朝整個人趴在邊緣，雪白玉背對著他。他望著她，渾身散發著高溫，就連呼吸都變得熱燙。他暗自吐納幾下，然後轉出去，打算等她玩夠了之後自己出來。
但是他在外面等了又等，等了將近半個時辰，裡面開始還有她偶爾撩人的潑水聲，到最後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猶豫再猶豫，他還是站起來，再次踏進去。
才進去，就見到她趴在浴桶邊沿，嫩臉被水汽蒸得通紅，幾縷濕發黏在她的側頰，而她卻毫無所覺。
葉孤城緩緩走過去，伸手輕觸她的臉龐，她卻只皺了皺眉頭，還沒醒來。墨眉微揚，但是灼熱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巡視著掩藏在熱水之下的嬌軀，口乾舌燥。
行動比理智更早一步行動，他彎腰，直接將那個睡美人從浴桶中撈起來，毫不在意身上的衣裳會被弄濕。
顏今朝忽然被人抱了起來，雖然張開了雙目，但卻未清醒，見到是他，露出一個不設防的笑容，繼續枕在他的肩窩睡覺。赤|裸的嬌軀被放置在被鋪上，接著就是男人的身體覆上。
四唇相貼，他的氣息灌滿了她的口腔。
這是她心中所喜愛的男人……她閉上眼睛，仰起頭，迎合著他的舉動。
下巴被人輕柔捏住，接著就是他溫熱的舌鑽了進來，吻得火辣煽情。她的雙手環在他的脖頸間，長腿忍不住勾在他健壯的腰身。
火熱的大掌停留在她胸前的渾圓，不重不輕地揉著，卻誘惑十足。「今朝，可醒了？」
被壓在男人身下的女人張開迷蒙水眸，不斷輕喘，「醒、醒了。」
他聞言，嘴角微揚，向來冷清的黑眸有著j□j，俯首，再度將她的唇含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吮吸，然後探進去，邀她與他一起共舞。大掌遊遍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火熱的唇舌隨著大掌而下，吻過線條優美的頸項，來到鎖骨，或重或輕地啃咬著，讓她忍不住蹙眉j□j，然後想要逃開。
但是她逃不開。葉孤城這樣的男人，即使是在逼迫她承受他，也是溫柔得讓人生不起反感，反而是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熱湯的唇舌來到胸前，頂端的那一抹紅，被他含進了口中，恣意吮吸。
火辣辣的感受流竄全身，她的頭忍不住揚起，十指揪住身下的床單，「不……葉孤城……」
「受不住了？嗯？」男人低啞的聲音響起，但是動作卻沒有停下來。
「不是叫你早些歇息嗎？」男人聲線低啞，飽含欲|望。長指在她胸前停留，甚至惡劣地撚住那一抹嫣紅。
「呃……」額頭滲出薄汗，她想要起來，但是卻被他死死壓住。
「是不是在等我？」他輕啃著她敏感的脖頸。
青絲鋪了滿床，像是黑色的絲綢一樣，眉目間含著春情，她望著他，咬著下唇「嗯」了一聲。雪白的小手攀附在他的肩膀，她身上空無一物，但他卻還是衣衫整齊。她的手忍不住下滑，松了他的腰帶，拉扯著他的衣物。
男人配合她的動作，乾脆地將身上的衣物脫下，頎長身軀壓在她的身上。
她紅豔的嘴逸出一聲輕吟，隨即被男人吞入口中。唇舌交纏，原本被他握住的手被鬆開，雪白的雙臂勾在他的脖子，神智早已被撩撥得拋至九霄雲外，只是本能地跟隨著他的節奏。
薄唇隨著長指，一直往下往下，再往下。
她的腿被頂開，她猛地睜開眼睛，「葉、葉孤城……不要……」
有時候微弱的抗議，只會增加閨房樂趣。感覺到他微涼的髮絲觸及她的大腿內側，接著溫熱的觸感在那難以啟齒的私密處傳來，她的心跳幾乎要跳出來。
羞恥而又不安的感覺，她想避開，但無處可逃。
男人天生就比女人有優勢太多，而葉孤城還是習武之人。她那點小掙扎，簡直可以忽略不計。感覺到那有些粗糙的掌心泛著濕意，放置在她的腰間，簡直要將她燙傷。
他在她的身上不斷地點著火苗，那火苗慢慢地開始有了燎原之勢，將她逼得眼角滲淚。
快感無法抑制，她像是被人拋上了天際，一陣眩暈，他終於抬頭，上身懸在她上方。
她望著他，胸口不斷地起伏，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嬌媚，「葉孤城……」
雙手勾住他的脖頸，將他勾了下來。唇再度被吞噬，她毫不保留地回應著他，緊密貼合的軀體已經沒有一絲空隙.她就在他的身下，毫無保留地為他敞開，長腿不自覺地環上他的腰身，彼此的唇粘合著，相互吮吸。
他的長指往下，滑至那個被親吻撩撥過的地方，指間觸感滑膩。
他粗喘著，低頭，將她的耳垂含進嘴裡，大掌按在她的大腿內側，腰身一沉。
「呃……」她眉頭微蹙，頭微微揚起，似是痛苦又似快樂。
男女之間，最原始的結合原來這麼磨人，也這麼醉人。
j□j一旦衝破了限制，不可控制。他緊緊抱著她，將她逸出的j□j全部吞噬，腰間不斷動作，在那個神秘的地方來回抽動。
各種各樣羞人的姿勢，躺著趴著坐著，被他折騰來折騰去，卻還沒有結束。
「不要……葉孤城，輕點。」虛弱的聲音響起，帶著積分可憐兮兮的意味。
「不行。」低沉的男聲不再冷清，帶著情|欲。兩人連為一體，緊緊相擁，他的雙手握在她的腰間，不讓她避開，逼著她迎向他的攻勢，一波未平一波又襲來。
顏今朝頭枕在他的肩膀，被他弄得死去活來，忍不住張嘴，牙齒咬著他的肩膀。
葉孤城吃痛，身體微僵了一下，忽然抱著她站了起來，下一瞬，她被扔在床上，還沒反應過來，他又已經欺身過來。
一下又一下強悍的進攻，弄得她不知所措。那流竄全身的刺激感，像是難受又舒服，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在體內的脈動。但是那樣陌生的快感，讓她覺得害怕。
「不……葉孤城，停下來。」
只是她的示弱，並沒有讓他停下來，反而是攻勢越來越猛烈。
嬌媚羸弱的模樣，只會加重男人的施虐感，幾乎想要將她吞吃入肚。嬌滴滴的、帶著鼻音的呻|吟，讓人拋棄了一直束縛著世人的禮教，除去禮教，拋卻克制，男人到底也是會臣服於**之下的動物。
屋外紫黑色的天空，月已至中天，而屋內戰況仍舊激烈。男女激烈交纏，嬌媚的細小呻|吟中夾雜著重重的喘息，曖昧得讓人臉紅心熱。
當男女之間的防線消失，曾經抑制的**也就缺了提，無法控制。
妖嬈的女體在坐在男人身上，纖纖十指滑過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昏黃燈光下，她笑得魅惑，紅唇在他的耳邊吐氣如蘭，然後頑皮地咬住男人的耳垂。
「唔……」一聲呻|吟從他的喉間發出，沙啞而性感。
長長的頭髮流瀉而下，披在兩人的身上，那雙向是染了墨一般的黑眸望著在他身上女人。纖長十指在他的胸膛前遊移，帶來陣陣輕顫。長腿跨在他的腰際，若有似無地撩撥著他。
「葉孤城……」
「玩夠了嗎？」他雙眸微眯著，放在身側的手無法克制地放在她的腰身，緩緩上滑到她裸|露的玉背，往上再往上，系在她脖頸上細繩被長指解開。
「還沒。」她美眸含波，笑得媚人。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忍不住張嘴，兩排小巧整齊的牙印就落在了男人的脖頸。
葉孤城眉頭微蹙，雙手抱著她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
她躺在床上，臉上帶著笑容看著他，裸著的雙臂交疊在他脖子後，「不疼嗎？為什麼不叫？」
葉孤城嘴角微抽。
顏今朝抬起身子又親了他的嘴角一下，葉孤城失控的時候不多，但是她喜歡他失控的樣子，更喜歡他在兩人歡愛之時發出來的聲音，沙啞性感很……呃……淫|蕩。囧，她真擔心自己會為了他難得一聽的聲音，把自己累死在床上。但是偏偏，很多時候心癢得難以自抑。
真是……男人頭一低，就擒住她的唇，與她肌體交纏，親密放縱。
葉孤城，葉孤城……她輕輕喘息著，一聲又一聲，繾綣纏綿，毫不掩飾她心中對他的喜愛，讓他向來平靜的心會翻起波瀾，想要掠奪她的一切。
「我喜歡你這樣對我。」當兩人歡愛氣息散去，他抱著她放進浴桶中，與她共浴時，她笑得一臉甜蜜。
手裡拿著棉巾的男人沒有回應，說道：「起來。」
她抬頭，瞅著他。才站起來，乾爽的棉巾就覆在她身上，她被抱出浴桶，然後換上了一身白色中衣。一上床，就往床裡面滾，打算入睡。
「先別睡，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原本已經趴在床上，準備睡覺的人愣了一下，側頭看向他。
他也上了床，伸手一撈，就將她撈進了懷裡。「先前我曾與你說過，平南王和世子會來白雲城。」
她聞言，身體一僵。
大掌輕輕撫弄著她的背，繼續說道：「他們不來了，我們去平城。」
「我們？」哪們啊？顏今朝一愣，趴在他胸膛上的頭顱抬起，狐疑地看向他。
「你與小冀，也要一起。」
第三十三章
一入江湖,方知江湖事。
聽聞江湖之上,出了個繡花大盜,但繡的不是花,而是瞎子。就連平南王府的總管江重威,也被他袖成了瞎子,
江湖大哥說起江湖上的八卦,口沫噴飛。在他旁邊的桌子上,正坐著一家三口,在他們旁邊,還有一男一女在另一張略小的桌子上對坐著,那是紫菀和莫回。
「瞎子要怎麼鏽，」一道稚氣的聲音響起。
聞聲看去，只見是個穿著寶藍色衣服的小孩子,包子臉，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向江湖大哥。
「小冀，別人說話，不能插嘴。」一道溫柔的女聲接著響起。
「可我想知道！」
「……」將什麼繡花針飛進別人的眼睛裡這種事情，太血腥了，顏今朝完全不知道該要怎麼跟小顏冀說。但是動輒就說小孩子不能知道，這也未免太過敷衍他了。
此時的顏今朝和顏冀，正在和葉孤城一同前去平城。平城是哪兒啊？平城是平南王的封地，原本平南王父子要前去白雲城小住幾日，後來橫生禍事，王府總管江重威被繡花大盜弄成了瞎子，換了個新總管。居然膽敢前去挑釁王族威嚴，繡花大盜一案不破，平南王如何離開平城？於是，那就由葉孤城攜著妻兒前去平城。
當娘的詞窮，當爹的就要出來幫忙轉移話題。
「陸小鳳正在追查此事。」葉孤城淡聲說道。
果然，顏冀一聽到陸小鳳的名字，就將什麼繡花大盜的事情扔到一邊，眼中一亮，「陸叔叔？爹爹，我們這次出來玩，能見到陸叔叔嗎？」
「可能。」
顏今朝也一愣。
葉孤城望向她，解釋說道：「平南王府的新總管是金九齡，此人是苦瓜大師的師弟，與陸小鳳一向交好。平南王已將繡花大盜的案子交由他處理，聽說陸小鳳已經受他所托，涉入此案。」
顏今朝眨了眨眼，隨即喟歎著說道：「果然是他不會找麻煩，麻煩也會去找他啊。」
人人以為陸小鳳最會找麻煩，其實都不曉得，其實並不是他喜歡找麻煩，而是麻煩喜歡找他。為人心軟講義氣，一見朋友有困難，又怎會袖手旁觀？
「娘，我們去看陸叔叔。」小冀抱著顏今朝的大腿，一臉的希冀。
葉孤城將他拎了過來，「現在還見不到。」
「為什麼？」
「因為我們還沒到平城。」葉孤城面無表情地說道。當然，陸小鳳應該也還沒到。
顏今朝倒了一杯熱水，捧在手裡慢慢吹著，沒有說話。她一直納悶要去平城做什麼，肯定是跟葉孤城所說的和平南王合作的事情有關係。她也不是沒有追問過葉孤城，但是那個面癱臉直接一句——
「就算讓你曉得，你也做不了什麼。」
她被噎個半死，當場就想將休閒地躺在床上的男人踢下床。但再三思量，她決定還是不要太暴力，指著房門口，「葉孤城，你太過分了，你給我出去。」
葉孤城冷瞥了她一眼，然後……閉上了眼睛。
當時幾乎要氣得吐血。他不出去，那她出去總行吧！於是三更半夜的，城主夫人爬了起來去看醫書，在床上獨寢的大城主等了又等，她還沒上床，終於忍無可忍，翻身下床，將她扛回床上。最終還是迫於她幽怨的眼神，輕歎著說道：「今朝，別再問了。」
「可我心裡不安。」她眉頭微蹙。
男人長指遊移到她的眉心，幫她揉開那微皺的眉心。「有我在，別擔心。」略頓，他又補充說道：「平南王府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涉入其中。」
顏今朝一怔，隨即歎息，「好吧。葉孤城，我只是覺得，這樣真的好嗎？我什麼事情都不曉得，什麼事情都不能幫你。」她心中有他，有時候即使什麼事情都不能做，她也會希望他到底是為什麼而煩惱，為什麼而忙碌，要做的事情會不會有危險？
葉孤城一怔。
她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幽幽歎息。
男人伸出長臂，硬是將她拖進了他的懷裡，結實的胸膛貼著她的後背，「今朝，就此一次，以後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但是這次，不行。
原本還氣鼓鼓的女人，低歎了一聲之後，還是轉身，埋首進他的懷裡。
「今朝，等從平城回來，我們就正式拜堂成親，好嗎？」
「好。」
她微笑著，嚮往著那一天的到來。
自從在金鵬王朝的地方一別，顏今朝再次見到陸小鳳的時候，是在平南王府為葉孤城安排得別院裡。葉孤城不喜待在王府中，所以總管金九齡就離平南王府不遠的地方，安排了一個別院給葉孤城。
陸小鳳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跟他一起來的，還有花滿樓和金九齡。小顏冀本來就很喜歡他的陸叔叔，所以見到了陸小鳳，樂得找不著北，整個人往他身上撲，直喊著：「陸叔叔，我可想你了。」
陸小鳳原本就是個很喜歡孩子的人，見到了小顏冀，一時興起居然抱著他在空中翻了好幾個筋斗，弄得小顏冀興奮尖叫。
「好了，陸小鳳，別玩瘋了。」顏今朝哭笑不得地制止陸小鳳，一邊微笑著朝花滿樓笑道：「別來無恙，花滿樓。」
「顏夫人，許久不見。」花滿樓溫聲回禮。
「不，該是叫葉夫人了。」金九齡笑著糾正花滿樓。
「是是，是花某一時疏忽，沒想起來。」
葉孤城走至顏今朝身側，「陸小鳳說要來喝酒。」
顏今朝失笑，「那可不巧，這既不是平安鎮也不是白雲城，別院裡可沒有酒。」
「你們沒酒，不代表別人沒有呀。」陸小鳳抱著笑呵呵的顏冀，臉上帶著瀟灑的笑容望向金九齡。
金九齡禁不住搖頭歎息，無奈說道：「攤上這麼個損友，我還能怎麼著？他是看准了王府酒窖的鑰匙在我身上呢。」
「這是自然，我為你攬下了麻煩，你請我喝酒，這是天經地義的，不是嗎？」
金九齡再度歎息，朝顏今朝與葉孤城作揖，先行告辭。告辭的原因，當然是要回王府拿酒。
陸小鳳看著金九齡的背影，惋惜說道：「若不是今朝你與小冀在此，我還打算今個兒要在王府的酒窖過夜的。」
顏今朝「噗嗤」一聲笑出來，「陸小鳳，你還是老樣子。」沒點正經。
陸小鳳彎腰，將顏冀放在地上，搖頭晃腦地說道：「說實話今朝，我前些日子在泥巴裡捉了十天的蚯蚓，身上被蟲子叮了不少包，你能不能發明一種東西，帶在身上蟲子就自動遠離我的？」
顏今朝無語，牽著顏冀的手懶得睬他，美眸瞅向葉孤城，「你們到東邊的院子去聚一聚，我讓紫菀去廚房準備點吃的。」
葉孤城微微頷首，「嗯。」
陸小鳳看著顏今朝遠去的背影，目光帶著幾分揶揄看向葉孤城，「什麼時候讓我喝喜酒？」
葉孤城轉身，「很快。」
「很快是什麼時候啊？」陸小鳳問。
葉孤城腳步微微一頓，然後轉頭，看向陸小鳳，「從來沒有人能家住我的劍鋒，你是第一個。」
「能從我指間奪回劍鋒的，至今為止，只有白雲城主一人。」陸小鳳的語氣中帶了幾分佩服。
「西門吹雪也不能從你這裡將劍鋒奪回去嗎？」
陸小鳳一愣，「不曉得，西門吹雪從來沒有對我出過招。」
陸小鳳之所以會跟著葉孤城一起來看顏今朝和顏冀，並不是他提前就曉得葉孤城在平城，而是他前晚夜探平南王府倉庫的時候，遇上葉孤城的。用遇上一詞，並不全對，確切地說，應該是葉孤城在等著他自投羅網。就連當時的花滿樓和金九齡，也在旁圍觀。因為他們都想看看，究竟陸小鳳，能不能接下葉孤城的天外飛仙？畢竟，當初他們在苦瓜大師那裡見到木道人的時候，木道人曾說葉孤城的天外飛仙，天下無雙。
陸小鳳覺得自己真是誤交損友，要不是他的靈犀一指挺靈光，他說不定就是葉孤城的劍下亡魂了。偏偏金九齡和花滿樓卻信心滿滿，說因為他是陸小鳳，所以一點都不擔心他會死翹翹。好吧，雖然他們的行為很不義氣，但是他們的話卻讓他很受用。
不、不、不對，好像現在的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陸小鳳猛地看向葉孤城，「葉孤城，你該不會……」
葉孤城迎著他詫異的目光，神情自若，「該不會什麼？」
「你、你……你該不會是想找西門吹雪比劍吧？！」陸小鳳幾乎要跳起來。
葉孤城逕自往前走，風輕雲淡地說道：「他是當今天下最出色的劍客。」言下之意，並沒有否認。
葉孤城很風輕雲淡，可陸小鳳卻嚇得語無倫次，」這、這、這……」
「不知道白雲城主的此番想法，今朝是否曉得？」花滿樓心中也是覺得詫異，但還不至於像陸小鳳那樣語無倫次。
葉孤城腳步微微一頓，「她不曉得。」
「西門吹雪的劍一旦出鞘，便得要見血。」陸小鳳忍不住提醒。
「我的劍，亦然。」葉孤城回答。
陸小鳳徹底無語，頭痛扶額，「葉孤城，你腦袋裡究竟裝的是什麼？」
「劍道。」
「那今朝和小冀呢？」陸小鳳瞪大了眼。
「他們在我心裡。」葉孤城平靜說道。
「我很難想像，一個有了妻兒的人，居然會想死。」
「我不想死。」葉孤城淡瞥了陸小鳳一眼。
陸小鳳無語，苦笑。如果葉孤城真的找上了西門吹雪，兩個人的劍鬥士一旦出鞘便得要見血的，那麼……不論是哪一個傷了，今朝心裡能好受嗎？傷了也就罷了，要是死了……陸小鳳無法想像那個場景，他已經開始希望葉孤城永遠不要遇見西門吹雪。
但是事情總是一樁未了一樁又起。繡花大盜的事情陸小鳳還是毫無頭緒，但是當天傍晚，平南王府派了人來，說是平南王的愛妃在生辰那天就受了驚嚇，一病不起。如今毫無起色，今日傍晚更是渾身冒冷汗，府裡的大夫用了藥卻毫無用處，葉孤城曾說顏今朝習醫出身，專才藥理，希望城主夫人可以去看一下王妃。
於是，顏今朝在莫回的陪同下，去了南王府。
陸小鳳不知道顏今朝曾經叫半夏，只當王府來人請顏今朝，僅僅是為了王妃的病。但顏今朝卻不這麼認為，她與葉孤城在一起的時候，曾經見過平南王。那個位高權重的中年男人，臉上帶著笑容，是屬於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的類型。
平南王對於葉孤城所說的，他的夫人娘家姓顏，閨名今朝毫不懷疑，還戲言她長得極像他從前很疼愛的義女。
可半夏，怎麼可能會是平南王的義女？而平南王，又怎麼會真的相信，顏今朝不是半夏？
「你的醫術果然精湛，我已感覺好了許多。」已經將近中年的王妃，保養有方，外表看著與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一般無異，聲音悅耳。
顏今朝插在王妃背上的銀針一一收回，放妥。「王妃過獎了。」
「怎會過獎，若是可以，我還想問白雲城主，是否願意讓你在府中稍住幾日，待我身體調養好了，再回去呢。也省得你來回奔波，從別院到王府，雖說距離不遠，可每天都跑，也怪累的。」
將銀針包好，顏今朝笑著朝王妃福了福身，笑著說道：「也不怕王妃笑話，今朝此生最怕繁文縟節，王府很好，可今朝一進這兒，就渾身不自在。這不過才一個時辰，我就已坐立不安了。若當真是住在王府中，那可真是比要了今朝的命還痛苦。」
王妃聞言，忍不住笑起來，歎息著說道：「也是，你這般性情，住在王府倒是委屈你了。」
「王妃言重了。」
兩人正在談笑間，又有婢女來報，說是世子回來了，聽聞王妃身體不適，特地前來請安。王妃聽完婢女的話後，便笑著與顏今朝說道：「今朝，那我就不留你了。」
「今朝告辭。」
顏今朝從王妃的院中出來，莫回正在院外等候著。兩人正欲離開，卻與廊道上迎面而來的一個紫袍男子迎面相遇。
那紫袍男子見到莫回，一怔，再見到顏今朝時，腳步忽然凝滯，直勾勾地看著她。
顏今朝心裡也是「噗通」亂跳，這個人，即使莫回不說，她也知道他是誰。這是南王世子，她以前在夢裡，見過無數次這個男人。夢裡，他的眼陰鷙嚇人，神情陰沉，更想要對半夏用強。
心中雖然驚嚇不小，但還是要力持鎮定，眼睛坦然地迎向他的視線，隨即垂首。
「世子。」莫回的聲音響起。
「……嗯，莫回，這，便是我的師母嗎？」男子的聲音似是天生帶著三分笑意，十分好聽，倒是與夢中時他的言行並不一致。
莫回雙手抱拳，有禮說道：「我家夫人專才藥理，對醫術也有涉獵。今兒個王妃身體不適，王爺便請了我家夫人過來，為王妃診病。」
「見過師母。」南王世子朝她作揖。
顏今朝這才抬起頭來，看向他。
「适才……是我失禮了。我日前就聽說過，師母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相像。唐突了師母，還望師母勿怪。」
眉目帶笑，不像是葉孤城那樣的冷清帶著殺氣，也不全然像是花滿樓那樣的溫潤如玉。這位南王世子，與他的父親平南王，倒是如出一轍。都是笑裡藏刀的類型。
顏今朝微微頷首，笑道：「世子嚴重了。」
隨即，在莫回的陪同下，離開了王府。回到別院的時候，陸小鳳等人仍在，她讓紫菀派人送去點心菜肴後，就回了房間。顏冀早過了歇息的時候，她回去的時候，小傢伙已經睡著。紫菀將顏冀帶走，而顏今朝卻立在窗戶前，微微蹙眉，心裡越發的不安。
半夏……南王世子……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當初反復做的夢，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一出白雲城，過去幾個月的平靜生活忽然就像是一個夢，她做了一個真實但又不願醒來的夢一樣。
心裡頭的煩惱無法排解，越積越多，而葉孤城還未回房。顏今朝走出房間，才走沒幾步，就聽到莫回的聲音。
「夫人，可是要去找城主？」
顏今朝曾經取笑莫回就像是個鬼魅一樣，總是毫無聲息地出現，都不知道他是在哪個角落冒出來的。若是不一不小心，被他嚇死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幸好，她已經被嚇過很多次，所以早就習慣了。
「不，我不是找他。莫回，我想找你。」顏今朝轉身，與莫回相對而立。
一身玄衣的莫回幾乎要隱沒在黑暗當中，「夫人有何吩咐？」
「我想知道，半夏到底是怎樣的人？」顏今朝說道。
「城主說過，半夏已死。既然是已死之人，她是怎樣的人，於活人，又有何干係？」莫回平靜回答，言下之意，便是不願透露。
顏今朝歎息，「莫回，南王世子似乎……認識半夏。」
「半夏是王爺的人，南王世子識得她，並無什麼稀奇的。」莫回說道。
顏今朝聞言，微微怔愣，看向莫回，淡聲說道：「莫回，你心底，看不起半夏。」
莫回一愣，隨即回答，「人在棋局當中，便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莫回並不敢看不起任何人。」
顏今朝聞言，苦笑著轉身回房，看來在莫回嘴裡是問不出什麼事情來了。這對主僕，板著個死人臉什麼話都不說，真是讓她有拿著板磚將他們拍暈的衝動！
