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琅琊榜)蒞陽舊事》作者:傾萍公主【完結+番外】

悠于 2016-6-27 14:02

第58章 王孫怨

  聖旨下來的當天,甯國侯世子要尚蒞陽長公主的消息就在金陵傳開了,一時間引起軒然大波,多少引頸觀望的王公子弟們氣的折了羽箭摔了酒盞。尤其是那幾個平日和蒞陽相熟的世家公子們更是憤憤不平,說好的公平競爭啊,怎麼大家都沒接到消息呢就已經定了駙馬人選?其中必定有隱情。

  一時間謝玉的名字開始在大街小巷傳誦,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漠然的也有看熱鬧的。不外乎就是亮兩種傳言,好的說是這年輕人有勇有謀能在短時間裡得到長公主的青睞,並且讓太上皇與皇太后和皇帝一致認可,一定有過人之處。

  壞的一方則是說這甯國侯世子平日裡低調謙遜,卻原來城府極深,聽聞這段時間很受太后的信任,一定是拍馬屁得到了太后的認可,這才說動太上皇和皇帝將長公主許配給他的。

  更有甚者紛紛傳聞以蒞陽長公主的脾氣絕對不會找這樣一個整天在軍中摸爬滾打的武官,雖然聖旨下了,但長公主說不定哪天就跳出來悔婚,或者大婚當日逃婚出走丟下新郎一個人吃癟也有可能!

  為首起哄的當然是榮熙太嬪家的外孫榮泰跟武陽伯世子宋沐,這倆人當日在九安山春獵時邀請蒞陽出去玩,可是親耳聽到蒞陽說大家機會平等不會偏向任何一個人!

  而榮泰自認為和蒞陽性情相投且能玩到一切,而蒞陽幼年時也說過以後駙馬要找他那樣的。他甚至鬧著要母親進宮去求姑奶奶,讓她老人家到太上皇面前替自己說情,結果被他爹給趕跑了。而宋沐更是當日撞下了蒞陽的風箏,自認為緣分一定。可誰想到他那個螳螂後面還有螳螂。當然宋沐是不會承認真正撞落蒞陽風箏的人就是謝玉並非他。

  與此同時,原本還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的一幫子世家子弟忽然都湊到了一起,整日在茶館酒肆裡批判謝玉,研究他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讓太后將所有人一幫子打死就選了他一個。甚至大家還偷偷研究要不要一起幫蒞陽策劃逃婚,一個個熱情高漲言辭激烈,好像大家都能看到困在深宮裡的蒞陽眼淚汪汪等待搭救的場景。

  此事自然也就傳到了謝玉的耳中,原本他不想理會,但那些傢伙越來越過分,甚至開始派家奴跟蹤他想半路一悶棍打暈裝麻袋裡。他們自然是小看了謝玉的戰鬥力,不僅事情沒有辦成還被家奴們出賣的一個不差。

  謝玉本就心虛,如今鬧的這樣滿城風雨,如果不知情的人都信以為真,那可就要帶累了甯國侯府的名聲。只得請了一道恩旨,帶著巡防營一隊精兵以聚眾妄議當朝長公主的罪名將那些公子哥全都抓了起來。

  這可急壞了一幫子老臣,連夜趕去找梁帝哭訴求情,梁帝本來也就是嚇唬嚇唬,知道那些孩子都是鬧著玩,可也不能由著他們污蔑未來的駙馬,所以才想小懲大誡一下。於是就斥責了一番,讓他們各自領會自家的回去嚴加管教。對此,榮泰等人可是恨透了謝玉,卻又將他無可奈何,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謝玉再見蒞陽,已經是賜婚的旨意下達後的第三天。

  太后說蒞陽要見他,他就立刻急匆匆趕來了。

  丹鳳閣內,齊嬤嬤從珠簾後走出,微微福了福身,神情有些複雜道:「殿下在裡頭,您就站這裡說話吧!」

  謝玉點了點頭,齊嬤嬤退出去之後,整個丹鳳閣就變得鴉雀無聲。蒞陽在裡面做什麼呢?謝玉很想看她一眼,但公主的閨閣,按理他是不能進去的。上次因為要搜尋宇文霖不得已闖了暢音閣,已經將她氣成那樣,往後可是再不敢放肆了。

  「想必你已經知道我要嫁給你了吧?」蒞陽的聲音忽然如同幽咽的曲聲般傳了出來。

  謝玉忙躬身道:「是!」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道:「因太上皇病勢加重,想要親眼這看殿下出閣,所以太后與欽天監緊急定了婚期,便在本月太后壽誕前三日。」

  裡邊的蒞陽似乎歎了口氣,帶著幾分苦笑道:「哦,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

  謝玉有些吃驚,正欲追問這樣重大的事情太后怎麼沒有告知,忽然想起如今的太后怕是已經與蒞陽母女情斷,心頭驀地一痛,愣是說不出話來。

  那日蒞陽早上醒過來,他以為她會殺了他的,而且他也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但沒想到她恢復神智後卻是抱頭慘叫一聲嘔出一口血,隨即便昏了過去。太后恰好趕到,他不便久留,只得匆匆離開。如今算來,已經有七天沒有見面了。蒞陽聲氣那麼虛弱,謝玉止不住的心疼。好想進去看她一眼,卻又怕再惹惱她。

  「我想你大約知道,如果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我是不會嫁給你的。」蒞陽的聲音幽幽響起,謝玉臉色一白,有些慘然的呆立在原地,忽然醒悟過來,蒞陽應該是恨他的。即便她不知道真相,但以她的聰慧怎麼可能真以為那就是巧合呢?他嘴唇顫了顫,沒有說話。

  「我心裡有別人的,」蒞陽接著緩緩道:「他走的那天,我想去送他。母后說了,只要你答應,她就恩准我出宮送行。」

  蒞陽終於親口跟他說了自己有心上人的事實,謝玉即便早已經知道了,可親耳聽到蒞陽說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胸中窒悶,頭腦發暈,差點站不住腳。

  「你答應嗎?」耳畔傳來了腳步聲。

  謝玉一直低著頭不敢往裡看,這才不由得抬起了頭,看到珠簾內的屏風後閃出一個女子窈窕的身影,她腳步虛浮,跌跌撞撞的朝著這邊走來。

  謝玉來不及細想是否逾越,當他回過神來的時自己已經大步走到了蒞陽面前,在她跌倒前單膝跪下抬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外頭明明是炎炎夏日,但蒞陽的手臂透過薄衫卻傳出冰冷的寒意。謝玉抬起頭,不由得心中一悸,面前蒞陽白衫紅裙,面容枯槁,唇色慘白,披落的黑髮襯的臉色更白,眸色愈黑。

  不應該是這樣的!才短短幾日不見,蒞陽怎麼會病弱到這種地步?謝玉眼中忽的泛起了淚意,喘了口氣,聲音有些低啞道:「殿下鳳體有恙,為何不傳太醫來看?」

  蒞陽慘然一笑,勉力站直了身體,謝玉眼底的心疼落入了她的眼中,心中掠過微微的暖意。或許眼前這個男人和自己一樣,也是受著命運擺佈的棋子吧?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自己懷有身孕的事吧?母后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她不敢肯定謝玉在知道了自己有孕後是否還會迎娶,所以母后應該沒有告訴他吧?

  她原本想告訴他的,但和齊嬤嬤商量的時候被她阻止了,她說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如果現在告訴了他,以後她的日子不僅不好過,那個孩子多半活不了!太上皇如今病重,而她也失了太后的榮寵,一旦連未來的駙馬都與她為敵,那這個世間哪裡還有她們母子的容身之地?即便是為求心安,也該等到成親以後找機會再說。

  若是以前,她定然會覺得這樣很卑劣。可現在不一樣,她已經落到了塵埃裡,哪裡還有能力去顧念品行是否高尚?可心裡複雜難言的愧疚卻是有的。

  「我好著呢!」蒞陽微微傾過身子,抬起一隻手輕輕拍了拍謝玉的臉頰,柔聲道:「定然能夠等到與你大婚的那一天!」心中忽的一哽,一滴淚啪的墜落,跌碎在謝玉微仰的臉頰。

  「你答應我好不好?」在謝玉失神之際,蒞陽緩緩收回了手,楚楚可憐的哀求道。

  謝玉驀地側過臉,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將差點湧出眼眶的淚意逼了回去。蒞陽不該是這樣卑微怯弱的哀婉樣子,她對著他大呼小叫頤指氣使都可以,哪怕是強硬的逼迫下令也好。但是她這樣的求他,他就覺得自己的心頓時碎成了千萬片。

  不等蒞陽再次開口,謝玉幾乎迫不及待的回答道:「好,我都答應您,殿下說什麼就什麼!」

  蒞陽臉上泛起了微弱的笑意,手臂輕輕掙開,緩緩道:「謝謝你!你回去吧!」她說完就轉過身款款走了回去,謝玉看到她青白色的赤足在翻湧的紅色裙角中若隱若現,急忙把頭低下道:「臣告退!」

  送走謝玉後,齊嬤嬤有些不悅的走進來對躺在榻上的蒞陽道:「您怎麼可以讓他進來呢?現在這憔悴衰弱不修邊幅的樣子給人看到有什麼好的?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即便那個人不是,但他也是您未來的駙馬。」

  蒞陽伏在枕上苦笑道:「我就是要讓他看到我難看的一面,好讓她知道這樁婚事並沒有那麼光鮮美滿,如果他們家有能力,那麼想辦法悔婚也是好的。」

  齊嬤嬤歎了口氣,道:「什麼時候了還這樣的孩子氣?聖旨已下,滿城皆知,內廷司和禮部也都忙的熱火朝天,別說是謝家家世一般,即使位極人臣,也不敢掉皇家這個面子呀!」

  「嬤嬤,我覺得謝玉有可能是被母后利用的。我心裡很愧疚,這樣害人的感覺,很不好!」蒞陽閉上眼睛,抬手抱住了肩膀,有些痛苦道。

  「人各有命,您現在連自己都顧念不來,還管那些做什麼?他是否被利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娶了公主能夠得到的榮耀和利益都是真實的。您並不虧欠他,明白了嗎?好好休息,養好身體,等大婚那幾天可是有得折騰!」齊嬤嬤走過來,溫柔的拍撫著蒞陽道。


第59章 歸國謠

  蒞陽長公主被賜婚的消息傳遍金陵的時候,宇文霖才相信了那日太后所言並非嚇唬。即便他已經盡了全力,但終究沒能得到再見一次蒞陽的機會。

  如果戰事能早點結束,或許他還來得及請求姐姐周旋讓父皇向大樑提親。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賜婚的聖旨一旦下達,便是再無更改的可能了!

  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卻得到消息,太后准許蒞陽在他離開金陵時相送。

  古書中的離別往往都發生在落葉飄零的蕭瑟秋風中,可是南楚使團離開時卻是豔陽高照萬里無雲的六月中旬。

  宇文霖滿臉悲傷,靜靜的坐在馬車中。去國離家已近五載,如今終於可以獲得自由重回故土,他卻沒有絲毫的激動和歡喜,內心滿是冰冷的淒涼和絕望。他原本也盼著早點逃脫,卻是和蒞陽攜手離開。如今那自由便在眼前,卻只得他一人。而那個相約浪跡天涯的姑娘,卻已經許給了別的人家。

  「王爺,出城了!」車簾被掀開,露出一張帶著幾分童稚的臉龐,在這金陵城中,小寒是唯一一個會喚他王爺的人。當年跟他來的時候才不過十歲,如今卻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

  聽到出城了,他便有些激動起來,坐直了身體道:「讓他們先走吧,咱們到前邊等一會兒。萬一公主有事耽擱了呢?」

  「是!」小寒從車轅上跳下去傳令了。

  後面的車隊漸漸趕了上去,宇文霖的馬車留在最後,只余一輛車隨侍。出城兩三裡,滿眼都是青綠的草地和斜切入視線低矮蜿蜒的清涼山腳。車隊已經緩緩過去了,宇文霖的馬車轉到路邊的草地上停了下來,他迫不及待的跳下來,回過頭向金陵的方向望去。

  等了半個時辰也沒看到那個方向有人來,小寒過來輕聲道:「王爺,李統領讓我來勸勸您,長公主興許來不了了,畢竟……已是許了親的人。」

  宇文霖擺了擺手,道:「不會的,她一定會來的。」

  小寒有些不滿的低聲嘟囔道:「您為了她吃了這麼多苦,咱們也折了近乎十個好手,可她終究還是不願意冒險同您離開,如今兩國交好,本該是最好的機會,可她卻連這麼幾天都等不了就要嫁給別人了……」

  宇文霖有些惱怒的打斷他道:「小寒,你不要亂說話!長公主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你瞭解。她必定也同我一樣,抗不過她母后的雷霆手段吧!不能怪她的,誰也不能怪她。」

  他向來脾氣溫和,甚少動怒,小寒還是第一次見他氣紅了臉,忙賠罪道:「王爺莫要生氣,我也是為您打抱不平。您要等就等吧,反正李統領他們也不敢把您丟在這裡!咱們找個地方坐下等吧,不然站得久了怕您身子吃不消。」

  「無妨!」宇文霖甩了甩袖子道。

  「您看?那輛青帷軿車會不會是長公主的?」小寒忽然高興的指著金陵方向官道上疾馳而來的一輛小車道。

  宇文霖心頭也是一熱,定睛一看卻不敢確認,道:「按規制倒的確像是長公主用的,可她從來不會喜歡那麼素淡的顏色,有可能是別人!」

  不到片刻,那輛小車已經飛奔而來,到了近前時放緩了速度,宇文霖眼中閃過激動的神色,下意識的往路口走去。

  那輛白馬青帷的軿車在距離這邊十來丈的地方停了下來,年輕的車夫趨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這位公子,我家主人請您上前敘話!」

  從這車夫的言行舉止上就已經可以看出其主人絕非一般人,宇文霖當下點了點頭,沖小寒揮了揮手,急忙小跑著往那邊道旁停著的小車而去。

  垂著玉色流蘇穗子的車幔掀開了一角,跳下來一個梳著雙鬟髻的小姑娘,她匆匆轉到另一邊,掀起簾角恭恭敬敬的扶著一個素衣女子緩緩下車。

  宇文霖在看到那女子步下馬車的時候,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那不是蒞陽,那個姑娘不是蒞陽。

  蒞陽從來都是活潑耀眼、明麗照人的,可這個身著素錦褥裙挽著披帛柳腰一握蓮步款款甚至連頭上都戴著幕離的姑娘,說什麼都不會是她的蒞陽。

  可若不是蒞陽,天下間又有哪個女子會有這樣熟悉的身影和親切的氣息?他的眼睛不由得濕潤了,一步步朝她走了過去。

  透過輕薄的蛟綃紗,蒞陽一眼就看到了宇文霖眼中的悲傷和痛苦,她的心驟然間放佛被一隻巨手攫住,痛的無法呼吸。要有多堅強,才能不住的告訴自己,她是來送行的,不是與他一起走的。昔日誓言仿佛還在耳畔迴響,可如今攜手而歸卻已經成了至死都無法實現的夢想。

  她不是早就認命了嗎?怎麼還敢癡心妄想?她迅速收回思緒,忍住想要撲過去抱住他大哭一場的衝動,提醒自己謝玉帶著一隊精兵就在視線可及的山坡上看著呢,所以她必須冷靜。

  「長公主!」宇文霖的聲音帶著幾分心碎的沙啞,緩緩傳入了耳畔。

  蒞陽抬起頭,看到宇文霖舉手齊眉,莊嚴而緩慢的鞠了一躬。她心頭一痛,叉手與腹前,微微鞠躬頷首回禮。

  「晟王此去,路途遙遠,還望一路珍重!」蒞陽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一點,帶著幾分客套道。

  「這兩年承蒙長公主照應,在下不勝感激。」就仿佛約好了一般,宇文霖也同樣客套的回應道,他轉過頭,看到小寒抱著一個狹長的包裹走了過來。

  「見過長公主!」小寒將那包裹遞給了宇文霖,對蒞陽躬身行禮,然後緩緩退開了。

  蒞陽微微頷首,看到宇文霖雙手捧起那狹長的包裹恭恭敬敬的呈了上來,低下眸子道:「五年前在下初來大樑,身無長物,只有此琴相伴。今日即將歸國,欲將此琴贈與長公主,感念您的恩德,還望切莫推辭!」

  蒞陽望著他搭在包裹上細長如竹枝的手指,心中驟然一痛,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好歹能留著此琴做個念想,畢竟是他曾經朝夕相伴之物,見琴如見人,倒也可以抵卻不少悲傷和孤獨吧!

  「既如此,便卻之不恭,多謝晟王盛意。」蒞陽伸手接住,下意識的將那琴盒緊緊抱在懷裡。邊上的小宮女走過來伸出手,蒞陽有些不舍,還是交給了她拿著。

  他原本想好了,見面之後一定要質問她為何失信,為何突然答應嫁給他人?理解歸理解,但心痛絕望卻依舊難免。可不知道為何,此刻見到她除了心疼之外,竟是生不出半點責怪之意。好像突然間就成了陌生人,往日種種如同一場夢,醒來後便杳無蹤跡。

  他自然是要走的,蒞陽自然也是要嫁人的,可難道就要這般結束嗎?若真如此,此後半生他都無法釋懷。

  「蒞陽,你當真要這麼狠心的對我嗎?」他終於忍不住了,哽咽著走上前想要握住蒞陽的手,蒞陽卻是渾身一震,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好幾步,像是被他突然的失態嚇了一跳,「還請晟王自重!」她的聲音帶著七分驚恐和三分掙扎。

  宇文霖見她執意如此生分,心頭大慟,眼淚忽的湧了出來,顫抖著聲音道:「我最後問你一次,願不願意跟我走?」

  事情突然發生了這樣的轉變,蒞陽忽然間愣住了,不知道是驚訝還是欣慰。其實她一直希望他能夠強硬一點霸氣一點,不要讓她一個人背負所有的壓力。可如今他忽然喊出這樣一句話的時候,她便覺得自己已經冷然的心好像忽然間回暖了一些。

  「跟我走吧,蒞陽,今時不同往日,迎接我歸國的有數十名武功卓絕的衛士,我們一定可以成功脫逃,離開大樑國界的。那時候木已成舟,你的母后就再也沒有辦法把我們分開了。」他忽然說著說著連自己都激動起來,上前一把握住蒞陽的手道。

  蒞陽幾乎要被他的話語蠱惑了,然而那只溫涼的熟悉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的時候,她赫然驚醒過來,迅速抽回了手,有些憤怒道:「不跟,我如今已經許配了人家,縱使我可以不顧廉恥不要清譽,但如何能拖累夫家的名聲?不要再做夢了,都什麼時候了,你真以為我是一個人來的嗎?」她絕望難過的想要大哭,明明已經不可能了,為何他還要再給她一個微弱的夢,然後輕而易舉的被現實戳破?

  蒞陽側過頭去,看到謝玉一身輕甲,牽著馬站在不遠處的山石旁靜靜的望著她。她忽然間羞愧欲死,他未來的夫婿絲毫不計較的護送她去向以前的戀人送行,可她竟然差點動了與其私奔的念頭。

  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唯恐自己無法抵制住宇文霖的蠱惑,吸了口氣道:「時至今日,你還想怎樣?情出自願,事過無悔。既然抗不過天命,又何必怨天尤人?今日一別,只望餘生再無相見之日。你若真的珍視我們曾經的感情,那就永遠莫要與別人提起,永遠也莫要再來找我!」

  她福了福身,道:「今生緣盡於此,望君多加珍重!」隨後再不停留便要上車。

  「蒞陽!」宇文霖忽然撕心裂肺般的喊了一聲,蒞陽不由得轉過身,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宇文霖抬起袖子擦了把淚,哀求道:「既然如此,那你好歹讓我再看你一眼吧?」

  「對不起!」蒞陽眼眶一紅,轉身決然登上了馬車,在她轉身的時候,一邊等候的車夫就跑了過來。

  馬車調頭而去,宇文霖下意識的追了上去,道:「蒞陽,對不起,你別生氣好不好?」

  沒有得到長公主的吩咐,車夫只得緩緩駕著馬車往前走。蒞陽掀起側面的帷幔,看到他跟在馬車旁邊跑,終究狠不下心來,道:「你快走吧!」

  「我想通了,不會再糾纏你了。蒞陽,你別生氣好不好?不然我一輩子都不會開心的。」宇文霖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仰著頭道。

  「好,我不生氣了!」蒞陽使勁吸了口氣道。

  「這首詩送給你!」宇文霖仰著臉,從袖中拿出一方絲帕遞了上來。

  蒞陽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再不敢停留片刻,決然道:「保重!」隨後命令車夫快走,馬車忽的加快了速度,宇文霖再也跟不上了,卻還是拼命的在後面追著,不停地大聲喊公主保重、公主保重、公主保重……

  蒞陽抬手捂住了耳朵,心中痛如刀絞,走了好遠,她終於忍不住回過頭去,看到宇文霖跌倒在不遠處的草地上,像是再也爬不起來了。她不敢再看,側過頭去抬手捂住了嘴巴,無聲的抽泣著。

  馬車到了城門口,她才終於緩過來,下意識的展開了手中緊緊攥著的絲帕,默默念著帕子上那首詩:

  極浦一別後,江湖悵望多。

  相忘誰先忘?傾國是故國。

  攬風如挽袂,執手似初呵。

  人間但存想,天地永婆娑。

  (這首詩出自小椴武俠小說《杯雪》)

  蒞陽心頭一澀,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的墜落,在雪白的帕子上洇開了片片水痕。

  人間但存想,天地永婆娑。只要彼此都還活在這世間,即便再也無法見面,這天地間也都是美好的。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到了宮門口,車速忽然放緩,得得的馬蹄聲從後面繞了過來。蒞陽輕輕挑起簾子,看到謝玉轉到了車前,見她望過來,忙跳下馬背行禮。

  「謝謝你!」蒞陽忍住悲戚,朝他點頭道。

  謝玉有些靦腆的笑了一下,兩隻大眼睛亮閃閃的,有些期許的望著她道:「殿下得空了能不能把自己平日的好惡寫一份給臣?臣母這些日子正著手佈置新房,怕不小心觸了殿下的忌諱惹您不高興。」

  蒞陽心底泛起了一絲暖意,竟難得的微微笑了,道:「我沒有那麼多講究,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惡,不用顧念我的。」

  目送著蒞陽的馬車進了宮門,謝玉才牽著馬轉身往回走。蒞陽人真好,她今天竟然對他笑了呢!以後一定會慢慢好起來的,他會努力讓蒞陽忘掉傷心的事,變得和以前一樣快樂。


第60章 長命女

  雖然有些倉促,但大婚的禮儀依舊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貞平九年六月二十五日,梁帝與保和殿懸彩設宴,款待駙馬謝玉極其謝氏族人。就在幾天前,謝玉已襲爵,成為第三代甯國侯。

  同日,皇太后在慈甯宮宴請駙馬族中女眷,皇后率一眾妃嬪朝賀,就連原本鳳體欠安深居簡出的宸妃都在一眾女官和宮婢的簇擁下前來赴宴。席間雅樂飄飄,賓主盡歡,一片祥和。

  與此同時,蒞陽長公主盛裝華服,在眾女官和命婦的陪侍下在閣中靜候吉時。

  慈甯宮正殿的絲竹之聲縈繞在耳畔,彷如仙樂。即使閉上眼睛,似乎也能看到邊上侍候之人溢於言表的喜慶和歡悅。蒞陽心中卻是一片平靜,她無法將這潑天的喜慶與自己聯繫上。

  袖中緊緊握著齊嬤嬤偷偷塞給她的兩個青梅,以備行禮間隙頭暈泛嘔時偷咬一口。

  青紗單衣外罩著九層翟衣,配著朱紅細絲的袖口、衣邊和前襟,五指寬的金絲鏤花大帶下壓著紅黑色領邊繡五彩吉祥紋的蔽膝,佩綬帶、玉佩、香囊等。花釵共九枝,寶鈿珍珠絡。兩鬢的珠花和頭頂的髮髻沉甸甸的壓下來,讓她心頭愈發的沉悶和壓抑。但那麼多人看著,卻是容不得半分失禮。

  慈甯宮正殿,在一片熱鬧祥和言笑晏晏的氣氛中,宸妃林樂瑤的淡漠和清冷顯得格格不入。大約是體力不支,所以沒有堅持到最後便欠身告罪,想要去偏殿休息片刻。

  「宸妃妹妹就是再嬌弱,也不至於連這片刻都等不下去吧?」旁邊的言皇后帶著莫測的笑意,望著宸妃道:「等宴會結束,咱們便要陪蒞陽去參拜父皇,宸妃妹妹此刻退下是不是有點失禮了?」

  正座的皇太后微笑著附和道:「皇后此言有理,宸妃就先堅持一下吧!太上皇近些日子因龍體欠安怕被打擾,我們也都好久沒有去過了,正好一起去,熱鬧熱鬧,說不定就把病厄給沖走了呢!」

  不等宸妃回答,言皇后立刻笑吟吟的接話道:「母后此言極是,父皇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著蒞陽長公主出閣,今日這般熱鬧,普天同慶,不關什麼病厄邪佞也都退去了吧!」

  宸妃只得應聲道:「臣妾遵命!」

  她本來是想趁機去探望一下蒞陽,自從九安山回宮以後便再沒有見過。她向來疏懶冷淡慣了,對旁的事也並不怎麼在意,蒞陽沒有來找過她,她便也未再過問。直到前些日子晉陽長公主進宮探望太上皇,順便去紫微宮找她敘話,言談間問起蒞陽的事,她才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宸妃到底是沉穩謹慎的人,也或許是看到近日的蒞陽,有感於昔日的自己,所以即便和晉陽長公主是姑嫂且情同手足,終究未將所知盡情相告。

  其後不到半月,便聽梁帝說已將蒞陽賜予甯國侯世子,初時宸妃頗為震驚,怕梁帝起疑,這才解釋說有些太快了。梁帝對她素日也沒什麼隱瞞,便將太后所言相告,說是為了斬斷蒞陽不切實際的妄想,才儘快為她指婚的。

  宸妃以為蒞陽大概會鬧個天翻地覆的,畢竟以她對蒞陽的瞭解,那姑娘絕對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但出乎意料的是一切都風平浪靜,直到婚期已定。

  不多時,殿中飲宴撤去,宮外女眷退出。

  聽到外面傳來通報,說是吉時已到。就見一群女官命婦簇擁著華服盛裝的蒞陽款款而來。

  宸妃正自出神的時候看到太后身邊的晉陽長公主隔空朝她使眼色,像是詢問般!宸妃知道她的疑惑,因為她也有同樣的疑惑。近日的蒞陽有些反常,厚重的盛妝禮服盡顯出該有的高貴和端莊氣派,卻不見了原本特有的的靈動和明媚。

  她臉上也是有些新嫁娘該有的喜悅和笑容,但對於這些熟悉她的人,卻怎麼看都有些異樣,便如同一筆一劃精心描繪的妝容般服帖,可到底透出了些許疲態。她也不像是被迫的樣子,眉梢眼角沒有一絲的無奈和悽楚。

  殿中品級略低的妃嬪均起身相迎,蒞陽緩緩走至殿中,率身後眾人跪下,太后身邊的晉陽長公主忙起身讓到一邊,神色複雜的看著她有條不紊的向太后行稽首大禮。

  宸妃有些怔怔的,似乎聽不見周圍的人在說什麼,直到身邊隨侍的女官過來攙扶,她才回過神來,看到太后已經起駕,皇后也隨侍了過去,晉陽正朝她招手。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慈甯宮,先陪蒞陽去太皇太后的宮中拜別,受了祖母一番祝頌和賞賜,這才轉去拜見太上皇。

  昔日清冷的宮殿特意裝飾的煥然一新,頗有喜氣。幾乎是前腳剛至,梁帝的龍輦便也到了。先是梁帝拜見過太后,再是皇后攜兩位長公主和妃嬪們拜見陛下,然後大家一起進了殿。

  王善早就領著宮中內侍們前來接駕了。

  「父皇今日如何了?」梁帝滿面喜氣,問道。

  「今兒是蒞陽長公主出閣的大日子,太上皇一早就起來了,氣色不錯,高興著呢!」王善笑著回話道,隨即躬身領著眾人進了內殿。

  即便精神大好,太上皇終究還是有些病弱,欠身靠著引枕努力撐坐起來,接受大家的朝賀。大約是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他初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梁帝即便面上維持著喜悅,但終究覺得有點兒尷尬。若非這樣的特殊日子,怕是父子同堂都不太可能。到底過去那麼多年了,該忘就忘了吧!他從容的扶著太后落座,皇后和宸妃走過去侍立在一邊。

  蒞陽由女官扶了進來,一抬頭就看到所有人都笑著望向她,不外乎都是羡慕和祝福,處在這樣的情境下,她好像覺得心底的悲傷和絕望都沒有那麼深刻了。

  她看到父皇老邁的臉上滿是欣慰和激動,正朝著她緩緩招手,便如同幼年時在殿中爬來爬去牙牙學步的情景。那麼多年前的往事了,不知道為何突然在腦海閃現。她眼眶微紅,忙抬起嘴角笑了,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拜別的大禮。

  「蒞陽,過來!」太上皇聲氣有些虛弱,挺了挺身喚道。

  「父皇就是疼蒞陽啊!大概有什麼寶貝要給她,」一邊的晉陽笑著轉向梁帝道:「皇兄您說是不是?」梁帝笑著點頭道:「可不是嗎?自小都是她欺負哥哥們!」

  方才還莊重肅穆的氣氛漸漸活絡起來,大家臉上也都有了幾分輕鬆的神情。

  蒞陽心頭愈發震顫,托起垂落在地的蔽膝和裙幅膝行幾步撲過去握住了父皇伸過來的手。陡然間發現,這便是她世間僅存的一絲溫情了。往後出了宮,連見父皇一面都是難上加難了吧?

  太上皇心中也難免觸動,如今能親眼見愛女出閣,雖然是幸事一樁,可心裡到底有些難過。畢竟養了十幾年,怎麼輕易捨得嫁出去呢?眼中頓時溢出了淚花,看到蒞陽神色有異,雖說是真的乖巧端莊了許多,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莫非是因為要出嫁捨不得父母?但又不像。

  雖然已經多年不理世事,但到底是做過九五之尊的人,眼神通透的多,稍加思索,聯繫這些時日蒞陽的反常,幾乎可以猜到幾分。這孩子低著頭的時候,眼中明明流露出的是壓抑的淒苦和悲哀。他微微側首看了眼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太后,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

  抬手輕撫著蒞陽的發頂,低下頭在她耳畔低聲呢喃道:「人活一世,豈能無憂?潼兒切記,莫怨莫悔、莫癡莫嗔、莫執莫棄、莫思莫愁!」

  蒞陽把臉埋在了父皇手掌中,淚水倏然滑落。

  拜別了太上皇之後,便要在命婦引導下升輿出宮,與宮門外候著的駙馬匯合,登上迎鳳樓接受百姓們的朝賀,隨後一道趕赴甯國侯府。

  謝玉穿著滾黑邊的紅色吉服,衣冠濟楚,在一群好友和同僚的陪同下侯在門口,看到蒞陽的儀仗隊出來了,顧不得旁邊人的打趣,不由得喜笑顏開。

  今天的蒞陽端莊高貴的仿佛周身都披著一層耀眼的光芒,瑩潤的珍珠絡映的她更顯雪膚花容,雖然手中舉著卻扇遮住了面容,可嬌豔的唇角那一抹嬌羞默默的笑容卻讓人目眩神迷。

  「小謝,快過去啊,新娘子來了……」耳邊有人帶著笑意喊道,謝玉才回過神來,朝蒞陽大步走去。

  人群中忽然有人笑著吟道:歡顏公主貴,出嫁武侯家。天母親調粉,王兄憐賜花。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

  又有人接著道:公主年十八,來聘謝家郎。婿顏如美玉,婦色勝桃花。帶啼疑暮雨,含笑似朝霞。 暫卻輕紈扇,傾城判不賒。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接了下去,鬧的謝玉還沒走到蒞陽面前就羞紅了臉。他本就生的好看,圓潤的臉盤,筆挺的鼻樑,直括的劍眉,加上盈如秋水的桃花眼和比女子還要飽滿瑩潤的紅唇,可這樣的相貌卻絲毫不顯得女氣,只覺得俊秀挺拔、玉樹臨風,通身都是儒雅和陽剛相結合的奇妙。

  (前一首出自太平公主出嫁時的催妝詩,後一首為周弘正的卻扇詩)

  作者有話要說:

  說到蒞陽嫁給謝玉,大致有兩種說法,一種說她是懷恨嫁給謝玉,為了報復他與太后合謀逼走宇文霖讓她陷入無助和絕望。另一種是說她懷著感激嫁給謝玉的,畢竟在那個時候只有成親才能名正言順的生下孩子。

  我比較偏向於第二種說法,覺得恨自然也是有的,但更多應該是對被擺佈的命運的無奈。我對於這個人物的揣摩,覺得蒞陽雖然天真任性了一些,但她絕不糊塗,尤其是在與太后決裂之後,她比誰都清醒。而且即便遭受了那麼多的痛苦,但蒞陽本性裡的善良卻從未被埋沒。(參考後來她夜訪雪廬請梅長蘇救郡主以及謝玉事敗那夜逼譽王保護卓家等。而這些並不是她應該或必須做的,但她還是盡力了。她與郡主並不是很熟悉,還有卓家雖然無辜,但正如有些人分析的,也不全怪謝玉的蠱惑,卓鼎風心中如果沒有對名利的嚮往和光耀家族的理想,謝玉怎麼可能蠱惑那麼多年呢?卓莊主可不是一般的江湖宵小,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考量和立場呢?這並非為謝玉洗白,而是事實。)

  所以蒞陽不會偏執狹隘的以報復的心態攜子出嫁。畢竟在這個時候她並不知道情絲繞這回事,因此也不能算是言情中對加害自己的人毫不追究的聖母白蓮花。在現實中女孩子有個好名聲挺容易的,但結了婚後的媳婦落個好名聲卻很難,即便你樣樣做的完美也會被挑剔和詬病。尤其蒞陽特殊的身份,所以可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稍有不慎就會被傳出去。另外,她還有一個也為人婦的姐姐晉陽,難保不會被大家閒談時拿來做對比。

  如果蒞陽真是懷恨下嫁,那麼金陵城中傳誦的神仙眷侶美名從何而來?若非真心,誰能做出二十多年的假姿態且不露一絲破綻?她的心性中善良終究是占了上風的,所以即便之後得知謝玉要殺景睿以及當年他與太后合謀用情絲繞算計她的事,終究也是沒有與他撕破臉皮毀了這個家……

悠于 2016-6-27 14:03

第61章 連枝理

  蒞陽本來借卻扇遮面的機會在放空,直到身邊的女官將她的手放在了另一個人手中時她才猛地醒過神來。正欲掙扎,那人卻是緩緩攥緊了。

  「殿下,該登上迎鳳樓接受百姓朝賀了。」女官在她耳畔低聲道。

  蒞陽反應過來,遂由那人牽著,在前面司儀和女官的引導下朝迎鳳樓走去。

  謝玉的手溫暖而柔軟,只有虎口和指尖有一層繭,昭示著這雙手的主人絕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蒞陽的手單薄纖細,正好盈盈一握。第一次這麼光明正大的牽她的手,謝玉聽到自己胸腔裡傳來的壓制不住的喜悅和幸福。可蒞陽除了疲累外卻什麼感覺也沒有,直到終於並肩站在迎鳳樓上,俯瞰著廣場上黑壓壓的人頭時,她才終於舒了口氣。

  背後侍立著無數隨從,眼前是萬人湧動,可蒞陽知道她終於不用再努力去保持笑容了,因為此刻誰也看不見她的表情。曾幾何時,她是連夢裡都在笑著的女子,可如今卻發現偶爾笑一會兒都累得慌。

  大袖中的手緩緩撫向了尚無任何動靜的小腹,眼中帶出了幾絲悽愴和悲傷,心裡默默念叨:孩子,從今往後,便是你與我相依為命了!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便會保你平安無憂的長大。

  忽然感覺到身畔之人握著她的手輕輕一顫,蒞陽側過頭,正對上謝玉有些痛惜和悲憫的眸子。蒞陽心頭沒來由的惱怒和羞愧,這個瞬間忽然恨死了那一夜的糊塗風流債,也忽然痛恨其謝玉每次看到她時仿佛知曉一切可以看透她內心的眼神。就在她幾乎壓制不住胸中這股邪火的時候,禮官遞上來兩個盛滿新鑄錢幣的黑漆金花盤子。

  迎鳳樓下忽然人潮湧動,山呼海嘯,蒞陽頃刻間明白了過來,急忙穩住情緒,接過其中一個盤子,在禮官的高聲祝頌中抓起一把象徵吉祥和喜慶的錢幣朝著下麵的人群撒去。她心裡卻有些嘲諷的笑著,這場無奈的婚姻能帶來什麼樣的喜慶和吉祥啊?大家這樣前仆後繼究竟能搶到什麼呢?

  之後便是重新上轎,在儀仗隊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出了宮城後面是送親的宗室、誥命等乘輿隨行,以及陪嫁的樂師、櫥役、花匠、宮人,最後是護送的禁衛軍,一行人竟如長龍般蜿蜒了整條街。

  這一日金陵城中張燈結綵鼓樂喧天,商賈罷市、作坊停工、百官休沐,大家紛紛湧上街頭看太上皇嫁女。這等盛況,也只有當年晉陽長公主出閣時可以媲美。

  車隊行了兩三裡就忽然停下了,蒞陽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行走,只聽得街道兩邊被禁軍攔在週邊的百姓們瘋狂的熙攘和歡笑聲,她有些煩悶,敲了敲車壁,問道:「為何無端停下?」

  轎子旁邊侍候的隨行女官過來回話道:「前面有人障車,多半是駙馬爺沒能打發走呢!」

  蒞陽不解道:「何謂障車?」

  女官解釋道:「便是婚嫁時侯新婦至,眾人阻街堵巷,至車不得行,擁道為戲樂,須得新郎散發財物及美酒佳餚或者賦詩聯對才得以通過。上自皇室,下至士庶,莫比皆然。」

  「那邊等等吧!」蒞陽有些無奈道,抬手揉了揉脹痛的頭,從袖中摸出一顆小小的青梅悄悄啃著,暫時壓制煩悶噁心的感覺。

  不一會兒車隊繼續前行,可不到一會兒又停了下來,如此反復再三,蒞陽終於有些忍不住了,便要起身下轎親自查看,被嚇壞了的女官們死死攔住了。

  「去給本宮瞧瞧,究竟是什麼人這麼大膽?三番五次阻我行程,著實可惡!」蒞陽氣的不行,怒聲吩咐道。女官們都忍不住笑了,沒有人敢告訴長公主,新娘子在這個時候最應該沉住氣,否則會被當成恨嫁笑話的。當然,誰敢笑話當朝長公主呀?她們哪裡知道蒞陽實在是憋悶的受不了了。

  不一會兒卻前去打探的人就過來回話了,蒞陽一聽氣的直咬牙,吩咐道:「傳話給謝……謝侯爺,讓他把榮泰給我綁起來,看他還敢鬧不!」

  傳話的人走了沒多久,隊伍就繼續出發了,蒞陽這才緩了口氣。

  甯國侯府的大門口,一道紅氈直直蔓延進了張燈結綵的正堂。一班儐相正在門口迎客,早有人過來報訊,說是長公主儀仗隊已經到了街口,一時間大夥都開始忙的熱火朝天,謝家的族人都紛紛出來迎候,長公主下嫁那是帶著聖旨的,所以鑾駕一到,便也是眾人接旨的時候!

  蒞陽好容易熬過了繁冗的拜堂行禮等環節,終於由宮人們扶到了內院,她本以為可以歇息了,卻發現越來越多的內眷也跟了過來,就連在前廳招呼客人的謝玉也都來了。她正納悶間卻已經被女官們攙扶到了內堂的新房,謝玉也被擁了進來,兩人對坐與榻上,由宮女將五色彩果和同心錢幣撒往帳中。

  「長公主和駙馬可要接好了啊!」女儐相在一邊笑著提醒道。

  蒞陽不明所以,卻見謝玉已經提起了袍擺,示意她也照做。蒞陽有些迷糊的將裙擺提了起來,她的手剛抬起來,漫天的小東西便飛了進來。外面的宮女們笑嘻嘻的不住往帳中抛灑,蒞陽一不留神被一枚同心幣砸到了腦門,立刻疼得輕呼了一聲。謝玉下意識的湊過來拿身體擋著雨點般飛來的鉛筆果子,將蒞陽護在了身後。

  帳外的女官們都忍不住一邊笑著一邊唱著撒帳歌,宮女們更是惡作劇般往他衣服裡抛灑,不一會兒終於結束了,大家上前查看,卻見謝玉接了一大捧的同心幣和五色彩果,而蒞陽的裙擺中卻是寥寥無幾。

  謝玉看她好像不高興的樣子,忙抓起一把悄悄放在了她的裙擺上。

  為首的女官忍著笑道:「駙馬不必如此客氣,您的就是公主的。恭喜兩位,將來必定子孫滿堂!」

  蒞陽這才明白撒帳的意義,不由得起紅了臉。眾人又恭維了幾句,便紛紛退出去領賞錢了。

  蒞陽悶悶的轉過身獨坐,謝玉有些尷尬,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摸到衣服裡的果子,心想著蒞陽會不會餓了?於是忙捏碎了一個核桃,又剝了幾顆花生,撚去紅衣,一併遞到蒞陽面前道:「殿下吃嗎?」

  蒞陽本就腹中饑餓,卻不好意思開口,如今看他送到了眼前,索性接住,抬袖掩口一顆一顆的吃掉了。

  謝玉忙下床去倒了杯茶端了過來,蒞陽接過來一點點喝完了。謝玉接過杯子,卻並沒有走,而是抬起手指觸了觸她的額頭,道:「這裡有點紅印!」

  蒞陽推開他的手,道:「無妨!」

  謝玉還想同蒞陽在待一會兒,外面的女官卻進來了,福了福身道:「駙馬該去前廳招呼賓客了,公主也該啟程回府了!」謝玉一驚,道:「回府?」

  「對呀,回公主府啊!那邊的洞房都已經佈置好了,待賓客散盡,駙馬就可以過來同公主團聚了。」女官回話道。

  蒞陽也被折騰的習慣了,任由她們安排,索性不再言語。很快的,陪侍的女官等全都進來了,宮女給蒞陽補了妝抿了髮鬢,又整了服飾,隨後一行人便離開了內院,到前廳與眾賓客見禮。

  金陵城中的顯貴們,蒞陽都是熟悉的。當如今不比以前,她須得矜持守禮面面俱到。周旋了半日便有些懨懨的,幸好晉陽長公主與平城郡主走了過來,道:「你且回去休息休息,這裡由我幫你張羅!」蒞陽謝過,終於得以脫身。

  蒞陽府裝飾的煥然一新,早有管家和一應女賓客在門口相迎,蒞陽心頭已經,以為又要應酬,貼身女官忙解釋道:「殿下不用出面,她們都是過來湊熱鬧的。」蒞陽這才放下心來,由眾宮人簇擁著去後堂休息。

  剛走進去,齊嬤嬤就迎了上來磕頭見禮。

  蒞陽忙抬手道:「嬤嬤快起來吧!」她實在累的不行,扶著齊嬤嬤的手似乎都能倒下去。

  「你們去前廳吃席吧,公主交給我照顧!」齊嬤嬤吩咐道,宮女們退下了,齊嬤嬤這才將蒞陽攙到了後堂,很是心疼道:「折騰了一天,殿下定然累壞了吧?駙馬那邊還有的鬧騰,您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蒞陽皺眉擺手,在臨窗的榻上坐下,道:「可不可以不讓他來?我實在太難受了,誰也不想見!」齊嬤嬤有些為難道:「怕是不行,殿下,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不能忍得?」

  蒞陽歎了口氣,道:「我要的也只是個名分而已,只是實在無法跟他說出口,成親以後各過各的,互不來往!」

  齊嬤嬤差點笑出聲,忙忍住道:「殿下莫要再做這等荒唐念頭,且不說那駙馬怎麼想,老侯爺夫婦也是有頭有臉的人,您這樣做,怕是不妥!」

  蒞陽抬手扶住了額頭,很是苦惱道:「雖然匆匆一面,但老侯爺和太夫人倒真是不錯。誠如你說,謝玉娶我,不外乎就是要得到駙馬的名聲和榮耀,此後也是皇親國戚了,該他的少不了,這難道還不夠嗎?」她緩緩歪倒在榻上,撫摸著小腹道:「我只想同我這可憐的孩兒靜悄悄的在此度過餘生,我實在太倦了,誰也不想應付,誰也不想理會……」說著說著,眼皮就有些睜不開了。

  齊嬤嬤忙上前道:「還未行合巹禮,怎麼能睡呢?您再怎麼不在意,這到底也是一輩子的大事!」可是蒞陽似乎已經睡著了,齊嬤嬤無奈,只得輕輕抬起她的頭,將腦後壓著的花釵拔下,拿過枕頭墊著讓她先睡會。


第62章 付金釵

  甯國侯府今夜可是貴客盈門、親朋滿座,武有赤焰軍主帥林燮夫婦協同部將及其家眷,文有國舅爺言闕及各部尚書、大學士、諸上卿等,另外紀王和英王夫婦也帶著一幫宗室親貴來賀喜,宮中皇后及諸妃嬪也都紛紛派人送來了賀禮以表祝福,還有與謝家交好的世家、太夫人的娘家以及謝玉這些年各處任職的同僚等。

  謝家一家子都快要忙瘋了,雖然梁帝特意派了宮中幾位管事的過來幫忙,交好的世家也有帶來得力的人手,但依然怕招待不周。

  謝家父子在大門口恭迎賓客,然後由儐相和禮儀官等領進去安排就做、指揮上菜上酒,還要留意位次不可安排錯了,有嫌隙的兩家人不能安排在一起,相熟交好的最好安排在一桌等等,這些都得謝家父子私下叮囑。

  好容易賓客們都到齊了,謝玉總算緩了口氣的時候卻被人拉過去敬酒了,謝忱有心叮囑他少喝點卻也來不及了。

  廳堂中女客正由謝夫人和晉陽長公主、紀王妃、英王妃、平城郡主等幾個蒞陽這邊的近親一起招呼著,大家熱熱鬧鬧,也都是一片祥和。

  忽聽得外面鬧哄起來,紀王妃拉了晉陽到一邊叮囑道:「去跟你家林燮說一聲,讓他想辦法找點人給擋酒。否則看那陣勢,咱們這妹夫怕是今晚要被灌得進不了蒞陽府了!」

  晉陽忍俊不禁,道:「還是王妃嫂嫂想的周全,好,我這就去!」於是施施然告退,出了前廳,走到廊外果然看到謝玉被儐相簇擁著正挨桌敬酒,在座的長輩們都還好些,倒是那些同輩的拉著不放非要過三杯!

  在這滿堂喜慶中,晉陽眼前忽的浮現出蒞陽華服盛裝下偶爾流露出的蒼白和疲憊以及宸妃古怪的眼神,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絕非她所能預料,那些她不知道的過往,也不欲再去追究,抬起頭只一眼就看到座中一臉豪邁和歡喜招呼同僚們吃好喝好的林燮,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這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呀,當下拉了個侍女,讓她過去傳話把林燮叫了過來。

  「你怎麼出來了?新娘子回府了,不能與賓客同樂,難道你這個姐姐要敬大家酒嗎?」林燮笑著打趣道。

  「就知道喝酒,也不看看什麼日子!」晉陽沒好氣道。

  「大喜的日子呀,你的妹妹嫁給了我的兄弟,這喜酒我能不喝嗎?」林燮笑道。

  「好了,你一會兒找幾個人去給咱們那新妹夫擋著點,別到時候把人給喝趴下了連洞房都進不去!」晉陽瞪了他一眼道。

  「這怎麼可能?小謝酒量好著呢,你是不知道!再說了,我哪裡能幫他擋酒啊?我還要灌他酒呢!這麼多年都沒好好聚一聚聊一聊,當年他非要浪跡江湖去拜師學藝,讓我們幾個自己回來,這個帳我還沒跟他算呢,已經和言闕商量好了,一會兒把他灌醉抬回去,哈哈哈哈……」林燮說著大步走了,晉陽氣的直跺腳。

  卻說林燮等人還真是說到做到,愣是把謝玉給灌得爛醉如泥,然後讓人給蒞陽送了過去,他們幾個留下來替他敬酒,陪著賓客盡興。

  蒞陽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齊嬤嬤搖醒了。

  「公主快起來,駙馬到了。」齊嬤嬤將她扶起來道。

  「啊?」蒞陽懵了一會兒,才想起近日是她成親的日子,睡了一覺倒是突然清醒起來,道:「在哪裡?」

  「在後面醒酒呢,您快起來收拾收拾,一會兒喜娘等就要來了。」說著將蒞陽攙起來,命宮女打水洗臉,重新描了個淡妝,將花釵寶鈿等戴好,又重新整理衣袖裙幅,剛忙完就聽到外面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

  蒞陽收拾齊整由四名宮女扶著進了新房,在榻上落座,不一會兒謝玉便由喜娘們簇擁著進來了。另外還有幾位相熟的女賓客,氣氛倒也挺融洽,蒞陽不想讓大家尷尬,便都依照著禮節來,一邊的齊嬤嬤看在眼裡,終於有些放心了。

  只是到了喝合巹酒的時候蒞陽有些遲疑,她現在一想到酒多覺得頭皮發麻手腳發涼。

  主持合巹禮的是謝玉一個福壽雙全多子多孫的堂嬸,據說這樣的人能把福氣傳遞給新人。蒞陽看著她執起酒壺在一個劈成兩半僅以金鏈連著柄的小葫蘆中各自倒了一半酒,遞給兩人。

  「來,這樣,手臂交叉著!」謝家堂嬸笑眯眯的在一邊示意道。

  蒞陽依言照做,卻依舊不想喝這酒,謝玉有些擔心,忙輕聲道:「殿下喝一小口,就一小口好不好?剩下的我來喝!」

  謝家堂嬸忍俊不禁道:「可不就喝一口嘛,千萬別多喝呀!」

  蒞陽見他為難,便只得照做,輕輕抿了一小口,只覺得又烈又苦,不由得皺起了眉。

  「苦嗎?」謝家堂嬸含笑問道,蒞陽點頭道:「很苦!」

  「苦就對了,這合巹酒便預示著新婚夫婦以後要同甘共苦、患難與共。」她說著接過蒞陽和謝玉手中的喝了一口的酒,重新兌在一起又分成兩半,讓兩人再喝。

  謝玉有些擔心的看向蒞陽卻見她毫不猶豫的接了過來,謝玉這才放心,她哪裡知道蒞陽一仰頭全都倒在了廣袖中。

  喜娘上前收起酒具,蒞陽以為終於結束了,正自放鬆的時候兩人被帶到榻前坐好,只聽喜娘道:「請長公主和駙馬解開對方一縷青絲!」

  蒞陽一怔,謝玉到好像早就聽說了一樣,側過身徵詢似的望著她,見蒞陽似乎並未反對,這才湊過來在她頭上摸索了半天,笨手笨腳的拔掉幾股金釵,解開了鬢邊的一摞秀髮。

  「長公主?」喜娘含笑催促道。

  蒞陽只得硬著頭皮側過身去解他腦後的頭髮,離得太近,她幾乎能看到謝玉微紅的耳尖和一排齊刷刷輕輕抖動的睫毛。其實,他長得挺好看的,她有些莫名其妙的想。

  喜娘走過來,俯身各執起兩人一股青絲,繞來穿去,不多久便編成了一個精緻的同心結。幾人又祝頌了一番,便由齊嬤嬤帶著下去領紅包了。

  人都走了之後,偌大的寢室忽然顯得有些空空落落。

  蒞陽正想站起來更衣,卻陡然發現一邊的謝玉直愣愣盯著她,那灼熱的眼神看得她手掌都有些發燙。謝玉察覺到她回望的眸子,忙把眼睛回來。

  蒞陽正要站起身,卻被她一把握住了手臂。

  「你做什麼?」蒞陽忍不住扯著嗓子道。

  謝玉像是嚇了一跳,有些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道:「殿下要做什麼?臣陪您一起去?」

  蒞陽正欲發怒,突然看到兩人連在一起的髮絲,這才笑了火,反手抓著她的手腕將他拉到那邊窗下的妝台前翻找剪刀,隨後『哢嚓』一聲剪斷了那縷秀髮,憤然往外走去。謝玉正欲追上去卻聽到她吩咐宮女更衣,這才停住了腳步。

  蒞陽沐浴更衣梳洗用膳後回到臥房已經是子時了,她估摸著謝玉要是有眼色的話應該已經走了吧!

  可就在她轉過身關門的時候身後一人忽的欺過來緊緊抱住了她,溫熱的鼻息落在她的脖頸,蒞陽陡然一顫,大怒道:「放手!」說著回肘撞向他胸肋,卻被對方輕而易舉的拿住手臂折向懷中,隨即一隻手臂從膝彎處穿過輕而易舉將她打橫抱起。

  「謝玉,你是不是瘋了?」蒞陽手腳並用奮力去掙扎,卻絲毫無濟於事。

  謝玉此刻已經脫掉了外面的罩袍和深衣,僅著白色生絹單衣,愈發顯得眸黑如墨面如冠玉,面頰上的兩片紅暈映的眼角似乎都紅了起來。

  「你別耍酒瘋……」蒞陽急的尖叫,這才發現男人酒後發瘋或許比女人更可怕吧?但她還來不及掙脫開就被謝玉抱到榻上,隨即整個人覆了上來,手肘和雙腿死死壓制著她的掙扎,雙手穩穩托著她的臉低頭就吻了下來。

  蒞陽死命的推他、踢他,他卻也不躲閃,只像是著了魔一般發狠的吻著她。

  謝玉的心跳急促的快要發狂,他明明已經醒過酒了,但不知道為何蒞陽帶著那種特有的溫香一進來的時候他就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衝動了。此刻腦海一片混沌,只剩下一個念頭,蒞陽嫁給他了,他們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了。他想她像那次一樣緊緊抱住他吻他。

  那種狂暴的躁動讓他全身發燙,不能自已。他鬆開她的唇,沿著她柔嫩的臉頰一路吻到白皙小巧的耳垂,一手探到背後將她托起來緊緊貼著自己,卻依然還是無法滿足心底咆哮躁動,另一隻手下意識的伸進了她的衣服去探索。

  蒞陽奮力去躲避他灼熱的親吻,奈何掙亂了衣襟露出大片細緻白皙的肌膚更加刺激了幾乎陷入瘋狂的他,整張臉都俯下去笨拙而熱烈的啃。

  蒞陽憤怒到了極點,更多的卻是她不願意承認的羞恥的刺激和酥麻。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那麼溫雅謙和沉穩的謝玉竟會有這麼可怕的一面?還是說,男人其實都是這樣的?她只是答應嫁人,卻沒有想到成親後會是這樣的光景?覺察到那只手突然探進了衣服甚至觸到了她微涼的肌膚,蒞陽整個人都縮了一下,腦海裡轟的一聲炸開,讓她羞臊的無地自容。

  蒞陽猛地閉上眼睛,從發上拔出一枝小發釵使勁往謝玉手臂上紮去。只聽得一聲悶響,謝玉渾身一震,壓抑著痛呼了一聲,忽然無力的放開他滾落在一邊。


第63章 醉花蔭

  手臂上的刺痛讓謝玉徹底清醒過來,上頭的酒意也漸漸退了。

  蒞陽迅速抽身下榻,一面顫抖著手裹好衣服,一面怒指著謝玉道:「謝玉,你到底醒了沒有?」

  謝玉撐坐起來,有些痛苦的低哼了一聲,拿手錘了錘頭,低下頭不敢看她。

  蒞陽走過去倒了杯茶,謝玉以為要給自己喝,不由驚喜的抬起了頭,蒞陽卻忽的揚手一杯涼茶照著他的臉潑了過去。謝玉一凜,茶水流到衣襟內,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般,可放下杯子後她忽然有些忐忑起來。誠如齊嬤嬤所言,如今她已經嫁給了謝玉,便是名義上的夫婦了,自己這樣反抗本來就有違常理,說出去也是她理虧,所以不能用強,得……講道理吧?

  她轉過身來,咬了咬嘴唇正欲道歉的時候卻聽謝玉幽幽的開口道:「對不起,是我一時沒控制住,殿下莫要怕,以後……以後我不會這麼莽撞了。」

  蒞陽有些愧疚,指了指他手臂上一片血跡,道:「你的傷不打緊吧?」

  見她關心自己,謝玉便又開心起來,揚起臉笑著道:「無妨,我隨便包紮一下就行了。何況這幾日休沐,又不用做什麼!」他想了想,走過來微微一揖,道:「殿下早些休息吧,明兒咱們還要回府去向父親和母親請安!」他說完之後徵詢似的望了眼蒞陽。蒞陽也想起來新婚第二天早上的確要去拜見公婆,並且認識謝家的族人。

  「好,你等一下!」蒞陽道:「你現在出去了讓她們怎麼想?」謝玉以為她要留下自己,眼中立刻亮起了激動的光芒,卻見蒞陽拿起一床薄被走到外間窗下的矮榻前,道:「你今晚便睡在這裡吧!」一面從旁邊的矮腳櫃子中拎出一個盒子,道:「這裡有平素用的金創藥!」然後不再理會他,徑直進去了。

  待蒞陽走了,謝玉才解開衣服褪去一邊袖子,就著壺中的溫水洗了傷口,擦上藥自己簡單的包紮了一下,遠遠看到大屏風紅羅帳中已經沒有了動靜,想必蒞陽也睡了吧,他便拉開被子乖乖的躺下了。

  手臂上火辣辣的傷口不停地提醒著他莽撞的後果,也讓他愈發後悔當時的失態。何必這樣心急呢?來日方長,總會好起來的,蒞陽不會一輩子都拒絕他的。

  第二日謝玉攜蒞陽歸府,拜見雙親以及接受族人的朝見。謝氏嫡系其實並不壯大,從謝玉的祖父起三代單傳,多的是些旁系親族,這樣也好,府中可以免去許多是非。

  蒞陽端莊守禮,溫婉沉靜,言談舉止間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也都有主見,雖然相處僅一天,但卻很得太夫人的喜歡,拉著她的手絮叨了半天,最後免不了將謝家未來子嗣的重擔託付與她。

  謝玉倒很是吃驚,他這麼大還從來沒有見過母親對別人這麼熱絡過,對比之下,他好像是當年母親從路邊撿回來的一樣。

  此後幾日都是和和順順,謝玉照樣兩邊跑,蒞陽照樣不讓他睡正屋。

  蒞陽府雖然從外面看規格不是很大,但內裡的亭台院落樓閣回廊卻是絲毫不比外面王公貴族的府邸差。府□□有五進院落,

  大門、過廳、大廳、堂屋、後園,進門有大照壁,東邊鑿有一片湖水砌了數座假山,西邊是種滿奇花異草的園林。

  湖水引自宮牆內的禦湖,水面上絳橋勾欄,周圍建造了許多樓、台、亭、榭,都是翹蓋如翼、步簷出廊。湖邊東北處遍植紅楓,每到秋冬霜林盡染、美不勝收。沿湖則是栽種一圈楊柳,絲絲縷縷,如煙似霧。

  這日謝玉從甯國府過來,到了正堂卻不見蒞陽的人影,宮女們說她在後園呢,謝玉便匆匆往後面園子走去。

  午後正是最悶熱的時候,蒞陽原本帶著幾個花匠在修剪西邊園子的辛夷花,後來實在熱的不行,便叮囑了幾句出了月亮門,到東邊的湖畔去納涼。

  蔚然亭中設有一張湘妃榻,齊嬤嬤攙著她進去歇息,一邊命宮女打扇一邊致使了幾個人去那些果品並酸梅茶。

  為了通風,亭子周圍的簾幕都掛了上去,湖面的清風吹來,漸漸也有了幾分涼意。蒞陽緩緩睜開眼睛,對打扇的宮女道:「你們回去吧,這裡留齊嬤嬤侍候就行了。」

  宮女躬身退下,齊嬤嬤走過來,彎下腰低聲問道:「公主可是有話要問嬤嬤?」

  蒞陽一手撐著頭,一手摸了摸肚子,小聲道:「這幾天好像有點胖了,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齊嬤嬤噗哧一聲笑了,道:「哪裡的話?是孩子在慢慢長大呢!」

  「我心裡有些著急,這以後萬一有個什麼不舒服的可如何看大夫?據說大夫把脈可以看出來胎兒幾個月呢!」蒞陽有些苦惱道。

  齊嬤嬤安慰她道:「公主別擔心,又不是在宮裡,我著人到外面打探打探,有什麼好的醫館,咱們改天出去轉轉順便瞧瞧大夫。這金陵城中的貴婦多了,誰還能一眼就認出您啊?」

  蒞陽微微一笑,放下心來。

  「殿下心情不錯啊!」忽的聽見臺階下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卻見謝玉笑吟吟走了上來。齊嬤嬤和蒞陽都吃了一驚,忙起來福身道:「見過駙馬!」

  謝玉擺了擺手,走到蒞陽旁邊做了個揖。卻見蒞陽臉上哪裡還有半點笑意?就像是撞見鬼了一樣。謝玉不明所以,正要發問,蒞陽坐起來有些不高興道:「謝侯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隨便?出入後園也不叫人來通報?」

  謝玉面色有些尷尬,齊嬤嬤也有些尷尬,悄悄退下了。

  見蒞陽好像真的有些生氣了,謝玉汗顏,忙賠禮道歉:「都怪我魯莽了,殿下千萬莫要生氣!」這幾日蒞陽待他都很和氣,讓他差點以為他們也可以和林燮夫婦那樣親密和睦,不分上下。

  見他眼底飄過幾絲傷心,慢慢把頭別了過去,雙手握著衣邊不說話了,蒞陽便有些愧疚,知道是自己心虛了怕他聽到,這才緩緩坐起身道:「你也莫往心上放,我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堂堂甯國侯,可不能被人說成聽壁角的狹促小人。」

  謝玉心裡頓時釋然,立刻轉過來笑道:「殿下說得對,下次我會注意的。」

  「對了,你今日來這麼早的,所謂何事?」蒞陽拿過旁邊的玉盞以手掩口喝了半展酸梅茶,揚起睫毛問道。

  謝玉望著她拿雪白的帕子拭唇邊的茶漬,眼睛頓時有些移不開了,直到發現蒞陽拿眼睛瞪他,才回過神來道:「明兒是咱們成婚的第九日,按規矩殿下該回宮一趟。母親已經備好了歸寧要用的物品,我來跟您說一聲。」

悠于 2016-6-27 14:03

第64章 青衫濕

  歸寧這一天也是頗為周折,兩人除了要拜謝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后三位長輩,還有梁帝皇后以及晉陽夫婦、紀王夫婦和英王夫婦等幾家至親。謝玉畢竟世家出身,且家教良好,所以人情禮儀方面可謂面面俱到,加上他面向好會說話又不怯場,就連以前還不熟悉的太皇太后都對這個孫女婿很滿意了。拉著蒞陽叮囑了半天要她跟晉陽學賢慧溫柔和持家之道,不可仗勢欺人等等。

  出宮之後謝玉先將蒞陽送回了公主府,然後才回去向父母請安稟報這一日的行程。蒞陽全天強顏歡笑,應酬周旋,直到回府才終於放鬆下來,父皇如今已經纏綿病榻無法起身,因她還是新婚,所以宮人們攔著怎麼樣都不讓進去,她知道必定是父皇怕給她過了病氣,只得在殿外磕了個頭含淚離開。

  夜裡謝玉依舊睡在外面的涼榻上,他覺察到蒞陽心情不好,依稀可以猜到應該是擔心太上皇的病情,或許還有別的心事他也不知道。蒞陽不高興的時候他就不敢說話,生怕不小心衝撞了她。雖然今天一整天她都在外人面前表現的和自己很親睦,真真一副甜蜜小夫妻的樣子,可謝玉心裡明白,蒞陽不過是為全父母親情,也是為了不落他的面子。她就是再怨恨再憤怒,終究還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人。

  儘管她婚後一直在人前做出歡喜嬌羞溫婉和順的樣子,可他知道在沒有人的時候,她眼中總會流露出憂傷和孤獨甚至悽惶的神色。她其實把他當外人的,或許她也如同太后一樣,以為他娶她就是為了駙馬的名位和殊榮。

  如果她哪一日真的問起,他也會這麼回答,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的回答才能令她安心且信服。她曾經比誰都義無反顧的愛過付出過相信過,他終究晚了一步,所以如今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向她表明傾慕和思戀。他不怕蒞陽不信,他害怕的是蒞陽回報以不屑和冷漠。

  後來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但他向來警醒,所以內屋傳來隱隱啜泣聲的時候謝玉立刻就驚醒了。

  壁角的青銅燈檯將偌大的堂屋都映出昏黃的顏色,謝玉坐起身來不及躋上便鞋就匆匆往裡面奔去,蒞陽大概怕黑吧,妝台前好像每晚都會留一盞紗燈,紅羅帳也從來不肯放下。屋子裡靜悄悄的,他便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

  蒞陽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丹鳳閣中昏天暗地不死不活的混沌中,她戰戰兢兢的跪在殿中,母后轉過頭,臉色是從未有過的猙獰可怖,一臉惡毒的沖她吼道:帶著你的孩子嫁人去,從此自生自滅,再與本宮沒有半點干係。你要死要活,都等大婚後吧!

  她從來沒有那樣傷心過,哭的渾身顫抖,掙扎著想要逃,卻渾身無力好像被無形的網困住了一般。似乎昨日母后還一臉慈愛對她言笑晏晏,甚至拗不過她答應放她走,可為何轉眼間一切都變了呢?

  你不是我母后,她崩潰般的大叫著往後退去,卻生生撞到了一堵牆,回過頭看到謝玉一臉陰冷的站在她後面,像看一隻困獸般用得意的眼神看著她。

  昏暗幽深的大殿中只能看到那兩人青白詭異的臉,她覺得仿佛天上地下都無處可逃了。太后陰森尖銳的聲音再次想起:別掙扎了,蒞陽,只要母后還在一天,你永遠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拼了命的橫衝直撞、四處逃竄,可不管走到哪裡都能看到那兩人如影隨形,她絕望的快要發瘋,黑暗中出來隱現出一抹淡淡的白光,她看到宇文霖含笑朝伸出了手:公主,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她欣喜若狂想要衝過去,可他們之間忽然裂開了巨大的縫隙,她一腳踩空頓時跌落下去,眼前時無邊無際的黑暗,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她虛張著兩手學什麼也抓不到,下墜之勢陡然止住時她又感到了劇烈的顛簸,眼前忽然亮了,她坐在馬車上悲傷絕望的抱著琴盒,轉過頭去看到宇文霖在馬車後面追著喊公主保重、公主保重、公主保重……

  夢中她心碎欲裂,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可落地後周圍右變得空曠而黑暗,她四處摸索,看到了一片細小的光亮,她循著那片光走了過去,用手使勁扒開,卻看到滿眼溫暖笑意的謝玉站在外面,手中捧了滿把青梅。

  她嚇得後退一步,厲聲道:你是母后派來抓我的?謝玉拼命搖頭解釋,可是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曾經她那麼相信母后,以為她是世間對自己的最好的人,她那麼相信宇文霖,他能給她所承諾的幸福和自由,可最後母后掐斷了她的希望和夢想,徹底拋棄了她。宇文霖所謂的承諾讓她徹底墜入絕望和無助中任人宰割。蒞陽一直以為自己不在意的,可是在夢裡才發現回想起來痛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這兩個人以後都不要在想起來了,謝玉也和他們一樣,她不會相信他的。

  我來帶你走的!謝玉見她不相信,便用力將那個黑洞扯開,蒞陽看到了外面明媚的天光,可她不敢走過去。謝玉要鑽進來了,她忽的撲過去將他一把推下下去。

  我什麼也沒有了,她抱著肩哭著縮在窗洞下,這是在暢音閣吧?意識似乎又有些清醒,她不住的告訴自己不要傷心這只是夢,快點醒來,醒來就什麼都不會害怕了……

  謝玉將夢中哭泣的蒞陽緊緊抱在胸前,蒞陽哭的那麼凶,眼淚浸濕了他的衣服。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難過,他能感覺到她的痛苦和掙扎,也能聽到她模糊的囈語。想到以後蒞陽每次想起太后都會這樣恐懼和傷心,謝玉就覺得心如刀割。

  「殿下別怕,別怕,謝玉在呢,謝玉會一輩子守護殿下的!」他學著那日在山上晉陽安撫蒞陽的樣子摸著她的頭、輕撫她的背,在他溫柔的撫慰下,蒞陽的驚悸和顫抖漸漸平息了下來,只是依然輕輕抽泣著!

  「蒞陽乖,別哭了,都過去了,謝玉會陪著你的。」謝玉輕輕吻了她的額頭,柔聲道。蒞陽睡著了,他可以偷偷叫她,也不怕她會生氣。他不想再叫長公主或者殿下,如今他們已經是正式夫妻了,何況即便沒有成親,發生了那晚的事之後,蒞陽對他來說就已經有了不同的意義,他們應該是最親近的人。

  蒞陽醒來的時候臉上的淚痕已經乾涸,身處謝玉的懷抱讓她有些尷尬。夢中的情景忽然回現,一臉陰狠擋住她退路的謝玉和溫煦和善破開黑暗來救她的謝玉到底是不是一個人?眼前的謝玉又是哪個呢?