悠于 2016-6-24 12:31
第三十四章
「半夏,我給你兩條路,一是將此毒服下，等任務完成，我自會給你解藥；二是你即刻了斷！」
「半夏，你為何孤傲至此，只要你點頭，願意隨了我,我便向我爹開口,讓他把你給我。他一向極為疼愛我,只要我開口,他又怎會不給？半夏,我對你一片真心，為何你不願？」
「不,我半夏，絕不會愛上仇人之子！我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完，想要殺的人，還沒殺完！我怎能死？！」
「半夏！」
「半夏……」
「……」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裡交織出現，讓她心裡陣陣不安惶恐，又隱隱作痛。
「啊……」
一聲驚呼，她張開眼睛，失神地望著眼前的蚊帳，瞳孔失神。
「今朝。」一道聲音在她耳旁響起，她緩緩轉頭，葉孤城一身白色中衣，立在床前，眉頭微蹙地望著她。她看向他的目光有些迷茫，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確定，「你……葉孤城？」
葉孤城眉頭微蹙，坐在床沿將她扶了起來，「怎麼了？做噩夢了？」
一時在夢境當中迷茫了，神智尚未回魂，她感覺自己好像應該要抓住些什麼，但是還來不及反應，就已從夢境中抽離。身體被人擁住，他身上的溫度傳了過來。
「今朝，怎麼了？」他的語氣帶著幾分淡淡的憂心。她明明已經許久不做噩夢，為何今夜竟然驚嚇至此？
她這次緩緩回神，搖頭，「沒什麼。」
話才所出來，下巴就被人勾住，她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做噩夢了？」
他的氣息如此熟悉，總是讓她忍不住放下心防，閉上眼睛靠著他，感受他的體溫，汲取他的氣息。
那雙細長的眼眸闔上，頭枕著他的肩膀，一頭墨黑青絲傾瀉而下，纏了兩人一身，也掩去了她臉上所有神情。
他攬著她有些輕顫的身體，一隻手抬起，輕撫著她的青絲，隨即遊移到她的額前，幫她撩開掩面的黑髮。一直閉著的細長水眸張開了，怔怔與他對視著，半晌，才問道：「葉孤城，如今是什麼時辰？」
「剛過三更。」他抱著她，淡聲回答。
她又閉上眼睛，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身，臉貼著他的胸膛。
葉孤城抱著她，自己半倚在床頭，也闔上了眼睛。
「在想什麼？」他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響起。
她的臉在他胸前蹭了蹭，低歎著說道：「我在想半夏。」
葉孤城一怔。
顏今朝閉著雙目，嘴角勾起了一個弧度。「或許說，我在想，我過去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接近你。半夏到底，真的是平南王的義女嗎？」
葉孤城默了默，冷聲說道：「半夏，確實是平南王的義女。但並不一直是，當日我見到半夏的時候，她才被平南王收為義女。」略頓，他又說：「世上早無半夏，即使有著相同的面容，但卻並非有著相同的名字。你，是顏今朝。日後，莫要讓我聽到你說自個兒是半夏那樣的話。」
顏今朝聞言，張開了眼睛，望著眼前的白色衣襟，笑了笑，抬頭看向他，「可是，顏今朝也是半夏。不論我是否記得從前的事情，我曾經的身份，仍然是半夏。」
或許這個時候，糾結這個並不恰當，也沒必要。但她……離開白雲城到了平城之後，接觸到了不少怪異的目光。她顏今朝再怎樣，也還不至於是蠢材。半夏的曾經，烙在了她身上，不論她顏今朝如何，也還是擺脫不了半夏的影子。可是……曾經身份是半夏的她，想要知道自己過去的事情，卻是那麼困難。
葉孤城俯首，望著她。
她迎著他的視線，笑著說道：「莫回與你說了罷，我去幫王妃看病的時候，見到了南王世子。真奇怪，我見到他時，心裡竟然有著淡淡地難過。葉孤城，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葉孤城眉頭一蹙，頭一低，就吻住了她。舌尖撬開牙關，長驅直入，纏上了她的丁香，與她纏綿。
放開她時，兩人都輕喘著，還有一縷銀絲在兩人之間相連，她伸出粉色的小舌來，銀絲便斷，在她的嘴角淌下，那場景，魅惑勾人。
「不論你為了誰而難過，此時你是我葉孤城的妻。」他啞著嗓子，低頭，舌從她的嘴角舔過。
「可我是葉孤城的妻，也改變不了我曾經是半夏的事實。」她笑著，心中有股想要惹惱他的衝動。
可他只是將她放倒，親著她，吻著她，「今朝，你不是……很喜歡坐在我身上嗎？嗯？」最後一個「嗯」字，微微上揚，帶著幾分性感。
顏今朝最受不了他這樣的聲音，一聽到他輕滑的聲音，便笑了起來。
紅唇湊至他的耳旁，吐氣如蘭，「是的，我可喜歡了。葉孤城，你等下，可要起來練劍？」
「如今尚未到四更。」
「今兒個不要練劍，陪我，好不好？」她眼眸微彎，紅唇輕點著他的唇，那雙小手已經老馬識途地從他的襟口探進去，撫摸著他肌理分明的胸膛。
她一向都抗拒不了葉孤城的男色，每次他有心放縱，她便是累死了也還是在他身上。歎息，若是有一天，有江湖史說葉孤城的夫人，尚未過門便死在了床上，她也不會覺得奇怪。真是……幸好她在這個世界沒有親人，不然肯定得成為家門中的不肖子孫。
「不好。」
她抬頭，橫了他一眼，低頭，在他的薄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真想咬死你！」不甘的聲音，帶著幾分怨憤。
唇上吃痛的男人眼眸微眯，抱著她翻了個身，「給你三分顏色，你還開起染坊了，嗯？」
顏今朝抿著唇，輕哼一聲，扭頭不想看他。但是下巴卻被他扣住了，熾熱的唇落下，大掌三兩下將她的衣服扒下，「再張牙舞爪，我就收拾你。」
話剛落，她的手就不懷好意地摩挲著他的喉結，她笑得挑釁，「來呀，才不怕你收拾！」
「……」
葉孤城眸色變沉，忽然嘴角揚起一個弧度，「夫人這般，為夫若是不順了你的意，又怎對得起你？」語畢，吻就鋪天蓋地地落下，一陣荒唐。
四更才過，抱著顏今朝的葉孤城就已經張開了眼，準備起床。但是卻被一雙手勾住了脖子——
「不要去，陪我好不好？」
帶著鼻音的聲音甜膩不已，那柔軟的嬌軀還蹭著他，弄得他一陣邪火上湧。他暗中深呼吸，然後低頭，狠狠地吻她，吻得她喘不過氣來，才將她放在床上，逕自起床穿衣。
顏今朝折騰了一個時辰，渾身無力，望著他穿衣的模樣，忍不住歎息，「葉孤城，對你而言，劍才是最重要的吧？」
男人的動作微微一凝，隨即回答，「都重要。」
言簡意賅，但她卻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她趴在床上，臉手指都懶得動一下。她並非一定要他分出到底是誰最重要，只是偶爾，會忍不住吃醋。有時候，她會很想問，那把毫無生氣的劍，到底有什麼好？所謂劍道，又是什麼？
想著，歎息一聲，將臉埋入了枕頭。
這些問題，不是她要想，就能想得明白的。
顏今朝到了平城之後，心裡頭的煩惱只增不減。小顏冀日漸長大，懂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越發的淘氣，幸好有個莫回陪著。
顏今朝望著莫回陪著顏冀在院中玩耍，想起那夜與莫回的對話，又看向在旁邊伺候著的紫菀，若有所思。
紫菀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望向她，「夫人，怎麼了？」
顏今朝這才回神，笑著搖頭，「沒事兒。」
「夫人，我總覺得您這趟出來，心中不快活？」紫菀皺著鼻子，說出自己察覺到的事實。
「哦，我如何不快活了？」
「夫人您瞧，你的這兒，最近可都沒舒展過呢。」紫菀點著自己的眉心，咕噥著說道。
顏今朝笑了笑，「倒沒這麼嚴重，只是初到平城，覺得有些不適應罷了。」
「我說今朝，你一無案子煩惱，二無繡花大盜要逮捕歸案，到了平城，王府中人待你們一家如同貴客，這般，你還覺得不適應，我倒是覺得奇怪的。」
那是陸小鳳帶著戲謔的聲音，顏今朝聞聲看過去，來的不止是陸小鳳，還有一個白衣女子，長得極為好看，神情有些羞答答的。
陸小鳳雙手環胸，笑著說道：「這是薛冰。乃天下第一神針薛夫人的孫女。」
薛冰？不入江湖不曉得，入了江湖才知道江湖之上有四隻母老虎，很遺憾，薛冰便是其中之一。但真奇怪，很難想像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會被人稱作母老虎。當然，很不湊巧的，這江湖上的每一隻母老虎，都跟陸小鳳有過瓜葛。
「薛姑娘。」顏今朝朝她微微一笑。
薛冰又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見過夫人，久仰大名。」
顏今朝狐疑地看向陸小鳳，陸小鳳摸著鬍子，笑著說道：「我說薛冰，我可沒跟你說過……呃！」話還沒說完，他臉上就露出了一個痛苦的神色，隨即看向顏今朝，苦笑著說道：「我可不敢亂說話，今朝，我有事找你。」
「何事？」
「我有事兒纏身，我不放心她在客棧，讓她在別院小住幾日，可好？」陸小鳳笑問。
顏今朝點頭，「自然是好的。」別人開口她不見得會願意，但如果那個人，是陸小鳳，她肯定是二話不說就答應的。
陸小鳳朝她露出一個笑容，「那就謝啦。」
「你我之間，還客氣什麼？」
「你與陸小鳳，似乎交情很好。」薛冰的聲音在耳側響起。
正在低頭看著醫書的顏今朝抬頭，望了薛冰一眼，說道：「還好。」
薛冰的一雙美眸打量著顏今朝，看得顏今朝有些不自在，她將手中的醫書放下，看向薛冰，「薛姑娘，你這般看著我，倒是做什麼？」
薛冰瞅著她，很不是滋味地說道：「陸小鳳對你很不一樣。」
顏今朝笑了笑，說道：「薛姑娘，你對我有敵意。」
薛冰聞言，倒是笑了起來，「當然，因為你似乎也很瞭解他。」
「可我是葉孤城的夫人。」
「你們還沒拜堂成親，再說了，即使拜堂了又如何？你沒聽說過老闆朱停的事嗎？老闆娘是老闆的妻子，可江湖上人人都說老闆娘與陸小鳳，有一腿。」薛冰喜歡陸小鳳，她也很瞭解陸小鳳浪蕩花間的毛病，這個男人，見到了漂亮的女人，可是沒什麼節操的。
顏今朝眨了眨眼，「這我倒是沒聽過。只是薛姑娘，你對陸小鳳這般沒信心，你為何還要跟他一起出來？」
薛冰倒也十分坦白，「因為他總是不老實，我想套牢他，只好跟在他身旁。」
顏今朝柳眉微揚，沒有再說話。低頭，再度看她的醫書。
薛冰被她那樣悠然的姿態弄得有些不是滋味，「我聽說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從前叫半夏。」略頓，她又說：「是個殺手。」
顏今朝微微一怔，抬首看向她。「你是如何曉得？」
「我自然有我的門道。白雲城未來的主母，顏今朝，原名顏半夏，是平南王精心培養的殺手。手中染了無數的血腥，最後被平南王收為義女。葉孤城到平城之時，與葉孤城的侍衛接洽的人，便是半夏。只是後來，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半夏神秘失蹤，三年後卻有個顏今朝蹦了出來。有個顏今朝倒也沒什麼，顏今朝居然有個兒子，那個兒子，與葉孤城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薛冰笑得甜美，慢悠悠地說著她所知道的事情。
搞半天，顏半夏不過是個殺手！這樣的人，即使是放在江湖之中，也沒什麼人看得上眼的。弄不明白，為何陸小鳳卻對她另眼相看。
殺手？原來半夏是個殺手，難怪莫回提起半夏時，是那樣風輕雲淡的語氣。不，與其說是風輕雲淡，還不如說他不屑談起。殺手，似乎是見不得光的呢。搞半天，說不準莫回是覺得葉孤城屈就了。
顏今朝有些好笑地看向薛冰，「你的消息很靈通，為什麼不幫陸小鳳追查到底誰是繡花大盜？」
薛冰被顏今朝的話噎到，望向她。褪去了羞澀的外表，這個姑娘就是一個在江湖裡來去的人，直來直往。再不好聽些，說不準在美麗的外表下，有著一顆蛇蠍般的心亦是不奇怪。
顏今朝笑著說道：「他為了繡花大盜的事情很煩惱。」
薛冰沒有說話，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其實幫不上忙。
「我聽陸小鳳說，繡花大盜跟紅鞋子有關係，你的消息那麼靈通，你何不幫他一把，把紅鞋子的底子給掀了。」顏今朝站起來，望著滿園的景色，悠然說道。
「繡花大盜不可能跟紅鞋子有關係！」薛冰說道。
「哦？」什麼紅鞋子青鞋子，其實顏今朝都沒興趣。她現在比較感興趣的，是半夏到底是怎麼成為了殺手的。
薛冰笑著說：「顏夫人，你還真是有意思，但我不喜歡你。不過你放心，即使我不喜歡你，作為我最近在這裡小住的報酬，我會讓我的祖母送上一套嫁衣給你。聽說，你與葉孤城也快要拜堂成親了。」說到拜堂成親的時候，故意拖長了聲音，半是輕蔑半是取笑的感覺。
顏今朝覺得這趟出來，受到的白眼和輕視也真是夠多的。幸好，她的氣量雖然不大，但是要容下一個亂吃飛醋的女子的敵意和諷刺，還是可以的。
「陸小鳳的紅顏知己，都像你這樣嗎？」顏今朝忽然問。
薛冰一怔，看向她。
顏今朝笑著，慢悠悠地笑道：「看著溫柔似水的感覺。」但是實則是張牙舞爪，她對陸小鳳的感情觀一向不敢苟同，但男女之間的情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又能說什麼？
薛冰望著顏今朝淡定的模樣，忽然笑了起來，「夫人，我瞧你這麼淡定的模樣，莫非你一點都不擔心？」
「擔心什麼？」
「葉孤城既然找了陸小鳳試招，想來他是準備要找西門吹雪決鬥了。昨個兒陸小鳳還與我說起此事，怎的，夫人卻好似毫不知情一般？」
顏今朝嘴角的微笑微微一凝，隨即恢復自然，「急什麼，等到他們決鬥的時候再擔心也不遲。」
「一個是亦師亦友的西門吹雪，一個是自個兒的夫君。夫人，我瞧您日子也是難過得緊哪。」薛冰的聲音揉著笑意，但卻明顯帶著幾分譏諷。
顏今朝側頭，望向薛冰，臉上笑容依舊，「薛姑娘也瞧見了，葉孤城仍在平城，西門吹雪好好地待在完美山莊。即使葉孤城要找西門吹雪決鬥，這戰帖，不也還沒下嗎？還沒發生的事情，我還要去發愁，薛姑娘以為人人多愛找虐嗎？」
薛冰一愣，望向葉孤城。
顏今朝笑著，「我再不濟，我喜歡的人心裡也只有我一個。」她自認不是刻薄之人，但有時候別人對你刻薄，你還要對別人厚道，那就太愚蠢了！
薛冰冷哼了一聲，「那也得瞧在他心中，你能否比那冷冰冰的劍更重要！」
顏今朝聞言，更加笑顏如花，「即使在他心中，那冷冰冰的劍最重要，也沒關係。至少，他抱的是劍，不是別的女人。薛姑娘，你說可是？」
薛冰臉上的表情一陣青一陣白，被顏今朝的一番話噎個半死。
第三十五章
深夜,半輪明月掛在天邊。
「吱呀」一聲門響,接著就是那個穿著雪白衣袍的男人推門而進，見到她在燈下拿著一本醫書，眉頭微蹙，「怎的還不安歇？」
她抬眼看過去,笑道：「我在等你。」
葉孤城走過去,將外袍脫下,「我如今回來了，睡吧。」
顏今朝將醫書放下,走過去將他的外袍接過搭在屏風上，「我不想睡，葉孤城，我有事情想問你。」
寬腰帶鬆開，他將衣衫脫下，僅剩中衣，然後幫她將披在身上的外衣拿下，將她橫抱起，「明日再問。」
背部貼上了柔軟的被鋪，她雙手揪著他的衣襟，將他拉下來，搖頭，「不行，一定要現在問。」
葉孤城整個人覆上，雙手抱住她，兩個人換了個位置，「問。」
顏今朝雙手交疊在他的胸口，下巴抵在手背上，「我記得那天陸小鳳夜探平南王府的時候，你曾經與他過招。」
「不錯。」
「你之所以找上他，是因為你要看看他能否接下你的天外飛仙，然後去找西門決鬥嗎？」顏今朝直接問道。她深諳葉孤城的性子，也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他。
葉孤城微微一怔，「即使我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我。」
他說的是實話，同為劍客，他們都在劍道的道路上求索。萬梅山莊西門吹雪，白雲城主葉孤城，同樣使的是無情劍，同樣孤傲清高，是對手，也是知己。
顏今朝蹙眉問道：「你們遇上了，會怎樣？」
「兩劍相遇，必然要分下高低。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
顏今朝聞言，翻了個身，離開了他的懷抱，她望著眼前繡著合歡花的帳子，心底不知道什麼感覺。
傷心？
難過？
失望？
好像都不是，那種感覺複雜到她說不清楚是什麼滋味，像是心頭被壓著，壓得她透不過氣。
「你們有深仇大恨嗎？」顏今朝半晌，才問。
「沒有。」
「那為什麼一定要鬥個你死我活？」
「因為我們是劍客。」
多簡單的一句話，因為他們是劍客。
「可你們並不只是一個劍客，你是白雲城主，有你的城民，你還有妻兒。」
葉孤城側頭，看著她姣好的側臉，淡聲說道：「我不會有事。」
顏今朝靜默了片刻，然後轉頭，對上他雙深不見底的黑瞳。她幽幽歎息一聲，「不是誰有事，誰沒事的問題。葉孤城，若是我希望……你和西門不要決鬥，你會聽我的嗎？」
「……不會。」
「你曾經與我承諾，你的身邊，永遠是我的家。」
「所以我說，我不會有事。」
「……」
說來說去，還是繞回了原點。顏今朝側身，背對著他，完全沒有再說話的情緒。葉孤城見狀，伸手，硬是將她拖了過去。
「放開我！」細長雙眸帶著怒氣。
「不放。」他將她攬過來，鎖在懷裡。
顏今朝手腳並用，在他懷裡掙扎著，但是似乎力量太微弱，他仍舊紋絲不動。倒是掙扎到最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將她壓在身下，手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我不要！」她也發狠，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
他動作一凝，眼睛微眯，又低頭。
「我說不……唔……」那雙手不死心地推著他的肩膀，推不動就捶，貝齒毫不留情地咬破了他的嘴角，血腥味在彼此的口腔泛開。
「長本事了，嗯？」他稍稍離開她的唇，嘴角有一縷血絲。
顏今朝氣喘吁吁地瞪著他，心裡頭很氣，想跟他一樣，狠狠地吻他，但是又想拿板磚拍死他。她咬著下唇，跟他對視半晌，最後猛地抬起上半身，吻上他。一邊吻一邊咬，攀在他肩膀的手，指甲毫不留情地劃過他的後背，留下痕跡。
事情總是莫名其妙，明明很生氣很憤怒，最後卻成了兩個人在床上纏來纏去，這是……傳說中的床頭吵架床尾和？
天方揭曉，閉著眼睛趴在床上的女子伸手摸索了一□旁的位置，一片冰涼。她張開眼睛，好半晌，才抱著被子坐起來。
「嘶」的一下，她倒吸了一口氣，低頭，微微敞開的襟口裡隱約能看雪白肌膚上的紅印。
「……」
渾身酸疼，昨晚真的折騰狠了。
起床，去了顏冀的房間，紫菀正在守著他，小傢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巴上還有著銀色的痕跡，睡得可真香。
「夫人……」
「我今個兒幫他們準備早膳，你看著。」
「夫人，不如讓莫護衛來看著少主，我去廚房幫您打下手？」紫菀聞言，小聲說道。
顏今朝笑了笑，點頭，「也好。」
「莫回那個人，太討厭了！總是板著個棺材臉，好像是人家都欠了他銀兩似的！」
「莫回前幾日帶著少主玩，還問少主到底是西門莊主好還是城主好。」
「少主昨個兒將院子裡的一個石獅子搬了起來，莫回還說什麼少主好神力，哼，看不出來他還會說好話！」
「莫回……」
顏今朝在廚房裡準備著一些點心和小粥，紫菀在一旁就自動打開了話匣子，巴拉巴拉說個不停。但是十句裡，倒是有九句離不開莫回。
顏今朝失笑，將盤子裡的生菜放下粥裡，有些漫不經心的語調，「紫菀，除了莫回，難道沒有旁的人可以說了嗎？」
紫菀一愣，臉上飛紅，難得的結巴了，「這、這不是因為這裡只有莫回一個是咱們認識的嘛！」
顏今朝饒有意味地看了紫菀一眼，然後歎息著說道：「紫菀，別再看著他了。」
紫菀猛地抬頭，看向顏今朝。
「我曉得你的心事，可……」顏今朝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有些無奈，「莫回是葉孤城身邊一流的人才，眼高於頂也不奇怪。」
莫回看不起半夏，同樣的，心底對曾經是半夏的顏今朝，心裡大概也是一樣的。只是他是個好下屬，主子認定了的人，他便對她畢恭畢敬，說到底，並非是打心底的敬重。
顏今朝，莫回尚且看不起，更何況是顏今朝身邊的丫鬟？
「夫人……」紫菀愣了半晌，然後眼裡泛紅，「我沒有想過什麼的。這些年來，承蒙夫人對我和紫蘇多加照拂，紫菀雖是小小丫鬟，但有的事情也是看得明白的。紫菀只希望日後能陪伴在夫人和少主身邊。」
顏今朝低頭，半是開玩笑地說道：「你越來越囉嗦了，要是你整天都陪在我身旁，豈不是天天都要在我耳旁碎碎念，那不吵死我了？我還想要半天清靜呢。」
紫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夫人，若是太清靜了，您會寂寞的。我雖然話多了些，但梅夫人和霜姨都說我可機靈了！」
顏今朝笑了起來，將紫菀切好的蔥段和薑絲放進那鍋熱粥裡。
食物的香氣誘人，只是……好似總是激不起她的食欲。
原本是幫葉孤城和顏冀準備的早膳，但是陸小鳳那傢伙聞香而來，要來蹭飯吃。他來了，但是薛冰卻沒來。
葉孤城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到了平城之後，話更少了。早膳用到一半，說是平南王有請，於是就匆匆離席前去平南王府。
陸小鳳將葉孤城的那份早膳掃下肚子，一臉的滿足，」今朝，你的廚藝見長啊。就是不曉得釀酒的本領是否有長進。」說起顏今朝釀的酒，陸小鳳就覺得腹中的酒蟲蠢蠢欲動。好似顏今朝想要做什麼，都能做好的感覺，真是太神奇了。她的梅花釀，入口唇齒留香，可謂天下一絕。陸小鳳認為顏今朝若是有一天不當白雲城夫人，也不想當大夫的話，完全可以憑著她的梅花釀，當個酒館的老闆娘。
「釀酒？明年春天你到白雲城做客，我請你喝酒。」顏今朝微笑著說道。
陸小鳳點頭，「這當然好。」略頓，又問：「薛冰呢？這都日上三竿了，她怎的還不見人？」
顏今朝聳了聳肩，「可能……心情不好，不太想見到你吧。」又或者說，不想見到她。
陸小鳳一愣。
顏今朝臉上帶著幾分歉意，「我好像，得罪她了。」
陸小鳳瞠目，好脾氣又善良的顏今朝，也會得罪人？半晌，他將嘴巴闔上，說道：「就算你得罪她，我相信也肯定是她得罪你在先。」
薛冰看著溫柔似水，可骨子裡不是。冷羅刹的名號可不是江湖人白給她的。
「你追查案子，她怎麼會跟著你一起？」
「因為繡花大盜留下的手帕上，只有薛冰的祖母薛夫人才曉得布料和繡線是出自哪兒。我順著薛夫人給的消息，發現那跟紅鞋子有關係，薛冰說她知道紅鞋子的秘密，我又對紅鞋子的秘密又好奇得要命，所以就答應她，要帶她一起出來。」
居然是這樣……顏今朝眨了眨眼，想起昨天跟薛冰說起紅鞋子的時候，薛冰說繡花大盜跟紅鞋子絕對沒有關係時，那斬釘截鐵的語氣。
「那……薛冰有沒有告訴你紅鞋子的秘密？」
「她告訴我，紅鞋子裡都是女人，她們都穿著紅鞋子。」陸小鳳苦笑，薛冰的秘密說了跟沒說一樣。
「薛冰的消息很靈通，她說我以前，是個殺手。」顏今朝輕聲說道。
「噗！」真在喝茶的陸小鳳一口茶噴了出來，「殺手？你？今朝，別開玩笑了！」
「但我覺得可能是真的。」顏今朝雙手合十，微笑著說道，「對了，她還告訴我，繡花大盜跟紅鞋子，絕對沒關係。」
陸小鳳一愣。
顏今朝站起來，走出去叫人收拾飯桌，帶著陸小鳳往院子裡走。「陸小鳳，薛冰不簡單。」
「她當然不簡單，她可是冷羅刹。」她是天下第一神針薛夫人的孫女，會因為男人一句對她不得體冒犯的話將別人的手臂砍下來的人。若是薛冰簡單，又怎會在江湖上闖出名聲來？
顏今朝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過了半晌，她又問：「你覺得，西門會和葉孤城決鬥嗎？」
「……你覺得呢？」陸小鳳苦笑著反問。
他心裡太清楚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是怎樣的人，同樣的孤傲清高，人生難逢知己，更加難逢對手。對於他們而言，有什麼事情會比他們發現原來自己並非那麼孤獨，他們原來還有旗鼓相當的對手這樣的事實值得高興？
顏今朝想了想，忽然又問：「獨孤一鶴的劍法如何？」
陸小鳳一愣，他當然記得獨孤一鶴是誰，那是金鵬王朝的叛臣之一，如今是峨眉派的掌門人。當初青衣樓樓主霍休死了，金鵬王和上官丹鳳也死了，但是獨孤一鶴和珠光寶氣閣的閻鐵珊可沒受到什麼影響。按照顏今朝的說法是，又不是閑得沒事做，揭發了人家也沒什麼好處，如今峨眉派居於武林一方，珠光寶氣閣獨霸山西一方，這兩人也算是有才能的，把人逼死了說不準還讓無數人沒了生計，還不如過得糊塗點。
「他的內功外功修為是當今天下少有可以匹敵的。」
「我聽你說過，他也使劍。」
「嗯。」
顏今朝聞言，臉上若有所思的模樣。陸小鳳望著她，又問：「今朝，你在想什麼？」
顏今朝回神，笑道：「我在想，獨孤一鶴那麼厲害，怎麼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不去找他，卻要兩人都要鬥個你死我活。」
對於這個問題，陸小鳳也想不太明白。還沒發生的事情，他一向不願意去想，而且關鍵是，想了也沒用，還不如不想！
「我去找薛冰。」陸小鳳扔下一句話，不見了。
可是陸小鳳沒有找到薛冰，薛冰留下了書信，失蹤了。她說要幫陸小鳳去找繡花大盜，陸小鳳對她的行蹤很緊張，拜託了一位朋友找薛冰的下落，但是最後得到的是薛冰被人擄走了的事情。
陸小鳳為了繡花大盜的事情焦頭爛額，顏今朝也不好過，她最近跟葉孤城冷戰。小顏冀平日淘氣，最近似乎也察覺到氣氛不對，變得乖巧不少。
這日傍晚，平王府又有人前來請顏今朝前去王府，說是王妃不知是為何緣故，渾身冷汗不止，食不下嚥，連喝水都吐。
顏今朝再度去了王妃的院子，王妃的病說嚴重不嚴重，說輕也不輕，用現代的話說是腸道感染，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王妃的病情穩定，已是深夜。
莫回一直在外院等候著，而南王世子心弦母親的病情，一直在內院裡呆著。等到顏今朝要離開的時候，卻在王妃的門外的廊道上，被人扣住了手腕。
「半夏！」
第三十六章
顏今朝一怔,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拖到了走廊裡的一個拐角。
「……世子，你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不可能，這世上我認錯誰，都不可能認錯你！」扣在她手腕上的大掌並沒有鬆開，那雙眼睛緊盯著她。
「人有相似，世子認錯人了沒什麼關係,可你這麼與你的師母拉拉扯扯,成何體統？」顏今朝淡聲反問,略頓,她又說道：「莫回還在外院等著我。」
「呵呵。」輕滑的笑聲響起,語氣滿不在乎，「你以為,搬出莫回，我就怕了嗎？」
顏今朝抬頭，看向他。他眼中的神色很複雜，望著她的眼神，有恨意，但似乎也有幾分……懷念？
那樣的神色讓她心裡微微一抽，「世子自然是不怕，但我怕。」
「你當真忘了？」南王世子鬆開了扣住她手腕的大掌，聲音輕啞地問道。
他一動不動，就這樣凝視著她，那樣的目光，像是看辜負了他的情人一樣的目光，怨她無情，怨她狠心。
她真的無情，真的狠心嗎？她、她只是……只是真的不是半夏。她沒有關於半夏的任何記憶，她也不知道半夏和南王世子，到底是有著怎樣的糾纏。
前些夜裡做的噩夢再度在腦海浮現——
「半夏，你為何孤傲至此，只要你點頭，願意隨了我，我便向我爹開口，讓他把你給我。他一向極為疼愛我，只要我開口，他又怎會不給？半夏，我對你一片真心，為何你不願？」
「不，我半夏，絕不會愛上仇人之子！我要做的事情還沒做完，想要殺的人，還沒殺完！我怎能死？！」
她的眉頭微蹙，有些迷茫，隨即從那些片段中抽身而出，「今朝從未忘了什麼，世子，你當真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天下哪個人我都可能會認錯，但若是你半夏，我又怎會認錯？」他先前複雜的目光已經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帶著幾分諷刺的笑容，「我最喜歡你細長雙眸，目光冷清，顧盼間會不經意生出幾分媚意，眉毛濃淡得當，鼻子看著小巧挺翹，漂亮卻隱隱帶著幾分英氣，你若是站著，額頭正好到我的唇，有梨渦但是極少有笑容，總是冷冷清清的……」
「世子怕是糊塗了，這些細節的事情即便是今朝，對自個兒的事情都說不準。世子與半夏既已好幾年不見，記錯了也難免。」
「怎會記錯？」南王世子臉上的笑容笑得暢快，忽然俯首，靠近她。顏今朝一怔，要往後退，無奈身後便是牆。
「世子自重！」她雙眸中流露出怒氣。
「你這般生氣的模樣，倒是與從前一模一樣。三年多不見，不愧是我的半夏，能將那麼多人都糊弄過去，可是……你怎麼糊弄，也糊弄不了我。」他一邊說，一邊靠得更近。
近得兩人呼吸都交纏到一起，顏今朝徹底被惹惱，盤算著將他瞪暈算了。剛好想行動，他卻離開了。
他笑了笑，說道：「我李琰……從不強迫人。你說你是顏今朝，那便是顏今朝。可有朝一日，你定會到我面前，告訴我，你是半夏。」
顏今朝聞言，正要說話。但卻被他的話震驚了——
「你以為你肩膀的桃花是誰弄上去的？那是我親自動手為你刺上的！」
她的右肩上，有朵桃花。她一直都知道，每次與葉孤城歡|愛之時，他的指尖總是不時在上頭流連，她也曾在銅鏡裡看過，一朵盛開的桃花，但是卻沒覺得多好看。
但是李琰卻說，她右肩上的桃花，是他刺的。
霎時間，什麼想法都湧了上來。
為什麼李琰會用那樣的眼光看著她？
為什麼夢裡的半夏說自己不會愛上仇人之子？
半夏的清白到底是給了葉孤城還是給了李琰？
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很是難過。她眉頭微蹙，靠在窗邊的榻上閉目養神。陸小鳳來了平城，仍舊忙得團團轉，薛冰還是不知所蹤。
「夫人，陸小鳳來了。」那是紫菀的聲音。
顏今朝張開眼，望著眼前的景物半晌，然後懶洋洋地坐了起來，「城主呢？」
「城主在平南王府，說是要指導南王世子劍法，尚未回來。」
顏今朝點了點頭，走出去，小顏冀正在跟陸小鳳玩著。陸小鳳臉上有著疲倦，但精神狀態不錯。
「陸叔叔，那個漂亮姐姐呢？」顏冀抱著陸小鳳的脖子，問道。
陸小鳳歎息，說道：「漂亮姐姐跟我生氣，跑了。」
顏冀聽到了，呵呵笑起來，那只胖胖的小手揉著他的眉心，「不怕，你不是說你認識很多漂亮姐姐嗎？這個姐姐跑了，還會有更多的姐姐來找你。」
小顏冀的話，讓踏進院子的顏今朝啼笑皆非。
「陸小鳳，你以後不要跟小冀說這些有的沒的。」她可不希望自個兒的孩子日後變成第二個陸小鳳，如果真是那樣，她擔心自己會想拍死他。
陸小鳳笑著，手撓著顏冀的下巴，「那有什麼關係？！」
顏冀聽到顏今朝的聲音，眼中一亮，「娘！」掙扎著要下地，陸小鳳只得將他放下。
他跑過去，抱住顏今朝的腿，想要顏今朝抱。可是現在的顏冀都重得跟小豬一樣了，顏今朝抱一會兒也就抱不動了。但是她近日心緒不寧，陪著顏冀的時間也沒以前多。彎腰，將顏冀抱了起來，看向陸小鳳，「薛冰還是沒有消息嗎？」
陸小鳳苦笑著搖頭，「沒有。」
「那你曉得繡花大盜是誰了嗎？」顏今朝又問。
陸小鳳搖頭又點頭，「有點頭緒了。」
花滿樓來了平城後來有事又回了江南，陸小鳳和金九齡一起追查繡花大盜的案子，滿腹話語無人傾訴，葉孤城也算是他朋友，但卻是個沉默寡言的，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一樣，跟他們說話半天不會有反應，還不如自己找個樹洞說。於是，難得見到了顏今朝，陸小鳳就難得吐了一把苦水。
「平城裡有個蛇王，手下弟子三千，可是都找不到薛冰。」
「蛇王從前不是蛇王，他有妻兒，可是不知怎的，得罪了公孫蘭。你知道公孫蘭是誰？公孫蘭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殺人，蛇王一家人就是被公孫蘭殺的，如今公孫蘭又找上蛇王了。」
「金九齡真不夠意思，我為了繡花大盜的案子忙死忙活，他卻好安逸地當他的王府總管。花滿樓也是，回江南也不等我一會兒，我覺得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
說了半天，見顏今朝興趣缺缺的，陸小鳳又說——
「前幾日我為了去看看平南王的愛妃長什麼樣，卻見到了王妃揪著平南王的耳朵，聽說平南王對世子李琰管教不嚴，南王世子居然跑去**了！」
「哦，對了，聽說南王世子不是自己一個人去**的，還帶著他師父——」
話說到一半，陸小鳳愣住了。
南王世子李琰的師父是誰呀？
南王世子李琰的師父是葉孤城！
可、可、可是，葉孤城怎麼會跟南王世子一起去**？！
顏今朝一怔，那雙美眸微微眯了起來，「你說什麼？」
陸小鳳自知失言，暗惱自己在相信的人面前口無遮攔的習慣，急得後背都是汗。「這、這……今朝，說不定是我聽錯了！」
顏今朝沉默了一下，然後淡淡地「嗯」了一聲，再度面無表情。
陸小鳳見顏今朝這般，心裡也沒有松一口氣。過了半晌，陸小鳳又歎息著說：「今朝，我覺得這次見面，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
「你不快樂，今朝，你為什麼不快樂？」陸小鳳問。
「因為很多事情煩惱，我想知道被你救起來以前的我，是怎樣的。葉孤城好像真的找西門決鬥，他們要是真都起來，那可怎麼好？你說，我還怎麼快樂得起來？」顏今朝喝了一口茶，風輕雲淡地反問。
陸小鳳一怔，然後笑起來，「今朝，你這般，倒是跟你的名字相差甚遠？」
顏今朝狐疑地看向他。
陸小鳳笑著說：「今朝有酒今朝醉，當日你全無記憶，為自己取這個名字，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人，不是活在過去也不是活在未來，而是活在當下。今日快活今日尋，明日愁來明日憂，該是這般，才對得起你的名字！」
陸小鳳的話，讓顏今朝忍不住笑起來，「你說的倒是有道理。」
陸小鳳拍了拍胸膛，笑道：「這是自然。」
陸小鳳又在別院裡磨蹭了半天，又陪小顏冀玩了一會兒，最後才離開。離開的時候還跟顏今朝說，「不出半個月，我一定能查出繡花大盜到底是何方神聖！」
小顏冀見陸小鳳走了，臉上一陣落寞，扯了扯顏今朝的衣袖，「娘，陸叔叔什麼時候再來看我們？」
「可能過一陣子吧。」
「在這兒不好，也不能去海邊玩，娘，我們可以去看西門叔叔嗎？」
顏今朝低頭，顏冀正仰著臉看她，最近他越發的淘氣調皮，有時候怎麼喊都管不住他。小孩子都是一陣陣的，從前天真乖巧，如今慢慢長大，什麼都好奇，什麼都想接觸，所以就越來越淘氣。
「娘？」他又扯了扯顏今朝的衣袖。
小小的人兒，如今這麼看著，倒是難得有幾分以前乖巧時的模樣，她牽著他的手，放柔了聲音，「可能過一陣吧。」
「過一陣是多久？」
「嗯，比陸叔叔來看我們還要更久。」這樣拉著他的手，心裡頭那些微微的酸澀好似慢慢化開。她從來沒有試過像現在這樣的感覺，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她將真心全然託付，可是……葉孤城呢？
「娘，莫叔叔說過陣子我們可能要去京城玩。」
顏冀拉著她，在院子的小道上走著。
葉孤城，其實他們之間一直都是有距離的。她離他再近，也不是最貼近他內心的人。記憶裡，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便是一臉的殺氣，拿著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畫像，要找尋她。他們原本就是對立的局面，後來她懷孕，他找上門，發現她失憶又有身孕，所以她有了活命的機會。
她有了顏冀，小傢伙從開始哇哇大哭什麼都不懂長到現在這般，滿臉純真又滿臉淘氣的模樣。莫回尊稱她一聲夫人，可是莫回心底對顏今朝，是不以為意的。葉孤城沉默寡言，對她也很好，可是很多事情，她都不瞭解。並不是她不想去瞭解，而是……她沒有管道去瞭解。
隱在水綠色寬袖的手忍不住握緊了，對葉孤城而言，她到底是顏今朝還是半夏？若是單純地將她當成顏今朝，為何事事對她隱瞞？以及，莫回對她雖然態度恭敬，但總會在不經意間，讓她察覺他的戒備。
莫回又在戒備些什麼？
戒備顏今朝？還是……在戒備半夏？
「娘！我們可能去京城玩哎！不高興嗎？」顏冀拉著她的手扯了扯，語氣中帶著幾分興奮，小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對著他這樣無憂無慮的笑容，她的嘴角也跟著彎了起來，「高興。」
悠于 2016-6-24 12:31
第三十七章
傍晚的時候,葉孤城回到了別院,但是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回來的。跟著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南王世子李琰。
李琰見到了顏今朝，臉上帶著溫文笑容，「見過師母。」一派的恭敬模樣。
顏今朝見狀，笑著回了個半禮：「世子多禮了。」似乎，那夜傍晚在王妃院中發生的事情,未曾對她有任何影響。
對顏今朝來說,那都是什麼破事兒？半夏的過去她沒有參與過半點,她也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李琰的事情。她第一次見到李琰的時候,他正壓在她身上,兩人衣衫不整，而她更是渾身劇痛。
那樣的事情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反射性地要逃。若是兩情相悅，她身上怎會有傷？
三年後，再度見到她到來這個世界第一眼就看到的男人。她心裡沒有以前做夢時的恐懼，是因為那日傍晚，她第一次在王妃院中見到他時，他眉目帶笑，不見半絲陰鷙嗎？
葉孤城望向顏今朝，說道：「我與李琰，還要出去。」
「不在府裡用膳嗎？」顏今朝一怔。
葉孤城搖頭。
顏今朝微微一笑，維持著一個賢妻該有的模樣，「夫君早些回來。」
她的稱呼，卻讓葉孤城微眯了眼。她總是喊他葉孤城，極少喊他夫君。只有在生氣鬧彆扭的時候，她才會如此稱呼。
只是這回，她又在鬧什麼彆扭？
葉孤城的眉頭微乎其微地皺了一下，然後與身側的李琰說道：「你隨我來。」
李琰笑著向顏今朝抱拳，「師母，我先告辭了。」
「走好。」
葉孤城和李琰離開了，但是莫回卻沒有離開。不過這沒什麼奇怪的，自從來了平城之後，莫回一向是留在她和顏冀在的地方比較多。
「夫人，城主只是最近稍忙，很快便好。」
顏今朝回頭，看向莫回，似笑非笑的神情，「莫回，你這般，到底是擔心我誤會，還是擔心你家城主會為我而煩心？」
莫回一怔，「有差別嗎？」
「當然有差別。」擔心她誤會，是從她的角度出發；擔心葉孤城為她而煩心，是從葉孤城的角度出發。但看莫回，是怎樣也不可能從區區顏今朝的角度出發的。
莫回默然。
「他最近總是很忙，總是早出晚歸的，他在忙什麼？」顏今朝淡聲問道。
莫回正在想該要怎麼回答顏今朝的問題，就被顏今朝下一句話弄噴了。
「他是忙著和南王世子去**嗎？」
「……」
平城裡有個很出名的地方，日出而息，日落而作。那是怡情院。
聽聞怡情院裡，有個頭牌，名叫歐陽情，彈得一手好琴，溫得一手好酒，舞姿曼妙，聲若黃鶯。歐陽情並非是怡情院中最美的女子，但她卻是最有風情的女子，有將人迷得神魂顛倒的本事兒。而南王世子李琰，是歐陽情的恩客之一。
這是紫菀在外面打聽到的，而不是莫回說的。
顏今朝懷裡是已經睡著了的顏冀，她手輕揉這他柔軟的發，心裡也軟軟的。
「城主是否和南王世子去過怡情院？」
紫菀聞言，猶豫了一下。」夫人……我也不曉得。只聽說有一兩次南王世子帶了一個白衣男子一同前去，那白衣男子，看著安靜冷清。」
「這些事情，並非是咱們親眼所見。夫人，您還是別放在心上。城主他……也不像是會見異思遷、控制不住自個兒的人。」紫菀輕聲說道。
顏今朝低垂著眼瞼，淡淡地「嗯」了一聲。
紫菀又說了幾句，顏今朝還是不鹹不淡地應了幾聲，臉上看不出悲喜。最後，紫菀想將顏冀帶回他的房間去睡，顏今朝卻笑著說：「讓他在這兒，我想多陪陪他。」
「那我去廚房準備些小點心，等少主醒了之後可以吃。」紫菀說著，就去了廚房。
紫菀在去廚房的路上，遇見了莫回。
莫回問：「你打聽怡情院的事情想做什麼？」
紫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給他好臉色，「還不是你和你的主子神秘兮兮的，害得夫人胡思亂想！」
莫回一怔，然後說道：「有的事情就算打聽到了，也不見得是真的。紫菀，你莫要害得城主與夫人鬧彆扭。」
紫菀聞言，一下子就怒了。
「誰害得城主與夫人鬧彆扭？莫回，你別以為我們夫人只能跟著你家主子！若不是少主，我家夫人說不準還不願意嫁呢！你以為你的心思掩飾得很好是麼？可並不是人人都像你想的那麼笨，夫妻之間尚不能坦誠信任，我家夫人又能如何？」
說著，纖纖食指戳上他的胸膛。
莫回從來沒見過紫菀這麼火大，一下子也愣住了。
「莫回，別以為人人都是笨蛋，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人心都是有感覺的。你看似尊敬夫人，實則樣樣以你家主子為重！那時在平安鎮，你經常過來宅子幫忙，陪少主玩，我還道你是個好人。如今看來，都是我瞎了眼！」
食指繼續戳戳戳，恨不得戳死他！
莫回忍無可忍，扣住她的手腕，冷聲喝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哼，我胡說八道？你是被我說中了事實，惱羞成怒吧？」紫菀眼裡還是熊熊怒火。真是夠了，夫人原本在平安鎮，過得好好的。鄉里鄉親多喜歡她，還有梅夫人和霜姨。偶爾去找西門吹雪探討醫術藥理，每月兩次義診，陸小鳳那傢伙也時不時代帶些新奇的玩意兒來看夫人。那時候的夫人，日子過得多悠哉？
初到白雲城之時，夫人眼角眉梢都滲著笑意，一臉的幸福。可自從到了這個鬼地方，臉上的笑意不見了，眉頭微蹙，總像是為了什麼事情而煩惱的模樣。最可惡的是，葉孤城不願意說的話，從莫回那裡也掏不出半句出來！真是氣死了！
莫回皺著眉頭，冷聲提醒她：「我是城主的護衛。就如同你是夫人的丫鬟一樣。」兩人各為其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怎麼這麼義憤填膺？
紫菀一愣，然後迅速紅了眼眶，瞪著他，「男女授受不親，你做什麼碰我？！放開！」
莫回無語鬆手，男女授受不親，那先前戳他的人是誰？
她就那樣瞪著莫回，心裡很生氣，但是莫回說的又是真的。他是葉孤城的人，當然幫葉孤城說話。可她看到夫人這些日子愁雲慘澹的，心裡氣不過。她咬了咬唇，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反正你們主僕都是混蛋！」
被扣上是混蛋這頂高帽的莫回：「……」
葉孤城依舊很忙，顏今朝的態度依然是不鹹不淡的。
陸小鳳又來了，身上有著淡淡的酒味，只是他來得不巧，顏冀午睡了，否則肯定有纏著他玩。陸小鳳平時就話多，喝了酒在朋友面前更喜歡喋喋不休。
「金九齡那傢伙，居然就是繡花大盜。他要什麼沒有？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金九齡說他殺了薛冰，但薛冰沒死，薛冰被紅鞋子的人救了，送回了薛老夫人那裡。你知道公孫蘭吧，別人都叫她公孫大娘，她的劍舞傾盡天下？她是紅鞋子的大姐，紅鞋子裡有叛徒啊，跟金九齡勾結，想害死公孫大娘，所以我開始才會以為公孫蘭是繡花大盜。幸好，現在事情都結束了。」
「……」
陸小鳳巴拉巴拉一直講，顏今朝時不時幫他添酒。其實陸小鳳心情很不好，當然她的心情也沒有太好。
「紅鞋子裡的人，是好人嗎？」顏今朝手裡拿著酒杯，啜飲了一口玉杯中的竹葉青。
陸小鳳愣了一下，「應該不能說是好人。」
「公孫大娘不是殺了蛇王的家人？她殺了那麼多人，你為什麼能跟她交朋友？」顏今朝淡聲反問。
陸小鳳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問道：「其實我覺得葉孤城和西門很像，你跟西門相處了那麼久，為什麼你喜歡上的是葉孤城，而不是西門？」
這個問題……顏今朝想了想，笑歎著回答：「我也不知道。」
陸小鳳聞言，抬手拿起另一壇竹葉青，拍開封泥，直接灌。
「所以你剛剛的問題，我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別再問這個問題了。
顏今朝秀眉微挑：「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你隨便跟誰都能交朋友，又太講義氣，所以很容易被朋友騙？」只要是朋友，陸小鳳都不怎麼設防，這個人混江湖這麼久，居然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陸小鳳：「……你可以不用這麼坦白。」真的！
顏今朝微微一哂，只喝著杯中的酒沒有再搭腔。過了片刻，她又說：「公孫大娘每月初一十五都殺人，那些人與她有仇嗎？你先前說她們有人喜歡割人鼻子有人喜歡割人耳朵，還說有人喜歡砍人手臂，跟這樣的人，你覺得真能交朋友？」這種人放在現代，說是心理變|態都太客氣了。