  謝玉挨著塌沿睡著了,兩手依然環抱著她,只要她輕輕一動他的手就會下意識的輕拍幾下。兩人的臉離得很近,蒞陽抬起眼睛就能看到暖黃燈光下謝玉溫潤的臉龐和嘴角甜美的笑容。他是不是壞人?即便不是他也絕不是好人,夢中的情景提示她,謝玉一定和母后有著不為人知的聯繫。雖然她永遠都不願意去回想那件事,那稍微想一下都能明白絕不是巧合。

  所以不能說,現在還不能說。她抬手輕輕撫摸著小腹,有些忐忑的想。她的手肘碰到了他的身體,謝玉立刻驚醒,看到蒞陽睜開了眼睛急忙坐起來有些緊張道:「我什麼也沒有做!」

  見蒞陽沒有說話,他更加緊張,站起身來道:「殿下做噩夢了,我、我未經傳喚過來的。」說道後面,聲氣便有些弱了。蒞陽說過不讓他進內屋的,他也答應過的。

  「謝謝你!」出乎意料,蒞陽並沒有生氣,反倒有些感激的說道。「我睡覺不老實,吵到你了吧?以前都是齊嬤嬤在外面陪著我的。」

  謝玉心頭怕她又要把齊嬤嬤喚進來,急忙道:「往後臣在外面,殿下也不用怕!」

  她依稀記得剛才聽到他喚她蒞陽,此刻改口竟然挺快!原本想打趣幾句,可終究因為剛才的迷夢心裡沉甸甸悶得慌,便也沒有那個心情了。

  「你去睡吧,天還沒亮呢!」她對謝玉說道。

  「殿下先睡吧,等您睡著了臣就過去了。」頓了頓,他有些窘迫的解釋道:「沒有喝酒的時候……我的自製力很好的。」即便是喝醉了,他的自製力也一向很好,可是無關什麼事,面對蒞陽的時候就不好說了。

  蒞陽輕笑了一聲,道:「不用擔心,我既然醒來了就睡不著了,你去吧!」近些日子胃不太舒服,私下裡嘔吐的次數也增加了,吃什麼都覺得胃裡難受,睡覺也不□□穩。

  「還有,」蒞陽撐起頭,面向他道:「你以後也別殿下殿下的叫了,喚我蒞陽就行。」

  「真的?」謝玉附過身激動的問道,「我真的可以這麼叫?」

  蒞陽點了點頭,道:「應該的。」

  謝玉雖然激動欣喜,但忽然又有了謝貪心,跪坐在腳踏上把手撐在榻沿有些興奮道:「若有一天,我也有了林帥那樣的功勳,蒞陽可否像晉陽長公主那樣跟我回家住?」

  見蒞陽一臉的驚愕,謝玉頓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道:「現在這樣說是有些不合規矩,但我說的是以後。蒞陽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總有一天你也可以像晉陽長公主那樣憑藉夫家的榮耀立於人前,享受尊榮。」

  謝玉說話的時候,總是一臉誠摯懇切的望著對方的眼睛,蒞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別過眼去,喃喃道:「你倒真會得寸進尺!若懶得來回跑等這個月過了,少來幾趟不就行了?」

  謝玉有些急了,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蒞陽,我一天跑十趟都願意的。」

  「那就去睡覺吧!不然哪裡有精神?」蒞陽推了推他的手臂道。謝玉怕呆的久了惹她煩,只得悻悻的出去了。


第65章 平沙雁

  蒞陽用過早膳準備到院子裡轉轉的時候齊嬤嬤走了進來。

  「嬤嬤何事?什神色怎麼如此怪異?」蒞陽有些疑惑道。齊嬤嬤臉色凝重,輕輕走過來跪下道:「昨兒個殿下進宮,我帶人收拾後堂的時候,在東簷下的廊子裡發現了三盆百合花。」

  蒞陽皺眉道:「我向來不喜歡那種花,府中的人都知道,怎麼還會放在與臥榻一窗之隔的廊子下?」

  齊嬤嬤神色有些緊張,低聲道:「公主前兩天不是噁心、嘔吐加劇甚至還有頭疼、腹痛的症狀記得嗎?」

  蒞陽點頭道:「是的,這個不是都挺正常嗎?」

  齊嬤嬤搖頭道:「原本或許挺正常,但昨兒個發生了一件事,細細想來,或許不太正常!」蒞陽心頭一凜,道:「你快仔細說給我聽,到底怎麼回事?」

  原來齊嬤嬤昨天忙完之後就出門去了,她不放心交給別人辦,只得親自去金陵城打聽口碑好的醫館。後來倒是走了好幾家,卻在無意中發現自己被人跟蹤。

  當時心裡便湧起了不好的預感,聯想到蒞陽這兩日突然加劇的症狀以及窗後莫名其妙出現的百合花,問了幾個大夫,結果都得到相同的答案,百合的花香太過濃烈,孕婦接觸多了會引起頭痛、噁心、嘔吐、失眠,時間長了有可能會導致胎兒不穩甚至滑胎的現象。

  「那你快點去查,到底是誰在那裡放的花?」蒞陽額頭浸出了一層冷汗,緊張的手指都有些哆嗦起來。齊嬤嬤搖頭道:「如何查?即使查到了是誰做的又能怎樣?府中花草千千萬萬,並不是每個下人都認得這些花。即便查出來了,那人要抵賴說不認識或者不知道殿下不喜百合,那不是打草驚蛇了?還有,我也不知道那日跟蹤我的究竟是何人!」

  齊嬤嬤說著也有些緊張起來,下意識的握住了蒞陽的手,道:「殿下多日未曾傳喚太醫,也不知道如今狀況如何,是否已經遭人暗算?今日咱們就出門吧,到時候使個金蟬脫殼之計,您一個人去靖平街找個人最多的醫館去問診。若是大夫給開藥,您只管把藥方拿回來,咱們府上的藥房幾乎什麼草藥都有。」

  蒞陽手心裡滿是冷汗,腦中思緒千回百轉,心裡霎時間升起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恐懼,她想要說話卻覺得牙齒在打顫根本發不出聲音來,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道:「吩咐備車吧,就說我想去街上轉轉,多帶幾個人!」

  「是!」齊嬤嬤領命,忍不住又囑咐道:「殿下千萬不要露出任何破綻,如今敵明我暗,身邊的任何人都不可輕信!」

  蒞陽緩緩站了起來,點頭道:「我有分寸!」昨晚那個困擾她半夜的噩夢又在眼前閃現,她覺得背脊一陣發涼,緩緩走出前廳,似乎能感覺到無數雙眼睛在暗處偷窺。

  她竟然真的以為嫁人了就安全了?母后依然不肯罷手嗎?她不是已經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嗎?為何會相信她能信守承諾?蒞陽有些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腳下不留神差點踩空。幸好廊子下的宮女跑過來扶住了她,蒞陽回過神來,發現周圍所有人的面孔都是那麼的陌生!這個府裡到底藏了多少母后的眼線?她只覺得雙足虛軟,竟似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有,謝玉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孩子的事?他又是怎麼打算的?

  「殿下,您怎麼了?要不要扶您回去休息?」宮女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我呆在房間裡太悶了,今天想出去轉轉散散心!」蒞陽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而正常。

  「那要奴婢去傳令備車嗎?」宮女問道。

  「不用了,齊嬤嬤已經去吩咐了。你們扶我到門口就行了!」蒞陽若無其事的說道。

  金陵城還是和以往一樣,可蒞陽卻覺得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馬車在街市上轉來繞去,沒有人知道她想去哪裡,最後終於在靖平街附近停車,她和齊嬤嬤進了一家銀樓,只說是看看首飾。這一看便再也沒有出來!

  蒞陽從銀樓後門溜了出去,只留齊嬤嬤在裡面掩人耳目。她相信跟著來的都只是些普通宮人,母后還不至於對了她動用宮中禁衛或大內高手。

  進了靖平街高大的青石牌坊,整條街都是藥鋪醫館,街上的人不多,蒞陽一個人走著的時候心裡有些忐忑,總是忍不住回頭看。齊嬤嬤說要找人最多的一家,她便依言進了街邊一家看病之人絡繹不絕的驛館。

  剛一進去櫃檯前就有人熱情的招呼,問她是看什麼病,蒞陽看到有小廝專門將不同的病人帶到不同的地方去號脈。如此看來倒不至於要等候多久,於是便道:「幫我找個會看喜脈的大夫吧!」

  「好,夫人這邊請!」那掌櫃的一邊招呼一邊就有小廝過來帶她往樓上去了。蒞陽第一次被人稱夫人,竟然有些不習慣,她常常會忘記自己已經嫁為人婦的事實。

  上樓的時候正好有幾個人下樓,蒞陽便稍稍往邊上讓了一下,可其中一個人還是將她撞了一個趔趄,蒞陽嚇了一跳忙扶住了欄杆。幾乎在同時另一個人影便飛也似的朝方才衝撞到她的那個人追去,蒞陽不明所以,便隨著小廝繼續上樓。才走了幾級臺階就聽到樓下傳來打鬥聲,只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嬌斥道:「你算什麼東西?連女人的東西都偷?」

  蒞陽猛地一怔,抬手一摸腰間,才發現齊嬤嬤交給她的錢袋不見了,急忙轉身往下追去。

  「夫人,你小心點,這等小賊何必勞你親自動手?交給官府不就行了?」蒞陽走下樓去,就看到一個氣宇軒昂濃眉大眼的男子正一臉擔憂的拉住那個明眸皓齒英姿颯爽的年輕婦人說教道。

  「官府要真那麼好用的話,天下哪裡還有不平事?」那年輕婦人很是不滿道,一邊回過頭指著躺在地上哀嚎的竊賊道:「今天落在本女俠手中,你休想逃!」那邊櫃檯前的掌櫃也過來了,一邊道謝一邊命人將那竊賊綁送官府。

  「呶,這是你的東西吧?」那年輕婦人轉過頭,拎著一個紫色繡荷花的錢袋道。

  蒞陽點了點頭,滿臉都是佩服和豔慕,道:「你的眼力和身手都太厲害了,我絲毫都沒有察覺到東西被偷了。這才剛過來,你就已經把那小賊拿下了,同樣是女子,真真令人佩服!」說著作了個揖。

  「這位妹妹實在太客氣了,江湖中人,怎麼可能沒有這點眼力勁啊?」那女子忙拱了拱手還禮,將錢袋交還給蒞陽道:「這次可拿好了!」

  「真是太感謝了,還為請教兩位高姓大名?日後有機會再行報答!」蒞陽一臉懇切的問道。

  「敝姓卓,這是我夫人!我們從玢佐來,並非金陵人,只是有事路過。舉手之勞而已,夫人切莫放在心上!」旁邊那男子笑呵呵道。

  「原來是卓先生和卓夫人,有禮了!」蒞陽也學著他們拱了拱手道:「我是金陵人,夫家姓謝。既然兩位遠道而來,那我更該盡地主之誼。你們今天幫了我,便是我家的恩人。雖然對兩位來說只是小事一樁,但對我而言卻非常重要。相識即是有緣,能否留下下榻之處,待我回去稟明了夫君,到時我們夫婦親自上門拜謝?」

  那卓夫人似乎對蒞陽很感興趣,她丈夫正欲推辭時她便很是豪邁的留下了暫住的客棧,道:「這位妹妹說得對,相逢即是有緣,若就此失之交臂,實在可惜!拜謝倒是不必了,要是你哪日閑了倒是可以來找我說說話!」她莞爾一笑道:「我們怕是要在金陵耽擱一陣子,而我如今有了身孕,也不好隨夫君外出,一個人呆著著實挺悶的。」

  蒞陽一聽頓時欣喜若狂,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喜道:「果然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真是不巧,我也有了身孕,今天便是過來診脈的!」

  兩人一驚一乍握手言歡,竟像是十分投緣的樣子。

  「可你為何一個人來呀?」卓夫人似乎看出了些端倪,皺眉道:「從你的打扮來看家裡也是非富即貴,怎麼就沒有個下人陪同?你那夫君也不陪著一起來嗎?」

  蒞陽頓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哦?我懂了,你應該是剛成親吧,想要出來確定一下,回去給他個驚喜?哈哈哈,我第一次有身孕的時候也是這樣!」卓夫人恍然大悟道。

  蒞陽也不好再解釋什麼,只得含笑默認了。那卓先生好像有事,眉宇間有些焦急,蒞陽不好拖著,便讓卓氏夫婦先走,自己跟著小廝上樓診脈去了。

  「夫人如今還不到兩個月,所以確切時間暫時無法診斷。但您的胎象有些不穩,所以這幾日回去要尤其注意。前三個月最是要緊,萬萬馬虎不得……」

  蒞陽的手擱在藥枕上,認真聽著對面老大夫的叮囑和講解。她忍不住又問了百合的事,果然如齊嬤嬤所言。

  「除了百合,還要注意別的花。待會兒老朽都幫您寫在藥方上,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對了,孕期也最好不要焚香,可致滑胎的不僅只有麝香啊!」老大夫一一叮囑道。

  蒞陽離開醫館,剛走出靖平街就看到四下裡忽然轟亂起來,原來是巡防營的官兵,也不知道再辦什麼差,或許抓捕盜匪呢吧?否則也不會出動幾十個人?

  蒞陽正欲繞開,卻見輛人匆匆朝她奔了過來。

  「參見長公主殿下!」那兩名將官徑直奔過來跪下行禮。蒞陽有些詫異道:「你們認識我?」

  「末將有幸見過長公主!」其中一人道,一邊對另一邊的人喊道:「找到了,快去通知謝將軍!」

  蒞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道:「本宮難道還沒有逛街的自由了嗎?誰讓你們找我的?」

  她前腳剛走,後腳就出動了巡防營?謝玉到底想做什麼?難道他也在跟蹤她?蒞陽頓時一陣後怕,忙偷偷把手中握著的藥方塞進了腰封中。


第66章 意難盡

  熙熙攘攘的街頭,謝玉看到蒞陽的那一瞬間,整條街仿佛都變得安靜起來,不動聲色褪成了她身後的背景。

  第一次在街上遇到的時候,她還是意氣風發縱馬街頭的嬌蠻少女,僅僅半年,卻恍如隔世,她穿著繡藍色鳳尾紋的廣袖曲裾,挽著極其普通的髮式,除了一把青玉插梳也未帶其他首飾,只那麼靜靜的站在人群中,渾身都散發出一種令她挪不開眼的溫婉清雅。

  謝玉跳下馬背,也不顧過來打招呼的官兵,大步朝蒞陽走了過去。

  那麼多人看著,蒞陽自然不好擺臉子,只得微微笑著道:「你怎麼過來了?」

  「我正好遇到巡防營的兄弟,聽他們說起在附近看到了你的車駕,我就忙去找你,卻只看到齊嬤嬤一個人,她說一時閃了神也沒看到你往哪裡去了,正著急找著呢!我也是一時心急,有些擔心你,才找巡防營幫忙的。」雖然蒞陽沒有表露出來,可剛才她看到自己時眼中那種像見鬼了的表情他就知道她怕是不高興,忙解釋道。

  「我故意撇下齊嬤嬤的,」蒞陽淡淡道:「平日做什麼她們都跟著,簡直煩透了。」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去。

  「你如今身子不大好,她們自然不放心你一個人到處走。」謝玉溫言道。

  蒞陽心頭突的一跳,覺得他意有所指,微微冷下臉,側過頭道:「你把話說清楚!」

  謝玉有些疑惑道:「怎麼生氣了?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他的確擔心,以他對蒞陽的瞭解,她無故走散,一定有什麼事。當時腦子一亂,立刻慌了手腳,想都沒想就出去找了巡防營逐街尋找。

  可能當初被幸福沖昏了頭腦沒有多想,事後想起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蒞陽並非世俗中被規矩條框束縛的普通女子,所以當她僅僅是因為那一夜酒後亂情就被迫嫁給自己,理由實在過於牽強。

  而且,她也絕對不是那種受傷了要找別人療傷的人。即便他再怎麼排斥,卻不得不承認蒞陽的確深愛過宇文霖,可她拗不過太后,即便拼死掙扎,最終還是被太后強硬的斬斷了前路堵住了後路。以她那樣的烈性,為何會真就屈服了?

  蒞陽應該是恨他的,畢竟那一夜他清醒著,卻沒能控制住。婚後她也的確表現出過隱忍的怨恨,但更多的卻是冷靜的克制和妥協。每次她對自己發脾氣後就立刻冷靜下來,次數多了他便也注意到了。

  難道蒞陽只是暫時的忍耐,以圖後計?這個金陵城,難道還潛伏著能夠協助她逃走的勢力嗎?突然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他從來就沒敢小看過蒞陽,所以他相信她是能夠做出任何事的。

  「我擔心你一個人會遇到壞人!」他輕輕握住了她長袖底下的手,有些動情道:「鬧這麼大動靜的確是我思慮不周,可現在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他的眼睛深深的看過來時,蒞陽的心就軟了下來,沒有再問是不是他派人跟蹤的她。她微微別過臉,抽回手道:「走吧,大街上這麼多人看著呢!」

  「好,蒞陽你等一會兒,我去跟大家說一聲,然後送你回去。」他說完好像還是有點不放心,又握了握她的手道:「等著我啊!」這才轉身往那邊巡防營集合的地方走去。

  不知道為何,蒞陽忽然覺得心裡酸澀的難受。這個時候她寧可謝玉是那個面目猙獰與太后合謀逼迫她陷害她的小人,至少她可以一直痛恨厭棄,而不是像眼前這般溫情款款噓寒問暖,好像真的把她捧在手心中一樣。這樣的謝玉,讓她有些無所適從。謝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以他的資歷,應該沒有能力在她府中動手腳吧?還有,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已經有孩子了?

  她並不害怕謝玉知道此事後對她的看法,她最害怕的是謝玉會對付她的孩子。齊嬤嬤不會騙她的,她說沒有一個男人可以接受這樣的事。所以她只得三緘其口,不敢親口問他。

  便在這時,謝玉已經打發了巡防營,快步走了過來。

  「蒞陽,我今天正好有東西要送給你呢!」他含笑道。蒞陽有些錯愕,他叫自己的時候這麼熟絡親切,竟好像已經喚了一輩子。

  「什麼東西?」她打起精神迎合道。

  「你看!」謝玉像是變戲法般從袖子裡拿出了一個藤條編的小籠子,籠子底下鋪著一層乾草,上面窩著一隻巴掌大小的雪白兔子,長長的耳朵,紅寶石般璀璨的眼睛,雪團一樣特別可愛。

  「呀?」蒞陽很是驚喜,笑著接過來道:「太可愛了。」謝玉癡癡的望著她頰上隱現的酒窩,蒞陽只有真正開懷不設防的笑時才會有這樣的神情。她現在瘦了,所以連酒窩都變得那麼淺。

  蒞陽卻沒有注意到謝玉的樣子,只是開心的抱著小籠子,滿眼都是那只小白兔。她或許已經忘了她曾經逗弄他的時候畫了只兔子給他,所以她也不會明白他忽然送她小兔子的用意。她不問,謝玉便也不會說。

  或許是懷孕了的女人心性都會變得柔軟,也會突然生出從未有過的母性慈悲吧!蒞陽回到府上之後就把那只小兔子養在了堂屋後的簷角下,還專門讓人搭了個窩。等兔子長大後就把它放在窩裡!這邊的廊子裡還掛著幾隻鳥籠子,裡面養了幾隻漂亮的芙蓉鳥,嘰嘰喳喳的倒也挺熱鬧。

  蒞陽把兔子安頓好後,就看到謝玉手裡撅了兩把草葉子過來了。

  「這都是什麼草啊?有沒有毒?」蒞陽皺眉道。謝玉忍住笑道:「我雖然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草,但我知道這是兔子吃的。」

  蒞陽便道:「那就好。」拿過一片草葉子伸到了籠子裡去喂,笑眯眯的看著那小白兔嘴巴一裹一裹吃完,又從謝玉手中拿過一片,一邊喂一邊嘟囔道:「光吃菜怕是不行,再拿點肉呀點心呀小餅子什麼的小孩子愛吃的東西吧!」

  謝玉忍住笑,無奈的撫額道:「怕是不行。」

  「又沒吃你的你有什麼意見?」蒞陽不高興道。

  「我沒有意見,只是……自古以來沒有人這樣喂過兔子,你真要試試嗎?」謝玉歪著頭道。

  「那還是不試了!」蒞陽有些心虛道。

  這一下午蒞陽無論做什麼謝玉都跟在旁邊,她倒也破天荒的沒有嫌犯,謝玉心裡甜甜的,想著人家說夫唱婦隨,到了他們家卻成了婦唱夫隨,倒也挺有趣。蒞陽後來困了,回到房間休息的時候謝玉就坐在一邊的榻上看書。

  他想著先慢慢讓蒞陽習慣他的陪伴,時間久了,也就親密起來了。謝玉哪裡知道,蒞陽刻意絆住他,是為了讓齊嬤嬤能有時間去找人配藥。這個謝玉太可怕了,神出鬼沒的誰知道他會突然在哪裡出現?蒞陽也實在是頭疼的不行,想著只有暫時將他拴住,才能徹底放心下來。

  蒞陽睡醒的時候,看到謝玉還坐在窗下看書。一手支額,一手翻著書卷,安靜的如同身後窗臺上那盆綠幽幽靜靜吐著白蕊的玉簪花。她翻了個身,謝玉似乎受到了驚動,放下書抬起了眼睛,看到蒞陽睡起時鬢髮微亂臉頰緋紅的樣子,又有些錯不開眼了。

  「天色不早了,你不回府去向父親母親請安嗎?」蒞陽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環顧左右而言它。

  謝玉起身展了展腰,走過來道:「父親和母親都說了,這一個月讓我好好陪你。家裡邊暫時不用顧忌,來日方長嘛!」

  一個月啊?蒞陽有些苦惱的在心裡算著,發現她們成婚還不到半個月,頓時有些沮喪,走過去坐在妝台前梳理頭髮,謝玉便也跟了過去,在她旁邊靜靜的坐下看她梳頭。

  蒞陽起先沒怎麼注意,直到將頭髮盤起來的時候才無意間中鏡子裡看到謝玉歪頭看著自己的眼神。她愣了一下,握著梳子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她忽然間發現那眼神是如此的熟悉,因為……像極了以前她看著宇文霖時的眼神。

  她把他藏在閨房裡的時候,他也曾坐在妝台前看她梳頭,她有些嬌羞,只敢在鏡子裡偷窺,那時候她的眼神便是這樣複雜,有癡迷有困頓有迷惘還有百死不悔的執著。

  這一定是錯覺吧,她比了比眼睛,卻看到鏡子裡的謝玉依然那樣悄悄望著她,長長的睫毛也覆不住那快要溢出來的深情。

  這個發現讓她震驚的無以復加,夢中謝玉陰狠詭異的青白臉容在眼前閃過,她心頭一顫,背後傳來冷颼颼的感覺,有種幽秘的恐懼漸漸一點點的爬上心頭。她自認和謝玉並不很熟,也無深交,論起來她和榮泰等人一起玩大的交情也勝過他百倍,可他怎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

  「怎麼了?」謝玉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蒞陽嚇了一跳,手中的梳子跌落在腳下。謝玉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她身畔,俯身撿起梳子輕輕掰開她的手放了回去,摸到她掌心全是冷汗,有些擔心道:「傳太醫來看看吧,我覺得你這段時間都有些古怪!」

  「不……」蒞陽有些驚恐的叫道。

  謝玉被她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有些驚愕的望著她。

悠于 2016-6-27 14:04

第67章 丁香結

  「不……」蒞陽有些驚恐的叫道。

  謝玉被她過激的反應嚇了一跳,有些錯愕的望著她。

  「我沒事,」蒞陽握著梳子的手不住的顫抖,聲音也有些波動,卻要強行裝作若無其事道:「我很好的,不需要看太醫!」

  謝玉想到了大婚前那日他去丹鳳閣見蒞陽,她那般憔悴虛弱,連路都走不穩,可當他問她為何不喚太醫來看時她若無其事的說我好著呢,定然能等到與你大婚的那一日!蒞陽為何總是排斥看大夫?難道她生了什麼治不好的怪病?

  「蒞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紅著眼睛問道。「身子不好就一定要看大夫的,不管什麼病,一定能治好的!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

  蒞陽的牙齒忽然打顫,胸口氣息頓時急促,一把甩開他將手中的梳子重重摔在妝臺上,瘋了般啞聲叫道:「你別問我,你去問她呀……」她撲倒在妝台前,氣喘吁吁的嘶吼道:「她讓你娶我,你那麼聽話,有什麼事為什麼不去問她……去啊,去啊,現在就去!」她抬手指著謝玉,因為太過激動身體抖索的如秋風中的落葉。

  謝玉驚呆了,認識這麼長時間,他好像是第一次見蒞陽這麼崩潰失態,他想過去扶她,剛走上去一步蒞陽就嘶聲吼道:「你走,你走,你去問啊,去問啊,去啊……」她喊得聲嘶力竭,臉都漲紅了。

  「蒞陽,別激動,這樣容易傷了身子。我現在就出去好好反省,等你氣消了再讓人叫我……哦,不叫,不叫,我回府去,想想自己哪裡錯了!」謝玉見她又要發作,急忙改口,再不敢刺激她,匆匆往外走去。

  蒞陽緩緩伏倒在地毯上,臉埋進臂彎裡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嗓子火辣辣的疼,太陽穴也跳動不已,緩了半天急促的氣息才慢慢平靜下來。謝玉說得對,她的確有病了。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連生一場氣似乎半天都緩不過來。

  沒過多久,齊嬤嬤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公主這是怎麼了?」她看到躺在妝台前的蒞陽時嚇壞了,跪下來道:「駙馬欺負你了嗎?天啊,您肚子裡有孩子現在可千萬不能行夫妻之事!」她將蒞陽抱起來,看到她衣衫完整只是滿面淚痕氣息還有些不穩,立刻很是心疼道:「還好,還好,可你們這樣扭打更容易傷到孩子!」

  蒞陽有氣無力的閉上眼睛道:「你別亂想了,沒有的事!」

  「那您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駙馬來找我,說惹您生氣了,讓我過來勸勸。」齊嬤嬤有些疑惑道

  蒞陽無力的輕咳了幾聲,緩緩道:「他催我看大夫,我突然間有些控制不住發火了,沒別的事!」她有些苦惱的皺眉道:「嬤嬤,我覺得我快要瘋了。你說,謝玉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齊嬤嬤語重心長道:「這世上哪裡有純粹的好人或壞人?還不是看站在誰的立場上?他讓你去看大夫,多半就還不知道此事。可您也太沉不住氣了吧?索性答應了就是,最好當著他的面診脈,人越多越好。」到底是經歷過人情世故的,這樣的事在她看來似乎已經不算大事了。

  蒞陽搖頭道:「不行,他待我挺好,我不想這樣讓他難堪。可是我很為難,畢竟還不瞭解他,我不知道該不該提前把話說開?」

  「船到橋頭自然直,成婚以前自然是不能說的。可如今就要伺機而行,紙裡包不住火,公主,您莫要在胡思亂想難為自己了。世間安得兩全法?以他的官階,能娶到當朝長公主那是多少人羡慕的榮耀?既然受之有愧,總該付出些東西吧?您的孩子是婚前就有的,並非婚後對他不忠,說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您想開一點,再這樣整日憂煩,會入魔障的。」齊嬤嬤安慰道。

  蒞陽枕在她的膝頭,閉著眼睛幽幽道:「你說的雖然有幾分道理,但夜長夢多,一旦謝玉知道此事,他表面上接受了,但暗地裡使手段該如何是好?」

  「可他遲早會知道的,」齊嬤嬤當然害怕,但她卻不能表現出來,如今她是唯一一個蒞陽可以說點心裡話的人,如果連她也把恐懼傳遞給她,她害怕蒞陽會承受不住。畢竟這孩子長這麼大哪裡承受過這麼多的事?「真要動手的話,我們也可以想辦法應付。」

  「我今天在醫館認識了玢佐一對姓卓的夫婦,性情疏朗豪邁,路見不平,而且功夫很好。」蒞陽緩緩睜開眼睛,道:「我要了他們下榻之地,嬤嬤,我想刻意結交那位卓夫人!」

  齊嬤嬤納悶道:「公主難道想學武功?」

  蒞陽苦笑道:「若是當年,或許會有此意,但如今怎麼可能?我想邀請他們來府上做客,以後經常來往,一旦謝玉要對我不利,至少有個幫手了。」

  齊嬤嬤鼻子一酸,眼角忽的濕了。堂堂大樑長公主,竟然淪落到親自結交平民以求襄助的地步?蒞陽這麼大了,何曾有過這樣的心機?她到底被逼到了什麼地步啊?她心裡的危機感到底有多深?這些,齊嬤嬤都不知道,只是無端的心疼。

  「公主這想法雖然不錯,可有些天真了。且不說那對夫婦來路不明,算不上知根知底。即便真的是好人,也與您相熟了。可是夫妻之間的事,別說是外人,就是至親都不好插手。」她還是忍不住道破了。

  蒞陽搖頭道:「我不管,我要試一試!或許陌生人,都比身邊人來的可信吧!」她坐起來道:「藥熬好了嗎?」

  齊嬤嬤點頭道:「熬好了。」忽然又有些詫異道:「公主以前可是所有人跪著求也不願意喝藥的,今兒怎麼這麼主動?我還在思忖著怎麼哄你喝藥呢!」

  蒞陽苦笑道:「今非昔比!便是毒yao,我也要毫不猶豫的幹掉!快去拿吧,記得把藥渣燒掉,誰知道暗地裡有多少眼睛在注視著呢!」

  「公主放心,我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嬤嬤躬身退了出去。

  甯國侯府,謝玉回去沒多久就被謝夫人派人叫過去了。

  「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謝夫人有些不高興的問道。

  「這些日子都在蒞陽府,我怕家裡有什麼事,就回來看能不能照應一下!」謝玉恭恭敬敬的回話道。

  謝夫人嘴角微挑,有些埋怨道:「家裡如果有什麼事,自然會讓人去通知你,用得著你跑回來嗎?」她索性也不賣關子,挑明瞭道:「常年在外奔波,夙興夜寐,如今好容易有個休沐,你還不抓緊嗎?前些年你沒有成婚我便也不好說什麼,謝家的嫡長孫總不能是庶出吧?便也沒有給你房裡放人。如今既已成婚,該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長公主倒也通情達理,有皇室風範,是個識大體的人,不像你說的那般嬌縱任性。既然你們本就兩情相悅,那就快些讓我抱孫子吧!別人家的老太太都有孫子孫女逗,難道讓我一輩子逗貓逗狗啊?」

  謝夫人說著拍了拍懷中那小狗兒的頭,錦榮嗚嗚叫了兩聲,像是在抗議。謝夫人忍不住微微笑了,道:「等有了小少爺,你就自己跑去吧!」

  謝玉心裡真是苦啊,他哪裡敢說自己是被蒞陽趕回來的?別說子嗣呢,現在動一下念頭手臂上的傷都疼呢!

  「母親放心,會有的!」謝玉含糊其辭道。

  「什麼叫會有的?」謝夫人挑眉道:「你有事沒事就往家裡跑,難道你兒子會從天而降到你媳婦的肚子裡嗎?」

  謝玉看出母親有發火的徵兆了,挺直了腰胸有成竹道:「孩兒一定會努力的,子嗣的事急不得,該來的時候總會來的。現在手頭上有點小事,我先處理一下,明天就去公主府,請母親放心!」他生怕謝夫人連夜把他趕出去,那才真是丟人,總不能住客棧吧?

  「行了,行了,你快去忙吧!」謝夫人不耐煩的擺手道,見他剛站起來,忽的『咦』了一聲道:「你們不會是吵架了吧?」

  謝玉心頭一凜,一邊想著是不是哪裡露出了破綻,一邊矢口否認。

  「唉,或許是我這些年管得嚴了吧,讓你潔身自好也未必是好事。如今成婚了連哄新媳婦都不會!好了,沒有最好,真有什麼做錯了惹公主生氣的事就跟我說,我替你去向公主求個情!」謝夫人道。

  「母親多慮了,您也知道蒞陽是通情達理的人,怎麼會無端為難孩兒呢?要是真的有什麼事,我一定回來向您求教!」謝玉出了一頭冷汗,卻是不敢再待下去,生怕說漏了嘴,急忙告退。

  他到現在也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蒞陽為何讓他去問太后?她那樣激動和悲憤,她到底生了什麼病?難道是她知道了那杯酒有問題?可是太后說過,她永遠都不會意識到那是酒的問題。

  蒞陽心裡到底有什麼結,他不能開口問,只得想辦法去調查。這樣的事,以後都不能再發生了。


第68章 光明燈(番外)

  謝玉獲罪流放後的第二天,蒞陽去了同泰寺禮佛。其實甯國侯府在於不在,對她的生活似乎並沒有多大影響,這些年來她心如止水,不是早就習慣了這樣沉寂寧靜的生活嗎?或許只是離別來的太倉促,所以一時間沒有緩過來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耳畔梵音嫋嫋,眼前香燭飄飄,她雙手合十在佛前跪了許久許久,直到身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長公主殿下是在為駙馬祈福嗎?」一個灰袍老僧走了過來,問道。蒞陽認識他,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在大雄寶殿中侍候香燭。她第一次來禮佛時手中的香便是這個僧人遞上來的。

  「也許吧!路途漫漫,但願我佛慈悲,保佑他一路平安!」蒞陽喃喃道,其實她自己都忘了上山來的初衷,為了求得一份內心平靜還是家宅安寧亦或是真為了那個人祈福?

  「長公主殿下不如去浮屠塔上的佛燈閣為駙馬點一盞光明燈吧!」老僧帶著幾分悲憫的眼神望著她道:「供一盞北斗消災祿位燈,可保駙馬路途平安,避免血光之災。」

  蒞陽苦笑著抬頭,緩緩道:「不信天道,不敬神佛的人,即便供奉了光明燈,又有什麼用?」

  老僧道:「眾生平等,佛祖又豈會與世人計較?」

  蒞陽心下稍安,拜了三拜,緩緩起身道:「既如此,多謝師父指點。」

  蒞陽走出大殿,在外面侍女的陪同下走到了後面的浮屠塔。或許是天有些陰沉,今天寺中香客並不多。侍女們依照慣例在外面等她,蒞陽緩緩走進去的時候就有一個小沙彌迎了上來,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女檀越是要點燈嗎?」

  蒞陽點頭道:「為故人點一盞消災泯厄的光明燈,煩請小師父帶路。」

  「女檀越,請隨小僧上樓吧!」小沙彌躬身道。

  中空的塔身如同一個巨大的罎子,黃幔飄飄,四壁的九天神佛栩栩如生,慈悲深沉的眸子似乎可以看透世間眾生的所有悲苦和喜樂。蒞陽跟著小沙彌一步步登上螺旋般環繞的樓梯,從第三層開始,四壁的神龕上放滿了星海般的燈展,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璀璨紛繁。蒞陽有刹那的失神,置身於此竟仿佛與世隔絕,到了另一重天地。

  「為何會有幾展明滅不定?」蒞陽不解的問道。

  「您有所不知,被供燈之人有了病厄災禍,此燈便會明滅不定,若駕鶴西去,光明燈自然會滅。這便是世人所說的人死如燈滅!」小沙彌恭恭敬敬回話道。

  蒞陽跟著他一直走到了佛塔頂層,就見一個雪白長須的老僧迎了出來,那小沙彌將她交給老僧接待,然後告退了。

  「這便是佛燈閣?」蒞陽問道。

  頂層高闊而空曠,格局和樓下差不多,都是壁上一排排的神龕,上面供奉著一模一樣的佛燈。只不過頭頂高窗之上懸掛著繪有古老梵文的畫軸,更增添了幾分神秘和莊嚴。閣中以一道黃幔分成內外兩間,卻不知道裡面是怎樣的格局。

  「正是,所有信徒皆是在此處點燈,受夠七日香火和祝福後,便會移到下麵去。」老僧回答道。「女檀越是要點什麼燈?」

  「北斗消災祿位燈。」蒞陽緩緩道,她一邊走到了那道黃幔前,用手指了指裡面道:「這裡是什麼?」

  「女檀越若想知道,何不親眼去看?」老僧一面說著,一面準備朱筆和燈展。

  蒞陽得到了許可,便抬手緩緩揭起了帳幔,迎面似乎吹來一陣陰風,蒞陽手一抖帳幔垂落在地,她臉色不由得一陣蒼白,緩緩轉過身走到了老僧旁邊。

  「老衲在此侍奉佛燈已近四旬,接待的每一位香客幾乎都如女檀越一般好奇那簾幔後的光景,但鮮少有人同您一般冷靜。」老僧將手中朱筆遞過來道:「請將那人的名字寫在此處吧!」

  蒞陽接過筆,在暖黃的琉璃燈上寫下一個謝字時卻忽的頓住了,他是戴罪之身生死難料,他的名字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想了想,筆鋒一轉,落下瞭望歸二字。原來她也同他一樣天真的有些幼稚,到了此時還存此奢望?

  老僧呈上黃銅燈座,道:「請在燈座底下寫上您的名諱,這樣您的功德才能轉為他用。」蒞陽一怔,卻覺得筆重千斤,竟有種拿不住的感覺。她的名號世人皆知,可這一瞬卻是怎麼也無法落筆,有關謝玉的事,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更不願外人對著此燈指摘評論,頓了頓,緩緩寫下了那個幼時鮮為人知的閨名:蕭溱潼。

  老僧接過時瞟了一眼,不由得微微笑了道:「卻也是福報呀,女檀越的光明燈數十年前便點亮了。」

  蒞陽有些驚愕道:「師父此言何意?」

  老僧緩緩道:「女檀越的名諱並不多見,何況老衲在此幾十年,燈閣數千盞燈皆由老衲一人照應,每一個看過的名字都會有印象。」

  蒞陽古井無波般的心底忽如春冰崩裂,在老僧的指引下在第五層佛塔上找到了那展寫著她閨名的光明燈,年深月久,昏黃的燈身有些老舊,朱砂的字跡也有些斑駁,但那三個字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世間大概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字跡了。

  那時他也曾無數次纏著問她閨名,可即便榻上意亂情迷時她也未曾松過一次口,但他終究還是知道了。

  蒞陽小心翼翼的舉起那盞燈,看到黃銅燈座下隱蔽的署名:謝郎。

  鼻中驀的一酸,乾涸的眼眶忽的盈滿了熱淚。

  「老衲至今仍記得立燈之人,明明一副鬼神無忌的桀驁姿態,偏生卻無比虔誠的立下這盞燈。說是為新婚夫人所立,願她一生長樂無憂……」

  老僧後來還說了什麼蒞陽已經聽不清楚了,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倉皇失措的逃出了浮屠塔,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在看到門外等候的侍女時她終於無力的跌坐在地。

  數月後謝玉死訓傳到了金陵,接著便是金殿首告、赤焰翻案、謝氏滅族。

  蒞陽再次踏上佛塔的時候,懷中抱著一個白瓷罎子,穿著肅穆的黑衣,一步步登上了佛燈閣。

  接待她的依然是數月前那位老僧,只不過這次卻是他親手掀開了厚重的黃幔。蒞陽將那白瓷罎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供奉香火的神龕前,接過老僧遞上來的朱筆,在黃色絲帶上寫下謝郎二字,將絲帶繞在瓷壇上打了個結,這才退回來上香祭拜。

  黃幔放下時蒞陽忍不住回頭,滿眼一模一樣的白瓷罎子層層疊疊堆了成百上千,一時間竟是再也找不到她的謝郎……


第69章 離苦海

  幾日後,太上皇病情忽的加重,蒞陽與晉陽姐妹皆奉詔進宮侍疾,謝玉只得回到甯國侯府等消息。

  是夜,睡到寅時忽聽得悠遠嘹亮的鐘鼓聲傳來,謝玉赫然驚醒,第一聲時尚沒有反應過來,可隨即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大半夜的也不是大朝會,怎會有鐘鼓之聲?而且鐘鼓同鳴,綿綿不絕,聲波激蕩遍佈皇城。

  謝玉驟然一驚,怕是太上皇駕崩了吧?當即披衣而起,拿著燈籠走出去查看……

  天還沒亮,宮門外已經聚滿了聞訊而來的朝臣。謝玉趕來的時候紀王和英王已經在等著了,不一會兒林燮也到了,宮門大開後,四人便急匆匆進去了。

  一路上遇到的宮人都是神色悲戚,行色匆匆。

  四人到了太上皇殿外的時候,臺階下已經聚滿了人,看到他們過來,等候的太監忙過來給一一系上孝帶,謝玉跟著前面三人進了大殿。

  素來昏暗的殿中此刻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正殿的榻上暫時停靈,梁帝跪在榻前默默垂淚,太后、皇后、宸妃與晉陽皆是一身縞素,面上都哭的梨花帶雨。

  四人上前先拜梁帝,還沒來得及拜太上皇的時候紀王忽然哽咽著撲過去撫屍痛苦,英王忙上前去拉,林燮的神色有些尷尬,卻還是恭恭敬敬的上前拜過。

  殿中獨獨不見蒞陽,謝玉心下焦急,但此刻又不好發問,只得先等著!這時,太上皇身邊的王善顫巍巍走了過來,跪下道:「啟稟陛下,殿外來了一幫老臣,說是要拜祭太上皇!」

  梁帝抬起頭,擦了擦眼角的淚,道:「沒來得及見上父皇最後一面,他們大概心裡也難過。到底君臣一場!」他轉向太后道:「母后,你們先去休息會兒吧!」

  太后點了點頭,帶著皇后等一眾女眷緩緩出去了。

  「謝卿,你去母后宮中看看蒞陽吧,她剛才暈倒了!」梁帝又對謝玉說道。

  謝玉大驚,忙拜別梁帝,緩緩退了出去。

  太后剛回到慈甯宮,蘇掌事就過來稟報道:「秦太醫要見您!」太后嗤笑了一聲,道:「本宮……哀家早料到了!」說到此,心裡頓時一陣淒哀,做了十多年太后了,如今卻是真正成為了悲哀的人。既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愛女。

  「傳進來!」太后吩咐道。

  不多時,秦太醫便行色匆匆進來拜見。

  「有何事,直說無妨!」太後坐在翹頭案後,扶著額頭道。

  秦太醫似乎很是為難,但此事干係重大,他卻是不敢做主,只得硬著頭皮道:「微臣方才為蒞陽長公主診脈,發現長公主……有喜了!」

  太后偏過頭冷笑道:「天大的喜事啊,告訴哀家做什麼?去稟報駙馬吧,謝家也該抱長孫了!」

  秦太醫頓時滿頭冷汗,雖然在宮闈浸淫已久,也算是老狐狸一隻了,可也沒有想到太后竟然給了這麼個答覆。

  「這……的確是喜事一樁,可是……長公主的胎象與大婚時間不太相符。興許是微臣醫術不精,看錯了也有可能,所以不敢私自做主,只得來向太后討教。」秦太醫逐字斟酌著回話道。

  「呵,哀家能給你支什麼招嗎?該怎樣就怎樣,如實告訴駙馬就行了。蒞陽長公主已經出閣了,她的事如今該歸駙馬管!」太后似乎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道:「你去吧!」

  秦太醫有些傻眼,卻不敢再叨擾,行了個禮緩緩退了出去。轉念一想,太后所言並非沒有道理,當年晉陽長公主出閣那可是準備了半年多,蒞陽長公主匆匆出閣,雖然說與太上皇龍體欠安有關,但或許真正的原因是公主和駙馬有了私情?

  這樣一想,秦太醫心裡的石頭就落了下來,也難怪太后會不喜呢!秦太醫回到丹鳳閣的時候,看到謝玉已經來了,忙上前見禮。

  「長公主到底怎麼了?」不等他回稟,謝玉就匆匆走出珠簾問道。

  「長公主殿下並無大礙,只是有些虛弱,且憂思過度傷了心神,才會在太上皇陛下駕崩時太過悲痛而暈倒。」秦太醫笑呵呵道。

  謝玉有些不悅,道:「即便殿下並無大礙,你也不該如此高興呀!」

  秦太醫笑呵呵道:「駙馬誤會了,我是來跟您報喜的!長公主殿下之所以身體虛弱,便是因為懷有身孕的緣故!」

  謝玉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腦子嗡的一響,有點怔仲的望著秦太醫,道:「你……說什麼?」

  這下秦太醫可傻了眼,難道自己是被太后擺了一道?可現在話已經說出來了,哪裡還能再收回去?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謝玉傾身過來,一把揪住了秦太醫的衣襟,激動的眼角都在抽搐。

  太后說了,如實相告,秦太醫便也不及細想,梗著脖子道:「長公主殿下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太后讓我轉告您!」好吧,搬出太后或許會好點吧!直到這樣的宮闈秘事,不知道會不會引來殺身之禍啊?秦太醫有些擔心的想,忽然很是後悔昨夜為何是自己值夜呀?竟然撞上這樣的事?希望是公主和駙馬婚前珠胎暗結,否則他的腦袋怕是難保了。想著想著脖子後的冷汗就涔涔而下,落進了衣領內。

  謝玉的手緩緩放開了,他們成婚還不到一個月,可要是算起來……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日蒞陽失態時崩潰憤怒的大叫讓他去問太后,莫非,她早就知道有了身孕?秦太醫剛才不是說是太后讓轉告的嗎?

  就在他思緒紛飛時,聽得耳畔秦太醫說道:「長公主殿下胎象不穩,若不好好保胎,怕是……會有危險!還請駙馬早做決斷!」說完後急忙逃也似的退下了。

  謝玉額角青筋忽的一跳,想起他查到的蒞陽那天去靖平街一家醫館的事,心頭不由得湧起了不好的預感,難道蒞陽是想要偷偷把孩子打掉嗎?只是因為來歷不堪嗎?可這是他的孩子,是他和蒞陽的第一個孩子呀!

  想到這裡,謝玉立刻回身大步走了進去。

  蒞陽依然昏睡著,面容慘澹,眉頭緊鎖,即便睡著了雙手也下意識的環抱著肩。謝玉心底一疼,俯下身將蒞陽一把抱起就往外走去。

  丹鳳閣外的宮女見狀忙上來道:「駙馬這是要做什麼?殿下還未醒呢!」

  「你去稟報太后,就說我把公主接走了!她不舒服,應該回家去!」謝玉看也不看大步往外走去。別人或許不知道,可他知道蒞陽一定不想呆在這裡。

  太后聽到宮女的回稟後淡淡笑了生,道:「知道了!」

  宮女退下後,蘇掌事走上來道:「您是想讓駙馬自己解決?」

  太后點了點頭,道:「謝玉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當初他抓南楚探子那是一抓一個准,一審一個狠,這件事也的確該交給他做!」

  「可是,」蘇掌事有些為難道:「殿下正是因為這個孩子才肯下嫁的,若孩子沒了,她豈會善罷甘休?」

  太后忍不住笑了,道:「品媛怎麼也糊塗了?如今連太上皇都沒有了,蒞陽她還能依靠誰呢?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哀家的監視之下,她能做什麼?無論如何,這個孽種絕對不能留,誰知道南楚那邊會不會知道了風聲過來鬧?」

  蘇掌事緩緩道:「還是太后思慮周全,雖說如今殿下已經出閣,卻難保南楚那邊不會以此為藉口生事端。或許只有除去後患,才能真正確保大樑和殿下的名聲吧!」

  「謝玉是聰明人,他應該能做的乾淨俐落。咱們就等著好消息吧!」太后淡淡道。

  內廷司開始搭設靈堂、佈置宮闈,尚宮局也著手為宗室王侯極其各部官員準備喪服了。因為太上皇抱恙並非一天兩天,所以壽衣等一應用品提前都已經置辦好了。

  謝玉到宮門口的時候,看到把守各個宮門的禁軍甲胄外都罩上了白衫,就聯手中的兵器上也裹了一道白綾。剛才入殿祭拜太上皇遺體的時候都還沒有多大感觸,可如今突然看到滿目的白色,謝玉才感到有些觸動,蒞陽的父皇駕崩了,她一定很傷心吧?可惜那個時候他不在她身邊!

  馬車出了宮門,徑直往蒞陽府駛去。此刻天剛濛濛亮,路上還沒有多少車輛和行人,所以一路暢行無阻,沒過多久便已經到了府門外。謝玉抱著蒞陽下車時,側門便已大開。原來太上皇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全城,此刻府邸的門匾和燈籠都蒙上了一層白紗,家丁們正收拾梯子呢!

  謝玉剛進門就吩咐人去請大夫,然後抱著蒞陽大步往後堂走去。

  齊嬤嬤聽到宮人稟報說蒞陽回來了,急忙迎到了過廳的廊柱下,一眼就看到謝玉抱著蒞陽匆匆過來了。

  「見過駙馬,殿下怎麼了?」齊嬤嬤過來行禮,有些擔心的問道。

  謝玉瞪了她一眼,齊嬤嬤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你同殿下一道瞞著我,這是在害她!」謝玉冷冷道,然後大步往前走去。

  齊嬤嬤怔在原地,他……知道了嗎?可這態度似乎不像生氣的樣子呀?還是等蒞陽醒了再問吧!

悠于 2016-6-27 14:06

第70章 淚紅雲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蒞陽醒來的時候,聽到屏風外謝玉和大夫的聲音,無非就是囑咐一些孕期的忌諱等。謝玉好像聽的很認真,還不時的問這問那!

  蒞陽緩緩舒了口氣,覺得壓在心頭這麼長時間的石塊似乎終於搬開了。他知道了也好,現在把話說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大夫出去之後,謝玉便匆匆進來了。

  蒞陽突然有些不敢面對他,便把臉轉到了內壁,緩緩道:「你都知道了?」

  謝玉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滿是歡喜和激動的說道:「我當然知道了,你為何一早不告訴我?蒞陽,你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母親盼著個孫子已經盼好久了,我剛給她讓人給她送了個話她就急忙過來了,剛才你一直沒有醒來,所以她坐了一會兒便回去了。大夫說你現在身體太弱,胎象不穩,要好好補一補,也不要再胡思亂想傷神……」

  蒞陽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竟然一時緩不過來,卻見謝玉忽的又俯下身來輕輕抱住她的肩,把溫熱的臉頰貼在她額頭柔聲道:「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即便這個孩子的來歷並不是很光榮,可也是我們的骨肉啊!我現在才明白你以前為何不願意看大夫,你定然是恨我,才不想要孩子的吧?蒞陽聽話,不要這樣,孩子打掉對你的身體也不好。你這段時間本就虛弱,不能再受損傷了。」

  蒞陽整個人都僵住了,她忽然間明白謝玉到底誤會了什麼,她想要解釋,可是她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好像僵硬了一般,張了張嘴,竟似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她想要告訴謝玉這不是他的孩子,這孩子的父親早就離開了他們,她想告訴謝玉她便是為了保全孩子才嫁給他的。可不管怎麼努力她都無法說出話來,竟仿佛夢魘了一般。

  謝玉也發現了蒞陽的異樣,他抬起頭,只見蒞陽臉漲得通紅,胸口急劇起伏,竟像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

  「蒞陽?蒞陽?你怎麼了?」謝玉這下子可是慌了手腳,蒞陽又喘了兩口氣忽的眼睛一翻又暈了過去。

  有些事看上去很簡單,明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可真真到了眼前才發現比上刀山下火海還要難。

  蒞陽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恍惚看到面前坐著一個神情和藹慈祥的婦人,定了定神,果然看到榻邊坐著一個身穿紫檀色長壽紋褥裙的婦人,正是謝家太夫人。

  「殿下可算醒了?」謝夫人緩緩站起來福了福身,蒞陽想要起身阻止她行禮,卻渾身虛軟無力,謝夫人笑著道:「這是在公主府,自然以國禮為先!」

  「來,先把藥喝了!」謝夫人傾身過來,將蒞陽扶起來在她背後墊上引枕,接過侍女遞上來的杯子道:「先喝口水潤潤喉。」

  蒞陽也正覺得喉中乾澀,忙低下頭喝了幾口溫水,只覺得謝夫人實在很貼心。

  謝夫人這才接過藥盞,蒞陽不好意思讓長輩侍候她喝藥,勉力要去接,卻被謝夫人拿開了,道:「殿下才醒來,雙手必定虛軟,好好坐著別動!」

  蒞陽乖乖的坐著任由謝夫人喂了一盞藥,說什麼都不讓她侍候自己漱口。謝夫人卻執意如此,蒞陽拗不過只得跪下道:「求母親莫要折煞我。」

  謝夫人也斂衣在榻前跪下,蒞陽這下可是嚇壞了,起身便要去相扶,可身體畢竟有些虛軟,竟一下子撲到了謝夫人懷中。旁邊侍候的侍女見狀,忙躬身退了出去。

  謝夫人扶住蒞陽,歎了口氣,情真意切道:「殿下有身孕的事我已經知道了,發生這樣的事,都怪我沒有管教好兒子,讓他做出如此禽獸行為,本該萬萬沒有臉來求殿下的。可老天仁慈,讓你們終成連理,即便是再有怨憤,孩子也該保下來的。」

  蒞陽忽然止不住的顫抖起來,眼淚瘋了般往下流,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謝玉啊謝玉,你為何要撒這樣的謊?你這樣做,讓我在無退路了!

  謝夫人也落下淚來,輕輕撫著她的臉道:「我們夫妻沒有管教好兒子,才會讓他品行不端,做出這樣的事。當初得知他爬殿下窗子的時候他父親便將他狠狠打了一頓,可終究是晚了一步吧!千錯萬錯都是玉兒的錯,殿下千萬要保重身子,別為此自毀自傷。您是天家貴胄,金枝玉葉,卻沒有將他高發與太后殿前,反倒肯屈尊下嫁,我們本就不應該再有過分的要求,但這是你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不生下來怕是會影響以後的子嗣。殿下仁慈,還請莫要傷及無辜!」

  蒞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已經明白謝玉到底跟謝夫人說了什麼,他不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可謝夫人應該發現了他們兩人之間的不對勁,他便將自己那夜的酒後失德歸於他自己身上,請謝夫人來寬慰她。可他哪裡知道,謝夫人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無地自容,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

  謝夫人以為蒞陽是難過的哭,想著她如今剛失去了父皇,謝玉又做出那樣有違人倫的事,在沒成婚之前指不定委屈成了什麼樣,身份再尊貴到底也是個姑娘家,頓時萬分心疼,輕摟著蒞陽一面撫慰一面道:「殿下別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玉兒欺負了你,我不會輕饒的。殿下請放下,您既然嫁入了我們謝家,只要我們老兩口在一天,就斷然不會讓玉兒做出對不起您的事!」

  蒞陽心裡滿是悲痛和愧疚,哭了半晌便有些乏了,聲氣也弱了下來,謝夫人扶她躺下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殿下好好歇著,這幾天最好不要起來到處走,藥要按時吃,心情也要放輕鬆。太上皇的事我們也都覺得很難過,可人死不能複生,殿下既然是信佛之人,自當知道世間有輪回之說,死即是生!記住要節哀!」

  蒞陽點頭,道:「我都記住了,謝謝母親!」她撐坐起來,道:「我送送您吧!」

  「不用,您好好躺著!」謝夫人抬手虛按了一把,站起來微微福了福身,蒞陽忙還禮,目送著謝夫人走了出去。

  她有些無力的摔回了衾枕間,淚水不知不覺便濡濕了鬢髮,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絕非她所預料。若這個孩子真的是謝家的,倒也算是與謝玉兩清了,可偏偏不是。謝夫人的已經讓她無地自容了,哪裡還敢說出孩子真正的身份?

  不一會兒,謝玉走了進來,在屏風外喚道:「蒞陽,蒞陽,我可以進來嗎?」

  蒞陽心神俱疲,一句話也不想說,謝玉站了一會兒,便輕輕走了進來,悉悉索索的衣衫摩擦聲,蒞陽感覺到他應該彎下腰在看她。

  「蒞陽餓了吧?起來吃點東西吧?」謝玉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蒞陽不言不動,謝玉便伸出一隻手虛虛環著她,手掌探過去輕觸她的手背,柔聲道:「以前的事,我都跟母親說了,否則以後孩子出生早了他們反倒會誤會!」

  原來是因為這樣他才說的?蒞陽心底狠狠觸動了一下,卻只覺得更加無地自容。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手掌中,一個字也不敢再聽下去。

  謝玉忽然笑了一下,手指撥了撥她的耳朵,道:「蒞陽不會是害羞了吧?呵呵!」他俯下身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耳尖,蒞陽不由得一顫,硬著頭皮把臉轉出來,正欲說話的時候卻愣了一下。

  謝玉左臉上一片紅腫,紅色的指痕在白皙的皮膚上尤其顯眼。她心頭一痛,別過臉道:「父親打的嗎?」

  謝玉抬手摸了摸臉,有些不好意思道:「沒有了,父親要是打我定然是拿馬鞭子抽!是母親打的,我做了那樣的事,挨幾巴掌本就算輕了。」

  蒞陽想起方才謝夫人的話,原來謝玉當時從窗子外給她送梅子的時候被人發現了,難怪後來沒有看到他,想必是挨了家法,可他最後還是托人給她送了一大包。想到這些,頓時心如針紮,宇文霖對不起她,可是他又何曾對得起謝玉?

  看她眼中流露出愧疚和心疼,謝玉不由得萬分歡喜。

  「對不起!」蒞陽垂下臉,泫然欲泣道。

  謝玉忙抬手捧住她的臉很是感動道:「蒞陽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明明是我對不起你!」

  蒞陽不想同他在討論這個問題了,只得緩緩躺下道:「我想休息了,你也去忙吧!」

  謝玉給她拉好被子,道:「本該陪著你的,可宮裡這些天忙,陛下已經給我分派了任務,過會兒就得進宮去了。蒞陽好好休息,如果餓了就起來吃點東西。」

  想起父皇駕崩的事,蒞陽頓時又是一陣錐心的痛。謝玉俯下身輕輕抱了抱她道:「蒞陽別傷心了,你還有我呢!」

  蒞陽忍住悲傷,推了推他道:「你快去消消腫,不然進宮了給人笑話。」

  謝玉忍不住笑道:「我偏不,別人問起來我就說你打的。」說完笑著跑開了。


第71章  聖無憂

  太上皇的一應喪葬禮儀都是按皇帝之尊,靈堂設在泰清殿正殿。殿中素幔白幡、香燭縈繞,一片莊嚴肅穆,殿中神龕上供奉著太上皇的靈位。

  雖說喪葬禮儀按皇帝位分,但到底是禪位十多年的太上皇,真正意義上怎麼可能真的和天子葬禮一樣呢?可是大樑本就以孝治國,梁帝以身作則,朝臣們自然也就紛紛效仿,可這個度很難把握,尤其是對先帝當年的老臣,太過便是懷有異心,太淡便是不念君臣舊情。

  原本還籠罩在長公主大婚喜慶氣氛中的金陵城,短短一日間便被大喪的悲音所籠罩。長達三十天的守靈期,以梁帝為首的兒孫輩都必須留在宮掖中,不得回府、不得沐浴,困無床鋪,食無葷腥,每日重複叩靈跪經,晨昏哭祭。

  三十日的孝禮,蒞陽幾乎都是在府中吃齋念經度過,因為新婚期未出百天,且有孕在身,加之在太上皇駕崩之日暈倒,所以謝夫人過來囑咐了好幾次讓她節哀順變。梁帝也命人送來口諭,讓她在府中盡心就行了。

  可即便如此,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齊嬤嬤發現她變得沉默寡言、抑鬱低沉,她每日都在府中私設的小靈堂中叩靈跪經,晨昏哭祭,一日多不肯落著。齊嬤嬤知道她自幼最得父母偏寵,如今與太后母女情絕,而太上皇駕崩,無疑摧毀了她在這世間最後對骨肉親情的以來。這樣的悲傷沒法安慰,只得任由她舒解哀思,每日所能做的就是將補胎養氣的藥材做成藥膳,讓她調理身體。

  由於謝玉本就對金陵的佈防比較熟悉,雖然如今已在赤焰軍中任職,但梁帝還是讓他特殊時期協助巡防營管理京畿安定,整個皇城日罷市、夜宵禁,各處更是要戒備禁嚴,以杜絕在國喪期間出現什麼擾亂超綱的事端。與此同時,林燮也不能在軍務上懈怠,生怕周邊各國趁機騷擾滋事。與此同時,女婿是半子,所以他們也要每日進出宮禁,輪流守靈。

  這樣一來,謝玉回府的時間屈指可數。謝忱也算是太上皇手底下的老臣,自然免不了和以前的同僚陪祭,謝玉便是在甯國侯府和蒞陽府之間來回跑。

  守靈期滿便是全儀出大殯,因為正值夏日,所以不宜停靈太久,太上皇的靈柩儀仗自宮門而出上了朱雀大道時,震天的哀樂從南勝門一直傳到了蒞陽府。

  蒞陽披麻戴孝,在齊嬤嬤和宮女的攙扶下走出來跪在門外遙祭。哭靈之聲遠遠傳來,蒞陽心頭顫慄,掙扎著站起來道:「不行,我要過去送父皇一程!」

  「殿下,您現在千萬不能去!萬一陰邪之氣衝撞了胎氣可如何是好?既然已經忍了一個月,何必在乎這一時片刻?」齊嬤嬤怕她按耐不住悲傷過度出了什麼事,忙跪下來拽住她衣角道。

  蒞陽這些日子眼淚都流幹了,此刻只是紅腫著眼睛,淒淒哀哀的掙扎道:「你們別攔我,那是我父皇,不是別人。父皇在天有靈,也是會保佑我的孩兒!」

  「殿下,殿下,聽嬤嬤一次,不要任性!您腹中胎兒尚未成型,萬一受到邪氣衝撞如何是好?太上皇最疼殿下,知道您有這片孝心就夠了,何況這段日子駙馬一直在靈前盡孝,太上皇自然看在眼裡。」齊嬤嬤見她執意掙脫,忙抱住她的腿哭求道。

  「讓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不能親自送葬,我已經終生難安了!」蒞陽拼命撕扯著掙開齊嬤嬤,跌跌撞撞的往主道跑去。齊嬤嬤忙帶著宮女追了上去。

  南勝門外守衛的禁軍見是長公主,自然不敢阻攔,恭恭敬敬的行禮後退到一邊。

  儀仗隊伍緩緩過來,朱雀大道兩邊的禁軍全都齊刷刷跪下,蒞陽熟悉一軟跪在道邊,齊嬤嬤和宮女也趕過去跪在她旁邊。

  只見靈幡飄飄、紙錢紛飛,隊伍前列由十多名僧侶引導,一路梵音高歌、哀樂遍地。送葬的隊伍籠在一片輕紗曼舞中,如同六月飛霜,滿眼盡是愁雲慘霧。

  蒞陽以額觸地,深深跪伏在地,胸中一陣陣揪扯般的痛,隨著耳畔梵音哀樂的遠去,她覺得身上最後的一點力氣都被抽走了。出嫁那日父皇在耳畔的祝福忽然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人活一世,豈能無憂?潼兒切記,莫怨莫悔、莫癡莫嗔、莫執莫棄、莫思莫愁!

  父皇放心,女兒自當永遠記住您的話!

  謝玉回府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沒敢驚擾蒞陽,在外面更衣浣洗後就悄悄睡覺去了。這些天也著實累壞了,幾乎一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可是蒞陽卻輾轉難眠,她聽到謝玉進屋的腳步聲,也聽到了他綿延均勻的呼吸聲。暗夜裡任何聲音都極其清晰,她甚至能聽到窗外那只兔子在草窩中翻動的悉悉索索之聲。

  夜越深她便越清醒,長這麼大,第一次經歷親人辭世的離別之痛。若是放在以前,怕是難過的絕對緩不過來。但是今年發生的事太多了,城外送別宇文霖的時候,她本來覺得以後一輩子都不會比那更傷心了。直到父皇辭世,她才發現自己心底的悲痛絲毫不遜於城外的永別。這個世上她最愛的兩個男人,都已經離她而去。但她卻還要咬著牙關好好的活著,為了父皇的囑託,也為了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這裡,蒞陽不由得緩緩坐起身來。

  宮中前些日子因為喪葬事宜忙的不可開交,如今父皇已經下葬了,怕是母后也要著手對付她了吧!也不知道那位卓夫人還在金陵不?

  蒞陽忽然又生出一種逃離的衝動,她起身穿上鞋子走到妝台前坐下挑亮了燈盞,從旁邊的案幾下拿出一疊禦制花箋,手指無意中觸到了案幾下一個木質的盒子,不由得怔了一下。

  自從成親後,她便再也不敢碰觸,可是在這樣一個安靜悲傷的失眠之夜,她忽然覺得無端的脆弱和無助,想要從那裡汲取一點力量和勇氣,助自己度過下一個難關。

  於是她探過身,珍而重之的拿出那個狹長的盒子,輕輕擺在了膝上,小心翼翼的擰開銅鎖扣,打開蓋子,望著靜靜躺在盒中那把古琴,心頭不由得開始發燙。

  宇文霖清越的聲音忽然在耳畔迴響:五年前在下初來大樑,身無長物,只有此琴相伴。近日即將歸國,欲將此琴贈與長公主。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好好說話了吧?

  蒞陽以為她再也不會去會想那些肝腸寸斷的往事,但也只是以為。

  謝玉是被驟然響起的琴聲驚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些迷糊,琴聲叮咚,似在耳畔,他忽然坐起身來,卻聽琴聲哀怨,如泣如訴,斷斷續續的,正欲細聽,卻忽的戛然而止。

  他對音律並不精通,覺得不過是一些文人附庸風雅之技,沒有半點實際用處,所以也僅僅是能辨認曲譜識得諸般樂器,並未深究。蒞陽的琴聲雖然斷斷續續,卻並非雜亂無章,他以前應該在哪裡聽過的。

  謝玉悄悄起身,揉了揉腫脹的眼睛,輕輕往隔斷屏風那邊走去。

  可是走到屏風外的時候,他卻有些手足失措。蒞陽已經收起了琴具,正如癡如醉的凝視著膝上的琴盒,側臉滿是哀傷和悽惶。她輕輕的撫摸著盒子上的紋路,肩膀輕輕抖動著,像是極力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謝玉整個人像是突然被定在了原地,一步也不敢再上前。蒞陽難過的時候無助的時候他都可以過去安慰她陪伴她,但是此時他不能過去,因為蒞陽不需要他,蒞陽思念的也不是他。連日來的奔波和疲累讓他眼前一黑差點站不住腳,只是緊緊握住拳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今天他在送葬途中看到了在道邊哭祭的蒞陽,他好想過去安慰她可是卻不能,就像現在一樣!

  蒞陽將琴盒放在旁邊,攤開了一張帕子,伏在妝臺上寫字,謝玉好想走過去看一眼,可是他不敢。蒞陽在夜深人靜時起來寫信,定然是不願意給他看到的。他想,蒞陽一定是顧忌他的感受,怕他難過吧!其實蒞陽對他很好的,畢竟他們現在已經有孩子了,而且成親才兩個多月,以後她會慢慢瞭解自己的!

  他深吸了口氣,躡手躡腳的走回去悄悄躺下,害怕驚動蒞陽,所以連被子也不敢拉,閉上眼睛想像著蒞陽低頭執筆無比溫婉柔美的側臉。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了蒞陽好像站了起來,在屋子裡緩緩踱了一會兒,腳步竟像是往外面來了。謝玉不由得一陣激動,忙把眼睛閉好雙手放平裝作熟睡的樣子。

  蒞陽忽然好想讓謝玉陪她說說話,可是她走到外間的榻前,卻看到謝玉好像睡著了。蒞陽俯下身給他蓋被子時垂落的發梢從謝玉臉上滑過,那溫柔的觸動讓他緊張的手都在抖,好想將她一把抱住。

  可是蒞陽已經直起了身子,在榻前站了一會兒,在謝玉猶豫著要不要坐起來的時候,蒞陽已經轉身走了。謝玉有些後悔,可心裡又很是滿足,蒞陽給他蓋被子,蒞陽也是關心她的。明天如果蒞陽讓他送信的話,他也應該想也不想的答應。可是這麼想的時候,心裡卻像裂開了一般疼。


第72章 滿庭芳

  禦書房中,梁帝正坐在禦案前批閱奏摺,這些日子由於大喪,所以諸多事務都堆積在了一起,高湛在旁邊幫他將摺子分門別類的整理。

  忽然聽他『咦』了一聲,有些好奇的翻開一份奏章看了幾眼,笑著呈上來道:「蒞陽長公主上表,陛下要不先給批復一下!」

  梁帝放下手頭的案卷,有些好奇道:「蒞陽?她這新婚才不到兩個月,有什麼事上奏的?難不成在夫家受委屈了?」一邊說著一邊接過來展開看。

  「呵,呵呵,呵呵呵,你道是什麼事?蒞陽請旨移居甯國侯府,現在有孩子了,說駙馬兩邊跑不方便。這丫頭,成親才幾天竟一下子懂事了,還知道心疼駙馬。」梁帝笑的眼角的細紋都展開了,將那道摺子放在旁邊拿手拍了拍道:「你記著,一會兒咱們出去的時候跟朕提醒,去母后宮裡跟她商量一下。這等事宜,還是該母后說了算。」

  高湛也笑的見牙不見眼,一邊應著一邊道:「可不是嘛?兩位長公主都是極其懂事的人,可讓陛下省了不少心!太后那邊,定然是同意的吧!當年也是太后她老人家主張晉陽長公主出閣後居於帥府的。既已開了先河,蒞陽長公主的請求便不算失禮吧!」

  「你知道什麼啊?」梁帝沒好氣的繼續展開面前的案卷,道:「謝玉的功勳名望哪裡能跟林燮比?晉陽若是婚後居於公主府,林燮一大家子的事誰來主?帥府內內外外可就夠他忙活的了,哪裡還有時間往公主府跑?晉陽向來能幹,可不像蒞陽那般調皮,自小就知道玩。」

  高湛笑著轉過來,牽起袖子一邊研墨一邊說道:「陛下怎麼能這麼說自家妹妹呢?蒞陽長公主如今可是真真懂事了呢,在不比從前了。就大婚那天,老臣看著,一舉一動可是沒有半分的失禮之處。謝家能娶殿下,那也是百世修的的福分!何況謝家父母健在,也不用殿下主什麼事!侯府的事務自然比不上帥府!」

  「哼,這還用你說?朕也就是自己說說,別人誰還敢議論長公主的是非嗎?蒞陽嫁給謝玉,也的確是委屈了點!唉,若非情勢所迫,朕自然有的是時間給她好好尋一門親事!罷了,過去的事不提了。好在謝玉也是可造之才,假以時日,應該不會讓朕失望。」梁帝忽然有些惆悵的擺了擺手道。

  一連幾日,謝玉都在等著蒞陽跟他開口說送信的事,但她始終都沒有提,直到忽然接到宮中聖諭,恩准蒞陽長公主所請,即日起便可移往甯國侯府居住,在府中以家禮與公婆夫婿相處,以及幾句叮囑和祝福。謝玉這才回過神來,明白了那日蒞陽寫的是什麼。一下子好像覺得周圍都變得無比明亮起來,就連宣紙的內侍都是從未有過的英俊可愛!

  蒞陽接了旨,便讓齊嬤嬤把幾個管事都召集起來商議遣散府中多於宮人的事。

  謝玉好不容易瞅到蒞陽空閒,才急急走進去坐在她身邊,一臉崇拜的望著她,覺得蒞陽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的高大威武,哪裡是公主?簡直就是女王啊!