「……」
「陸小鳳，其實我有時候覺得你的腦袋不太好使。」
「……今朝，我覺得你最近變得有些刻薄。」
「是麼？」顏今朝笑著問道。
「可不是麼！」陸小鳳瞪眼。
「那是因為我過去雖然知道你朋友多，但不曉得你居然有這樣的朋友。說實話，陸小鳳，你這樣我會覺得你拉低了我的交友檔次。」雖然西門吹雪也殺人，但是好歹他殺的，都是為非作歹的人，也不會跟像什麼公孫蘭這樣的女人交朋友。
陸小鳳苦笑：「今朝，你心裡不快活，也不必這樣來說我。」
顏今朝微微橫了他一眼，說道：「我心裡確實不快活，但我這麼說你，並不是因為我心裡不快活。」而是真覺得他有毛病。
過了一會兒，顏今朝又說：「我想找大智大通，你能找到嗎？」
陸小鳳一愣，然後搖頭，有些惋惜地說道：「孫老爺死了，誰也找不到大智和大通了。你找他們做什麼？」
要找大智大通，就必須得找孫老爺。孫老爺常年廝混在妓院和賭場，日日醉酒，聽說前些日子就醉死了。孫老爺一死，不論是誰，都找不到大智大通了。
「有事情想問。」顏今朝淡聲說道。
「是問你從前的事情？」陸小鳳一怔。
顏今朝笑了笑，只慢慢喝著酒，沒有再說話。
第三十八章
葉孤城去**？
對於這個問題,其實顏今朝並未當是一回事兒。一個男人心到底在不在一個女人身上,女人的第六感其實很靈敏的，更別說葉孤城這人向來冷靜自持。
而且，看他每天夜裡將她折騰來折騰去的精力，如果**……大概也不會這麼熱情吧？
顏今朝閉著眼睛趴在床上，身上披著一條薄毯，眉目間還有著激|情過後的媚意。
葉孤城的指在她□在空氣中的右肩遊移,描繪著那朵桃花。
「聽說,你想找大智大通？」
顏今朝懶懶地張開眼,「莫回真忠心,連我和陸小鳳聊天時說的話都聽完了。」
葉孤城眉頭微蹙,「你找大智大通做什麼？」
「聽說大智大通二人，通曉天下事。很多事情,我想知道，但是你們都不說，所以我就只好自己想辦法了。」顏今朝笑著，語氣中帶著幾分惋惜，「倒是沒想到孫老爺死了，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找到大智大通了。」
「你最近很忙，在忙什麼呢？」顏今朝抬眼，瞅著他。
葉孤城抿了抿嘴，閉上眼睛，「沒忙什麼。」
顏今朝聞言，輕笑出聲，伸手捏著他的耳垂，「陸小鳳說，他前幾日好奇平南王的愛妃長什麼樣，跑了一趟王府。卻看見平南王被揪著耳朵，說是王妃在怪他不管好兒子，讓兒子帶著師父去怡情院呢。」
葉孤城聞言，張開眼，黑眸一片平靜坦蕩，「我去過怡情院，但沒有碰其他的女人。」
「你不碰那裡的女人，你跑去這種煙花之地做什麼？」
「日後，你就會曉得。」
日後日後……去他的日後！
顏今朝抿著唇，細長水眸帶著幾分怒氣，「葉孤城，你到底將我當成什麼？」
「白雲城的主母，我的妻，我兒子的母親。我這麼說，心裡便是這麼想的。」
「是麼？」顏今朝坐了起來，望著他，「你很多事情瞞著我，為什麼？」
葉孤城跟她對視著，她抿著紅唇，臉上滿是倔強。這樣的顏今朝，他是從未見過的。她一向溫順，少有這樣執拗的時候。他並不善於去哄女人，而且，她這樣的目光看著好像是他多對不起她似的。
向來平靜的心有些煩亂，越是煩亂越是掩飾，他冷聲說道：「告訴了你又能如何？你只要好好地待在這別院便是讓我安心了。」
顏今朝眼眸微睜，眉宇間充斥著受傷之色，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你就是這樣覺得的？」
葉孤城從未見過她這樣的模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要怎麼反應。
顏今朝坐在床上，腰杆挺直，死死望著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是人狠狠地揪著，就連呼吸，都覺得會牽動心裡的痛楚。過了半晌，她才苦笑著說道：「也是，顏今朝再如何，不過也是平安鎮上的一個大夫，略懂醫術藥理，僅此而已，如何能與你相提並論？」
葉孤城望著她，眉頭微蹙，「今朝……」
顏今朝笑了笑，然後躺下，背對著他，「我累了。」不止是身累，心也開始累了。她開始只是覺得他性情冷清而已，他喜歡劍，那就去習劍，他有正事兒處理，那就去處理。她沒關係，因為她幫不上忙，不止幫不上忙，還要忙著熟悉周邊的人和事。所以，她先管好自己和小顏冀，就是對他最好的幫助了。
可是……她心裡會不安，不時投來異樣的眼神，她從前的身份，她不想理會，卻不得不去理會。還有……他帶著她和小顏冀到來平城，到底是為了什麼？
平南王和南王世子顯然知道她從前的身份，但是他卻將她帶來了平城，這是為什麼？
葉孤城側身，瞪著她的後背，冰冷的視線，似乎是想在她的後背上瞪出兩個窟窿來。
忽然，他的聲音又響起——
「我已給西門吹雪下了戰帖，一個月之後，決戰紫禁之巔。」
顏今朝身體一震，想說些什麼，想對他的話有些回應，可是腦袋一片空白，怎麼也不曉得自己該有怎樣的反應才是對的。
當今天下的兩個絕頂劍客，居然要在紫禁城之巔決鬥，江湖一下子炸開了鍋。紫禁城中不乏從前在武林中混的人，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也頭疼得很。江湖人都跑到了紫禁城，皇帝的安危該要如何是好？
於是找上了陸小鳳，給他五條螢光緞帶，說決鬥之夜，只有身上有這樣螢光緞帶的人，才能去觀戰。若是沒有緞帶，即使是一隻飛鳥，都會成為禁衛軍的箭靶子。
陸小鳳還沒去動身去紫禁城，他現在正在跟顏今朝一起。最近顏今朝的酒量見長，一杯接著一杯，好似喝不醉一樣。
陸小鳳說：「今朝，葉孤城和西門要決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顏今朝仰頭，將手中被子的酒一飲而盡，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人要是想死，有誰能阻止？他們為劍瘋狂，一心想死，我又能做什麼？」
陸小鳳聞言，目瞪口呆。
「葉孤城死了，難道你不會傷心欲絕？西門死了，難道你不痛心？」
「你呢？你什麼感覺？」
陸小鳳嘴巴張了又闔上，這兩個人之中，不論是誰出了事，他心裡都會覺得難過。可是顏今朝說的是對的，他們為劍瘋狂了，誰都阻止不了。
可是葉孤城跟西門吹雪不一樣，西門吹雪沒有妻兒，心無掛礙，可葉孤城呢？他有妻有兒，莫非心裡……就一點不舍都沒有嗎？
最終，陸小鳳歎息一聲，苦笑著說道：「我覺得我是越來越看不清事情了。」
顏今朝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葉孤城與南王世子去過怡情院，陸小鳳，你能查到他們見過什麼人嗎？」
陸小鳳微微一愣，「你確定要查？」
「你覺得不應該嗎？」
「……我只是認為，你該要相信他。」
顏今朝聞言，站了起來，笑著說道：「那就不查吧。」就算查到了，也是沒用。她不混江湖，如今除了一個紫菀，手下也無人可用。即使知道了什麼糟心事，她又能怎樣的？徒增無奈罷了。
小酌怡情，這些日子，好像能稍微理解為什麼明知酒能傷身，但很多人都喜歡那樣自傷了。
微微的醺然，讓人抽離了現實。心中的不痛快，好像也得到了暫時的緩解。
顏今朝苦笑著回了主院，紫菀不在，莫回也不見人。歎息著回了房間，剛要將門關上，一道藍色的身影閃進了房中。
「你喝酒了？」似是天生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顏今朝整個人往門板上一靠，嘴角微揚，「原來……是南王世子啊……」聲音中帶著幾分慵懶，顯然不勝酒力的模樣。
李琰見她的模樣，眸光驀地變得深沉。
「我說過多少遍，我不是顏半夏，我是顏今朝。」說來也是巧，原來隨便拿來用的姓，也跟半夏的姓相同。
「我也說過，我絕不可能認錯人。」
顏今朝望著他，忽然問：「你不怕葉孤城？」
「他雖然是我師父，授我劍術，我心中對他亦是敬重，但為何要怕他？」李琰淡聲反問，「我是南王世子，出身王族，他雖是白雲城主，那所謂城主，你道是當今皇帝封的，是名正言順、合理合法的麼？」
「既然不是名正言順、合理合法，為何不派人去剿了他？」顏今朝笑著反問。
李琰忽然朝她靠近，嘴角若有似無地掛著一抹笑意，「朝廷和江湖，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廷有敗類，江湖也有。江湖上的敗類有所謂的大俠去殺，朝廷也就不用費心費力了。朝廷裡的官，也不是那麼閑的。」
顏今朝聞言，笑了起來，「說的也是。那你為何要向葉孤城習劍？」
「你不曉得？」李琰瞥了她一眼。
「我從不過問這些事情。」
「本以為你們夫妻恩愛，卻想不到是貌合神離。」李琰笑了起來，言辭間帶著幾分快意。
「你那麼高興做什麼？」顏今朝臉上是譏諷的笑容，語氣帶著挑釁，「即便是貌合神離，我也是顏今朝，而不是你的半夏。你還看不出來嗎？即使我身體真的是顏半夏，但如今的顏半夏，可是你過去所熟知的顏半夏？」
李琰望向她，身形一動，驀地朝她逼近。
「你承認你是顏半夏？」
「我沒有承認，只是世子執意這般認為，我又能如何？世子對顏半夏如此執著，難不成是與她有深仇大恨，等她回來了，就要與她當面清算……呃……」
顏今朝的話語還沒落，手就已經被他的五指扣住了喉嚨，與她經常做的那個夢一樣。
她的神智有些飄渺，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現實，只笑著輕喃，「你又想將我掐死嗎？」
放在她喉間的手一頓，他整個人欺近她，「你記起來了？」
有什麼東西在心裡流竄著，她想打破些什麼，又想要將誰激怒？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面孔，為什麼心底會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種又怒又恨又愛的感覺？
「我什麼都不記得，只是反復地做著一個夢，夢裡你卑鄙下流又無恥，不止想掐死我，還想對我施暴。」她的語氣輕柔緩慢，氣息中帶著些許酒氣。
有什麼東西掠過他的眼，是悔是恨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李琰望著她，然後松了手。
他冷笑：「你以為你能激怒我？只要我想，什麼女人沒有？顏半夏算什麼？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殺手，靠著幾分美色讓我父王挑中，送去怡情院學習伺候男人的手段後，再去爬上葉孤城的床。你若沒爬上他的床，雖然出身不怎麼樣，身子也算是乾淨。但你既已爬過他的床，再絕代的風華與美色，不過也是一隻破鞋。你以為我會看得上眼？」
原來……這就是顏半夏過去做過的事情。顏今朝只手覆上了額頭，覺得不該再跟這南王世子再扯下去，可神智全然不受控制。
「既然顏半夏是破鞋，你不屑要。那你來這裡，逼著我承認我是顏半夏是怎麼回事兒？」
「誰說我是來要你承認你是顏半夏的？」李琰笑了起來，笑得很是暢快的模樣。他抬手，捏著她的下巴，眼裡閃過幾分陰鷙，語氣陰狠：「我是來告訴你，待我君臨天下之時，你莫要跪在我的面前求我！」
「什麼意思？」顏今朝被他的話弄得一驚，酒都醒了一半。
李琰笑了起來，捏著她下巴的手遊移到她的眼，指腹剛要觸上她的眼皮，卻被她偏頭避開。他笑了笑，將手放下，說道：「你這樣的反應，是為了葉孤城嗎？」
顏今朝沒有吭聲。
「他想來沒有告訴你吧？我與當今皇帝，長得一模一樣。他一生癡迷於劍，劍乃兵中君子，既為君，何為君之道？劍道是什麼，你曉得嗎？」李琰笑著問她。
「我想你大概也不曉得。他要助我，修成王者之劍。所謂王者之劍，便是助我登上皇位，君臨天下！」
「……！」
第三十九章
深夜,水綠色的身影靜靜地站在窗前,屋內燭光跳動，黑色的影子投射在牆上。
葉孤城推門而進，她緩緩轉頭，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城主最近忙得緊，日日不至午夜不回房，在忙什麼？」
如今初夏,輕薄的夏衫勾勒出她身上迷人的身段,及臀的青絲沒有挽起,只是這樣披在身後,兩側的髮絲垂落胸前,顯得她的鵝蛋臉更小，膚色更白。
葉孤城立在原地,與她對視著。她最近總是眉目間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染上輕愁，這讓他向來平靜的心隱隱有些不舍。
顏今朝望著他一臉平靜的模樣，笑容變得有些複雜，她走向他，雙手環上他的腰身，整個人投進他的懷裡。
「葉孤城，我們心中都是有著彼此的，不是嗎？你說等回白雲城，我們就正式拜堂成親，那就是我們要做一輩子的夫妻了。既為夫妻，就我們便是一體的，你心裡頭有什麼煩惱，有什麼苦悶，不可以告訴我嗎？我雖然不能做什麼，但我會試著去理解，好不好？」
從異世而來，她原本沒想過什麼。但是陰差陽錯，她喜歡上他，以顏今朝而不是顏半夏的身份，喜歡上他。
她其實，要求的不多，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她想有個家，有個心愛的人，每次難過無助的時候，想到那個人，心裡頭會覺得安慰。
在彷徨迷茫的時候，也因為心裡有著他，所以不至於迷失方向。
她開始以為自己很瞭解他，離他很近，可是到現在，她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
她瞭解他，但她離他，很遠。
原本抱著她的葉孤城聞言，一怔，雙手抬起握住她的肩膀，拉開兩人的距離。
那雙平靜的黑眸不著痕跡地鎖住她臉上的每分情緒波動，他眉頭微蹙，「莫回說了什麼？」
「莫回什麼都沒說，可葉孤城，我或許並不十分聰明，但我不是笨蛋。」她輕笑了一聲，將他握在她肩膀上的手弄下，轉身，走至房中的圓桌前坐下。
「為什麼帶著我和小冀來平城？你為什麼要和南王世子去怡情院？葉孤城，你和平南王合作的事情，到底是什麼？」
「和西門的決戰，為什麼是在紫禁之巔？」
她抬眼，靜靜地瞅著他，沒有憤怒，沒有幽怨，只是很平靜地問出心中的疑惑。
葉孤城走過去，臉上神色不動。
她也很執拗，一直望著他，等他解釋。
「你不是……已經猜出來了麼？」他口氣平淡。
顏今朝也很平淡的語氣，「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當今皇帝長得與李琰一模一樣，我答應了平南王，要助李琰登上皇位，君臨天下。」
「如今皇帝是昏庸無能之人嗎，為何要人取而代之？你們若是失敗，那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不會失敗。」葉孤城語氣篤定。
顏今朝看著他那篤定的模樣，若是平時，她若不是啼笑皆非，便是覺得心中很安定。因為他總是這樣，雖然淡漠，但是肩膀卻那麼寬，往她身邊一站，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也能讓她覺得安心。可是現在，沒有安心，但也沒有怒氣，有的是淡淡的絕望，但是又不甘心絕望。
葉孤城迎著她的視線，問道：「你記起從前的事情了嗎？」
顏今朝苦笑，「不記得。」
如果她有顏半夏的記憶，一切就好辦多了。平南王既然是要拿她當籌碼，她就不可能不知道他們的計畫。可是……她什麼都不記得。
葉孤城移開了目光，半晌之後，又說道：「過段時間我會去京城，你與小冀……便留在平城等我回來接你們。」
「不，我要跟你一起。」
「今朝，沒有人可以改變我的決定。」
「葉孤城，你到底……將我置於何地？」幾經艱辛，她才問出這句話。
真的很搞笑，這種時候，她應該在意的是，她和小顏冀要怎樣才能跟葉孤城撇開關係，從此毫無瓜葛，免得這個不知死活的男人失敗了連累他們才對。
可是一想到從此與他毫無瓜葛，心裡居然覺得很不舍。只要他不會捨下她，不論他做什麼，她都隨了他去。殺人放火也好，打家劫舍也好，就算是與他一起造反，只要他一句希望她與他一起，她都會是心甘情願的。
她覺得自己真的是昏了頭，可是即使知道自己是昏了頭，也不願意清醒。
葉孤城說：「你在平城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顏今朝看著他，半晌，才露出一個笑容。
眼眸彎彎，眉毛彎彎，如同過去一樣，梨渦淺笑，讓人傾心。只是……那眼中的失望，那麼明顯。
自從繡花大盜的案子破了之後，陸小鳳就當顏今朝落腳的別院是自家似的，三不五時來串門。
陸小鳳最近快煩死了，因為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還沒決鬥，就有很多人跑來找他，問他要大內御林軍首領給他的緞帶。後來他乾脆窩在顏今朝的別院裡，反正葉孤城也不會趕他走，顏今朝更不會。
最近顏今朝跟葉孤城好似在冷戰的感覺，可又不太像。陸小鳳陪著小顏冀在院裡玩，顏今朝手裡拿著一張紙，交給莫回。
莫回打開一看，上面的全是一些中藥材，但大多數都是一些香料。
顏今朝笑得風輕雲淡，「最近閑得骨頭都發黴，想要調調香，勞駕莫護衛去幫我把這些香料找齊了。」
莫回一怔，應了聲好，就離開了。
陸小鳳看著莫回離去的身影，然後又看向顏今朝，「你什麼時候學會調香的？」
「你不是貴人多事忙嗎，當然不曉得。」顏今朝笑著。
「我娘弄得香香放在房間裡，不會有蚊蟲！」顏冀坐在陸小鳳腿上，小手按著陸小鳳嘴邊的鬍子，很感興趣的感覺。「陸叔叔，你的鬍子長得真醜，刮掉好不好？」
「……不好，沒有四條眉毛的陸叔叔，就不是陸叔叔了。」陸小鳳趕緊將顏冀的小手拿下，保護他寶貝得要命的鬍子。
顏冀望著他，一臉的不解，「你本來就沒有四條眉毛！」
「……」陸小鳳歎息，算了，不跟小孩子計較。
顏今朝莞爾地看著這兩人，說起來，顏冀從前雖然喜歡膩著西門吹雪，如今也有個算是名正言順的爹爹，可是他跟陸小鳳更親近些。大概是因為，陸小鳳本人的性格，其實也像是個大孩子一樣。有時候跟顏冀玩起來，簡直就是胡鬧。
她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招來紫菀。
「小冀，跟紫菀去午睡。」
小顏冀抱著陸小鳳的脖子，嘟著小嘴，「不要，要玩。」
「醒了再玩，好不好？」顏今朝柔聲說道。略頓，她又說：「你爹爹明日離開平城，你若是如今玩累了，今晚兒早早就睡，就見不到他了。」
顏冀愣了一下，然後扁著嘴，「莫叔叔先前說我們可以去京城玩的，現在只有爹爹一個人去，騙人！」
「那你今晚還要不要見你爹爹，與他話別？」顏今朝坐在旁邊，伸手捏著他的嫩臉。
顏冀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朝在他們身後的紫菀伸手，「要啦！」
「今朝，你與小冀，當真留在平城？」陸小鳳問道。
顏今朝笑了笑，「嗯」了一聲，「莫回也會留在平城。」葉孤城說，莫回有足夠的能力，可以保他們安好。
陸小鳳歎息，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看著天上的藍天白雲，「煩！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顏今朝「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想喝酒你就直說，何必那麼多廢話！」
好酒奉上，陸小鳳話嘮的毛病又出來了。
他說真是奇怪，公孫蘭前些日子遇到了毒手，被一條奇怪的小蛇咬死了，真是人生無常好可惜，問顏今朝知不知道那小蛇是什麼蛇？又說薛冰這趟回去之後安分了許多，沒有吵著薛老夫人要出來，後來又說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去了一趟怡情院去見歐陽情，歐陽情長得並不是很美，可笑起來真可愛，看著男人的目光就好似她看著的男人，是天下最好最可愛最帥氣的那人一樣，讓人飄飄然，難怪會成為頭牌。
陸小鳳說久了也累了，整個人抱著酒罈靠在椅背，歎息著說：「這世上這麼多的人和事，雖然都跟自己沒什麼相干，但可以看著這些奇怪的事兒，也是一種樂趣。為什麼有人會想不通，要找死？」就像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陸小鳳到現在都不太願意接受他的兩個朋友要在紫禁城決鬥的事情。
顏今朝也邊喝酒邊聽他說，只手托腮，姿態慵懶，一片的平靜，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陸小鳳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問顏今朝，「你不說些什麼嗎？」
顏今朝一愣，偏頭「哦」了一聲，再沉思片刻，說道：「公孫蘭死了，沒什麼好可惜的。那條蛇真是偉大，幫那麼多冤死在她手裡的人報了仇。」
陸小鳳：「……」
悠于 2016-6-24 12:31
第四十章
夏日裡,通常便是雷雨,像是今日傍晚這般的細雨濛濛，倒是極為少見。
宅前的那個女子，頭戴玉簪，身穿著紅色衣衫，外罩著玄色輕披風。昏黃的暮色下，只見她膚白如玉,唇不點而朱,盈盈走來,便像是在畫像中走出來的仙子一般。
守候在書房外的莫回見到顏今朝,有些傻眼。心裡掠過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夫人該不會想用美色誘惑城主，讓城主不能離開平城去跟西門吹雪決鬥吧？
接著,莫回又覺得好笑，城主向來意志堅定，夫人向來也是瞭解城主性子的，怎會想到用這些不入流的法子？
等到顏今朝走近，他才發現顏今朝懷裡還抱了一壺酒。
「夫人。」
「莫護衛，城主在裡頭忙什麼？」
裡頭的葉孤城早就聽到她的腳步聲，將手中的豪筆放下，「莫回。」
向來對主子的心意十分明瞭的莫回這次不等葉孤城說話，恭敬地開了門，「夫人，請。」
長長的裙擺拖過門檻，然後進了屋內。「吱呀」一聲，原本開了的門再度關上。
顏今朝見到他，露出一個笑，「我想著你今夜大概會晚回去，又擔心我倦極睡去不曉得你回房，所以便來找你。」
一雙黑眸落在她身上，俊臉微的一怔。
顏今朝迎著他有些詫異地視線，低頭抿嘴一笑，說道：「這才是我第一次穿紅色呢。你說過等我們回白雲城之後，就與我拜堂成親。嫁衣亦是紅色，想來我穿嫁衣的時候，與如今這裝扮差不了多遠，所以想著先穿給你看。」
葉孤城墨眉一揚，「……先穿給我看？」
她抬頭，眼裡帶著幾分柔情，笑道：「我穿紅，其實並不難看罷？若是認真打扮起來，或許還會更好看些。所以我特地穿了紅色來見你，提醒你莫要忘了我們的白首之約，平安回到我身邊。」
葉孤城微微一愣，走至她面前，抬手輕觸她冰涼的臉頰，「雖是初夏，但傍晚風涼，又是下雨天，想要見我，讓人來通報一聲，我回去便是。」
顏今朝又是一笑，說道：「若是城主能放下雜務片刻，來陪今朝，那我來，就當是我親自請你回院子中，與我小酌幾杯，如何？」
葉孤城的目光落在她抱在懷裡的酒罈。
「我本是想著你太忙了，我就在書房裡與你說幾句話就好，但既然你有心與我臨別前好好一聚，你就與我一起回我們的院子，好嗎？」
葉孤城定定望著她，然後牽起她的手，走出書房。
深夜，輕輕的叩門聲響起。
原本抱著女子躺在床上的男人張開了眼，輕咳一聲，叩門聲戛然而止。他望著懷裡幾乎未著寸縷的顏今朝，小心翼翼地將他放下，起身，穿衣。
將要離開的時候，他的腳步又忍不住停滯在她的床前，凝望著她的睡顏。
「第一杯，祝你一路順風。」
「……」
「第二杯，願你事事如意。」
「……」
「第三杯，希望你日後不要後悔如今所做的每一個決定。」
「……」
第四杯第五杯……一杯又一杯，她的酒量並不算好，沒一會兒，就將整壇酒與他喝完，整個人醉醺醺的。
「葉孤城，你知道家是什麼嗎？家是任何時候，都不會捨棄裡面任何一個人的。你將我留下，你當真不會後悔嗎？讓我與你一起，好不好？」
好不好？
她在他的耳旁吐氣如蘭，聲音魅惑，他幾乎要把持不住。可是不行，京城不是她該去的地方。
「今朝，我一定會回來接你。」他再次保證。
她推開他，卻笑得暢快，「萬一你接不到我，怎麼辦？葉孤城，如果你接不到我，你要怎麼辦？」
「有莫回在，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和小冀。」
她走至榻前，整個人懶懶地趴在榻上，那雙迷蒙的醉眸看向他，「葉孤城，你後悔過什麼事情沒有？」
「……沒有。」
「可我有。」她移開了目光，下巴抵在手背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語氣飄渺，「葉孤城，我後悔了。」
「……」
當時聽到她的話，心裡怒極，捏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下去，接著就是激烈的糾纏。她口裡說著後悔，但卻熱情地回應他，達到巔峰的時候，他看到她的眼角有一串水光流下，沒入髮鬢。
她笑著低喃，「葉孤城，我覺得你也會後悔的。」
他望著床上女子的睡顏半晌，挑來被子覆在她身上，臨走之際，仍忍不住放縱自己在她被吻得紅腫的唇上索吻，「不論你我是否會為了眼下和過去而後悔，你以為……你能走得了嗎？」
鬆開了紅豔的唇，他站直了身子，原本要離開房間，卻在看到圓桌上的那個香囊時，頓住了腳步。
「這是我今個兒下午臨時做的香囊，帶著它，一路上任何毒蟲都不會靠近你。為了讓我安心，你便帶著它，好嗎？」
耳畔響起她帶著幾分擔憂的話，終究是將那個香囊帶在了身上。
出門，莫回正在外面靜候著。
「看好了夫人和少主，若是有任何差池，提頭來見！」
房中緊閉著雙眼的女子，張開了雙眸，有些失神地看著空中的某一點，良久，才苦笑著說道：「葉孤城，你不要讓我失望。」
她不要求他為她放棄任何東西，但是她需要明白，他不會為了任何事情而棄她不顧。
聽聞，最近葉孤城有個很奇怪的習慣，就是無論他在哪兒出現，前後都必須有幾個美女幫他灑花瓣，不是什麼玫瑰花瓣月季花瓣，而是……菊花瓣。真是個怪異的癖好。
又聽聞，西門吹雪日夜練劍，只求在決戰之日以最好的狀態迎戰。
又又聽聞，江湖上的人都在追緝陸小鳳，因為他們都想看到當今天下舉世無雙的兩位劍客，他們決鬥時的風采如何？更想親眼目睹那曠古爍今的絕世一戰……
江湖上有各種各樣的傳聞，平南王府中王妃的一聲痛哭，也驚擾了整個平城的安寧。
南王世子在外出遊歷的時候，遭人毒手，中毒身亡，就連同他身邊的兩個護衛，也一同中毒身亡。
陸小鳳急衝衝趕到平城，氣急敗壞地告訴顏今朝，葉孤城中了唐門的毒藥，傷口已有膿血，肌肉散發著難聞的臭味，毒入肺腑，即使有解藥，生命也危在旦夕！
顏今朝聞言，卻還是坐在圓桌前，一動不動。她想起當年她與葉孤城在破廟中單獨相處的場景，那時的葉孤城，不小心中了唐門的毒藥，是她手中的凝香丸，救了他。
如今，葉孤城會再次著了唐門的道嗎？當然不會，他身上有她給他的香囊，臨走前，還親自喝下了經她之手的酒，他怎麼可能會中毒？
「今朝，你有沒有聽到我說什麼？」陸小鳳看著一臉平靜的顏今朝，急得快要跳腳。
「聽到了。」她的語氣很平靜。
「難道……你都不擔心嗎？」陸小鳳擔心顏今朝是故作鎮定，所以問這話的時候，眼睛都不敢移開，不想略過顏今朝臉上神情的任何變化。
誰知道顏今朝纖纖素手拿著那個白玉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淡聲說道：「他和西門本來就是要去送死的，早死晚死，也就差那麼幾天而已。」
「噗。」陸小鳳嘴裡的酒，全噴了。
而一直守候在旁的莫回，聽到了顏今朝的話，默默無語。
接著，顏今朝從衣袖裡摸出一封信遞給陸小鳳。
「這是？」陸小鳳望著信封上收件人的姓名，有些意外。
顏今朝只是笑，說道：「我不能離開這兒，你幫我把信分別送給西門和葉孤城。西門對我亦師亦友，葉孤城是我心中喜愛的人，他們哪個人傷了死了，我心裡都難過。」
陸小鳳望著信封上的「獨孤一鶴親啟」六個字，又看向那個對他向來有幾分敵意的莫回，默默無語。他發現原來今朝睜著眼睛說大話的本領早已出神入化，而他還傻乎乎地不知道狀況。
向來自詡聰明的陸小鳳忽然發現，或許他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也說不定。
一陣冷風從窗外灌進房中，莫回猛地張開眼。翻身下床，拿上秋水長劍，快步踏出房門。
紫黑色的天空不見星光，風雨欲來。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快步走到別院的主院，發現顏今朝一身水綠色衣裙已經穿戴好，紫菀正在她身旁伺候著，而在外面，等候著的，是平南王府的侍衛。
那個領頭的人……莫回識得，絕非是小兵小卒，平南王居然派了他來請顏今朝……
「夫人！」
顏今朝回頭，看向莫回，笑道：「是莫護衛啊，王爺的侍衛說王妃悲傷過度病倒了，她不喜府裡的大夫，所以特地派人來接我過去。」
莫回馬上說道：「屬下與夫人一同過去。」
「不，你留下。」顏今朝臉上帶著笑容，語氣卻是十分堅定，「莫護衛，你與紫菀一起，留下陪著少主。我擔心他半夜醒來找不到我，會吵鬧。」
莫回一愣，看向顏今朝。她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南王世子中毒去世，城主未回，平南王將她召去南王府，絕無好事！
但是一身水綠衣裙的顏今朝卻與他笑得高興，語氣中還帶著寬慰的意味——
「你不用擔心，我會……照料好自己。莫護衛，少主和紫菀……就拜託你了。」
第四十一章
南王世子李琰離開平城一個月,去京城花了半個月,然後屍身運回來，也花了半個月。
剛好是一個月的時候，一日不差。
顏今朝去到了王府，並非是帶往王妃的院子，而是帶去了李琰的靈堂。
偌大的靈堂，空無一人,她走至那個尚未蓋上的冰棺前,棺材那是千年寒冰所制,半個月的時間過去，躺在裡面的人雙目緊閉，唇色發黑,但是臉色卻與常人無異。若是不知情的人，只當是他不小心睡著了而已。
顏今朝望著他，抬手，想要觸碰他的五官，最後還是收了回來。
她逕自點了香，在他的靈前祭拜。
「希望這並不是你生命的終結，而是另一次生命的開始。」若是再開始另一次生命，不要生在帝皇家，平平凡凡的，也是一種幸福。
剛將香插在香爐裡，就一個沉穩的腳步聲響起。
「半夏。」
她微微一凝，轉身，只見是平南王。眼裡閃過複雜的情緒，她笑著朝他福了福身，「今朝見過王爺。」
短短半個月不見，平南王好似老了十幾年。也是，謀劃多年的造反計畫落空，痛失愛子，對一個中年男人來說，有什麼比畢生的願望落空，又失去了唯一的兒子打擊來得更大？
平南王雙手背負在後，慢慢踏進靈堂，他看著棺中的那個人，聲音平靜，「你如今改了名叫今朝，莫非就忘了自個兒曾經是半夏的事情傲嗎？」
「王爺要今朝來，難道不是因為王妃臥病在床，如今情況緊急嗎？」顏今朝立在原地，沒有回答平南王的話。
平南王看向她，臉上露出一個笑容，聲音卻森然，聽得讓人心底發毛。「你如今這般冷靜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半夏冷清時的模樣。半夏，這三年來，你讓我好找！」
顏今朝抬眸，毫無畏懼地望著他。「王爺，說出你的意圖來。拐彎抹角的，並不像是您的風格。」
「……你沒有忘記過去的一切？」平南王一愣。
顏今朝笑了笑，淡聲說道：「本來是忘了，現在，又記起來了。」
本來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顏半夏的過去的，雖然有一些似是而非的夢，但總是不真切。葉孤城離開了平城之後，開始幾天，腦海裡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一些畫面。
「什麼樣的美人，我都不看在眼裡。因為我的半夏，才是人間真絕色。」
「若你願意放下一切，我願帶你遠走高飛，做一對平凡夫妻，平淡度日。」
「你的劍舞使得極為好看，白袂隨劍起舞，便恍若仙子下凡塵，當年唐朝劍舞第一人公孫大娘又算得了什麼？」
「……」
總是看到神情淡漠的顏半夏，身旁伴隨著一個穿著藍色衣袍的公子。
十年如一日，溫柔不改，癡情不改，看向她時，眉目含情。
好一個癡情兒郎，而且還是個翩翩佳公子。
後來斷斷續續地，又有了很多的記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你就像是我為你刺上的桃花一樣。半夏，你……與我一起，好嗎？」
「好你個半夏！我賦予你一腔真情，你卻甘願捨棄我的真情，爬上別人的床！」
「李琰，你既想要娶我為妻，莫非就從未去打聽過我的身世嗎？」
「還記得十年前，先皇當政時，被你父親親自審問問斬的吏部尚書顏歡嗎？！」
「我半夏再如何，也不會愛上仇人之子！」
真狗血，原來李琰和顏半夏，是中國古代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
顏半夏是吏部尚書顏歡的女兒，當年吏部尚書被平南王陷害，誣陷其為官不正，受人賄賂，更加以職務之便，勒索朝廷命官……後來更加被冠上了謀反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顏半夏的父親為官半世，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偏差。可是不論是為官還是為人，過剛則易折。因為不願意與平南王同流合污，所以被陷害，被冤殺。而那個所謂的九五之尊，明知這位吏部尚書是被陷害，卻救不得。
既為皇帝，當然就有不動聲色地犧牲一兵半卒已保全大局的狠勁。顏歡死後一年，先皇便挑了平南王的錯，削了他的權，將他放到平城來。
可是對顏半夏來說，平南王害得她家破人亡，顏府將近五十條人命，除了她，無一可以倖免。可平南王只是被削了權，與他勾結的官員，有的還在朝廷中呼風喚雨，這怎麼可以平息她心中的怨恨？她流落到平城，無巧不成書，誤打誤撞，她被平南王的暗衛選中，成為新一代暗衛殺手的成員。
當殺手的日子不好過，要成為一個出色的殺手，日子更是不好過。
在顏半夏十五歲那年，她被平南王選進王府，由王妃幼時的教養嬤嬤糾正規矩，平南王本意，是要將她獻給當今皇帝，伺機刺殺。誰知面聖之後，竟然發現原來當今皇帝，與他的兒子長得一模一樣。
原本的刺殺計畫全部打亂，平南王覺得可以偷龍換鳳，只要將皇帝身邊的人拉攏過來，那他就可以免去很多功夫，直接讓南王世子當上皇帝，既不費一兵一卒，也保全了他的一生名譽。可怎料後來南王世子會對派去保護他的顏半夏情有獨鍾？而半夏，居然也會對他心動，愛恨糾纏，直至平南王要求她去迷惑葉孤城，要懷上葉孤城的孩子。
顏半夏與南王世子之間的平靜，終於被打破。在顏半夏變成顏今朝的那一夜，顏半夏一怒之下，將自己的身世全盤托出。
至於後來……顏半夏被顏今朝所取代，那些過去，似乎都被埋葬了。只是……在顏今朝知道南王世子去世了之後，那些顏半夏的記憶，忽然就全部湧現在她的腦海裡。
至今，她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在夢裡，她與另一個男人愛恨糾結。
夢醒後，告訴自己，她是顏今朝，不是顏半夏。
平南王那雙眼望著半夏，半晌，才說道：「府裡的大夫看不出琰兒所中之毒出自何人之手，你精通歧黃之術，可能看得出來？」
「世子應該是被唐門的人下了毒手。」
「你有何證據？」
「沒有證據，但當今天下，用毒誰能比得過唐門？要無聲無息毒死一個人，實在太過容易。我聽聞唐門之中，不乏有家破人亡的朝廷命官之後，王爺倒不如想想自個兒從前呼風喚雨之時，是否是做了太多的虧心事兒，所以才導致世子惹禍上身。」顏今朝淡聲說道。
平南王從來不在他的暗衛前掩飾他從前所做的事情，暗衛本來就是為了幫他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人和事而存在的。
「哼，你倒是牙尖嘴利得很。隨我來！」
顏今朝看著前頭的平南王，他下盤極穩，是個習武之人。記憶當中，他的武藝並不差。難怪這麼放心身邊不帶一個侍衛，就帶著她亂跑。
平南王帶她去的地方，是南王世子的院子。他們如今，正立在院中的一個人工湖上。湖中有水榭，岸邊離水榭有一段不短的距離。顏今朝環顧著四周，失笑，不必擔心四下是否有埋伏，也不必擔心有人偷聽，果然是個談判或者是痛下殺手的好地方。
「葉孤城明日就要與西門吹雪決鬥了。」平南王說道。
「我曉得。」
「若是明日他不死，待他回來，你親自殺了他！」
顏今朝一愣。
平南王卻咬牙笑了起來，「沒有理由我兒沒了性命，他卻還能活得好好的！」
「王爺這般，便是過河拆橋了。你們計畫不成，並非是葉孤城的錯。」
「我看得出來，你很疼愛你的兒子，也很喜歡你身邊的婢女。」平南王徐徐說道。
綿裡藏針笑裡藏刀的平南王，喜歡遷怒。南王世子中毒身亡，葉孤城難辭其咎。他本來也是個多疑之人，多日要半夏迷惑葉孤城，不外乎是希望用半夏生下的孩子來牽制葉孤城。每個人都有弱點，他向來喜歡用別人的弱點來牽制他們，譬如那是服下毒藥以示忠心的半夏，又譬如說如今疼愛顏冀與喜歡紫菀的顏今朝。
顏今朝笑了起來，腰背挺直，夜風自湖面吹來，拂動如墨青絲：「王爺，我是您親自栽培的，我想做的事情，也快要做完了，並不打算接受您的威脅。」略頓，她又笑著說：「說實話，王爺，我滿手血腥，即便是再沾上兩條人命又如何？再說了，若是他們出事，也是王爺下的手，與我何干？王爺打算讓我背您殺的人命麼？」
平南王目光森冷地看著她，也笑了起來，「既然不能為我所用，你就為我所毀吧！」
一陣劇痛從腹部傳來，她緩緩低頭，只見平南王手中執著匕首，那匕首的一短，已經沒入她的腹部，絲絲殷紅血絲順著匕首往下流，染紅了他的手。
「琰兒生前，曾向我討你。但你出身卑微，滿手血腥，怎配得上他？如今他去世了，我也看透了，只要他喜歡，我什麼都給他。既然你不願殺葉孤城，那你就去陪我兒罷。」
顏今朝雙手緊揪著他的衣領，喉嚨一陣腥甜，但是她看向平南王時，臉上卻帶著得意的笑容。「是嗎？世子一定也很喜歡王爺，王爺與我一起去陪他罷。」
語畢，揪著他的衣領的手用力，整個人往後倒。
她想，這平南王真是夠蠢的，居然不知道半夏至少就有異能，雖然這異能很雞肋，但緊急關頭還是管點用的，否則她當暗衛殺手這麼久，怎麼可能每次都順利逃過？
往後倒的刹那，她看到了天上將圓的明月和滿天的繁星，笑了起來。
半夏，我殺了你心愛的男人，但我也幫你殺了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終極大Boss，我們算是……抵平了吧？
原來陸地到水中的距離是那麼的遙遠。
她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從初見到葉孤城到他揮劍相向，從金鵬王朝到白雲城，再到如今的平城。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喜歡上那個冷清的男人的，那麼喜歡，喜歡到願意為他付出所有。她以為，南王世子死了，他就會回來。
她以為，他之所以與西門吹雪決戰紫禁之巔，是因為他們要轉移大內禁衛軍的注意力，伺機行動，偷龍轉鳳。
她一直以為，他會回來。
可是，他沒有。
即使南王世子已經中毒身亡，偷龍轉鳳的計畫已經落空，他還是沒有回來。他依然……要與西門吹雪在紫禁之巔決戰。
「今朝，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葉孤城，我後悔了。」
「葉孤城，我覺得，你也會後悔的。」
世事如白雲蒼狗，變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不知道他日得知世上已無顏今朝的葉孤城，臉上是否會有後悔的神色？為他的過於自信，為他的言而無信，又或許，為世上再無顏今朝這個人……他是否會後悔？
多麼遺憾，沒有看到他後悔的表情。
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好笑，卻發自內心地覺得痛快，要是從不後悔的葉孤城，因為世上再無顏今朝而痛苦，那她就死而無憾了。即使是死，也要他心懷愧疚，最好是永世都不能忘懷，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他，欲忘不能忘。
「噗通」，耳邊響起落水的聲音。
一瞬間，朗月星辰，清風甘露，從此與她無關。
第四十二章
藍天白雲,海浪拍打著礁石，銀白色的沙灘依舊美不勝收。高高的城牆之內,是鋪著青石板的道路。
人來人往,城民臉上都帶著幾分不安和擔憂。
幾個月之前,城主大人帶著他們的未來城主夫人和少主離開了白雲城，可如今，卻是自個兒回來的。
好擔心，好憂愁。
又聽說，城主大人前些日子跟西門吹雪在紫禁城的決鬥沒打成，這個有沒有打成,大家都不擔心啦，反正他們也不懂什麼是劍道,再好的劍在單純的小老百姓看來,要是沒有用處，也就是一塊廢鐵而已。他們比較擔心的，是城主夫人和少主還回不回來。
「莫護衛，老實說，咱們夫人和少主到哪兒了？」
「夫人怎的還沒回來？老王家的媳婦快要生啦，雖然島上有穩婆，但是沒個信得過的大夫不行啊！」
「對對對，夫人妙心仁術，有她在，咱們有什麼病疼都不怕。」
「莫護衛，也不是咱們要念叨你和城主大人，總是板著個臉做什麼？夫人身邊那個伶俐可愛的小姑娘也不來了？瞧瞧您和城主，掛著個冷冰冰的臉，將姑娘家都嚇跑了！」
「……」
城民一句又一句的念叨，難得讓莫回的臉上路出幾分苦澀之色。要是他曉得，夫人和少主到底是怎樣了，那就好了。
他手裡拿著一個包袱，與城民們道別，直奔城主府。
城主府中，白衣墨發的男人正在湖中的水榭中，迎風而立。
長髮未束，清風揚起三千如墨長髮。
「城主，這是天下第一神針薛夫人派人送來的。」
那個男人才緩緩轉身，冷聲問道：「是什麼？」
「屬下不知，送來的人說是薛姑娘為了答謝夫人昔日的收留之恩，特地送來的。」
打開，兩人皆是一愣。
包袱中，是繡功天下無雙的嫁衣。
「說來也好笑，陸小鳳招惹的姑娘都不簡單呢。這位薛姑娘的祖母居然是天下第一神針，她說待你我大婚之日，她讓她祖母親自送來嫁衣，答謝我的收留之恩。」
「這才是我第一次穿紅色呢。你說過等我們回白雲城之後，就與我拜堂成親。嫁衣亦是紅色，想來我穿嫁衣的時候，與如今這裝扮差不了多遠，所以想著先穿給你看。」
「我穿紅，其實並不難看罷？若是認真打扮起來，或許還會更好看些。所以我特地穿了紅色來見你，提醒你莫要忘了我們的白首之約，平安回到我身邊。」
她揉著笑意的嗓音再次在他的耳畔響起，他不自覺地往前邁了一步，指腹輕輕觸碰那套火紅色的嫁衣。
嫁衣的顏色，太過刺目，幾乎要刺疼了他的眼。
「今朝，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他是回去了，但是她人卻已不在。
那日在他和西門吹雪在紫禁之巔，峨眉派的掌門人獨孤一鶴便已到場。
「二位皆是當今天下數一數二的劍客，但恕老夫厚顏，二位與我相比，定不能取勝。老夫冒昧，希望二位延遲決鬥。」獨孤一鶴手中持劍，但劍卻未出鞘。
陸小鳳聞言，卻哈哈大笑，說道：「他們都想送死，獨孤掌門何必阻攔？要曉得，這世上明知是死路一條還要甘願赴死的蠢材，已經不多了。真有這樣的蠢材，即便是身懷絕技，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獨孤一鶴卻笑著說道：「陸小鳳，你此言差矣。老夫縱橫天下數十年，內外功的修煉雖不能說當今天下第一，但若是你陸小鳳，饒是你靈犀一指獨步天下，可有把握接下老夫一劍？」
陸小鳳聳肩，歎息著說道：「我自然不能說沒把握。若我那樣說，這兩個傢伙會以為我在胡扯。」
獨孤一鶴卻微微一笑，「老夫習劍將近六十年，誠於劍，誠于心，門下弟子遍江湖。要論劍，在場諸位誰能比老夫更有資格？但老夫厚顏請諸位見諒，今兒個老夫要以老賣老，希望西門莊主與白雲城主的決鬥，暫緩。」
「為何？」他問。
「白雲城主，習劍在於何？」
「習劍在於誠？」、
「誠於何？」
「誠於劍，誠於心。」
「先誠於劍還是誠於心？」
「誠於心。」
「既是誠於心，何不問問你的心，此時除了劍之外，你是否還有牽掛？」獨孤一鶴摸著兩邊花白的鬍鬚，笑著說道。
語畢，他轉向西門吹雪，「你的劍很快，但並不比我的快。閣下與白雲城主，不過二十有餘，而老夫，卻早是到了知天命的時候了。以你們的內功修為，根本無法與我匹敵。」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因為獨孤一鶴的話是真的。
如果說他和葉孤城的外功可以與獨孤一鶴的外功相媲美，但內功修為，卻是遠及不上的。獨孤一鶴是陸小鳳點名的幾位內外功修為皆已爐火純青的高手之一。
「老夫使的，乃是有情劍。」獨孤一鶴笑著說道，「所以劍出鞘，很少見血。二位何不賣老夫一個薄面，何必給這大內的禁衛軍造成如此困擾？」說著，還指著下麵站立著的禁衛軍。
「葉孤城從不賣薄面給任何人。若要我賣你薄面，便已劍術見真章。」語畢，在琉璃瓦上的身影衣袂飄飄，做了一個起勢。
「老夫的道，與閣下並不同。」
「那我便劍不出鞘。」
兩條身影倏地靠近又分開，在琉璃瓦上幾個回合，便各居一方。
「葉某從未佩服過任何人，但若是獨孤掌門，葉某願賣你一個薄面。」
「習劍之道在於誠，不止是誠於劍，更要誠於心。誠於內心的每一個渴望、每一個牽掛。」
葉孤城聞言，話中有話，「如同五十年前的閣下一般？」
獨孤一鶴哈哈笑著點頭，說道：「是的，就如同老夫當年一般。即使閣下要將我的過往倒出來，我也是這般回答。白雲城主可知，我為何而來？」