  「你這幾天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瞧著我,到底有什麼事,直說吧!」蒞陽抿了口茶,淡淡道。

  「沒什麼事!我就想問一下嗎,什麼時候搬回去?」謝玉咧了咧嘴角,笑著道。

  「等父皇五七過了吧!這兩天我先把府中諸多事宜安排一下!」蒞陽不想去看他激動歡喜的樣子,只得別過臉望著廳外廊柱下鬱鬱蔥蔥的花草。

  這段時間來蒞陽天天在靈前誦經念佛,整個人身上似乎都多了幾分肅穆和莊嚴的光輝,以至於謝玉看到她的時候只能正襟危坐,連一點親昵的念頭也不敢起,就算是忽然想要拉一下手,也會覺得是褻瀆。

  人家懷孕了都會變胖,可蒞陽不但沒有胖,反倒清瘦了好幾分,只是小腹處漸漸有些微的隆起。她已不再穿那些束腰顯身形的衣服,大多時間都是單衣外罩著素袍,愈發顯得清逸脫俗。謝玉心裡隱約有些擔心,害怕蒞陽萬一哪天堪破了紅塵要去出家怎麼辦?只得一有時間就故意『擾』她清修,沒話找話的吸引她的注意力。

  「咱們出去走走吧?」看到蒞陽又開始發呆了,謝玉忙提議道。

  「我不去了,」蒞陽皺了皺眉,道:「有些乏力,你自己去吧!」她說著便欲站起身,謝玉忙抬手去扶,可是蒞陽有意無意的往旁邊讓了一下自己站了起來。謝玉頓時有些尷尬,忙把手縮回袖中,若無其事的笑著道:「那我陪你去後堂休息吧?」

  「不了,」蒞陽緩緩道:「我去外面坐坐就行了!」說著不再理會謝玉,逕自走出去在廳外抄手遊廊下的一張籐椅上坐了下來,不一會兒齊嬤嬤就領著幾個管事過來了,齊齊站在那邊廊子外行禮。

  「你們把府中所有下人的名字都給匯一下,明天報上來。」蒞陽淡淡吩咐道:「帳房清點一下咱們的現銀有多少!管東園的合計一下那邊日常情況下需要多人少照應!管西園的留點神,那邊花木繁茂品種也多,多留幾個人照應著,不許出任何差錯!無論是此次陪我出宮的花匠還是之前府中的,只要有真本事就能留下來!管後廚的只要留幾個夠平常使喚的雜役和伙夫就行了,這次宮裡出來的那幾名禦廚好好留著,平日要善待!除非本宮回府或者宴請賓客,其他時間不許給他們派差事,明白了嗎?」

  底下眾人都恭恭敬敬道:「謹遵長公主之命!」

  「前廳和過廳留三個人照應,堂屋也留三個人,一人掌管屋中貴重物件,兩人複雜灑掃除塵。至於派什麼人,你們自己琢磨著,要是出了什麼差錯丟了什麼物件,便由主事人負責!」蒞陽有些疲倦的把頭靠在椅背上道:「此次遣散走的人,除了一應賞賜不能少,盤纏也要給足。若是有無家可歸的老弱之輩,便在倒座房給安置了吧!無論是府中的老人還是新人,都要一視同仁。若是讓本宮發現有不公允之處,決不輕饒!好了,都下去忙吧!」

  原本以為能風風光光的盤踞公主府,誰承想不到兩個月就換了天,如今主人一走就成了看家奴了,大家雖然心裡苦悶低落,但還是恭恭敬敬行禮退下了。

  蒞陽緩緩閉上了眼睛,兩手交握著輕放在小腹上,心裡的愁悶漸漸有些消散了。其實皇兄那邊不擔心,反倒是怕太后藉故推辭,沒想到事情倒挺順!既然晉陽姐姐開了頭,且是由太后主張的,到了自己這裡她的確也不好再阻攔,否則實在說不過去。

  往後離開了蒞陽府,大概也算是脫離了太后的掌控吧?即便她的手可以輕而易舉的伸到她的公主府為所欲為,但是甯國侯府卻是由不得她了吧!

  蒞陽有些淒哀的想,這一生怕是要違背本心的活下去了。從前的她心裡藏不住半句話,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發現自己的心已經漸漸便成了一個葫蘆,有的進沒得出,無論什麼事,都可以輕輕鬆松裝進去了。

  既然已經成婚了,哪裡可能天真的認為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孩子呢?謝玉要誤會,便由他誤會著吧!他們兩人之間本就是太后牽線的一個交易,她唯獨愧對的是謝家二老。但以後她會以甯國侯夫人的身份盡力彌補,維護謝氏門楣!

  謝玉不知道何時坐在了蒞陽對面的廊柱下,歪著頭靜靜看她。

  蒞陽回過神來,道:「你今天還休沐嗎?」

  謝玉點頭道:「是的,不過明日就要去辦差了!陛下讓我管理軍需物資和兵械庫,這幾日交接清點可能要忙一陣子!」

  蒞陽看他面上殊無喜色,便問道:「這算是戶部和兵部的重要差事了,都交托給你,可見陛下對你的信任!怎麼一點多不高興的樣子?」

  謝玉垂下眸子道:「或許在別人眼中是個好差事,但與我並無多大益處!若不能上前線建功立業,獲取功名,差事辦的再好也是個跑腿的!」

  「赤焰軍精兵良將眾多,哪個不比你有經驗和資歷?陛下怎麼可能會派你出征啊?」蒞陽忍不住淡笑道。

  「你說的有道理,可是蒞陽,我不想永遠只做那個在背後辦差的人!以後孩子長大了,旁人問起你父親是誰,他說是甯國侯,別人再問甯國侯是做什麼的?孩子多半答不出來!還有,」他抬起頭靜靜注視著蒞陽道:「我位分太低,也會拖累你的名望!以後日子久了,外人當只認得我是蒞陽長公主的駙馬,卻不會知道我謝玉是誰!」

  他這樣推心置腹的同她說話,蒞陽反倒有些不自然,他們明明不是很熟識,但每次謝玉總會給她一種錯覺,好像他已經認識她很久很久,對她和熟稔和親切了!

  但凡男兒,都會有些雄心壯志,她雖然不懂,但也能理解。可他說到孩子的時候,蒞陽便有些愧疚和難過起來。

悠于 2016-6-27 14:06

第73章 菩薩蠻

  但凡男兒,都會有些雄心壯志,她雖然不懂,但也能理解。可他說到孩子的時候,蒞陽便有些愧疚和難過起來。

  她抿了抿唇道:「你太心急了吧,建功立業哪裡是一天兩天的事?」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道:「林家赤焰軍的威望也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來的,姐夫為國效力十多年,年方弱冠便輔佐陛下,南征北戰鞠躬盡瘁這麼多年才得的威名,世人只看得到外表的光鮮耀眼,哪裡會去探查這威望背後付出的努力和代價?你是聰明人,怎麼可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原本她說這些怕會傷了他的自尊心,畢竟甯國侯府雖然也算顯赫的世家,可跟手握兵權的赤焰帥府比起來還是相距甚遠。但她也是怕謝玉太過耿耿於懷鑽牛角尖才把話點開的,卻沒想到他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種訝然和欣喜來。

  「夫人教訓的是,以後我會踏踏實實,從一點一滴做起的。」謝玉眼中漾出幾分感動,深情的望著蒞陽道。他就知道,蒞陽一定會懂他的。

  蒞陽不由得臉頰微紅,斂容正色道:「什麼夫人不夫人的?你別得寸進尺!好了,我一介女流,哪裡敢教訓你?」

  謝玉帶著幾分崇拜道:「蒞陽豈是普通的女流之輩?你的見識和眼界絲毫不遜於男兒,今生能娶你為妻,實在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蒞陽臉頰更熱,皺著眉道:「你不是還瞧不起別人信佛嗎?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怎麼這會兒倒是信起虛無縹緲的前世來生之說了?」

  謝玉默默望著她,低聲道:「我只信你,蒞陽!」

  蒞陽心底湧起一陣悲愴,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垂眸盯著自己的手指,不敢去看謝玉清亮純澈的雙眸。她畢竟是有些心虛和惶恐的,她不知道謝玉對何會對她這麼好,但是轉念一想,認識以來他好像每次見她都是一臉歡喜的神情,除了……

  蒞陽忽然響起那一夜他帶人去搜暢音閣時兇神惡煞的樣子,竟是不由得抖索了一下。廊外陽光明媚,可她卻無端感覺到一種陰冷的恐懼。既然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再追究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吧!

  「蒞陽?」謝玉不知何時傾過身來,有些關切的望著她道:「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蒞陽忙搖頭道。

  謝玉自然看到蒞陽眼中方才突然一閃而過的驚恐以及那幾不可見的輕顫,可是他卻不知道是為什麼。以後蒞陽都由他保護,她不應該再有什麼可害怕的。但是他卻無法向她言明,負責該如何解釋他與太后背著她所做的勾當?他應該裝作從不知道她所經歷的那些變故,這樣才能得到她的信服。

  少年時言闕曾誇他心細如發聰明穎悟,可是如今他發現自己很難讀懂蒞陽的心思。以前的她明朗清透,一眼即可看破,可如今她似乎變得飄渺恍惚雲遮霧繞。

  五七過了之後,蒞陽便撤了靈位,將隨身攜帶之物整好囑咐下人先送過去,隨後便在幾名隨身宮人的陪同下被謝玉親自接回了甯國侯府。

  那一天自然免不了一場歡宴,太夫人特意請了與謝家交好的幾位夫人過來陪坐,蒞陽也帶了幾名樂師在席間助興,一時間其樂融融賓主盡歡。

  她搬到甯國侯府之後,晉陽和紀王等便相繼攜家小前來拜訪,大家一起玩鬧了幾日,加上過了個中秋節,蒞陽的心情也漸漸舒緩起來。

  八月二十日正值燃燈佛聖誕,在這一天供花、上香、供燈,念佛,誦經,持戒、放生,可得十方諸佛菩薩加持。蒞陽前往同泰寺進香,正好謝玉休沐,便護送她前去。

  山門外熙熙攘攘,盡是趕來拜佛的善男信女。山道兩邊擺滿了賣香燭鮮花以及吃食的攤子,人來人往如同鬧市。

  馬車在山門外停下,蒞陽吩咐隨身侍奉的侍女們去買些香燭,又給了一包散碎銀子讓發給那邊敲著破碗衣衫襤褸的乞丐。

  謝玉看著侍女們過去了忍不住發笑,道:「蒞陽,你這樣可不行的!」

  「什麼意思?」蒞陽不解道。

  「我現在要是說,你定然會覺得我冷酷沒人性,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謝玉賣了個關子道。

  蒞陽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道:「不想說就別說。」如今還在熱孝期間,所以蒞陽外出都是穿的極其素淡的衣裙,可即便如此,一眼看上去依舊風姿綽約,清婉動人。她生氣的時候把嘴一撅,似乎又有了幾分少女時的嬌俏和明媚。

  「你注意點……」蒞陽被他看的不自在,那手肘輕輕撞了撞他,小聲道:「眼神能不能莊重點?」謝玉一臉委屈道:「我怎麼不莊重了?在家裡頭便是這樣呀!」

  蒞陽咬了咬牙,低聲道:「這裡人這麼多,你能不能別看我了?」

  謝玉微微一笑道:「你最好看,我不看你看什麼?」

  蒞陽面上浮起一層薄怒,拂袖便走時忽聽得那邊傳來吵鬧之聲,不由得轉身望去,卻見奉命買東西的幾個宮女被四面湧來的乞丐給圍住了,一個個都伸手討要。那些宮女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紛紛嚇得驚叫不已。

  旁邊圍觀之人多是指指點點看熱鬧的,竟沒有一個上前解圍。蒞陽氣的直跺腳,正要過去時被謝玉給拽住了,道:「你別管,我去吧!」說著便招呼馬車後的幾個隨從一起過去了。蒞陽有些擔心道:「不要動手啊!」

  謝玉回頭沖她笑道:「夫人放心!為夫自有分寸!」

  蒞陽不由得臉一紅,有些憤憤的轉過頭去。

  其實他早就想到了,蒞陽讓那幾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宮女去給路邊乞討的遊民施捨,不出事才怪!雖然也有真正的可憐人,但更多則是聚眾鬧事的地痞混混裝扮成的,只因這一天寺外熱鬧非凡,前來進香之人大都會行善施恩,只需要扮扮可憐就能輕而易舉掙得一筆錢。那幾個宮女出手闊綽,那些人能放過才怪呢!

  蒞陽等了一會兒,聽到後面傳來腳步聲,這才回過身,看到幾個宮女在謝玉和隨從的陪同下抱著剛買的東西過來了,一個個梨花帶雨都委屈的不像樣子。

  「別難過了,都是我疏忽了,帶的錢不夠才會引起那些糾紛的。你們去車上把衣服整一整吧!」蒞陽很是心疼,迎上來安慰道。

  四個宮女乖乖上車去整理儀容,蒞陽有些愧疚的站在馬車前。謝玉倒是愈發心疼蒞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蒞陽別難過了,倒不是你的錢帶的不夠,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這個天下間,哪裡會有絕對的公平呢?那麼多人,你給誰還是不給誰啊?沒給的心裡不平衡,給了的覺得沒有別人多心裡也不平衡。好了,別想了。」

  蒞陽沒有理他,等著宮女們下了車這才對他說道:「可能要很久呢,你要不要到處轉轉去?」

  「我陪你進去吧!」謝玉有些期待道。

  他可是看到好幾對恩恩愛愛的年輕夫婦進進出出,想到他們也算是新婚燕爾,可是卻因為身份原因,幾乎沒有並肩同行的機會,這次可不能錯過。

  「那……好吧!」見他一臉殷切,蒞陽便也不忍心拒絕,只得答應了。

  謝玉走上前去,四名宮女很識相的退後一步跟著。謝玉自然而然的輕攬蒞陽的腰扶她上臺階,一邊叮囑道:「小心點!」

  謝玉陪著蒞陽一直走到了大雄寶殿外,這才停住腳步道:「我在放生池那邊等你吧!」

  蒞陽點了點頭,叮囑道:「好!要是口渴了就找地方去喝水,我記得這裡有好幾個施粥棚!我一會兒會去後面用齋飯,你不用掛念我!」

  謝玉心裡甜絲絲的,只覺得蒞陽隨口說出的尋常話都比甜言蜜語還要好聽,「我知道了!」他又對宮女們吩咐道:「照顧好夫人,不能跪得時間太長!」

  蒞陽走了之後,謝玉就在放生池附近找了處石墩坐著,旁邊的樹蔭下坐著一對祖孫,大概是小孩子餓了,老婆婆正從包袱中拿出點心給他吃。

  「奶奶,何謂燃燈佛?」小男孩一邊吃一邊好奇的問道,「佛不是神仙嗎?怎麼也會過壽誕?」

  「這你就把奶奶問住了,大概佛祖也是由凡人修煉得來的吧!不過燃燈佛奶奶卻是知道的,在三世佛中為過去佛,是釋迦牟尼佛之前的佛,地位非常尊貴。咱們平常說的如來佛祖主修今生,是現在佛。燃燈佛則主修過去。彌勒佛主修未來,是未來佛。燃燈佛之所以叫燃燈佛,因為其出生時身邊一切光明如燈,故稱燃燈佛!」老婆婆一臉慈祥的說道。

  「那我們剛才在那個高塔上供的佛燈就是給這個燃燈佛的嗎?是不是他看到了就能讓爹爹早點回家?」小男孩繼續問道。

  「我們在浮屠塔上供燈跟燃燈佛沒有多大的關係,主要今天燃燈浮聖誕,所以大家都來行供花、上香、供燈、持戒、放生等這些善行,功德要比往日來的多。光明燈是為你爹爹供的,保佑他平安歸來,並不是給佛祖供的,明白了嗎?」老婆婆道。

  「明白了。」小男孩擦了擦嘴角,笑意盈盈道:「因為今天是燃燈浮的壽辰,所以他老人家很高興,凡人許什麼願都會容易實現些,對不對?就像我們過生日的時候也會很開心,別人來求辦事大都會答應的!」

  「對,就是這個道理,小松真聰明!」老婆婆很是欣慰道。

  謝玉忽然站起來走了過去,微微拱手道:「請問老人家,您方才說的供燈的浮屠塔在何處?」


第74章 梵音落

  蒞陽出來的時候已經是酉時了。

  宮女們小心翼翼的扶著她走下大雄寶殿前的臺階。

  「殿下,您說駙馬還在那裡等著您嗎?」一個宮女問道。

  蒞陽忍俊不禁道:「他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可能一直呆在一個地方這麼長時間?吩咐多少回了,怎麼說話還是改不回來呢?」蒞陽微微皺眉。

  「奴婢該死,請……夫人見諒!」小宮女誠惶誠恐道。

  「你們幾個可是齊嬤嬤專門挑的,伶俐倒是挺伶俐,就是還不太懂事。既然是在侯府,就該叫侯爺而不是駙馬,不然搞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們與眾不同。」蒞陽淡淡道。

  「是,奴婢受教了。」宮女很是羞愧道。

  走過殿前的廣場,蒞陽忽的抬頭,一眼就看到放生池邊那棵巨大的菩提樹下站著的謝玉。他穿著石青色的長袍,站在婆娑如傘蓋般的菩提樹下,愈發顯得身形挺拔、風姿卓絕。他笑著朝蒞陽招手,夕陽下溫柔瀲灩的水波倒映在他眸中,讓那原本就帶著幾分魅惑的笑容愈發攝人心魄。

  他站在那裡,竟像是從來沒有走開過一樣。

  他在這裡,蒞陽一點兒也不意外,但是他若不在,或許她即便表面上若無其事,但也會生出幾分失望和悵然吧?蒞陽想起來那日在靖平街他要與同僚道別時反復叮囑她等著他不要走開,忽然發現謝玉對她好像很依戀!

  她曾經也那樣依戀過別人,可以後都不會了。

  今天來拜燃燈佛,雖然是為了已逝的父皇和尚未出生的孩子,其實真正目的不過是拜別過去而已。她想以後就跟謝玉好好過日子,把孩子撫養長大,孝敬公婆,與他一起守護著甯國侯府。謝玉風光她便陪他風光,謝玉平淡她便伴他平淡。

  「蒞陽,怎麼樣?」謝玉迎上來,握著她的手問道。

  「就是有點累!」蒞陽緩緩道。

  這半日不見,他竟想的抓心撓肺,如今可見了,卻是半點都捨不得再放開。謝玉擁著她往外走,一邊問長問短,蒞陽有些倦怠,不太想說話,他似乎也不是非要她答話,而是想跟她說話。他講他這半日的所見所聞,說的繪聲繪色,蒞陽即便沒有親眼所見似乎也能想像到外面是怎樣的情景。

  「既然放生那麼有趣,你怎麼不試試?」蒞陽好笑的問道。

  「小心點!」謝玉囑咐她看著臺階,一邊道:「也就是有趣而已,又沒有多大意義!依我看來,不過是有心人的生財之道而已。從商販手中買來魚呀龜呀的放到水池裡去,就好像積了多大功德似得。那我到河裡釣一筐子魚再放了,不也是積德行善嗎?可是仔細一想,人家本來就該生活在水裡,你要是不把它們撈上來,這才真叫積德呢!」

  蒞陽很是無奈,卻又說不過他,只得歎了口氣道:「你這樣子,以後再也別陪我來了。什麼歪門邪道啊,在外面隨便說,到寺廟裡說話要注意,忤逆了神靈怎麼辦?」

  謝玉笑盈盈道:「我只害怕忤逆陛下和蒞陽,別的才不怕呢!」

  蒞陽說不過他,索性不再理會。

  外面的隨從看到他們過來忙上前行禮,蒞陽得知大家都已經在外面用過飯了,也都休息好了,馬也喂飽了,這才下令回府。

  「夫人累了,我陪她坐車吧!你們去把我的馬拴在馬車後!」謝玉將蒞陽扶上車吩咐道,一邊瞪了眼站在車前不知所措的兩名宮女,道:「坐後面的車去,你們四個人擠得下。」

  兩人雖然有些不忿,但還是乖乖的過去了。

  「你上來做什麼?」蒞陽剛做好,正準備松一松襟口透透氣卻見謝玉進來了,忙掩好衣襟道。

  「我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所以過來陪你。回去的路上你靠在我身上睡一覺,不然顛簸的難受的。」謝玉說著便坐了下來。車中甚是寬敞,即便坐三四個人也不成問題。

  「可是你也不該把我的人給趕走啊?萬一路上……」蒞陽沒好氣道。

  「難不成你讓我同兩個丫頭坐在一起?成何體統?」謝玉有些激動道,末了又是笑笑道:「路上不是有我侍候嘛!」

  蒞陽無奈的把頭靠在車壁上,緩緩道:「行了,你開心就好。」

  殿中香客太多,加上煙薰火燎,這半日也實在累的不像樣子了。馬車動了之後蒞陽就歪向車壁那邊昏昏欲睡,謝玉說什麼都不肯往他這邊靠。

  「你這樣子,萬一磕了碰了怎麼辦?」謝玉歎了口氣,俯身過來小心翼翼的護著她,一邊抱怨道:「晚上不讓我親近,白天也不讓我親近,我看呀,我還不如出家為僧算了!不,當和尚有什麼意思?我謝玉要當就當佛祖,讓你天天拿香火供奉著我也不理你!」

  蒞陽懨懨的掙開了眼睛,一把捂住他的嘴急得都快哭了,道:「謝玉你是不是有病?這樣大逆不道觸犯神靈的話你也敢講?死後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謝玉噗哧笑著拿開了她的手,順勢握在掌中,將她的身子攬過來靠在懷裡道:「就算下十八層地獄,也好過蒞陽不理我呀!」

  蒞陽害怕他再胡說八道,便只得依著他,畢竟靠在他身上可比靠在硬梆梆的車壁上舒服,還不用怕晃動的時候撞到頭。

  謝玉一臉的滿足,輕撫著蒞陽的背道:「蒞陽,乖乖睡吧,如果睡著了為夫抱你回去!」

  雖然路途漫漫枯燥乏味,蒞陽睡著了也沒有人陪他說話,可謝玉心裡卻是美滋滋的。他喜歡蒞陽這樣純粹不設防的依靠他,讓他有種想要守護她生生世世的衝動。

  如此行了一個多時辰,進了城後天色都已經發黑了。

  蒞陽像是終於睡醒了,爬起來伸了伸懶腰,道:「天都黑了呀?」

  「嗯,不過快到家了。蒞陽是不是坐久了難受?」謝玉給她揉著胳膊問道。

  蒞陽正欲說話,忽的有些不適,皺著眉道:「你把簾子掀開一點吧,我覺得悶得不行。」

  謝玉忙伸手將兩邊的簾子都撩起來一角綁了個結,反正天也快黑了,外面的人基本看不到什麼。

  「蒞陽,好點了吧?」謝玉正欲查看,卻發現蒞陽壓抑著痛恨,一邊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竟像是忍得非常辛苦。

  謝玉一下子慌了,俯身將蒞陽緊緊抱住問道:「蒞陽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快給我說!」

  「肚子……肚子疼……」蒞陽額頭上滿是冷汗,已經疼得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快點回府,前面先走一個人把大夫領到夫人院子裡,快!」謝玉轉過頭在向外面喊道。

  「是!」外面的人得令,一個隨從立刻快馬加鞭往回趕了。馬車一加速,謝玉怕顛簸到蒞陽,急忙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微微托舉著,不住的安慰道:「蒞陽莫怕,沒事的,我們很快就到家了。蒞陽,蒞陽,堅持住……」

  此刻蒞陽哪裡還聽得見去半句話?腹中一陣緊似一陣的收縮,疼的她滿頭大汗,緊緊咬住衣襟才能控制住不叫出聲來,可是這樣壓抑的痛苦和顫抖卻讓謝玉緊張的快瘋了。

  他記得大夫說過三個月之前容易胎象不穩甚至流產,但這些都沒有關係,孩子真要掉了的話就掉了吧,以後還會有的。可是他從來不知道懷孕的女人出現狀況時會是這麼痛苦!算了算了,孩子不要也罷,反正來歷本就是個陰謀,以後生下來也未必有多好,只要蒞陽沒事就行。

  馬車在府門外一停下謝玉立刻就抱起蒞陽往裡跑,謝夫人也早就帶著侍女在院子裡等著了,謝玉抱著蒞陽一過來就趕緊命令兩個僕婦接住送到了屋內,一把拉住他道:「裡面有大夫呢,你這麼心急火燎的做什麼?」

  謝玉忙施禮道:「孩兒無意衝撞母親,請母親見諒!」

  「你如今已經襲爵了,又是駙馬,怎麼愈發的毛躁了?不管發生什麼事,也該泰山崩於前色不變,以前都挺好的,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慌?這邊院子裡多是長公主從宮裡帶出來的人,你這樣慌慌張張讓人瞧見了多難看?」

  「多謝母親教誨,孩兒知道錯了。」謝玉哪裡顧得上那些,只是不好忤逆母親的意思,這才順從道:「以後我會注意的,不會再做跌了身份的事。」

  「站住,」謝夫人皺眉道:「屋裡有大夫呢,你此刻進去做什麼?」

  謝玉隱約聽到裡面蒞陽痛苦的呻、吟聲,眉頭皺的愈發緊了,握著衣角道:「我實在不放心!」

  「等著,好好想想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蒞陽可是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還是見了什麼人?好端端怎麼會突然動了胎氣?」謝夫人寒著臉道:「還以為你細心,陪著去應該不會有問題,可你現在看看,都什麼事啊?今兒寺裡必定人多,怕是衝撞了胎氣也說不定!」

  「孩兒此刻腦子一片混亂,什麼也想不起來。母親先別問了,待我冷靜片刻。」謝玉越發煩亂,但卻漸漸冷靜了下來,沉吟道:「此刻孩兒進去大概真的不方便,煩勞母親進去問問,情況到底如何?」

  謝夫人點了點頭,緩緩走了過去。

  此刻天已經全黑了,院子周圍的燈籠也亮了起來,謝玉站在花壇前靜靜的等著,不一會兒謝夫人變出來了,臉色變得無比難看。

  「母親,情況如何?」謝玉忙上前問道。


第75章 更漏子

  謝夫人眼中滿是憤恨,冷冷道:「你好好去查查,咱們府中怕是進了不乾淨的人。大夫私底下跟我說,像是麝香所致。此刻正在施針,血是止住了,但胎兒卻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孕婦最忌諱的便是麝香,咱們府上早就將與之有關的藥膏都收了起來,蒞陽的院子裡更是沒有一丁點,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

  「您是說,有人想暗害我們的孩子?」謝玉一臉的不可思議,道:「難道不是蒞陽太疲累了路上顛簸所致?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他到底想幹什麼?」

  謝夫人搖了搖頭,道:「後宅裡的陰私齷齪事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可是咱們家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你並沒有側室,更沒有侍妾什麼,誰會忌諱我們謝家的子孫呢?」

  「母親,煩勞您照顧一下蒞陽,這事交給孩兒去調查!」謝玉臉色忽的轉為凝重,躬身行了一禮匆匆走了。

  謝玉走至前院時,謝宏正好過來了,上前見禮道:「見過侯爺!老侯爺讓我來問問,長公主情況如何?」

  「現在還不太穩定,謝宏,你先去回話,讓父親放心,然後過來找我,我有事讓你去做!」謝玉匆匆道。

  「是!」謝宏領命,匆匆去回稟,不一會兒便到了側廳。

  「今日隨同夫人出去的那四個宮女我已經命人暫時收押看管,她們畢竟是夫人帶過來的人,我也不太好出面。可今天的事,她們難逃干係!」謝玉撚動著手指,道:「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不出人命就行了。你跟在父親身邊這麼多年,應該有分寸吧?」

  「侯爺的意思是,長公主身邊的人心存歹念?」謝宏有些不可思議道:「這?沒理由呀!」

  「哼,人心哪裡是這麼簡單就能看透的?必須從她們身上找突破口,對了,分開審,以免串供!」謝玉囑咐道。

  「好!」謝宏點了點頭道,卻又面泛為難之色,「可那到底是宮裡出來的人,我們這樣做萬一沒有查出來什麼,不太好交代吧?」

  「除了我,還需要向誰交代?」謝玉擺手道:「快去,快去!」

  見有他頂著,謝宏也就不怕了,拱了拱手匆匆退下了。

  謝玉靜靜的坐在案幾前等待,可心底卻是暗潮湧動。聽母親說那話的意思,好像這樣謀害胎兒的事情應該很尋常,而且該是出自後宅婦人之手,那會是誰呢?這天下間,有誰能夠收買或者威脅蒞陽身邊的宮女?

  想到這裡,他忽然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謝汾興沖沖的進來了,大步上前行禮道:「侯爺您看,我帶人把馬車給卸了,在車壁的夾層裡發現的!」

  兩寸來大的一個白絹小包,已經壓得扁平。

  「這裡面全都是麝香,我娘說就這分量別說滑胎,都足催產了!」謝汾將那小包放到謝玉面前道。

  「怎麼放進去的?」謝玉問道。

  「啊?」謝汾不解道:「您問這有什麼用意嗎?」

  「當然,若是毫無痕跡,那必定是男的所為。若是痕跡明顯且倉促,必定是女子所為。何況,夫人的馬車,也不是誰都能接近的!」謝玉沉吟道。

  謝汾臉上露出崇拜的神情,道:「毫無痕跡,若非拆開,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我們本來以為會在坐墊裡或者車簾中縫著,結果找遍了也一無所獲,後來索性拆開了車廂,才發現這東西!從這手法來看,不是普通人!」

  謝玉冷笑了一聲,道:「明天早上留意一下,府中大約會有人死!」

  「什麼?」謝汾大驚失色道。

  謝玉攤手道:「不外乎就是喂馬的小廝或者趕車的車夫之類,你提前做好準備,跟管家說一聲,別到時候弄得人心惶惶,驚擾了父親和母親。」

  「我發現您自從……襲爵後,變得神神叨叨的!」謝汾吐了吐舌頭道。

  「你小子,怎麼說話呢,皮癢了是不是?」謝玉正要抬手,謝汾已經笑嘻嘻的起身行禮道:「屬下先告退了!」

  「等一下,把那東西拿出去埋得遠遠的!」謝玉有些嫌惡道。

  「幹嘛要埋了?這也是藥啊,能治病呢!」謝汾拿起來道。

  「行,隨你便,哪怕你拿去吃呢,別讓我再看見就行。」謝玉不耐煩的擺手道。

  「好,謝謝侯爺!」謝汾一溜煙似得跑了。

  其實,到得此刻,謝玉幾乎已經可以推測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他無法理解其中的緣由。如果他找不到由頭,那麼類似的事件還會接二連三的發生吧!

  謝玉站起身準備去看看蒞陽,卻見謝宏神情焦急的進來了。

  「侯爺,此事有些棘手!」謝宏拱手道。

  「你都審出些什麼了?」謝玉沉下心來,緩緩問道。

  「宮裡出來的人,果然都不簡單!看上去嬌滴滴的小姑娘,可是嘴巴一個比一個嚴!審了半天竟是越來越糊塗,沒有一點兒眉目!依屬下的經驗來看,要麼她們四個人都不知情,要麼……都參與了!」謝宏沉聲道。

  「我知道了,先關著吧!就算少了四個,夫人也不會缺人侍候的!」謝玉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道。

  「是!」謝宏本就穩重,自然不會問為什麼。

  蒞陽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她感覺到極其疲倦和虛弱,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腹中雖然還是微微的疼,卻沒有之前那樣厲害了。

  室內怎麼不點燈呢?她想起昏迷前滿屋子驚慌失措的宮女和面色凝重一臉擔憂的大夫,心頭忽的一震,啞聲道:「嬤嬤、嬤嬤……」

  「謝玉在呢!」黑暗中伸出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握住了她搭在榻沿的手。

  謝玉的聲音聽上去極度疲憊和蒼涼,像是長途跋涉了許久未曾休息的旅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嗎?」蒞陽心中極度的恐懼,顫抖著問道。

  「殿下別難過,您的孩子還在呢!」謝玉的聲音好像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轉了一大圈才到了蒞陽的耳畔。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輕輕放開了手。

  蒞陽心裡驟然一冷,漸漸明白了過來。

  他說殿下,他說您的孩子,他……謝玉他終究還是知道了。這不就是她一直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嗎?她不是一直都希望謝玉明白,然後各自相安嗎?

  可是為何這會兒卻是如此的心痛和不安?竟好像比失去了孩子還要難過。蒞陽想開口,眼淚卻忽的從眼角滑落,她輕輕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來。

  謝玉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挫敗過。

  太后冷銳的嘲諷似乎還在耳畔縈繞,想著他也算是胸有成竹去理論的,可誰能想到出來時連下慈甯宮外面的臺階都有點腿軟。

  明明那麼簡單的事,可他卻為何一直沒有想明白?若非太后挑明,或許他一輩子也想不通吧!

  你以為蒞陽為什麼會嫁給你?若非她想要保住腹中的孽種,怎麼可能真的任由我們擺佈?真是可笑,哀家已經盡可能的提點你了,甚至讓秦太醫跟你言明時間不符,你竟然都沒能明白。現在有什麼資格來質問哀家?

  那個孽種,絕不能留!即便這次失手了,還有下次!謝玉你要是真有氣魄就把這事捅出去,否則就乖乖把人放了,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哀家豈會就此罷手?只要有哀家在一天,蒞陽就別想把那個孽種生下來!

  謝玉啊謝玉,哀家本以為你是為了光耀門楣才願意娶蒞陽,原來……呵呵,竟是一個情種!很好,念在母女一場的情分上,哀家自然也不願意看到蒞陽出事。

  好,無毒不丈夫,這才對嘛!哀家答應你就此罷手,給你時間,但你最好也遵守信約,不要讓那個小孽種活著見到天光。

  ……

  太后的聲音仿佛一根根彎曲的鋼絲,直直鑽透耳膜。

  好在黑暗中,蒞陽不會看到他這般難過無助的樣子。謝玉抬手緊緊抱住了頭,一點點去緩解那種深入骨髓的痛。他一直以為只有軟弱的人才會感覺到痛苦,然而今天才發現,原來他還遠遠沒有到自以為是的強大地步!

  這種強烈的矛盾和痛苦折磨的他快要發瘋,偏偏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胸腔裡一片冰冷,似乎能聽到那種細微的碎裂聲。

  他是不應該恨蒞陽的,也不該有絲毫怪罪,畢竟今日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即便當時早知道一切他照樣會娶蒞陽,過程並不能影響結果。他痛心的或許也不是蒞陽的隱瞞吧,自始至終她從來沒有說過肚子裡是他的孩子,都是他自以為是啊!

  想到從此以後的日日夜夜,只要這個孩子還在,只要蒞陽的眼睛都看到他,那麼都會提醒著她昔日遠走的戀人!蒞陽把此生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了那個人,她不可能只是嫁給了自己就忘掉一切。

  她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歡顏和明媚,在他身邊的蒞陽,似乎時時刻刻都是蒼白疲倦。她對他的親近從排斥到坦然,並不是喜歡他接受他,而是太累了或許是已經不在意了吧!

  蒞陽應該恨他的,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一天她會從某個人口中以某種方式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手段才得到她的吧?那麼殺了她的孩子,讓她再恨一點似乎也無所謂了吧?

  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去化解,不求原諒,只要蒞陽能少恨他的一點點就行了。該做的,依然還是要做。

  寂靜的暗夜裡,只有更漏寂寞的滴答聲。

悠于 2016-6-27 14:07

第76章 烏夜啼

  漫長而漆黑的夜裡,誰也沒有開口,只有沉默在彼此之間循環往復的流動。

  蒞陽後來還是睡著了,她不知道謝玉什麼時候離開的,當她早上醒來的時候只看到齊嬤嬤在邊上侍候著!

  「公主失血過來,可是要好好補一補!」齊嬤嬤一邊扶她起來一邊嘮叨道。

  兩名宮女送來了洗簌用品,侍候她簡單的擦洗了一下。齊嬤嬤便端來了一碗藥羹,道:「快趁熱喝下吧,補血安胎的!」

  「自從輕柳和飛絮離開後,我老覺得身邊使喚的人都不趁手!」蒞陽乖乖的喝下,拿手帕擦著嘴角,幽幽道。

  齊嬤嬤沒有接話,將盛放著早膳的盤子端過來放在了榻前的茶几上。

  「嬤嬤你說,我以前是不是太狂妄自大了?真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呵呵,到最後卻發現,連身邊侍候了那麼多年的宮女都保不住!」蒞陽苦笑著道。

  「來,快吃些東西吧!昨晚定然沒睡好,你看眼眶都是青的!」齊嬤嬤故作淡然的岔開了話題。

  蒞陽沒有說話,一點點的吃完了東西,漱口後躺下來,忽然開口道:「嬤嬤,他知道了!」

  齊嬤嬤愣了一下,道:「什麼?」

  蒞陽摸著自己的肚子道:「謝玉知道了,昨晚他在我床前坐了一晚上沒說話!」蒞陽微微笑著,若無其事道。

  「那也好!」齊嬤嬤轉過身收拾東西,不敢回頭去看蒞陽的表情,「反正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原本以為離開了公主府,就能逃過母后的控制,如今看來,竟是我太天真了些!嬤嬤。咱們往後可該如何是好?謝玉怕是不會庇護我了。」蒞陽苦笑了一下,側過頭望向齊嬤嬤。

  「公主別怕,您還有嬤嬤呢!」齊嬤嬤悄悄抹了把淚,道:「就算是只剩下咱們兩個人,也能保住孩子的。公主好好休息,別亂想了。」

  謝玉這些天一直埋頭公事,夙興夜寐,雖然隔三差五會過來陪蒞陽就寢,也會像往常一樣詢問下人們蒞陽的飲食起居以及身體情況。但是他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似乎都很有默契,謝玉每晚過來的時候蒞陽都早早睡下了,他每天早上走的時候蒞陽都還沒有醒來。

  謝玉還沒有想好,他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蒞陽,他害怕自己不好的情緒會影響到蒞陽的心情!可是蒞陽同樣以沉默和冰冷的態度對他,他便也明白她已經知道他知道了。

  天漸漸涼了,蒞陽的肚子也越來越大了。有時候天氣好,她會帶著齊嬤嬤去向太夫人請安,陪她說說話解解悶,聊聊府中家常事。或者也會出府去探望滯留在金陵的卓夫人,兩人也漸漸相熟,因為卓夫人已經有過一個孩子了,所以她對這方面比較有經驗,蒞陽有什麼不懂得都會向她請教。

  謝玉發現沒有他陪,蒞陽似乎過的更好了。這讓他很是悵然,因為沒有蒞陽在身邊的謝玉很不開心。最難熬的是每日還要在外人面前做出新婚的甜蜜幸福和初為人父的喜悅。

  有時候實在想的厲害,他就悄悄伸出手去觸摸她的發梢或者衣角,就是不敢跟她說話。蒞陽似乎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可是謝玉心裡卻越來越害怕。

  他害怕以後蒞陽都這樣冷漠的對他,再也不會同他說話,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對他笑。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打破如今的沉默和尷尬,只能繼續這樣一天天的熬下去。

  蒞陽月份慢慢大了後,按規矩夫妻便要分房睡了。蒞陽倒是舒了口氣,終於不用再尷尬相對惺惺作態了。可是齊嬤嬤卻有些憂心忡忡,畢竟是謝家,夫妻長此以往被下人們看了笑話不說,時間久了怕是會被下人怠慢的。

  謝玉幾乎每晚忙完都會過來看蒞陽一眼才回去睡覺,可是蒞陽的反應越來越大,開始吃什麼都吐,每日裡頭暈目眩沒有精神。所以每次謝玉來看她的時候,除了齊嬤嬤,她幾乎都不知道。

  「人家都是前面幾個月反應大,您怎麼五個月了反應才突然便大啊?」齊嬤嬤扶起吐得面色發黃的蒞陽問道:「有沒有問過那個卓夫人是怎麼回事啊?」

  「她回玢佐了,嬤嬤真是糊塗了。」蒞陽漱了口,那帕子擦拭著嘴角,皺眉道:「這些天別給我送飯菜來了,我不想聞到任何味道。」

  「忍一忍,忍一忍吧!」齊嬤嬤道:「多少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啊?飯肯定是要吃的,不然整天這麼吐怎麼行呢?」

  「沒事,我底子好!」蒞陽說著忙皺眉招手,一邊的宮女趕快拿來了痰盂,她又是一陣搜腸刮肚的吐,直到連胃裡的苦水都吐出來才甘休。

  「快來漱口,」齊嬤嬤趕緊拿來清水,一邊給她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歎道:「真是造孽啊!」一邊想著此時早已不知道在哪裡的宇文霖,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蒞陽明白她在想什麼,沖她虛弱的一笑道:「嬤嬤不要擔心,我好著呢!」

  齊嬤嬤點頭道:「好,好!」她本來想問蒞陽這麼辛苦的去生下這個孩子真的值得嗎?但是到底沒有忍心。她沒有做過母親,所以她並不能理解一個母親的心。

  太晚了,齊嬤嬤打發宮女們都去睡了。

  「這會兒怕是除了腸子再沒有什麼能吐出來了!好好睡吧!」齊嬤嬤侍候她躺下,估摸著謝玉差不多該來了,於是悄悄退了出去。

  蒞陽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驚醒,她感覺旁邊好像有人,但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睛,就感覺到一隻手輕輕撫上了她日漸隆起的小腹。只一瞬間,她感到整個人好像突然魘住了般一動也動不了。那只手驟然用力收緊的時候腹中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攪動,痛的她差點兒昏闕。她能感覺到恐懼在擴散,直蔓延到了發梢,手臂上的汗毛都在一點點的豎起來。

  她想要大聲的喊嬤嬤,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莫非這是在做夢?可是夢境怎麼會如此清晰?但若非做夢,為何閉著眼睛也能看到室中的一切?她甚至能看到壁角的熏籠和榻上苦苦掙扎的自己!

  公主,公主,公主……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清越的聲音,蒞陽猛的一顫終於醒來。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抹了把冷汗,聽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接著是『吱呀』的關門聲。蒞陽立刻挪動著起來,連鞋子也沒有顧得上穿悄悄走到了外間。

  她趴在門縫中,看到了外面院子中謝玉鬼魅般的身影,正提著一盞燈籠拐上了回廊。

  蒞陽按著胸脯使勁的喘氣,夢中那種恐懼忽然遍佈了全身。謝玉來過了,她在夢裡都能感覺到那種令人心驚膽顫的殺氣!他這是要行動了嗎?

  這裡是甯國侯府,她根本就沒有半點兒自保的能力。即便謝家父母如今對她視若己出,可一旦他們知道她肚子裡懷著的不是謝家的骨肉,恐怕不用謝玉動手,她肚子的孩子也都保不住了吧?

  蒞陽有些無助的滑坐在地,雙手緊緊保住肚子,眼底一片乾澀,卻是再也沒有了半點兒淚水。這一年來,她哭的實在太多了。本以為離開了蒞陽府就是逃出了生天,如今才發現她其實是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母后啊母后,您果然沒有說錯,只要您活著一天,我就永遠無法翻出您的手心!可現在我發現,不僅是您,任何一個人隨便都能把我怎麼樣!

  蒞陽深吸了口氣,微微仰著頭,一邊撫摸著肚子,一邊告訴自己不要放棄,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保護好肚子裡的孩子,只有孩子才真正是屬於她的。

  耳畔忽然響起了大婚那一日父皇在他耳邊的囑咐!

  「莫怨莫悔,莫癡莫嗔,莫執莫棄,莫思莫愁!父皇,您在天有靈請一定保佑女兒渡過此劫!我可以做到不怨不悔,不癡不嗔,但我絕不能放棄!」

  外面傳來了齊嬤嬤的腳步聲,蒞陽急忙撐坐起來往回走去。她剛躺下齊嬤嬤就進來了,好像是在給外間的火盆架火。聽她瑟縮的樣子,外面仿佛很冷的樣子。

  「嬤嬤?」蒞陽輕輕喚了一聲。

  「公主醒來了?」齊嬤嬤急忙走進來道。

  「你怎麼還沒睡?」蒞陽問道。

  「啊,我出去看了看炭火夠不夠用!看樣子明天怕是要下雪了!」齊嬤嬤道。

  蒞陽沒有再追問,而是帶著幾分憧憬道:「那我明天出去看看,去年下雪的時候我堆了個大雪人呢!」說到這裡,心頭忽的一痛,卻是不敢再往下想,忙躺下道:「你快點歇著吧,我也睡了。」

  一場大雪如約而至,下了整整兩天,整個金陵城都成了一片粉妝玉砌的世界。

  蒞陽大著肚子忽然造訪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晉陽差點打碎了手中的茶盞!匆匆迎到過廳,就看到蒞陽在幾名宮女的簇擁下緩緩的走了過來。幾個月沒見,她看上去愈發清雅素淡,脖子下的雪狐領子襯得一張臉都白的沒有血色。

  「這麼冷的天,你跑出來做什麼?」晉陽帶著幾分責怪的語氣道。

  蒞陽緩緩行了一禮,微笑著道:「姐姐看不上登我的門,妹妹只能親自拜訪了。」

  「快別行禮了,這才多久沒見,耍嘴皮子的功夫倒是漸長!」晉陽攜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了暖閣,又遞給她一個手爐,這才坐下道:「你你們也太沒有默契了吧,要來為何不一起來?」

  蒞陽一愣道:「姐姐再說什麼呢?」

  「你的駙馬來了半天了,此刻在校場和你姐夫他們比劃演練呢!這些男人們真是想不通,這大冷的天一個個卻是精神十足!」晉陽撇了撇嘴道。


第77章 叨叨令

  蒞陽自然不會知道謝玉去了哪裡,但卻不能在晉陽面前表現出來,只得笑笑道:「我是臨時起意的,並沒有提前跟他說。」

  「那正好,到時候一起回去!」晉陽笑著道,一邊吩咐邊上的侍女道:「去給謝侯爺捎個話,就說他夫人來了,讓他一會兒別急著走,過來一起回府!」

  侍女應聲,退下傳令去了。

  蒞陽心頭雖然萬分尷尬,卻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你這些天怎麼樣了?突然造訪,肯定是有事吧!」晉陽笑著問道。

  「我有什麼事,自然瞞不過姐姐!」蒞陽說著抬手捂住了嘴巴,皺眉將剛翻起來的酸意壓了下去,旁邊的侍女乖巧的遞上杯子,蒞陽喝了口水緩了一下。

  晉陽有些納悶道:「怎麼你現在還在反胃嗎?吃些酸的東西壓壓?」

  蒞陽皺著眉搖手道:「使不得,以前還可以,現在吃酸的更難受,胃疼!」

  晉陽有些關切道:「這可如何是好?你看過太醫了嗎?」

  蒞陽失笑道:「姐姐是過來人,難道不知道這孕期反應又不是病,太醫能有什麼辦法?」

  晉陽有些抱歉道:「是啊,我差點忘了!但是我懷小殊那會兒也就前三個月有點輕微反應,平時精神可好了。但你怎麼看上去這麼疲憊?是不是晚上睡不好?到了後面就是頻繁起夜,肚子越大越睡不好!哦。對了,我好像聽老人們說過,這個時候心情要放輕鬆,不然不僅孕期反應大,以後也會影響孩子的!」

  蒞陽吃了一驚,道:「有這回事?」

  晉陽道:「道聼塗説罷了,但應該有一定的道理。我那時候年輕,心情好,精神也好,整天想吃就吃,想玩就玩。後來生小殊的時候很順,而且這孩子也甚少生病,自幼就精神好得不了了,是個小闖禍精!」

  蒞陽有些擔心起來,是不是她這段時間太壓抑了?的確如此,自從覺察到太后對她腹中胎兒有敵意之後,她幾乎就沒有放鬆過。到後來謝玉知道此事,她更是擔驚受怕,甚至寢食難安。

  「好了,你也不要多想了!以你的性格,這孩子以後怕是比小殊還要鬧呢!」晉陽見她臉色轉為恐懼,急忙安慰道:「現在主要就是保持好心情,放鬆!不要聽那些人整天嚷嚷著不讓出門要小心怎麼的,該出來走動還是要出來走動,否則以後生孩子使不上力那才叫要命!」

  蒞陽點了點頭,開口道:「我今兒來找姐姐,便是有事相求!」

  晉陽打量著她,忽的問道:「可是謝玉的事?」

  蒞陽又是一愣,道:「他什麼事?」

  晉陽見她一臉迷惘,便有些尷尬道:「既然不是,但說無妨!」

  蒞陽並不知道這段時間謝玉和林家有什麼走動,大抵就是親戚之間的走動吧,但謝玉有什麼事求過晉陽夫婦,蒞陽卻是壓根不知情。她如今心性淡了,不會對什麼事都刨根問底,既然晉陽緘口不提,她便也就此甘休。

  「是這樣的,我這些天來反應越來越嚴重,心裡也開始胡思亂想沒法安定!我想請姐姐幫我提前物色幾個有經驗的穩婆備用!」蒞陽到。

  晉陽忍俊不禁,道:「你這還得小半年吧?現在就物色穩婆,也太早了吧?」

  蒞陽卻是一臉認真道:「話雖這麼說,可我沒有生過孩子,心裡忐忑的厲害。提前不把一應準備都做齊全,我壓根放不下心來。」

  「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如今這般小心翼翼?行,包在我身上!」晉陽笑著應允。

  「這件事你最好不要讓別人知道,萬一傳到公婆耳中,他們還以為我對家裡的安排不滿意呢!」蒞陽有些不好意思道。

  「放心吧,這點事我自己操辦綽綽有餘,難道還告訴你姐夫不成?不過說起來也是啊,你到時候臨盆,老侯爺和太夫人肯定把一切都準備好了,何勞你費心?」晉陽好奇道。

  蒞陽可憐巴巴道:「我也知道府上肯定就準備妥帖了,但是心裡總不安,總該做點事,哪怕沒有多大的用處,好歹圖個心安!」

  「行,就依你吧!第一次生孩子難免緊張,這也正常!」晉陽道。

  「多謝姐姐!」蒞陽不由得喜上眉梢。

  「你這段時間沒有進過宮吧?上回樂瑤還問起你呢!」晉陽有些好奇道。

  「宸妃娘娘?」蒞陽倒是有些吃驚,忽然想起宸妃知道那些過往,頃刻間心如針紮,只覺得一切恍如隔世。晉陽何其精明?她不敢有絲毫的失態,急忙壓下淩亂的思緒,抿嘴笑著道:「我整日昏昏沉沉,一點力氣都沒有!走到哪裡吐到哪裡,自己都嫌棄自己,怎麼會趕著到宮裡去噁心別人?」

  「行了吧,每個女人都一樣!過段時間就好了,你千萬要調節好心情!」晉陽寬慰道:「你去年送我的那兩棵臘梅開花了,簡直美的不行,走,我帶你去看看!」

  晉陽站起身,伸出手道。

  「好!」蒞陽拉著她的手緩緩站了起來,應聲道。

  待兩人從園子裡看過梅花回來,還沒坐下就聽侍女過來稟報,說林帥回來了。

  蒞陽一時間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可是轉念一想,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握了握衣袖平靜下來,轉向晉陽道:「我們也出去看看?」

  「半日不見就想成這樣了?好,走吧!」晉陽打趣著,卻還是挽起她的手臂走了出去。

  她們剛走出門就看到林燮和幾名將領有說有笑的往這邊走來,蒞陽許久為見謝玉,一時間竟沒有認出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從門縫中看到的背影,心裡就涼了好幾分。

  那群人走到臺階下都齊齊向晉陽和蒞陽行禮,林燮笑著道:「蒞陽今兒來的可真巧啊!你們是約好的嗎?」

  蒞陽笑了笑,道:「碰巧而已,早知道就一起來了!」說著鼓起勇氣緩緩走下臺階,對有些發愣的謝玉道:「你出來就穿這麼單薄嗎?」一邊說著一邊拿出袖中的帕子旁若無人的幫他擦了擦額頭的汗。

  一邊的幾名將領忍不住起哄,林燮大笑道:「他穿的可不少,只不過是骨架子小不顯得而已!」

  蒞陽頓時有些羞窘,下意識的把臉側了過去。

  「就你話多!謝玉是胖是瘦,蒞陽難道還沒有你清楚?」晉陽笑著走下來道。

  謝玉好容易才回過神來,忍住怦怦直跳的心臟,柔聲道:「你也沒說今天要出來呀!」

  晉陽『噗哧』一笑道:「你自己不會去問呀?」

  「姐姐,姐夫,各位將軍,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蒞陽轉過來道。

  「好,我也不方便了!」晉陽笑著道。

  蒞陽夫婦與晉陽夫婦等人拜別後,便由幾名管事送了出去。

  蒞陽和謝玉一走,那幾個將領便也告辭了。

  「你真的答應了嗎?」晉陽問道。

  林燮點了點頭道:「我徵求了一下大家的意見,大部分人還是同意的。」

  「可是謝玉畢竟沒有過帶兵的經驗,萬一吃了敗仗,這個罪名誰來領?」晉陽有些擔心道。

  「哎呀,幹什麼都有第一次!他雖然此前為帶過兵,但也是有幾年行軍打仗的經驗的。再說了,我考過他,無論兵法策略還是糧草調配等都不用擔心。這人還沒走呢,你就說吃敗仗,太晦氣了吧?」林燮反駁道。

  「我這也是為了謹慎起見,萬一打了敗仗,那壞的可是赤焰軍的名聲,背黑鍋的還不是你林燮呀!」晉陽有些不高興道:「還有,蒞陽這才新婚沒多久,謝玉卻要請纓上前線,這一來一往不得個一年半載?你讓蒞陽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提心吊膽的怎麼過?」

  「我知道你都是好心,可是事情也要往好的一面想!謝玉娶了蒞陽,這雖然風光榮耀,可是背後說閒話的也多了去了。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求我把這個機會給他,想立個戰功好堵住別人的嘴,這有什麼錯?再說了,領兵打仗又不是什麼好差事,你真以為人人都搶著去?」林燮好言相勸道。

  見晉陽有些軟了下來,林燮這才繼續道:「你要是真為蒞陽著想,就應該支持謝玉去建功立業呀!男兒志在四方,哪能一直守在家裡陪老婆孩子?再說了,他又不會接生,留下來有什麼用?」

  晉陽簡直哭笑不得,捶了他一把道:「你個大老粗知道什麼呀?還男兒志在四方,那行,你這就出去,我和小殊不用你陪!」

  林燮忍俊不禁道:「我要是出去,可是把小殊也就帶走了,哈哈哈,你一個人在府中呆著嗎?」

  「你……簡直氣死我了。」晉陽跺了跺腳道:「行了,你愛怎麼著怎麼著吧!我看蒞陽似乎也不是很黏人的樣子,她已經為以後生孩子自己做打算了,也罷!」

  今冬氣溫驟降,與邊境接壤的西夏凍死了不少牛羊,按照以往的情形來看,撐不了到過年怕是就要犯邊侵擾,搶掠糧食財物了。所以朝廷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就立刻讓戶部調撥糧草,林燮點兵遣將,準備在西夏犯邊之前大軍趕往邊關支援。

  謝玉第一個請纓,但因為他資歷和經驗都不足,所以很多老將們不服,林燮倒是挺支持,著實費了一番功夫之後,此事算是敲定了。


第78章 瑣窗寒

  謝玉和林燮等人走到庭院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晉陽長公主身邊的蒞陽。她穿著藕荷色鑲毛領的斗篷,站在寶藍色披風的晉陽長公主身邊愈發顯得清秀和淡雅。

  那個時候他心裡緊張的不行,甚至想要落荒而逃。別人問的時候他都說蒞陽如何賢慧如何溫柔,可是如果此刻過去了蒞陽對他視而不見,那麼以後他怕是再也沒有辦法在同僚面前抬起頭了。

  越往前走越害怕,後來索性做出了自己先理蒞陽的打算。蒞陽是那麼識大體的人,肯定不會當眾給他難堪的吧?雖然沒有底氣,他還是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蒞陽竟然一臉溫柔的走下來給他擦汗,那一瞬間他覺得魂魄似乎都飛走了。就好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隔閡和誤會,他幾乎是渾渾噩噩的被蒞陽拖到了帥府門外。

  「夫人,小心!」旁邊的宮女過來挽著蒞陽下臺階的時候謝玉才回過神來,像是在做夢,他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旁邊的隨從將搭在臂彎的披風給他披上,道:「侯爺,我們現在和夫人一起回府還是?」

  「回、回府!」謝玉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可是蒞陽已經走下下去,回過頭對他說道:「侯爺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等他回答,便已經上了車。

  謝玉喉頭像是哽住了一根魚刺,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愣愣的望著蒞陽的馬車在雪地上留下的車轍,終究還是轉過頭道:「算了,先去兵部一趟吧!」

  蒞陽坐在馬車裡兩隻手中都是冷汗,她剛才可是硬著頭皮才在眾人面前挽著謝玉的手臂走了出來,此刻想起來都是一陣心悸。她相信謝玉也一定同她一樣不想看到對方!

  「夫人,您沒事吧?怎麼一直在發抖?」同車陪侍的宮女擔心的問道。

  「沒事,大約是在外面受涼了!」蒞陽道:「別擔心,一會兒回去就好了。」

  這天晚上,謝玉提前過來了。蒞陽還沒有睡,盤坐在妝台前低頭描畫著什麼。謝玉有些緊張的走了進來,旁邊的宮女看到他立刻上前行禮道:「給侯爺請安!」隨即知趣的退下了。

  蒞陽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到謝玉朝她走來,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的筆,筆尖上的墨漬蹭到了手上也沒有察覺到。

  「殿下莫慌,我就是來說一件事!」謝玉心裡頓時無比難受,低下聲氣安慰道。

  「你……你說吧!」蒞陽依舊緊緊抓著手中的筆不放,就仿佛抓著一件可以防身的武器一般。

  謝玉走過來跪坐在蒞陽旁邊,雙手有些僵硬的放在膝頭,他一過來蒞陽立刻下意識的往後靠了靠,脊背都緊緊貼在了花梨木妝台的邊緣。

  她那樣擰著身子轉過來的動作應該有些難受,謝玉注意到她慢慢變大的肚子,正欲提醒她放鬆一點的時候蒞陽已經受驚般的拿手護住了肚子,又往旁邊小心的挪了挪。

  謝玉想解釋什麼,但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蒞陽沒有料錯,他的確對這個孩子有敵意。為了讓太后就此罷手以免傷到母體,他答應會在蒞陽生下孩子後將其除去。

  其實他明白,即使沒有太后的命令,以他的性情,也絕對無法容忍這個孩子的存在。每次想起來,他都痛苦的幾欲瘋狂。他一直以為蒞陽只是單純天真少女心性,又任性叛逆,和宇文霖在一起就是說說話彈彈琴,抒發一下文人琴懷,哪裡想到他們竟然情深意重到有了夫妻之實的地步。想到這些,他也會恨自己沒有保護好蒞陽,沒有早點發現宇文霖的懷心思,不然蒞陽不用吃這麼多苦的。她還是個小姑娘,本該無憂無慮沒有煩惱。可是現在的蒞陽如驚弓之鳥,防他就像防賊一樣。

  終究是不忍心讓她再緊張,謝玉微微往後挪了一點,溫和的說道:「過些天,大樑與西夏會有戰事。我求了林帥讓我帶兵前去應援,怕是不能陪你們一起過年了。」

  蒞陽微微鬆懈下來,垂下眸子問道:「去多久?」

  她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喜悅和激動像利刃般刺進了謝玉的胸膛,蒞陽害怕他,蒞陽不需要她他,不想讓他留在身邊。這個想法讓他難受的有些喘不過氣來,嘴角肌肉微微抽搐著,沉聲道:「多則一年,少則半載!」

  蒞陽緊緊抓著手中的筆,心裡快速盤算著,這段時間足夠她平安生下孩子了,可是轉念又一想,即便謝玉走也,也難保他不讓別人動手,她還是要萬分小心。

  蒞陽眼中的一喜一懼全都落入了謝玉眼中,他知道蒞陽這麼聰明,一定可以猜到的。他也知道蒞陽一定不會求他罷手,因為他也不知道如果蒞陽軟語相求他會怎麼做。

  「你放心吧,府中的事交給我,我會照顧好父親和母親的。」蒞陽抬起頭來,一臉鄭重的說道。

  謝玉不由得愣住了,一時不知道是喜是憂,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蒞陽的神色變得明朗了起來,沒有了方才那樣的惶恐和忐忑,謝玉注意到她握著筆的手也放鬆了,她是知道了他要走才開懷的吧?不過蒞陽開心就好,反正他這次出征也的確有著避開她的意思,他實在無法繼續忍受這種冷對了。

  或許長時間不見,蒞陽會想他的吧?等他旗開得勝建立軍功,不僅能讓人刮目相看,也能讓蒞陽臉上有光的。

  「好,家裡就交給你了。」他微微笑著道,「但是你現在不能太過操勞,所以家中一切事物還是由母親來操持。等……等以後好了,你在幫母親管理府中事宜,可好?」

  「嗯!」蒞陽點頭道。

  她點頭的乖巧樣子,讓謝玉想把她抱到懷裡。可是他無法忽略蒞陽開心是因為他要走了的事實!

  「你在畫什麼?」他岔開話題,想要把自己從這種悲傷的思緒中拉出來。

  「隨便畫點繡樣!」蒞陽一下子又戒備起來,緊張的望著他。

  謝玉瞟過去,看到花箋上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幾乎已經成型,不由得誇讚道:「真可愛!」

  蒞陽忽然愣了一下,不由得想起了謝玉送她的那只兔子,她已經有兩三個月沒有想起來了。心裡頓時有些愧疚,慢慢把頭低了下來。

  謝玉俯身過來,試探著輕輕拿起了蒞陽的手,蒞陽一顫正要抽出來的時候謝玉卻是拿走了她手中的筆,挪過去跪在蒞陽身邊,在她那只小老虎旁邊幾筆就畫了一隻一模一樣的。

  蒞陽有些驚奇道:「你畫的真好!」

  「沒有你的好看!」謝玉放下筆,有些不好意思道。

  蒞陽又不說話了,謝玉垂下頭看到蒞陽右手上的墨漬,下意識的又握住了她的手,蒞陽不明所以,卻不敢抽回,單獨相處的時候,她總是有些害怕。他握住她的手,總好過去捏她的肚子吧?

  她看到謝玉拽出白色單衣的袖口,輕輕的擦拭她手裡的墨漬。蒞陽嚇得動都不敢動,這樣莫名其妙的謝玉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僵硬的任由他低頭擦著。

  胃裡忽然一陣翻湧,蒞陽這才想起來自己只要一緊張就吐得厲害,急忙側過身去奮力的忍著,但一時沒忍住,胃裡的穢物還是猛地湧了出來,她急忙抽手想要捂住,但旁邊的謝玉卻忽的撩起袖子接住了,蒞陽『呃』的一聲便全都吐在了謝玉的袖子裡。

  外間的宮女聽到了動靜匆匆跑進來,看到這場景都是嚇傻了,慌忙打水的打水,拿手巾的拿手巾,端漱口水的端漱口水……

  蒞陽急的臉都漲紅了,接過宮女遞上來的水漱口後忙站起來,手足無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面說著一面拉起謝玉要給他脫掉弄髒了的衣服。

  謝玉倒真是有些愣,忽然想到如果把衣服洗了,會不會蒞陽就順便留他住一夜?一念及此,眼睛都不由得亮了起來,乖乖的任由蒞陽扳開腰間玉帶,除掉了外袍和夾袍。

  「快拿下去洗乾淨!」蒞陽交給宮女吩咐道,一面將水盆捧過來讓他洗手。

  謝玉乖乖洗了手,任由蒞陽給他擦乾,正滿心幸福和喜悅的時候卻聽蒞陽吩咐道:「你快去給侯爺拿衣服,外面天太冷了,著涼了可就不好了。」

  那宮女領命,匆匆出去了。

  謝玉頓時傻了,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宮女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後。

  蒞陽像是有些累,抬手撐著腰,另一隻手抹了把額頭的汗,這才轉過來道:「你身上穿的單薄,到那邊榻前先坐會兒吧!這裡對著簾子,一進一出會帶風的。」

  「哦……我、我換洗的衣袍都洗了,好像還沒有幹呢!這幾天不是都在下雪嗎?」謝玉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回過身道。

  他此刻僅著一襲白色單衣和深青色罩袍,腰間紮著兩圈青色絲絛,發黑如墨、面如冠玉,燈下回眸愈發顯得眉目如畫、風姿俊秀。單薄頎長的身形甚至顯出幾分楚楚可憐!

  一旁端著水盆的宮女瞥了一眼多看的微紅了臉,偏偏蒞陽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一般,反而忍不住笑了出來,道:「堂堂甯國侯,總不至於就一兩件外袍吧?好了,你安心那邊坐著,肯定能找到的。」

悠于 2016-6-27 14:09

第79章 念奴嬌(番外)

  蒞陽說完之後就聽外面有宮女回話,便匆匆出去了,只留下一臉頹喪的謝玉站在榻前發呆。

  「夫人,這是奴婢從太夫人那裡要來的鞋楦,說是侯爺一歲到兩歲的!」蒞陽打發去太夫人院子的宮女回來了,手裡捧著一個錦盒道。

  「給我吧!」蒞陽一臉歡喜的接過來,寶貝似的捧著進來了,冷不防一抬頭就看到謝玉走了過來,好奇的打量著她手中的盒子。

  蒞陽有些尷尬,她今天忽然興起要給孩子做小鞋子的念頭,也沒有想到謝玉會來,所以支了個小宮女去問太夫人有沒有鞋楦,沒想到竟然真有,還是以前給謝玉做鞋用的。

  「什麼東西啊?」謝玉拿手指了指問道。

  蒞陽垂下眸子,低聲道:「做鞋子的!」

  「給我看看好嗎?」謝玉蹭過來眨巴著眼睛道。

  「哦,看看就看看吧!」蒞陽只得遞了過去。

  謝玉忙接過來走到一邊案幾前坐下,將那錦盒置於案上,揭開來一看,卻見盒子中擺放著三五雙小腳的樣子,他拿起來摸了摸,應該是質地硬密的角木所制。

  他翻過來看到底下刻著一個小小的玉字,不由得很是好笑道:「我以前腳這麼小嗎?」

  蒞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她害怕引出與孩子有關的話題,心裡只盼著那過去拿衣服的宮女快些回來,好趕緊把謝玉打發走。或許她今天在林府就不該搭理他,否則也不至於現在如此為難。

  可是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謝玉這麼聰明的人,此刻卻是絲毫感覺不到她的不待見,依然賴在那裡不走,還饒有興趣的把玩著那幾隻小小的鞋楦。

  蒞陽此刻只能寄希望與那個小宮女,好容易聽到外頭的門響,她立刻激動起來,壓抑住心頭的喜悅道:「侯爺稍等,我去給你拿衣服!」然後轉身出去了。

  謝玉很是不解,明明他已經表現出了很強烈的想要留下來的意思,蒞陽怎麼還要這麼較真呀?從明天開始可就要忙著為出征做準備了,怕是連見她都很難,怎麼這點兒相處的機會都不給他嗎?

  蒞陽出來後卻看到那個宮女手裡只捧著一件青灰色的斗篷,當下就有些窩火道:「方才我沒有吩咐清楚嗎?還是你沒有看到外面的袍子都拿出去洗了?」

  她要是讓謝玉穿這麼單薄的衣服裹個斗篷往回走,怕是明天一大早太夫人就該問她兩口子是不是吵架了?這段時間太夫人可是沒少懷疑過他們夫妻出現了矛盾,每次都是被她硬著頭皮想方設法圓了過去。

  「回夫人的話,奴婢的確照實說了,可是侯爺那邊侍候的小廝說沒有侯爺的吩咐,任何人不敢進他的臥房,所以只得從外面書房拿了件今天外出時穿的斗篷!」宮女有些為難道。

  里間的謝玉頓時舒了口氣,面上爬起了得以的微笑,看來多虧了自己治下有方,他那邊的人還是很懂規矩的,明天是不是該對那個小廝給個笑臉當作獎勵?

  蒞陽使勁咽了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如果發火就太明顯了點,畢竟當時要搬回甯國侯府可是她自己的主意,如今又怨得了誰呢?何況即便是共處一夜也沒有什麼,謝玉應該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行事。畢竟他如果真要正面出手,那麼知道真相的那天晚上就已經動手了,何必等這麼長時間?

  謝玉終於等到蒞陽步履遲緩的進來了,立刻站起身道:「那我就先走了啊!咦,我的衣服呢?」

  蒞陽正欲開口,忽然看到他眸底躍躍欲試的興奮和得意,立刻就明白了過來,歎了口氣道:「你那邊的下人架子太大,不認我這邊的宮女。行了,你等一下吧,我親自過去給你拿!對了,要拿什麼樣式什麼眼色的你給我說一下?」

  謝玉這下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了,手指撚著袍角說不出話來。

  蒞陽見他懵懵的不說話,便沉吟道:「那我就隨便拿兩件吧,反正天黑了也看不見,穿著不冷就行了。」一面說著一面往外走去。謝玉這下子真急了,忙上前一步一把拽住蒞陽的袖子可憐巴巴道:「天黑路滑,你就不要出去了。反正我過來時已經忙完事情了,就算今晚不回去也不礙事的。真的!」

  蒞陽轉過頭,有些好笑的打量著他道:「侯爺剛才不是急著要走嗎?萬一真誤了什麼事,我可擔待不起。」

  謝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垂下眸子輕輕蠕動著嘴唇道:「不會誤事的。」

  蒞陽這下可不敢再鬧他了,忙抽回手道:「那就明天再過去吧!」謝玉得到了許可,立刻喜不自勝道:「好呀,好呀!」一邊又想去拉她的手。

  他可以再這樣心無芥蒂的同她熱絡,蒞陽卻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毫無顧忌的縱著。

  「天冷了,燙燙腳再睡,我去吩咐下人打熱水!」蒞陽往後退了一步,很是得體的說道。

  謝玉當然明白蒞陽的防範和介懷,可他卻不甘心蒞陽此後都這麼與他相敬如賓。以前他偶爾拉把手抱一下親一下蒞陽開始抵觸,後來漸漸就習慣了,可是自從那夜之後,他們之間就好像被劃開了一條無形的鴻溝,再難逾越。

  他有些訕訕的收回了手,望著蒞陽消失在簾後的裙角,歎了口氣走回去坐下了。

  過了一會兒,便有宮女端著盆熱水進來了,跪下來侍候謝玉洗腳。

  蒞陽正好走了進來,宮女正低著頭幫他解襪帶,謝玉便有些尷尬,不敢抬頭去看蒞陽,那宮女原本就有些緊張,此刻一抬眼就能看到謝玉微紅的臉龐和低垂的睫毛,雙手立刻就不聽使喚的抖索起來。

  謝玉被一個陌生女子的手捧著光裸的腳,臉紅的更加厲害,有些無助的看向了蒞陽,蒞陽卻目不斜視的坐在那裡忙著做手頭的繡活。再說宮女平日裡見到的侯爺那可都是一臉威嚴,她們見了都要低眉順眼,如今卻看到侯爺一臉紅暈滿眼水光的乖乖坐在這裡,心裡的激動瞬間就壓過了緊張,開始有意無意的拿手指捏著謝玉的腳。

  「啊……」謝玉哪裡受到過這樣的撩撥?頓時嚇了一跳驚呼出聲,看見蒞陽望了過來,忙擺手道:「本侯不習慣外人服侍,你下去吧!」

  明明聲音已經有些濡濕沙啞,卻還要裝作威嚴的樣子,宮女頓覺好笑,還是乖乖的行禮道:「是,奴婢告退。」

  蒞陽倒真是有些想不通,無論父皇還是皇兄們可都是宮女侍候洗腳的,這有什麼習慣不習慣?謝玉還真難侍候!