「為何？」
「我為了一封誠於心的信函而來，不論是否有用，但老夫總歸是要來了，盡力了，方能心安。」
葉孤城一怔。
獨孤一鶴笑著說道：「那封信，乃是陸小鳳送來給我的。」
他看向陸小鳳。
陸小鳳忍不住訕笑，「那是今朝寫的。」
今朝寫的？她到底寫了什麼？
獨孤一鶴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摸著鬍子笑道：「閣下若是好奇，不如回去親自問尊夫人，如何？」
但是還不等到他對獨孤一鶴的話有所反應，就由花滿樓帶來了莫回傳來的消息，顏今朝在一日前已被平南王帶走。
三日後，平南王府的人工湖中，發現了一男一女的屍體，男的是平南王，而女的，肩膀上的桃花，水綠色的衣服，以及……那個有著流雲百福圖的羊脂白玉，無不昭示著那女子的身份，就是顏今朝無誤。
禍不單行，也是顏今朝被平南王帶走的那天晚上，葉孤城所在的別院遭到了三波襲擊，莫回重傷，小顏冀失蹤。
事情過去已經將近一個月，顏冀仍然毫無音訊，而那個……總是帶著笑容，生氣時總是似嗔非嗔地喊著「葉孤城」的女子……每次想起她，左胸房總是不受控制地緊縮著。
「城主……」
莫回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他抬眼。
「城主，屬下無能。但夫人已經離開……城主何不……」
「誰說她已經離開？！」他厲聲喝道，喝斷了莫回將要說的話。「那個女子，雖然看似今朝，但她……絕對不是。」
那天在湖中浮上來的女屍，面目浮腫，誰說一定是顏今朝？！
恐慌如同是那日見到那具女屍時一般，源源不斷地充滿他的胸膛。他的指滑過那套嫁衣，若是她還在，如今的她，肯定是笑顏如花地膩在他身旁，萬分歡喜地等著婚禮的到來。甚至，以她那樣的性情，說不準還會沾沾自喜地說：這天下能有幾人有幸穿上由第一神針的薛夫人送來的嫁衣？
「可是城主……」莫回望著自家主子，欲言又止。
那怎麼可能不是顏今朝？那右肩的桃花，身上的羊脂白玉，雖然浮腫但依稀可辨認的五官……他眉頭微蹙著，「城主，少主的事兒……」
「找到了今朝，自然就能找到少主。」葉孤城淡聲說道。
「……是屬下無能，辜負城主的信任。」他辜負了主子的信任，本該在發現夫人屍身的那天，就自刎謝罪的。可是，少主還沒找到，他怎麼能死？無論如何，也該將少主找到了，才對得起主子對他的培養，以及……才能告慰夫人的在天之靈。
人人都認為顏今朝已經不在人世，包括陸小鳳。
只有葉孤城，固執地認為那個女子，只是不甘心於被捨棄，所以選擇了遠走高飛。
「城主，夫人她……」莫回想起那具女屍，雖然已經埋葬，但是並未立碑。主子已經打定了主意，絕不認那具女屍就是夫人……但這般的話，夫人豈不是成了無主之魂？
悠于 2016-6-24 12:32
第四十三章
墨園裡總是冷靜而寂靜,自從顏今朝與小顏冀來了之後，這裡有人氣了許多。但如今,再度恢復了從前的安靜。
白色的身影穿過小道,原本打算回墨園的腳步一頓,然後轉至西側的梅園。聽聞顏今朝喜歡梅花，梅園裡有著大片的梅林，當日他將這裡劃為她閒暇之時看書作畫的地方。
梅園的門自從顏今朝離開了之後，大門深鎖著。
寧靜中，「吱呀」的開門聲顯得尤為突兀。踏進去，院中一切都很整齊,去到她經常呆的小廳中，貴妃椅上的毛毯貼得整整齊齊放在一端,旁邊的桌子上,還放置著一本還沒看完的醫書。
她看書的時候，一向是喜歡在露天的環境裡看，譬如說外頭的庭院，在黃昏夕陽將落未落的時候，她就會坐在外面安靜地翻著醫書。若是在室內，她就會變得很懶散，坐沒坐相，經常就是整個人懶洋洋地趴在榻上，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但奇怪的是只要她看了，肯定就能記得個大概。
這裡最多的，就是醫書，還有一些她寫的劄記。走過書桌，不經意發現上面有一局尚未下完的圍棋
黑白分明的棋子，眼前浮現出她只手撐著下巴，嘴角噙著恬淡笑容的模樣，纖白的素手將棋子拿起，再一個個放下，自己與自己對弈。
他忽然，有一種很不舍的感覺。他竟然……從來陪她下一盤棋。
不自覺地坐在桌子的一方，那個人卻抬頭，細長的水眸微彎，帶笑的聲音帶著幾分不在乎，「我不需要你陪。」
驀地，就想起那天，她臉色平靜地跟他說——
「葉孤城，我後悔了。」
那一句話，恍若驚雷。他猛地整個人站起來，手一翻，棋盤上的白子黑子都已灑落了一地。
「城主！」
巨響驚動了莫回，走進來，見到一地的黑白子，而一身雪白衣衫的葉孤城，立在案前，想來平靜幽深的眸，帶著幾分狂亂。
他臉上神情冰冷，大步踏出小廳。
「城主。」莫回追了出去。
「別跟來，我要靜一靜。」他扔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梅園。
平安鎮裡人來人往，顏今朝以前買下的宅子大門敞開，走進去，很安靜。
在裡面的院子裡，陸小鳳正在其中的涼亭喝著酒，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向他，有些詫異，「我以為你不會來。」
「為何不會來？」他走過去，淡聲問道。
陸小鳳聳了聳肩，說道：「我只是想，她在世的時候，你也不見對她多重視，如今她人已不在，你也不見得會來。」
「我說過，她尚在人世。」
陸小鳳扔給他一個「你不要自欺欺人」的眼神，手一揚，整齊地排在涼亭旁的酒，其中一壇飛了起來，落在陸小鳳的手中。陸小鳳將酒往葉孤城的方向一甩，葉孤城接下他的酒。
「聽說你向來不喝酒，這是今朝所釀的梅花釀，我曾為其取名為今朝醉，也就剩下這麼一壇了，你若是喜歡，就拿去。」記得當時取名的時候，那個愛笑的女子橫了他一眼，說他淨是沒個正經。
葉孤城將酒放在眼前的桌面上，有些茫然。
這是……今朝醉？他平時只喝白開水，連茶都極少喝，更別說是酒。但如今，他卻神差鬼遣一般，拍開了酒罈的封泥，與陸小鳳對酌。她釀的酒，暗香遲發，那酒香一直留在唇舌間不散，就如同是她一般。
人已不在，但還固執地停留在他的心間。
陸小鳳似乎是有些醉了，一邊喝一邊搖晃著頭說起顏今朝從前的事情。說她在平安鎮多受鄉親們的喜歡，說大力神通小顏冀出生後，給顏今朝帶來多大的快樂又帶來多大的困擾，他說顏今朝雖是女子，可心胸豁達，說她雖然從前是見不得人的殺手，可自從她成為了顏今朝之後，多有善舉……
葉孤城一向都很喜歡安靜，如果有人總是在他耳旁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那簡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但是如今，他這樣聽著陸小鳳絮叨，竟然也沒有覺得討厭。似乎是這樣跟一個熟知顏今朝的人在一起，聽他說起她曾經的事情，就是她仍在身邊，從未走遠。
陸小鳳一直說一直說，說到太陽下山，又說到月上中天。
最後，終於累了的陸小鳳歎了一口氣，下了個結論：「我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大混蛋，可葉孤城，我發現與你相比，我只能算是個小混蛋。」
葉孤城沒有說話，他和陸小鳳，似乎都喝了不少酒。他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看著天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醉了還是睡著了。恍惚中，他似乎聽到自己說：嗯，你說得對，我是個大混蛋。
她說——
葉孤城，我後悔了。
平靜的語氣，靜靜地闡述著一件事情，不見任何悔恨。
後來，她又說——
葉孤城，我覺得你也會後悔的。
她說對了，他後悔了，而且很後悔。
臨走前一晚，她穿了一身紅前去見他，要他莫要忘了他們之間的白首之約，平安回到她身邊。
他平安回去了，但她人已不在。
她去了哪兒？
上天？入地？
他要怎樣，才能將她找回來？
陸小鳳問：「葉孤城，你到底在想什麼？有小冀的消息了嗎？」
「我在想，她怎樣才願意回來。」
陸小鳳重重地歎息，苦笑著說道：「她不會再回來，葉孤城，你我都明白，她不會再回來。」
如果可以，陸小鳳也很不願意承認顏今朝已經不在的事實。但……他所認識的顏今朝，不會什麼都沒有交代，不顧一切地遠走高飛。她的朋友，她的家，她都不會不管。更何況，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決鬥不成，她的心願得以達成，她有丈夫有兒子，她會有一個完整的家。陸小鳳所認識的顏今朝，無論如何，也不是那種為了與人置氣，就放棄自己將要到手的幸福、遠走高飛的人。
葉孤城茫然地看向陸小鳳，「你真的認為她不會再回來？」話一出口，霎時間，胸膛上被一種陌生的感覺所充斥著。不，那並不是陌生，這一個月以來，每次想到她，他的胸膛就會有這種感覺，空空的，即使是他一向所執著的劍道，也無法填平其中的空虛。
他有些茫茫然，又聽到陸小鳳帶著幾分難過的聲音，「葉孤城，今朝已經死了。」
今朝已經死了？她真的死了嗎？
迄今為止，一直都沒有人在提到顏今朝的時候，會說她已經死了。可是，如今陸小鳳這麼直白地說出來，直白到讓他無法反應。如果她真的死了，那他要怎麼履行他的承諾？
「我允諾你，從此以後，我的身邊就是你的家。」
她說家是任何時候，都不會捨棄裡面的每一個人。但他，為了劍道捨棄了他，他以為等他回去，他可以補償。陸小鳳是她最好的朋友，可是陸小鳳都說她死了……她死了……
即使他滿懷愧疚，可世上再無顏今朝，她連給他一個補償的機會……也沒有留給他。
抱緊了懷中的酒罈，他才猛然發現，原來她留下的東西那樣少。就連他們共同的骨肉，小顏冀如今都不知所向。他一直在找顏今朝的下落，一直未有結果。難道……真的是如同陸小鳳所說的那樣？
陸小鳳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只是坐在曾經她生活的地方，感受著她曾經的氣息。可是這些氣息，也會散去。
不知覺地將懷中酒罈舉起，卻發現已經沒有了酒。
他頹然地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覺得生活沒有什麼意思。他想，沒有了顏今朝，至少他還有劍。
可是……他連練劍的心情都沒有，習劍在於誠，首要便是誠於心。
曾經為劍瘋狂的白雲城主葉孤城，居然沒有練劍的心情，怕是會將天下人的下巴驚掉，可他不在乎。他所在乎的……是該要如何，才能讓她回來。
迷糊中，似乎聽到有人在他耳旁輕喚——
「葉孤城，快四更了。」
「你今天不要去練劍，多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好。」他聽到自己的回答，張開眼，卻發現院中空無一人。
眨眼，再眨眼，身旁什麼都沒有，空空的宅子裡，只有他一人。原來，酒到醉處，就分不清楚夢境和現實。
那個水綠色的身影，微微彎起的嘴角，眉目含情，聲音悅耳。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嗎？
渾渾噩噩地站了起來，在走出大門的時候，看到了她一直所喜歡的丫鬟，叫什麼名字來著？對了，叫紫菀。
紫菀僵在原地，望著他的神情，有憤怒，又驚訝，甚至……還有些同情。
他不甘心，走出大門，想要在清晨的平安鎮尋找她的足跡。他去了她的藥鋪，可天未完全亮，藥鋪不開門。他走著她曾經走過的足跡，一花一草一木，都不想錯過，但他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那些花草樹木，才是她所喜歡的，更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會引起她的好奇心，從而停步矚目。
物轉星移，幾度春秋，這個她曾經停留過的小鎮，也會變得物是人非。
他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停駐了許久，然後緩緩轉身，卻見到一臉震驚的莫回。
莫回望著他，神情像是收到了嚴重的打擊一般：「城、城主！」
他抬眼，「何事？」
「城主，您、您的頭髮怎麼了？」
他一怔，低頭看向落在胸前的幾縷髮絲，依稀的晨光中，可見那原本如墨般的黑髮，全數變成銀色，毫無雜質的色澤。
他愣了一下，隨即說道：「無事。」
「要不要……找大夫看一下？」莫回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搖頭，逕自往前走，「不需要。」
而莫回，則立在青石板路上，望著那個幾乎無一不白的背影，久久不能動彈。
他的主子，白雲城之主葉孤城，如墨黑髮，一夜之間，竟然全數染白。
第四十四章
陸小鳳很苦惱,陸小鳳很落魄，陸小鳳正在和一個叫獨孤美的老頭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麼鬼地方。
對了,聽說那個地方……叫做幽靈山莊。
幽靈山莊似乎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那裡有個勾魂使者。獨孤美那個老頭子,是和幽靈山莊簽了合約的，花了十萬兩銀子。
陸小鳳太落魄，他身上一個銅錢都沒有，但他也很想進幽靈山莊，因為他不想死。
所以陸小鳳是在懸崖之間的鋼索上走過去的，白霧山風,下面是萬丈懸崖，很危險,但是他卻唱著歌——
「妹妹背著泥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娃娃哭了叫媽媽，樹上的小鳥笑哈哈……」
陸小鳳的歌喉並不比他的酒量好，當然也比不上他平時說話的聲音來得悅耳。說他不擅長唱歌算是抬舉他，說他歌唱得跟殺豬時的豬嚎聲一樣，才是對他歌喉最貼切的形容。
長期彌漫著白霧的那頭，一個身穿著藍色衣衫的小傢伙正在草叢裡不知道找什麼東西，聽到了歌聲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這歌聲真難聽！」
「難聽死了，能不要唱嗎？」
「什麼不好學，為什麼一定要學我陸叔叔唱歌？」
奶聲奶氣的聲音很可愛，帶著幾分不解。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身穿著灰色衣袍的獨臂少年正在看著他，臉上帶著微笑並沒有說話。
大概是陸小鳳的歌聲太難聽，小傢伙終於受不了了，「咚咚咚」的跑到少年面前，手扯著他空蕩蕩的衣袖——
「茴香哥哥，我們回去吧。」
「可少主不是說，要採花回去給夫人嗎？」少年俯首問道。
「這……換個地方，這裡太吵，剛剛籃子裡裝了個老爺爺來，也不曉得去了什麼地方。」
「好，那我們就回去吧，夫人正在等我們回去吃飯呢。」
可才轉身，發現在山崖之間的鋼索上，一個衣衫襤褸的人正在上面走著，一大一小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顏冀眼睛瞪得老大，隨即很興奮的聲音：「那是陸叔叔！」
顏冀很興奮，剛從鋼索上走下來的陸小鳳眼睛也瞪得跟牛眼那麼大，下巴快要掉了。
他看著眼前的顏冀和茴香，愣了半天。
「陸叔叔，你好臭！」顏冀捏著鼻子，一臉的嫌棄。
茴香卻是靜靜地望著他，「陸小鳳，你怎麼會來這裡？」
「對啊……我怎麼會來這裡？」陸小鳳驚得完全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直勾勾地看著那個露出兩個酒窩的顏冀，語無倫次：「這個……那個……今天的月色真好……」
顏冀和茴香一愣，望著天邊的一輪夕陽，一臉的無語。
如果說陸小鳳在幽靈山莊看到了茴香和顏冀驚訝到無語倫次的話，那麼當他見到那個水綠色的窈窕身影之時，簡直是在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又或者說……他已經死了。
「這、這……今朝？！」
「陸小鳳，好久不見，這一年多來，你還好嗎？」
那個女子，站在木屋的門口，臉上帶著跟過去那樣的笑容，眉毛彎彎，眼眸彎彎，嘴角上揚，好看得不可思議。
「……」
陸小鳳的腦袋已經完全停擺。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大家都以為是去世了的人，會出現在這個詭異的地方？！
「這裡不是誰都能來得，陸小鳳，你在外頭又招惹了什麼麻煩？」顏今朝又問。
「我……我……我沒招惹什麼麻煩，我被西門吹雪追殺，所以跑來了這個地方。」陸小鳳聽到自己的聲音。
顏今朝一愣，望向他，「西門追殺你？你做了什麼事情讓他要追殺你這麼嚴重？」
「……」胸口發悶，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屏息。陸小鳳緩緩呼出一口氣，然後苦笑著說道：「說來話長，今朝，我渾身發臭，可否讓我換套衣服再說？」而且，陸小鳳覺得自己也有必要好好問問這個女子，她和小顏冀究竟是如何來的這個地方？她可曉得，她的朋友都以為她死了，為她難過為她傷心？
其實陸小鳳之所以跑到幽靈山莊，是因為他做了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
什麼不光彩的事情？
他和朋友的妻子躺在了同一張床上，然後……被他的朋友看見。
而他的那位朋友，很不巧就是西門吹雪。
得知事情始末的顏今朝，似笑非笑地瞅了陸小鳳一眼。
「你？和西門的妻子？」
聽陸小鳳說，西門吹雪喜歡上的女子，出身大家，溫柔體貼，是個男的，見到她都會心動的。
陸小鳳臉上的顏色很好看，忽青忽白忽紫。他難堪地點了點頭，然後歎息著說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西門沉迷劍道，冷落了妻子，我本意只是陪她喝酒，並不是要跟她睡覺的。」
「哦？」顏今朝揚眉。
陸小鳳輕咳了一聲，說道：「別在說這些事情了，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今朝，你到底是怎麼來這裡的？」
「我與你一樣，在外面死了，所以就來了這個地方。」顏今朝淡笑著說。
陸小鳳瞪她。
顏今朝迎著他的視線，歎息一聲，「我真的以為自己要死了，陸小鳳，是茴香救了我。」
「茴香？」陸小鳳看向那個和顏冀在外面的人。
「陸小鳳，你在幹什麼？要走了！」一個少女在外面響起。
擁有這個好聽聲音的女孩名字叫葉靈，聽說她和她姐姐，是幽靈山莊的主子老刀把子的乾女兒。乾女兒這個名字，總是讓來自遙遠時空的顏今朝感覺很不好，但她對葉靈，倒是挺有好感。葉靈還有一個姐姐，不苟言笑，屬於冷豔高貴的類型，顏今朝很少接觸到她。
陸小鳳見到葉靈的時候，這個少女笑得比花還美。但他卻莫名地想到了狐狸，多年前他去萬梅山莊找顏今朝時救下的那只小狐狸。
葉靈就是那樣，笑得狡黠又迷人，就是一隻小狐狸。
陸小鳳聞言，苦笑著與顏今朝說道：「我並不想走，我還有很多話想要問你。要知道，來到這個地方，就幾乎不可能有朋友，而且……大家都不知道彼此的底細會比較好。」
顏今朝忍俊不禁，「我知道你的底細，相信這裡的人也會很快知道你是誰。陸小鳳，我哪裡都不會去，只要你今晚能活著回來，你想問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陸小鳳幾乎要蹦起來，「這個地方這麼恐怖？」
顏今朝只笑不語，陪著陸小鳳走出去，只見葉靈把玩著髮辮，側頭望著他們，她的目光在顏今朝和陸小鳳身上遊移，最後落在了陸小鳳身上，「走了，有人要請你吃飯。」
「鴻門宴？」
「比鴻門宴更恐怖。」
葉靈笑嘻嘻著說道，然後跟顏今朝說道：「顏姐姐，我明日來找小冀玩，可以嗎？」
顏今朝點頭，「可以。」
幽靈山莊是在一個山谷當中，清晨和夜間都彌漫著白霧。如今天已如黑，但霧氣未起，掛滿了繁星的蒼穹顯得深邃且美麗。
顏冀白天跑累了，雖然見到了陸小鳳，但實在是陸小鳳身上臭得不成樣，光榮地被他嫌棄了，難得沒有纏著要跟陸小鳳去玩。
「娘，陸叔叔要和靈兒姐姐去哪兒啊？」
「去吃飯。」
「有大雞腿嗎？」對吃飯一定要有大雞腿異常執著的顏冀仰頭問道。
顏今朝笑了笑，蹲□子和他平視著，他的嘴角還有幾粒米飯，動作輕柔地幫他拭去，「有，不止有大雞腿，還有大牛腿，肯定餓不著他。」
顏冀點了點頭，笑眯眯地說：「那就好，餓不著就好。」
顏今朝看著他的模樣，也忍不住笑起來，「我們剛吃完飯，娘帶你去散步。」
「不想散步，想去砍大樹！我能把大樹抬起來！」
「剛吃完飯不能砍大樹，你最近是不是跟茴香去砍大樹砍太多了？」自從來到了這個山谷之後，顏冀從以前喜歡劈厚磚頭變成了砍大樹。囧，都是氣力活。
「不會太多，茴香哥哥說要找個好木材回來幫我做書桌。」顏冀拍了拍小手，邁著小短腿往前走。
顏今朝一怔，想起前幾日跟茴香說起顏冀的事情時，不經意間提到如今顏冀將近五歲，也是快要開蒙的事情。她笑了笑，隨口問道：「你想要怎樣的書桌？」
「書桌？跟西門叔叔的書桌那麼大就可以。」顏冀笑著說，停了停，他又說：「不然就跟爹爹的書桌那麼大。」
顏今朝又是一愣，莞爾問道：「你還記得你爹爹的書桌是怎樣的？」
「記得！」顏冀用力點頭，然後開始在顏今朝身邊跑來跑去，手還比劃著，「爹爹的書桌有這麼大，有很多筆很多書，對了，前面要有椅子，我也要跟爹爹一樣，把書桌放在裡窗子不遠的地方，累了可以站窗戶看小鳥。」
居然記得這麼清楚？顏今朝眨了眨眼，「那可不行，我們在這裡的家沒那麼大。而且山谷裡霧氣那麼重，你書桌放窗戶旁，不怕書紙被霧水打濕？」
顏冀停下腳步，歪著頭望著顏今朝。
「娘，什麼時候能見到爹爹？」
「……等到我們可以離開這裡的時候，你就可以見到你爹爹。」
「我？那娘呢？」
「你去見他就好了，我討厭坐船。」
第四十五章
深夜,顏今朝站在木屋外，她在等陸小鳳來。
這個地方,不是普通的地方,這裡是幽靈山莊,這裡的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夫人。」
顏今朝回頭，月光下，只見是茴香站在她身後。
「茴香，怎麼還不去歇息？」
「夫人尚未歇息，我陪您一起等陸小鳳。」
顏今朝輕歎一聲，笑著說道：「沒想到他會跑來這裡,茴香，你覺得陸小鳳為什麼來？」
茴香搖頭,「我不知道。」略頓,他又說：「傍晚時，他不是說是因為被西門吹雪追殺，所以來的嗎？」
被西門吹雪追殺？
「你覺得陸小鳳會和西門的妻子偷情嗎？」顏今朝側頭，問茴香。
茴香想了想，才說道：「他是陸小鳳。」
陸小鳳最愛美女又最心軟，但陸小鳳又是一個非常講義氣的人。背叛朋友的事情陸小鳳不會做，但如果陸小鳳沒做，西門吹雪怎麼會追殺他？
顏今朝被茴香的回答逗樂了，「你這個回答，可真有意思。」