  「那,我來嗎?」蒞陽起身走過來,有些疑惑道。

  「不不不……」謝玉連聲道,別一個小宮女摸著腳他都彆扭成那樣,要是蒞陽來給他洗腳他還不得瘋掉?急忙撩起袖子將手伸進水中匆忙搓了幾下,拿過旁邊的布巾擦乾水漬,套上襪子匆匆跑了。


第80章 釵頭鳳(番外)

  蒞陽看他像只兔子般慌不擇路的跑了,一溜煙竄到榻上扯過被子就把自己埋了起來,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使喚慣了你的小廝,所以覺得我的宮女不好使?」(蒞陽你老實說是不是知道他有出櫃傾向了?哈哈啊哈哈)

  謝玉縮到了牆根下,從被子裡露出半張臉悶聲悶氣道:「我不喜歡別人動手動腳的。」

  「可我看你倒是挺喜歡對別人動手動腳!」蒞陽沒好氣道。

  「我也不是對誰都動手動腳啊,我沒有那麼隨便!」謝玉悶悶道。等了半晌不見蒞陽回話,他有些著急的伸長脖子去探看,卻見蒞陽已經坐了回去,背對著他在忙手中的活計,好像有些不開心的樣子。

  謝玉正自納悶,忽然明白過來,當初蒞陽便是喝醉了酒才會與他一夜亂情,她大概是一直耿耿於懷吧!謝玉有些於心不忍,悄悄爬下來躋上鞋子走過去蹲在蒞陽身邊,有些羞赧道:「你對我動手動腳的話,」頓了一下,連耳根子都紅了,低聲道:「我不會拒絕的,而且很歡喜!」

  蒞陽猛地一顫,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起來。她驀地轉過臉,淚水忽的悄然滑落。

  時隔這麼久,她也早就不去回想了,可是此刻卻因為謝玉這句話猛地想起了暢音閣。宇文霖昏迷了那麼久,她急的恨不得代他承受,他是為了見她才會受那麼多苦,她怎麼能不感動?她已經在心裡想只要能讓他醒過來,讓她做任何事都願意。

  他最後終於醒了,她也激動歡喜的快要瘋了。後來發生的事她雖然心裡極度不願意,可她終究不忍心拒絕。所以此後發生的一切事她都願意心甘情願去承受,未曾有關半分的指責和推脫。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那件事不曾發生這樣的假設,與其做那樣無用的設想,還不如去迎接撲面而來的風霜。

  可是後來驛館的事她卻是實實在在後悔的,但此刻回想起來,後悔有什麼用?如果那個時候謝玉能堅定的推開她,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令她痛苦難堪的事。但她終究還是鬥不過母后,到底還是要經歷在殿下選擇嫁人還是墮胎的選擇!

  她本來想質問謝玉為何不拒絕,但終究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迅速抬袖掠過臉頰,吸了口氣道:「天色不早了,侯爺早點安歇吧!」她心頭激動,再也捏不住針,便匆匆將針插在繡布上,準備起身。

  可她坐的久了腿腳有些僵硬,一時間就沒能站起來,遂伸手去撐,卻不小心一巴掌按在了身側謝玉的膝蓋上,謝玉本來蹲在哪裡就不太穩,蒞陽這一把按下去他上半身便順勢往前撲來,蒞陽也失去了平衡向後倒去,謝玉眼疾手快忙伸出手臂摟住了蒞陽,但蒞陽的後腦卻撞上了他的額頭,髻上的發釵狠狠戳在了額角,立刻就破皮了。

  蒞陽聽到謝玉嘶的一聲吸氣,急忙爬起來轉過頭,看到他額角的劃痕已經破皮出血,頓時慌了,驚叫道:「呀,怎麼辦?」

  「無妨!」謝玉被她漠視了這麼久,此刻突然贏回這樣關切溫情的目光,哪裡還會覺得半點疼痛?「是我沒留神撞到了你!」一邊說著一邊將蒞陽扶起來。

  蒞陽心裡卻是怦怦直跳,慌忙抬手去拔髮髻上的頭釵等,卻不小心掛掉了幾根頭髮,疼得眼圈都紅了。剛才太驚險了,萬一戳到謝玉眼睛怎麼辦?

  「我幫你吧!」謝玉柔聲道,不等蒞陽發話,便走過來一手輕輕按住頭髮,一手輕巧的摘下髮髻間的金釵寶鈿。蒞陽乖乖低著頭任由他幫她除去簪環首飾解開頭髮,謝玉溫柔的動作讓她心底的恐懼和排斥似乎沒有那麼強烈了。

  她的手悄悄摸著肚子,暗想著到底是她理虧,他不能接受自己與別人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其實她應該習慣才對。以後時間還長著,如果一直劍拔弩張,她怕是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吧?

  頭上的首飾除去,髮髻解開之後突然就輕鬆了許多。

  蒞陽轉過頭來,聲氣也柔和了許多,道:「謝謝你!」

  謝玉笑盈盈的望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蒞陽這麼溫柔的和他說話時,心裡面就漲滿了幸福和甜蜜。什麼過往什麼隔閡多可以拋到腦後去。以前都是他在悄悄的注視她,可是現在蒞陽湛如秋水的眸子裡只有一個小小的他,再沒有了別人。

  「別動!」蒞陽抬手輕輕托住他的頭,查看了一下那處傷痕,道:「你等一下!」隨後從妝台下拿出一個小箱子,又倒了杯水,用乾淨的紗布沾濕給他洗了傷口處的血跡。這才拿起一個小瓶子,到了些白色的藥粉,用指尖沾上輕輕的給他擦在傷口處。

  藥粉沾上破皮處的傷痕,謝玉不由得吸了口氣,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有點疼,別怕,很快就好了。」蒞陽柔聲哄道,眼睛仍舊一眨不眨的注視著那細小的傷口,細心均勻的塗著藥粉。

  謝玉鼻子一酸嗎,差點沒忍住掉下淚來。他還記得新婚之夜酒氣上頭對蒞陽動手的時候被她用金釵紮破胳膊的情景,那時候可是他自己給自己擦洗上藥。現在不過一點點破皮,蒞陽都這麼關切和心疼,以後蒞陽可能會對他更好呢!但他卻要狠心殺她的孩子?

  他心底剛生出愧疚的時候就立刻壓了下去,沒事,剛出生的嬰兒夭折的那麼多,再正常不過了。蒞陽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她喜歡多少孩子就生多少。

  「好了!」蒞陽有些詫異的盯著忽然發怔的謝玉。

  謝玉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抬手去摸,卻被蒞陽一把拍開,道:「不要摸,等明天早上就結痂了。」忽的有又想起來什麼,很是擔心道:「別人問起來怎麼辦?」

  謝玉忽然又想起來上次被母親打了兩巴掌後蒞陽擔憂的眼神,只是那個時候的他那麼開心還不知道蒞陽懷著被人的孩子,這才短短幾個月,對他來說卻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帽檐蓋住就看不到了!」謝玉安慰道。「好了,咱們休息吧!」

  蒞陽有些為難,硬著頭皮道:「我晚上起來的太頻繁了,怕影響到你睡覺。要不,你就睡在外面吧?」

  謝玉一聽立刻拒絕,道:「我不,你讓我睡丫鬟們睡過的地方?」

  蒞陽急紅了臉,道:「不是,我說的是為隔扇門那邊!」

  「夏天睡那邊涼快,現在大冷的天,太通風了,我怕冷!」說著雙臂環抱做出一個瑟縮的模樣。

  見蒞陽很是無奈,急忙補充道:「我睡覺很規矩的,不說夢話也不會打鼾……你、你知道的。我睡裡頭,不會打擾你的。」

  片刻後,熄燈就寢。

  謝玉終於如願留下,睡在紅羅帳最裡面,好在此間的臥榻本就寬敞,他雖然挨隔板,卻依然有一大片可供活動的區域。

  蒞陽到底有些心事重重,躺下許久都睡不著,後來終於閉上眼睛了,可沒睡多久卻又要起夜。她怕驚擾到謝玉,就悄悄了個身準備撐坐起來,可頭髮好像被什麼東西勾住了,急忙把手順過去摸,卻是一把摸到了謝玉的手,不由得嚇了一跳,透過妝臺上昏暗的燈光看去,這才發現他睡覺竟然拽著自己的頭髮,不由得哭笑不得,輕輕扳開他的手將那縷頭髮抽出來才起身。

  夜裡起了四五次,每次都發現不是頭髮就是袖子總會有多西被睡著的謝玉抓在手中,到最後都習慣了,起來之前先將他的手扳開。

  謝玉晚上誰的好,早上自然起來也是精神百倍。但是蒞陽還昏沉沉的睡著,他依稀感覺到她晚上不停地起來,想著讓她好好睡,便躡手躡腳的起來,洗漱收拾好後那邊的小廝正好將他的衣物送了過來。謝玉心裡很是感慨,有一個伶俐懂事還識相的隨從實在是太有必要了。

  他臨走時過來看蒞陽,見她睡的依然很香,便偷親了好幾下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到了謝玉要率軍出征的日子。老侯爺本就是軍旅出身,對這些早就見怪不怪了,所以只是隨意叮囑了幾句。而太夫人向來認為兒子不能嬌養,何況謝玉也在軍中磨礪了好些年,自然也不是很擔心。蒞陽雖然有那麼點捨不得,但是為了能順利安心的生下孩子,還是很樂意的看他離開的。

  於是,甯國侯謝玉第一次上戰場的踐行宴就在歡快而熱鬧的氣氛中結束了,席間蒞陽還從公主府喚來了幾名樂師助興,加上是隨她出宮的禦廚的親自主廚,所以大家都吃的很盡興!觥籌交錯間沒有半點的離別感傷!

  「公主應該去送送!」散席後大家互相拜別,蒞陽快要走回來的時候,看到齊嬤嬤迎了過來,道:「人家丈夫出征,妻子可是有送到城門外的呢!您怎麼真就回來了?」

  蒞陽有些詫異道:「難道讓我把他送到城門外?不,我現在可不敢騎馬!再說了,踐行宴都結束了,還送什麼?」


第81章 九回腸

  不多時,派出去的宮女便帶回了謝玉平素換的外袍。

  謝玉即便再不甘心,卻也沒有辦法!好在蒞陽親自替他更衣,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天黑路滑,小心點!」蒞陽垂頭給他系好披風帶子,聲音軟軟的叮囑道。

  「好,我知道了。」謝玉望著她的手指從他衣襟上滑落,壓下心底的惆悵,微微一笑道。

  送走謝玉之後,蒞陽心裡終於舒了一口氣。

  齊嬤嬤走了進來,福了福身道:「公主為何不順勢把侯爺留下呢?」

  蒞陽歎了口氣道:「我們之間表面上看去雲淡風輕,其實內裡波濤暗湧,我不知道私下相對的時候會做出什麼事!現在還是遠一點好,待我慢慢想辦法吧!對了,嬤嬤,謝玉要出征,你應該聽到了吧?」

  齊嬤嬤弓著身道:「今兒聽府裡的繡娘們說起,好像已經在趕制冬衣了,大概要去挺長的時間!」

  蒞陽點頭道:「他方才便是來說此事,如今兩部相見,倒是絕好的選擇!」她抬手撫了撫肚子,微微一笑道:「可我心裡依然矛盾,一會兒覺得終於可以鬆口氣,一會兒又害怕暗箭難防!」

  「公主現在不要有這麼大的壓力,或許形勢並沒有您想的這麼糟糕!要實在悶得慌,不如等哪天天氣好了回去住兩天?奴婢已經吩咐管家好好料理府中事務,那些咱們懷疑與宮中有聯繫的人也都打發走了。時間久了府中的下人也就明白了,您才是他們真正的主人。」齊嬤嬤寬慰道。

  「也許真是我杯弓蛇影吧!孩子沒有生下來之前,我誰都不敢相信!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但好歹也得等謝玉走了再說!哪能他還沒走呢,我倒先回去了?」蒞陽緩緩道。

  「公主說的有道理,是奴婢疏忽了!」齊嬤嬤有些愧疚道。

  蒞陽走過來在妝台前緩緩坐下,齊嬤嬤招了招手,那邊兩個小宮女走過來跪在蒞陽左右侍候她卸妝。

  「前幾日,我聽說咱們這邊的嘉月和老侯爺身邊的隨從吵起來了,到底所謂何事?」蒞陽望著昏黃的銅鏡,微微蹙眉道。

  「這個……都過去很久了。」齊嬤嬤有些尷尬道。

  「奴婢知道,」旁邊一個小宮女道:「就是上次殿……夫人去同泰寺拜佛,回來時不是動了胎氣嗎?侯爺竟然以照顧不周為由頭將嘉月姐姐等全都抓了起來,還讓老侯爺身邊那個叫謝宏的隨從去審訊了半天,後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嘉柔和嘉靖就被遣送回府了。嘉月姐姐自然肚子裡憋著氣,所以……」

  「咱們此次帶了十六名宮女吧!」蒞陽若有所思道:「但我都不太熟悉,有些甚至叫不上名字來!好像那次之後,的確有兩個熟面孔再沒見過!原來是打發回去了?」

  「公主您身子本就不好,孕期還是少操勞的好!那些瑣事,奴婢都已經處理了。」齊嬤嬤說著瞟了那多嘴的小宮女一眼,道:「嘉月那丫頭就是太狂妄自大了,在宮中頗有品級,如今到了侯府還太把自己當回事。一個姑娘家去跟老侯爺身邊的隨從鬥嘴,這傳出去了還不讓人笑死?你們不長記性,反倒宣揚到公主面前,是覺得好玩嗎?」

  「沒、沒有,奴婢們就是覺得委屈,憑什麼侯府的人就可以隨意欺負殿下身邊的人?」那小宮女扁了扁嘴巴道。

  蒞陽依稀可以猜到當日的事由了,定然是謝玉覺察到不對勁所以將隨行的侍女們抓了起來審訊,後來查出與宮中有關,這才去見太后,以至於終於瞭解了事情的真相吧!

  「好了,別難過了,以後你們好好跟著我,不會再有事了。」蒞陽和聲安慰道。

  「是!」小宮女恭恭敬敬道。

  「出來之前反復叮囑過要與這邊的下人好好相處,你們也都是答應過的。好在並不都像嘉月那樣,我也省心了不少。以後真要府中的下人有什麼衝突,直接來找我就行了,明白嗎?」蒞陽吩咐道。

  「奴婢遵命!」兩名宮女齊齊答道。

  自從那天之後,謝玉便再也未見蒞陽。他整日忙著各種事宜,回到府中時大都已經到了深夜,自然不好攪擾。再次相見的時候便是府中明堂的踐行宴上,她素衣簡裝,清淡溫婉,含笑接受大家的見禮。

  老侯爺本就是軍旅中人,太夫人也算是給他送行了半輩子,所以此次對於謝玉出征,老兩口也都頗為淡然,倒不至於出現別家抱頭痛哭難捨難分的情景。

  蒞陽素來矜持守禮,且身份尊貴,所以大家也不會像看普通婦人那樣看她,先前還覺得她如今身懷六甲,丈夫卻要遠征,肯定是一臉悲傷哀容,卻沒想到她始終從容淡定,優雅大方,便不由得佩服起這份氣度來。

  拜別父母和蒞陽後,謝玉便在兩名小廝的陪同下回房間去收拾要帶的東西,老侯爺特意讓隨同自己出征過的謝宏陪謝玉一起去,也算是有個照應。

  謝玉換好戎裝帶上武器走出來時,謝宏等人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您不去跟長公主道個別嗎?」謝宏問道。

  謝玉抿了抿唇,面上現出幾分堅毅決絕的神色,擺手道:「方才不是已經見過了嘛!走吧!」

  謝宏撇了撇嘴,帶著兩名小廝跟著他走了出去。

  甯國侯府外面,早有下人將馬牽了過來。謝玉接過馬韁,眼中的神色忽的柔和起來,手掌輕撫著馬頭,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初次街上相遇的情景。那時候的蒞陽飛揚恣肆、明豔不可方物,卻也桀驁不馴的緊,而如今的她低眉淺笑、溫婉端莊,再也不會輕易走出那方小院的天地……

  「侯爺?」謝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謝玉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小廝們已經將他的行囊系上了馬鞍,整裝待發,就等他了。

  「走吧!」謝玉一甩披風飛身上馬,謝宏等也跨上了馬背。

  蒞陽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外面的小廝忙過來躬身請安。

  「侯爺已經走了嗎?」蒞陽緩緩問道。

  「回長公主,侯爺剛剛啟程!」小廝恭恭敬敬道。

  「哦!」蒞陽微微頷首,面上卻無悲無喜。

  謝玉快到街角的時候,身後的謝宏忽然輕笑了一聲,對旁邊的小廝道:「咦,你們看,長公主怎麼出來了?」

  前面的謝玉猛地一震,驀然回身,就看到長街盡頭侯府門口的臺階下,蒞陽靜靜矗立的身姿。他心頭頓時一喜,想也沒想便調轉馬頭往回奔去。

  謝宏抿著嘴,很是得意的回過頭笑望。

  蒞陽其實並沒有非要與謝玉話別,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回到院中之後有些心神不安,鬼使神差般的就走到了府門外,本來還有些尷尬生怕撞到,沒想到他前腳剛走,也算是微微定下了心。走下臺階後,果然看到那幾個策馬奔去的身影。

  她低下頭攤開了手掌,雪白的掌心平滑柔軟,昔日控韁握鞭磨下的薄繭已經褪的無影無蹤!

  正自失神之際,耳畔忽的傳來馬蹄聲,她驀地抬起頭,就看到謝玉策馬奔來,在離她三丈之處飛身躍下馬背大步走了過來。蒞陽只覺得一種攝人的氣勢撲面而來,還沒有回過神就被突然走上來的謝玉一把抱在了懷裡。

  他身上冰冷堅硬的鐵甲隔著衣服傳來一陣寒意,但他貼在額頭的臉龐卻是溫熱的。蒞陽愣愣的站在那裡,好容易才穩住了身形不至於跌倒。

  「蒞陽、蒞陽,」謝玉喃喃的喚著,忽的壓低聲音問道:「告訴為夫你的閨名,往後那麼長時間不得相見,也可在心底念叨!」蒞陽鼻頭一酸,心底有些動容,卻還是微微搖頭道:「沒有!」

  謝玉倒也未見有多麼失望,只是苦笑了一下,緊緊抱著她很是動情的柔聲道:「那蒞陽多保重,好好等著我回來!」他兩手穩住蒞陽的身體,緩緩退開了一步,這才放開手,轉身大步走過去也躍上馬背揚鞭而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此去萬水千山,生死難料,此刻多一分纏綿,日後變多一分刻骨的思念吧!而他現在卻不能背負兒女情長,必須沉下心來,用所有熱情和精力去迎接生平第一場戰爭。

  謝玉走後,蒞陽雖然還是不敢鬆懈,但卻不像之前那樣惴惴不安了。太夫人念及她一人孤寂,常常抱著那只小狗兒過來探望,有時也陪她一起做些小鞋子小衣服,因為不知道是女孩子還是男孩子,所以就都做了些備用。

  時間也是過得飛快,過完年後轉眼間就到了開春。本該是萬物復蘇的季節,金陵城中卻忽然因為一件噩耗而陷入了慌亂和驚恐之中。

  金陵城中突發瘟疫,疫情嚴重,官府漸漸已經難以控制,未免疫情擴散,只得封鎖城門,嚴禁出入。城中一時間也是人心惶惶,由於孕婦和幼童身體比較弱,所以最易感染,因此金陵城中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眷都受到了特殊的照應。

  州府官員們在金陵附近的清淨山廟為這些需要照顧的人劃出了居所,一時間紛紛擠破了頭。蒞陽自然是首當其衝受照顧的一個,便在此時,她受到了卓夫人的來信,得知她因為年節時回娘家未及離開便因疫情突發只得滯留,後來被安排在了睿山上的一座廟宇。她覺得那邊環境什麼的都可以,所以邀請她過來作陪。

悠于 2016-6-27 14:10

第82章 離恨天(上)

  謝玉不在,蒞陽的一切事宜自然是由老侯爺太夫人照應。既然她在睿山有認識的人,那再好不過了。但畢竟她身份尊貴,不同於其他貴婦,所以老侯爺特意點了幾十名武藝精湛且為人機警又信得過的府兵隨行保護!太夫人也把一應飲食起居等都打點好了,本想著一同隨行,但一府中實在走不開,疫情不知何時結束,不能確定歸程。只說自己所帶之人足夠侍候。

  也的確,甯國侯夫人出城時可是帶著個車隊的,就連守城官兵都笑說大概搬了半個府邸吧!蒞陽離開金陵之前,便派人去給晉陽送話,晉陽將早就找好的穩婆提前便給她打發了過來。

  雖然一路跋涉稍顯疲累,但是好在一下車就看到挺著大肚子的卓夫人在貼身丫鬟的陪伴下來迎接,一時間心裡也是暖暖的。

  「有勞姐姐了!」蒞陽福了福身笑道。

  「別介,長公主行禮,我可是萬萬擔待不起的!」卓夫人笑著挽了蒞陽的手臂道。

  蒞陽回頭吩咐齊嬤嬤照看一下下人們搬行李,然後便與卓夫人有說有笑的相攜而去。

  此處雖然荒僻,但環境清幽安靜,倒也是難得!卓夫人領著蒞陽進了稍顯破敗的院子,笑著道:「這裡提前就已經有人修葺過,所以雖然不及公主府和甯國侯府的富麗堂皇,但起居行走卻是挺方便。我們兩人住的院子緊挨著,中間就隔一道月亮門,平時沒事可以到前廳來聚聚!」

  「如今這樣的情景,能得一處安身之所已是大幸,哪裡還敢太過講究?」蒞陽含笑道:「姐姐住得慣,我自然也不會嫌棄!」

  卓夫人不由開懷的笑了,道:「從第一眼認識你,我就很欣賞你身上這種千金小姐們少有的疏朗和豁達!後來得知你竟然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而是當朝長公主,甯國侯夫人,還著實猶豫了一下,害怕高攀呢!沒想到後來見過幾次才發現咱們性情居然如此相投,該慶倖當初等了等,這才沒能失之交臂!」

  「姐姐何來高攀之說?妹妹也就是有幸生在帝王之家,人與人相交,若是要拿出身比,著實很不公平。同為女子,我卻是很敬仰你這種自由自在武藝高強的人,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像我,每次出個門後面都跟一大堆,就獨自出去了一次,還差點被人偷了錢袋!」蒞陽笑著自嘲道。

  兩人說笑著便已經進了院子,看到一棵高大的空心古柏,蒞陽笑著道:「你瞧,這廟裡的樹都長得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卓夫人也笑著道:「可不是嘛!都空成這樣了卻還一直活著!走,你一路奔波,定然累了,我已經叫人準備了羹湯!」

  「姐姐真細心,多謝了!」蒞陽笑著道。

  到了晚間二人一起用飯時,蒞陽才得知卓夫人竟然也是一個人待產,卓莊主此時正與魔教教主約戰苗疆,來回路途遙遠,怕是幾個月都回不來呢!

  蒞陽頓時有種被老天捉弄了的失落感,若非齊嬤嬤在一邊打圓場,她差點失態。她來睿山之前便是料定了卓家既然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且卓鼎風又是成名高手,那麼與卓夫人比鄰而居,想必是最安全的。越是到臨產,她晚上越是睡不著。隨行那麼多人,她除了齊嬤嬤一個都信不過。

  如今卻忽然得知卓莊主壓根就不在,頃刻間便有種天昏地暗的感覺。

  卓夫人也發現了她神色有異,關切的問道:「妹妹這是怎麼了?」

  蒞陽回過神來,苦笑道:「剛才肚子疼了一下!」

  「不要緊,你如今也有八個多月了,肚子裡有動靜正常,別怕!」卓夫人寬慰道。

  蒞陽拿帕子擦了擦額上冷汗,鎮定了心神,這才緩緩問道:「卓莊主不在,讓姐姐一人在此荒山待產,難道就不擔心嗎?」

  卓夫人不解道:「擔心什麼?山下可是有官兵把守,尋常盜匪什麼的根本無法靠近。且不說我並非尋常弱質女子,身邊也帶了十餘名家丁,真有什麼不懷好意的江湖宵小靠近,怕是倒楣的他們吧!」

  蒞陽一時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苦笑了一下道:「姐姐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自然什麼都不用怕的。」

  卓夫人看到她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細汗涔涔,大大的眼中隱含著驚惶和無助,不由得笑了,握住她的冰涼的手安慰道:「以你的身份,突然來到這樣的地方,自然會心生恐懼,何況駙馬又不在身邊!但是我既然邀請你來與我同住,自然會好好照應你的!第一次懷孕到了快生的時候心裡一般都很恐懼焦躁,但是別怕,我是生過孩子的人。這樣,你要是不嫌棄,就將鋪蓋搬過來與我同住,如何?」

  蒞陽眼睛不由得亮了,回握住她的手激動的有些顫抖,道:「姐姐此話當真?」

  「我覺得這個提議挺唐突的,畢竟你身份尊貴,和普通人共處一室,會不會有些……」卓夫人說完之後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會,不會,我身邊就齊嬤嬤一個有點見識的人,可惜她又沒有生過孩子,別的小宮女更不用說了,什麼都不懂。雖然僕婦穩婆什麼的倒是帶了一堆,可終究太過陌生了。有時候睡到半夜肚子裡忽然一跳一跳的我就害怕的不行。」蒞陽不等她說完急忙激動的叫道。

  這樣一來,兩人便搬到了一起居住。蒞陽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卓夫人的院子周圍都是卓家的家丁,自然是萬分周全的。而蒞陽最不放心的便是從隨行而來的府兵以及太夫人安排照顧的產婆等。因為這些人中都有可能是謝玉的耳目,她也素有耳聞,產婆接生的時候可以輕而易舉決定一個嬰兒的生死。而她那個時候自顧不暇卻是最無助的,所以必須安排信得過的產婆接生,侯府來的人只需要搭把手就行了。

  如今與卓夫人同住,倒是可以防著府兵中的武士。

  從此以後,蒞陽幾乎日夜都與卓夫人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行同止。白天做做繡活,一起到外面散散步,聊聊天,倒也過的愜意舒坦。齊嬤嬤打聽過,說是民間有傳聞,兩個孕婦經常在一起的話,彼此肚腹中胎兒會有感應,很有可會一起落地。(沒有依據的啊,我只知道女生經常在一起時間久了,親戚會一起來的)

  其實蒞陽心裡明白,兩家的孩子多半會一起落地,因為大家都不知道她腹中孩子的真正月份,甚至有可能她的孩子會比卓家的孩子更早落地。如果這樣最好,她要是先與卓夫人生產,那麼卓夫人定當全力照應,怕是更能防患於未然。

  說起來也真是巧,有一天兩人正坐在一起下棋的時候忽然同時陣痛起來,產期著實有些提前,所以兩邊的人都忙著佈置產房,然後便將兩人各自扶到了相鄰的產房中。陣痛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深夜,一離開卓夫人,蒞陽心底的恐懼立刻湧了出來,偏偏外面電閃雷鳴,風雨大作,她便更加驚惶不安。

  齊嬤嬤帶著一幫子產婆守在旁邊不住的給她打氣鼓勵,堅持刀片最後已經精疲力竭,索性最後終於提著一口氣將孩子生了下來。幾乎在同時,隔壁也傳來了嬰兒的哭泣聲,兩個孩子幾乎是同時落草。

  蒞陽疲憊不堪,用盡力氣望向了齊嬤嬤,拜託她一定照顧好孩子,然後在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情況下便脫力暈了過去。

  蒞陽終於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只是發覺自己好像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外面隱約傳來哀傷的哭泣聲,蒞陽心頭一驚,頓時湧起不好的預感,掙扎了幾下,聲響引起了外面的注意,很快便聽到了推門之聲。

  齊嬤嬤普通一聲跪下,還未開口便已經泣涕橫流。

  蒞陽心頭愈發驚懼,支撐著想要起來,無奈產後氣虛體弱根本起不來,頓時流下淚來,哽咽道:「快說……」

  齊嬤嬤悲泣不止,道:「昨夜公主昏過去之後,奴婢抱著小公子和卓家的小少爺一起擦洗,卻不料院中那棵空心古柏被雷電擊中,一段粗枝轟然斷裂砸中了產房屋頂,頃刻間瓦碎梁歪,窗櫺也被震落,狂風湧入,屋內燭火俱滅,奴婢和卓家的乳娘也都嚇得跌坐在地,幸好外面的侍衛頂風冒雨進來救出了昏迷的公主和虛弱的卓夫人。但是奴婢當時嚇糊塗了,兩個小公子都掉在木桶中,也都赤條條□□,根本就分不清哪個是誰家的。原本也相安無事,但是……」齊嬤嬤忽的哭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蒞陽嘶聲道:「到底怎麼了?」

  齊嬤嬤哭的喘不過氣來,卻還是伏在地上哽咽道:「今天中午其中一個孩子忽然喘不上氣來,如今已經……去了。奴婢對不起公主,都是奴婢的錯,沒能保護好小公子,奴婢該死……」

  蒞陽頃刻間如同失了靈魂般軟軟的跌倒在榻上,臉色煞白,全身顫抖,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

  齊嬤嬤半天不見蒞陽說話,只聽到愈發急促的喘氣聲,小心翼翼的抬起了頭,卻見蒞陽伏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色已經呈青紫色,頓時嚇壞了,撲過來一邊給她順氣一邊掐人中,大哭道:「公主一定要堅持住……」


第83章 離恨天(下)

  蒞陽胸中氣血翻湧,喉中一陣腥甜,好容易才壓下去,雙手狠狠揪住被角,咬牙切齒道:「謝玉,謝玉,你果然夠狠!」

  齊嬤嬤哭著問道:「如今可怎麼辦?」

  「怎麼辦?」蒞陽忽的揚起臉厲聲道:「還能怎麼辦?除了老天誰知道夭折的是哪家的孩兒?如今除了傾盡全力保住另一個孩子,還能做什麼?」一想到自己含羞忍辱受盡折磨終於熬到了最後一刻,卻發生這樣悲慘的事,頓時恨不得親手殺了謝玉。

  「不,我不相信老天會這麼狠心,我那苦命的孩兒怎麼可能一生下來就不得見天日?」一念及此,頓時如萬箭穿心,蒞陽咬著嘴唇忍住眼淚道:「我們要保護好活著的孩子,雖然說有人不想讓我的孩兒活,但既然在那樣慌亂的情景下,便沒有人敢肯定哪個是我的孩兒!意外能發生一次,便還會有第二次!」

  蒞陽顧不得虛弱的身體,顫抖著爬起來便要下床。

  齊嬤嬤急忙按住她道:「公主這是要做什麼去?」

  「搶孩子!」蒞陽鐵青著臉道:「我絕不能就此忍氣吞聲,否則怕是連這個孩子也難以倖免於難!」

  女人之間的情誼說起來真是很神奇,可能昨天還情同姐妹,今天便反目成仇。

  蒞陽與卓夫人便是如此!

  「長公主,你們不能仗勢欺人!這明明是我的孩兒,你把我的孩兒還給我!」即便是卓夫人武功高強,但是剛剛生產後也是虛弱不堪,此刻被自家的產婆和乳娘扶著,顫顫巍巍的快要站不住。

  卓家的家丁已經全部被侯府的精銳府兵鎮住,一個個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那個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公子被趾高氣昂的甯國侯夫人抱在懷裡。

  「你憑什麼說是你的孩子?這明明是我的孩子!」蒞陽雖然也站的搖搖晃晃,但是懷裡卻緊緊抱著那個繈褓中的嬰兒。她的身後站著從金陵帶過來的僕婦乳娘以及產婆等,還有十多名劍拔弩張的府兵助威,倒是一副氣勢淩然的樣子。

  兩方對峙,明顯謝家占了上風。蒞陽幾乎可以隨時就將孩子抱走,而卓家的家丁此刻全都受制,卓夫人自然也是無計可施。

  「做人要有良心,你不能這麼恩將仇報!」卓夫人氣的目眥欲裂,顫聲大叫道:「我不能證明這是不是我的孩兒,但你同樣也不能證明這是你的孩兒。如此明目張膽的強搶,還有沒有王法了?我要告到官府去,說你們權貴仗勢欺人,搶奪我的孩兒!」

  蒞陽喘著氣,在齊嬤嬤搬過來的圈椅上坐下,忍不住笑著道:「姐姐當日親口所說,官府要真那麼好用的話,天下哪裡還有不平事?別忘了,官府可是我們家的。我的皇兄是大樑的天子,這所有的公道是非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你倒是告呀,看你能不能把我告倒!」

  卓夫人頓時傻了眼,忽的撲倒在草叢裡哭天搶地,涕淚橫流道:「且不說當日在醫館我出手相幫,就說這些日子我對你的照顧也全都出自真心,憐你一個從未吃過苦金枝玉葉要受此等恐懼和磨難,把你當親妹妹一樣看待,沒想到你竟然這樣待我?老天啊,你簡直就是個不講理的潑婦!」

  蒞陽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眼看著就要輸了氣勢,立刻學著卓夫人的樣子指著她大聲道:「你才是潑婦……」

  誰知道她嗓門有些大,驚擾了懷裡的嬰兒,這嬰兒忽的哇一聲大哭起來,這一哭頓時就把場中的所有人都給震住了。蒞陽從沒帶過孩子,頓時慌了手腳,正想向那邊卓夫人求助的時候,卻見她已經跌跌撞撞的奔了過來,哭著道:「咱們先別爭了,看看孩子是不是餓了?」

  一場鬧劇就此中斷,兩人抱著孩子互相攙扶著進了廂房去餵奶,只留下外面一大幫人面面相覷。

  反目成仇是一瞬間的事,和好如初似乎也是轉眼之間的事。兩人哄好了孩子之後,才忽然想起來方才的爭吵。一起望了眼那邊白色絹布裹著的嬰兒屍體,不由得抱頭痛哭起來。

  此後兩人又住到了一個房間,共同照顧著倖免于難的孩子,平日一起緬懷著另一個苦命夭折的孩子,常常相對垂淚或抱頭痛哭。

  經此突變,雖然金陵疫情已經緩解了,但是兩家卻都沒有打算下山。

  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就有府兵下山回城報訊去了,所以甯國侯府只知道添了長孫,卻並不知道其中一個孩子夭折的消息。

  謝玉四月下旬班師回朝,帶著赫赫戰功滿懷喜悅的歸來,卻得知金陵因為疫情嚴重所以蒞陽帶著人到了城外睿山產子,當即便快馬加鞭出城去接。

  謝玉帶著激動和喜悅風塵僕僕的趕到睿山的廟宇外時,看到院中那棵高大的枯樹下站著一個長身玉立、儀錶堂堂的青衫男子,正一臉愁苦,不停地唉聲歎氣。

  引路的小廝道:「侯爺,這位便是天泉山莊莊主卓大俠,此次長公主便是同卓夫人一起在此地生產的。」

  卓鼎風一看到那個一身華貴氣宇不凡的年輕男子便猜到了其身份,雖是江湖中人,但該講的禮儀規矩也不能少,急忙上前拱手行了一禮道:「想必就是謝侯爺吧!在下卓鼎風,有禮了! 」

  「卓莊主,幸會幸會!」謝玉也客氣的還禮。

  他隱約聽到吵鬧之聲,便要上前,卻被卓鼎風伸手攔住,歎了口氣道:「謝侯爺稍等,拙荊又和長公主在吵架了!」

  小廝匆匆走過去,站在窗下道:「殿下,殿下,謝侯爺回來了!」本以為謝玉一回來蒞陽就能熄火,沒想到裡面的吵鬧聲更盛。

  謝玉臉色微變,道:「長公主本就體弱,怎麼比得了卓夫人女中豪傑?卓莊主攔住本侯,可是在放縱卓夫人欺負長公主?」

  卓鼎風歎氣道:「謝侯爺還真是大言不慚,長公主已經將拙荊氣哭過好幾回了。她仗著人多勢眾動不動就要帶走孩子。」一提到孩子,眼圈不由得紅了,淒然道:「發生這樣的事,實在令人難過。可現在根本不知道孩子是誰家的,可如何是好?」

  謝玉抿了抿唇,眸色有些暗沉,深吸了口氣推開卓鼎風的胳膊,大步走上前去,站在窗下道:「蒞陽,蒞陽,我是謝玉,我進來了啊!」

  不等他上前,緊閉的門忽然打開了,卻見一個陌生的女子懷抱著繈褓跑了出來,隨即便看到一個盤子扔了出來,接著又是一個枕頭,隨後他就看到了披頭散髮神情憔悴的蒞陽哭喊著奔出來大叫道:「把孩子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卓夫人跌跌撞撞的撲到卓鼎風懷裡哭道:「她瘋了,她真的瘋了,我怕她把孩子給摔死。你知道嗎,她把我胳膊都咬破了……」

  謝玉一顆心差點跳出腔子,苦苦思念了半年,如今終於看到活生生的蒞陽站在面前,可是蒞陽卻變成這樣癲狂淒厲的陌生模樣,他一顆心頓時沉入了冰冷的深潭。這樣的結果,他之前可曾料到呢?

  蒞陽手裡提著個青銅燭臺神情恍惚的跑了出來,竟然連腳底下的臺階都不看便往外飛撲,嘴裡大喊道:「把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蒞陽!」謝玉痛心疾首,大步過去一把抱住了從臺階下差點摔落的蒞陽,後退兩步才穩住身形。她瘦了好多,輕盈的如同一片羽毛,這樣衰弱哀傷的樣子,就像……就像大婚前她在丹鳳閣求他答應她出城為宇文霖送行時的樣子。

  謝玉痛心疾首,擁抱著蒞陽的雙臂都微微顫抖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蒞陽手腳並用,瘋狂的掙扎,卓夫人忽然驚呼道:「小心!」眼看著蒞陽忽然倒轉手中的燭臺,三寸長的尖刺狠狠朝著謝玉背心紮去,卓鼎風眼疾手快,立刻放開妻子,飛身掠過去堪堪奪走了蒞陽手中的燭臺。隨即並指如風點在蒞陽背上,她的身子晃了晃,隨即無力的歪倒在謝玉懷中。

  謝玉卻似乎並無多大的驚訝,微微點頭道:「多謝卓莊主出手!」然後將蒞陽打橫抱起,轉身緩緩走上臺階進了房間。

  雙眼一陣灼痛,淚水忽的湧出眼眶,無聲的滴落在蒞陽蒼白如紙的面上。

  他抱著蒞陽,將她放在窗下那張長榻上,彎腰拉過被子給她蓋上,屈膝跪在榻前,迅速抬袖抹掉了眼角的淚痕,緊緊握住蒞陽冰冷單薄的手合在掌心,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她都知道了,她那麼聰明,他所做的事怎麼可能瞞得過她?尤其是她對這個孩子如此上心!方才他在蒞陽迷亂癲狂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刻骨仇恨。她一定想要殺了他的,他知道蒞陽是怎樣的女子,他比誰都瞭解她的堅韌和隱忍,以及決絕。

  這次是燭臺,或許下次會是匕首、長劍?誰又說得上來呢?她的恨不能言明,只能壓抑在心裡,所以只會愈發濃烈!如今的她衰弱的如同枯萎的蝶翼,臉上看不出絲毫的鮮活氣息。謝玉忽然有些恐懼起來,自己是不是算錯了什麼?蒞陽會不會……會不會就此離開他?

  他不由得一個驚顫,俯過身將蒞陽的手貼在了胸口,沙啞著聲音道:「蒞陽,你一定要好起來,你這樣子,我的心都碎了。蒞陽,蒞陽,一定要好起來!」


第84章 浪淘沙

  這一年金陵最慘烈的事應該是爆發了數月的瘟疫,而最熱鬧的莫過於謝卓兩家爭子的傳聞。

  一方代表著朝廷權貴世家,另一方則代表了民間有實力的武林世家,兩方爭持不下,最終傳到了朝堂之上。梁帝倒也是個有趣的人,聽聞此事與皇妹蒞陽長公主有關,自然不願袖手旁觀,於是下旨將謝氏夫婦以及滯留在金陵的卓氏夫婦一起傳召到了大殿上,讓朝中大臣們一起議論該如何解決,孩子到底判給誰家。

  常言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這樣一樁糊塗賬呢!連爹娘都認不出來的骨肉,別說是朝臣,連梁帝也是無計可施。將那出生一月有餘小鼻子小眼睛都已經慢慢長開了的嬰孩抱在懷裡轉悠了幾步,梁帝忽的心生一計,當下宣佈,既然相持不下,也無法斷定到底是誰家之子,不妨尋個折衷的法子,將這個孩子視為兩姓之子,但是既不能姓謝,也不能姓卓,負責對於誰家都不公平!

  大家不由得紛紛附和,可又都納悶了,不姓謝也不姓卓,那麼該姓什麼?

  這個時候梁帝笑著發話了,下旨給這個嬰兒賜國姓蕭。且名字從了皇子輩的景,既然是生在睿山,那就賜名蕭景睿!此言一出,眾皆譁然,卻又覺得再公平不過了。卓氏夫婦本來在上殿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梁帝偏袒長公主使陰謀詭計奪走孩兒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一時間也都是感激涕零。畢竟若是以他們自己的實力,的確無法跟甯國侯府和蒞陽長公主府鬥,頂多也就是引起大家的關注,但是過不了一兩年,誰又記得這件事呢?所以梁帝的判決,無疑是天降之喜。

  這份旨意一下,原本還鬧得沸沸騰騰的兩家頓時就和好了。不僅如此,卓鼎風還請了玢佐的族中長輩親友以及金陵的岳父母等,在甯國侯府與謝家一起合辦了一場盛大的百日宴!至此,蕭景睿兩姓之子的身份算是徹底定下了。卓家也不用再擔心愛子心切的長公主中途忽生變數了。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麼咱們就都該遵從。如今景瑞的百日宴都過了,我們夫婦也該帶孩子回玢佐了。」當夜賓客散盡後,卓夫人就拉了卓鼎風言辭堅決的來跟剛剛送完客的謝家夫婦告辭。

  「不行!」蒞陽第一個反對,「既然是兩姓之子,就該一起養著,怎麼能你們家抱走呢?」孩子的身份定下之後,她終於可以舒口氣,這些日子來將養的也差不多了,面上那種憔悴和悲哀已經褪去,漸漸換上了一種慈悲和堅毅結合的溫柔。可即便如此,當她做出決然的神情時,卓夫人還是有些忐忑。

  「哼,長公主到現在還想仗勢欺人嗎?你從來沒有帶過孩子,景睿這麼小,留在你身邊我們著實不放心。我家青遙已經會走路了,我完全有時間和精力來帶景睿!等到他一周歲後,長公主再來天泉山莊接孩子,這三個月我就不和您計較了。」卓夫人伶牙利嘴,絲毫不肯想讓。

  「我雖然沒有帶孩子的經驗,但是我身邊的嬤嬤乳娘一大堆,自然能夠照顧好景睿,既然已經在金陵呆了三個月,現在長途跋涉去玢佐,萬一孩子路上生病了怎麼辦?這麼小的孩子,你以為跟你們一樣都是筋骨粗糙的練武之人嗎?」蒞陽不甘示弱,立刻反駁道。

  「我們筋骨粗糙怎麼了?至少我們不怕跌打損傷呀!這孩子要真是我們卓家的骨肉,那麼別說是去玢佐,就是去邊疆他也能順順當當沒病沒災!」卓夫人頓時就有些火了。

  「我看孩子就不是你們家的,否則你怎麼會這樣詛咒他呢?就算是別人家的小孩子,你也不該用病呀災呀這些詛咒吧?在我面前你都這樣,我不在的時候誰知道你會怎麼欺負景睿?不行,孩子絕對不能讓你帶走。我養到一周歲你們再來接吧,到時候孩子也懂事了,你要是對他不好他還可以跟我說!」蒞陽急的臉都紅了。

  卓夫人立刻笑的前俯後仰,轉過身拉著卓鼎風的胳膊道:「相公你看,她這樣哪裡像是會帶孩子的樣子?別說一歲,就是兩歲也未必能好好說話呢!」她轉過來指著蒞陽道:「你這麼心急,肯定會對孩子不好,他學說話學走路慢了點你就會非打即罵,這樣我如何能放心?」

  「你胡說,我怎麼可能對那麼小的孩子動手呢?」蒞陽急的就要撲上去,一邊靜靜站了半天的謝玉急忙伸手拉住了,另一邊和謝玉一樣無奈的卓鼎風也拉住了卓夫人的手臂,苦口婆心道:「夫人啊,有話好好說,不要互相攻擊。長公主並非不講理的人,你別這麼衝動!」

  「蒞陽,卓夫人說的有道理,她是帶過孩子的人,景睿這段時間由她帶著,你應該放心才對!何況卓兄夫婦都是寬厚善良的人,怎麼會對孩子不好呢?」謝玉也急忙勸道。

  蒞陽忽的眼圈一紅,掙開謝玉的手走上來握住了卓夫人的手,哭著道:「姐姐,你還記得我們親手埋在睿山腳下那個孩子嗎?我現在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想到那個渾身青紫滿臉痛苦的小傢伙,所以物不能離開景睿一步,生怕一轉眼……他也就不見了。」

  那個黃昏,她們倆抱著繈褓上裹了黃符的死嬰,走了數裡山路,將其埋在了山腳下一棵大槐樹底下。焚燒紙錢,誦經哭祭。惟願那可憐的孩子能早日轉世,遠離這人間的憂苦和悲傷。

  如今蒞陽忽然提起,卓夫人的眼淚也嘩啦啦的落了下來,俯身保住她哭著道:「我怎麼可能會忘呢?午夜夢回時常驚醒,耳畔似乎能聽到他不住喚我娘親的聲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一邊的謝玉和卓鼎風都是面露悲戚和不忍之色,默默別過了頭。

  待兩人神情終於平靜下來,卓夫人這才抹了把淚,緩緩道:「正是因為如此,這個活著的孩子我才更不能馬虎。你放心吧,我把他接回去,一定會用心照顧,凡事親力親為。若是你想念了,可以過來探望。天泉山莊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我們還可以像之前在山廟中待產時一樣的相處!」

  蒞陽扶著她的手臂,哽咽道:「好,既然姐姐不計前嫌,那我……那我就答應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景睿,時常給我來信,讓我知道她的情況。」

  「放心吧,景睿長第一顆牙齒、第一次會坐起、第一次學會爬、學說第一句話,我都會事無巨細的給你寫信。」卓夫人也很是感傷,難捨難分道。

  「那你們明天走,今晚讓我帶著景睿睡覺好不好?明天我可就再也見不到了。」蒞陽哀求道。

  「這樣也好,夫人你今晚好好休息休息,明早咱們還要趕路呢!」卓鼎風生怕卓夫人再和蒞陽爭執急忙打圓場道,他現在已經怕極了女人之間無休無止的爭論。

  卓夫人原本是不放心讓蒞陽照顧景睿的,但是一聽丈夫這麼說,轉念一想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和孩子獨處,只得忍痛答應。

  也已經很深了,齊嬤嬤在外間卻依然能聽到蒞陽呢喃的私語聲。孩子都已經睡熟了,可是她依然不敢閉上眼睛。

  齊嬤嬤終於忍不住悄悄走了進來,轉到榻前,看到蒞陽背對著她側躺,一手撐著頭一手輕輕拍撫著睡著的嬰兒,口中輕輕哼唱著溫柔的歌謠。

  「公主,您也快點睡吧!」齊嬤嬤柔聲道。

  「我不累!」蒞陽眨了眨有些發硬的眼睛,道:「明兒景睿就要走了,今晚使我們最後的相處時間,我怎麼能去睡覺呢?」

  齊嬤嬤歎了口氣,道:「您連月子都沒有好好坐,這身體如何能扛得住?想想宸妃娘娘當年也是活潑俏麗的一個姑娘,後來就是在生完皇長子後沒有調理好,才會這些年都纏綿病榻、深交體弱,公主可一定要保重啊!」

  蒞陽愣了一下,緩緩歎了口氣道:「嬤嬤你知道的,當初他離開我之後,我覺得我已經死了。可是直到生下這個孩子時發生那樣的噩耗我才明白,如果孩子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才是真的再也活不過來了!我現在也想通了,不管他是誰家的孩子,我都要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只要我有一口氣,他就能好好活著,這樣才對得起埋在睿山腳下那個苦命的孩子。」

  「或許那真的只是意外,是殿下多慮了呢?您看,都三個月過去了,小公子不是安然無恙嗎?」齊嬤嬤低聲寬慰道。

  蒞陽苦笑著慘然道:「那是因為這三個月來我和卓夫人未曾有過絲毫懈怠!不要跟我說什麼意外,我仔細瞧過了,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傷痕,只有眉心一點紅。這樣蹊蹺的事,定然是人為。可是有在一,絕沒有再二。」

  她言語間的決然和堅毅讓齊嬤嬤再也不敢勸慰,只得福身道:「奴婢知道了,以後定然和公主一條心,誓保小公子平安!」

  「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和景睿呆著!」蒞陽也不回頭,只是擺了擺手道。

  齊嬤嬤行了個禮,悄悄退了出去。

  寬大華麗的屋中,便只剩下幽若昏暗的燭光和遙遠輕柔的歌謠,以及嬰兒輕甜的呼吸聲。

悠于 2016-6-27 14:11

第85章 高陽臺

  送走了卓家之後,甯國侯府終於恢復了一貫的端然和平靜。

  謝玉此次大勝而歸,已得加官封賞,但因為出了那樣令人悲傷的事,便將原本該有的喜悅和歡慶完全蓋了過去。

  這次回來,他愈發端肅沉穩,就連以前最沒有規矩的謝汾也不敢再在他面前嬉笑打趣。隨著官階的上升,謝玉要處理的公務也愈發多了起來。

  這日忙完公事回到府中,剛一走進大門還沒來得及向以往那樣發問,府中負責安排車馬的管事便匆匆迎了上來,躬身行禮道:「回稟侯爺,長公主今日出門去了。」

  謝玉臉上倒是掠過幾絲喜色,道:「殿下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怎麼如今還沒有回來嗎?」

  管事戰戰兢兢道:「殿下並非出去散心,而是……又去了玢佐!」

  謝玉心頭一梗,差點一個趔趄,忙平息下來冷聲道:「這才一個月已經第三次去玢佐了,你們都不知道好好勸勸嗎?路途顛簸,殿下身體本就不好……」本欲發怒,終究還是忍下來了,歎了口氣道:「罷了,長公主要出門,便是本侯也未必勸得住,何況你們?走多久了?」

  「一大早就派人傳話讓準備馬車,底下人都不敢違命,所以殿下用過早膳就匆匆走了!」管事的回話道。

  「好,我知道了!正好明日休沐,給本侯備馬!」謝玉說完匆匆往回走,換了身便裝隨身帶了些盤纏便急匆匆往外奔去。

  府門外倒是已經備好了快馬,謝玉匆匆上前躍上馬背道:「跟老侯爺和太夫人說一聲,就說我不放心長公主,過去瞧瞧!」

  「是!」管事帶著兩名小廝躬身道。

  謝玉快馬加鞭,連夜趕路,第二日黃昏便已經到了玢佐境內,不消半個時辰就趕到了高踞與汾江左岸的天泉山莊。倒也是個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遠眺可見陡峭險峻氣勢雄渾的青山,俯瞰可見煙波浩渺奔騰而過的汾江。而天泉山莊就是盤踞於此的一道天險,也難過數百年來在江湖中頗有威望。

  對於蒞陽能私下結識這樣的人家,謝玉還是很意外的。通過這些日子來的交往,他與天泉山莊莊主卓鼎風也漸漸熟悉起來,有時候兩家夫人坐在一起逗孩子,他們倆就在院中把酒言歡、談天說地,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謝玉到來的時候,卓家正在用晚膳。

  蒞陽和卓夫人逗著小景睿玩,一邊的卓鼎風摟著兩歲多的小青遙給他餵飯。

  忽聽家丁來報,說金陵謝侯爺連夜趕來,卓佳夫婦相視一笑,倒是已經習以為常,蒞陽卻像是見鬼一般有些慌亂道:「邊說我已經回去了。」

  還不等卓夫人笑著打趣,就聽外面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道:「長公主說自己已經回去了嗎?」

  卓氏夫婦忍不住笑了,忙起身相迎,謝玉面上略有風霜,卻是步履沉穩、眼神明亮,走上來先對蒞陽行禮問安,然後才與卓氏夫婦見禮。

  「這幾日勞煩兩位照顧長公主了,謝某實在是感激不盡。」謝玉含笑道。

  「謝侯爺這是哪裡話?咱們兩家如今也算是親戚了,何來勞煩之說?」卓鼎風忙道。

  「侯爺風塵僕僕鞍馬勞頓,就先不要客套了,快點坐下一起用膳吧!」卓夫人含笑招呼道。

  「青遙,還不來見過謝侯爺!」卓鼎風拉過身邊的小青遙笑著道。

  這孩子雖然年紀還小,連話都說不全,但卻長得眉清目秀且很是乖巧懂事,見父親這樣吩咐,便顫顫巍巍的走出來有模有樣的朝謝玉拱手行禮。

  謝玉忙笑著躬身扶住他小小的肩膀道:「青遙真乖,小孩子不用多禮的。」

  「你們慢用,我先告退了!」蒞陽忽的站起身,抱著景睿道。

  「哎,你去休息可以,但是把孩子給我。」卓夫人卻是一轉身輕巧的搶過了她懷中的繈褓,道:「青遙今晚要給小弟弟講故事呢,我們說好的。」

  「是的!」一邊的青遙笑眯眯的跑過去抓住了卓夫人的袖子道。

  蒞陽有些尷尬,只得笑著道:「也好,就讓景睿陪青遙吧!~」說著自顧自走了出去。

  謝玉匆匆用過晚膳沐浴更衣後便謝過卓氏夫婦,在侍女的引領下來到了蒞陽暫居的小院中。此時月上中天,山色空蒙,遠眺可見對面高山上的點點燈火,如漫天星子般璀璨。難怪蒞陽流連忘返,比起侯府的高門繡戶、庭院深深,這裡的確更容易吸引她吧!

  「侯爺請!」侍女將謝玉領至門外廊子前,便躬身退下了。

  謝玉輕輕敲了敲門,只見屋中燈火已熄,他也不知道蒞陽是不想見他還是真的已經睡下了。可是如今在別人家做客,夫妻二人自然不好分房睡!卓家理所當然會將他安排到蒞陽住的地方。

  「蒞陽,我來了!」謝玉又敲了敲門,輕聲道:「給為夫開門好不好?」

  他原本以為還要磨蹭一會兒蒞陽才會開門,但沒想到嘩的一聲門就開了。

  雖然沒有點燈,但由於臨江處排窗全都開著,所以月光灑進來,映的屋中簾幔桌案都是分明可見。

  謝玉關上門轉過身來卻不見了蒞陽蹤跡,忍不住喚道:「蒞陽,蒞陽?」

  「我在這裡!」蒞陽的聲音從簾幔後的臥室傳來。謝玉心頭一動,胸中便有些激蕩,走到屋中繞過屏風,再緩緩走了兩步,就看到蒞陽站在榻前的身影。

  月光看不清容顏,卻可以清楚的分辨出她玲瓏嫋娜的身姿。夜靜空山,月光如洗,蒞陽敞著軒窗,所以寬闊的室內不斷有絲絲涼氣進來,可謝玉卻覺得一股子熱氣從指尖升騰而起。

  他往前走了幾步,覺得今晚的蒞陽有些異常。

  「你……」他剛說了一個字,就見蒞陽忽的轉過來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謝玉頓時就慌了,還來不及掙扎已經被蒞陽狠狠幾步推到了榻前。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為什麼?」蒞陽的聲音帶著也已的憤怒,冷冷逼問道。

  「路途遙遠,我不放心……」她離得太近了,近的謝玉能聞到她身上那種淡雅清甜的溫香。他漸漸有些迷醉,伸出雙手想要抱住蒞陽的時候卻被她忽的一把抱住,然後使勁摔到了榻上。

  還不等謝玉反應過來,蒞陽卻已經欺身過去壓制住了他的掙扎,狠狠道:「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蒞陽,你怎麼了?」謝玉心裡有些摸不到北,擔心的問道。

  「母親說了,景睿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所以算不得謝家的長孫。那我們就再生一個吧!」蒞陽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他的問話,她說完後便想也不想的低下頭吻住了謝玉。

  謝玉的聲音頓時哽在了喉嚨中,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腦中頓時一片混亂,耳畔嗡嗡直響,他似乎能聽到自己熱血奔流的聲音。蒞陽這樣吻過他的,但是卻沒有了上次的熱烈和激情,她只是急躁而用力的撕咬著他柔軟的唇瓣,像是在發洩著永遠無法說出口的憤怒和憎恨!

  此處省略很多字,自行腦補…………


第86章 羅敷媚

  蒞陽醒來的時候渾身酸軟一動也不敢動,她已經不記得昨晚是怎麼睡著的,若非此刻天已大亮窗外的晨光耀住了眼睛她還可以睡的很香。

  昨晚的事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她先前還羞窘難耐,恨不得一頭栽倒地上藏起來。可慢慢的也就緩過來了,畢竟又不是第一次這樣,總是要習慣的。她本來想翻個身,卻忽然發覺自己竟然躺在謝玉的懷裡,他從背後環抱著她,而她的腦袋就枕在他的臂彎裡。

  蒞陽不敢回頭,她忽然有些後悔昨晚的魯莽。若非實在氣急了,她也不會出此下策。每次她前腳剛離開金陵,謝玉後腳就追了過來。而她不敢讓謝玉離孩子太近,只得第二天就跟著他回去。每次想到這裡就無比憤恨,她只想快點把謝玉打發走。可是現在她發現不僅沒有把謝玉打發走,反倒是她自己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古人誠不欺我。

  她依然還是困倦,醒了這麼一會兒便又開始迷糊,抬起手擋了眼睛複又睡了過去了。

  蒞陽輕輕動了一下的時候謝玉就醒來了,溫香軟玉滿懷的感覺讓他遲遲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在夢裡。昨夜那迷亂癲狂的情景自腦海中回現時不由得面紅耳赤,氣息漸漸有些不平。

  雖然奔波了那麼久,昨晚又折騰了大半夜,但是此刻醒來神清氣爽無比的暢快,成親這麼久以來所有的委屈和不平似乎一夜之間全都消散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告訴懷裡的蒞陽,不管景睿是誰家的孩子,他都已經放棄動手了。從他在睿山上見到悲傷的幾欲瘋狂的蒞陽時他就已經罷手了。

  他已經私下回過太后,言明蒞陽的孩子的確已死,只是為了混淆視聽才造成那樣虛虛實實無人可辯真假的場面。他辦事太后自然是信得過的,何況謝卓兩家爭子的事鬧的滿城皆知,太后稍微一打聽也會信個八九不離十的。

  可是這些話他都不能說,只能慢慢讓蒞陽去領悟。

  他微微笑著把頭蹭過去貼著蒞陽腦後的青絲嗅了嗅,心滿意足的歎了口氣,想要把她摟的更緊一些卻又怕鬧醒了她,終究還是忍住了。以後時間那麼長,他一定會讓蒞陽感覺到他是溫柔可靠的,他不會傷害蒞陽,他即使變得強大厲害了也只是為了能更好的保護蒞陽。

  謝玉向來是習慣早起的,在府中的時候即便偶爾能和蒞陽同塌而眠,卻是諸多束縛,而像昨夜那般xiao魂快活的時光更是從來沒有過。想到這裡,他只覺得身子一緊不敢再躺下去了,他有些沮喪的發現自己的自製力好像不太行了。蒞陽那麼疲憊,他是萬萬不能再讓她累著。可他要是再不起來,怕是連自己都有些管不住自己了。

  謝玉緩緩撐坐起來,小心翼翼的抽回胳膊給蒞陽腦袋下墊上枕頭,這才輕手輕腳的抓起衣服從床腳爬了下去。

  卓鼎風一大早起來練了一通劍正從莊子外回來,準備應著江風去練一套心法,剛走到江邊山石外的圍欄處就看到滿面春風的謝侯爺正負手走了過來。

  「謝侯爺,早啊!」卓鼎風含笑上前見禮。

  「卓兄真是客氣了,」謝玉笑意盈然道:「本侯早上起來隨處轉了轉,發現天泉山莊就連後宅都是三步如一畫五步如一詩,風景綺麗、渾然天成,難怪能令長公主樂不思與不願歸家!」

  卓鼎風還有些懵,他雖然跟謝玉也算熟識了,但素來只覺得此人城府頗深且威儀甚重,加之出身貴族又是當朝駙馬,所以除了因為兒子的緣故有這份聯繫外並無多少深交。然而此刻這個素來倨傲的甯國侯卻一副熱情洋溢的樣子上來直喚卓兄,還真是令卓鼎風有些受寵若驚。

  「謝侯爺看上去神清氣爽、容光煥發,想必昨晚睡的還習慣吧?那處院子離江邊有些近,夜間怕是有些冷吧?」卓鼎風很是熱情的聞問詢道。

  「不冷,不冷,這樣的天氣住在那裡正好!」謝玉忙笑著拱手道:「有勞卓兄掛念了!」

  「那就好,前些日子天熱,長公主來的時候拙荊安排她住此處正好。現在天涼了,昨晚我們還說要不要給換一個住處!」卓鼎風放下心來,笑著道。

  「無妨,長公主屢屢過來叨擾二位,本侯實在是愧疚!今兒便和她商量,要是沒有什麼事的話就得趕回金陵了。」謝玉忙謝絕了好意。

  蒞陽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終於養足了精神很是愜意的打了個呵欠睜開眼睛,一眼就看到謝玉穿戴整齊坐在榻前托著腮含笑望著她。

  她冷不防嚇了一跳尖叫一聲差點彈起來,然而只輕輕一動便急忙縮回了被子裡,一來是四肢百骸酸疼無力,二來是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沒有穿衣服。

  看到蒞陽醒了,謝玉忙起身去給他倒了一杯水端過來,柔聲道:「先喝杯水潤潤嗓子吧!」

  蒞陽果然發現喉嚨有些幹啞,一想到昨晚的情景,頓時面紅耳赤,本能的想要揮手撥開他的水杯,但無奈睡起來實在太過焦渴,而且她的手也的確虛軟無力,當下只得硬著頭皮就這謝玉的手喝了一杯水。

  謝玉放下杯子一臉期待的望著蒞陽,問道:「現在好點了嗎?」

  蒞陽頓時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瞪著他道:「出去,我要更衣!」

  「好,已經準備了熱水,你要是不太餓的話就先沐浴,然後再吃東西,好不好?」謝玉站起來問道。

  蒞陽極其窘迫,想要將昨晚的事徹底忘掉,但是謝玉卻似乎每句話都在向她暗示昨晚發生了怎樣激烈的□□,讓她愈發羞惱和憤怒。他一說沐浴她就立刻想起昨晚自己全身汗濕的樣子,頓時連手指都開始發燙了。

  「我知道了,你快走!」她很是不耐煩道。

  謝玉不明白蒞陽為何又生氣了,但是看出來她好像不太高興,急忙躬身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蒞陽整整一天都渾身發酸,連站起來都難何況是走路。所以卓夫人很是納悶,她竟然一整天在房間裡呆著沒有過來找景睿。以前謝玉一來她就恨不得黏在景睿身邊一步都不肯走開,似乎生怕謝玉從她懷裡把孩子給搶走一樣。

  經過此事,蒞陽只盼著快些懷上,這樣就可以不用再受那樣的折磨。她也實在有些怕了謝玉,一直原來他在自己面前都是溫順純良軟綿綿任由她欺負的樣子,即便是在最慘烈的時候,他也只是靜靜坐在黑暗中不曾對她發過脾氣。

  可是她哪裡想到榻上纏綿時他簡直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那樣生猛狂野如狼似虎。以後一定要盡可能的離遠一些,不過只要有了孩子也就好說了。

  第二天一大早,蒞陽便收拾好行囊與謝玉一起辭別卓氏夫婦踏上了回金陵的路。

  馬車裡鋪了厚厚的軟墊子,蒞陽舒舒服服的歪著,原本以為可以美美的睡兩天,沒想到她一覺醒來就看到蹲坐在腳底下氈毯上的謝玉。

  「你不是騎馬的嗎?」蒞陽慌忙坐正身子,檢查了一下衣衫都還齊整,這才放下心來。

  「騎馬時間長了腰酸腿疼的,我就上來偷個懶!」他也坐直了身子,從鑲在車壁間的架子上拿出一串翡翠般晶瑩剔透的葡萄摘下一顆遞了過來。

  蒞陽也有些渴了,便下意識的接過來微微別過頭放進了嘴裡。但是酸甜可口,味道不錯。

  謝玉又摘下一顆遞了過來,蒞陽不明所以,只得愣愣的接了過來。如此反復再三,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謝玉再打什麼歪主意。就在她再次接過葡萄放在嘴裡還沒有來得及咬破的時候謝玉忽的傾身過來一把攬住她,毫不含糊的吻上來從她口中奪走了那顆葡萄。

  「你幹什麼?」蒞陽嚇壞了,胳膊都有些發酸,急忙抬手想要將他推開。卻見謝玉兩隻大眼睛濕漉漉的,雙唇已滲出了海棠花般鮮嫩的紅,望著她的時候面上已經浮現出幾絲灼烈的情火。

  「不就是一顆葡萄嗎?我賠你便是!」他重新撚起一顆普通卻是放進了自己嘴巴裡,蒞陽心道不好,正要偏頭去掙扎時他已經低頭吻了過來……

  馬車外面就是府中的下人,蒞陽哪裡敢叫出聲?如果給別人聽到,她以後還怎麼做人呀?好在謝玉到底還是自重的,纏綿親熱了半天,卻沒有再放肆。

  「蒞陽乖,要是困了就繼續睡吧,我不會再亂動的。」

  謝玉看到她氣鼓鼓的樣子,覺得很是可愛,將她一把攬進懷裡靠在自己胸前道。

  蒞陽只恨當初豬油蒙了腦子惹禍上身,如今他食髓知味愈發膽大,動不動就敢偷香揩油,卻還是一副義正詞嚴的態度,說是為了早日給謝家開枝散葉。可蒞陽卻又不敢回嘴,她本來倒是想反駁的,終究還是咽了下去,只要不再重複那晚上的噩夢,他要動手動腳就隨便吧!


第87章 八音諧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府裡的大夫每隔幾天都會過來請一次脈,然而蒞陽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

  太夫人覺得她應該是這段時間在金陵和玢佐之間奔波的太過於頻繁以至於沒有修養好,於是建議她兩個月去一次,其他時候好好在府中修養。雖然只是建議,但蒞陽對於謝家父母還是很尊重的,自然會虛心接受。

  蒞陽雖然不能再精彩往玢佐跑,但是卓夫人卻常常派人過來給她送信,告知景睿最近的情況,以及平日發生的趣事。因為信件都是以卓鼎風的名義送過來的,所以一般就直接和侯府的名帖公文之類一起送到了謝玉的書房。

  蒞陽這幾日都沒有等到卓夫人的信,也不知道景睿怎麼樣了,心裡便有些不踏實。

  「公主,小孩子都長得很快,您把這鞋子做這麼多,真的用不上的。」齊嬤嬤看著蒞陽身邊針線筐裡三雙已經成型的小老虎棉鞋,忍不住勸道。

  蒞陽放下了手中的針線,道:「以後給弟弟穿吧!」

  齊嬤嬤一想也是,便不再言語。

  「這個時候了,謝玉還沒有忙完嗎?」她有些不耐煩,但是卻又落不下臉自己去他書房,所以每次都是等著謝玉將玢佐的信件挑出來送過來。一連著好幾日都沒有等到,蒞陽每日的盼望便是謝玉晚間過來時從袖中抽出的一封書信。

  「大約是今日公事繁忙吧!」齊嬤嬤緩緩道。

  「也許吧!」蒞陽頓時也沒有心思再做活,遂指了指標線筐裡的幾片破佈道:「扔出去吧!」

  齊嬤嬤也不知道是何物,俯身拿起來下意識的攤開看了一下,有些納悶道:「這是哪裡的文字呀?怎麼跟鬼畫符一樣?奴婢大約年紀大了老眼昏花,竟有些看不明白!」

  蒞陽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道:「那是你們家駙馬的家書,咱們當時不在金陵,便都由父親收著,後來才讓母親轉交給了我。但咱們回到金陵後他也回來了,還看這些做什麼?」

  「家書?」齊嬤嬤一頭霧水,道:「這樣的字,怕是連老侯爺都不認得吧?」

  蒞陽沒好氣道:「嬤嬤你也是宮裡的老人了,論識文斷字可是比宮女們強上百倍吧?這哪裡是文字,這分明就是畫呀!」

  齊嬤嬤恍然大悟,仔細再看,這才發現那些鬼畫符般的線條的確是勾勒出了一副副奇奇怪怪的畫,「可這畫的是什麼呀?奴婢依舊看不懂?」

  蒞陽起身走到鏡臺前坐下一邊去摘耳墜一邊說道:「大河、帳篷、密林、雪地、陣前,看懂了嗎?」

  齊嬤嬤仔細翻找了半邊,不由得笑了道:「奴婢看懂了,呀,這彎彎曲曲的是一條大河吧?旁邊這幾個小黑點原來是小人兒!哎呦,這一個個墳堆似的就是軍隊駐紮的營地嗎?像是晚上吧,這天上還有一彎月牙呢!這黑壓壓的一大片就是咱們大樑的軍隊吧……

  「那是西夏的軍隊!」蒞陽側過頭去摘另一邊的耳墜,糾正道:」你看那軍旗都不是咱們大樑的啊!」

  齊嬤嬤湊近了瞅了瞅,眉頭皺的更緊,道:「公主眼力勁真好,奴婢看著就像是帽纓兒飄著的竟然是軍旗?」

  「別恭維我了,快拿出去扔了去!那都是他從襯袍上撕下來的布片,行軍打仗肯定多日不洗澡,髒死了,我今天收拾東西才撿了出來,你再不扔了去我就又忘了!」

  齊嬤嬤想起謝玉,不由得有些忐忑道:「可是侯爺知道了會不會生氣?您難道忘了當初您從睿山回來命廚房宰了那一窩兔子烹肉吃,侯爺一怒之下可是把負責宰殺的兩個下人打的一個月都爬不起床!」

  蒞陽臉色忽的沉了下來,她有些失神的望著鏡中眸子裡忽而氤氳出來的苦痛和悲傷,嘴角忽的泛起了一絲冷笑,緩慢而決然的說道:「嬤嬤若是想依附謝玉,還是今早些吧!」

  齊嬤嬤嚇壞了,噗通一聲跪下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都是奴婢失言。奴婢不該多嘴……」

  「好了,你下去吧!把門帶上,我累了,想早點休息!」蒞陽有些不耐煩的擺手道。齊嬤嬤侍候蒞陽這麼久,甚少受到這樣的冷遇,一時間又委屈又愧疚,行了個禮拿起那幾片畫布悄悄退了出去。

  蒞陽緩緩趴在妝台前,把臉埋在了臂彎裡。

  也只是過去了半年而已,但她如今想起來卻恍如隔世!從睿山回來時她整個人都快瘋了,即使偶爾會安靜下來,但時常都是處於危機感中,她一天十二個時辰都要看到孩子,只要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她和卓夫人哭著在睿山腳下埋葬那個不幸夭折的孩子時的情景。

  這個天下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件事的起因,不是太后便是謝玉。太后雖然手眼通天,但也僅僅是在宮裡。而能做到這樣天衣無縫,必定是謝玉所為。當時她恨死了謝玉,卻也怕死了他,往日他的示好落在她眼中全成了諷刺和嘲笑。她一怒之下命人將已經從一隻變成了一窩的兔子抓走宰了給下人吃。事後也聽說謝玉怒不可遏,她心底終於有了幾絲快意,可也有些後悔,因為她真正想殺的只是謝玉!

  自從金殿上景睿被定為兩姓之子後,她似乎終於從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時光裡走了出來。這幾個月來她日夜都在擔心著謝玉會有異動,所以才會忍不住一次次的往玢佐跑。好多次她忍不住想要提醒卓夫人小心,卻終於還是沒法說出口。

  景睿的身世,這輩子都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既然謝玉沒有挑明,她便承了他這份情,一輩子都不再去想那撕心裂肺的過往。這麼長時間了,她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若非齊嬤嬤無意間提起,她差一點就忘了當時的自己有多麼悲傷和絕望。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直到忽然感到被人抱了起來,蒞陽驀地驚醒,就發現自己躺在謝玉的臂彎裡。

  「醒了?蒞陽是不是不開心了?」謝玉微微一笑,柔聲問道。

  「沒……沒有!」蒞陽想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點,但是睡著前的愁緒卻還沒有完全抽離,所以終究沒有笑的出來。

  謝玉走過去將她放到榻上,彎下腰給她除掉鞋子,笑著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箋道:「我知道你在等孩子的消息,看!」

  蒞陽不由得破涕為笑,伸手就要去搶。

  「哎,我辛辛苦苦的拿過來,你也不能一聲不吭多部感謝一下?」謝玉忽的笑著把手舉高耍賴。

  蒞陽本來心情也不是很好,頓時冷下了臉坐了回去。

  謝玉忙訕笑著湊過來道:「我說笑呢,不辛苦,你不用感謝我的。」

  蒞陽卻是把臉轉了過去,鐵了心不想理他。謝玉蹭過去摟住她的肩將她扳了過來道:「信上說景睿已經會爬了,而且還喜歡到處撿東西!喜歡把東西扔的遠遠的,再爬過去撿起來。你看!」

  蒞陽頓時心就軟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謝玉手裡展開一副小小的卷軸,極細的狼毫筆勾畫出了一個胖嘟嘟的小嬰兒在地上爬的樣子,隨著謝玉一點點展開,蒞陽臉上的笑意不由得綻開了,近乎三尺長的卷軸上全都是小孩子摸爬滾打玩的情景,雖然寥寥幾筆,但是栩栩如生,有坐在地上咬著手指笑的,要攀著矮幾去夠上面茶杯的,有目不轉睛盯著外面小狗的,還有拋著手中小球玩的。

  「天哪,難怪我等了這麼久,原來卓夫人這麼用心啊?」蒞陽緩緩傾身過來,抬手含笑撫摸著卷軸上的圖畫,頰上現出甜甜的酒窩。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她正毫無戒備的伏在謝玉懷裡,手肘也下意識的撐在他腿上。

  這樣親密無間的樣子,讓謝玉忽然有種錯覺,好像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甜蜜的!

  他的心很大,足以裝下整個天下,何況只是那些並不愉快的過往?

  「呶,這才是卓夫人給你的信。」謝玉笑著拿出一張絹帛遞了過來。蒞陽很是納悶的接過,和以往一樣都是簡短的幾句話。蒞陽忽然明白過來,有些激動的坐起來叫道:「是你畫的呀?」

  謝玉立刻坐正了身子點頭道:「是的,是的!」他一臉希冀的望著蒞陽,果然如他所料,蒞陽很是開心,望著他的眼中也多了幾分柔軟的感激,「謝謝你,真是太用心了。」她說著將卷軸小心翼翼的卷起來放到了枕頭底下。

  「你要是喜歡,等景睿回來我天天給你畫,等他長大了拿給他看一定很好玩!」謝玉有些受寵若驚道。

  蒞陽心底有些觸動,謝玉這番示好,她自然是照單全收,可是卻又有些迷惘,他到底想表達什麼?是在告訴她,他已經可以接受景睿了嗎?但這麼短的時間,似乎不太可能!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對謝玉也不是很瞭解,並不太清楚他氣度到底如何。但齊嬤嬤不是說過嘛,沒有男人可以接受這樣的事。謝玉或許只是做做樣子吧?她怎麼能傻到真的去相信?

  「不用了,等他回來了,我天天都陪著,還用再看著畫想念嗎?」蒞陽收斂了方才的激動和欣喜,淡淡笑著道。

  「也好!」謝玉知道自己不能一時間表現的太多,蒞陽會起疑的。蒞陽心底把他當壞人,所以還需要時間來慢慢證明。

悠于 2016-6-27 14:12

第88章 懷舊遊

  謝玉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或許蒞陽永遠都不會明白。如果說之前他對蒞陽是一種鏡花水月不著邊際的傾心戀慕,那麼天泉山莊那一夜之後,她便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再難割捨,成了人間煙火□□度餘生的陪伴。

  驛館那夜的醉後迷情他知道蒞陽永遠都不願意想起,所以他也早就忘了,他們真正的親密應該是從天泉山莊那夜算起的。因為從那時候起,他明顯感覺到蒞陽對他的戒備有了一絲的放鬆。不管怎麼說,她心裡算是終於認定他是她的丈夫了,而不僅僅只是個名義上的駙馬。

  蒞陽已經躺下了,像是依然有些興奮的樣子,雙手交握在胸前帶著笑輕聲盤算道:「再過五天就是兩個月了,我可以去玢佐了,母親該不會說什麼了吧?」

  謝玉熄了燈,笑著脫去外袍順手掛在那邊的衣架上,除下鞋子坐過來道:「你還非把日子算的這麼清楚?母親興許都忘了呢!再說,她老人家的本意並不是讓你非要呆在房中休息!」

  蒞陽婚後對謝家的態度其實很讓謝玉吃驚和感激,在此之前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蒞陽把家裡鬧騰的天翻地覆的心理準備,但他萬萬沒想到婚後這麼長時間,蒞陽幾乎沒有做過一件讓他難堪和為難的事!對待父母也是謙恭孝順,父親和母親都是讚不絕口。

  蒞陽翻了個身,側躺著望向他道:「我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母親是不是記得有什麼關係?」

  謝玉笑著躺下來伸臂攬住她的肩道:「再等兩日吧,我把手頭的事處理完可以休息幾天,為夫親自送你去,母親定然不會說什麼的。」

  蒞陽先是一喜,繼而臉紅了,翻過身背對著他道:「你就在府裡待著吧,現在你是主事的,別再把一應事務都推給父親處理。」

  謝玉起先一愣,繼而明白過來,她定然想到了上次,卻也不言明,笑著湊過去把她扳了回來道:「你說我也要先想想自己呀!母親三番五次把私庫的鑰匙交給你你都推脫,現在倒是說起我了?」

  蒞陽一時間還真沒話說了,想了想道:「算了,都是你有理!」她打了個呵欠,側過身雙手抱臂身子一縮便要去睡覺了。謝玉長臂一伸又把她撈回了懷中,笑著耳語道:「知道蒞陽累了,為夫不會打攪的。」大手覆住她的手背緩緩道:「睡吧,睡吧!」

  蒞陽實在有些困了,也懶得再去推開他,何況她也推不開,索性閉上了眼睛,呢喃道:「我前兒個聽人說,懷不上孩子有時候可能是男人的問題。你要不要去找太醫瞧瞧!」

  她不說話還好,這句話一說出口謝玉差點跳起來,呼啦一聲坐起來把軟的像麵條一樣的蒞陽提起肩膀拎坐起來,義正詞嚴道:「這話不能亂講,你自己不懂事私下裡猜測我也不怪你,可你千萬不能在別人面前說,畢竟別人又不知道真相。」

  蒞陽揉了揉眼睛不耐煩道:「我就說說而已,你至於這麼激動嗎?再說了,別人不知道真相難道我就知道真相了?你真煩呀!」

  謝玉像搖撥浪鼓似得晃著她的肩膀道:「蒞陽啊,做人要講良心,你不能白白占了便宜不認帳!我私下裡看了些醫書,雖然還不是很瞭解可也略微懂了些,懷孩子沒有那麼容易的,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你沒看好些人老來得子嗎?」

  蒞陽的頭前後一點一點的,本來就瞌睡又被他晃得暈頭轉向,頓時就有點怒了,便使勁往前一顛想堵住謝玉的嘴,沒承想『咚』的一聲只聽謝玉一聲驚呼,蒞陽頓時清醒過來,卻看他捂著鼻子忽然跳下了床躋上鞋子咚咚咚的跑了,蒞陽正自納悶的時候,看到床單上幾滴血,這才明白自己大概沒有把握好方向撞到鼻子了。

  隱約聽到外間嘩啦啦倒水和宮女小聲詢問的聲音,蒞陽頓時有些難為情,想想又覺得愧疚,新婚之夜她就賜了他一簪子,手臂上現在還有個疤。天泉山莊那一晚又把他咬的肩膀上結了一片血痂,現在卻是把人家鼻血都磕下來了。

  這下子倒是沒有了睡意,擁衾坐了片刻,就看到謝玉匆匆走了進來,臉上的水漬還沒擦乾,鬢髮也濕了一片。蒞陽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要撞你鼻子的。」

  謝玉立刻附和道:「我知道你是不小心……」

  「不是,」蒞陽急忙反駁道:「我不是不小心,我是想撞你的嘴巴讓你閉嘴,很吵的。」

  謝玉先是有些尷尬,忽而喜不自勝的爬上床道:「早說嘛!」一把抱過她深深的吻了一下,在蒞陽要發火的時候抓住了她的雙手,笑道:「這樣我就閉嘴了。」

  蒞陽原本殘留的愧疚頃刻間消失無影,恨恨道:「你活該!」使勁抽出手伏在枕頭上去睡覺了,任謝玉怎麼千呼萬喚都不再理會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又是幾個月。

  臘日是一年的大祭之日,主要祭祀先祖和百神。先皇喪期未滿三年,按照祖制宮中自然要舉行盛大的祭祀儀式,蒞陽也素裝進宮參加祭祀!

  自從成婚後她甚少再進宮,即便是偶爾進宮,也都行色匆匆,似乎恨不得立刻逃離。除了例行的拜見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帝外,她幾乎不再見任何人。也不知道是否因為默契,每次蒞陽去拜見太后的時候太后正好就忙著或者休息或者不見客。如此一來,倒是也省去了不少尷尬。

  祭祀大典結束後,蒞陽並沒有迅速出宮,而是帶著幾名宮女轉去了當初太上皇居住的寢殿。

  前幾天剛下了一場雪,這幾天一直陰沉著,所以路兩邊微黃的草叢還是有片片積雪。以前也覺得父皇的寢殿過於偏僻了,今日看去,才發現何止偏僻,簡直荒涼淒清的令人心寒。

  殿前臺階下積雪已覆住了一層玉階,蒞陽正要走上去時,忽見斜刺裡沖出來一個內侍,趨步上前跪下道:「長公主殿下,自從太上皇陛下駕崩後此處便無人居住,您還是不要進去了!」

  蒞陽微微有些吃驚,道:「此殿已經空置?」

  那內侍俯首在地道:「回稟殿下,正是!原來的內侍都被發配到掖挺為奴,如今連灑掃的人都沒有,您千萬你莫要進去!」

  蒞陽抬頭望去,果然看到裡面重門緊閉,庭院中皚皚白雪無一絲痕跡。她心底發酸,直覺的此處寂靜的讓人心疼,可是轉念一想,多少年了,這裡不都是如此寂靜的嗎?閉上眼睛似乎還能看到自己被母后牽著一邊喊著父皇一邊蹦蹦跳跳上臺階的情形,轉眼間淚水就迷住了眼眶。

  她深吸了幾口冷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對著空蕩蕩的殿門拜了幾拜,緩緩念道:「晨風朝興,思我慈父。 我心懷戀,運首延佇。」

  拜過之後,才緩緩問道:「王善呢?」

  「回稟殿下,王公公在園子裡守著一棵聖樹,就是當初殿下從同泰寺請來的那棵!」內侍恭恭敬敬道。

  蒞陽心頭又是一陣澀疼,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過去看看那棵貞桐,「王公公一個人嗎?」

  「回稟殿下,王公公年邁,太后命下臣照顧王公公!」那小內侍回話道。

  蒞陽心底湧起一陣不知道是憤恨還是難受的情緒,以前她不懂事,現在成婚了才漸漸明白,原來夫妻並不都是像宮中這樣的疏離和冷漠,一朝失勢,便可成陌路。在她的記憶裡,父皇身邊陪伴最多的不是統率六宮的母后,而是那個整天笑的很和善的老公公!

  現在她不敢去看王善,只要看到他就能想起故去的父皇。

  蒞陽從腕上摘下一隻玉鐲轉過身道:「這只福祿壽喜四色玉鐲價值不菲,本宮將它賞給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顧王公公。」

  那小內侍嚇了一跳,慌忙以額觸地磕頭道:「殿下此等恩惠,下臣絕不敢領受!且不說這本是下臣的本分,前些日子駙馬便已經囑咐下臣好好照顧王公公,不得有一絲怠慢!」

  「駙馬?」蒞陽的手僵住了,有些納悶道。

  「回殿下,就是甯國侯謝侯爺!」小內侍道。

  蒞陽收起鐲子,苦笑著轉頭緩緩走了。謝玉倒是瞭解她,竟然連這樣細微的事都能想到實在是令人佩服。可是甚至連父皇都不知道當初她費盡心思搬回來那棵樹,只是為了想辦法將宇文霖送出宮。

  現在回頭想想,當真是猶如一場夢。不多時就走到了暢音閣外的水廊前,抬頭望去,一切似乎還如同昨日,只是淒清荒蕪的情景卻是比太上皇那邊還要厲害。

  其實她當初搬過來的時候暢音閣便是這等模樣,只是讓工匠等收拾了個把月而已。如今倒是又恢復了原樣,若非二樓門窗上釘了一層木板,她幾乎有種第一次過來的錯覺。

  廊子下的藤蔓瘋了一般爬得到處都是,幾乎將一樓大半的門窗全都饒滿了,只是秋冬後枯萎泛黃,葉片掉落,映著殘雪,此時看上去愈發顯得蕭索荒涼。

  湖面覆著殘雪薄冰,風過處泛起細碎的脆響,與高閣上的風鈴交相輝映,仿佛提醒著她這裡曾經也載滿了她年少時無數美好的回憶。蒞陽抬手握住了嘴巴,緩緩蹲在地上抱緊了肩膀。

  身後的宮女一驚,正欲上前查看卻被忽然冒出來的一人推開了。

  謝玉使了個眼色,宮女們忙躬身緩緩退下了。


第89章 禦街行

  蒞陽緊緊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知道無論此刻多難過往日失去的一切都不會再回來。若是她不能把過去徹底的放下,又怎麼能騰出手拿起現在?

  站在歲月的路口回頭望去,她似乎能看到當初自己一臉嬌縱坐在丹鳳閣的窗前迎著風雪想要染上風寒,以此像太后證明丹鳳閣並不比暢音閣暖和的情景!如今想來卻只剩下苦笑,她也不過是仗著別人的寵愛去威脅別人!可是後來呢,她即便是死了太后也多不會眨一下眼睛!

  她忽然想起來在她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那個悄悄爬上窗戶去探望她的謝玉,她也是到了後來才明白當初自己口味變了的原因是已經有孩子了。可當時她不知道,謝玉更不會知道。

  淚眼朦朧中,她忽然就看到了謝玉蹲在面前看著她。

  蒞陽抽了抽鼻子,心想自己一定是頭暈所以產生幻覺了。她便又把頭埋進了臂彎,抽泣了一會兒抬起臉,竟然看到謝玉還在眼前,她忙抬手抹了把淚,這才看清竟然是真的謝玉。

  「陛下留我說了幾句話,轉眼出來就不見你了。一路問了許多宮人才知道你來這邊了。」謝玉一邊斟酌著,一邊很是認真的說道:「蒞陽,我真的沒有跟著你!」

  剛才蒞陽看到他卻沒有理會,他便有些忐忑起來。蒞陽每次進宮,他的心都是揪著的,片刻都松不下來。恨不得時時刻刻跟在她身邊,他比誰都清楚這宮中的一草一木只會因為她的感傷和難過。

  可是他知道蒞陽一直嚮往自由,想要脫離所有的束縛,所以他不敢讓蒞陽發現他想要她永遠都只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

  蒞陽哭的眼睛都紅了,謝玉不忍心再看,屈膝過來輕輕抱住了她,撫摸著蒞陽的肩膀喃喃道:「就算你的父皇不在了,為夫也會一直在你身邊的。只要有我在,蒞陽什麼都不用怕。以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蒞陽都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你想要的,只要我有,都會雙手奉上!若我沒有,也會拼力去爭取!」

  謝玉向來就喜歡說些甜言蜜語的哄她,初時蒞陽還有些不自在,後來慢慢也就習慣了。他在外人面前向來威儀甚重一本正經,沒有那麼多的閒話,可在她面前的時候卻好像能一天一夜嘴巴都不閑著。

  即便蒞陽這會兒知道謝玉不過是安慰她,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感動,吸了吸鼻子試探道:「我最想要的,卻是你最不想要的。」謝玉愣了一下,忽的明白過來,手臂用力將她緊緊圈在懷裡,壓抑著微顫的聲音道:「過去的事莫要再提。以後蒞陽想要的,便是為夫想要的。」

  蒞陽有些動容,忽然好想抱一下謝玉。這個話題他們永遠都不能挑明瞭說,可是只要她提議點兒,他就能立刻明白過來。之前做了什麼,的確已經無法挽回了。但是他說了這句話,蒞陽就忽然有些放下了心。無論他是否出自真心,至少他這一刻是有些動搖了吧?以後她會慢慢回報謝家,讓他一點點化解心頭的怨懟和芥蒂,能真正的接受景睿。

  「怎麼又哭了?」謝玉低下頭,看到她把腦袋埋在自己懷裡輕聲嗚咽著,像母親以前摟在懷裡的那只小狗。他忍不住微微笑了,道:「蒞陽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愛哭鼻子?」

  蒞陽哭的鼻子都快吸不上氣了,謝玉歎了口氣,從袖中抽出一方帕子將她的臉微微扳開一點,然後探過手去給她擤鼻子。蒞陽忽然怔了一下,父皇的聲音忽然在耳畔迴響:「以後出閣了,可別在駙馬面前這麼哭,把眼淚鼻涕抹到人家身上可不好哦!」

  那時候父皇也和現在的謝玉一樣一邊打趣她一邊不嫌她髒給她擤鼻子,那時候她是怎麼說的呢?她破涕為笑,鬧著說:「我就要哭,還要拿他的袖子擦鼻涕。」可那個時候她口中的他,卻早已經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後來替她解圍娶她陪她護著她的都是眼前的謝玉,可是謝玉太深不可測了,蒞陽看不懂,他明明表現出對她一往情深予取予求的樣子,但是他轉眼間就可以下狠手去毀掉她不顧一切守護的東西。所以謝玉無論多麼親近,她的心底終歸不敢完全信任他。她對謝玉,到底是有些害怕的。

  蒞陽哭的久了,漸漸有些疲乏,軟軟的依靠在謝玉懷裡不想動。謝玉笑著把她抱起來道:「我們回去吧!」蒞陽點了點頭,下意識的把手臂搭在了謝玉肩上,像個溫順聽話的小女孩。

  謝玉心頭忽的一陣觸動,差點兒紅了眼眶。她本是個驕傲脆弱的小姑娘,自小生長在萬丈榮光中,不曾經歷世間的任何磨難和困苦,也不知道忍心的險惡與狠毒,她還需要有人精心呵護照顧。

  但是一夕之間她跌落塵埃失去一切,用自己綿薄之力去回護那懦弱的戀人,以自己作為交換護他周全平安脫身後,還要繼續陷身泥沼不顧一切的回護那個本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誰還能再說她是脆弱的?她明明蛻變的比誰都要堅韌。或許便是源與她骨子裡的那份驕傲和烈性,足以支撐著她為了自己的信念不懼與任何人為敵。

  他對蒞陽的欣賞、敬重和愛慕一樣多,這個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得到其中之一,但是蒞陽值得他傾心一世、呵護一生。只有她足以同他並肩而行,共度餘生。

  蒞陽的心傷透了,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慢慢修補。總有一天,蒞陽會重新活絡起來,而不再是為了別的原因而活。

  「好了,放我下來!」蒞陽忽然扯了扯謝玉的衣襟道。

  謝玉回過神來,看到前面宮牆夾道上時有宮人來往,不由得微笑著道:「蒞陽一定害羞了是不是?」說著還是依言將她放了下來。蒞陽微紅著臉,道:「我已經休息好了。」說著也不看他,自顧自往前走去。謝玉有些愉快的跟了上來,悄悄拉住了她的手,團在他溫暖的袍袖裡。

  兩人都著長長的斗篷,所以並肩而行時誰也注意不到大袖掩映之下交握的兩隻手。蒞陽沒有拒絕,謝玉很是欣喜,嘴角都不由得彎了起來。

  迎面而來的宮女紛紛躬身退到牆底下低著腰等他們過去,也沒有人敢抬頭去看。

  不知何時紛紛揚揚的細雪又飄灑下來,謝玉停下腳步,抬手幫蒞陽攏了攏毛茸茸的領口,確定風雪不會鑽進去,這才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走出夾道的時候,雪花已經由原本疏散細微的小水晶便成了輕柔的鵝毛,飄飄嫋嫋的散了下來。

  「長公主!」蒞陽看到有肩輿停在那邊等著她,有內侍上前向二人行禮。

  「不用了,你們退下吧!此處離宮門也不遠了。」蒞陽擺了擺手道。

  忽然覺得這錘煉繡幔的肩輿有些眼熟,腦中靈光一閃,驀地回過神來,道:「是宸妃娘娘?」

  內侍躬身道:「正是!娘娘回鸞至此遠遠看到殿下過年,便命下臣在此恭候送您一程!」

  蒞陽跑開了幾步,遠遠看到那邊正殿前的廣場上幾名宮人擁著一柄朱紅的油紙傘緩緩拐過了漢白玉欄杆。

  「替我謝過宸妃娘娘!」蒞陽心情忽然有些複雜,轉過頭來低聲吩咐道。

  「是!」內侍恭恭敬敬回話。

  蒞陽還想說什麼,終究是欲言又止。

  待宮人們抬著肩輿走了,謝玉才悠悠走過來,緩緩攜起她的手道:「早些年,宸妃娘娘倒是和以前的蒞陽有幾分像!」

  蒞陽不明所以,有些疑惑的望向了謝玉。

  宸妃和晉陽都比她大得多,她們都已經待字閨中的時候她還是個什麼也不懂的黃毛丫頭。

  「在我記憶裡,宸妃娘娘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雖然寵冠六宮,但卻性情淡漠,與世無爭。」想了想又道:「有赤焰帥府撐腰,倒是也沒有人敢對娘娘怎麼樣吧!」她就是再單純,多少也知道點後宮中的人心叵測和爭寵手段,宸妃這樣的性情其實並不適合深宮,若非家世顯赫,聖眷正濃,真的不敢想。

  謝玉卻是微微側過了頭,望著她皺眉沉思的樣子,輕聲說了句:「希望有一天侯府也可以替蒞陽撐腰!」

  蒞陽忍不住笑了,望過來道:「你說什麼傻話?」謝玉頓時紅了臉,有些愧疚道:「為夫失言了,長公主儀服同蕃王,侯府自然是相去甚遠,蒞陽見笑了!」

  蒞陽心底忽的湧起了一絲莫名的疼惜,即使她不理外事,但也依稀有些明白的,謝玉一直很努力,想要有一天能夠與她比肩,可有些事終究勉強不得。她自然也聽過外面的閒言碎語,有說謝家攀龍附鳳,有說謝玉靠裙帶關係上位等。

  他應該也是聽說過,而且很在意的吧?與她成親,除了光耀門楣和得到巨大殊榮,他其實也背負著壓力的。況且他們婚期如此倉促,即便是在宮闈之中都屢有流言,何況是在街坊百姓之間?

  可是謝玉大概忘了,勳貴子弟哪裡還會有更大的晉升機會?公侯已經是最尊貴的爵位,何況如今他做了駙馬,從古至今,駙馬也不過是個令人羡慕的稱號,卻並無多大的實權。皇兄不忌憚著令他遠離朝堂已經算是恩德了,畢竟謝家並沒有林家那樣足以動搖國本的軍隊。


第90章 又一春

  可是謝玉大概忘了,勳貴子弟哪裡還會有更大的晉升機會?公侯已經是最尊貴的爵位,何況如今他尚了駙馬,從古至今,駙馬也不過是個令人羡慕的稱號,卻並無多大的實權。皇兄不忌憚著令他遠離朝堂已經算是恩德了,畢竟謝家並沒有林家那樣足以動搖國本的軍隊。

  她忍不住輕輕握了握謝玉的手掌,道:「走吧,你看天氣這麼陰沉,怕是一會兒雪下的更大了。」

  謝玉回過神來,望了眼陰沉的天空和越下越大的雪,忙給蒞陽拂落鬢髮上的雪花,翻開斗篷上的雪帽戴好,有些內疚道:「蒞陽推拒了宸妃娘娘的好意,肯陪我步行這麼久,我卻差點耽擱了路程,要是蒞陽著涼了,為夫真是要慚愧死了。」

  馬車就在宮外候著,謝玉攜蒞陽出了宮門就可以看到。

  外面風雪越來越盛,兩人坐進去沒多久蒞陽卻開始冒汗,有些難受的把頭抵在了車壁上。謝玉自然很快就發現了,看到她鼻尖都是細細的汗珠,臉頰也映出幾絲酡紅,忙側過身試了試額頭,果然有些發燙。

  「是不是在外面站得久了有些受寒?」謝玉擔心的問道。

  蒞陽皺了皺眉,撥開他的手有些不耐道:「沒事,就是有些悶!」冬天的馬車都是密不透風的,就連車簾也是厚重的,坐的久了自然會悶,然而他們此時上車並沒有多久!

  蒞陽抬手想把簾子掀開,謝玉忙捉住了她的手,搖頭道:「不可,風雪鑽進來,怕是要病的更厲害。蒞陽聽話,再忍一忍好不好?」

  「哎呀,你放開!」蒞陽使勁掀開謝玉的手,俯過身去把頭探到窗外忽然幹嘔起來。(謝弼你好,麼麼噠!)

  謝玉扶著她的身子,一邊輕輕給她錘著背心。吐了半天也沒有吐出什麼來,蒞陽把身子縮了回來,接過謝玉遞上來的帕子抹著額頭的冷汗。

  回到府中之後謝玉立刻就召了大夫前來診脈,結果大夫反復探了半天也沒有個定論,一邊的謝玉有些不耐煩道:「左右不過就是感染風寒吧,你怎麼斟酌這麼半天?」

  大夫也沒有理會他,又向蒞陽問了幾句症狀,這才起身行禮道:「恭喜長公主,恭喜侯爺!」

  不等謝玉反應過來,蒞陽已經欣慰的笑開了,道:「可是有喜了?」

  「正是,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長公主此前懷過孩子,自然知道孕期的忌諱和應該注意的事項,微臣便不一一贅述了。」大夫是蒞陽從宮中陪嫁過來的御醫,醫術精湛,向來很得蒞陽敬重!

  終於確定了,蒞陽不由得緩了口氣,有些欣喜道:「這些本宮都知道,有勞了!」

  「不敢!」大夫忙躬身道。

  蒞陽命宮女送走了大夫,正自沉浸在喜悅之中時忽然察覺到一邊的謝玉神情怪怪的,忍不住轉過頭道:「你怎麼了?」

  謝玉笑了一下道:「高興啊!」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神情卻並沒有多麼開懷的樣子。他自然看得出來蒞陽很歡喜,但是這種歡喜讓他覺得難受。蒞陽像是舒了口氣的樣子,她真的只是想替謝家生一個傳宗接代的人吧?

  謝玉忽然有些沮喪起來,這段時間來蒞陽不再抵觸與他歡好,其實只是想要個孩子,僅此而已。他歎了口氣,垮下肩來,緩緩坐在蒞陽身邊道:「為夫只是心疼蒞陽以後又要受苦了!」

  蒞陽忍不住笑了,拿手推了推他道:「忍一忍不都過去了嗎?我聽老人家說懷第二胎的時候會好點!」她笑著低下頭去摸了摸還沒有任何反應的肚子,柔聲道:「你可要乖哦,不要像你哥哥那樣折騰!」

  既然蒞陽是真的開心,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其實也沒必要再去想了吧?謝玉心氣漸平,緩緩道:「眼看就要過年了,府中又得忙起來。你這段日子就注意點,不要什麼事都親力親為。你只管交代下去,自有管家嬤嬤照辦。辦的不好了,也有母親去問罪。」

  「我心裡有數!」蒞陽輕輕撫著小腹柔聲道。

  有了孩子之後蒞陽便分外注意起來,加之天寒地凍外面風雪遍佈,她便沒有再隔三差五的往外跑。只等來年開春了才興致盎然的趕往天泉山莊去探望景睿。

  也就幾個月沒見,但蒞陽差點認不出來了。

  青遙正陪景睿在玩,把一個小球丟到桌案下,然後拿一根棍子往外撥。青遙示範了一遍,景睿便興高采烈的趴在地上抓著棍子奮力去撥那只小球。

  「景睿,景睿!」卓夫人攜著蒞陽走了進來,高興的喚道:「你看誰來了?」

  景睿聽到卓夫人呼喚,便丟下棍子笑呵呵的回過了頭,一眼看到有別人在,先是有些詫異,烏溜溜的大眼睛來回轉動著打量了一番。

  蒞陽心底激動,彎下腰伸出雙臂熱切的喚道:「過來,景睿,快過來!」

  像是忽然想起來一般,景睿忽然咿咿呀呀的叫著朝蒞陽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青遙怕他摔倒,忙跟著輕輕護住。

  景睿歡呼著撲到了蒞陽懷裡,蒞陽緊緊抱著懷裡軟綿綿的小娃娃站了起來,心中悲喜交加,不由得熱淚盈眶。

  「好了,這不都見到了嗎?你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不能悲喜過度。」卓夫人笑著勸解,一邊對景睿招了招手,道:「景睿乖,快下來,不要累著你母親!」

  蒞陽也的確感到有些吃力,怕傷及腹中胎兒,彎下腰輕輕放下了景睿,摸著他細軟的臉蛋輕聲道:「景睿知道我是誰嗎?」

  卓夫人在她背後朝景睿使眼色,輕輕指了指自己。景睿立刻奶聲奶氣的喚了聲:「娘親!」雖然咬字不准,但蒞陽心裡卻著實震撼了一下。一聲甜甜的娘親,仿佛能將她昔日所受的所有苦楚盡皆撫平。

  孩子太小什麼也不懂,只是看到面前這個溫柔慈和的面孔覺得特別親切,便不由得往她身邊靠,小小的手軟乎乎的抓著她的手指不肯放開。蒞陽一顆心忽然間就融化了,單膝跪下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指,另一隻手輕撫著他的腦袋道:「再過一個月,景睿就和娘回金陵好不好?」

  景睿不太明白,眨巴著眼睛望向了邊上的卓夫人。

  「景睿當然要去啊!」卓夫人也走了過來,俯下身道:「我們景睿有兩個家呢,一個在玢佐,一個在金陵!等景睿一周歲了,就該去金陵了。」

  蒞陽的臉色忽的白了一下,眸中閃過一抹驚痛。卓夫人先是不解,轉念一想也明白了過來。景睿生日的第二天,不就是另一個孩子的忌日嗎?兩人對望一眼,不由得都紅了眼眶。

悠于 2016-6-27 14:13

第91章 千千結

  因為害怕景睿突然回到金陵不習慣,所以蒞陽特意邀卓夫人帶著小青遙來侯府住了半個月,直到景睿終於適應了這個新的環境,卓夫人才帶著兒子回去了。

  景睿一歲了,的確比剛生下裡的時候好照顧多了。大約是因為覺得之前一直在卓家,所以蒞陽心底總是有愧疚,恨不得把所有時間都用在景睿身上。

  偏廳裡,景睿正和錦榮玩。一人一狗追逐嬉戲,好不熱鬧。

  「你現在可是將近六個月身子的人了,整天還要帶一個?忙活的過來不?要不把景睿放在我院子裡,我先幫你照看,怎麼樣?」謝夫人試探著問道。

  蒞陽原本還是談笑風生的樣子,一聽此話立刻緊張起來,忙道:「母親好意我心領了,但這孩子愈發鬧騰,怕是擾了母親清靜!」

  「都是自己人,何必那麼見外?」謝夫人有些好笑道:「小孩子鬧騰點才好呢!」

  蒞陽急的額角都滲出了冷汗,謝夫人以為她又不舒服了,忙擔心的起身詢問。蒞陽皺著眉喘了幾口氣,慢慢緩過神來道:「無妨,就是忽然有些心悸。」

  「好了,別擔心了。既然景睿也才回來,自然應該讓你們母子多團聚一段時間。等你月份足了,可是一定要把孩子送過來。不然那邊到時候一團亂,怕嚇了他。」謝夫人也知道蒞陽因為那場意外所以對這個孩子極其看重,甚至有種瘋狂的執著,所以也好再勉強,只得強調道。

  「那是自然!到時候即便母親不提醒,我也會把景睿送過來的。」蒞陽輕輕緩了口氣道。

  這段時間謝玉外出公幹一直不在金陵,等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中旬了。景睿在甯國侯府也住了一個多月,開始熟悉並習慣了每日遇到的人和事。

  這天晚上,蒞陽正抱著景睿喂他吃飯,忽聽外面有宮女來報,說是侯爺回來了。

  蒞陽的心很小,小到不能同時裝下兩個人。謝玉此番外出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她這段時間滿腦子都是孩子,差點都忘記了還有個謝玉。明明前段時間已經有些安心了,但不知為何,此刻一想起謝玉來,她頓時慌了手腳。

  「蒞陽、蒞陽、我回來了……」謝玉興沖沖的走了進來,蒞陽陡然看到他,手忽的一顫,碗中的羹湯灑在了景睿身上,景睿被燙的哇啦一聲哭了起來。蒞陽忙放下小碗,一邊那帕子給他擦,一邊柔聲哄道:「景睿乖,景睿不哭……」

  謝玉有點兒尷尬,他此刻風塵僕僕,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一回來就急忙跑過來看蒞陽。可是蒞陽似乎對他沒有以前那麼熱情了,他走的時候蒞陽還親自送到了府門外呢!謝玉覺得很是委屈,捏著袖角定了定神,這才走過來蹲下道:「景睿回來了啊?都長這麼大了?」說著便想接過來抱一抱。

  蒞陽卻是吃了一驚的樣子,下意識的推開了他的手,緊緊摟住景睿喚著來人。齊嬤嬤匆匆進來了,看到此情此景依然明白過來。

  「景睿的衣服弄髒了,你快帶下去給他換一換。」蒞陽匆忙將孩子遞給了齊嬤嬤,看向謝玉的眼神中滿是警惕和防備。

  謝玉眨了眨眼睛,看著齊嬤嬤將孩子抱了出去,這才擠出一絲笑容,坐下來道:「這些日子,身上可還好?」

  「我都好著,你怎麼連個信多沒有突然就回來了?」蒞陽心頭也是萬分尷尬,只得找話題打破這份窘迫的境況。

  謝玉抿了抿唇,垂下眸子低聲道:「半個月前已經送回家書,」想了想,又抬起頭笑了一下道:「定然是父親太忙忘了沒有給你看吧?」

  「呃?」蒞陽眼神落在妝台前那封信箋上時,臉頰頓時有些發熱。家書倒是早就送了過來,可她一直放在那裡多日未曾拆看。謝玉覺察到了,順著她的眼神望了過去,一時間尷尬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剛回來吧?」蒞陽頓時窘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只得沒話找話道。

  「嗯!」謝玉低著頭悶聲道。

  「那你快回去換衣服向父親母親請安吧,這麼長時間了,他們定然很掛念!」蒞陽道。

  「嗯!」謝玉點了點頭,緩緩站起來道:「那我先走了。」

  蒞陽想要站起來,可是肚子有些大了不太方便,正準備攀著案幾時謝玉俯下身抓住了她的手,輕輕將她拉了起來。他的掌心變得有些粗糙,但依然溫厚有力。

  蒞陽將他送到了門口,謝玉走下臺階忍不住回頭,看到蒞陽依然倚門而立目送著他離開,頓時將剛才的不快和難過全都忘記了,心裡又高興了起來,朝她揮了揮手,大步往前走去。

  看到謝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蒞陽這才急急往偏堂走去。

  齊嬤嬤和宮女已經換下了景睿身上弄濕的衣服,正給他擦洗。看到蒞陽進來,景睿立刻高興的拍打著水花奶聲奶氣的喚她。

  蒞陽定下心來,微笑著走上來握住了他的小手。

  「嘉音,你退下吧!」蒞陽吩咐那宮女道。

  「是!」嘉音擦了擦手,緩緩退了出去。

  「公主今日太沉不住氣了。」齊嬤嬤歎了口氣道:「以後日子長著呢,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老侯爺和太夫人看出來的。您要是真的為小公子好,就該沉下心來。」

  蒞陽有些為難道:「想的時候很容易,但是、但是一看到謝玉,我就十分不安。雖然他曾經隱晦的說過會接受孩子的,可是我無法放下心來。景睿現在太小了,他什麼也不知道。」

  「正是因為他什麼也不知道,所以公主更該謹慎。已經過去的事不要想了,明兒個您就帶著孩子去找他父親吧!」齊嬤嬤沉聲道。

  蒞陽震了一下,怔怔道:「你……說什麼?」

  齊嬤嬤歎道:「您心裡一直在耿耿於懷,如何能讓別人相信?這個孩子的父親還能是誰?偌大的甯國侯府,精明的人一個塞一個,公主的心事總有一天會被別人看出來。難道你忘記了當初下嫁時的初衷?」

  冷汗忽然濕了背心,蒞陽有些無力的跪坐在地,慘然一笑道:「我好像真的忘了,是呀,我不就是為了景睿嗎?只要對他好,我什麼事都可以做!」

  蒞陽心裡沉甸甸的,可是看到無憂無慮在拍打著水花的景睿時,便有些釋然了,含笑摸著他的小臉喃喃道:「景睿快點長大吧,等你長大了,娘就放心了。」


第92章 輪回路(番外)

  金陵城外夫妻話別,他說蒞陽你多保重,我一定會回來再見你的。那個時候謝玉未曾領略流放之路的漫長和艱辛,更不會想到自己的生命如此脆弱。山石滾落的瞬間他被絕望無助的陰影籠罩,瞬息之間仿佛置身於無風無光無聲無息的黑暗中。他見慣生死,但死亡從未像此刻這般逼近和真實。謝玉臨死前最遺憾的是最終沒能兌現離別時的承諾,閉眼之前他好像看到了蒞陽跪在佛前祈禱的虔誠背影,聽到她說來世願用一生的福運,只換一次陌路的相逢。他想既如此也挺好,他願在蒞陽所求的來世做一個讓她敬仰尊崇的人!

  —題記

  1937年深秋,上海,白日的繁華熱鬧不足以沖淡雨夜的冷寂和淒清。淅淅瀝瀝的小雨足足下了兩天才結束,因著這場綿延的陰雨,來診所看感冒咳嗽呼吸道感染甚至風濕的病人絡繹不絕,直到十一點半傭人才送走最後一位病人。

  這是一棟德國式的小別墅,客廳窗外透出的燈光將外面白玫瑰花瓣上的小水珠映照的晶瑩璀璨。

  傭人關上院門,回去將人來人往的客廳地板擦乾淨,鋪好沙發蓋巾,將茶几收拾整齊便關上燈回到後院的小房間去睡覺了。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聽到外面的門鈴聲,先前幾聲悠長,後面一聲短促。

  怎麼這時候還有人來看病?還是先打發走吧,不然吵到了樓上的太太就不好了。傭人披衣起來,推開樓梯後的小門剛走進客廳就聽到了樓上噔噔蹬的腳步聲。

  「你去睡吧,是我的朋友。」太太一面交代一面親自去開門了。傭人見此,才轉身回去睡覺了。

  蘇太太一路小跑穿過庭院打開了貼柵欄門,借著昏黃的路燈看到黎叔一臉焦急和緊張,正跟一個年輕男子扶著一個昏迷的人站在門口。

  「快進來!」蘇太太急忙招呼他們進院子,然後鎖好門匆匆追了進來。客廳只開著小燈,黎叔將那人扶到沙發前坐下,只留那陪同的年輕人看護,神色匆匆走過來道:「他中槍了,你今晚怕是得加班。」

  蘇太太眨了眨眼睛,雙手抱臂緩緩道:「有酬勞嗎?我今兒累了一天,沒有動力可沒有幹勁呀!」

  「別鬧了,都是一起抗戰的同志。」黎叔忙勸解道。

  「說吧,這次又是什麼人?」蘇太太顯然很不樂意,撅著小嘴道:「我連咱們的人都救不過來,你還整天給我這裡送國軍,難道他們政府連看護自家傷患的能力都沒有了?」

  「喂,你是醫生啊,救死扶傷是本職。國軍也好□□也罷,只要並肩抗日就是同志。」那年輕人似乎氣不過,站起來壓著聲音道。

  「郭副官,你別生氣,蘇醫生就是發發牢騷而已,誰讓你們國軍看病都不給錢呀!如今淪陷區西藥堪比黃金,蘇醫生也實在不容易。」黎叔忙著打圓場。

  郭騎雲有些理虧,皺了皺眉道:「您放心吧,別人我不管保證,但是您治好我老師,他一定不會賴帳。」

  「好,送到樓上去吧!」蘇太太很是爽快的笑了,抬起玉白的纖長手指攏了攏額前的發卷道:「我這就準備手術,黎叔,你得搭把手,我的助手可從來不晚上加班。」

  黎叔自然答應的乾脆,然後和郭騎雲一起將昏迷的病人扶到了樓上的小手術室。

  蘇太太和黎叔忙著的時候郭騎雲也沒閑著,他奉主人的命將客廳以及樓梯上的血跡全部擦拭乾淨,甚至連院子走過的路都用水管沖了一遍。此次軍統上海情報處遇襲,損失慘重,若非□□及時援救,怕是連負責整個區域情報聯絡的毒蜂都要保不住了。日本人不會就此罷手,一定會嚴加追查,所以毒蜂的蹤跡絕不能洩露半分。

  郭騎雲忙完之後走到客廳,就看到蘇太太穿著白大褂戴著沾滿血的白手套匆匆走下樓來,掃了幾眼道:「還算乾淨,謝謝了。你可以先去客房睡一覺,你的同伴得等明天中午才能醒來。」一邊說著一邊進洗手間去洗手。

  「謝謝。」郭騎雲由衷的笑著道。

  上海女人總是這麼可愛,時而優雅時而潑辣時而精明時而雷厲風行。在這樣一個逃出生天的兇險之夜,他忽然有些想念近在咫尺卻不得見的女朋友。

  晨光灑滿房間的時候王天風睜開了眼睛,麻藥尚未完全褪盡,他的思緒也有些混亂,眼前的景象猶帶幾分模糊。

  叮叮噹當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才遲鈍的發覺房間裡還有一個人。對面窗前的桌子旁一個白色的人影正動作麻利的收拾鑷子夾子手術刀等,他動了一下疼的吸了口氣,低下頭看到胸前纏著層層疊疊的紗布,隱約印出淡淡的血跡,鼻端可聞酒精和西藥的味道。

  「比我預計的時間早醒來五分鐘,還不錯!不愧是軍統出身。」那個白色的影子忽然笑著轉過了身,手中托著盛放藥瓶酒精和棉紗的鐵盤子走了過來。

  許是窗外白光太盛耀住了眼,許是麻藥未褪盡起了幻覺,他赫然看到一個優雅溫婉穿著戲服的女人含笑朝自己走了過來……

  如今已經是民國,哪裡還有那樣古老的髮式和衣服?他迅速搖了搖頭,看到一個杏眼桃腮旗袍外罩著白大褂的女子正含笑望著他,一隻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不曉得在說什麼。

  「你沒事吧?我可沒有把致幻藥當成麻醉藥亂用,你怎麼一副陷入幻覺的樣子?」她笑的時候頰上現出深深的酒窩,很是甜美可愛。

  「你是……醫生?」他試探著問道。

  「看來是沒事了。」蘇太太自言自語道,一面手腳麻利拆開繃帶換藥,一面簡單的叮囑著要注意的事項,「倒不是什麼重傷,子彈打偏了,但流血過多,該注意的還是要注意。你把我說的那幾點都記住,好的快!」

  門忽然被推開,進來一個長辮子的小姑娘,走過來道:「太太,這是先生讓人送過來的藥,說您打電話要的。」小姑娘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的藥瓶子道。

  「呀,還真給弄到了?真是謝天謝地。」蘇太太轉過身接住,兩隻漂亮的大眼睛都開始放光了。

  「對了,蘇州那邊打來電話,讓您回去一趟,說是有事。」小姑娘彙報道。

  「好,你去收拾行李吧!到時候劉醫生來了交代他照顧這個病人。」蘇太太一面吩咐一面轉過身繼續包紮。

  王天風從來就不是個脾氣好的人,雖然他的確有能力,卻也因此引得很多同事不滿,說他恃才傲物。但是此刻,面對這個陌生的女醫生,他卻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靜起來。

  「聽說你名頭挺響的呦,能讓日本人這麼忌憚,一定是個厲害的角色。國家面前無黨派,真心抗日的都是英雄,我都很敬仰。」蘇太太含笑道,轉身拿起那個小藥瓶遞了過來,道:「但是愛國的前提是必須有命,」她有些調皮的眨了下眼睛道:「軍統上海區的情報處負責人竟然有心臟病?呵呵,實在是很奇妙!」

  王天風大驚,鐵青著臉色道:「你不要胡說。」

  蘇太太不屑道:「我是大夫,只拿事實說話。好了我有事要走了,一會兒我的助手會來照顧你的。」她說完又轉過頭叮囑了一句,「這藥很貴的,你省點吃。不過不要你錢的。」說著噔噔瞪跑了出去。

  王天風握緊了手中的小藥瓶,微微閉上眼睛,聽著那高跟鞋的脆響在樓下轉了一圈,最後消失在了院子裡。

  兩年後,王天風懷揣著空藥瓶最後一次踏上了上海碼頭,至死再未見過蘇太太。

  注意:題記延續原著送別劇情。1937年8月國共二次合作。ooc或不合情理之處見諒,畢竟文科生從來理不清邏輯。


第93章 長生殿

  次日,謝玉剛一回府管家就像以往一樣上前迎接。

  「今兒府中可有什麼事?」謝玉邊走邊問道。

  「太夫人和柳侍郎家的老夫人一起去娘娘廟燒香了,估摸著明天才能回來。再無別的事。」管家回話道。

  「路上侍候的人可都妥帖?」謝玉問道。

  「侯爺放心,都是府上的老人了,絕對妥帖。」管家道。

  「對了,長公主今天在做什麼?」謝玉問道。

  「長公主上午著手安排老夫人的車駕和一應隨行人員,倒是忙了半天。這會兒趁著天氣好,帶小公子出來轉悠,大概在湖上的水閣那裡看魚吧!」管家回道。

  謝玉頓了一下腳步,面上微有喜色,道:「我去看看!」

  管家只得止步,謝玉抬頭看到秋日旭朗湛藍的高空,心頭有些歡暢。水閣位於內外院之間,從府門口過來倒是挺順路。他信步走到湖邊,遠遠就看到湖心水閣廊柱下侍立的幾名宮女。看來蒞陽應該還沒有走,他忙提著袍角匆匆走上了木橋。

  「夫人,侯爺來了。」蒞陽聽到身畔宮女輕聲的稟報,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可心跳卻因為突然的緊張而變得紊亂。

  她必須要冷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在這裡半天不就是為了等下朝回來的謝玉嗎?

  「娘親……」膝頭的景睿忽然回過頭去,抓著她的衣襟扯了扯。蒞陽聽到了謝玉低緩的呼吸和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她深吸了口氣咬著唇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故作疑惑的回過了頭,果然看到謝玉笑意盈然的站在那裡。「侯爺回來了?」她若無其事的打招呼。

  懷裡的景睿擰來擰去,蒞陽將手中的魚食盒子遞給了旁邊的宮女,苦笑道:「你再亂動娘就抱不動了啊!」

  謝玉想也沒想就走了上來,俯下身伸出了手臂。「讓你父親抱抱吧!」蒞陽強忍住心底突生的觸動,將景睿交到了謝玉手中。她忽然有種蒼涼的無力感,說不出是悲是喜。他那麼配合她的計畫,卻讓她生不出一絲的歡喜來。她想給她臺階化解昨晚的尷尬,他想也沒想就走了下去。

  「景睿,景睿,還認得我嗎?」謝玉小心翼翼的抱著那個孩子,輕輕轉了一圈問道。大約是發現這個人抱他比方才的母親輕鬆許多,而且有種熟悉的感覺,於是景睿想也沒想就喚出了爹爹。

  不僅謝玉,連蒞陽也驚呆了。景睿才一歲多,很多話都不會說,只會簡單的說幾個字,像爹爹、娘親、哥哥和吃飯等,這些天蒞陽教會了他叫爺爺和奶奶。可她還沒有來得及教他怎麼稱呼謝玉,他或許是覺得謝玉抱他的時候和卓家爹爹一個感覺吧?

  「景睿真聰明!」謝玉開心的誇讚道。

  孩子雖然小不會說話,但卻可以聽懂別人說話的意思,見謝玉這麼誇獎,自然開心的不行。

  蒞陽緩了一會兒要接過來的時候,景睿卻是鬧著不肯離開謝玉的懷抱。蒞陽無奈,只得小心翼翼的陪在一邊。

  謝玉自然看出了蒞陽的緊張和忐忑,反倒有些小小的得意。畢竟蒞陽這樣心裡眼裡全是他一舉一動都萬分謹慎的可是第一次。

  「蒞陽覺得此處景致如何?」謝玉探身在圍欄前,手肘撐在柱子上,似乎只要一鬆手懷裡的孩子就能掉到水裡去。蒞陽緊張的心都快跳出腔子了,忙附和道:「極好,臨水又寬敞,若是稍微擴建一下加以裝飾,倒也是一處宴客的好地方。」

  謝玉心頭一動,抿嘴一笑道:「蒞陽這個提議倒是不錯,還可以再加點別的嗎?」

  蒞陽此刻沒有心思和他閒聊,但又不敢發脾氣,生怕謝玉嚇一跳手一抖可怎麼辦?她頓時有些後悔接受了齊嬤嬤的建議,帶景睿主動與謝玉親近根本不可行啊!

  「別的?都是水閣,像我以前住的暢音閣那樣就不錯了啊!」蒞陽一邊敷衍一邊想辦法把謝玉引開水邊,環顧周圍,看到閣中案幾上擺的果品,不由得計上心頭,緩緩走過去在案幾後的席子上坐下,招呼道:「你也忙了一天,過來歇歇吧!」一邊說著一邊牽袖執起玉壺倒了兩杯果酒道:「這是冰鎮的葡萄酒,我不能喝太涼的東西所以在這擱了半天,你過來嘗嘗應該正好。」

  謝玉原本還想故意不過去讓蒞陽乾著急,但怎奈沒那麼爭氣,蒞陽喚了兩聲他的心早就飛了過去,不想再與自己為難,於是抱著景睿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放下他讓他自己玩吧!」蒞陽遞上來一杯酒,謝玉便想也不想的放下景睿雙手接過,很是受寵若驚道:「多謝夫人!」

  「不客氣,你在外面奔波本就辛苦,回來了就該好好休息!斟杯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蒞陽低眉淺笑,俯身將景睿抱到面前,都給他一個玩具,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謝玉話家常。

  夏夜漸長,從此以後,府中下人時常會看到小夫妻二人帶著景睿晚膳後在府中四處遊逛的情景。蒞陽月份慢慢大了,所以常常是謝玉抱著景睿,蒞陽含笑相伴。

  七月初七,國舅言闋喜得一子,但因言夫人難產致死,所以即便得了一個公子,言府卻並沒有大張旗鼓的操辦滿月宴。可是大戶人家規矩不能壞,所以言家還是小規模的宴請了一些交好的世家。

  謝氏夫婦自然也收到了請帖,蒞陽小的時候常常見言闋與梁帝同出同入,所以也如同兄長那般熟悉,她大婚的時候閑雲野鶴般的言闋可是專程滯留金陵一個月為了參加婚宴,所以這份禮自然馬虎不得。

  八月初七,蒞陽一大早就收拾齊整,與謝玉帶著景睿坐上馬車往言府趕去慶賀。雖然只是小規模的滿月酒,但是言府門外依舊車水馬龍。

  蒞陽下了車,由謝玉攙扶著往前走,乳母抱著景睿跟在後面。看到她出來,站在門口臺階上迎客的言闋忙走下來見禮,一起到來的賓客也都過來拜見,自然而然也對後面乳母懷中的兩姓之子蕭景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既然是言家公子的滿月酒,蒞陽自然不還讓景睿搶了風頭,便藉口要去看孩子想早點脫離眾人的包圍,言侯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她的用意,當即命僕婦帶著蒞陽去後宅探望小公子,謝玉則留下來幫忙迎客。

悠于 2016-6-27 14:16

第94章 木蘭香

  言府後宅衣香鬢影,盡是各府的內眷。蒞陽從回廊走過來的時候,看到一大堆的人圍在一起,隱約聽到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和大家說笑,旁邊人都盡情附和。放眼金陵,在女眷中有這樣地位的人,也就只有晉陽長公主了。

  蒞陽上前與晉陽見禮,其他貴婦小姐們也忙著過來與蒞陽見禮。

  「這便是言府的小公子了?」蒞陽在宮女的攙扶下緩緩走上臺階,望著晉陽懷中的繈褓笑問。

  「正是,你也快點過來瞧瞧,這小鼻子小眼睛的,瞅瞅多可愛!」晉陽傾過身子笑道。

  「的確是眉目周正,很有言侯的氣派!」蒞陽湊過來笑著道:「可有名字?」

  「有了,叫豫津。」旁邊有人笑著提示道。

  「豫津?果然是言侯,起個名字都別具一格,非我等俗人能企及。」蒞陽伸出一根手指,撫了撫嬰兒胖嘟嘟的臉蛋道。

  那嬰兒烏溜溜的大眼睛轉過來瞧著她,忽然哇啦一聲哭了。他一生下來其母就難產而死,所以大家瞧著可憐都是百般憐惜,此刻一哭眾人都急了,晉陽也是許多年不帶這種小嬰兒了,他一哭立刻就想起了自家那個折騰人的小鬼頭,頓時腦仁都疼了,急忙回身喊乳娘。

  蒞陽有些好笑道:「怎麼一看到我就哭了?」話音還未落,卻聽身後乳母懷中一直安靜乖巧的景睿卻也是哇啦一聲大哭起來。蒞陽一時間一個頭兩個大,也顧不上那邊哇哇大哭的豫津,忙轉過身來安撫景睿道:「你都多大了,怎麼見小弟弟哭還有樣學樣?」見外面人太多,孩子一哭怕擾到別人,於是命乳母先將景睿抱進去,那邊剛滿月的言豫津也抱到了房裡。

  蒞陽陪著大家寒暄了幾句,準備走進去的時候卻聽有人笑道:「剛還哭的那麼凶,怎麼一下子就安靜了?」

  大家也都覺得好玩,便相扶走了進去,繞到屏風後簾幕重重的榻前,卻見兩家的乳娘正坐在一起說笑,榻上繈褓中的嬰兒吮著手指蹬著小腿,一臉愜意的望著坐在旁邊玩玩具的景睿,哪裡還有哭鬧的痕跡?

  晉陽忍俊不禁,招呼大家悄悄退出來,笑著道:「原來小豫津剛才哭是在跟新朋友打招呼啊,小娃娃們真逗趣。」

  「可不是嘛,這才一會兒就都乖乖的了。」一邊的英王妃笑著望向蒞陽的肚子,道:「景睿這麼會哄弟弟,以後蒞陽你可輕鬆了。」

  蒞陽含笑撫了撫肚皮道:「好的時候自然可喜,要是和方才一樣搶著哭,那還不得鬧騰死?」

  眾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蒞陽看到小豫津,不由得有些期待肚子裡的孩子快些出生,希望是個兒子。這樣也算了了謝家父母的一樁心願。不知是否錯覺,她總感到謝玉似乎對子嗣不是很上心,甚至還不如對景睿。這讓她隱約有些擔心,害怕這個孩子的出生依然無法轉移謝玉的注意力。

  「是不是不舒服?快別站著了,進去休息吧!」紀王妃注意到蒞陽臉色似乎有些不好,關切的問道。

  「還好,多謝嫂嫂關心。」蒞陽回過神來道。

  此刻所有人都圍著晉陽長公主去聊他們家的林殊了,倒也沒有人注意到蒞陽,正好紀王妃過來看到了,想著她如今月份這麼大了不能久站,忙將她她扶到了裡面。

  這一天景睿都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嬰兒呆在一起,倒也不哭不鬧,有時候對著嬰兒咿咿呀呀一陣子也不知道在說啥,乳母們都覺得好笑,但也樂的清閒。

  滿月宴擺的是前廳和後院,前面都是與言侯交好的世家貴族,後院則是女眷。期間宮裡的賞賜來了一波又一波,雖說只是小小操辦一下,但當朝國舅公子的滿月宴又能簡略到哪裡去?

  一般的應酬場合蒞陽都很少參加,但是言家情況特殊實在不好缺席。何況晉陽都來了,她若推脫怕謝玉一個人出席會尷尬。但是呆了多半日就覺得有些不舒服,期間謝玉倒是不住的從前廳打發下人過來探看問詢,蒞陽都只讓他放心。好容易捱到了散席,忙命人傳話讓謝玉過來接。

  「外間都在傳聞長公主與甯國侯鶼鰈情深,今日一見果然是一對璧人。」

  「可不是嘛!席間就不停的派人來探問,這會兒剛一結束就親自過來接了。長公主的確好福氣!」

  「應該說兩位長公主都是好福氣,你瞧,林帥不也打後面過來了嗎?」

  旁邊內眷看到了,忍不住低頭竊竊私語。

  「他呀,明明是過來抱孩子的。」晉陽聽到有人提林燮,忍不住笑著打趣道。

  果然,林燮還沒走到近前就聽到了爽朗的聲音:「小豫津呢,快抱出來給我瞧瞧!」大家忍不住都笑了。

  裡面傳來哇哇的哭鬧聲,大家很是好奇,明明安靜了半天呢,怎麼忽得又哭了?晉陽打發人去看,一會兒就見下人過來了,苦笑著稟報道:「蒞陽長公主家的小公子要回去了,那言小公子抓著衣服哭鬧的不行就是不肯放開。」

  一時間眾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晉陽道:「去問問,言侯要是捨得,就讓蒞陽抱回去一併養著吧!」

  「長公主此計甚秒,」寬袍高冠的言侯冉冉而至,含笑道:「若是謝家不嫌棄,索性抱回去吧,也省的本侯費心!」

  「哈哈哈,你們真以為言侯爺是大方嗎?他精明著呢!謝家家風甚篤,養出來的孩子自然不會比謝庭玉樹般的謝侯差。過十幾二十年,言侯不費粒米,那小公子也是成為金陵城中的少年俊彥了,你們說是不是?」言侯身後閃出一個金邊黑袍的男子,正是懸鏡司首尊蝦醬。

  「他必定是喝多了才胡言亂語的,言侯切莫怪罪呀!」席間正和女眷相談甚歡的夏夫人起身笑道。

  「夫人客氣了,夏首尊的確說出了本侯的心聲,何罪之有?」難得一向嚴肅清冷的言侯如此談笑風生,大家也都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們在這邊說笑,那邊孩子的啼哭一直未止。

  蒞陽有些頭疼,看著那邊的乳母和難分難舍的倆孩子,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景睿在家裡天天面對咱們這種年齡的,如今好容易見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玩伴,難捨難分也在情理之中。蒞陽莫急,我去試試!」謝玉輕輕安撫蒞陽,然後往那邊走了過去。

  正好言侯走了進來,看到這情景不由含笑道:「小謝這是真要把我家豫津帶回府嗎?」

  謝玉忙笑道:「豈敢,我家景睿耐實,平時摔打慣了,比不得小公子金尊玉貴。萬一我們有何怠慢之處,那言兄長可不會善罷甘休吧!」

  「無妨,無妨,豫津非要扯著景睿的話,你們就帶走吧!」言侯擺了擺手,一臉大度道。

  乳母怎麼都分不開的倆娃娃,謝玉和言闋一過來,竟是沒費多少勁就給哄住了。

  「好了景睿,過些天豫津大點了帶你來瞧他,好不好?」謝玉抱起景睿道。

  那邊言闋也幾句話就安撫了哭鬧不休的景睿,大家都不由得很是佩服,但遙想到當年言侯以一人之力出使鄰國安定邊境的豐功偉績,便又覺得也是合情合理。

  「長公主,小謝喝多了,別讓他抱孩子,小心摔了。」眼看謝玉已經走到蒞陽面前了,言闋忽得提醒道。

  蒞陽有些疑惑的看過去,見他面色如常,卻還是讓乳母過去接住了景睿。

  「哪有?」謝玉甩了甩袖子道。

  這邊晉陽夫婦走了過來,林燮笑著介面道:「他喝醉了跟別人不一樣,要過一會兒才會發作。」

  蒞陽不由得想起大婚那一夜,他初時卻如常人,交拜行禮都順利進行,但自己更衣洗漱回來卻突然酒勁就發作了,不由得更加信服,不敢再耽擱,生怕一會兒謝玉在大庭廣眾之下撒酒瘋,忙辭別眾人,扯著謝玉的袖子匆匆出了言府。

  乳母抱著景睿和一名宮女坐後面的馬車,蒞陽帶著一名宮女在前面車上坐著。她上車坐穩後挑起簾子看到謝玉已經騎著馬繞到了車旁。此刻看上去雙眼迷離、臉頰微紅,倒真有幾分醉意,她有些擔心,對著外面的侍衛吩咐道:「小心看護著侯爺。」這才命令出發。

  蒞陽經不起顛簸,所以車速極緩,離開言侯府行了不到二裡路,互聽外面有人驚呼。馬車頓時停了下來,不等蒞陽查問,簾外便有人回稟道:「殿下,侯爺落馬了。」

  蒞陽嚇了一跳,在宮女的攙扶下起身緩緩下車,就看到前面幾名侍衛扶起了滿身灰土有些懵懂的謝玉,他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要緊不?」蒞陽急忙過來查問道。

  「蒞陽、蒞陽,你也在這裡啊?」謝玉忽然掙脫侍衛跌跌撞撞的朝她走來。

  看來是真醉了,而且沒什麼要緊的。「把他扶上馬車。」蒞陽閃身避開,有些不耐煩的吩咐道。

  侍衛忙擁過來將稀裡糊塗的謝玉駕起來送上了馬車。

  「你去後面車上坐著吧!」蒞陽轉頭吩咐道。

  「是!」宮女將蒞陽扶上馬車,有些擔憂道:「您一個人可以嗎?侯爺喝醉了。」

  「放心,他喝醉了讓他睡覺就行了。」蒞陽示意她安心,這才挑起車簾緩緩坐了進去。

  車廂甚是寬敞,謝玉上半身趴伏在坐榻上,似乎已經睡著了。蒞陽在旁邊坐下,吩咐啟程。

  馬車一動謝玉整個人就往後栽倒仰躺在了地毯上,蒞陽想著這樣也好,睡著比較舒服。可是馬車一動謝玉的頭就在車壁上磕的咚一聲。

  蒞陽微微側身,夠到他的袖子拽了拽道:「頭疼不?」

  謝玉翻了個身側躺著,醉眼朦朧的望向她,忽然笑著爬起來重新又趴伏在榻上,拿起她的手可憐巴巴道:「蒞陽我頭疼。」說著把她的手按在了腦後,蒞陽仔細摸去,果然發現腦後頭髮底下鼓起來一個包,大概是方才摔得吧?想到自己那次落馬摔的一個多月走不了路,可他落馬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心裡縱使有些氣惱,卻還是緩緩給他揉了起來。「不礙事,揉揉就下去了。」

  謝玉舒服的閉上了眼睛,把腦袋往她身邊蹭了蹭,手臂下意識的摟住了蒞陽的膝。

  蒞陽揉的手掌有些酸軟,推開他道:「好了,不疼了吧!」說著兀自甩了甩手掌。

  謝玉卻又蹭了過來,兩隻眼睛紅彤彤的,抓住她的手貼在臉上含含糊糊道:「蒞陽我是不是生病了?臉好燙,你摸摸看。」

  蒞陽有些頭疼,謝玉自從和景睿相處了一段時間後,怎麼比他還要粘人?看來以後他喝醉了還是離遠點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乖乖睡一覺醒來就不難受了。」蒞陽像安撫景睿一樣安撫著他。謝玉吻了吻她的手,靠在她膝頭閉上眼睛乖乖睡著了。


第95章 水調歌

  從言府回來不到一個月,蒞陽臨盆,順利產下一子,謝家滿門大喜,因念及謝玉無兄弟依靠,所以給這個孩子起名謝弼,承望他日後德才兼備,輔佐父兄。

  到底是二胎,所以蒞陽並沒有受多大苦痛,孩子一生下來就交給僕婦和乳娘照顧,蒞陽生景睿的時候沒有好好坐月子,所乙太夫人專門找了民間有經驗的大夫幫助她產後調理,一定要把過去的虧損補回來。

  蒞陽坐月子期間,景睿和謝弼就都養在太夫人的院子裡,只是每天乳娘都會抱過來給她瞧瞧。

  將養了兩個月,蒞陽已經徹底恢復了過來。這段時間她覺得躺的時間太長都有些胖了,但的確精神氣色都好了許多。當初生完景睿可是幾天都下不了床,硬拖著與卓夫人鬧了許多天,加上悲傷擔憂和憤怒,的確損了元氣。之後一年都時差有腰疼和頭疼的毛病。

  謝玉進來的時候,蒞陽正一個人坐在鏡臺前,一會兒捏捏臉蛋一會兒拿小手指戳戳酒窩,有些苦惱的皺著眉歎氣。

  「別動!」謝玉俯身過來,一手扶著她的腦袋一手在她鬢邊插了一朵宮花。

  「是不是比去年的好看啊?」謝玉輕環著蒞陽的肩膀,望著鏡中的蒞陽柔聲道。

  蒞陽忍不住笑了一下,順手摘下那只枝花拈在指間轉了幾圈,搖了搖頭道:「你何必費這心思?我早就不戴花了,估摸著原先的做宮花繡女也早就做別的了。你年年還跑去找人專程做一枝,不是白費功夫嗎?」

  說著打開妝台下的一個錦盒,將那枝做工精巧華貴考究的宮花放了進去。

  「為夫覺得蒞陽戴花最好看,」謝玉癡癡的凝望著鏡中的容顏,有些動情的將她攬在懷中,帶著幾分憧憬道:「蒞陽十八歲嫁給我,每年生辰都送你一枝花,等你一百歲就有八十二枝,可以插滿頭髮了。」

  蒞陽忍俊不禁道:「你當我的腦袋是花瓶啊?再說了,一百歲那比皇祖母還老了,你見過她老人家插滿頭的花嗎?」

  「白髮紅顏,倒也不失一種美。」謝玉笑著道:「你剛才在鏡子裡看什麼?唉聲歎氣的?」

  蒞陽又捏了捏臉頰,有些苦惱道:「這段時間養的有些過了,臉上都是肉,再胖下去就成廟裡的菩薩了!」

  「有嗎?我看看!」謝玉好奇的湊過來,拿手輕輕捏了捏,軟軟的滑滑的,真舒服,「挺好的,人家說女人臉上有肉才有福呀!」說著趁她不備『吧唧』親了一口。

  蒞陽有些羞惱,轉過臉道:「大白天的放尊重點,給人看到了成何體統?」

  謝玉壯了壯膽子,介面道:「那晚上可以吧?」

  「你……」蒞陽正欲著惱,謝玉立刻上前告饒道:「蒞陽莫生氣,今天是你的生辰,走,看看為夫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說著便將蒞陽拉了起來,拿過披風給她罩上,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十一月中旬,已是草木凋零的時節。

  她以前還經常抱怨自己的生辰不好,比不上別人萬物復蘇的春天絢爛多姿的夏天好風朗月的秋天甚至不如皚皚白雪的冬天。她出生的時候,好像什麼都沒有。

  「蒞陽在想什麼呢?」旁邊的謝玉問道。

  「沒什麼,」蒞陽環顧四周,道:「只覺得這真不是一個好時節。」她不由得苦笑了,緩緩道:「年少不知愁,也就是笑鬧著抱怨。如今看來,倒的確是命數不濟吧!」

  她感到謝玉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忍不住輕笑了聲道:「你是從來不信命數的吧?」

  謝玉側過來望著蒞陽,忽然站住腳,抬手整了整她被風吹亂的鬢髮,含笑道:「我若信命,如何能娶到蒞陽?」罷了,攜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一邊說道:「若你真要信命,那就這麼想吧!」他微微沉吟道:「我的命是極好的,否則怎麼娶的到長公主?你嫁給了我,以後我們夫妻一體,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麼兩廂抵消,至少也算中上了吧?何必再嗟歎?」

  蒞陽忍不住笑道:「就你的歪理多!」

  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湖邊,只見人來人往一番忙碌,蒞陽很是納悶道:「這是做什麼呢?」

  謝玉笑吟吟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蒞陽跟著他信步走上了水廊,有些驚訝的發現這邊什麼時候重新修葺過了。而且那湖心的水閣明顯翻修拓增了,遠遠望去,竟然有幾分暢音閣的影子,當下便有些驚喜道:「這什麼時候翻修的?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見她難得這麼歡悅,謝玉便也開心起來,道:「就是照你上次說的那樣做的,我對建築這些一竅不通,又怕稍微不慎逾越了遭人猜忌,想著蒞陽最喜歡暢音閣,便去工部找了修建時的圖紙,請姚侍郎按照咱們侯府該有的規格修改了一番,又讓工匠們查看了地形,結合你說的那些又改了幾次,便成了最早的雛形。當時覺得不倫不類都不敢讓你看,又請人過來重新休整了一番,才覺得有點樣子了。蒞陽你看,三道水廊相通,是不是挺有氣派的?裡面已經佈置成了會客廳,正如你所說,客人不多的情況下便在此處聚一聚,的確挺別致。」

  此刻已經走到了水閣外面的檯子上,風過處傳來清脆的鈴聲,蒞陽抬頭,看到簷角掛著一串串青銅風鈴。樣式雖然古樸雅致,卻不及暢音閣那邊的韻質。

  「這個鈴鐺不能用宮裡那種,我問過姚侍郎了。」謝玉順著她的眼神望過去,忙解釋道。

  蒞陽微微一笑道:「我明白,當日只是隨口一言,沒想到害你花費了這麼多心思,我都有些愧疚了。」

  「蒞陽說的話,我自然會記在心裡的。只要蒞陽開心,我花點兒心思算什麼?」見蒞陽終於算是認可了,謝玉也算松了口氣,道:「今天就在這裡為你準備生日宴,到時候把父親母親請過來,把孩子們也抱過來,咱們一家子好好熱鬧熱鬧。」

  「好,都聽你的。」蒞陽心裡軟軟的,含笑道。

  謝玉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蒞陽第一次對她這麼溫柔的說話,還說都聽他的。一時間有些歡喜雀躍,若非此處人來人往,他或許會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成群結隊搬花盆桌案的下人們走了過來,謝玉忙拉著蒞陽往後稍稍退了一下,一邊叮囑下人們小心輕放。

  長吸了幾口氣這才壓抑住心底那股子激喜,側過頭望著蒞陽。卻見蒞陽正仰著頭眺望那高高的牌匾。

  「這三個字是我請金陵城最有名的書法家王老先生題的,蒞陽覺得如何?」謝玉有些炫耀的問道。

  霖鈴閣,謝家這水閣的名字倒是取得應景呀!秋雨淋漓時水上煙波浩淼,簷下風鈴叮咚,倒真是別有一番意境。

  蒞陽心底湧起了一絲嘲諷,過了這麼久,如今想來才發現,原來那個字已經在心底掀不起一點兒波瀾了,終究都過去了。如今孩子安好,她也安好,該過去的就永遠過去,永遠都莫要再提。