茴香望著她的笑顏，臉上也露出一個淡笑，「我師父曾說，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只要放在陸小鳳身上，似乎就是理所當然的感覺。
「包括跟朋友的妻子偷情？」顏今朝笑著反問。
「……」茴香無語。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聽到顏今朝揉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今年又長高了不少，我都要抬頭才能看到你了。」
茴香一怔，隨即就覺得黝黑的臉上發燙，不由得暗自慶倖好在是晚上，而他的膚色，也不算白。「這、這個……是當然，茴香早就學藝出山了，少主也在長大，茴香自然也得長高。」
「時間過得真快，茴香，你可想回去平安鎮看看李大叔？」
「……我阿爹還年輕，會等到我出去的時候的。再說，若是阿爹知道我不在平安鎮侍奉膝下，乃是為了夫人和少主，心中也只會覺得欣慰。」
顏今朝回頭，望著少年臉上認真的神情，柔聲說道：「可茴香，我當日救你，並非是要你日後為我做牛做馬的。難道你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嗎？」
「保護夫人與少主安好，就是茴香想做的事情。」
顏今朝看著月光下的少年，心中微微一暖，但心中也是止不住的歎息。
當日在平南王府，是茴香救了她。沒入湖面的一刹那，她以為自己真的就此死去。
當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躺在馬車上，趕車的是茴香，小顏冀和她睡在一起。腹部的傷口劇痛無比，幾乎無力說話，小顏冀很乖，趴在她身旁，睜著滴溜溜的眼睛望著她，見她醒了，又哭又笑地喊著他的茴香哥哥。
「夫人！」
「茴香？」
她好似是太久沒說話，導致聲音沙啞無比，眼前的獨臂少年見到她，滿臉激動的神色。反而是她，才從睡夢中醒來，什麼事情都懵懵懂懂。
她記得自己去了平南王府，記得平南王要殺她，最後是受了重傷的她拉著平難忘一起墜入了湖中。
「娘……娘，你睡了好久，我以為你不醒了！」顏冀趴在旁邊的小身板爬起來，就想往她身上趴。
「少主，夫人身上有傷，別趴在她身上。」少年制止了顏冀的舉動。
「不礙事，讓我抱抱他。」她掙扎著要起身，但是卻發現渾身綿軟無力。
茴香見狀，扶著她起來靠坐在馬車上，又將顏冀放在她身旁。
顏冀身體歪歪地靠著顏今朝，異常乖巧。
顏今朝望著身旁的顏冀，原本已經懵懂的記憶忽然就變得清晰，原本以為是天人永別，卻想不到還有他這樣親密地依偎在身旁的場景。鼻頭不受控制地一酸，但卻是忍住了暗中深呼吸，看向眼前的少年，「茴香，你怎麼會在這兒？」
茴香拿來一個水袋，讓她喝了點水，然後才輕聲說道——
「夫人，我早就到了平城。」
「白雲城主派人去平安鎮將紫菀紫蘇姐妹接走，我原本是要留在宅子裡看家的。可我聽說……白雲城主要跟西門莊主在紫禁城決鬥，我擔心您與少主，所以就出來了。」
「我一直在暗中看著你，那天晚上，你和平南王在水榭中時，我也在附近，只是無法靠近。」
顏今朝一愣，看向茴香。她記得陸小鳳曾經說過茴香是個難得的習武奇才，資質一等一的好。可她對什麼習武奇才沒什麼概念，聽過就算了，但他居然能闖進平南王府裡去。這孩子才幾歲啊！
「夫人？」
顏今朝回神，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睡太多了，腦袋都停擺了，「茴香，先等等。」先讓她把腦袋清醒一下，想想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睡了多久？」
「五天。」
「這一路都是……」
「照顧夫人的不是我，我原先帶著夫人在一個山野的農家住了幾天，那個大嬸人很好，願意幫忙照顧夫人。只是今兒個，咱們必須得離開，我才帶著夫人和少主走的。」
「……」
簡單地來說，事情的始末就是在平安鎮的茴香，知道了葉孤城和西門吹雪要決鬥之後，就拜別了父親，去了平城。茴香年紀雖小，但他跟著陸小鳳的朋友習武幾年，對道上的規矩倒是清楚得很，兩人決鬥必有一死，不論是誰，顏今朝都不會好過。茴香到平城，是想確保顏今朝的安好。
到平城後的茴香才發現，葉孤城與平南王府交好，但是這些事情於他來說，並不重要，反而是南王世子去世後的那天晚上，他正在別院外，看到平南王府的人臉色不善地前來，覺得事情不妥，所以一路尾隨顏今朝到平南王府。前去的當然也有莫回派的人手，但是平南王似乎早料到了會有人暗中尾隨，所以也有另一隊人前去與莫回的人纏鬥。而他茴香，剛好是兩邊都不靠，所以倒了個巧。在平南王府轉了一圈，剛好目擊顏今朝與平南王墜下湖面的那一幕。
事情三言兩語就說清楚了，但是顏今朝卻還是雲裡霧裡的。
「我與平南王一起失蹤，難道沒有人懷疑嗎？」顏今朝皺著眉頭問道。
「……我在南王世子的寵妾當中，發現有一人與夫人有七分相似。」
顏今朝猛地抬頭看向他。
茴香迎著她的視線，沉默了半晌，才說道：「平南王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夫人身上中了一劍，如今或許所有人都認為夫人是與平南王一起遇害墜入湖中的。」來人的目標是平南王，顏今朝想要保護平南王，反而被刺客所傷，刺客將平南王推下湖之後，也將受傷的顏今朝推了下去。這是平南王的王妃親口所說。
顏今朝整個人靠在身後的軟墊上，一臉疲憊的模樣。顏冀見她想要閉眼，小手摸著她的臉，「娘。」
「嗯？」
「不睡，不要睡。」
她一愣，張開眼望著靠在她身上的小顏冀，黑白分明的眼看著她，帶著幾分害怕，像是受驚了的小鳥那樣的眼神。
「你睡很久，我怕你不醒。」顏冀的聲音小小的，帶著幾分委屈。
她笑了笑，柔聲說道：「不怕，娘是大夫，最會治病了。不會睡不醒的，小冀要不要睡一會兒？」
顏冀搖了搖頭，然後小心的將頭靠在她的肩膀。
茴香看著他們，半晌，才沙啞著聲音說道：「夫人，茴香只能選擇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所以即使那個寵妾再無辜，他也只好痛下殺手。他不知道葉孤城和平南王之間如何，但是沖著莫回的舉動和平南王派去別院的高手，他再遲鈍也明白事情不簡單。平南王不止是要顏今朝的命，還要顏冀。
顏冀是一個神秘的老人救出來的，那天他帶著顏今朝離開平南王府，昏迷中的顏今朝偶爾會囈語，一直都在喊著顏冀的名字。他心有餘而力不足，但翌日，就見到一個帶著斗笠的老人家將顏冀送來。問什麼都不說，後來他才知道，原來那個神秘老人，是幽靈山莊的主人。
顏今朝閉上了雙眼，輕聲說道：「茴香，謝謝你。」
茴香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半晌，他又問：「夫人，葉孤城和西門吹雪沒有決鬥，你要……回白雲城嗎？」
閉著眼睛的顏今朝一直沒有說話，很安靜，安靜到茴香以為她睡著了。但是她沒有睡著，外面是馬車軲轆軲轆的聲音，她的聲音很輕，但卻清清楚楚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裡——
「既然我都死了，還回去做什麼？」回去了也只會有無數的麻煩，平南王的餘黨會不會善罷甘休？小顏冀會不會有危險？回到葉孤城的身邊，又能怎樣？
「夫人，有個老人家與我說，若是您要避開麻煩，他可指一條明路。」
顏今朝終於張開了眼，「什麼？」
「少主是那個老人家帶來給我們的。」茴香說。
老人家？什麼老人家？
可是不管是怎樣的老人家，至少不是要她的命，還把顏冀送來給她，似乎也沒打算要用顏冀來威脅些什麼。而且……她如果不跟著那個老人家所說的明路走，似乎已經無路可走了。
摟著顏冀的手臂緊了緊，她無所謂地笑了笑，說道：「那就跟著老人家指的明路走吧。」
然後這一走，就走到了幽靈山莊。
悠于 2016-6-24 12:32
第四十六章
陸小鳳終於平安回來。
他整個人癱坐在籐椅上,俊臉上淨是苦笑：「這簡直是一不留神就會喪命的地方，今朝,你到底怎麼會來這裡？」
「有個老人家指路我來的。」顏今朝手裡捧著一杯熱茶,淡笑著說道。
「老人家？是不是老刀把子？」陸小鳳問。
「你已經見到他了？」
「我見到他了,但沒見到他長什麼樣。」
陸小鳳歎息，他很想喝酒，但是顏今朝這地方沒酒。幽靈山莊也給他一個家，但是顯然他的家跟顏今朝的家不能比，他的家動輒就有人去打擾，而顏今朝這個地方,好似沒什麼人來，就連葉靈那個小妮子,對她都客客氣氣的。
「你沒有武功,你在這裡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陸小鳳問。
顏今朝眸中帶笑望向他，反問：「你覺得這世上什麼人最怕死？」
陸小鳳一愣。
「人都會死，可早死晚死總是不一樣的。不怕死的人，不會來幽靈山莊。」顏今朝抿著嘴笑，停了停，她又補充，「就像你。」
「……你不需要這麼坦白，真的。」這麼坦白就太傷人了。
怕死的人，也會怕生病，更會怕不小心就被山谷裡莫名其妙的毒蟲咬了。不管他們是怎樣十惡不赦的人，但他們都有共同點，他們都怕死。而她，是這幽靈山莊裡唯一的大夫。
任何一個怕死的人，都不會跟大夫過不去。
這是她在幽靈山莊可以如此自在的原因，當然，也跟幽靈山莊的主子刻意放縱有關係。
顏今朝只手托著下巴，笑著說道：「西門的妻子漂亮嗎？」
「……漂亮。」
「是高高瘦瘦的類型？」
「……嗯。」
「你是因為同情她被西門冷落了，所以才會與她一起躺在床上的？」
「……對。」
顏今朝微微頷首，沒有再說話。
反而是陸小鳳，忽然就渾身不自在，他輕咳了一聲，說道：「葉靈和葉雪，聽說都是葉孤鴻的妹妹。」
顏今朝說：「葉孤鴻，我聽說過他。他是葉孤城的遠方堂弟，莫回說葉孤城曾經指點過他劍術。」
陸小鳳怪異地看了顏今朝一眼，猶豫了一下，才帶著幾分試探地問道：「今朝，你有沒有想過，出去跟葉孤城團聚？」他以為顏今朝會不願意提起葉孤城，可是當她說起葉孤城的時候，語氣中毫無介懷，也不見她有什麼幽怨之色。
真是……女人心，海底針。
顏今朝笑了笑，「難道你不曉得，這個地方只進不出？」
「我曉得，所以我進來了就沒有後悔過。可是今朝，你不止是你，你還有一個小冀。」陸小鳳忍不住提醒她。
「在我到來之前，我從未聽說過幽靈山莊。我曉得你心裡想什麼，這個地方只進不出，我沒問過他的意思，就幫他決定了以後的一輩子，是否太過自私？」
「他應該有更加廣闊的天地。」
「你是說讓他跟著葉孤城？」
「對。」
「讓小冀跟葉孤城一樣，為了那把毫無生氣的劍，對身邊的人視而不見嗎？」顏今朝淡聲反問。
顏今朝的話，讓陸小鳳想起葉孤鴻。
在他進來幽靈山莊的時候，葉孤鴻已經死了。他雖非親手殺了葉孤鴻，但卻是間接原因。
葉孤鴻想要與西門吹雪決鬥，陸小鳳沒有把握可以接下西門吹雪的一劍，但當葉孤鴻朝陸小鳳出手的時候，陸小鳳的靈犀一指夾住了葉孤鴻的劍鋒。
而葉孤鴻，連陸小鳳是怎麼出手的都沒看清楚。
他知道自己與西門吹雪決鬥，必輸無疑，所以他自刎了。
想到葉孤鴻，又想到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陸小鳳忍不住長長歎息，「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有血有肉的人，要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一柄無情的劍？」
「或許，劍的本身，有種讓他們無法抗拒的魅力吧。」
「怎樣無法抗拒的魅力？」
「不曉得，我怎麼看那些所謂的秋水長劍，都只是覺得是一個比較薄比較鋒利的破鐵片而已。」
「……」
顏今朝側頭，望著陸小鳳一臉無語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忍不住輕歎，她的語氣有些悵然，「沒有人會比我更希望他可以有個廣闊的未來。或許你想的是對的，與葉孤城相比，顏今朝默默無名，還是個女流之輩，算得了什麼？還帶著他到來這個只進不出的幽靈山莊，魚龍混雜，怎麼能給他更廣闊的天地？」
陸小鳳忍不住辯解：「今朝，你應該明白我從未有這樣的意思。」
顏今朝瞥了他一眼，笑著說道：「即使你真的有這個意思也沒關係，事實也是這樣。陸小鳳，我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了一件事情，一個人的一輩子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已經很不容易，得隴望蜀，並不是明智之舉。」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道：「我從前有後悔的事情，以後或許也會有，但是我永遠不會後悔將小冀帶在我身邊。」別人可以說她自私，也可以說她不負責任，但她不會後悔這樣的決定。至少，她永遠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把一塊破鐵看得比身邊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有時候，一個情感健全的人，他擁有的人生或許會稍微平凡了些，但她想，絕對會比情感不健全的人快樂幸福。
陸小鳳默了默，又說：「今朝，這一年發生了一些事情，平南王死後三個月，他家還被抄了。」
顏今朝側頭，看向他。
「聽說是因為他一直想要造反，即使他死了，但他的造反計畫還是曝光了，而且所有的餘黨都被揭露。」陸小鳳說。
顏今朝低頭輕啜了一口已經變涼的茶，涼涼的茶入口有幾分苦澀，她笑著問：「我是怎麼死的，你知道嗎？」
「……但你沒死。」
當日平南王妃的說法，若是顏今朝沒死，回去就逃不掉刺殺王族的罪名。但如今平南王已死，餘黨也滅了，什麼平南王遇刺這些事情，誰還放在心上，早就忘光光了。大夥兒記得的，都是平南王造反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多少個人去刺殺他，都是潛在的功臣，當官的早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是的，我沒死，但我也出不去。」顏今朝笑著說。
陸小鳳頭靠著椅背，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如果可以出去的話，會去找葉孤城嗎？聽說他已經一年沒練劍了，西門吹雪很憂愁，他擔心二十年後他找不到對手，這樣就太寂寞。」
「如果可以出去，可能小冀想他父親了，會去白雲城小住，但我……」她笑了笑，說道：「我並不想見到葉孤城。」
「你恨他？」
「不恨他，但我不想見他。」
誰說不想見一個人，就是恨他？其實她心裡也怨過，怨過後，就覺得一切都風輕雲淡，她其實，心中並沒有太過重的愛恨情仇。
墜入湖面的那一刻，心中與其說恨，不如說是報復的快意更多一點。後來見到小顏冀，才驚覺自己多任性，她似乎有著很多的不得已，可她當時，心中倦極累極，不可否認也有順水推舟的成分。但人要是死過一次，還不知道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那就是愚蠢若豬了。
「陸小鳳，你知道南王世子是怎麼死的嗎？」
「不是說被唐門的人毒死的？」
顏今朝搖頭，「他身上的毒，是我下的。」
陸小鳳聞言，目瞪口呆。
顏今朝垂下雙眼看著杯中橙黃色的液體，笑著說道：「我給了葉孤城一個香囊，香囊裡的幾種草藥放在一起會產生毒性，若不及時就醫，會讓人在毫無知覺中去世。除了莫回，葉孤城不愛帶人在身邊，能每天都靠近葉孤城的，只有南王世子和他的侍衛。」
「葉孤城臨走前，我暗中讓他服下瞭解藥。」停了停，她抬眼望向陸小鳳，語氣徐緩：「而且你以為葉孤城當初去紫禁城的本意是與西門決鬥，那你就錯了。你並不笨，平南王既然要造反，南王世子怎麼會不曉得？已經去世的南王世子，其實與當今皇帝長得一模一樣。」
陸小鳳呆若木雞，他覺得今天接收到的消息，都太過難以讓他接受。原來葉孤城還有那樣的心思，可是為什麼？
他想著，他也問了。
顏今朝卻是笑了笑，搖頭，「別問我，我也不曉得。我原本以為南王世子去世了，葉孤城會回平城。但他沒有。陸小鳳，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接受被人再度捨棄的事情。」
「可你這樣進了幽靈山莊，人人都以為你死了！今朝，你太過任性！而且小冀怎麼辦？」
「我既然是他的母親，愛他的心不會比任何人少，他總是可以出去的。」頓了頓，她斜睨了陸小鳳一眼，半是開玩笑地說道：「而且，如今你不是來了嗎？既然你來了，我覺得我們也快可以出去了。」
「可我是逃命進來的，說實話，要不是我實在怕死，我寧願死了算了，活在這個地方並不會比死了好多少。」陸小鳳望著半空中的某一點，長長歎息一聲，又說道：「其實今朝，我還是覺得你這次太任性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為你的死訊而難過？」
顏今朝抬眸，迎著他的視線，微微一笑，「抱歉，是我任性了。」
認錯認得太乾脆，陸小鳳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懶得說話。
顏今朝見狀，抿了抿嘴，然後笑著問道：「陸小鳳，當初知道我死了的消息，你有沒有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當然沒有！」
第四十七章
陸小鳳為什麼來幽靈山莊,顏今朝不曉得。但是她一直都曉得，老刀把子不會無端端給她指一條明路,讓她避開麻煩。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她早就明白。
在陸小鳳到了幽靈山莊半個月後，老刀把子來到了顏今朝的地方，說是要與她一起散步。
顏冀抱著顏今朝的腿，好奇地望著老刀把子，露出兩排可愛的乳牙，「老爺爺,你帶的帽子真好玩，可以給我看看嗎？」他說的,是老刀把子頭上的笠帽。
「你這小娃娃真精靈。」
顏冀一聽到他的聲音,眼中就一亮，「我記得你，爺爺，那時候我要找娘，是你帶我去找娘的。」
顏今朝和老刀把子都愣了一下，顏今朝早就知道顏冀的記憶力很好，但是她沒想到他的記憶力好成這樣。
老刀把子呵呵笑著，那雙眼看向顏今朝，意有所指地說道：「這麼個聰明伶俐的小娃娃，總是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太可惜了嗎？」
「小冀，茴香呢？」顏今朝沒有看向老刀把子，反而俯首望著站在她身旁的小人兒。
「茴香哥哥說要幫我做書桌。」顏冀笑眯眯地說著，神情掩不住的興奮，人在顏今朝和老刀把子身側跑來跑去。
顏今朝嘴角微揚，柔聲制止他，「好了，別跑來跑去，你這樣跑，娘的眼睛都暈了。你去跟茴香說，我想要一個紅木筆筒，問他能不能幫我做，好不好？」
「好！」顏冀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老刀把子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離去的小身影，笑著說道：「你在他身上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真是個用心良苦的，大人的談話有一丁點兒不好的影響，都將他支開。其實不過是個稚兒，再聰明絕頂，又懂得些什麼？
「我是他母親，這是自然的。」顏今朝瞥了老刀把子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閣下為我指的這條明路，也費了不少功夫。」
老刀把子雙手背負在後，徐徐在彌漫著薄霧的小道上走著。顏今朝見狀，抿了抿唇，也跟了上去。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誰也不說話，最後，是老刀把子打破了沉默。
「陸小鳳來了。」
「嗯。」
「陸小鳳是你最好的朋友。」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並不是他最好的朋友。」
顏今朝走在小道上，看著不遠處一隻大黑狗不知道做什麼。她當然知道那不是狗，那是人，昔日的犬郎君。
犬郎君的易容之術，出神入化，天下無雙，即便是有著天下第一巧手的老闆朱停，又或者是偷王之王司空摘星，易容術也無法與他匹敵。
老刀把子停下腳步，看向顏今朝。
顏今朝說道：「說吧，你想我做什麼。」她從來不掩飾想要顏冀離開這裡的心思，顏今朝可以不離開，但是顏冀，不能關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
「我有計劃，需要你與陸小鳳參與。」
「可以，但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我要茴香和小冀可以自由出入幽靈山莊。」
老刀把子要弄什麼計謀，顏今朝不想去管，但是她想，既然陸小鳳進來了，這個地方估摸著也快要完蛋了。只要陸小鳳沒意見，她顏今朝，當然沒意見。
陸小鳳與顏今朝躺在同一張床上，中間隔著個顏冀在呼呼大睡。
陸小鳳一臉的愁容，不對，他此時正帶著人皮面具，再怎麼愁，旁人也看不到。他與顏今朝喬裝成了一對有個四歲稚兒的夫妻，離開幽靈山莊前去武當。
「我擔心日後追殺的不止是西門吹雪，還有個葉孤城。」陸小鳳望著眼前的帳子，很憂愁。
顏今朝幫顏冀身上的被子掖好，語氣有些漫不經心：「西門追殺你，是因為你與他妻子躺在同一張床上。而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他以什麼名目來追殺你？」
陸小鳳有些無語，他實在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感覺，他總覺得顏今朝好像看穿了很多東西，但是她什麼都不說。老刀把子看中了她的藥理專才，要她調製毒藥，她倒好，頂多就願意調製不傷人的迷藥，毒藥很少調配，即使願意調配，也不願意調製致命的，理由是她不願意再背上殺孽。一副風輕雲淡，實則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若是老刀把子拿顏冀和茴香威脅她，她說不準也會笑著讓老刀把子殺了他們倆，然後她在跟他們一起。看似什麼都好，實則軟硬不吃，老刀把子倒也瞭解她的性子，不威脅只交換條件，只要她願意在最大程度上配合。
歎息，誰讓……他們實在是非常需要她的迷香呢。
「今朝，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在想什麼時候我能不要帶這個面具。不透氣，臉上癢得慌。」這樣悶著臉，她擔心等她可以摘下這個面具的時候，臉上的細菌都不知道在她臉上多少代同堂了。
「……難道你不想知道老刀把子的計畫？」陸小鳳問。
顏今朝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她予人所需，人予她所求，這樣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她一點都不想瞭解。
「你不怕小冀會有危險？」
顏今朝嘴角無聲地揚起，「若是我這個當母親的，護不了他，這不還有你嗎？」略頓，她又笑著說道：「說實話，陸小鳳，我對你比對葉孤城有信心多了。」
「……我這是該覺得榮幸嗎？」還是要先做好被葉孤城認出來後被劈成兩半的心理準備？但是話又說回來，陸小鳳很想知道當葉孤城曉得顏今朝尚在人世時，臉上該是如何精彩的表情，會不會比他當時的模樣還要蠢上一百倍？
顏今朝笑著「嗯」了一聲。
陸小鳳默了默，又問：「你想知道葉孤城的事情嗎？」
「你不用刻意避開些什麼，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想說。我不會因為你提起了他的名字，就翻臉。」她的聲音平靜，帶著幾分莞爾。
「……」
最終，陸小鳳還是按捺不住，他說葉孤城一年前，忽然一夜白髮了，他在平安鎮住了一個月，後來就回了白雲城；又說回了白雲城之後的葉孤城，就再也不練劍了，天天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對著湖面發呆，最常做的休閒運動就是去海上趕海盜，弄得在附近紮根的海盜們都混不下去了，苦不堪言；又又說白雲城的第一護衛莫回，動不動就往平安鎮跑，想要討紫菀小姑娘回白雲城，每次去都被一盆冷水潑下，還屢試不爽……
陸小鳳說了很多，顏今朝一直都不怎麼吭聲，只是偶爾淡淡地「哦」一聲。
說到最後，其實打算要幫葉孤城說話的陸小鳳，終於筋疲力盡地歎息，「今朝，除了一個『哦』字，你能不能換個詞嗎？」
黑暗中，顏今朝眨了眨眼，「嗯。」
「……算了，我不說了，你不要這樣敷衍我。」
顏今朝終於忍不住笑起來，「陸小鳳，你的好意我明白，但有時候，明白跟領情是兩回事兒。我不介意知道葉孤城的近況，但是……」她的語氣略頓，隨即又輕歎著說道：「從我踏入幽靈山莊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要再見他。他日若是有緣再見，我不會刻意避開，但我與他的事情，你也是有心無力，所以你就別愁了。眼下，你還是辦好老刀把子交代的事情比較好。」
陸小鳳歎息一聲，然後閉上了眼睛，也罷，有太多的時候，太多的事情無法說個所以然來。而且說起老刀把子，陸小鳳就愁死了。
「今朝，說實話，你給我的藥到底能不能用？」
「能吧，以前我給你的逍遙水和逍遙粉，有用嗎？」
「……挺有用的。」當時朱停跑去了霍休的屋裡，毫無用武之地。
「這不就得了。」
「但你每次都是拿沒試過的藥給我，我總是沒什麼信心。」
「信心不大，就別用好了。」
「……」
最近武林中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在江湖中神秘的組織幽靈山莊，被連根拔起。武當派的木道人，竟然是幽靈山莊之主，而人人都認為是高風亮節的古松居士，亦是幽靈山莊的組織者之一。
一個幽靈山莊，幾十個昔日的亡命之徒，再度在江湖中引起了各種各樣的話題。
策劃這一切的陸小鳳和花滿樓功成身退，各自逍遙去了；追殺陸小鳳的西門吹雪，也回了萬梅山莊；而在某日，平安鎮上的顏宅前，一個牽著孩子的水綠色窈窕身影停駐在前，身邊還有一個獨臂的灰衣少年。
推門而進，以為看到的會是紫菀或是霜姨，但卻想不到，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雪白的身影。
白衣銀髮，對方聽到推門聲，緩緩轉身。
水綠色的窈窕身影，容顏不改，笑容不改，就連嘴角上的弧度，還是與以往一模一樣。
他望著她，動也不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他向來冷清的聲音響起——
「我終於，等到了你回來。」
第四十八章
那個人,白衣銀髮，站在她的庭院中,與她說——
我終於,等到了你回來。
短短一瞬,似乎是經過了漫長的歲月。那雙向來冷清幽深的瞳孔，此時正死死盯著她不放。其實想想，他的情緒一向都藏得滴水不漏，這是她頭一次，見到他這麼外露的情感。
可……他是等到了她回來，那又怎樣？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葉孤城，你怎會在這裡？」
「……今朝？」他目不轉睛,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眼前站著的人，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影？他想要上前去觸碰她，但卻放佛中了魔魘一般，不敢亂動，生怕若是幻影，一不小心便會碰散了她。
顏今朝微微一笑，忽然她牽著的那個小小肉團忽然掙開了她的手，「咚咚咚」地跑向他，抱住他的大腿——
「爹爹爹爹，我好想你！」
「爹爹爹爹，你的頭髮怎麼了？」
「爹爹爹爹，你怎麼都不說話？」
「……」
終於，勉力移開視線，看著抱著他大腿的小人兒。
還是肉呼呼的模樣，眼睛彎彎，露出兩個繼承自他母親的酒窩，笑得開心滿足，稚氣的聲音在喊他爹爹。
下意識地將他抱起來。比印象中，重了些。
「爹爹，我跟娘回來了，娘說回來了就再也不會走。啊！對了，茴香哥哥也跟我們一起回來了。「
「回來了？」他啞聲問道，目光又緊鎖在那個女子的身上，片刻不能移。她是顏今朝，雖然眉目中沒有以往看向他時的柔情，但確實是他心中的那個女子啊！
「對！回來了！」
小顏冀歡快的聲音響起。
接著，就是一陣騷動，原本在顏宅中的人見到了顏今朝，主僕重逢，又是哭又是笑，人家敘完舊之後，霜姨便客氣說道：「我家夫人長途跋涉，一路十分勞累，還望白雲城主行個方便，勿要在宅子裡逗留，以免擾了主子安歇。」
客氣的一番話，顏今朝風淡雲輕的微笑，尊貴的城主大人便被請出了顏宅。
莫回看著站在顏宅門前動也不動的葉孤城，輕咳了一聲，「城主。」
「……莫回。」
「屬下在。」
「當真是……今朝回來了嗎？」他的聲音有些輕啞，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此時有著幾分迷茫，顯然是尚在震驚中還未回神。
葉孤城的神色看得莫回心中一酸，他笑著說道：「是啊，城主，咱們夫人終於回來了。」
雖然這個夫人，一回來就很不客氣地將城主踢出了門外……呃，但終歸是還活著。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活著，就一切都有希望。
平安鎮平靜了太久，忽然有一天，昔日被人稱為在世華佗的女大夫回來了！
於是，平安鎮沸騰了。
「顏夫人，您可回來了！您不曉得這兩年鎮上沒了您的身影，大夥兒多寂寞啊！」
「對啊對啊，顏夫人，如今顏冀小少爺力氣可比從前大些？從前能舉一個大石獅子，如今呢？」
「顏夫人，可將您盼回來了，俺身上的風濕又犯了！」
「顏夫人，我家媳婦偏頭疼犯了，天天吃不好睡不安！」
「顏夫人！」
「顏夫人……」
一聲又一聲，從前就曉得這些鄉親們可愛，卻不曉得，原來他們如此可愛可親。
西門吹雪依舊每年離開完美山莊四次，他去殺他認為該殺之人。顏今朝曾經以為西門吹雪喜歡的人，或多或少都會與江湖沾些邊的，但不是。西門吹雪的夫人，喜歡紅色，那般張揚豔麗的顏色，在她身上，卻是穿出了高雅溫暖。
這位女子，叫雲晚照。
她見到了顏今朝，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今朝有酒今朝醉，許久以前，就聽過顏姐姐的大名。若我是男子，遇見姐姐這麼一個人，忘卻過去暫忘未來，與姐姐今朝一醉又何妨？」
顏今朝聞言，登時樂了。看似高雅嫺靜的女子，骨子裡也是有著幾分不羈與叛逆。
「若是你願意，即便你是女子，只要你真心要與我一醉……亦是可以的。」
兩人便相視而笑。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這麼奇怪，有的人與你相處了一輩子，到頭來不過也像是個陌生人一樣，而有的人，卻能與你一見如故。
雲晚照與西門吹雪成親半年，尚未有孕，就傳出了與陸小鳳偷情的事情。雖然事後澄清，但總歸是有損女子的名節。說起這事，旁人都替她憤憤不平，雲晚照卻笑得愉悅：「無事，總得是要他心中真真正正對我覺得愧疚，我才甘心。否則，我如何對得起自己？」
不管是怎樣的感情，總是要他真正地動了感情，放在了心裡。無論是愧疚也好，什麼都好，總是要他的心裡，永遠有她的一席之地。
原來，是天涯淪落人，難怪會一見如故。
顏今朝聞言，忍俊不禁，「這般，也算是求仁得仁麼？」
「算是吧，顏姐姐定是能理解我的。」
顏今朝正要說話，顏冀就已經從外面飛奔過來，「西門嬸嬸，我西門叔叔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呀？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看得出來雲晚照很喜歡小孩，見到了小顏冀，臉上的笑容越發地溫柔，「他啊，等他做完事情了，自然就會回來。」
「可我想他啊。」顏冀嘟著嘴，小臉上盡是哀怨。
雲晚照捏了捏他的小臉，歎息著說：「我也想他呀，可他事情不辦完，就不回來，怎麼辦？」
「以後將他綁著！」顏冀咧嘴笑。
「人小鬼大！」雲晚照牽起他的手，然後與顏今朝說道：「其實我也想要個孩子。」
顏今朝揚眉，「嗯？」
雲晚照想要，莫非西門吹雪還不給嗎？
迎著她狐疑的視線，雲晚照笑得有幾分無奈：「可我不敢。」西門吹雪與葉孤城一樣，眼中只有劍。她心中雖有期盼，但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賭，因為她覺得自己……賭不起。
「顏姐姐，我總是盼望，在孩子父親心中，妻兒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他做不到，孩子不要也罷。求之不得，是最痛苦不過了。」
這世間，並非人人都是顏今朝。眼前這女子，總是笑得恬淡，誰也不知道，曾有多少的風浪都隱藏在她恬淡的笑容之下。
女人之間，話語總是離不開丈夫、孩子。但是這些話題，並不適合在顏冀面前提，顏今朝笑著說道：「若是不要，那便放寬心。雲妹妹若是得閒，不妨到山下一趟。在平安鎮不遠的地方，我有個莊子，有空可與你一同去遊玩一番。」
顏冀仰著頭，看看自家娘親，又看看他的西門嬸嬸，樂呵呵地笑著，「莊子裡有很多好玩的東西，西門嬸嬸，一起去玩！」
停了停，他又興奮地說：「喊上我爹爹，紫菀，還有莫回叔叔！一起玩！」
雲晚照聽到最後一句時，忍不住看向顏今朝，只見她臉上依然是淡淡的微笑，看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其實時間真的過得很快，流言也流傳得很快。
顏今朝回了平安鎮之後，那個白衣銀髮的男人也留在了平安鎮，時不時見他與顏今朝二人在街上相遇，看那男人謫仙般的風華！看她們顏夫人溫和得與春風一般的氣質！而且這兩人明顯有奸！情！沒有奸|情，小顏冀又怎麼會沖著那個白衣銀髮的男人喊爹爹？！
於是，平安鎮帶著善意八卦的婆婆媽媽們以為有八卦可聊，每次見到葉孤城與顏今朝，目中都閃閃發亮。但後來發現這兩人總是男人面無表情，女子面帶微笑，然後兩人不發一言地……擦肩而過。
一而再，再而三，都是這樣的場景。
讓原本抱著一腔八卦熱血的婆婆媽媽們心拔涼拔涼的，最後見到他們倆，頭也不抬。不是她們看扁了這個什麼白雲城主，他這般悶不吭聲的，又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明顯有奸|情又能怎樣？不懂風情不懂體貼不懂獻殷勤，能打動顏大夫的心才怪！
顏今朝帶著顏冀去與梅夫人聊了一會兒之後，就帶著顏冀下山。
回去的時候，一路上收穫了一隻大母雞兩顆大白菜三壇陳年美酒。紫菀慶倖說道：「夫人，幸好咱們有馬車，不然可要怎麼拿？」
一路上看著窗外哼哼唱唱的顏冀聽到了，回頭大聲說道：「我能拿，我力氣可大了！」
紫菀笑了起來，「少主，您的力氣大也拿不了這麼多東西呀。」
顏冀「哦」了一聲，然後指向外面，「莫回叔叔可以幫忙！」說著，幾乎要整個人鑽出窗子，興奮大叫：「莫回叔叔！爹爹！」
「……」
馬車停下，莫回走過來，「見過夫人、少主。少主喊我有事？」
「哦，紫菀說東西不好拿，我讓你來幫忙。莫回叔叔有空嗎？」顏冀整個人趴在窗戶上。
「少主您誤會了，适才紫菀說的是……」
「有空，屬下正與城主回宅子。」莫回瞥了紫菀一眼，淡聲說道。
顏冀熱情相邀：「我跟娘也回去，莫回叔叔，你跟爹爹和我們一起吧。」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向剛走過來的葉孤城，問道：「爹爹，好嗎？」
葉孤城卻是看向顏今朝，顏今朝沒有看向他，只是說道：「既然是順道，你若是不嫌棄車內空間窄小，那便一道吧。」
終於，與她重逢後首次坐在一起，卻一路無語。
莫回望著一直不斷碰釘子的自家主子，止不住的歎息。顏今朝隨和好相處，人是善良貌美，但……心腸真的也很夠硬。
入黑回到自己獨立的院中，發現男人頎長的身影立在其中。顏今朝腳步一頓，停在走廊處，沒有說話。
葉孤城轉身，看向她，良久，才說道：「今朝，你還是忘不了嗎？」
曾經那麼喜歡一個人，全心全意，天涯海角也願意隨了他去。可是，那麼喜歡那樣毫無保留的付出，換來的是什麼？
換來的是捨棄。
這樣的事情，怎麼能用風輕雲淡的一句，往事如煙，就可以煙消雲散？
顏今朝笑了笑，「我忘不了。葉孤城，我沒辦法忘記那些事情。」
容顏未改心有疤。似乎一切都是過去的模樣，但是心中早已覺得疲倦，曾經的傷口雖然已經不痛，但也留下了疤痕，無法磨滅。寬容不代表原諒，如今的顏今朝，無法原諒。
「我們……可否重新再來？」他問。
放在身側的手隱如水綠色的寬袖，手握成了拳狀，半晌，她才輕聲說道：「葉孤城，我沒辦法忘記過去，我不信你，我不想與你重新再來。」
葉孤城身體一僵，視線與她交纏。兩人對視著對視著，他嘴角就勾了起來，只聽得他的聲音響起——
「無妨，我不會強迫你。但……我會等你。」
他會等她願意原諒，他會等她再度心甘情願將自己交付於他，他會等她……再度將兩人未盡的人生交纏在一起。
「今朝，我會一直等你。」
===正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自從顏今朝和顏冀回了平安鎮之後，這個安靜的小鎮再度熱鬧起來。
本來嘛，這鎮裡就聽熱鬧的，只是大夥兒覺得沒了大力神童顏少主和妙手回春的顏大夫，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如今這對母子回來，自然也是為平安鎮增添了幾分生氣。
只是，那個神仙似的白雲城主也來了，面癱的程度和他們萬梅山莊的莊主有得一拼。大夥兒對白雲城主的面癱冰冷沒興趣了，面癱嘛，早習慣了西門吹雪的面癱，再看白雲城主的面癱，早免疫了。大夥兒見怪不怪。其實鎮上的婆婆媽媽們對白雲城主的一頭白髮比較感興趣，聽說這白雲城主是一夜白髮，可憐見的，這神仙似的人，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弄得一夜白髮？
於是，去顏大夫藥鋪裡看病的婆婆媽媽們有時候也會問上顏今朝幾句。
「顏大夫，聽說你與白雲城主是舊識？」 當然認識，這不小顏冀都朝著白雲城主喊爹爹呢！頭髮都快全白了的花婆婆仍舊難掩著一個八卦心。哎，人年紀大了，閑來無事，自然是喜歡瞧瞧身邊發生了什麼事，來了什麼人。
正在寫著藥方的顏今朝頭也不抬，淡淡應了聲，「嗯，認識。」
「那顏大夫你曉得他為什麼白了頭嗎？」
顏今朝將手中的筆擱下，笑著說：「婆婆，我與他只是故人，但他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當然不曉得。」
花婆婆一臉的狐疑，「是麼？」
顏今朝將幹了的藥方遞給在門外一直候著的藥僮，讓他去抓藥。
見花婆婆沒有打算要走，而外頭也沒人，也就跟花婆婆隨意聊著天，「花婆婆，您身上的風濕最近好些了麼？腿可還疼？待會兒回去的時候，記得拿些艾條回去熏。」
花婆婆笑眯眯的，「好多了，人年紀大了，身上毛病就是多啊。對了，顏大夫，一夜白頭到底是不是病啊？」
顏今朝愣了下，望向花婆婆，「婆婆？」
花婆婆是她一開始在平安鎮行醫的時候就識得的，老人家總是笑眯眯的和藹模樣，偶爾也會八卦一下，倒是很少像今日這般反復提起同一件事。
「我說顏大夫啊，你帶著顏少主回來這兒平安鎮兩年了，那人也在這兒住了兩年，大夥兒心裡都曉得是怎麼一回事兒呢。除夕也快到了，今年的年夜飯，顏大夫莫非就沒想要請那人到顏宅去，一起吃個年飯嗎？」
老人家都很奇怪的，什麼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什麼事情都不說，只是偶爾旁敲側擊幾句。
這才說著，花婆婆的老伴兒就到了藥鋪外，喊著老太婆俺來接你回去了。
顏今朝笑著站起來，走過去將老人家扶起來，「婆婆，您腿疼，我扶您出去，這快過年了，總得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花婆婆呵呵笑了起來，「我說今朝啊，你心底有氣，也該消了。這人啊，誰不是活在當下的。就像老婆子這般，也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從前的事情想得再多，也過去了。我瞧那人啊，也是知錯了，不然能守在這鎮裡整整兩年？」
顏今朝笑著將花婆婆扶出去，「婆婆，您又知道了？」
「婆婆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可那人每次見著你的時候，眼睛都亮得跟天上星星似的，誰不曉得他那點心思？！我家老頭子年輕時也混帳過，當時老婆子氣得牙咬咬，只想了結了他，再了結了自個兒，省得煩心。可後來，他待我卻是一直很好。」
顏今朝「撲哧」一聲笑出來，沒有搭腔。
扶著花婆婆走出藥鋪門口，花婆婆忍不住又問：「真不打算與那人一同吃年飯？」
顏今朝眨了眨眼，笑著說：「我得想想。」
花婆婆聞言，笑了笑，轉身朝正在對面等著的人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念叨：「若是那人已經知錯，也就夠了。瞧你們這般折騰，說不準日後還嫌相守的日子不夠，只恨年輕時沒有好好珍惜該要珍惜的時光呢……」
顏今朝看著那兩個相攜離去的老人家，微微一笑，就走進了藥鋪。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鐵石心腸的。這兩年來，葉孤城一直待在平安鎮，親自指導顏冀開始習武，逢年過節，他也會幫忙著張羅事情。原本高高在上的一城之主，也會指使著他的護衛們幫她佈置宅子之類的事情，在小顏冀的教育上，也會與她有商有量。
他說了會一直等她，然後他就一直都在，不遠離不靠近，就一直很安靜地在那個地方等著，讓她一回頭就可以看到。
回去的時候，葉孤城正雙手背負在後，站在顏宅的院子中，而莫回正帶著兩個下人佈置顏宅，快過年了，總得要佈置得喜慶些。
顏今朝一怔，然後走向他。
「你和莫回，要回白雲城過年嗎？」顏今朝問。
「你希望我回去？」葉孤城反問。
正在佈置宅子的莫回卻轉頭，跟顏今朝說：「夫人，我與主子今年照舊留在平安鎮。」
顏今朝聞言，沒有再說話，扔下那個早就將顏宅當成是自家的葉孤城，回了她的院子。小顏冀這幾天跑去找他的西門叔叔和晚照嬸嬸了，宅子裡安靜得緊。
顏今朝換了一身居家的衣裙出去，莫回等人已經不在了，但葉孤城還在。
「葉孤城。」
那個一身是白的男人側頭，看向她。
「真的不回白雲城嗎？」她問。
葉孤城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若是不想見到我，我便回去。但我還是會再來平安鎮，今朝，我說過，我會等你。」
顏今朝聞言，歎息一聲，聲音無奈卻揉著幾分笑意，「真是拿你沒辦法。」
「……」
「除夕之夜，不知你是否願意到顏宅來與我們一同守歲，共度新年？」
葉孤城愣了下，望向她。
她微微一笑，柔聲問道：「反正也是多兩雙筷子，葉孤城，你願意過來嗎？」
葉孤城望著她，似乎是有些不確定，良久，才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道：「我自然，是願意的。」
他一直在等她釋懷，等她主動開口，等她向他要求些什麼。而現在，他終於等到她願意釋懷的時候。
＊
抱歉番外拖了這麼久，其實碼番外的時候，對這個文我已經完全沒感覺了……但是想到一直欠著大家一個真正意義上的HE，還是硬著頭皮碼了一個，大家如果想要拍磚，請輕拍……┭┮﹏┭┮
我最近已經被論文虐得快要離校出走了……所以新坑什麼的，完全不敢說什麼時候能開，畢業將至，不確定的事情太多了，好虐心 TAT
不過存稿文案頁面我還是開了出來，希望大家可以多多支持~^_^
教授是獸
最後附上秋水專欄，還沒收藏的話大家順手收一下好麼？可以第一時間知道新坑動向哦~^_^
秋水專欄，求包養！
我們下一本再見~^_^
盂盈 2016-7-9 12:55
這算爛尾嗎…
結果西門和葉孤城沒打起來……很令我失望:(
s922712 2016-7-11 20:45
渣男(✔
葉●大寫的渣男●為時已晚●注孤生城主大人
哼哼哼湊渣男活該老婆不理你
還好今朝沒有死
不然等死你喔！
一夜白頭有什麼用哼哼哼
該珍惜的時候不珍惜
活該！
心疼今朝
不過感覺沒完結QAQQQ
這結尾略開放啊嗚嗚嗚
還是其實有番外但是沒有放上來？
看到最後好空虛(眼神死
queeniening 2016-7-26 00:23
開放式結局，實在太引人頭痛。女主今朝真的是一個好女人，好喜歡她的自強獨立。整體上真的很好看，除了那令人頭痛的結局。如果大家接受到這樣的結局，真的推薦大家一看。
作者的另一篇《(七五)展護衛，請留步！》，我也是大推的，喜歡這類文筆的朋友真的可以找來看看。
[[i] 本帖最後由 queeniening 於 2016-7-26 00:27 編輯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