  「蒞陽?蒞陽?」耳畔傳來謝玉關切的呼喚。

  蒞陽回過神來,攏了攏衣領道:「有點冷了。」

  「是我疏忽了,你現在還不能吹風,咱們進去吧!」謝玉伸出手臂擁著蒞陽緩緩走了進去。


第96章 謝池春

  蒞陽出浴後由宮女送到了門口,攏了攏外衫回頭看到庭中月色如霜,竟是將燈籠的光輝都比了下去,歎了聲:「今晚月色真美。」

  「殿下忘了嗎?今兒是十五。」宮女小聲提示道。

  蒞陽點了點頭道:「差點忘了,好了,你下去吧!」

  推門進來,室中靜悄悄的,謝玉送孩子去太夫人院子,大約還沒回來吧?蒞陽走到那邊排窗前踮起腳尖將一扇窗子開了條縫透氣。帶著絲冷意的夜風吹在她被熱氣熏紅的臉龐上,有幾分涼涼的舒適感。

  身後忽然傳來輕微的細響,蒞陽正欲回頭卻已經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帶入了懷中。

  她驚呼了一聲,身子一僵有些羞惱道:「謝玉,你既然在,怎麼不出聲?」

  謝玉已經換了衣服,只穿著一襲單薄的白色寢袍,微燙的體溫貼在蒞陽被風吹涼的肌膚上,有種舒適的熨帖。蒞陽刹那的失神,已經被他彎腰打橫抱起。

  「蒞陽今天很開心,為夫也很高興。」謝玉大步走到內室將她放在錦榻上,俯身過去兩手撐在她身側,細細打量著她眉眼間的羞澀和嫵媚,翹起嘴角微微笑了。

  蒞陽有些驚慌,把臉側過去望著內壁,強自冷靜下來道:「你、你放尊重點,別亂來……」明明是斥責的話語,可此刻她的嗓音卻是甜潤而誘人的,聽之令人骨酥神軟。

  謝玉不由得笑了,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榻上,溫暖柔軟的手指攀上來一點點描摹她的下頜骨往上到側臉再摩娑至眉眼、鼻樑一直到唇角。

  他挨的太近蒞陽連大氣都不敢出,儘量的往後縮,可謝玉的胸膛還是一點點壓了過來。她臉色漸漸緋紅,聯手指尖都有些發燙了,哆嗦著道:「你起開行不行?」

  「不行!」謝玉的嗓音也開始變得沙啞顫抖,重重壓下去吻住了來回躲閃的蒞陽。一邊含含糊糊道:「白天你讓放尊重點,晚上總可以隨意了吧?」

  他向來也算是個清心寡欲的人,但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忍了快一年,要是真沒有一點火氣那就不正常了。

  如今蒞陽只是躲閃,倒不像最初那一年的拼命掙扎,也算是一種默許吧!謝玉隱約能感覺到,蒞陽似乎也有些動情了。

  她出浴後本就衣著簡單,謝玉的手往下探去,所到之處衣shan盡解,蒞陽羞赧的想往被子裡鑽,卻被謝玉扣住纖腰重新拽回了懷中。

  「你放開……弼兒都有了……還這樣做什麼?」蒞陽氣喘吁吁的推拒,帶著哭腔弱弱道。

  謝玉忍住笑伏在她胸前悶聲道:「呵,真是個傻孩子!看來這一年又白長了。」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吻了上來,從眼睫到鼻樑再到嘴唇,蒞陽感覺自己像一個雪人,被他驕陽般炙烈的熱情灼燒碾壓的融成了一汪清泉。

  這種陌生的無力感讓她渾身酥軟,她是想拒絕的,可是骨子裡漸漸泛起來慵懶和酥麻卻讓她想要隨波逐流。

  她的身體在他的手掌下愈發滾燙和綿軟,幾乎能感覺到他那麼強烈地抵著她,似乎隨時能將她的靈魂貫穿。

  蒞陽羞臊的無地自容,臉蛋愈發火熱,她難耐的喘息著,想要抬起手推開身上的人喘口氣,可是當她的手掌落在謝玉緊繃的肩頭時,謝玉忽得俯身埋首在她的胸衣裡重重啃了起來。蒞陽嗚咽一聲,手指不由得扣緊了。

  那種異樣強烈的感覺頓時遍佈全身,她仿佛受到了某種蠱惑,忽得騰身而起將身上之人掀翻,壓住他帶著幾分迷醉和強勢吻上了他柔軟的紅唇。她的雙手熱切的撫摸著他的臉龐,柔舌在他口中肆虐,激的他渾身戰慄,身體繃成了一張弓。

  謝玉陡然間有種靈魂出竅的錯覺,那突然而至的暈眩感讓他激動的想要放聲大哭。蒞陽這是第三次這樣激烈的吻他,只不過第一次她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工具,別人的替代品。第二次是帶著憤怒和恨意仿佛報復一般咬的他唇舌都腫痛不堪。

  這次不一樣,是真正的渴切和熱烈的吻,她知道她吻的是誰,也沒有夾雜別的複雜情緒,只是真真切切的恩ai纏mian。他像是乾涸枯竭的土地突然遇到了甘露的滋潤,幸福的快要窒息。

  這樣的充實和滿足讓他頃刻間覺得此生足以。好像他的人少完美的什麼都不會缺乏了。

  ……

  「謝玉、謝玉……謝玉……」她眼神迷亂,如花的紅唇微顫著喚出了他的名字。

  蒞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忽然便輕緩緩升騰而起,飛到了廣裘無垠的天空,她看到了金陵城越來越模糊的輪廓,飛過了峰巒疊嶂的九安山,看到了雄渾壯闊的汾江和堅若磐石般的天泉山莊。她的世界很小,這天下與她而言便是所有她涉足過的地方……

  意亂情迷之際她聽到耳畔那男子深情的呢喃細語,她有些聽不清楚,身體顛bo的如同浪尖上的小舟,反復聽了好幾次才聽清楚他又在問她的閨名。

  她像以往每次一樣拒絕回答,除了父母兄弟,這世上沒有人知道她幼年時的名字。少年傾心相戀時,她也未曾向別人說起自己的閨名。到了後來,便再也沒有了那種情致。

  ……

  蒞陽渾身泛紅顫慄著哭了出來,她忽然覺得到此為止這輩子已經很完美了。

  往昔所受過的種種的痛苦和傷害,羞辱和逼迫,挫敗和絕望,似乎都能就此徹底忘懷。

  許久之後,她徹徹底底的癱軟下來。四肢百骸沒有一絲力氣,但卻疲憊的充實而快樂。她長長的睫毛濕漉漉的,垂下來遮住了滿眼的幸福和笑容。

  謝玉略微緩了緩,俯身將他抱起翻了個身,扯掉汗濕的輕袍丟到了地上,拉過錦被堆疊起來墊在她身前,然後繼續開始了新的一場huan愛。

  ……

  她忽然很慶倖嫁給了這樣一個男子,是他讓她忘記了一切傷害和創痛,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只是靜默的陪伴著為她趕走寂寞,為她慰藉傷痛。只要他在就永遠霸佔著她的時間,不讓她有閒暇去感傷和嗟歎。

  ……

  這樣親密無間的結合讓彼此靈魂與肉體之間沒有一絲縫隙,這仿佛讓他感到蒞陽也是愛他的,他們是真真正正屬於彼此的,蒞陽不是他耍手段和陰謀搶來的,也不是他騙來的,更不是因為酒醉失去意識才會與他親近。

  ……

  蒞陽雪白的脖頸佈滿了細細的汗,那種吸引人的溫香似乎愈發明顯。但是這種香氣似乎又有些陌生,仿佛比第一次親熱時更加強烈和迷人。

  他想起少年時無數次遠遠遙望的那個高貴少女,她馬背上的英姿和清脆的笑聲不知道迷倒了多少金陵少年。她翩然的紅裙如同一朵雲彩,所到之處無不帶起絢麗的風姿。他不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蒞陽是什麼時候,反正在他的意識裡一直都知道她是誰。若非那次他當街攔下縱馬疾弛的她,或許這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那時候的蒞陽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明豔鋒銳的如同一朵帶刺的紅玫瑰。如今的她已被剝去了滿身的尖刺,但卻是變得真正強大起來。

  她身上傳來的是一種母性的氣息,如今的少女已經變得成熟嫵媚,她的身體孕育過兩個孩子,豐饒堅強的仿佛無堅不摧。

  蒞陽沉醉在那種強烈的歡樂中久久不願醒來,她的背部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依舊滾燙的體溫和細膩勻稱的肌理,有些貪戀極樂後的餘韻。

  或許是這兩年來她活的太過孤獨和艱難,以至於都快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這一刻隻希望這種極致的快樂和滿足能走的慢一點。至於謝玉在耳畔喋喋不休說了什麼她根本沒有停到,也沒有在意。她甚至還沒有從那種暈眩般的幸福中緩過神來。

  謝玉似乎感覺到她很享受這種寧靜的歡愉,於是便不再吵她,手掌伸過去細緻溫柔的撫摸著她的面頰,一邊側過臉輕吻她光滑如玉璧的肩背。蒞陽已經徹底精疲力竭,躺在他的懷裡,不一會兒就閉上眼睛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

  一夜好夢,蒞陽已經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了。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紅日高起,然而並沒有想像中的酸疼和疲乏,反倒神采奕奕。

  「公主可休息好了?侯爺已經上朝去了。」齊嬤嬤在外間聽到向東,忙命宮女送來了洗簌用具。

  蒞陽此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想到昨夜的情形覺得甚是荒唐,洗過臉後問道:「孩子們都還好嗎?」

  「兩位小公子都很乖,公主用過早膳去看看吧!」齊嬤嬤回話道。

  蒞陽點了點頭,道:「讓人准不惹誰,我要沐浴。」

  「呃?」齊嬤嬤愣了一下,剛想問昨晚不是才洗過了嗎?但是一想到今早滿面春風興致盎然的謝玉,立刻就明白了過了,紅著老臉道:「是,奴婢這就傳話。」

悠于 2016-6-27 14:17

第97章 寂寞紅(番外)

  甯國侯府被查抄那天,刑部主事官員帶人圍了府邸後特意前來向蒞陽長公主請示。

  雖然謝玉已被收監且罪名落實,但由於譽王做保以及長公主身份尊貴,所以梁帝特下恩旨,謝玉之罪不得波及妻兒,蒞陽長公主可以帶兒女回蒞陽府居住。

  「你等既是奉旨行事,本宮又豈會干預?」側廳之內,蒞陽長公主與案幾前正襟危坐,雖然神容略顯憔悴,但那種居上位者特有的端然肅穆與高貴雍容還是讓負責此事的刑部官員微微忐忑。

  侍立在兩邊的兒女們雖然面上盡力維持著平和,但眼神大多驚惶淒哀,身懷六甲的女兒更是滿眼淚痕,楚楚可憐的讓人不忍直視。

  唯獨居中安坐的長公主顯得寧靜而沉毅,的確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淡定姿態。

  「殿下如此通情達理,是微臣之幸。」那官員拜伏在地,道:「陛下口諭,府中一應器具玩物財寶金箔及日常所用,只要是與謝侯之案無關的,殿下均可帶走。」

  蒞陽長公主苦笑了一下,淡淡道:「陛下的心意,本宮領了。但我府上並不缺這些,不用為了我壞了法度。」

  官員不由得很是汗顏,差點兒忘了,這個甯國侯夫人真正的身份可是位同蕃王的長公主,即便侯府被查封了,她的一應封賞恩賜都不會有分毫影響。放眼天下,還能有什麼東西是她所稀缺的?

  「微臣自會將此話轉呈陛下,」官員略顯尷尬道:「那微臣就告退了。」

  蒞陽長公主緩緩點頭,末了,卻是沉聲吩咐道:「查抄歸查抄,但給我小心行事,任何東西不許損毀!」她的語氣略微轉向淩厲,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這……」官員正自猶豫時,被那清冷威嚴的目光掃過,心頭不由得突突一跳,忙道:「請殿下放心,微臣定會約束手下,盡力不損毀府中一草一木。」

  除了最小的兒子在外地遊學,其他兩子一女皆侍奉在側。長子蕭景睿因身份尷尬自始至終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站在一邊。次子謝弼倒是沉穩一些,但到底少不更事,即便管理侯府事物有些年頭,可逢此家變,依然是大受打擊,像是還沒有回過神來。直到那刑部主事官員退了出去,謝弼像是才緩過來。

  「弼兒,府中的一切事宜你都打點好了嗎?」蒞陽長公主忽然開口詢問道。

  謝弼走出來在母親面前跪下道:「請您放心,孩兒已將諸事打點妥當了。無人贍養的年老家生子都在公主府妥善安置了,其餘僕從皆已遣散。」

  蒞陽長公主又交代了一些事宜,然後命景睿將妹妹謝綺先送回公主府。這個侯府千金一夕之間遭逢巨變,到了此刻還沒有緩過神來。

  蕭景睿帶著妹妹謝綺拜別母親離開沒多久,外面就來了一個老僕求見,謝弼忙出去詢問。片刻後深色複雜的走進來道:「母親……」

  蒞陽長公主抬頭望了過來,帶著幾分問詢。

  「此刻在查抄父親的書房,齊伯說讓您過去瞧瞧有沒有什麼要帶走的。一旦入冊裝箱,貼了封條,可就什麼都拿不回來了。您也知道,父……父親所有的私人物品幾乎都在書房。」

  蒞陽長公主深吸了口氣,像是並不為所動。

  謝弼忍不住道:「如今父親身陷牢獄,既然抄家的旨意下來了,怕是、怕是難以全身而退,母親總該拿兩件東西留個念想吧!」

  不管怎麼說,父親終究是父親,即便是他犯了天大的錯,這一點都是無法改變的。所以謝弼打心底還說對父親充滿了恭敬。

  蒞陽長公主進丈夫書房的次數屈指可數,尤其是這些年他公務繁忙,常在書房一呆就是一整天,她更是不會輕易去打攪。記憶中每次她過來,無論他在忙什麼都會立即停下手頭事務起身相迎。他的書房向來整潔雅致,一般連近身侍候的隨從未得命令都不許隨意進出,然而此刻卻滿室混亂、人影雜亂。如果謝玉看到這樣的情形,還不知道氣成什麼樣。

  蒞陽長公主邁進了門檻,門口站立的官兵齊齊躬身行禮。裡面負責的官員和記錄的秉筆文書也都聞訓過來見禮。

  地上放著好幾口大箱子,室內的書架、木案、燈檯、矮幾、櫃子等全都離開了原地,有官兵手裡拿著榔頭正到處敲打,她知道他們一定是在尋找密室暗閣之類。

  蒞陽長公主一進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事情,恭恭敬敬的過來見禮。

  「你們繼續忙吧,不用顧忌本宮。」她淡淡的說著,像是重遊舊地般四處徜徉。見她這麼說,大家便又開始忙活了。

  這裡是謝玉一輩子呆的最久的地方,他下朝回來或者平日休沐大半時間都是在此消磨的。

  閒暇之餘或煮茶下棋或手不釋卷,甚少蹉跎時光。

  她每每外出歸來從側院夾道往內院去時,往往一回頭就能望見他在窗前踱步沉思的身影。她有時候也會順道過來同他說幾句話,大都是不著邊際無關緊要的閒事。這麼多年來,她的心也是真正的沉寂了下來。不會再刻意的同誰熱絡,哪怕是她的丈夫。

  人說至疏至親夫妻,或許只有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年深月久,彼此越熟悉反倒越疏淡。

  她知道他喝什麼樣的茶,所以每年宮裡賞賜的新茶下來,如果沒有他喜歡的那種,她便會與別人交換然後帶回來給他。得了什麼好的茶具,她也都吩咐下人給他送過來。

  她知道他平時喜歡練字,所以偶爾得到一些名家的帖子或者古籍她也會刻意收集起來讓人給他送過去。逢年過節也會送他一些名貴的筆墨紙硯之類。他留著也好,送人也罷,其實她都不在乎。

  甚至連書房這邊階前廊下窗上擺的花草都是她靜心挑選,特意囑人打理的。他若是熬夜,她也叮囑了廚房給送夜宵之類。

  府中的一切事物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從未讓他有過後顧之憂。

  她本就是公主出身,待字閨中時就有專門的女官教授作為大家主母該懂的一切。無論是待人接物、教養子女還是統馭下人,她都擔得起侯府夫人這個名頭。

  她唯一沒有做的,大概便是陪伴吧!

  她看見過他一個人在下棋,一個人在煮茶,一個人在看書,一個人在沉思,一個人在澆花,甚至一個人站在她的院子外面,可她從來不願意主動走過去。他來,她便按照禮數去迎。他不來,她也可以淡然處之當做沒有看見。

  那樣的相處方式持續了十幾年,以至於他們都習慣了,也忘記了曾經還有過一段纏綿悱惻美好甜蜜的時光吧!

  若沒有那件事,或許他們會一直這麼走下去。然而時隔二十六年,她隱藏在心底深處早已結痂的舊傷赫然被人撕開,將她曾經最隱秘晦澀的過往昭示人前,也徹底斬斷了他們餘生的交集。

  她的眼神徐徐落下,看到了窗下他常獨坐於此寫字的書案上放著一個小小的青陶花盆,紅黑色的泥土裡種著一叢綠茵茵的車軸草,(微博四葉草梗)就放在墨玉筆洗旁邊。

  應該是三個多月前了,剛過完年的時候她回了趟公主府,卻因為夜間著涼歇息了一天,他下朝後親自過去接她。當時她正在園子裡指揮下人們清理雜草為開春後種植新的花卉做準備。他恰恰走了過去,看到她已無礙這才放下心來,饒有興趣的瞧著下人們幹活,後來不知怎麼的就喜歡上了一株草。她站在鵝卵石小路上,有些好笑的看著他撩起寬袍拎著大袖,走到那泥土中蹲下身拿手連根挖了幾棵,用泥土團了個土球小心翼翼的捧了出來。

  而如今,那幾棵稀稀落落的草竟然已經生根蔓延,變成了茂盛的一叢。而這青陶與墨玉擺在一起,似乎也並沒有顯得格格不入。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夾雜著熱切的歡呼聲,大概是真的找到了所謂的暗閣之類吧,她並沒有多大興趣,也不忍回頭去看他的書房被人毀壞的不像樣子。她已然護不住他,也護不住他的任何東西了。

  正欲拿起那盆車軸草,忽然聽到身後那些歡呼聲似乎轉為了失望。她不由得冷笑起來,這些人還不是想要找些所謂的證據,好給他安上個大罪名,以便再能牽連一些,順勢將政敵一舉殲滅。

  朝堂之爭,從來都是不見血的廝殺,成敗的輝煌和慘烈絲毫不遜與殺場。

  謝玉做過什麼,她並不清楚,但既然落地如此下場,怕是也乾淨不到哪裡去!可官場之中,誰又不是如此呢?

  她不欲久留,捧起那小花盆正準備離開時聽到身後有腳步聲。

  「殿下,此物怕是侯爺為您準備的。既然與案情無關,您如果願意,可以帶走。」那主事的官員躬身行禮,手中捧著一個一尺見方精雕細刻的紫檀木匣子。

  她有些疑惑的放下手中花盆,接過那木匣子扳開鎖扣打開,入眼處一叢灼人的鮮豔令她心頭一顫,立刻合上了蓋子。

  書房週邊滿是官兵,謝弼根本進不來,如今他並無功名,也不再是侯府世子,只得在外面等著。過了許久才看到母親有些失魂落魄的身影在視線裡出現,他匆忙迎了過去。

  「母親,您沒事吧?」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謝弼不由得很是擔憂,下意識的接過她懷中那只小花盆,正準備將她抱在手中的木匣子一併接過來時,卻感覺到她的手指驀的攥緊了。

  「別動!」蒞陽長公主聲音雖然低柔,但卻帶著一股子威嚴,讓謝弼有些害怕,忙把手縮了回去。

  「母親,外面已經備好了車,咱們走吧!」謝弼心想母親定然是看到父親的書房觸景生情想到他所以才會這般難受失落,便想將她快點帶離。

  直到上了馬車,蒞陽長公主似乎才從痛憾中回過神來。猶豫了良久,終於再次打開了那匣子,映入眼底的是幾枝做工精細用料考究的宮花,粉紅色、緋紅色、玫瑰色、胭脂紅、寇丹紅,雖然繁複美麗,但樣式卻是二十多年前的了。

  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因為這正是她少女時經常戴著的。就連這所用的絹紗錦緞甚至金絲骨架都是一模一樣。

  她忽然注意到花瓣上有字,仔細一看卻原來是年號。數了數一共十六枝,最早的那枝花似有損毀,即使細心粘好了,也依然能看到殘破的痕跡。

  從新婚伊始,她每年的生辰他都要過來在她鬢邊簪一朵花,有時候碰上外出公幹或者征戰,也會一回來就補上。即使知道她下一刻就會摘下來丟進漆黑的首飾盒他也是樂此不疲。直到十多年前被她轉身撕破丟到窗外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送過。

  原來那每一年的花都從來沒有少,只是他再也沒有勇氣捧到她面前。她到現在也是有些不明白,他為何會有如此怪異的執念,直到她打開了一個陳舊手帕裹起來的小包,映入眼底的赫然是一模一樣的簪花,只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雖然年深月久略有老舊,但其精巧細緻卻是比其他更勝幾籌。

  原本已經模糊的記憶忽然紛至遝來,一點點扣開了她的心房。她也就無比清晰的想了起來,當年她去探望宇文霖差點被負責巡守的他發現,不得已躲在樹上,終未見成後惱怒之極摘下一朵花擲他。

  卻沒想到,他竟將那枝花悄悄收藏了那麼多年。她緩緩將那枝花重新裹了起來,卻發現這帕子上有點點墨蹟,打開來細看,發現那是用細細的筆勾勒出的一個圖案。

  頃刻間雙手一抖差點拿捏不住,原來這塊帕子竟然也是二十六年前她為作弄他扔給他的,甚至惡作劇般用畫眉的筆勾勒了一隻兔子。年深月久,早已模糊不堪,若非他描了一遍,怕是什麼也辨認不出了吧!

  她隨手翻了一下,竟是忍不住失笑,和她的針線簸箕差不多,小鑷子、銀剪刀、金絲束、小珍珠以及折疊的平平整整的小塊絹紗等。

  她竟是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有如此的閒情逸致。忽然間好想拿著這些東西到他面前打趣一番,可是轉念才想起如今他身陷牢獄生死未蔔,定案之前她卻是連見一面都不可能,頃刻間便紅了眼眶。

  這個他偷偷藏起來的小小百寶箱裡,她還找到了一個小荷包,放著早已鬆散卻用絲線紮著的青絲編成的同心結,以及一個陳舊古樸的小木牌,雖然不知道來歷,但終歸是他珍視的,她便也會好好收著。

  不知道何時馬車停了下來,謝弼的聲音在簾外響起,她才意識到已經到了蒞陽府。忽然想到此次回來,別說三五日,就是三五載,也不會再有人念叨,甚至親自登門來接她。

  「母親?」見她遲遲沒有下車,謝弼有些擔心的揭起簾子探身查看,卻見向來冷靜自持的母親雙眼泛紅、淚水漣漣,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小木匣子,忽然顫聲問道:「弼兒,你父親……還會回來嗎?」

  謝弼啞然,愣愣的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第98章 靜夜香(上)

  上接謝池春!!!

  是夜,蒞陽將景睿和謝弼都接到了她的院子裡。

  所以謝玉剛一進院子就看到一陣忙亂,下人們進進出出的,裡面傳來孩子的哭鬧聲。

  蒞陽開始抱著謝弼,過了會兒遞給乳母抱過景睿教他學說話,那邊謝弼一被乳母接過去就開始哇啦啦的拼命大哭起來。蒞陽被吵的頭疼,這個孩子自打出生後就沒有在身邊放過,今天是心血來潮所以想把他帶過來,沒想到會這麼吵鬧!

  「看看他是不是餓了?怎麼哭的這麼厲害?」利用怕嚇到景睿,皺眉道。

  「不會的,一個時辰前才給喂過奶!」乳母回話道,一邊抱著小公子哄了起來。

  景睿畢竟年長,如今也慢慢到了會開口的時候,所以顯得乖巧安靜的多,坐在蒞陽懷裡跟她一遍一遍的學說話,他本就聰明,見母親放下弟弟抱了自己心裡自然歡喜,生怕一不聽話就被放到一邊去,所以學的很認真。

  那邊謝弼忽然哭的更厲害了,然後便傳來一股子怪異的味道。忽聽乳娘驚呼了一聲,旁邊一起侍候的人立刻明白過來,一時間打熱水的打熱水,拿尿布的拿尿布,忙得不可開交。

  謝玉恰好這個時候走了進來,原本還一直躊躇著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雖然已經過了一整天,可他現在還沒有從昨夜的迷醉的激喜中回過神來。早上醒來時幸好蒞陽睡得很熟,不然真的尷尬死了。

  打了一路的腹稿,卻在終於邁進門檻看到這樣雞飛狗跳的情景時全都忘了。

  蒞陽正好起身,看到他走了過來順手將景睿遞到他懷裡,然後跟到隔壁的小房間去給謝弼浣洗了。

  良久,蒞陽才抱著睡著了的謝弼走了進來。景睿纏著謝玉陪他玩玩具,已經玩到累的枕在他膝頭睡著了。

  「景睿也睡了啊?」蒞陽走過來彎下腰查看道。

  她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淡定自若的讓謝玉有種昨夜是一場夢的錯覺。

  「玩累了,就睡著了。」既然蒞陽問話了,謝玉便急忙回答道:「現在該送回去了吧?」

  「送回去?」蒞陽有些詫異道。

  她朝內室撇了眼道:「今晚我讓孩子們和我睡在一起!」

  謝玉頓時有些傻眼,愣了半天道:「那、那我睡哪裡?」雖說他們的床榻夠寬敞,可是這兩個小傢伙都睡上去,左滾右滾的哪裡還有他的地方?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新婚後在公主府蒞陽一直讓他睡在外面矮榻上的情景,不由得難過起來。

  「裡面已經設好了小床!」蒞陽說著便將睡著了的小謝弼抱著走了進去,見謝玉還在發怔,回頭招呼道:「天亮了,你把景睿也快點抱進來,不蓋被子的睡覺,生病了怎麼辦?」

  「哦!」謝玉忙將景睿抱了起來,一邊走著一邊暗自琢磨小床該是多小呢?會不會睡不下?當他走進去看到妝台前那已經設好的小床時頓時就懵了,急忙走過去攔住蒞陽道:「我覺得,我還是睡到外面去吧!」

  蒞陽有些詫異,道:「為什麼?」

  謝玉瞟了眼那三尺見方周圍還加了護欄且床頭床尾都雕刻著花紋的小床,有些為難道:「這小床對我來說,有點兒太小了!」

  蒞陽一時沒忍住,笑的差點把懷裡的孩子跌下地,已經睡睡了的謝弼猛地一顛醒過來正欲大哭,蒞陽忙摟住哄道:「弼兒乖,弼兒不哭,你瞧哥哥都睡著了,你也要乖乖睡啊!」

  好容易哄的謝弼安靜了下來,這才憋住笑對一臉茫然的謝玉道:「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這是給你睡的?」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俯身將謝弼輕輕放了上去,給他墊上小枕頭,拉過小被子蓋好。轉過身招了招手,謝玉忙把景睿也抱了過來遞給她,羞窘的面紅耳赤,嚅嚅道:「剛才你不是說裡面已經設好了小床,我以為是給我的呢!」

  蒞陽忍住笑道:「你這個人也真是,那麼聰明,都不會動動腦子嗎?」一邊說著一邊轉過去給景睿拉過被子蓋好,暗自尋思著道:「我一個人可是沒有帶過孩子的,萬一晚上有什麼動靜兩個孩子我也照顧不過來。」一邊說著一邊匆匆走了出去,安排了兩名乳母晚上睡在外間照應著。

  這麼一來,謝玉頓時覺得有些挫敗。洗簌更衣除冠後就靜悄悄的躺到床上閉著眼睛不動了。

  不多時蒞陽就熄燈走了過來,剛要上來的時候謝玉以及拉開被子將她一把扯了進來。

  「你幹嘛?」蒞陽見他半天不動,以為他睡著了,所以冷不防嚇了一跳。

  「我在暖被窩!」謝玉把她往懷裡扯了扯,他想昨天晚上那麼親熱呢,所以蒞陽應該也不會太抵觸他的親近吧,就壯著膽子試了一下。

  「別鬧,吵到孩子了。」蒞陽壓低聲音道。

  謝玉給她拉好被子,將她抱自己熱燙燙的胸前,在她耳畔低聲道:「我沒有。」

  蒞陽有些不自在,昨天晚上發生那樣的事,哪裡可能真的冷靜自持到若無其事的地步?白天裡根本就不敢想,偶爾想起來也是臉熱的不行。就是因為怕晚上見了謝玉尷尬,這才把孩子們接過來的。

  「放開點,我要睡覺了。」謝玉靠得太近,讓她有點不自在,抬手去推他的胸膛。寢衣本就單薄,她的手這麼來回一推,便感覺到掌心蹭到了個小小的突起,謝玉的臉頃刻間就漲紅了,身子微微一縮,喘了口氣道:「我怕你冷。」

  蒞陽也是忽然明白了過來,急忙把手縮了回來,紅著臉轉過身側躺著道:「不冷。」

  幸好蒞陽背對著,所以才沒看到他有些狼狽的樣子。謝玉靜靜的躺下來平復著氣息,方才被蒞陽無意間刮蹭到的地方那種酥麻的感覺竟似一下子擴散開了,一時間渾身都開始發燙。他悄悄揭開這邊的被角,讓半邊身子晾在外面散一散。

  蒞陽自然覺察到了他的異樣,成親這麼長時間了,有些事慢慢的也就懂了。她暗自躺了一會兒,忽然玩心大起,想到謝玉方才戲弄她的情景,便不由得想要報復回去。於是閉上眼睛調整呼吸,漸漸的裝作睡著了的樣子。

  「蒞陽?蒞陽?」沒過多久,謝玉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她呢喃了一聲,下意識的翻過身來把臉在他懷裡蹭了蹭繼續睡。本來還在盡力克制的謝玉陡然間溫香軟玉滿懷,立刻又慌了手腳。一旦食髓知味,那真是再無法像之前那樣修身養性清心寡欲下去。


第99章 靜夜香(下)

  蒞陽忍著笑,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他手足無措的樣子,頓覺十分快意!她感到謝玉翻了個身躺平了,於是順勢把半邊身子也歪了過去。或許她自己並沒有察覺,這樣的姿勢讓她的胸部正好貼在他的手臂上 ,而且隨著呼吸一點一點的蹭動著,謝玉簡直快要瘋了。

  他想要把手臂抽回來,卻又捨不得離開那種銷hun的觸感,但是任由她這麼挨著,他便忍得更艱難了。蒞陽感覺到他的呼吸愈發急促,便有些心慌了,夢囈般『嚶嚀』一聲轉開了,謝玉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可是剛才她挨得近了他緊張,現在她一離開,他又覺得心裡發虛,偷偷側過臉車看。蒞陽自然能感覺到他悉悉索索的小動作,她一個人裝睡也實在憋得厲害,既然睡意沒了,便琢磨著想個法子醒來。可是她還沒有想好辦法的時候,卻感覺到謝玉的手緩緩探了過來。

  蒞陽正待發作,卻是咬住嘴唇忍下了呼聲。他的手悄悄探進了她的衣襟,帶著微微汗意的掌心輕輕摩挲她的肌膚,蒞陽一顆心都繃緊了,眼皮輕顫著卻是不敢把眼睛睜開。

  謝玉見她沒有發作,便開始放下心來,想著蒞陽定然是累了一天所以睡熟了。於是他的膽子愈發大了,傾過身去細細吻她的臉頰,手掌漸漸往下罩住了那處高聳的山峰,下意識的捏了捏,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忽的傳遍全身,他齒縫裡溢出一聲舒服的輕哼,撐著身子的手臂忽的一軟,差點兒伏倒在蒞陽身上。

  婚後為了生孩子親熱的時候,蒞陽向來是極其抵制那些沒用的撫慰。若非昨夜,他大概一輩子都不知道原來兩人歡好還有那麼多無法想像的樂趣。

  蒞陽現在哪裡還裝的下去?猛地睜開眼睛隔著衣服死死按住他的手,顫聲道:「你做什麼?」她滿面緋紅,兩眼水濛濛的,看的謝玉愈發慌亂,原本想快速抽回來的手被蒞陽按住了,那種萬蟻噬心般的酥麻感覺傳遍全身,讓他的膽子忽的一下子就肥了,卻還是不敢看蒞陽的眼睛,索性低下頭一邊吻著她一邊就勢握了一把。

  蒞陽驚呼出聲,猛地坐起來推開他的手就要下去。謝玉忙一把抱住,低聲哄道:「蒞陽別鬧,吵醒了孩子咱們今晚可就睡不好了。」蒞陽正猶豫的時候已經被他拉回了懷裡。

  「你別亂動……」蒞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努力去推拒他胡亂摸索的手。昨晚幾乎折騰了一宿,她到現在想想都有些腿軟。本以為他會好生歇息一段時間,可哪裡想到這才睡下沒一會兒他就不老實了?她自然不會承認是自己先不老實的。

  「蒞陽,蒞陽……」大約是和景睿相處久了,他竟然學了幾分小孩子的黏人本領,一邊撒嬌般呢喃著喚她,一邊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讓她不忍心拒絕。「蒞陽你別生氣,我不會亂動的。」

  他嘴上這麼說著,手上卻一點兒都沒有要停下裡的意思。蒞陽的兩手被他一隻手反握著,根本就掙扎不開,不到一會兒就已經衣襟散亂、香肩半露。

  「好了,好了,睡覺吧!」她怕吵到孩子,也不敢大聲說話,只得咬著牙氣哼哼的低聲道。見謝玉不理會,依舊到處點火,蒞陽頓時有些怒了,使勁掙著想要將他推開。謝玉倒是極其配合,隨著她的動作往旁邊倒去,只是蒞陽到底用力過猛,加上他存心使壞,於是蒞陽整個人翻騰起來向前栽去,結結實實的撞進了他的懷裡。

  「你不要臉!」她頓時怒不可遏,正欲發作的時候卻感覺到了身下某處堅硬的灼熱正緊緊的抵著她,她先是一愣,繼而明白過來,驚叫一聲就要逃走卻被謝玉提前捂住了嘴巴,一本正經的示意道:「別出聲,吵到孩子了怎麼辦?」

  蒞陽這才隱約感覺到,好像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現在她是投鼠忌器,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了!

  「蒞陽既然不願意,我也不會強人所難。」他伏在她耳畔悄聲道,火熱的氣息噴的她耳根子都發燙了,雖然不大相信,還是天真的問了出來,「真的?那你放開我。」

  他倒是說話算話,竟然真的放開了。蒞陽頓時舒了口氣,連爬帶滾的從他身上下來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往旁邊挪了挪準備睡好。

  謝玉等她忙活完拉好被子的時候才緩緩欺身過來,硬是擠在她的枕頭上,握著她的手臂緩緩向下最後攥住了纖細柔軟的手掌。

  「謝玉,你說話不算數!」蒞陽急紅了眼,使勁去掙脫。

  「我對你從來不會說話不算的,」謝玉漲紅了臉,微微喘息著道:「我說放開就放開了,可是,可是蒞陽,」他眼角泛紅,含羞帶怯的望著她,楚楚可憐道:「我身上難受的厲害,我不碰你了,換你碰我好不好?好不好嘛?」他一邊說著一邊引著蒞陽的手塞進了微敞的衣襟裡。

  蒞陽聽到這樣羞恥的話,早已經臊的無地自容了。哆嗦著想把手抽回來,可是謝玉一邊軟語相求,一邊不依不饒,她的手觸到他的胸膛,感覺到那裡如擂鼓般劇烈的心跳,不由得有些慌神。

  謝玉氣息愈發紊亂,側過頭來如癡如醉的望著蒞陽的臉,他帶著蒞陽的手從心跳加劇的胸膛下移到平坦結實的腹部,忽然顫抖著不敢再動,深深的望著她啞聲道:「蒞陽,蒞陽,可以嗎?」他壓抑著難耐的衝動,滿是渴切的詢問道。

  蒞陽抬起袖子蓋住了臉,根本不敢看他,一邊依舊下意識的掙扎著。謝玉把這當成了默許,滿懷興奮和感激的引著她的手緩緩往下。

  他感到身邊的蒞陽忽的輕顫了一下,接著猛地握住了拳頭堅決不再碰觸他火熱的堅硬。謝玉低低籲了口氣,還想再說什麼,卻忽然聽到旁邊蒞陽輕輕的啜泣聲。

  他的身子不由得一頓,立刻慌了神,急忙放開了蒞陽的手,也顧不上此刻有多難受,傾過身子揭開她的袖子,看到她美麗的面龐上淚痕斑駁,眸中滿是屈辱和憤恨。謝玉如同被一盆冷水當頭澆下,頓時醒過神來,滿面懊悔和自責,撫著她臉頰上的淚珠兒,很是心疼道:「都是我錯了,蒞陽不願意,我本就不該強迫的。蒞陽我知道了,你別難過,我以後一定能管住我自己的!蒞陽你相信我,好不好?」

  蒞陽只是臊得慌又被嚇住了才不由得哭了起來,沒想到他忽然這麼緊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安慰也不是,撩開手也不是頓時為難了起來。

  謝玉見她好像平靜了下來,這才放下心來,此刻眼神已經恢復了清亮,滿是清泉般純澈的歡喜,「蒞陽不難過了吧?真好。」他不敢再靠近,往後縮了縮躺好,側過頭來凝望著他道:「你要記住,謝玉永遠都會聽蒞陽的話!」

  蒞陽心裡有些觸動,也有些過意不去。可是看到他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合上眼睛乖乖去睡了,她便也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去睡。可是鬧騰了這半天,此刻哪裡還有睡意?

  眯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底下孩子醒了,發出嗚嗚咽咽的小聲哭泣。蒞陽忙起身披衣下床,輕輕放下簾帳,躡手躡腳的過去哄孩子。

  原來是謝弼的尿片濕了,她正在檢查的時候,外面的乳母也已經起來了。蒞陽低聲吩咐她們去被熱水拿替換的尿布,然後將謝弼弄髒了的換下來。

  謝弼吃飽喝足的時候也算老實,換好之後沒過多久便哄睡著了。蒞陽給他們蓋好被子,這才覺得肩頭有些冷,低頭看到歪斜散亂的衣襟登時紅了臉,這才想起方才兩個乳母好像一直不敢看她。她窘的不行,攏了攏外衫,咬著嘴唇往回走去。

  揭開帳幔就看到謝玉直愣愣的坐在那裡,看到她過來忙伸手接住,扶著她冰冷的雙肩道:「快點上來,別凍壞了。」這回蒞陽可不敢在嘴硬,乖乖的被他拉進了溫暖的被窩裡。

  大約是手腳冰涼,渾身發冷吧,她下意識的想要靠近身邊這個熱源。謝玉也是把她冰涼的手捂在掌心裡暖著,蒞陽腿腳也是冰冷,不知不覺就挨緊了他熱乎乎的腿,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迷迷糊糊就又糾纏在了一起……

  良久,紅羅帳中傳來怪異的聲響。

  「你輕點,別出聲……」蒞陽側著身子,低頭咬緊了被角悶聲道。身後的謝玉壓抑著低喘道:「好,聽你的!」一邊緊緊抱著她,一邊最小幅度的動著。

  錦被中氤氳出汗氣蒸騰的溫香,在寂靜的紅羅帳中緩緩蔓延。

  妝台前的燭臺上紅燭靜靜燃燒,燭淚兀自流淌堆積順著青銅燭臺的雕花縫隙緩緩墜下,如同斷了線的淚珠兒。

  昏黃的光暈映照著木床中熟睡的嬰兒甜美純淨的睡顏,伴隨著嬰兒低低的呼吸,寬闊的室內隱隱回蕩著有節奏的輕細的聲響。

  良久之後終於恢復了平靜,再無聲息。

悠于 2016-6-27 14:20

第100章 楚雲深

  景睿兩歲生日剛一過卓家夫婦就來金陵接了,因為怕打擾所以這一年他們都甚少來探望。

  一想到往後又有一年都見不著,蒞陽自然少不了一番難捨難分,最後卓夫人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和蒞陽商量著從此以後景睿在每家住半年,上半年在卓家下半年在謝家,因為一年時間太長了,讓人實在難熬。蒞陽這才喜笑顏開,放手讓他們帶走了孩子。

  這兩年邊關戰事不斷,謝玉也算是找到了用武之地,常年隨軍在外作戰,有時候一年在金陵連一個月都呆不了。開始的時候太夫人有些過意不去,沒少寬慰過蒞陽。畢竟她年輕時也是這麼過來了,自然能理解婚後丈夫出征在外,新婦獨居的空曠和寂寥。

  但好在她發現蒞陽倒是比她想像中要堅強豁達,而且到底是皇家出身,較之一般的大家閨秀更加的寬厚識大體。除了照料孩子,還協助她將府上各項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蒞陽婚後甚少回宮歸甯,尤其是太上皇駕崩之後她請旨搬到甯國侯府,幾年來兢兢業業盡心盡力,卻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甯國侯夫人,而不是位份尊貴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她孝敬公婆,禮讓夫君,撫養兒子,操持家業,一個侯府主母該做的一切,她從來沒有少做過。

  太夫人看在眼裡,老侯爺自然也是看在眼裡的,老兩口除了滿足之外,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謝玉的功勳終於無法與蒞陽的付出對等!這幾年來隨著蒞陽的低調退避和林家的功勳卓著,金陵城中百姓津津樂道的只有赤焰林家和晉陽長公主,大家似乎有些忘了金陵城還有另一位長公主!

  蒞陽甚少出門,偶爾也就是上山禮佛或者回公主府處理一些事物或者到了花期的時候賞花!外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從來都不知道,也並不在意。或許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最想要的便是這樣平靜安寧的生活。

  這幾年來,言侯家的小公子豫津和年齡相仿的景睿整日形影不離,每次景睿快要回金陵的前幾天,言家的小豫津就在僕人的帶領下來甯國侯府探問,生怕景睿提前回來了他不知道。

  說來也是奇怪,這言家的小公子和景睿好的形影不離,偏生和比自己小一點的謝弼各種不對付,兩個人一見面就掐,不是你咬了我就是我掐了你!言侯整天跟個活神仙似得甚少管府中事,包括對孩子。所以豫津被謝弼欺負了當然不能像別家小孩子那樣回家找父母哭訴,只能自己欺負回來。

  可是在謝家他也不好太過明目張膽和謝弼打架,就可憐兮兮的向景睿告狀。豫津本就伶牙俐齒,再添油加醋的說一番,景睿不信也信了。謝弼年齡最小,話都還說不清楚,當然不會辯解。被景睿端著大哥的架子一教訓就氣得不行,便私下裡氣呼呼的喊他景睿,不再叫哥哥!

  貞平十五年深秋,四歲半的景睿回到了金陵。言豫津一大早就來府上候著了,因為和謝弼搶一個小風車後來打架了誰也不理誰,各自蹲踞在儀門外的臺階上。聽到外面有僕人喊著說大公子回來了,兩人忽的對瞄一眼,蹭的起來,繞過影壁,撒腿就往外面跑去。

  卓家的馬車已經在府門外停了下來,管事的帶著幾名僕人已經在外面迎接去了。

  景睿穿著一件蔥白色的小襖子,扶著卓鼎風的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看到沖出門口的兩個小傢伙,不由得很是激動,大喊道:「豫津,二弟,我回來了!」

  「看吧,景睿先叫我的。」豫津得意洋洋的沖謝弼做了個鬼臉,飛快的竄過去抱住了景睿,歡呼道:「我天天來你家找呢,你終於回來了!」

  謝弼沖過來一把將他推開,氣衝衝道:「景睿是我哥哥,不是你哥哥,走開!」豫津氣哼哼道:「你不是不管他叫哥哥嗎?景睿,咱們走,別理他!」說著扯了景睿就要跑。

  「豫津,你別跟謝弼鬧了,你可是比他大,要讓著點!」景睿一本正經道。

  那邊管家已經迎了卓鼎風及卓家的下人進府,景睿也忙拉過謝弼道:「二弟你也真是,豫津在咱們府上是客人,父親和我不在家,你可就是小主人,哪能老是跟客人吵架?走吧,咱們快去給母親請安!」

  「喂喂喂,我才不是客人呢,我經常來!」豫津握著小拳頭不服氣道。

  另一邊的謝弼也抗議,道:「沒見過臉皮那麼厚的客人,每次來都不帶禮物!」

  「謝弼,你也太小氣了吧?吃兩頓飯就要錢?好,等過年我爹爹回來了,我讓他給你們送好多銀子總可以了吧?」豫津有些生氣道。

  「誰稀罕你家的銀子?我爹爹才不要呢!只要你別來我家打擾景睿就行了。我讓我娘給你家送更多的銀子!」謝弼嚷道。

  ……

  沒多久,三人就到了內院。

  「娘,娘,景……大哥回來了!」剛一到院子外面,謝弼就鬆開景睿的手奔了進去。

  卻見齊嬤嬤走了出來,站在臺階前笑著道:「公主去了前廳接待卓莊主,你們來晚了。」

  謝弼頓時很失望,氣鼓鼓道:「怎麼我們一路過來沒有看到呢?」

  豫津忽然哈哈大笑著扯了景睿就跑,「讓謝弼慢慢追吧,咱們快走!」

  謝弼忙又蹬蹬蹬的跑下臺階往前廳趕去,等他趕到的時候豫津和景睿早就到了。

  「弼兒,愣在那裡做什麼?還不進來向卓伯伯見禮!」蒞陽一抬頭就看到門外探頭探腦的謝弼,有些不悅道。

  謝弼乖乖進來,規規矩矩的朝卓鼎風請安,瞥到那邊景睿身邊得意洋洋沖他眨眼睛的豫津,立刻氣不打一處來。但是當著母親的面卻又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忍下了。

  既然謝玉不在,卓鼎風自然也不好久留,於是在管家的帶領下去拜見了老侯爺,又休息了片刻用了些茶點當天就回玢佐了。

  景睿回來,蒞陽自然開心,但是比蒞陽更開心的則是豫津,他一直呆在吃過晚飯言府的下人過來接才依依不捨的回去了。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景睿和謝弼就被蒞陽派人帶了過來。

  去的並不是母親平日裡起居宴息的後堂,而是平日來接待貴客的正堂。兩人都有些納悶,等進去之後就看到母親一臉肅容端坐在居中的大紫檀雕螭翹頭案後,原本的擺設都已經撤去,換上了一應的筆墨紙硯等!

  「孩兒給母親請安!」兩人乖乖走上前去跪下磕頭。

  「起來吧!」蒞陽抬手,掃了眼面前的用具,道:「今兒召你們來,該知道所為何事了吧?」

  「母親是要教孩兒們讀書認字嗎?」景睿問道。

  謝弼皺了皺眉,他還想多玩幾年呢,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孩子一旦學書認字後過不了多久就要天天去學堂,除了休沐和年節,再也沒有了自由。

  蒞陽點了點頭,緩緩道:「你們在外征戰,難得回來一趟,不然也不會拖這麼久了!景睿,你在天泉山莊跟青遙應該學過點吧?」

  景睿跪直了身子,有些自豪道:「青遙兄長認字的時候卓爹爹也讓孩兒在旁學著,所以現在約莫會寫幾個字!除了父親、母親、天泉山莊還有甯國侯府外,還會寫青遙兄長、青怡妹妹、二弟和自己的名字!」

  蒞陽有些滿意,微微點了點下頷,道:「你過來,寫給娘看看!」

  景睿高高興興的起身繞過去在她旁邊跪下,道:「孩兒要是寫得不好,母親莫要責怪!」

  蒞陽沒有回答,而是指著面前如林的筆架上一排大小材質各不一的毛筆道:「這些筆都是我讓人新備的,還沒有用過!你自己先選一個喜歡的吧!」

  狼毫、羊毫、雞毫、紫毫、鼠須、兼毫等應有盡有,景睿年紀還小,倒是認不清楚,只記得卓家的那位先生說過,好的毛筆,都具有尖、齊、圓、健四個特點,所以他就照著這個標準瞅了一圈發現每一支筆應該都是上好的,基本沒有瑕疵。

  「那就這個好了!」景睿探身,摘下了一支樣式普通的毛筆,道。

  「好,讓娘看看這是什麼筆!」蒞陽含笑接過來,只看了幾眼,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吸了口氣緩緩道:「景睿,你當真要選這羊毫筆?」

  羊毫筆始於當代,但並不是很流行。畢竟書法最重筆力,但羊毫柔而無鋒,故此甚少有人使用。只是因為廉價易得,所以民間用的比較多,百姓們平日寫個東西也不講究什麼神韻筆力的。

  「嗯!」景睿點了點頭,道:「母親說了讓孩兒選自己喜歡的呀!我在卓家用的就是這樣的筆,軟軟的寫起來很方便!」

  蒞陽輕輕吸了口氣,眼眶有些泛紅,側過臉望著景睿微低著頭認真的模樣,心底那根弦突的繃緊了,孩子還小,但是眉眼間已經有了幾分熟悉的清秀神韻。她也是忽然想起來,當初那個人便是喜歡用羊毫筆寫字,他的字如其人,圓潤含蓄、溫婉柔媚!

  「娘?」底下跪著的謝弼看到母親忽然紅了眼睛,登時嚇了一跳,跑上來扯了扯她的袖子道:「娘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蒞陽搖了搖頭,哆嗦著手輕輕攬過景睿瘦小的肩膀,強忍住想要將他抱在懷裡痛哭一場的衝動,努力平復著洶湧的情緒,緩緩道:「景睿既然、既然學過了,那就教弼兒練習開筆、潤筆和入墨吧!娘先出去一會兒!」


第101章 錦纏道

  謝弼雖然有些調皮且不服管教,但是卻從來不會去忤逆母親的意思。尤其是看到母親好像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更是一生都不敢吭,乖乖的坐在景睿旁邊讓他教。

  蒞陽緩緩站起來,轉身走向了後堂。

  她神情有些恍惚,努力控制著不在孩子們面前流露出異樣,可是剛一轉進後堂,就扶著柱子再也邁不開腳步了。睿山上驚心動魄的一幕似乎又在腦中浮現,緊接著一陣陣的暈眩湧了過來,她有些無力的閉了閉眼睛,卻仿佛看到很多年前梧桐綠蔭下那個清逸脫俗的白衣青年正朝她微笑。

  一切美麗的開端都始於相遇,一切痛苦的緣由也是如此。

  她使勁晃了晃頭讓自己清醒過來,過去的已經過去,不能留戀,更不能回想,只因回憶除了能帶來悲愴和淒苦再沒有什麼意義。景睿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原來還活著,可是已經漸漸放緩了的心卻忽然又提了起來。她能發現,那麼別人也總有一天會發現的吧?

  可是之後這幾年,謝玉一直對景睿挺好的。別說是外人,就連她似乎也看不出半分異樣。蒞陽按著胸口,等心跳慢慢恢復正常,氣息平穩了,這才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濕意。她想應該選擇試著相信謝玉一回吧,畢竟一起生活這麼些年了,謝玉是怎樣待她的,她並非全然看不見!

  「大哥,娘怎麼還沒有出來?」謝弼擺弄著手中的小毛筆,有些擔心的問道。他害怕起來的時候,就不敢再喚景睿的名字。

  「可能是喝水去了吧!」景睿方才一直沒有注意到蒞陽的異樣,所以並不明白謝弼心神不安是為什麼。「好好拿著筆,不要玩!」他一邊說著一邊按住謝弼不安分的小手道:「娘一會兒看到了會罵你的!」

  說話間就聽到了輕緩的腳步聲和衣裙拖地的細微摩擦聲,謝弼急忙擺正了身子,認真的學著拿筆的姿勢。

  「娘!」蒞陽剛走進來,謝弼就忙抬起頭喚道。

  蒞陽神色如常,淡淡點了點頭,道:「學的怎麼樣?」

  「弼兒不專心,」景睿嘟著小嘴道:「我說他都不聽。」

  「我沒有!」謝弼急忙道。

  蒞陽也並沒有責備,而是在他們旁邊坐下,耐心的手把手教謝弼開筆。

  「娘,您看我選的筆好還是大哥的好?」謝弼剛才看到母親好像不太喜歡大哥選得那支筆,所以此刻有些惴惴不安的問道。

  蒞陽已經平復了情緒,自然不會像方才那樣失態。

  「都好,各有特點,你喜歡就行了。」蒞陽抿著唇道:「這半天怎麼連開筆都沒有學會?」她捉著謝弼的小手,教他用溫水把新筆筆鋒全開,「或者用手指從筆的頂部一點點將筆毛揉開!」

  景睿在一邊專心致志的看著,倒也很是用心。

  幾天後,大軍即將回朝的喜訊傳到了金陵,景睿和謝弼都是歡呼雀躍不已。

  但是這幾日蒞陽在教他們最基本的讀書認字,兩人也都不敢鬆懈,生怕學不好了母親生氣,只得把期待父親回來的喜悅藏在心底。

  可到底太小心裡藏著事就總是分神,蒞陽手把手教了兩天也沒有多大長進,便想著等謝玉回來跟他商量商量請個啟蒙先生來教。畢竟她每天還要忙府裡府外的事,也沒有多少心思和精力去顧及孩子們。而現在孩子太小了有點吵鬧,也不好交給祖父去管,等過幾年懂事了倒是可以!

  是夜,蒞陽沐浴更衣後坐在鏡臺前梳頭,靜夜裡只有她梳頭發的輕微摩擦聲,也不知過了多久,案邊的燭火忽得爆裂出一聲輕響,她嚇了一跳,這才回過神來,發現濕淋淋的頭髮已經差不多都幹了,外面隱約傳來更鼓聲,蒞陽驚覺自己已經枯坐了近乎一個時辰。

  她放下梳子低頭揉著僵硬麻木的雙腿,大約是坐的久了,這猛的一低頭就有些暈眩,耳中嗡嗡響了半天。血脈終於活絡了,她正欲扶著妝台站起來的時候,肩頭忽得搭上了一隻手。

  蒞陽渾身一顫,忽得抬頭望向了鏡中,有些不敢相信道:「謝玉,你回來了嗎?」

  燈火昏黃,看不清銅鏡中模糊的容顏,本就是一轉頭的距離,她卻忽然不敢動,生怕那只是自己的錯覺。畢竟好久不見了,有時候精神恍惚間便仿佛看見他站在那裡。

  謝玉沒有說話,回答她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火熱擁抱。蒞陽微微有些顫慄,心底隱約燃起了一簇細小的火苗。她想要看一眼許久不見的謝玉,於是急忙把頭轉了過去。

  「唔……」她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的臉,就被他狠狠吻住了。

  她的背抵在妝台厚硬的邊緣上,前面是他結實的胸膛,將她擠在中間差點吸不上氣。蒞陽下意識的推拒,手腕卻被他緊緊扣住,一時間竟是半分都掙扎不得了。

  他的吻狂野的有些粗礪,帶著種前所未有的霸道和專橫,卻又熱烈渴切的讓人不忍拒絕。似乎要把所有的思念和不得見的苦楚煎熬都傾注其中。

  不知不覺間蒞陽的心便軟了下來,閉上眼睛下意識的回應他熱切的唇舌。謝玉的氣息愈發灼熱和急促,鉗制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改為輕柔的摩挲她的手背,另一隻手探進她略顯寬鬆的浴袍中緩緩遊走。

    蒞陽被他激烈的肆虐和吸吮刺激的渾身發燙,心跳加快,漸漸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謝玉卻似乎吻的更用力,恨不得把她整個人都吞下肚。此刻他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激狂的心情,只有用行動來訴說。

  蒞陽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那種窒息感逼得她頭腦發昏,目眩神迷,她難受的手指都有些痙攣了,謝玉這才緩緩放開了點,卻是順著唇角吻到了耳下,他的舌尖帶著撲滅的火熱勾著她清涼泛著溫香的耳垂,鼻尖湊過去有些難耐的深深嗅著她獨特的氣味。

  蒞陽渾身酥軟,差點往後跌去,忙下意識的攬住了他的脖子。她來不及細想他是怎麼回來的,就已經在他肆意的逗弄下亂了心神。

  謝玉的動作漸漸變得輕緩,柔柔的輕吻她嬌豔的花唇,即便是最溫柔的吻,也令他陷入了一種難以自拔的舒適的顫慄。這刻意的溫柔,肆意的逗弄,逐漸讓蒞陽的身體徹底嬌軟,無力的朝下滑去。

  謝玉的手臂忽的用力,猛地將他托起來攬入了寬闊的懷抱中,繼而緩緩站了起來。蒞陽低喘著,她此刻的嬌羞和柔弱讓謝玉更加無法自製,他一邊加深了吻一邊俯下身掃開了妝臺上的梳子和幾個小盒子,然後把蒞陽放上去讓她背靠著銅鏡坐在結識厚重的妝臺上,一手撫著她的背一手哆嗦著解開了她的袍衫……


第102章 太平令

  蒞陽醒來的時候頭有些暈,渾身酸痛的難受。她眯著眼睛摸了摸身畔,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此時天還未亮,周圍也是悄無聲息。蒞陽心裡忽的有些發慌,這不可能呀?她準備撐坐起來的時候痛的『呀』了一聲,這才感覺到腰有些酸,雙腿也是虛軟無力。

  她微微低頭,看到衣襟下隱約可見的痕跡不由得耳根子發燙,這種種跡象都表明,那絕不是一場虛無的春夢。那麼為何一覺醒來不見謝玉的蹤跡?

  蒞陽咬著牙緩緩起身下榻,才走了幾步腳下忽的踢到了一個小東西,她腿疼的彎不下去,只得用腳尖勾過來一看,才發現是一個小小的胭脂盒子。她先是呆愣了一下,忽的抬起頭看到那邊妝台下亂七八糟的一片,不由得抬手捂住了滾燙的臉。果然……那瘋狂的一幕都是真的呀!而她竟然……竟然那麼配合,她是不是也瘋了?

  本來還有幾分迷糊的睡意,此刻卻是完全清醒了。

  她走到外間倒了杯水喝,慢慢冷靜下來。這才想起方才那一場糾葛,她似乎都沒有機會看清楚他。依稀中似乎聽到他在耳畔說著什麼,可是陷入迷亂的她根本什麼也聽不清楚。後來更是意識完全混亂,疲倦至極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謝玉既然回來了,為何只是匆匆現身卻又走了?蒞陽滿心困惑,她又坐了一會兒,天色漸漸灰白的時候齊嬤嬤進來了。看到坐在窗前的蒞陽嚇了一跳,過來行禮道:「給公主請安,您怎麼這麼早起來?」

  蒞陽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問道:「昨夜是不是有人來過?」

  齊嬤嬤有些窘迫,點了點頭道:「子夜時分,駙馬回來了……他把外間值夜的人都支開了,後來……大概過了兩個時辰就又匆匆走了,吩咐不要告訴任何人。」

  蒞陽暗暗舒了口氣,要是昨夜的情景被外面值夜的宮人聽到,她簡直是再沒法做人了。

  天亮以後,金陵城中便傳開了,大軍得勝而歸,梁帝率領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儀仗隊占了半條朱雀街。城中百姓紛紛出門看觀望,好不熱鬧!言豫津一大早就拉著言府的下人過來找景睿,非要他跟自己一起去街上看熱鬧。可是他們年紀太小,蒞陽不放心,卻又不忍心看景睿失望,只得多派了些可靠的下人跟著去。

  眾將士歸來後當然先要接受犒賞,參加慶功宴,還要進宮謝恩,林林總總下來,各自歸家便也是晚上了。

  按照規矩,府中自然也是舉辦了接風的家宴。蒞陽因為不太舒服一整天都懨懨的,所以設宴的事便由太夫人一手操辦了。此次不僅謝玉有戰功,就連隨從出征的謝宏也立了軍功,並且得了封賞,此後也算是赤焰軍中正式的一員。但謝宏到底是甯國侯府出身,所以此次謝家也算是雙喜臨門,自然要慶賀一番。

  謝玉和謝宏回來的時候,門口已經簇擁了一幫子下人在迎接。正是夜幕降臨,華燈初升。

  景睿拉著謝弼的手從人群中鑽了出去,兩個小傢伙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許久未見的父親。

  謝玉自然一抬眼就看到了臺階上閃出來的兩個孩子,他的眼睛不由得一亮,大步走上去卻看到只有兩個孩子,頓時有些失望起來。

  「爹爹!」謝弼扯了扯謝玉的袖子,仰起頭喚道。

  那邊跟下人們寒暄過後的謝宏大步跟了上來,有些驚訝道:「兩位小公子都這麼高了?」

  「謝宏叔叔!」景睿脆生生喚道。

  謝宏有些受寵若驚,道:「大公子居然還認得我呀?」

  「你娘呢?」謝玉忍不住問道。

  「父親,娘在睡覺呢!」景睿扭過頭道。

  「沒有,娘生病了。」謝弼忙反駁道。「她好像不太舒服。」

  謝玉神情有些怪異,和謝宏一前一後牽著兩個孩子進了府門。

  一路上只見張燈結綵,人來人往,簡直和過年一樣!看到他們回來,侍女僕從們都過來行禮問安!謝玉只微微點頭,繼續大步往前走。

  「侯爺您慢點,二公子都快跟不上了。」後面的謝宏忍著笑道。

  謝弼憋得小臉通紅,邁開小短腿拼命跟著謝弼的步伐,都已經跑了起來。

  謝玉神情有些尷尬,瞪了他一眼沒說話,步履倒是放緩了。

  「這才一天不見,咳咳!」謝宏壓低聲音,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道。

  謝玉猛地回頭,又瞪了一眼道:「瞎說什麼?」

  謝宏忙賠笑道:「屬下不敢,就是今兒早上開拔的時候看到您已經收拾好了一切,實在很是佩服!屬下昨晚睡的太死了,竟然起晚了,害的侯爺親自……」

  「閉嘴!」謝玉轉過頭,輕咳了聲道。

  家宴是設在正堂的,所以進了府門沿著中路過外儀門、過廳、正廳,直直就能看到正堂。

  因為近日家宴還請了謝家幾位族人和老侯爺交好的幾位老將,所以蒞陽雖然不太舒服,還是早早就裝扮修整好,陪太夫人迎客。

  「侯爺過來了……」客人都安排好之後,就聽到前廳傳來下人們的歡呼聲。蒞陽忙吩咐傳菜,一邊起身帶著幾名宮女迎了出來。

  謝玉在隨從們的簇擁下剛走過來就看到了燈火通明的正堂門口,蒞陽扶著齊嬤嬤的手,端然立在那裡!她逆光站著,看不清臉容,但那那端莊頎長的身影甫一撞入眼中,他的心就不有的狂跳起來。想要加快腳步,又恨謝弼生的腿短怕拽到了他,真後悔剛才牽著這個小傢伙,交給謝宏不就行了嗎?一想到這裡,側首就看到謝宏正用那種古怪的眼神笑著打量他,不由得氣的直咬牙。

  待謝玉走近了,蒞陽原本緊張的心情才慢慢平復下來。謝玉領著大家在階前給蒞陽行禮,蒞陽抬手止住,走下幾步扶了謝玉的手臂,卻是轉向謝宏道:「這兩年,有勞你照顧侯爺了!」

  「長公主客氣了,這是屬下應該做的。」謝宏有些受寵若驚,忙躬身道。

  「進來吧,先見過父親和母親還有幾位長輩!」蒞陽淡淡笑了一下,對謝玉道。

  謝玉抑制住心底的激動,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斂容正色往前走去,直走到正座前跪下,緩緩拜倒,謝宏也跟上去一起跪下拜倒行禮!

  蒞陽轉回去坐下,讓宮女將景睿和謝弼帶過來,安排讓倆坐在旁邊的小案幾前,側過身悄聲囑咐道:「你們也大了,乖乖坐著不要亂跑,今天有客人呢,別讓人家笑話咱們謝家的孩子不懂規矩……」

  忽然感到袖子被人扯了扯,回過身才看到謝玉不知道何時轉到了她桌案前,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行跪拜禮!若是在以前君臣有別,自然也正常,可後來兩人結為夫妻,早就沒有了那些規矩。

  蒞陽頓時嚇了一跳,忙扶著旁邊齊嬤嬤的手站了起來,竟有些不知所措,正要過去扶他起來時卻聽那邊老侯爺的聲音響了起來,「殿下受得起這個禮!」

  待謝玉直起身子,蒞陽忙走過去將他扶起來,道:「都是一家人,何須行此大禮?況且你在外辛苦征戰,護衛疆土,本該是我謝你才對!」

  「這幾年我東征西戰,顧不上家裡。今日回來看到府中一切如常,父母安泰,孩子健康,闔府上下其樂融融,這都是夫人的功勞,無論如何都該拜謝一番!」謝玉滿是感激和觸動,望著蒞陽道。

  「好了,入座吧!」蒞陽輕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難為情道。

  那邊族中幾位長輩都是忍不住誇讚起來,以往只是聽說,如今親眼所見,不由得感歎原來皇家帝女亦可為佳婦!謝玉說的倒也是實情,這幾年他大都在外奔波,太夫人和老侯爺漸漸年邁精神不濟,也都不怎麼管事了,所以府上一切大小事宜幾乎都是蒞陽在操持!

  席間氣氛很活躍,老侯爺和太夫人當然是真的開心,如今家宅安寧,諸事和順,兒子德勝歸來,孫子也漸漸長大了,人生到此,夫複何求?

  謝玉除了敬酒和與客人談話,其他時間幾乎眼神一直在旁邊蒞陽身上膠著著。蒞陽給他看的渾身難受,只得頻頻側身照顧一邊的景睿和謝弼用飯,以此避開謝玉的目光。

  「娘,我們也想喝酒!」景睿看到大人們似乎喝的很開心,便撒嬌著懇求道。

  「小孩子不能喝酒。」謝弼立刻道。

  蒞陽微笑道:「弼兒說得對,你們還小,不能喝酒。況且,那並不好喝!」

  「那我們長大了是不是就能喝了?」景睿不死心的問道。

  蒞陽耐心解釋道:「等你長到可以騎馬的年齡,就可以喝酒了。記得在那之前,無論在咱們府上還是在天泉山莊,都不許喝酒哦。」

  景睿乖乖點頭道:「是,孩兒記住了。」

  「娘,」謝弼總算插上了話頭,「爹爹一直在看您呢!」

  蒞陽有些窘迫,卻是耐下性子道:「你爹爹在看你們呢!」

  那邊謝玉看到她偷偷紅了的耳尖,不由得微微笑了起來。一想到昨夜那短暫卻瘋狂的歡娛,在滿堂華彩中卻忽然心猿意馬起來。

  酒過三巡,忽聽那邊老侯爺笑著道:「謝宏有事要跟長公主說!」

  蒞陽回過神來,有些好奇的望了過去。

  卻見下首的謝汾笑嘻嘻的推了推謝巨集,謝巨集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著站起身,走過來跪下道:「屬下想求娶長公主身邊的嘉月姑娘!」

  他倒也是爽快,單刀直入一句就道出了所求,反倒是讓蒞陽吃了一驚,回過頭問道:「嘉月何在?」

  齊嬤嬤躬身回話道:「您前次讓她去管流芳園的花草了。」

  看謝宏那神情,蒞陽便已經猜到了幾分,不由得笑著道:「嘉月雖然是我的人,可這樣的大事,還是要問問她的意見。」

  「您放心吧,她早就答應了。」謝宏怕中途生變,急忙道。

  一句話引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老侯爺道:「你這小子素來也沉穩,怎麼現在跟個毛躁的猴頭似得?」

  謝宏有些不好意思道:「嘉月在外面等著呢,您只需要傳她進來問話就行了。」

  蒞陽依稀記得以前曾經聽說她院子裡有個丫頭跟老侯爺那邊的侍衛吵架,忽然想起來應該就是那個嘉月,看來也是不打不相識,她自然樂的湊成一對好姻緣。正好謝宏得了功名,可以在外置辦院子迎娶新娘,卻也不算委屈了她的宮女。

悠于 2016-6-27 14:21

第103章 遠朝歸

  宴席散後,謝家父子與管家等送客,蒞陽帶著齊嬤嬤等送景睿和謝弼去睡覺。

  「公主今天精神似乎有些不濟?」安排好孩子們後,蒞陽有些困倦的打了個呵欠,齊嬤嬤關切的問道。

  「大概是太晚了吧,」蒞陽神色有些倦怠,邊走邊道:「嘉月也算是宮裡出來的人,她的事就有勞嬤嬤多費點心,一應陪嫁都從咱們府上支取。」

  「是!」齊嬤嬤躬身行禮應聲道。

  蒞陽走上臺階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過身道:「出宮也有五年了吧?」

  齊嬤嬤道:「五年半了!」

  「咱們帶出來的宮女,年歲怕是也不小了。你逐個問問,要是和嘉月一樣有主意的就給一併辦了。要留下的就留下,要回鄉或者配人的,也都好好安置一下。別給耽誤了大好的青春。」蒞陽細細吩咐道。

  「這……按規矩是要……」齊嬤嬤有些驚訝道,但卻被蒞陽打斷了,「行了,在我這裡就按我的規矩來,你照辦就行了。」

  「是,」齊嬤嬤道:「奴婢只是怕宮裡有人詬病,畢竟私放宮女……」

  蒞陽心底湧起一縷酸澀,道:「我會進宮向皇后稟明的,沒什麼要緊的。」說著轉身緩緩走了進去。

  齊嬤嬤見她心情不佳,便不敢再進去打攪,去耳房吩咐宮女進去侍候更衣卸妝。

  蒞陽洗過臉去除簪環解了髮髻,換上寬鬆輕柔的寢袍,直到躺在床上才覺得氣息平緩了。

  若非今夜說到嘉月的事,她都已經忘記了曾經還在那重重宮牆內生活過那麼多年!原來出宮也才五年,但她卻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這個地方平淡安穩的過活著。

  開始的時候因為太痛不敢去回首過去,如今卻是懶得再回想。

  但是心底深處泛出的微微澀痛卻是無法忽視的,畢竟誰又能真正否定自己的過去呢?那過往的快樂無憂和幸福又怎能真的被痛苦悲傷和怨憤所埋沒?

  蒞陽緩緩閉著眼睛,想要像以前那樣一點點將心頭的難過和酸痛驅走。忽然有溫柔的觸感在臉龐撫過,她微微一驚,睜開眼睛愣愣的望著眼前這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

  昨晚他來去匆匆,根本就沒有怎麼看清楚。今晚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更不好意思去仔細看他。如今離得這麼近,才看清楚這兩年他變化挺大,臉頰消瘦了些,眉目間多了幾分深沉和威儀。但是笑起來的時候眼眸清澈,泛起一波一波的溫柔漣漪,似乎和以前沒有什麼區別。

  許是剛出浴,所以挨的近了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

  蒞陽吸了吸鼻子,欲欠身坐起,謝玉輕輕按住了她的肩,柔聲道:「別起來。」蒞陽抬手摸了摸他略帶潮濕的頭髮道:「待幹了再睡。」

  「欸!」謝玉應聲,在榻沿坐下來,執起她的手握在掌中,垂眸凝視著她,眼中說濃得化不開的相思情意。

  蒞陽有些不好意思,輕輕別過了頭。

  靜默了一會兒,蒞陽忍不住開口,道:「你昨晚……」才說出幾個字,不由得先紅了連,抬起另一隻手搭在眼睛上,硬著頭皮道:「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

  謝玉想到昨晚的瘋狂和迷亂,也是不由得亂了心跳,在這樣冷靜的時候回想那樣激烈的畫面,實在是有些害羞。

  「你睡著了,」他覺得手心有些滾燙,嗓子也帶上了幾分低啞,「我怕驚擾到。」

  「哦?」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有些驚訝和激動的拿開了蒞陽遮住眼睛的手,道:「難怪我覺得你有些怪怪的,蒞陽,你是不是怪我走的時候沒打招呼?」

  「才沒有!」蒞陽沒好氣道,一邊想把手抽回來。她一扭動掙扎,衣襟便有些鬆散,露出了脖頸下幾片紫紅的吻痕,謝玉心頭一熱,俯下身在那吻痕上親了一下。蒞陽嚇得驚呼,一邊使勁推開他的腦袋道:  「你幹什麼?」

  謝玉仰起頭微微一笑道:「蒞陽在怕什麼?」

  蒞陽有些羞惱的瞪著他,咬了咬唇沒說話。

  謝玉俯身輕輕抱著她,把臉挨在她頰邊低聲道:「昨晚為夫太莽撞,讓蒞陽受罪了。以後定會小心侍候,好不好?」

  蒞陽羞憤交加,把臉偏到一邊不想理他。謝玉卻又蹭了過來軟語解釋道:「本來可以連夜趕回金陵的,偏偏要原地駐紮,又沒有什麼事,我哪裡能等的了?以前離的太遠見不到也沒有辦法,可如今就在眼前了卻還要去睡覺在夢裡相見,這如何能忍?唉,也是太久未見所以心急火燎,本想著同你好好說會話,結果……唔!」蒞陽忍不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紅著臉恨恨道:「孩子們都多大了?你怎麼說話還是這麼不知檢點?」

  謝玉握住她的手,在掌心吻了一下,蒞陽一顫,急忙把手拿開了。他清了清嗓子,一臉正色道:「你去外面問問,哪個敢說我甯國侯謝玉沒有正形?要看你跟誰比了,跟林帥比的話,我還是很沉穩的。但你要是跟言侯比,那肯定是……有些輕佻吧!」

  蒞陽說不過他,苦笑道:「就你能說會道,什麼話都給你說完了,別人都做啞巴好了!」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孩子們都這麼大了?」謝玉忽然撲閃著眼睛,好整以暇的望著蒞陽笑眯眯道。

  蒞陽心裡湧起了不好的預感依稀能猜到他想說什麼,不由得緊張起來,往後縮了縮警惕的瞪著他道:「你再這樣沒個正形,休怪我無禮了。」

  謝玉忍著笑,一本正經道:「蒞陽你說什麼呢?我又不是禽獸,哪能天天那麼折騰啊!」他說著眨了眨眼睛,嘿然笑道:「過幾天你休息好了,咱們再討論再生一個的事情吧!兒子再多也沒有什麼用,不如咱們生個閨女,可以替我陪著你!往後我在外面,你也不會一個人太過孤單了。」

  他說的好像真是為她著想一樣,蒞陽雖然也有些心動了,卻還是鄙視的掃了他一眼,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當初他不就是利用了她想要生孩子的心百般折騰的嗎?如今她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傻的可憐,什麼都不知道。可若是生個女兒的話,也未嘗不可!如今景睿和謝弼都不用整日帶在身邊了,她倒也的確有功夫再帶一個小孩子。

  「我想要什麼,自然沒有人比蒞陽更清楚。」謝玉笑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可是只有你要的時候我才有,你不要的話,我也就沒有了。」

  蒞陽有些困惑道:「你說什麼呢?」

  「咦,蒞陽你摸摸,是不是幹了?」謝玉側過頭道。

  蒞陽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還是有些潮濕,忍不住抱怨道:「你這麼早綁起來,能幹才怪!」一邊說著一邊傾身坐起來,將他草草綁起來的髮髻拆開,用手指將頭髮撥散,一點點梳順。

  謝玉俯身在她懷裡,乖乖的任由她侍弄。方才他聒噪了半天,蒞陽覺得吵的煩。可是這會兒安安靜靜的伏在她膝上,像是受了委屈般一句話不說的樣子卻又讓她怪心疼的。

  謝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清楚的感覺到這次回來蒞陽對他親近了不少,無論是言語還是眼神,甚至下意識的動作,都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親密。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已經接受他了?

  想到這裡,他內心忽的震顫激動起來,想抬起頭看看蒞陽,可是剛一動就被她的手按了下來。

  「蒞陽、蒞陽……」他忍不住輕喚了兩聲。

  蒞陽心頭微微一顫,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只聽得那聲氣裡帶了幾分壓抑的哽咽,以為自己聽錯了,卻感覺到手底下的腦袋微微抖動著,聽到壓抑著的輕微吸氣聲,她有些怔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繼續撥動著皺在一起的事發,道:「叫我做什麼?」

  謝玉緩了幾口氣,漸漸平復下心緒,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悶聲道:「就是想喚你的名字,這樣才知道你在我身邊!」

  蒞陽失笑,道:「你願意叫就叫吧,我是懶的答應。」謝玉竟然真的開始喚她,一遍又一遍,蒞陽只當沒聽見,被他吵的實在煩了,才忍不住扳起他的頭道:「謝玉,你都三十了還以為自己三歲呀?弼兒都沒有你這麼麻煩!」

  謝玉忍俊不禁,坐起來笑著道:「那是你沒有看見他追著卓家那小丫頭的黏糊勁!」

  蒞陽無言以對,推開他道:「你在出去擦擦吧,我困了!」

  「好,」謝玉扶她躺下,道:「有勞夫人了。」一邊給她蓋好被子,道:「先別睡著,咱們一會兒說說話好不好?此番在外,可是攢了好些有趣的事要說給你呢!」

  「就你話多!」蒞陽沒好氣的翻了個身,面向裡面不再理他了。謝玉的勁頭上來,只要一搭理他就沒完沒了,蒞陽可是早就領教過了。但她當然也不忍心拂逆他的心意,所以雖然未應,卻也沒有真的睡著,只是靜靜等著他擦乾頭髮過來。


第104章 萬年春

  謝玉回到金陵不到一個月,就奉旨外出督辦採買軍中物資。這一走可是連蒞陽的生辰都誤了,直到除夕下午才回來。

  他這趟回來,順帶連府裡的年貨也給採買好了。

  「侯爺回來了、侯爺回來了……」府門外灑掃除塵擦洗門廊的下人們聽到聲響望過去,就見一隊車馬浩浩蕩蕩朝著這邊而來,站在梯子上的小廝一眼就看到為首馬上之人正是謝玉,忙高興的大叫道。

  謝玉跳下馬背,韁繩丟給來迎接的管事,吩咐道:「把那兩箱花燈和小玩意抬到夫人的院子去,小心輕放!」說完連馬鞭都沒來得及扔下就大步往前走去。

  蒞陽正領著幾名管事嬤嬤檢查每個廳堂院落的佈置和清掃,剛走上側院的夾道,就看到有個小廝匆匆過來請安,喜滋滋道:「侯爺回來了,到處找夫人呢!小的這就去稟報!」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仔細點,千萬不能有疏忽。大過年的可別出了什麼紕漏讓太夫人著惱!」蒞陽回頭吩咐道。

  「是,殿下請放心,我們定不負您所托!」幾個管事嬤嬤躬身領命道。這幾年蒞陽將自己帶來的宮人嚴加管束,太夫人也把府中管後宅的制的服服帖帖,所以蒞陽接手後他們辦事倒是都挺利索,也沒讓她費過多少心。

  剛打發走幾個管事嬤嬤,就見那邊風塵僕僕的謝玉非一般大步走了過來。蒞陽抬手掠了掠鬢髮,緩緩迎了上去。

  「蒞陽!」謝玉三步並作兩步奔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有些嗔怪道:「你現在不好好在房間裡休息,還跑出來忙前忙後的做什麼?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一邊說著一邊攬住了她的腰。

  蒞陽有些好笑道:「這才兩個月,你緊張什麼啊?又不是第一次養孩子,我怎麼會沒有分寸呢?」

  「好,我相信蒞陽最是穩妥了。」謝玉一手摟著她,一手與她十指交握,邊走邊道:「我給你帶了些小禮物,現在應該送過來了。」

  蒞陽淺淺笑道:「你經常往外跑,回來應該給老人孩子什麼的稍點禮物表表心意,我什麼都不缺。」

  「父親的皮貨和母親的補品我專程命人去辦了,你放心吧!孩子們都小,哪裡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帶給你,你挑剩下了給他們不就行了?」謝玉沒好氣道。

  蒞陽也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問了問一路上的情況,得知一切都順利,這才放下心來。不多時就已經走上了回廊,遠遠就看到那邊院子裡幾個小廝小心翼翼的抬了兩口大箱子放在臺階下,院子的宮女們都走出來好奇的圍觀指點。

  「什麼東西啊?」蒞陽有些好奇的問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謝玉圈在她腰間的那只手有些不老實的動了動。蒞陽無奈的瞪了他一眼,道:「到處都是人,你這樣好看嗎?」

  謝玉不吭聲,走到院子的時候咳嗽了兩聲,一臉威嚴的掃了圈,原本還圍在一起的下人們忙過來見禮,「再過幾天個時辰天就黑了,該幹的活幹完了嗎在?」謝玉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大家都不由得心頭發虛。

  「還不下去?」謝玉挑了挑眉,大家立刻像是得了赦令般四散而去。

  「把箱子打開!」謝玉吩咐那幾名送來的小廝。

  蒞陽有些納悶,他大老遠的運回這兩口大箱子,到底裝的什麼寶貝?待小廝們拆開外面護著的一層木條,打開箱子的時候,蒞陽才看到箱子裡整整齊齊碼著一盞盞奇巧精緻、五彩玲瓏的燈籠,盡是些稀奇少見的樣式,花鳥蟲魚應有盡有,竹篾外所糊的絹紗都是色澤明麗質地上乘!

  另一口箱子打開後,蒞陽更是驚訝的合不攏嘴,原來除了那些繁複俏麗樣式新穎的小傢伙外,竟然還有做成亭臺樓閣等樣式的燈籠,白絹的燈面上繪著栩栩如生的人物風景還有題詞等。還有做成鴛鴦戲水、龍鳳呈祥、孔雀開屏、花開富貴等一大盞一大盞的。

  蒞陽驚訝的捂住了嘴巴,不可思議道:「這簡直太奇妙了,民間的工匠手藝都這麼厲害的嗎?不僅用料上乘,這綺麗的心思和靈巧的手工簡直讓人佩服至極。」

  看到蒞陽這麼開心,謝玉心底頓時如吃了蜜糖般甜絲絲的,想著這一趟出去雖然奔波勞累,倒也是值當了。正癡癡凝望著他的時候,卻見歡喜之極的蒞陽側過頭道:「謝玉你看……」謝玉眼神和她相撞,頓時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他披著純黑繡銀邊的狐皮大氅,顯得端肅穩重,雖然滿面風霜,卻依舊豐神俊秀,氣度超然,蒞陽這一眼望過去,竟是不由得愣了一下。謝玉是個武將,但身上更多的卻是那種世家子弟的清華高貴氣度和文人雅士的雍容灑脫之姿。這幾年的隨著年齡的增長,原本頗為豐盈的臉頰瘦了下來,愈發顯得英俊而堅毅。

  在眾多的金陵子弟中,少年謝玉的相貌或許算不上數一數二的,但他的氣質和風姿絕對無人可及。蒞陽忽然想起來似乎很早以前就見過他,應該是在……姐姐晉陽的婚禮還是小殊的滿月宴?到底是過去太久了,所以都已經想不起來,真正有印象的大概就是在街市上被他當眾攔下吧?那時候他一隻手就能控制住她的馬,所以當時還在心裡嘀咕這人力氣真大,後來才知道……他的力氣果然很大。

  「蒞陽、蒞陽,你怎麼了?一個人嘀咕什麼呢?」見她望著自己發怔,也不知道想什麼竟然還紅了臉,謝玉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蒞陽回過神來,抬手掩口微微一笑,道:「我說你選得這些我都特別喜歡!今晚先掛上幾盞,其他的收起來等到上元節全掛起來,定然很熱鬧。」

  「好!」謝玉吩咐小廝們將箱子抬到側面的耳房中放好,然後陪著蒞陽走上臺階進了屋子。

  宮女一看到他們進去,忙打了熱水備了汗巾送了進去。

  「放下吧,吩咐下去讓準備一下,侯爺待會兒沐浴更衣!」蒞陽道。

  宮女領命,躬身退了出去。

  謝玉此刻已經解下了厚重的大氅,挽起袍袖走過來就要彎腰去洗臉,蒞陽忙攔住他道:「你莫要亂動,一會兒弄得到處都是水,袖子濕了,衣襟也濕了。」蒞陽說著將汗巾浸濕,擰到不滴水,然後一手扶著他的臉溫柔的擦拭著。

  結果一遍下來雪白的汗巾都變色了,蒞陽忍住笑洗幹淨重擦了一遍,道:「白了好多!」然後將他的手按到盆子裡,像給景睿和謝弼洗小手一樣給他搓洗了一遍。謝玉全程都像是站在雲端般迷糊,直到宮女進來端走了水盆他才像是終於踩到了實地上。

  蒞陽喚人送來了飯菜,給他擺到面前道:「快先吃點東西墊一墊,待會兒沐浴更衣後,就要忙著送歲了。」

  謝玉伸了個懶腰,接過筷子道:「就想吃飽了睡一覺。」

  蒞陽忍俊不禁道:「那怎麼行,你可是一家之主,難不成還讓父親那麼大年紀了出來應酬嗎?」

  謝玉笑笑道:「蒞陽教訓的是,我以後不會偷懶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齊聚在花廳守歲,蒞陽特意挑了幾盞熱鬧喜慶的花燈擺到廳中增加氣氛。謝弼和景睿喜不自勝,圍著那幾盞花燈愛不釋手。

  「父親,父親,我想把那個小豹子送給豫津行不行啊?」景睿跑到謝玉面前問道。

  謝玉含笑側過臉,望了眼蒞陽,道:「都是為父送給你娘呢,Ian問她吧!」景睿立刻繞過來蹲在蒞陽身邊,拉著她的手撒嬌道:「娘親,好不好嘛?那只小豹子眼睛大大的,一點兒也不凶還很可愛,挺像豫津的,趕明兒他來府上拜年的時候我送給他當禮物好不好?」

  「好,你說什麼就什麼吧!」蒞陽笑眯眯的撫摸著他的小腦袋道。

  那邊坐在太夫人旁邊聽她說故事的謝弼忽然瞪圓了眼睛,轉過頭道:「娘,娘,我也要,那只金玉燈我要送給青怡!」

  老侯爺忍不住笑著道:「這兩個小子,以後該不會是敗家子吧?」謝玉賠笑道:「若小打小鬧的敗,咱們府上還是受得起的。」

  蒞陽也忍俊不禁,望了眼謝弼道:「豫津明天可能就過來玩了,青怡妹妹又來不了,你怎麼給她?」

  「讓哥哥帶過去!」謝弼指了指景睿道。

  蒞陽苦笑道:「既然你這麼惦記著天泉山莊,那麼今年卓家來接你大哥的時候,把你也帶過去玩吧!」

  「咦,倒是可以呀!到那時候你也六個多月了,就別再操心別的事了。」謝玉應聲道。

  那邊太夫人掃了謝玉一眼,沒好氣道:「你這麼輕描淡寫的,好像弼兒不是你兒子似得!蒞陽顧不上,還有我和你父親管著呢!他這個年紀,要是放野了以後可如何管教?」

  「母親說得對,卓家也有自己的孩子,弼兒要是真去了,還不是給人家添亂嗎?他這個年齡也的確不該放野了,不然以後定性了怕是朕不高管教呢!」蒞陽道。

  謝玉見蒞陽這麼說了,忙向母親賠不是。

  一邊的謝弼眨著眼睛聽了半天,原本還蠢蠢欲動,想著終於可以不用天天讀書認字了。但聽到後來覺得好像自己想錯了,如果跟著景睿去了天泉山莊,怕是要惹祖母和母親生氣,母親生氣的話,父親定然也生氣,於是忙道:「我不去天泉山莊,我跟爺爺學寫字。」

  聽到外面的更鼓聲,景睿不由得開心道:「是不是該發紅包了?」

  謝弼頓時也來了精神,一起嚷著要紅包……


第105章 風波惡(上)

  大樑立國不過數十年,且邊關各國環伺,常年征戰不休,所以因戰爭等死傷無數,每到清明,國中盡是縞素哀樂。所以朝廷在清明這幾天會給官員們三天的休沐,得以祭拜掃墓!

  大樑勳貴大臣的墓葬就遍佈在帝陵周圍四座山峰,其中多半都是武將出身。謝氏本就是將門之後,祖上當年立下過赫赫戰功,才得以封侯建府!所以謝家先祖的陵墓也都葬在那裡!

  謝玉襲爵之後僅僅去過一次,今年正好在金陵,所以自然是由他帶著家人去掃墓。

  蒞陽肚子裡的孩子四個多月了,正好到了平穩期,謝玉便私下裡打她的主意,想把他帶出去散散心,老是悶在府中他看的心疼。但是他又怕蒞陽拒絕,只得悄悄鼓動了兩個孩子去纏她。

  景睿和謝弼難得兄弟齊心,磨了半天蒞陽總算答應了下來。

  晚上謝玉剛進來,蒞陽就抬眼望向他沒好氣道:「是你的主意吧?」

  謝玉還想裝傻,可是看到蒞陽帶著幾分薄怒的眼神只得如實招了。

  蒞陽偏過頭不去看他楚楚可憐的眼神,道:「我如今外出不方便,你又不是不知道!來回折騰一天,實在有些精神不濟。」

  「別擔心,大夫不是也說過只要過了三個月就沒事了嗎?我已經讓人給你備好了舒服的軟轎,不用坐馬車顛簸!再說了,不一定非要趕那麼急,如果天色晚了就在山下的莊子歇一晚上再走!景睿和弼兒都沒怎麼出去玩過,你要是不去他們倆心裡發虛,肯定玩不痛快!」謝玉道。

  蒞陽歎了口氣道:「我既是謝家婦,那麼清明也理當同你一起去為先祖掃墓,可如今懷有身孕,去了又不能上山,這像什麼話?」

  謝玉忍不住笑了,輕輕撫著她的肩膀道:「蒞陽多慮了,你的心意祖父祖母當然知道,哪裡還會在意這些表面的形式呢?為夫今兒在欽天監問過了,明天天氣還不錯,想必青溪那邊踏青的遊人很多。到時候我讓人早點圈一塊好地方,你就在那裡休息賞景,待我和孩子們下山了再去找你,好不好?」

  「既然遊人眾多,我便不想太過抛頭露面,那就一切從簡吧!」蒞陽知道此刻也拗不過他,只得妥協道。

  「好,都聽你的。」謝玉喜不自勝道。

  第二天一大早,府裡的管事們就都已經備好了車馬!齊嬤嬤留下來看家,蒞陽只帶了嘉音和兩個小宮女隨身侍候!景睿和謝弼也是由自小帶大的乳母隨行,兩人都穿戴的整整齊齊,手拉著手站在府門外候著蒞陽。

  「景睿,你和弼兒坐馬車!你娘經不起顛簸,所以要坐轎子!」謝玉走過來說道。

  「娘不是和我們一起去嗎?」景睿有些不解的問道。

  「我現在不能上山,你們兩個聽話,乖乖跟父親一起去給先祖掃墓,娘就在山下等著呢!」蒞陽微笑著安慰道。

  將兩個孩子安頓上馬車,又反復叮囑了乳娘,蒞陽這才坐上了轎子。謝玉騎著馬,領著幾名家將和隨從開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轎子裡雖然有些氣悶,到至少避免了顛簸之苦。而且謝玉專門讓人準備了一些零嘴,什麼果脯糕餅點心甚至還有喝的東西,所以蒞陽沒事吃點東西倒也打發時間。

  出城之後,謝玉下馬走過來跟蒞陽告別。

  「我們先行一步,你隨後慢慢來!昨晚就已經命人找好了地方,你一會兒到了先四處轉轉,累了就去休息!下山後我直接帶孩子們去找你!」謝玉挑開簾子道。

  「放心吧,你路上照顧好孩子們。」蒞陽叮囑道。

  景睿和謝弼把腦袋探了出來跟蒞陽道別,都有些依依不捨的樣子。

  「景睿,你管好弼兒,要聽你父親的話,記住不要亂跑,山路崎嶇,照顧好弟弟!」蒞陽道。

  「娘,您放心吧!」景睿滿口答應。

  謝玉上了馬,帶著一行人揚鞭而去。

  蒞陽掀開一角簾子,欣賞著路邊鬱鬱蔥蔥的□□。綠茵茵的草地上繁華點點,清晨的露珠在陽光下折射出醉人的光芒,別有一番清神氣爽的韻味。旁邊不斷有車馬隆隆而過,歡歌笑語不斷,倒真是看不出幾分清明該有的哀傷和沉鬱。

  她忽然間就想到了已故的父皇,心情陡然間沉入了穀底,放下簾子默默靠在了座位上。

  到達青溪畔的是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只見山清水秀、風景宜人,草地上已經有好些人家在休息了,遠遠的圍著各色布幔。

  有在溪邊垂釣的,有吟詩做對的,有喝酒猜拳的,有載歌載舞的,好一片熱鬧祥和的氣氛。蒞陽被這種歡悅和輕鬆的氣氛感染,心情也慢慢好了起來。

  轎子剛一到,便有奉命在此等候的下人過來接引。

  轎子停下來的時候,嘉音掀開簾子接蒞陽出來。

  坐了這半日,蒞陽也早就有些腰酸背疼了,於是扶著嘉音的手下了轎,站在綠茵茵的草地上舒了口氣,一抬頭就看到前面杏花蔭下圍著的青幔,隨行的宮女正將她們帶來的東西往過搬。

  蒞陽皺了皺眉,道:「不是說早就圈好地方了嗎?我以為時一處高闊疏朗的地兒呢!」

  「殿下息怒!」接引的小廝噗通一聲跪下來,有些惶恐道:「小的們的確是奉了侯爺的命早就圈好了地方,可是因為侯爺吩咐不得太過張揚,所以小的們就沒敢用侯府和公主府的名頭,誰知道……誰知道……」

  蒞陽苦笑了聲,道:「難道是被人給仗勢奪了去?」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會氣勢洶洶的找上門仗勢奪回來,可如今聽了,也不過一笑置之而已。

  「回稟殿下,正是!」下人戰戰兢兢道。

  「一樁小事而已,你何故如此緊張?走吧!」說著便在嘉音的攙扶下做了過去。

  圍障裡早就設好了一張矮榻,鋪設著柔軟華美的錦殿。兩個宮女正在榻前的地上鋪隔水防潮的氈布,然後再鋪席子和矮幾,將帶來的果品酒水等都擺了上來。

  在此遊玩的人家大都是掃完墓的,也有和他們一樣家眷在等著掃墓的人回來的,所以看到新來一撥人,便有好奇的人打發下人過來問個究竟,看有沒有相熟的人家好邀請過來一起坐坐。

  蒞陽懶得應酬這些,且下人們因為早上被人奪了地盤而有怨氣,所以都一一回絕了,隨口胡謅了個小小的官爵,一時間倒是清靜了下來。

  「好容易出來一趟,你們也到外面去玩吧!」蒞陽坐下來,對嘉音說道。

  「可是殿下一個人在此,奴婢們怎麼放心呢?」嘉音是陪嫁出宮的宮人中年紀最小的一個,所以如今還跟在她身邊!

  「真是傻丫頭,這光天化日之下有什麼不放心的?你們以前悶在重重深宮中,如今又悶在深宅大院裡,如今有機會出來透透氣,怎麼不好好珍惜呢?就在外面四處瞧瞧不用走遠就行了!再說,咱們這週邊都是有侍衛把守的!」蒞陽有些好笑道。

  嘉音嘴上說的義正詞嚴,可是再這樣春光明媚的郊外,哪裡能真的無動於衷呢?見蒞陽這麼說,心裡不由得萬分高興,謝過她後帶著另外兩名宮女四處去轉了。

  蒞陽一手支頭,靜靜的躺在那裡!頭頂著如雪般繁盛的杏花,微風過處,細碎的花瓣飄飄嫋嫋的墜落在青青的草地上,輕盈如飛絮。遠遠只見碧空如洗,綠樹成蔭。

  在這樣的鳥語花香中,閉上眼睛只覺得心裡滿滿都是澄澈的寧靜。她閉上眼睛輕輕撫著小腹,不由得感歎,以前在懷景睿和謝弼的時候,何曾有過這樣寧靜安詳的心境?這個孩子真是幸運,但願能如她所求是個女兒吧!

  遠遠聽到歡歌笑語,即便她此刻只是一個人,卻也絲毫不覺得孤單,反倒是一種踏實的安定。蒞陽就這麼神遊物外中,直到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忽然傳來淒厲的哭聲,她才猛地驚醒。

  「殿下救命啊……」蒞陽剛坐起來就看到一個一個宮女跌跌撞撞沖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顫抖不已。

  「怎麼了?」蒞陽只見她衣衫淩亂神情驚懼,不由得大吃一驚,忙起身查問道。

  「外面有一幫子惡徒……」那宮女哭著道:「他們追過來了,就在外面!」

  蒞陽簡直氣的笑出了聲,道:「我倒要看看怎樣的惡徒!」說著便往外面走去!

  她剛走出來就看到路邊上一群人在打鬥,幾名侍衛匆匆趕過來道:「夫人不要過去,就是幾個喝醉了的酒鬼而已!」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們眼中的緊張還是讓蒞陽看出了事態嚴重性。

  那邊傳來女子的尖叫聲,蒞陽一眼望去,卻見嘉音和另一個宮女正被幾個人扯著頭髮往外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你們是做什麼吃的?還不快去救人?」

  「可是侯爺吩咐,您不得有半分閃失,萬一屬下們走開了……」幾名侍衛有些擔憂道。

  「閉嘴!」蒞陽怒喝道:「誰跟他動我?快去!」

  幾名侍衛被她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住了,便也顧不得許多,立刻沖了過去。

  蒞陽身後那小宮女嚇得瑟瑟發抖,緊緊拽著她的衣袖牙齒都在打顫!

  「別怕,別怕,你快去附近看看誰家有護院家丁請過來幫幫忙,就說咱們這邊有人鬧事,老爺不在,夫人頂不住!」蒞陽回身安撫道。

  畢竟也是宮裡出來的,害怕歸害怕,可是也能很快冷靜下來,宮女立刻整了整衣襟便往那邊有人的地方跑去。

悠于 2016-6-27 14:23

第106章 風波惡(下)

  不等那宮女過去,便有些人家聞訊趕了過來,可是匆匆看了幾眼都像是耗子見了貓似的跑了。

  蒞陽這幾年都甚少出門,所以對京中局勢也不甚瞭解,但她也看出來了,鬧事的幾人應該是有背景的。如果她此刻不亮出身份來,怕是兩方僵持不下要鬧出事端來。

  她正準備走過去的時候就見嘉音掙脫了身後之人的鉗制,披頭散髮的朝著她狂奔而來,「殿下、殿下……」蒞陽忙要上前去迎,卻聽『嗤啦』一聲,她的外衫被人大力的一扯整個裂成了兩半,嘉音慘叫一聲抱住身子摔倒在地。那人竟是一腳踩了上去,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住手,放開她!」蒞陽再也顧不得許多,大步走了過去。

  「呦,這小夫人更是生的如花似玉,一點也不比丫鬟差呀!」聽到人群中的調笑聲,蒞陽頓時氣的渾身發抖,怒聲喝道:「哪兒來的狗東西?竟然敢在本宮面前撒野?再不退下,我讓你們狗頭不保!」

  府中那幾名侍衛雖然人多,但是戰力明顯不如這幾個醉漢,眼看著自家夫人還過來了,一個個都是急出了一頭冷汗,這萬一要是出了半點岔子,先別說侯爺怎麼處置,怕是連宮裡也不可能繞過他們的。

  「小娘子嘴皮子可真厲害,還敢自稱本宮?哈哈哈,這金陵城除了晉陽長公主,還有誰配這個稱呼?」扯著嘉音的那個人笑道。

  「我們家夫人就是蒞陽長公主,你們還不上前磕頭認罪?」嘉音嘶聲喊道。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老子來金陵也有半年了,還真沒聽說過什麼蒞陽長公主,哪裡的沒落宗室女也敢自稱長公主?」有人哈哈大笑道。

  蒞陽長這麼大,何曾遭受過如此羞辱?氣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侯府的侍衛自然也是急紅了眼,為首的大吼了一聲道:「兄弟們,咱們受命保護長公主,如今怎能眼睜睜看著這些雜碎對她不敬?今天就豁出去了,不管他們是什麼人,一定要給點教訓瞧瞧!」

  八名侍衛一起發狠的攻擊,那五個醉漢明顯有些招架不住,只得將挾制的兩個宮女推了出去,這才全力應戰。嘉音扯著另一個已經嚇白了臉的宮女跌跌撞撞朝蒞陽跑過來。

  「小妞兒,休想跑!」只聽得風聲呼嘯而來,接著就是『咻』的一聲,一柄雪亮的匕首釘住了嘉音的裙角,兩個丫頭都嚇得撲倒在地不敢動彈。

  蒞陽緊緊咬著唇一步步走上去彎腰拔出了那把匕首,嘉音一把抱住她大哭道:「求殿下為奴婢做主……」她身上薄衫破裂,紅色內衫下雪膚若隱若現,臉上的神情更是羞憤欲死,蒞陽心如刀割,定下神來抬手輕撫著她的肩膀道:「別怕,本宮一定會為你們做主的。」

  遠處忽然傳來喊叫聲,蒞陽抬頭去看,就見一行人快步朝這邊走來。想必是宮女搬來的救兵吧,蒞陽忙將兩個宮女扶起來,一疊聲道:「快起來,快起來,什麼都不要怕,一會兒把事情說清楚就行了。」

  只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堪堪射穿了一名醉漢持刀的手腕,那人一聲慘叫,他的同伴也是大驚回身望去,就見一個金釵高髻,雍容華貴的藍衣女子領著幾名軍將怒氣衝衝的走來……

  謝玉帶著孩子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侯在路口的人們急忙上前接引。

  「夫人在做什麼呢?」謝玉跳下馬背,興沖沖的問道。

  下人神色有些怪異,急忙躬身道:「一切都好,此時正在兵部侍郎和武陽伯的家眷在說話!」

  謝玉面上浮出喜色,他原本還擔心蒞陽一個人寂寞,現在有人陪著說話也是挺好的。他走到馬車前將景睿和謝弼接下來,正欲帶著孩子們去找蒞陽的時候,卻見那下人走上來攔住他道:「聶長史派人傳話,讓侯爺回來過去說幾句話!有要緊的事!」

  謝玉皺了皺眉,道:「聶真?他找本侯有什麼事?」轉念一想,此刻蒞陽旁邊有女眷,他也的確不適合進去,便將景睿和謝弼推給奶娘,囑咐她們帶過去。

  「走吧!」謝玉整了整衣袍道。

  那小廝急忙在前面帶路,此刻有熟識的同僚看到他也都紛紛打招呼,謝玉一邊回禮一邊有些疑惑,大家看他的眼神似乎都有些說不出的奇怪,越往前走他越疑惑,終於忍不住問道:「前面那不是咱們事先圈好的地方嗎?怎麼那麼大陣仗,被別人家給占了?」

  看到下人戰戰兢兢的樣子,他約莫也猜出了幾分,有些不悅道:「夫人怎麼說的?生氣了嗎?」

  「夫人只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下人如實稟報道。

  謝玉這才松了口氣,怒容漸消。

  前面那片開闊的草地上有好幾片圍障,周圍四散著一堆堆圍在一起喝酒聊天的軍將,看到謝玉過來,有認識的都上前打招呼。

  謝玉一一回禮,看到大家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心中愈發的狐疑。

  到了中間的青幔外,便有人迎了出來,謝玉忙行禮道:「見過秦校尉!」這校尉是僅次於將軍的官職,司隸校尉是來監督和檢舉京中百官以及皇族的不法行為。此人又是禁軍統領秦臻的叔父,算是長輩,謝玉自然不敢怠慢。

  「謝侯爺不必多禮,快請進吧!」那人回禮,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進去之後才發現全都是熟人,只不過大都比他官階高,謝玉只得對著上首諸人一一行禮拜見。

  只見一個形貌清雅的中年文士緩緩起身,笑迎道:「小謝將軍一路辛苦了,快請入座!」

  「聶長史!」謝玉忙拱手行禮。然後才斂衣跪坐在末位,有些奇怪的望著大家。

  「小謝啊,今天找你來也沒有什麼大事!」林燮神情似乎有些尷尬,望了眼大家,見大家都用一種鼓勵的眼神望著自己,只得繼續說下去道:「是這樣的,蒞陽身邊的幾個小宮女衝撞了咱們護軍營幾位統領,偏偏那幾個正好喝酒喝多了,一時間就鬧出了些誤會,差點驚擾到蒞陽!」

  謝玉一聽此言臉都白了,忙坐直了身體問道:「蒞陽怎麼樣?她如今懷有身孕,可是受不得驚嚇的。」

  「放心吧,她沒事,她姐姐晉陽早就過去安撫好了。蒞陽是什麼性子你不知道嗎?這點小事哪裡能嚇到她?」林燮忙擺手讓他放心,接著又說道:「那幾個都是年前同咱們一起班師回京的,也都有軍功在身,只是因為初來京城沒有見過世面所以說話衝撞了蒞陽,都是大老粗,心裡絕對不會有半點的不敬,你回去了跟蒞陽好好說說讓她別往心裡去!」

  謝玉並沒有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但是護軍營都是些什麼東西他比誰都清楚,一想到那些人竟然敢衝撞蒞陽,他的怒火就充斥了胸膛,恨不得立刻沖出去斬下他們的狗頭。

  那邊聶真自然也看出來了謝玉的震怒,忙命人上茶,一邊緩緩說道:「小謝將軍和蒞陽長公主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需要和那些莽夫計較。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畢竟長公主身份尊貴,那忤逆的大不敬之罪要真的定下來了,別說只是幾個護軍營的統領,就算是前鋒營的將軍怕是也承受不起。可赤焰軍到底是自己人,這樣的事傳出去有損軍威,也會傷了長公主的面子!咱們私下裡軍法處置就行了。」

  饒是謝玉能說會道,一時間也被聶真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也都是水裡來火裡去的,他們拼了命建點功名不容易,要是為了這一點小事罰的重了,實在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小謝將軍你也知道,這年頭從軍的大都是平民,眼皮子淺沒有什麼見識,但都忠勇講義氣,一腔熱血都給了赤焰軍,如果上面的人卻連他們的命都護不住,以後誰還會信服呀?」聶真繼續侃侃而談,然後望了眼林燮。

  林燮立刻會意,不給謝玉反駁的機會,清了清嗓子道:「今天這事我可不得不說你呀,既然出來了就正大光明的,無論擺出侯府還是公主府的儀仗都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你悄無聲息的找那麼僻靜個地方,只派那麼幾個人守著,萬一真的遇到了山賊劫匪之類,我看你怎麼像陛下交代!」

  「我……」謝玉臉皮漲的通紅,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們成親也都好幾年了,怎麼整天遮著掩著的,蒞陽也不怎麼出門,這麼下去外面的人哪裡認得呀?還有,」林燮說到這裡可是真有些生氣了,道:「別人打發人去問,你們家下人怎麼說的?居然說是附近鄉官的家眷,你想想,還不如芝麻大的官,即便真的發生了什麼事,附近的人也是袖手旁觀!真是氣死人了!」

  謝玉額上滿是冷汗,心裡滿是憤怒和屈辱,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微微抬首就看到對面撚須沉吟兀自打量著他的聶真,這個小老頭可不簡單,智計百出算無遺策且文武雙全,兩個兒子也都身居要職,他在軍中的威望僅次於林燮。謝玉急忙調整心態,暗暗把所有情緒都納入心底,儘量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平靜的波瀾不興。

  作者有話要說:

  長史,秦時為丞相屬官,如李斯曾任長史,相當於丞相的秘書長。兩漢以後成為將軍屬官,是幕僚之長。我知道聶真是軍師,但是打出軍師這倆字太羞恥了感覺在寫水滸傳,哦哈哈哈,雖然諸葛亮也是軍師。


第107章 百般愁

  謝玉剛一出來,旁邊就有人招手讓他過去,他心中本十分窩火,可是抬其頭讓刺眼的陽光照入眸中的時候,忽然就平靜了下來。既立身於天地間,又如何能不被天壓著?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怨憤有何用?不甘有何用?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天竟然帶累了蒞陽。他謝玉雖然不甘人下,但也從未想過要怎麼欺侮別人,只是想著不被別人欺侮就行了。如今看來,以前的想法著實愚蠢的可笑。

  「想不到在此都能遇到啊,幾位將軍今天也是出來時掃墓?」他神色平靜的走了過去,同那幾人打招呼。

  「順帶過來玩的,再過兩個時辰等日頭下去了在那邊射柳擊鞠,你也要一起嗎?」那幾人問道。

  「相見不如偶遇,既然來了,那自然是要參加的。我先過去看看妻兒,一會兒就勞煩幾位派人通知一下。」謝玉笑呵呵道。

  於是就這麼愉快的說定了,謝玉本來還想嘮嗑幾句套近乎好打聽一下那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他卻發現無論自己怎樣的抑制都是無法靜下心來,最後只得告辭離去。

  心裡那團火像是比天上的烈日還要灼人,往年清明都是細雨紛紛,今年卻是難得的豔陽高照。隨行的下人一直找著陰涼處走,可是謝玉卻故意緩緩的行走在熾烈的陽光下,任由日頭一點點灼烤著肌膚,提醒自己這幾年太過耽溺與現世安穩而差點忽略了背後的殘酷和黑暗……

  謝玉走回來的時候,看到蒞陽正將幾位夫人送了出來,他不便相見,只得退到一邊,看到那些人走了這才吸了口氣朝蒞陽走去。

  「你回來了?」蒞陽面色平靜,似乎還帶著幾分喜悅,看不出絲毫的異樣,謝玉心裡沒有底,想問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口,只得悄悄打量著她。

  「怎麼滿頭是汗?」蒞陽有些好笑,牽了他的袖子走進去讓他坐下,拿出帕子給他拭了拭額頭細密的汗珠,轉過身去倒了杯茶水遞了上來。

  謝玉趕忙接過,環顧周圍,看到隨行的三個宮女都不在,心又提了起來,想問的時候脫口而出的卻是:「景睿和弼兒呢?怎麼不見人了?」

  「哦,剛才晉陽姐姐讓人接過去到她那邊玩了,說是孩子多熱鬧!而且小殊也在,你知道的,景睿這孩子就喜歡粘著他!」蒞陽含笑道。

  她越是若無其事,謝玉心裡就繃得越緊。他赫然有些明白過來,剛才那幾位夫人來拜訪蒞陽怕也是動機不純,或者正如林燮聶真等說服他一般!

  但是此事現在沒鬧明白,既然蒞陽不提,他也不好貿然相問,只能問別的,「怎麼好端端的咱們的地盤被別人給占了?你早上過來時就在這邊嗎?此處在背陰,過於森涼,會不會冷?」

  「倒不會太冷,何況今天天氣好,難得的豔陽高照!」蒞陽靜靜道:「你們在山上怎麼樣?」

  「上面雲霧繚繞的,還是有些陰涼。好在孩子們也都穿的暖和,倒是不至於著涼。他們也是第一次上山,都是精神百倍,竟一點兒也不覺得累。」謝玉笑著道。

  「難道不是全程被人背著的?」蒞陽忍不住笑著道。

  謝玉也笑了,道:「我還想給他們臉上貼金呢,誰承想自己倒先把自己給賣了!上山的時候走了一段路走不動了,我就讓人給背著!下山的時候倒是蹦達了一會兒,就是腳程太慢,我怕誤了時辰,只能讓人背著走。難道他們來告狀?」

  「可不是嘛!一過來就跟我說他們想自己走路,你非要讓人給背著!」蒞陽忍俊不禁道。

  「這倆小鬼頭,有福不會享!」謝玉忍不住嘀咕道。

  「你還沒有吃東西吧?」蒞陽拿過些吃的問道。

  「我們路上帶了乾糧!你忘了嗎?那個鹿肉脯孩子們都很喜歡呢!」謝玉道。

  蒞陽像是忽然想起來一般,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頭。氣氛變得尷尬起來,就這麼沉默了半晌,聽到外頭有喧鬧聲,原來是乳娘帶著孩子們回來了。

  「娘,娘,我見到林殊哥哥了!他射箭可厲害了。」景睿第一個沖進來叫道。蒞陽站起身,拉著他的手引他坐下來,道:「景睿長大了,也會那麼厲害的!」

  謝弼和乳娘們一起進來,有些不高興的樣子,蒞陽過來查問,他癟了癟嘴道:「我不喜歡和他們玩!」

  「那是因為你太笨了!」景睿回過頭道。

  「你才笨呢!」謝弼反駁道。

  「好了,你們別吵了!」蒞陽說著走了出去,看到嘉音和另外兩個宮女也一起回來了。

  雖然已經過去了,且換過妝容,但是三人臉上依舊神色不定,尤其是嘉音眼眶都是通紅的。蒞陽正欲安慰幾句,卻見那邊來了一個侍衛匆匆過來行禮道:「見過夫人,那邊有位姓宋的參將求見侯爺。」

  「等一下!」蒞陽正欲進去告訴謝玉,卻見他已經出來了,「蒞陽,我出去一下,大概的個把時辰才能回來!待一會兒天色暗了你們就自行收拾東西,我過來了咱們在一起回家!」

  蒞陽點了點頭,道:「好!」

  謝玉走了後,她才將嘉音等拉了進來。又吩咐乳母帶著兩個孩子到外面放風箏去,兩人原本就不想呆在這裡睡覺,此刻都是心花怒放,高高興興的出去了。

  「殿下!」嘉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那兩名宮女也跟著跪了下來。

  「快起來,快起來,咱們先好好說話!事情到底怎麼樣了?那些人是什麼身份?你們去了半天,我簡直擔心壞了。」蒞陽忙不迭道。

  嘉音神色悽楚,眼淚嘩的又流了下來。

  「你們倆說!」蒞陽指著那兩名宮女道。

  「求殿下做主,」其中一名宮女猛地磕了幾個頭,哽咽著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承認,反倒誣賴說奴婢……奴婢們勾引他們!」

  「怎麼會這樣?」蒞陽大驚失色,道:「晉陽姐姐親眼看到他們在咱們這邊鬧事,豈能由著他們顛倒黑白?」

  「殿下有所不知,」另一名宮女磕頭道:「奴婢們在溪邊玩的時候那幾個潑皮過來拉拉扯扯,搶了奴婢們的首飾,嘉音姐姐氣不過,就拿石頭去砸!可是他們後來卻拿著奴婢們的東西誣賴……」小宮女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說奴婢們自行相贈,」說到這裡已經是激憤難耐,顫聲道:「求殿下明鑒,奴婢們好歹是宮裡出來的,見過些世面,怎麼可能會不顧廉恥到這種地方?」

  蒞陽有些暈眩,緩緩坐了下來,到了此時,她約莫已經猜出來了大概,方才的義憤填膺也漸漸消散了,有些心灰意冷道:「後來怎麼說的?」

  嘉音抹了把淚,道:「奴婢們身份卑微,即便是壞了清名也無所謂,但是如果此事傳開了怕是有損殿下清譽……」

  「呵呵,」蒞陽慘然一笑,道:「外面的人哪裡會分什麼是非對錯?只想著奴婢都是這樣的品性,主子大約也差不多!呵呵,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何必深究?對不對?」

  宮女們伏倒在地,不敢接話。

  「嘉音,你說!」蒞陽沉聲道。

  「奴婢不敢……」嘉音顫聲道。

  昔日是她失德,還得身邊之人一個個不得善終,可如今她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卻還是有人欺負到了身邊人的頭上!這口氣,如何能忍?

  「你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不敢的?」蒞陽緩緩低下身,抬手扶起了嘉音的頭,她脖頸上纏著一圈紗布,隱約可見微紅的血痕。「你是不是以死威脅?真傻,做這個打算的時候,要先想清楚你的命對別人來說有沒有用!」

  嘉音淚光瑩然,哽咽道:「奴婢自打出宮進跟在殿下身邊,何曾受過半點委屈?今日竟然受此羞辱,反遭誣賴,除了以此明志,還能做什麼?可是、可是到底失算了,赤焰軍中高手如雲,隨便一人就能輕易奪了奴婢的刀。」

  蒞陽心下澀然,深吸了口氣,道:「死了又能怎樣?死了就能證明清白了嗎?說不定罪名反遭落實了!我本來也是一肚子氣,可是剛才被人旁敲側擊了半天,忽然就明白過來了,這件事哪裡有那麼簡單?」

  「殿下,難道此事真的就此不了了之?奴婢們雖然身份卑微不值一提,可到底也是宮裡出來的,如今跟了殿下,按理說……」嘉音後面那個宮女漲紅了臉,頓了頓道:「即便是侯爺想碰我們,也要殿下答應。可他們算什麼東西,憑什麼那樣羞辱我們?」

  蒞陽袖中的手漸漸握緊,深吸了口氣道:「我不會就此甘休,就算是為了我自己,也定然會給你們討回個公道!」她抿了抿唇,沉聲道:「可侯爺畢竟也是為赤焰軍效命的,所以你們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半句讓他為難!這件事,容我想想再作打算!」

  「殿下放心,奴婢們定當遵命!」三人齊齊道。

  作者有話要說:

  慈不帶兵,義不養財!若真的只有一腔熱血和耿直忠心,那當年從龍有功擁立新主的人是誰?中間不緩和鋪墊一下直接讓謝玉幹倒了赤焰軍你們一定會認為他有病我也需要吃藥!西楚霸王項羽厲害吧,他屬下還良莠不齊呢,難道架空的林燮能牛逼到讓七萬屬下一個德行?說我黑他的就不要斷章取義了,能不能耐心點等看完了再發言?我寫這麼多都不嫌累你等等就不耐煩了嗎?這就是一同人文,小圈子裡寫著玩的。有意見或者看不慣的到別的地愛怎麼討論怎麼討論我連反駁都不會說一句


第108章 鳳來朝

  原本謝玉是打算帶蒞陽好好傳來轉轉晚上住一宿再回去,但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哪裡可能再久留?所以當晚就趕了回去!

  更衣洗簌後都是困頓不堪,所以兩人也沒有怎麼說話就都去睡了。

  其實又哪裡睡得著?不過都是各懷心事而已。謝玉那會兒過去玩,特意暗中瞭解了一番,可是大家都諱莫如深,直到問了平時算是交好的兩個人,才得到模棱兩可的幾句話。

  蒞陽身邊的宮女是什麼樣外人不知道,可是他能不清楚嗎?可如今受了欺侮卻還被扣上了這樣污穢的名頭,細究下去,好像還是蒞陽教導無方似得!他又問了如何處置,只說是綁起來了,等明兒回去再說。

  蒞陽一直思索著良策,她又如何不明白這樣的事一旦傳出去對誰都不利,可是這口氣又如何咽的下?她又如何對得起陪了她這麼多年的宮女?可若是僅以酒醉軍將調戲宮女為由,怕是真的難以服眾!不會有人在意。實在不行,就只能豁出去了。畢竟忤逆長公主是大不敬之罪,那些軍將敢瞧不起宮女反咬一口,但是借他們幾個膽子怕是也不敢誣陷她吧!

  想透了這一層,蒞陽也就合上眼睛去睡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嘉音死了,嘉月等幾個年齡稍長的宮女配出去之後,她就成了蒞陽身邊的大丫鬟,也不用再和別人擠一間房子,所以她一個人吊死在房梁上時悄無聲息,直到第二天早上齊嬤嬤其喊她起來才發現。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蒞陽尚未梳妝,披頭散髮的就要往外跑,愣是被謝玉給拽住了。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其實一個宮女的死活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可是他知道這個宮女一死,蒞陽就覺得對不會袖手旁觀了。

  「蒞陽,蒞陽,你現在不要過去,你是有身孕的人,萬一受了刺激動了胎氣怎麼辦?昨天累了一天到現在都沒有好好休息呢!」謝玉儘量用平和的語氣勸道。

  「公主不要過去看了,一切交給奴婢就好了。尋短見的人本就死後難入輪回,怕是要做幾場法事才能安穩。你腹中有孩子,切莫過去撞了不乾淨的東西!」齊嬤嬤也極力勸慰道。

  蒞陽委頓在地,忍不住掩面而泣道:「我答應為她們做主的,我已經想好了怎麼做,可是……可是這丫頭怎麼這麼傻?她怎麼就不信呢?」

  「公主莫要傷心,事情已經發生了,再難過也於事無補!奴婢先去那邊院子瞧瞧,免得不明真相的人胡說八道!」嘉音出了這樣的事,那些一起出來的宮女肯定一會兒要鬧個說法,齊嬤嬤只得先過去安撫著。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她能在別人面前抹脖子,那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蒞陽喃喃自語道:「她或許是覺得只有死了,才會逼得我為她討回公道吧?」

  「蒞陽,我有辦法,你聽我說……」謝玉扶著她的肩膀柔聲道。

  蒞陽忽的轉過臉,打斷他的話道:「這是我的事,謝玉你不要插手!」

  「你是要進宮面聖還是要去林府?」謝玉被她截住了話頭,心裡本就委屈,卻還是忍不住問道。

  「進宮如何?去林府又如何?」蒞陽緩緩站起來,盯著他道。

  「不管是去哪裡,首先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謝玉以為她聽進去了,急忙說道。

  「閉嘴,」蒞陽忽然激動的大吼道:「你不會也是聽信了他們的話,認為是我的宮女不檢點吧?事情明擺著還要怎樣才算弄清楚?讓她們都去死嗎?」

  蒞陽好像很少這樣吼他,謝玉嚇了一跳,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到底還是有些愧疚,低下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蒞陽,這種事你無論是告到林帥面前還是呈到御前真的沒有用的,你想陛下和林帥會為了這種小事而墮了赤焰軍的威名嗎?這兩年軍中死傷無數,所以都在徵兵,護軍營那些新軍……」

  「好了,好了,你不必說了,」蒞陽擺了擺手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對與你們男人來說這真的不算什麼,」她神色一凜,決然道:「可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今天有人欺負我身邊的下人,明天可能就會欺負到我孩子的頭上!」

  謝玉已經好多年沒有在蒞陽身上看到過這樣攝人的氣勢了,他忽然忍不住笑了,道:「既然蒞陽決定了,那就去做吧!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直接吩咐就行了。」

  他苦苦思索半夜想到的辦法,或許真的不如蒞陽這樣直截了當當面攤牌呢!他對林燮的品行還是頗為瞭解的,他向來就是那種相信自己不會去做的事別人也不會去做的人。何況宮女可不是普通官宦人家的丫鬟,又涉及到蒞陽的身份,的確是有些棘手!

  高湛來稟報說是蒞陽長公主求見的時候,梁帝正在偏殿休息。

  「她怎麼這會兒來了?可知有什麼事?」梁帝坐起身來,有些納悶道:「清明好容易有幾天休沐,謝玉正好在金陵,兩口子不出去踏青,怎麼反倒進宮面聖?」

  「啟稟陛下,是蒞陽長公主一個人!」高湛回話道:「看神情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來找陛下討公道的。」

  梁帝不由得笑了,道:「委屈?朕可是聽說他們婚後鶼鰈情深,過的很美滿,怎麼還有回娘家告狀的時候?快請進來!」

  高湛忙躬身領命,出去傳話了。

  不一會兒,就見蒞陽哭哭啼啼的進來了,一看她挺起來的的肚子,梁帝急忙走下去在她跪下時扶住道:「快免禮,有什麼話好好說,這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麼還這麼冒冒失失?」

  蒞陽掙扎著還是跪倒在地,哭訴道:「求皇兄做主!」

  梁帝一是摸不著頭腦,只得先命人賜座,然後等她平復下來再慢慢說!蒞陽一把鼻涕一把淚,將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梁帝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旁邊的高湛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蒞陽又補充了一句,道:「臣妹原本也不想將此事鬧到御前為難皇兄,可是、可是一大早起來,昨日受辱的那個小宮女竟然懸樑自盡了。」她情緒一激動,噗通一聲又跪了下來,含淚道:「如果臣妹再不為她討回公道,哪裡對得起她死去的冤魂?皇兄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自己身邊的人被欺負成這樣了,臣妹哪裡還冷靜的下來?」

  梁帝側頭望了眼高湛,高湛忙縮了縮脖子。

  「你對此事有何看法?」他若有所思的問道。

  高湛嚇得忙跪下道:「事關重大,老臣不敢擅自揣測。」

  「還揣測?人都死了!小宮女能跟幾個素不相識的軍將有什麼恩怨?犯得著豁出去自己的命誣賴嗎?去傳旨,讓林燮把此事查清楚,儘快給個說法,就說朕在等著!」高湛領命,匆匆出去了。

  梁帝緩緩走過來站在蒞陽面前,忽然俯身盯著她問道:「可還有別的事?」

  蒞陽愣了一下,忽的明白了,垂下頭去,咬了咬牙道:「他們也曾在言語上辱及臣妹,犯了大不敬之罪!」

  梁帝直起身子,恨恨的甩了甩袖子哼道:「朕就猜到事情沒那麼簡單,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當朝長公主都敢不放在眼裡?謝玉如今也今非昔比,怎的還能讓你受此等委屈?」

  「不關他的事!」蒞陽忙道。

  「你就護著他吧!」梁帝沒好氣道,接著轉過身來望著她語重心長道:「不是朕說你,成了親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就算是你想要安安穩穩做謝家婦,但也別忘了自己到底是蕭家的閨女!你常來宮中走動走動能怎樣?母后這兩年身子不大好,也不怎麼管事了,你有空也來探訪一下!還有後宮那些嬪妃,別說宸妃一直對你不錯,那麼淡漠的性子偶爾還會在朕面前提及,就是皇后和淑妃、賢妃等幾個有品級的,也還得禮讓著你呢!民間老百姓家裡嫁出去個閨女就算是大老遠的也跋山涉水回娘家看看呢!你這娘家就在門口,也不知道多走幾步路回來看看?皇祖母向來喜歡小孩子,你有空了就帶他們幾個進宮來玩,陪老人家說說話解解悶,不要非得等年節了才進宮一趟!」

  蒞陽靜靜聽著,心頭竟然有些觸動。皇兄說的不無道理,她如今這樣一味的避世,對她、對謝家、對孩子們又有什麼好處呢?如果她只是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夫人,昨天的事發生了也就只能發生了,回到金陵靜靜的等著人家處置的消息,即便真的不了了之她又能怎麼辦呢?她如今最能依靠的,原來還是長公主這個看似無用的身份!

  「皇兄的教訓,臣妹謹記在心!」蒞陽緩緩拜謝。

  「好了,快起來!」梁帝忙道:「現在孩子們還小,以後長大了,不是要建立功勳就是要和謝玉一樣繼承家業,你放著皇家公主的尊貴身份不給他們鋪路,要來何用?看看晉陽,她這方面可就比你聰明了一百倍!金陵城多少貴婦都是以她看齊的?你既然嫁入了謝家,就也要幫襯謝玉一把,為夫家盡點心,可不只是做個賢妻良母那麼簡單的!」

  蒞陽有些羞愧,不知道該如何介面。只是忽然發現,原來世事並非她想的那麼簡單,以前委實太過天真了些。

悠于 2016-6-27 14:24

第109章 東風寒

  「皇兄言之有理,臣妹受教了。」蒞陽道。

  「嘴上這麼說沒有用,你要記在心裡。」梁帝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撣了撣手指道。

  「是!」蒞陽點頭道。

  梁帝在殿中轉了一圈,有些不耐煩道:「林燮怎麼還沒有來?這大半個時辰了吧?」

  侯在殿外的高湛這才恭恭敬敬的走進來回話道:「已經著人派車去接了,這會兒大約在路上。」

  「那就再等等吧!」梁帝揮了揮袖子,走過來和蒞陽閒話家常,問了問府中一切可好,公婆待她如何,謝玉可有惡習,以及與那卓家相處如何等等!

  蒞陽都一一照答,可是半天不見那邊來人,心下也有些不耐煩,不住的往殿外瞟。梁帝的神色也愈發難看起來,到了最後實在無話可說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啟稟陛下,赤焰軍聶長史奉旨見駕!」高湛趨步進殿,稟報道。

  梁帝直起了身子,神色有些凝重起來,道:「聶真?」

  「是,林帥近日一大早就出城去巡視,所以聶長史代其前來回話……」說到後來,高湛的聲氣都有些微弱,不敢再說下去了。

  「宣!」梁帝揮了揮袍袖,冷著臉走過去坐下了。

  這位赤焰軍中的聶長史之名蒞陽可是素有耳聞,昔日也曾見過幾面,若是林燮前來她倒不懼與之對質,可是來人卻是這個能說會道舌綻蓮花的酸書生,她頓時有些氣惱。

  聶真冠服整齊,從容不迫的走上殿來向梁帝和蒞陽一一見禮!

  「老臣先向陛下賠罪,他今日一大早就去城外視察軍務,大概過兩天才能回城,陛下宣旨查問昨日之事,耽擱不得,故而老臣冒昧前來,還請陛下恕罪!」聶真跪在地上,緩緩道。

  「你是軍中的老人了,這種事自然也說的上話。既然都已經鬧到御前了,你就給個說法吧!長公主一大早就來等著了!」梁帝緩了口氣,徐徐道。先前或許還因為林燮沒有親自前來見駕而有些動怒,但是隨後一想,以他那脾氣要是真的來了,一言不合跟蒞陽吵鬧起來也實在不好看。

  「是!」聶真轉向蒞陽,行禮道:「此事勞煩一向深居簡出的長公主親自出面,老臣實在感到抱歉。」

  蒞陽眉梢微微一挑,聽出來他是在諷刺自己小題大做。忍不住冷笑道:「對於聶長史來說自然是小事,畢竟赤焰軍人數眾多。可對於本宮來說那就是天大的事,因為本宮身邊統共就那麼幾個侍候的人!對了,不知道方才傳話的人有沒有跟您說清楚,昨日受辱的宮女中有一個懸樑自盡了。如果本宮不能為她們做主,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冤魂,又如何向活著的人交代?」

  聶真微微一驚,很是抱歉的樣子,忙道:「長公主說的可是昨天那個要抹脖子的烈性姑娘?哎呀,真是令人痛惜!還請長公主節哀順變!」

  蒞陽咬了咬唇,望向了梁帝。她實在不想同這個老頭磨嘴皮子,嘉音剛死,屍骨未寒,她心中哀痛,只想快點討一個說法。

  梁帝似乎也有些不悅道:「聶卿,你就說說吧,你們是怎麼商量的?喝酒鬧事的究竟是什麼人?」

  聶真歎了口氣,道:「回稟陛下,那幾人是護軍營的統領,年前隨大軍班師回朝的,因為此前未來過金陵,所以不識禮數,有些張狂了。而且昨日事發之後死不承認,老臣也是著實費了番功夫才調查出來的確是他們的錯。」

  「護軍營?統領?」梁帝微微一震,若有所思道:「可是上次林燮摺子裡說的那些個?」

  聶真點頭道:「正是!」說著略帶歉意的望向蒞陽,道:「此事實在過於棘手,不好處理,所以委屈了長公主!」蒞陽雖然有些不解,但是心裡隱約明白了幾分,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由得握緊了,抿著唇聽他們繼續說。

  「你瞧瞧,你悄悄,朕當初就認為不合適!招安雖然是懷柔手段,的確可取,但是要看什麼人呢!燕山悍匪,就是招回來了也是禍害!」梁帝氣的直捶腿。

  聶真忙道:「陛下息怒,當此時節,別無他法!燕山地處大樑和北燕邊境(此處私設,請勿深究),山上悍匪橫行,皆是些亡命之徒,胸無家國。如果咱們不利用,就很有可能被北燕搶了先機。臣等可是費了很大的力氣,這才招安了幾名武藝超群悍勇無匹的當家,他們倒也不負眾望,在與大渝一戰中所向披靡。立下了赫赫戰功,如今已被編入護軍營!但這只是個開端,我們的目的是將那些山匪全都招安收編,以防後患!如果現在因為一件小事大動干戈,怕是會壞了整盤計畫!還請陛下聖裁!」

  「即便如此,前身是山匪,如今已成我大樑軍人,就該恪守軍紀,觸犯軍規也是要受軍法處置,豈能姑息養奸?」梁帝壓抑著怒氣道,之前他便不同意此舉,但是迫於形勢只得睜隻眼閉隻眼,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夾在中間更是左右為難。

  蒞陽忽然開口,冷冷道:「那依聶長史所言,此事該當如何?」

  聶真此刻也摸不透蒞陽的心思,只得先慢慢揣測,便以退為進道:「老臣想先聽聽長公主的意見!」

  「軍中之事,本宮並不懂,也不會干預!但昨日涉及此事的人,一個都不會放過!殺一儆百,並不為過!」她望向梁帝道:「皇兄不也擔心養虎為患嗎?如果現在就縱容,讓那些悍匪對朝廷沒有了敬畏之心,往後即便招安的再多,又有何用?戰時可當武器,太平後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現在他們對長公主大不敬的罪名都可以抵消,那以後還會有什麼忌憚的呢?」

  梁帝面色微變,沉下臉來沒有說話。

  「長公主言之有理,老臣佩服!老臣也能理解長公主失去宮女的悲痛,可這種事到底上不了檯面,一旦嚴懲便會傳的滿城皆知,到時候不僅赤焰軍的威名因這幾人而受損,也會帶累了長公主的名聲。最重要的是,對我們後期的計畫大為不利。連年征戰,軍力日趨疲弱,已到了補充軍力之時,可若是大肆徵兵便會影響到民間勞作,地裡只剩老弱婦孺莊稼沒有了收成就要動用國庫,其後果不堪設想!」聶真義正詞嚴道。

  蒞陽面如寒霜,道:「聶長史的意思,是要姑息養奸,讓本宮息事寧人,對嗎?」

  「老臣不敢,只是懇請長公主寬限些時日……」聶真道。

  「不行,本宮等的了,死人等不了。」蒞陽神情激動,厲聲道:「本宮一介女流,並不懂那些治國治軍的大道理,但至少知道國有國法,軍有軍規,赤焰軍乃國之棟樑,難道已經淪落到了要與山匪同流合污的地步嗎?」

  聶真被她將了一軍,不由得老臉通紅,暗自慶倖今天來的不是林燮,只得硬著頭皮望向梁帝道:「懇請陛下裁奪!」

  梁帝方才還是一肚子氣,可是聽聶真說了這麼一通,也是真的有些惴惴不安起來,畢竟聶真所言也算是實情,可又不能看著蒞陽受委屈,一時間真是百般為難,歎了口氣道:「蒞陽啊,要不這樣成嗎?先不要聲張,私下裡把為首鬧事的那個按軍法處置,其餘各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你看如何?畢竟如果都殺了,也的確說不過去。等以後燕山那邊的禍患消除了,再行後計如何?」

  既然梁帝都這樣開口了,蒞陽便知道再爭下去也沒有用,只得道:「皇兄此言有理,但臣妹還有一請!」

  「你說!」梁帝見她沒有順杆子上得理不饒人,也是松了口氣,不由得暗歎自家妹子果然是懂事了明理了,要放在前些年那火爆脾氣,怕是連他都不好招架。

  「臣妹要這些人當面道歉!」蒞陽義正詞嚴道。

  「老臣也是後來聽說,他們竟然也衝撞了長公主,道歉是應該的。」聶真道。

  「不僅向本宮,還要向倖存的那兩名宮女道歉!」蒞陽冷冷道:「即便如此,本宮也不知道她們會否滿意。」

  「這……」聶真有些吃驚道:「讓他們向宮女道歉怕是有些為難吧?這些人目無法紀慣了,是要慢慢約束的,即便是在軍中,向來也是無法無天,除了林帥和晉陽長公主,其他將領都是打得過才肯服。」

  蒞陽想起那日她們狼狽不堪之時晉陽姐姐氣勢洶洶拎著鞭子趕過來的情景,不由得冷笑道:「聶長史若是無法命令那些部下,不妨就讓姐姐下令吧!我看他們還是聽的!」

  聶真有些窘迫,一時間竟是無言以對。

  梁帝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這點小要求還有什麼為難的?聶卿你也真是的,依朕看,蒞陽身邊的宮女可不比那些護軍營心招來的匪兵低,道個歉怎麼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看他們是要道歉還是要活命!帶兵帶成這樣還真是聞所未聞,你們要是不想得罪那幫子燕山悍匪,朕就下令讓刑部去辦好了。」

  「老臣領命!」聶真忙拜伏在地道,此事已經夠亂了,要是刑部再插一手,還真是令人頭疼!


第110章 念香衾

  聶真倒也的確說話算話,一切都照做了,蒞陽也算終於安撫了身邊的宮女,嘉音的後事妥善辦好後後宅做了幾場法事超度亡靈,好在之後也都平平靜靜。

  可是經此一鬧,謝玉的身份便有些尷尬,且燕山那邊的悍匪更加倡狂,因無法按照原計劃招安收編,所以軍中頗有怨言,謝玉無奈,只得親上武英殿自動請命前往燕山剿匪,梁帝知道個中緣由,自然也不好阻攔。

  「既然謝卿心意已決,惟願此去旗開得勝,馬到功成,方可堵住悠悠之口!只是路途遙遠,待你歸來之時,蒞陽應該已經生了吧!」梁帝有些感慨道。

  謝玉心裡有些難受,道:「不能盡到為夫之責,是臣的罪過。這幾年頻頻在外奔波,虧得長公主替臣操持家務,照顧父母,撫養孩兒!如今卻是又要錯過她臨盆之期,想來實在是萬分愧疚!」

  「好了,你也莫要愧疚了,待此戰得勝,歸來之時蒞陽臉上也有光!畢竟你若是能平定燕山悍匪,那可算是奇功一件,足以讓朕為你加官進爵!」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還不等謝玉開口,梁帝卻是神色肅然,繼續道:「朕此番未經林燮同意,破例提拔,讓你獨自領軍,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你若成功,朕便可以替你撐腰。可若失敗了,怕是之前所有累積的軍功都要化為泡影。而且以後在赤焰軍中怕是再難立足!」

  謝玉又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呢?在他做了這個打算之後就已經在心裡想清楚了,這樣越級請命本就於理不合,只因他知道這幾年林燮功高蓋主,梁帝已經日益忌憚,所以他有把握說服梁帝給他這次機會,但他也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不成功,便成仁。

  他必須成功,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絕對不能失敗了。敗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成功了,他才能真正的站穩腳跟。也只有成功了,他才能有底氣繼續韜光養晦。否者,怕是連獨善其身都不可能了。

  「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托!」謝玉忽然跪下拜倒,拜伏在地道:「只是長公主懷有身孕,微臣遠征在外期間,懇請陛下多加關照,免去臣後顧之憂!」

  梁帝看到他這份自信和從容,便是徹底放下心來,虛扶了一把道:「謝卿快些起來吧,蒞陽的事你儘管放心,朕會讓皇后多家關照的!」

  得到了梁帝這句話,謝玉也就徹底放心了。

  一道旨意下去,兵部和戶部便開始籌備一個月後的遠征了。林燮得知此事後雖然微微有些吃驚,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指點了些用兵之道極其遠征的經驗,甚至連他的僭越都沒有加以指責。但是其他人可就沒有那麼大度了,背地裡什麼話都說。好在謝玉向來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會理睬外界的風言風語,所以對他倒也沒有多大影響,每日照樣該讀書讀書,該練兵練兵!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就到了出征前夕。

  芙蓉帳暖春宵苦短,燭影搖紅一片旖旎。

  蒞陽微閉著眼,第一次在無比清醒的時刻下感受著這種久違的蝕骨歡樂。為了不壓到肚子她只能仰躺著,微蜷的身體整個被謝玉緊緊抱在懷裡,他側躺在她身下,她的雙腿就搭在他腰腿上,隨著他溫和的動作輕輕的顫動著。(調羹式啊,看不懂的可以去百度這個姿勢,我也是詞窮了,實在無法準確的形容出來。保准你們一看圖立刻就明白了。)

  這親昵柔和的姿勢還是第一次,謝玉紅著臉說他專門在書裡查到的,不會傷到孩子。蒞陽原本還不信,可是試了之後發現好像真的一點都不會衝撞到腹中胎兒,這才放下心來。他上身傾過來,結實的雙臂纏繞著她的身體,雙手溫柔細緻的愛撫著他的肩背、脖頸和胸部。

  他這些時日天天在城外操練,手掌上已經結成了一層薄繭,滑過細膩的肌膚時帶起的卻是一種令人顫慄的異樣感覺。以前在孕期的時候兩人都不敢動,生怕不小心衝撞了胎兒。謝玉暗地裡也找了些醫書之類的看,雖然記住了幾個孕期的姿勢,但一直不敢開口。如今感情日趨平穩,他又出征在即,想著下次見面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時情難自抑,悄悄拿過她的手氣息不穩的畫圈圈,蒞陽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委婉的暗示了一下,謝玉頓時就高興起來,悄悄在她耳邊指點著。

  雖然這樣的姿勢輕緩溫和,但由於兩人都是第一次在孕期這麼親密,自然而然就因為新奇和刺激也是產生了別樣的快活。這場漫長的歡愛持續了快一個時辰,結束時都是忍不住相視而笑,像是背著大人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謝玉挪過來將臉埋進蒞陽頸側,輕輕的嗅著,蒞陽忍俊不禁,推了推他的臉道:「你幹嘛?屬狗的嗎?」她的手掌觸到他新長出來的胡渣,粗礫的有些扎手。她頓了一下,忍不住輕輕摸了摸。

  謝玉笑著轉過臉道:「你又在幹嘛?」

  蒞陽嘟了嘟嘴巴,道:「我在想,你以後蓄須是什麼樣子?」

  謝玉微微撐起身子,有些激動道:「蒞陽想看的話,等我回來就給你看!」他臉上洋溢這興奮的光芒,眼神亮晶晶的凝望著她。

  「我隨便說說而已,」蒞陽抬手將他拽到了被子裡,道:「別著涼了。」

  謝玉悻悻的躺回來,眨巴著眼睛瞧著她。蒞陽有些不解,道:「你這失望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謝玉望著她如花的嬌顏,小聲道:「蒞陽總是這麼好看,以後就算老了,也是個漂亮的老太太。可是我……我老了肯定不好看,鬍子拉碴,滿臉褶子,怕那時候蒞陽會嫌棄我變醜了。剛才你說想看我蓄須的樣子,我一時激動,以為、以為老了變難看了蒞陽也不會討厭的。」說著掀起袖子把臉蓋了起來。

  蒞陽忍俊不禁,推了他一把道:「好好的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傷春悲秋的跟個小婦人一樣?」謝玉不理她,像是生氣了的樣子。蒞陽愈發覺得好笑,準備給他拉上被子的時候看到他微敞的衣襟下露出一半光潔結識的胸膛,不由得玩興大發,拿手指頭輕輕點了點,雖然有點彈性,卻挺硬的!她於是又使勁戳了幾下,謝玉倒像是在裝死,一點反應都沒有。

  蒞陽不服氣,於是把手輕輕探進他衣服裡,用彈琴的指法輕抹慢挑既勾又剔,還沒到打摘的時候謝玉就忍不住了,笑著蜷起身子躲開了她的手。

  「你不是不理人嗎?」蒞陽沒好氣道。

  「沒有,我只是在生氣!」謝玉一邊躲避著蒞陽的手,一邊笑著道。

  「你怕什麼呀?我能把你吃了嗎?」他越躲蒞陽越來勁,終於一使勁整個扒開了他鬆散的寢衣,謝玉見勢忙抬手掩住了臉,蒞陽更是笑的不行,可是她的眼睛落在他精瘦結識平滑如玉的胸膛時卻是底氣有些不足了,悄悄瞥了一眼,弱弱道:「你害羞什麼?我又不是沒見過。」

  謝玉聽出她聲音裡的異樣,忍不住偷偷掀開了一角衣袖,看到她羞答答的樣子頓時笑了,道:「明明是你害羞,現在都不敢摸了。」「誰說的?」蒞陽自然不服氣,於是抬手就摸了一把。謝玉微微一顫,有些心旌搖盪,蒞陽趁機又摸了一把,他急忙抬手掩住衣服道:「好了,我不逗你了,我知道蒞陽什麼都不怕!」說著把她摟到懷裡,又嗅了嗅,閉上眼睛柔聲道:「我要把你的味道都記在心裡,以後有好長時間都見不到了,只能在心裡想念。」

  他說著睜開眼睛,有些懇切的望著蒞陽道:「蒞陽給我寫信好不好?說什麼都行,一句話也可以的。我算了一下,來回路上都得三個月,剿匪可是比抗敵還要費時費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如果那麼長時間都見不到,我會以為蒞陽太忙了把我忘了!」他說著握起蒞陽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

  「好!」蒞陽心底湧起了一股子酸澀,使勁吸了口氣道。「這回算是我連累你了,此去兇險,你一定要保重。」她垂下眸子喃喃道。

  謝玉心裡一喜,把她摟在臂彎裡道:「這事跟你沒關係,是我主動要去做的。不過知道蒞陽在等我,再艱難再兇險我都一定會回來的!」

  蒞陽心下觸動,把臉埋在他懷裡,一隻手悄悄伸進了他鬆散的衣襟裡,輕柔的觸摸滑動至驟然繃緊的腹部,忽然停了下來。謝玉的手隔著衣服輕輕按住了她,聲音有些低啞道:「蒞陽乖,別、別鬧了,我最怕你了,你什麼都不怕的。」

  「我沒鬧!」蒞陽紅著臉悶聲道:「我知道你沒有盡興!」她的手有些發燙,一點點掙開他微微顫抖的手掌,指尖如遊魚般靈活的往下滑動,直至鑽進一叢茂盛的水草中……

  在她生澀笨拙的撫摸下,謝玉的身子漸漸繃緊,兩隻手有些痙攣的抓緊了身下的床褥,隨著她的動作脖子猛地往後仰成了一種引頸待戮的姿勢。


第111章 征部樂

  謝玉出征之後,蒞陽的肚子越來越大,好在太夫人又出來主持大局,府中又有趁手的管事,所以一切倒也有條不紊。景睿五歲生日那天卓家便來人將他接回去了,家裡便只剩下謝弼一個孩子了。

  謝玉到達北境時已經是五月中旬。燕山山勢陡峭,地勢西北高東南低。且北緩南陡,溝壑林立。山勢以潮河為界分為東、西兩段。東段多低山丘陵,叢林茂盛,面積廣闊,灌木雜草叢生。西段為中低山地,植被稀疏,間或有灌叢和草地。且山脈間多盆地。在地勢險要處沿著山脊築有長城,是大樑和北燕的邊界線。

  燕山長城重要關隘有喜峰口、古北口、黃花城、居庸關、東方口、獨石口、張家口,自古以來是由燕山以北進入大樑境內的重要孔通道。

  謝玉此行率領三千輕騎,目的是將悍匪一網打盡,根除禍患。大軍剛一入境,居庸關駐軍守將齊豐澤就親自前來迎接。

  赤焰軍這些年戰功卓著,威名赫赫,且此次率軍親征的可是當朝駙馬,甯國侯謝玉!雖然遠在邊境對於帝都情勢不太瞭解,但至少知道當朝兩位駙馬都效命與赤焰軍,統帥林燮自不必提,這位謝侯爺必定也非普通人,所以齊豐澤半點不敢馬虎,早早就帶人前去迎候。

  「將軍,咱們會不會來的早了點?據探子回報,這朝廷來的大軍至少得再過一個時辰才能過來!」副將有些不解道。

  「萬一提前到了,咱們可就太失禮了。畢竟是朝廷來的人,馬虎不得!」齊豐澤駐外已有十來年了,最大的夢想就是能調回京城,可惜每年的換防都輪不到他,所以只得寄希望於來此的京官了。

  副將忍住笑,道:「末將私下裡派人打聽了,此次帶兵前來的可是一位大人物!不僅身份高貴,地位顯赫,且熟讀兵法,智勇雙全!」

  齊豐澤面對喜色,很是滿意道:「這麼說來,這位謝將軍很有可能將燕山悍匪一舉殲滅,立下奇功?」

  「話是這麼說,可成敗與否,卻是要看將軍您的態度。」副將諂媚的笑著,暗示道。「強龍不壓地頭蛇。」

  齊豐澤若有所思,道:「那就要看看這位貴人是不是聰明人了!」

  於是又等了近乎一個時辰,終於看到遠處煙塵翻滾中黑壓壓的一支隊伍朝這邊湧來。

  齊豐澤神情頓時激動起來,整了整頭盔,理了理肩甲,就欲策馬上前拜會之時忽聽旁邊副將有些納悶道:「將軍您瞧,這人數似乎不對勁?」

  齊豐澤雖然沒有什麼傲人的戰績,但十多年來勝在沉穩踏實,善於守城,也算是身經百戰見過大場面,所以打眼一瞧,心裡暗自琢磨著就有答案了,「約摸一千多人,這不對呀,燕山匪患橫行,本將調來時就已經有了氣候,如今站穩了腳跟,少說也四五千之眾。朝廷軍再驍勇善戰,怕是也不行吧!」

  兩人正納悶時,前方軍隊已經到了數十丈開外,齊豐澤忙命身邊軍士喊話。那邊也立刻回應,說是赤焰軍謝將軍麾下,奉命前來剿匪云云。雙方一通上話也就放鬆了警惕,齊豐澤忙跳下馬帶著副將和幾名隨從上前去拜見。

  前方軍也放緩了馬速,最後勒馬止步。

  齊豐澤正欲上前見禮時中軍旗下那中年將領卻是飛身跳下馬扶住了他手臂,朗聲笑道:「使不得,齊都尉,末將可擔不起您的大禮!」

  齊豐澤這才意識到大概認錯人了,抬頭去看,卻見他後面認軍旗上繡著「龍驤將軍孫徹」六個大字,倒的確是比自己這個統轄一方的都尉略低了些,但到底是金陵來的,禮數上依然不敢怠慢,拱手道:「原來是孫將軍,久仰!」

  「齊都尉客氣了,您大老遠來迎接,末將真是受寵若驚!」孫徹一邊回禮,一邊有些好笑的暗中打量著這個心神不寧的居庸關守將。互相寒暄了一番,齊豐澤這才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何不見統帥?」

  「哦,忘了告訴您,大將軍親自率領兩千人馬繞道獨石口去了。」孫徹道。

  「什麼?」齊豐澤大吃一驚,很是不可思議道:「繞到獨石口那可是三百里路程呀!」

  「您也知道,燕山山勢北緩南陡,想要探查地形,繞到獨石口找進山的路可是比在此攀高峰冒奇險要省事的多。」孫徹道。

  齊豐澤內心有些微震撼,忍不住道:「赤焰軍果然名不虛傳,兵法上講究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大軍尚未入境,統帥就已經布好了行軍路線,實在是佩服!」

  「齊都尉過獎了,大將軍讓末將給您捎句話,說他年輕,行軍打仗欠缺經驗,還請您多多關照。對了,令尊大人在行軍前特地托大將軍的父親捎了封家書給您,大將軍可是再三吩咐一定要親自交到您手上!」孫徹說著從馬鞍山解下一個皮囊,從中取出一個竹筒雙手奉上。

  齊豐澤這下已經徹底摸不著頭腦了,老父年逾七旬致仕在家,上次見面已是五年前了,由於路途遙遠,一年半載也就通一次信,此刻突見家書,不由得欣喜若狂。

  「都尉大人回去再看吧!」孫徹笑著道。

  「有勞孫將軍了,替我謝過大將軍!」齊豐澤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道。

  「好說,好說!」孫徹擺手道。

  兩方匯合,當下浩浩蕩蕩前往營寨。

  卻說此刻的謝玉,正與謝宏喬裝改扮成平民混在前往黃花城的半路上。兩人押著一車水果,混跡在平民和商賈中,絲毫不顯得扎眼,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混進了城外的雜貨市場!此處林木茂盛,果蔬齊全,所以每到這個時節附近鄉里的百姓都帶著果蔬魚蝦等前來賣。

  黃花城是一座山城,依山勢而建,環繞在灝明湖畔,景色秀美壯觀。城中有八百駐軍,距離居庸關不到兩百里。

  城牆根下就是清淩淩的湖水,可謂「山間碧玉,水中長城」,而像黃花城三段城牆入水的景觀更是絕無僅有。

  雖然地勢陡峭險峻,但由於水源充足,氣候宜人,且守城將士三分守邊,七分墾種,所以遍地是果園和農田,且長勢可喜,風調雨順之下家家都有餘糧。但由於每到豐收之際山匪就會過來搶劫一通,所以百姓叫苦不迭。

  謝宏以前跟著老侯爺走南闖北,放下架子時倒也可以輕易的和那些商販們打成一片,未幾就將一車子水果賣光了。兩人駕著空車進城,由於又到了農忙時節,所以守城官兵查的比較嚴,生怕有山匪的奸細混進城來。好在之前就已經備好了附近鄉里開的路引,所以盤問一番後也算輕易就進了城。

  「侯爺,咱們直奔府衙的話會不會有些太過引人注目?」謝宏坐在車轅上,回頭小聲問道。

  「先找個落腳點,我四處轉轉,你拿著印信去見賀憑,把我的話轉述一遍,看看他什麼反應!」謝玉吩咐道。

  「難道這燕山一帶的地方官都通匪?」謝宏有些不可思議道。

  「不好說,反正咱們謹慎點,錯不了。賀憑上任後山匪倒是沒有再打過黃花城的主意,可惜百姓們的糧食每到豐收之際就會被搶去三成!」謝玉若有所思道。

  「三成?這個您也知道?」謝宏更加匪夷所思。

  「出征之前,我就跟軍中掌管文書卷宗的官員瞭解過此處的情況,又去吏部和兵部查過這邊駐防軍官的情況,心裡大致有個數。」謝玉低聲道:「連續五年都被搶去三成的收成,這可恐怕不是巧合!我懷疑賀憑跟山匪暗中勾結,要麼就是黃花城有山匪的內奸!」

  「若真如此,咱們豈不是自投羅網?」謝宏大吃一驚,道:「萬一他一條道走到黑,把我們賣了怎麼辦?」

  「他沒有這個膽識,也沒有這個能力。否則豈容山匪橫行這麼多年?」謝玉撇了撇嘴,道:「要是當地官府手段強硬點,七個駐防點齊心協力,哪裡還會讓燕山匪禍成為大樑的一根刺?拔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些人成事,和官府的縱容也有一定關係!孫徹那邊的消息一放出去,如果齊豐澤身邊真有奸細的話,估計此刻消息也快傳到了。此前沒有跟那些山匪打過交道,可是從護軍營招降的那些人山上來看,倒也是不容小覷!」

  「您這麼說,屬下我就有一點疑惑了!這七個駐防點也不全是酒囊飯袋,他們的主要任務是鎮守邊關,以防北燕和大渝的侵擾。怎麼可能集中兵力去剿匪呢?萬一外敵趁機……」謝宏忽然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吸了口氣道:「您的意思是……這股匪禍並非偶然,而是有高人在背後指點?」

  謝玉有些意外,道:「你能想透這一層,著實前途無量呀!」

  謝宏苦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前我跟在老侯爺身邊只需要聽命行事,多省事!結果這幾年跟了您,動不動就要被逼著想這想那,慢慢的心思也就靈活了。」

  「言歸正傳,咱們現在首要的任務是要搞清楚到底誰的嫌疑大!就先拿居庸關、獨石口和黃花城這三個地方開始吧!」謝玉面色沉毅,緩緩道。

  「是!」謝宏道。

悠于 2016-6-27 14:26

第112章 石州慢

  府衙後堂,縣令賀憑滿臉的不可思議,但是手中的文書印信又都是真的,他複雜的神色全落入了謝宏眼中。賀憑一時間無法下決斷,他倒也不急,平心靜氣的等著。

  「大將軍故意誘敵?可是……」賀憑猶豫再三,還是無法相信的樣子,疑惑道:「明明居庸關離獨石口更近啊?為何要費這麼大勁讓本官出兵?」

  謝宏聳了聳肩道:「末將雖是奉命帶話,但也絕對不會說錯一個字,賀大人為何還這麼問?」

  賀憑放下信箋,搓了搓手道:「雖然兵法上說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可是跟那幫子土匪沒必要花心思吧?朝廷的大軍既然到了,一鼓作氣殺過去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謝宏失笑,忍不住道:「依賀大人的想法,朝廷也不需要派兵了,只需要讓周邊的駐軍集合起來一鼓作氣打一通,累了撤回來休整,如此反復再三,怕是早就滅了匪患吧!何至於這麼勞師動眾?」

  賀憑被他一句話堵了回去,有些訕訕道:「話不能這麼說,駐軍也有自己的任務,都去剿匪了萬一敵軍犯邊可如何是好?」

  謝宏笑著道:「賀大人此言有理,所以朝廷不是專門派了軍隊來嗎?已經考慮到駐軍的實力,所以匪兵一旦偷襲獨石口那邊的人馬,就會遭到我們的伏擊,您要做的就是趁機賣個人情幫他們一把,這多麼簡單?」

  賀憑皺眉道:「這不是逼著本官通匪嗎?以後被那些賊人反咬一口,朝廷追究下來,本官滿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他明顯有些動搖。看來侯爺才得沒錯,這傢伙果然與山匪暗中有來往,只是他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個天賜的良機送上門來為他洗脫嫌疑,所以才一愣神間眼中露出幾分竊喜。

  「賀大人多慮了,此次剿匪全程由大將軍負責,到時候送到朝堂上的奏疏也是出自大將軍之手,難道大將軍還會平白誣賴您不成?」謝宏笑著道,「大將軍考慮到黃花城的兵力最薄弱,所以並未讓您直接參戰,只需要想法取得賊人的信任,最好安□□去幾個探子,助我我軍獲取情報,等肅清山匪可是要給你記一功的。賀大人如果為難的話,末將也不勉強,畢竟大將軍還有下策呢!」

  「哎,這有何為難?本官這就著人去傳守將商議,」賀憑立刻熱情道:「朝廷大軍前來剿匪,那是百姓只幸,也是我等之大幸,本官怎麼可能為了自己的名聲去攪擾大將軍的計畫呢?」

  謝宏在心裡冷笑,還真是個老狐狸,別看他此刻這麼乖順,一旦朝廷軍失利,他可是很可能倒打一耙投向匪軍求自保的。如今他得了命令假意向匪軍示好,以後等匪患肅清一旦有人檢舉他有通匪的嫌疑,他立刻就能拿上頭的命令當幌子為自己洗脫。不過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好控制,畢竟想要命令他們只需要用實力說話就行了。

  「賀大人果然識大體,末將代大將軍先謝過了。」謝宏拱手道:「賀大人先安排這邊的事宜,一旦交戰,會有兵士前來向您通報時間和地點,您只需要提前做好接應的準備!對了,千萬不要引起賊人的懷疑。」

  「這一點放心,本官心裡有數!」賀憑胸有成竹道。

  謝宏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客房中空蕩蕩不見謝玉的蹤跡,謝宏有些擔心,生怕賀憑在搗鬼,急急往外跑去,結果才到院子裡就看到謝玉正好回來了。謝玉大約是第一次裝扮成平民,但是粗布衣服穿著竟然也像模像樣!

  「您去哪裡了?」謝宏有些擔心道。

  「你去找賀憑後我也出去了,」謝玉面帶喜色,道:「你走之後我暗中打探了一下,他還算老實,沒有背後搞什麼小花樣,所以我就通知了咱們幾個弟兄在附近蹲點,一旦他有異動立刻上報!」

  「咱們此次進來了多少人?」謝宏問道。

  「安排了三十個人,十個人在城外接應我們,十個人盯著駐防軍大營,剩下的都進城去照顧賀憑了。」謝玉邊走邊道。「咱們走吧,城外已經備好了馬!」

  「走?」謝宏納悶道:「不是要留一宿嗎?」

  「這邊的事情辦妥了,就沒必要留了。連夜趕回去,或許還來得及和賊人一戰!」謝玉臉上閃現出小小的興奮,道:「不親自試試,怎知道他們真正的實力?」

  謝宏無奈的搖頭苦笑道:「屬下跟著您也算有些年頭了,怎麼到現在都沒法琢磨透您的心思?是把所有事情都在心裡安排好了還是想一出是一出?」

  「別廢話了,走吧!」謝玉一邊招呼著一邊大步往外走去。

  兩人在城外與接應的官兵匯合,換上戎裝後連夜賓士往赤城的獨石口趕去!原本預定的四個時辰路程,卻因為天黑和嚮導對路途不太熟,以至於過赤城時天已經亮了。

  「侯爺,您聽,打起來了吧?」謝宏有些激動的喊道。

  謝玉放緩了馬速,身後的兵將也都齊齊勒馬,側耳傾聽,聲勢壯闊,直入雲霄。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匪兵敢偷襲朝廷軍!」謝宏感歎道,「如果向您預料的那樣是深夜突襲,那麼現在打了兩三個時辰了吧?魏老將軍該不會是殺紅了眼忘了放水吧?」

  謝玉皺眉,似乎有些擔心,道:「我真是忘了這一茬,謝宏,你帶幾個人速速趕過去提醒他,咱們是要探虛實不是一網打盡!」

  「是!」謝宏拱手領命,點了幾名軍將相隨,策馬往北而去!

  謝玉有些失望的摸了摸腰畔的刀,原本還想趁著天黑試試匪兵的戰鬥力,哪想到錯過了時辰,如今天色大亮,他作為統軍之帥,要是沖進去砍殺還不得被那幾名老將笑死?

  「走,咱們找個高地去看看戰況!」謝玉回身招呼道!

  此次三千輕騎,一千人由龍驤將軍孫徹率領前往居庸關駐紮試探齊豐澤,一千人由游騎將軍程曄率領趕往獨石口探路,另一千人馬由定遠將軍魏方率領暗中埋伏,以防匪兵趁夜偷襲。而謝玉則中途離隊,帶著數十人前往黃花城佈置眼線,為下一步做打算!

  既然做了充分的準備和計畫,自然是初戰告捷。

  巳時初刻匪兵終於逮著機會四處流竄,謝玉命令鳴金收兵,只讓程曄率領一隊人馬前去追擊,魏方帶人清理戰場!

  赤城縣靈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下令城門緊閉,不得放入一個賊兵,直到聽見鳴金收兵之聲,這才命令大開城門,然後率領滿城百姓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犒勞官兵!這些年來百姓們可是深受其害,所以一聽到朝廷派兵來剿匪,而且正值農忙之際,都是喜出望外!

  謝玉自然免不了帶領諸將跟百姓們寒暄幾句,謝過大家的好意,並保證一定在離開之前肅清匪患云云!用過飯後,也來不及休息,立刻召眾人入帳議事。

  謝玉隨手摘下頭盔,道:「昨夜戰況如何?現在有明目了沒?」

  負責清理戰場的魏方上前一步拱手行禮,然後將死傷情況如實彙報。

  謝玉放下偷窺,皺眉踱了幾步道:「賊兵出動了多少?可有確切數目?」

  魏方回稟道:「這些賊兵連個像樣的陣法都沒有,呼啦啦一大片,不過從天亮後的情勢來看,好像是由三個頭目率領的,每隊有三百餘人,合起來差不多一千吧!清理戰場時賊兵死傷過半,殘部大約也就三四百人!」

  謝玉點頭,若有所思道:「咱們損失了一百餘人,算起來是占了上風,可到底人多勢眾!從這裡看不出來提防精確實力!大家都累了一夜,就現在此休息一晚,明兒開拔前往居庸關與孫徹匯合!程將軍,你親率一百人隨本將從此地入山探查地形!」

  「末將領命!」程曄朗聲道。

  魏方有些擔心,道:「探查地形這種小事由其他人去就行了,大將軍親自去,有些過於冒險了 。」

  「魏老將軍的好意本將心領了,但是誰又能想到本將會親自去探查地形呢?算不上冒險,真要說的話,您今天差點為抗軍紀才是真的冒險呢!」謝玉挑了挑眼角道。

  魏方一怔,不由得很是窘迫,猶豫了一下立刻上前單膝跪地,拱手道:「末將一時糊塗,差點誤了大將軍的計畫,請大將軍治罪!」

  「老將軍請起吧,既然已經過去了,本將便不再提,希望您也快點忘記 !咱們以後還有很多場仗要打,可是不敢再出半點差錯!」他語重心長的說道:「您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又是林帥特意派來助我的,如果咱們此次出征不利,怕是別人不會說您,只會說我指揮不力!所以還請老將軍給我一個面子,姑且相信我一回!」

  沒料到他把話給挑明瞭,所以魏方的臉不由得紅了,他的確沒有把謝玉放在眼裡,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根本沒有資格指揮他,而且他認為既然要包抄賊兵,就該一網打盡斬盡殺絕,這樣才能起到打擊山匪的作用。可是謝玉卻下令讓他暗中放水,老將軍耿直了一輩子,從來都是拼命衝殺,哪裡故意認輸讓招過?所以當然不服!尤其是將他這個與大渝精銳血戰過十來年的強將派來剿匪,實在是大材小用,一看到那些毫無章法只知道一陣子猛砍的山匪時恨不得全都殺掉,別說放水,他可是連活口都沒打算留!若非謝宏沖過提醒,他早就把之前的命令忘光了。

  「大將軍言重了,末將既然歸於您麾下,自然唯命是從,不敢再有半分忤逆!」他大聲道。

  「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謝玉舒了口氣,笑道。

  燕山十三寨都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可是一連幾天都沒有得到官兵上山的消息,派人下山一打聽,才得知那朝廷派來的官兵根本就沒有進攻的準備,反倒分散開來幫百姓們下地收莊稼去了!這下子僅存的八個頭目聚在一起可是傻了眼,難道朝廷就是做做樣子並不是真的想要剿滅他們?


第113章 輪檯子

  不僅是山匪納悶,其實連部下也都開始犯嘀咕了。大家壯志雄心的出來是為了剿匪,結果就部分人打了一小仗,別的人跟山匪都沒有照過面,就接到軍令去幫百姓們收糧食蔬菜瓜果!大家想著既然上頭的命令那就收唄,然而收完後卻又是打場脫粒趁著暑氣曬乾!開始或許不明白,到了後來不用上頭說大家也慢慢明白了過來,其實他們主要的任務是保護百姓們能順利收完莊稼不讓山匪有可趁之機!

  謝玉和程曄則帶著人在當地山民的引領下日日穿行在山野間,回來後就在燈下做沙盤,將此處地形起伏和山脈輪廓磊出來。一面和程曄一起畫地圖,因為他們跑了幾天後就發現隨軍攜帶的地形圖似有偏差。

  轉眼間就忙了一個多月,中軍帳裡,桌案上巨大的沙盤已經堆了起來,壁上懸掛著羊皮拼接起來的巨幅地圖,雖然還有待改善,但大致輪廓已經出來了。

  帳外人影一閃,謝宏滿臉喜色,大步走進來拱手道:「侯爺,金陵來信了!」

  書案後的謝玉猛地抬起頭,放下手中書卷站起身來道:「可是府裡的?」

  「當然了!」謝宏笑著呈上手中的竹筒,道:「加蓋著長公主的印信!」

  謝玉一連幾日埋頭書卷中的疲憊和倦怠頓時一掃而空,拼命壓抑著心頭的喜悅接過來道:「你出去吧,一會兒可別讓魏老將軍進來呀!他有什麼事讓他去找程曄和孫徹商量,就說我忙著呢!」

  「您放心吧,今天是七夕,剛才我過來時他瞧見了,再沒眼色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掃您的興!」謝宏知道自己已經是多餘的了,忙行禮道:「屬下告退了。」謝玉擺了擺手,回轉身匆匆走到書案前坐下,將那竹筒小心翼翼放在面前,見手指上沾了些許墨漬,忙走到那邊水盆邊將手洗了洗擦乾這才坐了過來。

  想到離別那夜他在她耳畔反復呢喃的請求,她果然是上心了。他就知道蒞陽最善良最心軟,而且吃軟不吃硬!他拿出匕首輕輕削開封口的印泥,打開後倒出來細細的一卷白絹,攔腰用彩色的絲線紮著!

  謝玉心頭忽的一軟,仿佛看到了蒞陽坐在窗前,放下筆後捧起絹書吹幹墨蹟,隨手卷好後拿過旁邊的簸箕裡的繡線慵懶的繞了幾圈,纖指如飛打了個結,然後心滿意足的靠過去仰躺在引枕上,望著外面花木扶疏間斑斑點點的陽光出神!再過一個月,她就快要臨盆了,所以如今怕是都不能隨意亂動了!想想真是遺憾,這都第三個孩子了,他卻沒有一次在她生產時陪在身邊!

  當初生景睿時是他們之間關係最糟糕的時候,他遠征在外,故意錯開了陪伴的機會。到了謝弼的時候,預產期提前了一天,他也是下朝回來剛到門口就聽到下人們激動的上前報喜討賞!而這一次,終究還是錯過了。想到別人家夫妻恩恩愛愛,而他們卻總是聚少離多,心裡便很是愧疚,等以後四海升平,加國安寧,他就留在金陵再也不出去,每天都陪著蒞陽,以此來彌補這些年的虧欠!

  謝玉懷著激動興奮的心情解開那絲線的時候,卻是不忍心打開看。這是蒞陽第一次給他寫信呢,如果現在看了以後不是沒有了嗎?他算了算,按自己的計畫來的話,想要徹底肅清匪患,怕是年前也未必回得去!所以不如先攢起來,過段時間再看!

  然後他靈機一動,計上心來,當即就給蒞陽回信。先問了府中的情況,又問了她近來的狀況,然後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她的來信過於簡短,希望下次能多說點話!當然,不用看他也能猜到蒞陽肯定沒寫多少字!然後他又說了下自己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寫著寫著忍不住就給她畫了幾幅山間景色和農忙時收麥子和打場脫粒的畫面!

  最後終於寫完封起來的時候發現厚厚的一遝,不由得暗笑蒞陽大概又會說他話多了!

  十日後,這封放在加急文書裡的家信終於送到了甯國侯府蒞陽長公主手中!

  蒞陽此時肚子已經很大了,行動也有些不便,所以身邊時刻都有僕婦和宮女陪同。外面小廝將家書傳進來的時候,齊嬤嬤便恭恭敬敬的送了進來。

  謝弼正坐在榻前的矮幾旁練字,聽到齊嬤嬤的稟報聲,不由得歡呼起來,道:「娘,爹爹回信了?」

  蒞陽點了點頭,道:「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誇你!」說著接過那厚厚的信封,忍不住失笑道:「你父親這不是在寫信,是在寫書吧?」一邊陪侍的齊嬤嬤和眾人都笑了。

  齊嬤嬤遞過來一柄小銀剪,蒞陽輕輕剪開封口,抽出一遝信箋,展開一看,滿眼皆是工整細緻的蠅頭小楷,她扶額歎道:「看得我眼暈!」隨即一頁頁過了一遍,最後望向眼巴巴的謝弼道:「你父親抱怨你的信太短了,快些好好學,再過個把月這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出生後你給他寫信報喜,要多寫點字!」

  「啊?」謝弼不由得張大了嘴巴,有些為難道:「孩兒很多不會寫!」

  「慢慢學吧,」蒞陽忽然想到了什麼,忍俊不禁,眨了眨眼道:「你也可以把會寫的字全抄幾頁給他寄過去!」

  「咦?」謝弼不由得大喜道:「這可以呀,娘真厲害!」

  八月下旬,蒞陽順利產下一女嬰,取名謝綺,取自張協《七命》中的流綺星連。

  謝玉接到家書的時候已經是九月初,彼時燕山一帶下一季的大豆之類早已種完,也都澆灌了。期間山匪耐不住,派了幾股小嘍囉沖關滋擾,都被打了回去。

  中軍帳裡,眾將集結,謝玉終於道出了自己的計畫!

  「這幾個月辛苦大家了,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有疑問,現在本將可以將一切原委道出!」謝玉走到桌上的沙盤前,比劃了一下道:「這是最新最完整的地勢圖,可能還會有缺憾,但是足夠我們此次剿匪了。」他抬起頭掃視了大家一眼道:「據探子回報,十三寨共計大小頭目二百三十餘人,小嘍囉三千左右,還有五百多名婦孺等皆是被擄上山寨的!出去藏寶的山洞目前不確定之外,已經查到了他們的糧草!」說到這裡,謝玉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來,道:「你們可知這些賊人存糧多少?」

  大家都面面相覷,不好猜測,唯獨龍翔將軍孫徹微笑道:「據末將估計,少說也有兩年吧?」

  「兩年?」魏方有些吃驚,道:「將近四千人兩年多的糧草?這實在是太可怕了,就是說即便咱們能克服種種險境將山寨包圍,怕是也無濟於事吧?」

  謝玉擺了擺手,道:「兩個月前有近乎兩年半的存量,不過現在嘛,」他挑眉笑了一下道:「不到半年了!」

  諸將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唯獨程曄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含笑不語。

  「已經被咱們的人接收了,」謝玉笑著道:「不然咱們在此拖了這麼長時間,朝廷怎麼會無動於衷呢?那是因為咱們的糧草補給都是自行解決的。」

  「這……」魏方很是詫異道:「這怎麼可能呢?」

  孫徹也有些納悶,若有所思道:「難道這段時間,大將軍已經派人打入匪軍內部了?可是,黃花城那些官兵,末將有些信不過啊!」

  謝玉失笑道:「孫將軍是覺得賀憑此人兩面三刀有些奸猾了?」不等孫徹回答,他便自顧自道:「越是這樣的人,才越是好用,曉以大義遠遠不如闡述利弊。本將已經確切的找到了他這幾年通匪的證據,在他無可抵賴的情況下著人與他達成協議,只要他放出消息說我們準備常駐,圍而不攻,甚至放火燒山等恐嚇之詞,然後讓賊人內部先亂了,等他們轉移糧草的時候,咱們的人暗中跟蹤找到他們新的糧庫,之後一切盡在咱們掌控之中了!當然,本將許給了賀憑四成,畢竟咱們班師回朝的時候用不著帶走那些東西!」

  孫徹和諸將都不由得大贊妙極,但是魏方和其餘幾人卻是有些不贊同的樣子。

  謝玉自然早就料到了,於是問道:「魏老將軍是不是覺得本將這釜底抽薪之計不太妥當?」

  魏方皺眉道:「聽上去不錯,可是既然您已經知道了賀憑通匪,怎麼不但不向朝廷上走奏,反而與他私下勾結,同流合污?這個末將實在想不通,咱們這幾個月既然已經保護了百姓們的糧食不被掠奪,按理說咱們的軍糧就該由這幾個地方分攤,哪裡用得著冒那麼大的險去自己謀劃?」

  「魏老將軍有所不知,除黃花城賀憑知情外,其餘地方的確有上繳軍糧,所以咱們只需要在此安安心心的耗著,以不變應萬變!」程曄忍不住解釋道。

  謝玉苦笑道:「魏老將軍剛正不阿,大公無私,本將佩服!但是您想想,咱們把賀憑料理了之後又能怎麼樣?新上任的地方官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對咱們有什麼幫助呢?別看他只是個小小的縣令,但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不容小覷。這等有用之人,殺了實在可惜!何況他既然已經為我所用,自然要留著,還要好好留著!」

  「大將軍,居庸關齊豐澤那邊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您那封偽造的家書他竟然絲毫沒有看出破綻,而且您也許了肅清匪患後給他記功並助他回朝,所以我看他已經死心塌地的相助了!」孫徹拱手道:「您就說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很好,」謝玉招手道:「大家過來看,現在也農閒了,咱們可以幹正事了!」諸將都圍攏了過來,謝玉一一指點著各個山頭河谷峰巒等讓大家熟識,然後給各自分派了任務!

  「咱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熟悉地形,第二件事是等!此處入冬早,等到天寒地凍的時候他們自然會有動靜,而那個時候咱們的糧草轉移的也差不多了,只需要一把火燒了他們僅剩的存糧,就成功了一半!」

  魏方更加困惑,忍不住道:「既然這麼簡單,為何不一早就放火燒了糧草,何必浪費那麼多人力物力?」

  謝玉無奈,苦笑道:「魏老將軍也是聽到了啊,他們有四千多人,真正窮凶極惡的能有多少?難道咱們要全都殺光?呵呵,即便這些人全都是惡貫滿盈之輩,咱們全殺光了回到金陵也會有言官參的你無話可說,何況其中還有近五百多名無辜的婦孺,如果招降兩千多人的話,那就有兩千五百張嘴要吃飯,天寒地凍的上哪裡找吃的去?一旦安排不妥當,那就是難民流寇,後果怕是比咱們所想像的要麻煩!」

  這下子魏方是徹底無話可說了,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以後末將什麼都不問了,全憑大將軍吩咐!」

  「是啊,大將軍運籌帷幄,思慮過人,這一點除了聶長史怕是無人可及!」一邊的孫徹忍不住附和道。

  謝玉忙笑著擺手道:「恭維的話就不必多說了,尺有多短,寸有所長,說道衝鋒陷陣、攻城掠地,本將可就略遜一籌了!到時候真正動起手來,還是要看各位的!」

  「您就別謙虛了,大將軍雖然年輕,但是五六年前平定西夏叛亂時的勇武雄姿,軍中早就傳遍了!」魏方想起往事,不由得讚歎道。

  「往事休要再提,跟您比起來,那是魯班門前弄大斧。」謝玉有些不好意思道。

  當年的事,他都不願意再回想,那個時候他和蒞陽陷入了死局,胸中滿是憤懣和悲恨,無論迎戰還是追擊都是恨不得使出全身力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陷入困境生死關頭時他曾經有過一瞬間的絕望,如果他戰死沙場了,蒞陽會不會從此就把他放在心裡了?

  可是轉眼間立刻清醒,他若死了,那麼一切還有什麼意義?何況他們只是新婚,如果他陣亡,以蒞陽的身份,宮裡怎麼會讓她孤獨一輩子?如果她被指給了別人,他如何捨得,如何忍心?蒞陽帶著孩子下嫁,肯定會受委屈的。所以無論回去要面對什麼,他都一定要回去見她。

  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恍如隔世。真的沒法相信那個時候會那麼淒苦難過,好像以後都不會再幸福了一樣。好在都過去了,以後只會更加美好和幸福!他要在外努力打拼,建功立業,爭取有一天能成為讓蒞陽可以安心依靠的人!所以為圖長遠,現在還要再忍耐一下刻骨的相思,再過些時日就能回家了!


第114章 慶宣和

  因為謝玉出征在外,所以府裡便決定不給謝綺辦滿月宴,等謝玉回來了過百日宴!

  和以往一樣,孩子出生後都是由專門的嬤嬤和乳母帶著,蒞陽安心休養!畢竟產後總是有些虛弱,如果帶著孩子的話太過勞神!

  十月十二的時候景睿終於回來了,得知母親生了個小妹妹高興的什麼似地!和謝弼兩個人整天圍在搖籃前逗嬰兒玩!

  「等我明年回去的時候,可以把妹妹帶到天泉山莊跟青怡玩吧?」景睿問旁邊的嬤嬤道。

  嬤嬤正在給嬰兒擦著小手,笑道:「大公子走的時候,小姐還不滿一歲,太小了,長公主不會同意的。」

  「那就等妹妹會走路的時候吧,我也要去!」謝弼趴著搖籃道。

  「奶奶和爺爺肯定不會讓你去的,」景睿得意的笑道:「你忘了大年夜的時候怎麼說的嗎?二弟,你還是乖乖呆在家裡讀書認字吧!」

  謝弼撇了撇嘴,道:「那就等我長大了,自己騎馬過去!」他忽然笑了一下,很是自豪道:「我給爹爹寫信了,爹爹嫌寫的太短,所以娘就讓我把會寫的字全都抄幾遍,足足抄了五張呢!」

  景睿有些驚訝道:「你胡說吧?咱們倆會的字加起來也不夠給父親寫信吧?」他指了指嬰兒道:「妹妹的名字你會寫嗎?」

  謝弼有些挫敗的搖頭道:「我只會寫妹妹,不會寫她的名字!」

  外面突然傳來吵鬧聲,只聽得有人喊道:「言公子慢點!」

  「豫津來了?」景睿很是高興道。

  謝弼沒好氣道:「他哪天不來呀?」

  只見言豫津穿著一身嶄新的翠藍小袍子,瞪著一雙粉底靴,呼哧呼哧的跑了進來,一面大喊道:「我來看妹妹……」

  「噓!」景睿沖過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小聲道:「你別把她吵醒了!」

  豫津立刻會意,乖乖的點頭,景睿這才放開了。他一路小跑奔到屋中的搖籃前很是好奇的瞪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熟睡的小嬰兒,「哇,怎麼這麼小?」

  「你生下來的時候也那麼小!」謝弼哼了一聲道。

  「嘿,說的好像你見過我這麼小一樣!」豫津回嗆道。

  「我見過,我在我娘肚子裡的時候她去看過你!」謝弼挺著胸膛道。

  那邊的嬤嬤忍不樁噗哧』一聲笑了,景睿也忍俊不禁。豫津倒是沒反應過來,想了一下這才說道:「那我也只記得景睿!」

  「好了,小姐這會兒剛睡著,公子們到外面去玩可好?」嬤嬤怕他們吵醒了孩子,於是好言相勸道。

  景睿只得帶著謝弼和豫津依依不捨的除去了,三人剛走下臺階,就看到有下人匆匆過來道:「長公主讓二公子過去!」

  謝弼不由得歡喜道:「定然是又要給爹爹寫信了,我走了,你們慢慢玩!」說著興高采烈的跑開了。

  豫津有些不可思議的拉著景睿的袖子道:「他說的是真的嗎?就他那兩下子能給謝伯伯寫信?我都沒有給我爹寫過呢!」

  景睿笑著道:「我只知道他連妹妹的名字多不會寫!」

  謝弼歡歡喜喜的跑到了後宅蒞陽的院子,門口的侍女看到他忙躬身行禮讓到了一邊。

  「娘、娘……」謝弼一口氣跑上臺階,氣喘吁吁的喚道:「爹爹來信了嗎?」

  「二公子先等一下,長公主正在更衣!」一個宮女走出來道。謝弼忙站住了腳,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喘氣。宮女打來水給他擦了擦臉上和手上的汗漬!

  內屋屏風後,蒞陽吸了口氣張開手臂,任由兩個宮女拿著一匹白綾一圈一圈的纏在腰間。

  「公主恢復的不錯,再過個把月,應該就和生孩子之前一樣了。」齊嬤嬤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到底是不一樣了!」蒞陽苦笑著道,任由宮女侍候她穿好外衣,問道:「剛才聽到弼兒的聲音了。我們出去吧!」說著理了理衣袖轉了出去。

  「母親!」謝弼聽到腳步聲忙站起來,恭恭敬敬行禮道!

  蒞陽走過去在窗下的榻前坐下,指了指一邊的小書案道:「給你爹爹寫封信吧,問問他能否在綺兒百日宴時回來?如果回不來也無所謂,我們不等他就是了。」

  謝弼坐過去,望著面前的紙筆立刻傻眼了,很是為難道:「孩兒……不太會寫!」

  蒞陽微微一笑,道:「沒關係,你不會寫的字,我讓子汐教你!」她說著望了眼那邊侍立的宮女,宮女福了福身走過去跪在謝弼旁邊,恭恭敬敬的望著他。

  「你大哥以後還要幫襯著天泉山莊,大概對侯府盡不上多少心,所以你就是家裡的小頂樑柱,有些事從小就要學著!尤其是寫信這種小事,難道還要勞煩母親嗎?」蒞陽緩緩道。

  謝弼頓時很愧疚,忙道:「多謝母親教誨,孩兒知道了。」

  他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母親和別人的母親不一樣,是當朝長公主,皇帝的妹妹,逢年過節進宮的時候,他們兄弟都能得到別的孩子所沒有的殊榮,而且別人家的夫人見了母親都要行大禮。就連父親對母親也是極其尊重和小心的。後來家裡給請了先生,他就向先生請教為何自家母親會受到那麼多的尊重和敬仰?

  先生說長公主不是普通的貴婦,是有食邑封賞和府邸的,說明白點就和那些王爺或者大官一樣!長公主以下還有公主、郡主、縣主等!但毫無疑問,當朝除了皇后和宸妃,最尊貴的女人就是姨母晉陽長公主和他的母親蒞陽長公主!

  所以他便有些明白過來,在家裡母親是君,他們都是臣,所以對母親要更加敬重和孝順。如今母親剛剛生完妹妹,大夫說要好好休養才能恢復,像寫信這樣麻煩費腦子的事,怎麼能讓她親自動手呢?

  「那就寫吧!」蒞陽緩緩歪在榻上,枕著手臂道:「和上次差不多,就是主要問一下他什麼時候回來以及提一下妹妹要辦百日宴的事!不會的字,子汐會給你寫出來,你照抄就醒了!」

  「是!」謝弼乖乖點頭道。

  當此時節,金陵已經慢慢入冬了。

  而千里之外的燕山早已草木凋零,白雪紛紛了。

  幾場惡戰下來將士們也都疲敝不堪,好在因為之前有過約定,所以駐地的官員都領著百姓們送來了熱湯和飯食犒勞軍隊!

  謝玉和幾名將軍坐在帳中用飯,一面聽著探子回報敵情!

  「賊人的八個頭目如今已經被我軍斬殺三人,活捉一人,其餘四人有兩個負隅頑抗,另外兩個私下密謀,怕是如您所料要逃往北燕!」

  程曄不由得抬起頭,擦了擦嘴角道:「寧可全殺,也是絕對不能讓他們逃到北燕的!當初聶長史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夥人投敵!一旦他們歸入北燕,哪怕只是幾十個或者幾百個人,咱們此次都會被冠上剿匪不力的罪名!」

  謝玉道:「你放心,魏老將軍已經帶人在那邊山底下埋伏著了,前些天我就向陛下請旨,給北燕發了國書,畢竟如今兩國尚無戰事,他們也不敢太過於倡狂。只要我們不失力,北燕那邊不會輕易插手的!」

  謝宏抬起頭道:「就是說,咱們不用擔心北燕出兵助匪兵逃脫是吧?」

  謝玉點了點頭,道:「正是,只要解除了這個後患,咱們就可以放心的對敵了!魏老將軍身經百戰,對付這些賊匪應該不成問題。但他老人家畢竟都是和敵方的正規軍作戰,所以擔心他會被這些土匪流寇下三濫的手段中傷!」他有些擔心的皺了皺眉,道:「咱們這邊此刻能抽出多少人?」

  謝宏放下碗,道:「要安撫解救回來的婦孺和孩童,還要……」

  「好了,」謝玉抬手道:「這些事交給官府就行了,儘快抽出人手,暗中協助魏老將軍!那邊不能出半點疏忽,否則真的就功虧一簣了。」

  謝宏領命,急忙出去傳令了。

  大家也都匆匆吃完了飯,放下碗就圍到桌案前商議下一步的作戰計畫!

  謝玉收到金陵家書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初了,因為天寒地凍所以路上耽擱了幾日。此時燕山的匪患基本已經肅清了,只有燕山以北負隅頑抗的一小股勢力依舊和魏方僵持中,但是由於他們糧草不足,所以估摸著不出五日就要撐不下去了。他將總結此戰的奏摺寫好後封起來讓人即刻送往金陵,以後要做的就是善後事宜了。

  總算熬到了頭,謝玉也終於可以將這些時日攢著的信都拿出來一起痛痛快快的看。

悠于 2016-6-27 14:26

第115章 歸去來

  謝玉先將最早的封信拿出來,懷著激動的心情解開了攔腰系著的絲線,映入眼簾的字跡有些奇怪……他抓了抓頭,想著會不會是搞錯了?急忙將那塊絹帛合上,轉身過去在架子上又翻找了一次,應該沒有錯,因為家信他都是單獨放在一個小格子裡,而且貼著日期的!

  他只得又坐了回來,深吸了口氣重新打開!

  父親,府中一切安好,勿念!兒敬上!

  就這十來個字?可是這根本就不是蒞陽寫的啊?一個個歪歪扭扭像是趴了一地的矮胖南瓜,這麼醜的字讓人怎麼看?謝玉無端的惱火起來,忽然有種掀案而起的衝動!他向來對文書這些甚是在意,尤其是筆跡,看到屬下呈上來的軍報如果有字跡潦草的都要批評幾句,如今卻看到自家千里迢迢送來的這等家書?哪裡能忍?

  其實最重要的就是蒞陽竟然在耍他,不是說好了嗎?怎麼換成謝弼這小鬼頭代筆?誰要看一個五歲小毛孩的信啊?謝玉咬了咬牙,使勁將這塊絹帛攥成了一團喘著氣暗暗的想,回去以後得好好教訓謝弼了,果然孩子不能慣呀!

  他略微平息了一下情緒,想著第二封總該是蒞陽自己寫的了吧?他看過蒞陽寫的奏摺,娟秀清雋的字體如同她的人一樣賞心悅目,此刻只要看幾句話,怕是也能消氣了吧?這樣想的時候,他胸中窩著的悶氣慢慢也就消散了。

  然後謝玉屏氣凝神的打開竹筒抽出了第二封家書,果然,入手沉甸甸的一遝,他有些欣喜的想著定然是前段時間蒞陽太忙了所以才讓謝弼代筆的!可是有些話也不適合讓孩子來說,何況謝弼並不會寫幾個字!展開一看厚厚的大概有五六頁的樣子,他立刻喜不自禁,將信紙抱在懷裡站起來沖了出去。

  帳外執勤的士兵們嚇了一跳,只見大將軍一陣風似的沖了出來,還沒有來得及上前拜見,他又一陣風似的沖了回去。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覷,滿是疑惑和不解。

  謝玉此刻突如其來的興奮和喜悅,只有在數九寒天穿梭一回才能冷靜下來!

  他沖回了帳中,抬手拂了拂鬢上的雪花,低下頭看到懷裡的信紙並未染濕,這才舒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展開來看!蒞陽果然是把他的話記在了心頭,這次寫這麼多,一點點的看夠看到回家了吧?

  然而當他接觸到第一個字的時候眉頭忽然就皺了起來,再往下看額角的青筋都暴起來了……

  謝玉這才發現前面那封信是多麼的正常,因為這封信全都是謝弼在練字,滿紙爬的小烏龜,有的字難看不說還缺胳膊少腿,到了最後大概把會寫的字寫完了他竟然寫了整整一張的山!

  耐著性子看完之後謝玉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他現在只有一種衝動,那就是將謝弼拎起來丟到房頂上給他一張小桌子讓他趴那裡寫一天的字,不,一天不夠,寫一個月的字!連連喘了好幾口氣才平靜下來,最終還是按耐不住將最後一封信也打開了。

  最糟糕也不過還是謝弼寫的吧,果然,一點兒驚喜都不給他,入目依舊是謝弼那看得人心酸的艱難字體,不過竟然好多生疏的字,一看就是照著別人寫的,也難為他這麼鬼畫符的謄了上來,讓他皺眉認了大半天!謝玉丟下信紙,懶得再看一眼,女兒的百日宴必須是要回去的!

  他寒著臉喚了聲:「來人!」

  帳外立刻進來兩名軍士,一眼瞥見書案前亂糟糟的一片都嚇了一跳,畢竟大將軍平時最是一絲不苟,地上連一片紙屑都不會有的,此刻大約是因為什麼事發脾氣了吧?所以兩人都嚇得屏氣凝神。

  「侍候本將披甲!」謝玉冷著臉道。

  兩人面面相覷,卻是什麼也不敢說,忙手腳利索的幫他穿上戰甲,戴上頭盔,又拿來軍刀呈上。

  「傳令下去,讓龍驤將軍孫徹點一千人隨本將前往古北口,再過些天潮河一旦結冰,怕是賊人的殘部該渡河了。」他握緊了軍刀,眯了眯眼睛帶著一股子凶煞之氣道。

  「是!」兩人幾乎是逃命般的出了營帳,看來大將軍一定是坐不住了,所以要親自前去剿滅匪軍殘部了!

  謝玉此刻要是不將一腔熱血和憤怒全都發洩出去,他覺得自己會瘋掉的!

  漫漫風雪中,鐵騎如雷,奔騰而過,向著古北口方向疾馳而去。

  謝玉一馬當先,孫徹緊隨其後,不是說要讓他們主動投降嗎?怎麼這才幾天卻又要親自去剿滅了?孫徹心裡很是納悶,但是軍令如山,他哪裡敢反駁半句?看到殺氣騰騰的謝玉和身後一千名熱血沸騰的軍士,孫徹幾乎能想像到近日必定是一場痛快的硬仗,打完之後這場戰爭就算是結束了。莫非,大將軍是想趁著魏老將軍在後方所以親自上陣過把癮?想到這裡,孫徹便明白過來了!

  耳畔寒風呼嘯,利刃般割在臉上,謝玉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滿腦子都是謝弼那鬼畫符般滿地爬的字跡,他閉了閉眼睛,縱馬疾馳,努力讓這件窩心的事往腦後拋去……

  大軍凱旋歸來之日,金陵城外百姓夾道歡迎,梁帝派高湛率儀仗親往城外迎接,宣旨犒賞三軍時眾將山呼萬歲,聲震九霄!

  萬眾矚目中,朱袍金甲的甯國侯謝玉接旨謝恩後轉過身來向百姓們揮手致意!端的是豐神如玉、眉眼俊俏,雖然早已年過三旬且有子有女,但氣韻高華,舉止優雅,完全一副儒將的清貴雍容之態!

  「看呀,那就是蒞陽長公主的駙馬,幾年前大婚的時候好像就是這個樣子,現在一點兒都沒有變呀!」百姓中有人激動的叫道。

  「當年迎鳳樓下沒有看仔細,後來在迎親隊伍中親睹駙馬榮光,在果然不愧是芝蘭玉樹的謝家子弟!如今功勳在身,更顯得春風得意,風流俊賞!歸朝之後,陛下定然是要加官進爵,此後甯國侯的地位也是蒸蒸日上呀!」有一中年書生感歎道。

  「哎,宋兄,說這話就有些目光短淺了吧?這甯國侯的官爵還能怎麼加?雖然此次剿滅燕山匪患是奇功一件,可是陛下最多也就封個從二品或者正二品,跟正一品的元帥比起來還是不能同日而語!」旁邊有人撇嘴道。

  中年書生壓低了聲音,側過頭道:「這當然不一樣,林帥那是手握軍權的,一般人怎麼比得了呢?」

  謝玉率領諸將與軍士們告別後隨從高湛入宮見駕謝恩,大殿之上樑帝龍顏大悅,下旨加封謝玉為從二品的鎮衛將軍,賜金印紫綬!隨行諸將皆按軍功封賞,對犧牲的將士也都一一重金撫恤家屬、優待子弟等等!

  甯國侯府大門外也是一派喜慶,前來送禮道賀的人絡繹不絕,更有香車寶馬送來一波波的內眷來探望出生的小姐,可謂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蒞陽呆望著面前一摞的名帖,皺著眉道:「怎麼見人都往裡放嗎?」

  齊嬤嬤躬身道:「公主息怒,這都是我們一一篩選之後留下的,全都三品以上的官員內眷,不見的話怕是不太好!」

  蒞陽歎了口氣,道:「我倒是可以想不見就不見,就是苦了老夫人和綺兒。對了,侯爺什麼時候回來?」

  「剛才外頭的來傳話,說是此刻已經出宮了!大概再過小半個時辰,宮裡的賞賜就該到了吧!」齊嬤嬤緩緩道。她望了眼神情慵懶無精打采的蒞陽,小聲道:「公主是不是該梳妝打扮一番,出去迎接一下?畢竟如今侯爺……」

  蒞陽伸了個懶腰,沒好氣道:「我不梳妝打扮,還不能出去見人了嗎?」

  「當然不是!」齊嬤嬤忙道。

  不知為何,這眼看著就要見著了,蒞陽反倒心裡有些說不出的煩躁和莫名的幽怨!說歸說,最後還是坐在鏡臺前任由宮女們梳妝!她望著昏黃銅鏡中映出的容顏,忽的就想起了上次他半夜回來時荒唐的舉動,不由得羞紅了臉,忙抬起手來捂著滾燙的臉頰!

  待她慢騰騰的梳頭上妝更衣畢,還未來得及出門就聽到外面景睿的聲音,「母親,母親,快去就二弟……」

  景睿一陣風似的竄了進來,氣喘吁吁道:「母親、母親……」

  蒞陽回過身,道:「怎麼愈發不懂得規矩了?」

  景睿忙行禮,小臉凍得紅撲撲,很是焦急道:「父親回來了,可是他把二弟拎到了側廳的樑柱上,那麼高的,」景睿仰起頭指著高高的屋樑道:「下人們都不敢動,二弟嚇得哇哇大哭,您快去看看吧!」

  別說是一屋子下人,就連蒞陽都驚呆了,皺眉道:「哪有一回來就教訓孩子的?難道你們又調皮了?」

  「沒有,沒有,」景睿忙把頭搖的報浪鼓似的,道:「我們就是在門外迎接父親呀,他和那些官員們說話都好好的,結果一扭頭看到二弟,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好可怕!」

  「行了,行了,我去看看!」蒞陽皺眉道,齊嬤嬤轉身正欲給她披上斗篷的時候,就聽院子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大家不由得回頭望去,就見遠征歸來甲胄鮮明的侯爺大步走了進來,「都給本侯出去!」他沉著臉揮了揮手道。

  聯想到方才景睿所說的話,眾人都是一驚,莫非這侯爺真的因為什麼事生氣了?還是逃命要緊,於是忙躬身羅貫而出!齊嬤嬤怔了怔,對上謝玉寒霜般的眼神,不由得一凜,忙拉起呆愣的景睿匆匆退了出去!


第116章 如意令

  蒞陽將手中的斗篷放到一邊,緩緩走了過來,有些納悶的打量著他,悠悠轉了一圈,待她轉到正面的時候,謝玉緊繃著的臉上嚴肅的神情瞬間就沒有了,忽然一把抱住了她滿是深情的說道:「蒞陽,我回來了!」突如其來情緒轉變的太快讓蒞陽有些反應不過來。

  「等一下,你先放開!」蒞陽想推開他把話說清楚,誰承想他抱得太緊根本不肯撒手,推搡了一下只得作罷,皺眉問道:「你剛才進來給誰撂臉子呢?火氣那麼大的,我們該你的了還是?你先把話說清楚!」

  謝玉把下巴擱在她肩頭,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有些委屈的癟著嘴道:「本來是想生氣的,可是看到你之後就生不出來了,我也沒有辦法!」他鼻子拱了拱,輕輕嗅著她脖頸間溫暖的香氣,有些迷醉的歎了口氣。

  蒞陽顫了一下,不由得痛哼了一聲。

  謝玉忙放開道:「怎麼了?」

  蒞陽皺著臉抬手撫了撫鬢髮道:「方才你掛住我的頭髮了!」

  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替他解開頷下的帽帶,謝玉微微低頭,就著她的手摘下了偷窺,有些抱歉道:「是我沒留意!」蒞陽捧著沉重的鐵盔放到旁邊的案幾上,轉過身來看到他鬢邊全是汗,從袖中拿出帕子抬手幫他擦著。

  謝玉目光柔和的凝望著她,只覺得數月不見,蒞陽變得愈□□亮了。

  蒞陽被他瞧的不好意思,只得別過眼裝作沒看到,可是臉頰上滲出的豔麗緋色卻是出賣了她有些緊張忐忑的心情。

  「回來了就快去換衣服吧,還要向父親母親請安呢!」蒞陽實在熬不過他那愈發火熱的眼神,急忙催促道。

  「沒事,我已經見過父親和母親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攬住了她的腰,雙手在她背後不規矩的撫動著,低聲呢喃道:「我過來同你說說話,一會兒還要去外面陪客人呢,今天怎麼這麼熱鬧?又不是年節,怎麼都過來拜會呀?蒞陽你說是不是很煩人啊?」

  「說話歸說話,可是你的手在做什麼?」蒞陽急的想要去抓他胡亂摸索的手,卻被他忽的用力狠狠拽入了懷中。

  蒞陽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周身硬梆梆硌的慌,有些難受的使勁去推他。

  「哎呀,我忘了還未更衣呢!」謝玉正自懊惱怎麼沒有感覺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穿著厚厚的鎧甲,胸前還隔著青銅護心鏡,能有感覺才怪!登時羞紅了臉,放開她有些不好意思道:「為夫先去更衣了,你也快些過來,好些內眷都在後面堂屋看孩子呢!」一邊說一邊在她臉上重重親了幾下,臨走還不忘把手伸進衣領裡揩一把油。

  「你……」蒞陽氣的要打他,他卻已經閃身躲開笑著走了。

  謝玉剛一走,景睿就跑了進來,小聲道:「母親,父親會把二弟放下來嗎?」

  蒞陽一拍腦袋,才想起來自己完全忘了這回事,忙道:「咱們過去看看吧!」

  一番應酬周旋下來又是半日,等到終於將所有客人全都送走已經是酉時了。

  權貴之家就是如此,一旦得勢賓客盈門,車水馬龍,反之則是門庭冷落,無人過訪。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飯,本來氣氛挺和睦溫馨,景睿忽然冒了一句:「弼兒,你不會拿筷子了?」

  蒞陽循聲望去,卻見謝弼坐在那裡,小手抖啊抖的老半天夾不上一口菜。

  見大家都望向了自己,謝弼不由得更加窘迫,紅著臉低下頭去。

  「弼兒,過來!」太夫人抬手喚道:「奶奶給你夾菜!」

  謝弼遲疑著望了眼那邊的謝玉和蒞陽,見他們似乎並未反對,這才站起身往太夫人和老侯爺那邊走去。

  這到底是嚇成什麼樣了?走路腿都哆嗦個不停!

  蒞陽忍不住瞪了謝玉一眼,謝玉立刻低下頭往嘴裡扒飯,連菜也不敢夾了。

  「我並不反對你懲戒孩子,可是你他這麼小你把他放到那麼高的屋樑上,萬一跌下來怎麼辦?」太夫人面上浮起薄慍,淡淡道。

  謝玉只得賠禮道:「都是孩兒疏忽了,莫親莫怪!」

  「不會跌下去的,」謝弼在太夫人旁邊跪下,怯聲道:「我抱著那個柱子就行了。」嘴上雖然這麼說,可是一想起那麼高的地方往下一看一眼都嚇得腿軟的感覺,頓時手又哆嗦起來,小臉也有些發白。

  「別怕,以後不會了。」太夫人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安慰道,一邊忍不住瞪了謝玉一眼,道:「你父親以前也沒有那麼嚇唬過你吧?」

  謝玉嘀咕道:「父親沒少打過我!」

  蒞陽拿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示意他噤聲,謝玉扁了扁嘴,不敢再說話了。

  吃過飯後兩人又去看了一趟孩子此準備回去休息!

  前面的下人打著燈籠,謝玉挽著蒞陽的手臂緩緩走著,神情有些激動道:「綺兒生的好看,以後長大了定然是個美人胚子!」

  「這麼小你能看出來什麼?」蒞陽有些好笑道。

  「不小了,你看眼睛都睜開了。」謝玉饒有興趣道。「弼兒剛生下裡的時候皺巴巴的像一隻小老鼠,可是綺兒就好看多了,不愧是女孩子。」

  蒞陽有些生氣道:「你生下來的時候肯定也和小老鼠一樣!」謝玉忍不住笑了,悄悄摟著她的腰,低聲道:「你說像什麼就是什麼!」

  「你今天好端端的幹嘛懲罰弼兒呀?」蒞陽這才想起來,不由得問道。

  謝玉愣了一下,道:「啊?哦,他的字寫的簡直太難看了,我差點被人笑死。不給他點教訓能長記性嗎?」他當然不敢說景睿的字軟趴趴更難看!

  「他這麼小,你指望他能寫多好啊?你那麼大的時候寫的很好嗎?」蒞陽有些生氣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小孩子不能慣著!從小就要嚴格教育,不然往後長大了不成器保准氣死當爹的!」謝玉顧左右而言他。

  進了內宅的院子後,早有下人出來開門迎接!掌燈的小廝行禮退下,謝玉便攜著蒞陽進房去了。


第117章 子夜歌

  各自洗漱罷,蒞陽便欲上榻歇息,卻被謝玉一把扯住,塞給她一個手爐,道:「咱們今天把帳算清楚吧,蒞陽,你先不要睡覺。」

  蒞陽有些納悶,皺眉道:「累一天不睡覺幹什麼?謝玉你怎麼回事啊?」

  謝玉笑了一下,在妝台前坐下,一邊研墨,一邊說道:「等會你就知道了!」

  蒞陽有些莫名其妙的坐在一邊把玩著手中的暖爐,謝玉研好了墨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穿著單薄的寢衣,便起身拿了件外袍給她披上,笑著道:「蒞陽先等一下啊!」然後坐回去拿出一疊花箋伏案疾書。

  蒞陽心裡湧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想起謝玉每次寫信那種長篇大論便有些害怕起來,雖然此刻猜不到他想幹什麼,但依稀覺得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她探過頭輕易就看到謝玉嘴角抿著的不懷好意的笑,先前還有些忐忑,繼而就釋然了,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那廂裡謝玉很快就寫完了,清了清嗓子轉過身來,笑吟吟的望著她。蒞陽有些警覺,悄悄往後縮了縮道:「謝玉,你有話好好說!」

  「好,」謝玉忽然就撲了過來,蒞陽還沒有來得及逃脫就被他一把扯到了懷裡,抱起來摁在大腿上道:「別亂動啊!」蒞陽正準備踢腿,忽然想到了什麼,乖乖的不敢再動。

  謝玉從後面拿起來那張寫滿字的花箋,環抱住她的肩膀,一邊晃呀晃一邊將手中的花箋湊到她面前柔聲道:「為夫沒有福氣看到蒞陽的家書,那就只能委屈自己動手了,也沒關係,蒞陽就動動嘴巴,念給為夫聽好不好?」

  蒞陽掙扎了兩下,嬌聲道:「謝玉你好好的行不?回都回來了還鬧什麼?」謝玉抱著她不依不饒道:「你答應我的,蒞陽,你答應我會給我寫信的,我就一直等著,可你要是不寫的話我也不會怪你的,但是你不該讓弼兒來騙我吧?」他垮下臉,有些委屈道:「我都攢到一起看的,戰事終於結束的時候我才敢看,害怕前面看了會想你想到失了方寸誤了事!我那麼開心,覺得雪地裡似乎都開出了花,可是、可是全都不是,你知道我當時的心情嗎?」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沙啞,充斥著一種令人心痛的悲傷,輕輕挨過來貼著她腦後的黑髮柔聲道:「只有蒞陽能讓我失望難過,我也知道蒞陽待我很好,可有時候就是貪心,想要再多一點點!」他輕輕啄了啄蒞陽微紅的耳尖,蒞陽微微顫慄了一下,緩緩平復著波動的情緒,道:「我不習慣做的事就不會去做,你不該纏著我讓我答應!」

  聽出她聲音裡的感傷和失落,謝玉便有些心疼起來,摟緊了她道:「那就是我錯了,以後不會逼迫你了!咦,我看讓弼兒寫也不錯呀,慢慢練著,有助於他認字,你覺得呢?」

  蒞陽不由得笑道:「你把他嚇成什麼樣子了?往後怕是一聽到我讓他寫信就該跑了吧?」

  「不會的,你放心吧,我們謝家的子孫自幼都恪盡孝道,你說什麼他都會聽的。」謝玉笑著反駁道。

  謝家的確家風甚篤,蒞陽也算是領略到了。

  「好了,蒞陽,你就滿足我一回好不好?不然我這口氣憋著,會憋出病來的。你總不希望我下次見到弼兒又想起這件窩心的事吧?我也不知道下回會怎麼教訓他了。」謝玉晃了晃手中的信箋道。

  蒞陽簡直哭笑不得,道:「咱們面對面有什麼話不能說的?你非得用這樣古怪的法子?」終究還是不忍心讓他失望,也實在是擔心他下回喪心病狂的為難謝弼,只得接過來道:「我看看都寫的什麼?」

  謝玉一手抱著她,一手輕撫著她柔順的黑髮,含情脈脈的望著垂眸看信的蒞陽。

  蒞陽的神情變得有些忸怩,臉頰也漸漸暈出了一抹紅,有些嬌羞的側過臉低聲道:「這、這我念不出來,好彆扭呀!」

  「我不管,都沒有為難你親自作詩,不過是撿了人家姑娘現成的讓你念給我聽你都這麼為難嗎?」他眨巴著小鹿般水潤潤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又渴望的瞧著她,像個等著被誇的孩子一般。

  蒞陽扭扭捏捏的還是開不了口,謝玉就抱著她晃啊晃,晃得她頭都快暈了,只得按住他手腕道:「好了,好了,我念還不行了嗎?」

  說起來《子夜歌》也算是挺熟的,以前還在宮裡的時候聽宮女們唱過,倒是纏綿悱惻婉轉清越,可是如今一看歌詞,還真是有些難為情!

  望著眼巴巴瞧著她的謝玉,終於鼓起了勇氣,扶著他的手腕低頭念道:「落日出前門,瞻矚見子度,冶容多姿鬢,芳香已盈略。芳是香所為,冶容不敢當。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

  念道這裡她不由得停了下來,紅著臉很是為難道:「可以了吧?」

  「嗯!」謝玉搖頭,依舊眼巴巴的望著她。

  蒞陽的臉色愈發的紅,硬著頭皮繼續念道:「宿昔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自從別歡來,奩器了不開。頭亂不敢理,粉拂生黃衣。」

  她側過頭可憐巴巴道:「我不要念了,好不好?」

  「很應景呀,為什麼不念?」謝玉佯裝生氣道。

  「這是小姑娘懷春的□□,我都三個孩子的娘了,實在……太過尷尬!」她不知不覺中撒嬌的樣子讓謝玉恨不得揉到心尖上去疼,可是愈看愈喜,更不會輕易放過了。

  「在我心裡,蒞陽就是我的小姑娘,你念給我聽就好了,不用管那麼多!」謝玉很是認真而渴切的說道。

  蒞陽見拗不過他,只得無奈的扶額,繼續垂眸柔聲念道:「崎嶇相怨慕,始獲風雲通。玉林語石闕,悲思兩心同。見娘喜容媚,願得結金蘭。空織無經緯,求匹理自難。擘枕北窗臥,郎來就儂嬉。小喜多唐突,相憐能幾時?」

  她不由得頓了一下,有些感慨,詩中那少女渴望與戀人相見,女兒家易心生貪婪,對情眷戀,可是又擔心唐突的小喜過去之後,能在一起多久呢?這樣患得患失的感覺,陌生而遙遠,卻又有一種刻骨的熟稔。再灑脫的女子,陷入愛情中都是忘卻自己的時候多!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入殘機,何悟不成匹?」她的心忽然揪扯著疼了一下,眼眶不由得紅了,強忍著心底翻起來的莫名痛楚,繼續念道:「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

  很久以前,她背著宮女,偷偷在風箏上劃下『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這幾個字的時候,大約一定不會想到多年以後她已嫁作人婦,曾經刻骨銘心的過往已不願再去回顧吧!

  她的一滴淚啪的墜落,正好砸在了兩心望如一的一字上,頃刻間便侵染成了淺淺的一片墨蹟。謝玉的抽痛了一下,有些懊悔的想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蒞陽一手緊緊捂著嘴巴,一手推拒著想他的懷抱想要脫身而出。

  謝玉慌了神,丟下手中的信箋,緊緊把她抱在胸前有些驚慌失措的不住道歉,「蒞陽別難過,是為夫錯了,我不太懂這詩的意思,我以為都是寫相思的,我不是存心讓蒞陽傷心,你知道的,我向來很少有時間去看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蒞陽你別哭好不好?」

  他仔細去回想,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歡行白日心,朝東暮還西。北極星千年都不會變,可是太陽卻是朝東暮西,這明明就是說女子對情堅貞不渝,男子卻是朝三暮四。他忽然好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沒事找事呀!

  他一疊聲的道歉,死死抱著她不肯放鬆。她到底也是不願自己沉溺在那樣悲苦的心酸中,所以很快就平息了下來,有些疲倦的靠在他懷裡,聽著他因為緊張而突然加快的心跳聲,心慢慢的靜了下來。

  小喜多唐突,相憐能幾時?其實她不應該惆悵失落的,因為不知道從何時起她的心裡就已經認定了一個事實,她會和謝玉過一輩子的,無論以後是一帆風順還是風雲跌宕。

  他是沉穩內斂研習經世之學的人,胸有丘壑,殺伐果決,哪裡會與這些風花雪月沾上邊?即使去做了,也是弄巧成拙,羞愧自責。她是不該去怪他的。其實她隱約也有些明白他想要什麼,只是這些年她一直緘默,漸漸習慣了不去做任何回應。

  他粗糙的手掌溫柔的撫觸著她輕輕顫慄的脊背,摩挲著她額頭的下巴上帶著略微粗礫的胡茬,癢癢的麻麻的。他平時能言善辯,但是一緊張就會變得語無倫次,不知所云。她吸了口氣,伏在他肩窩裡悶聲道:「其實這些日子你不在,我偶爾還挺想念的!」

  謝玉的身軀驀地一震,有刹那的僵硬,他耳聰目明,絕對不會聽錯的,可是蒞陽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嗎?他愣愣的不敢動,卻只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聲。他張了張嘴巴,忍不住輕聲請求道:「蒞陽,你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南朝民歌主要是《子夜歌》《西洲曲》這類為婉轉哀怨的。北朝民歌就豪邁奔放一些,比如《木蘭詩》《敕勒川》。另外《子夜歌》有好幾個版本,我是在用感傷的那幾句寫完之後才發現的,但是懶得再改動,小虐怡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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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琅琊榜)蒞陽舊事》作者:傾萍公主【完結+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