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6-9-16 23:49
第58章
這天林青筠又是一身俐落又尋常的打扮,帶了人出門去逛外商彙集地,結果十分好運的遇到一艘剛剛靠岸的商船。
這艘船來自錫蘭,錫蘭的寶石很有名,林青筠試著遣人詢問,他們所帶的貨物裡果然有上好的紅藍寶石和貓眼兒,她便用上用的錦緞和官窯瓷器換了一些。這些東西都是廣州知府送來的,又有那南郡王得知消息後遣人送來的,雖只收了一回,可數量也十分可觀。依著以往的例子,她沒打算將這些東西帶回京城,直接換了當地土儀或與外國商船做交易。
林青筠一共挑了兩匣子寶石,紅藍盡有,寶石個頭大,顏色濃郁勻淨,十分難得。但這些寶石也罷了,當初出嫁時林如海給的陪嫁裡就有兩匣子寶石,以紅色居多,甚至有好幾個都是鴿子蛋大小,那才是難得的好東西。後來做了親王妃,旁人的孝敬、皇帝皇后的賞賜,她的好東西確實不少。她又買這麼些,大多都是為黛玉準備的,另則,錫蘭的貓眼兒十分出色,特別是這回錫蘭船主帶來的一批是其中精品,比以往她所得的貓眼石高了一個檔次。
這些貓眼都是金綠貓眼兒,乃是貓眼石中最好的一種。
她一共要了一匣子貓眼石,皆是蜜黃色,眼線細而窄,隨著光線貓眼兒靈活的張閉,是最上等的貓眼石。她打算用貓眼兒再配些別的珠子,做些手釧做禮分送姊妹們。想了想,又選了一匣子,貓眼兒開線都很好,但顏色不局限于蜜黃,將淡黃綠色、棕黃、綠色,甚至是極白的黃、很白的綠都選了幾顆,這些卻是給安樂準備的。
回到驛館,習以為常的進門便與徒晏彙報今日收穫。
「你猜我今兒淘了什麼好東西?」說著將匣子打開放在他面前,裡頭是滿滿一匣子蜜黃貓眼,「這些都是上好的貓眼兒,想必安樂會喜歡,上回她還和我討貓眼兒呢,想要串個手串兒戴。她倒是古怪,貓眼兒裡頭最好的便是蜜黃,我那裡也有好些呢,她卻不要,定要各種顏色選一顆,說串成串子才好看。」
徒晏撥著匣子裡的貓眼兒笑道:「她的串子早得了。早先她問大姐姐討,偏生大姐姐不喜歡貓眼兒,有也是送人了,她又去尋你,你也沒有。後來她去求母后,說的好不可憐,母后直接端出好些珠子讓她挑。倒是她精怪,特意做了只荷包送給母后,母后直誇她有孝心。也難為她了。」
安樂的性子是個靜不下來的,怎麼能喜歡乖乖坐著做女紅?所以她的女紅很差,大公主疼她,況她自小就得了那樣的病,便沒強著她做,能給皇后做只荷包也不知費了多大功夫,皇后怎麼可能不清楚。
林青筠見他神色有些不似以往,便將匣子讓白鷺收了,沒了人才問他。
徒晏直接遞給她一張紙。
接來一看,是京中來的消息:「賈政點了學差?」
原著裡,賈政的差事一直是工部員外郎,唯一一次變動便是點了學差出京,所以她印象很深刻。沒了賈政在家,寶玉就成了脫韁的野馬,再沒人管制他,自此在大觀園裡和姊妹們盡情玩樂作詩,算是最為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那時看書時她就疑惑,依著賈政做官多年都沒挪動過位置,怎麼可能突然點了學差出京呢?
再往下看,信中出現了一個人——賈元春!
是了,賈元春乃是後妃之一,年初以來很受寵,又懷了龍嗣,雖然小產,但到底不同。皇帝並未對賈元春有所處置,不是不想,而是太上皇發了話,非但沒能罰,還得安撫。此後,賈元春時常去上陽宮請安,與甄貴太妃來往也較先前時多。要知道甄賈兩家乃系世交老親,可賈元春在最初入宮時可沒與甄貴太妃表現的親近,眼下這一變化怎不惹人多疑。
「太上皇的意思?」林青筠歎口氣,算是猜出了原由。
若是賈元春與甄貴太妃親近,甄貴太妃又和太上皇求情,依著太上皇對其的寵愛,與對甄家的看重,為賈政某個外派只是小事。而接到太上皇的話,皇帝便是不願意也不能反對,心裡定是憋屈至極,定是更為迫切的希望將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勳貴們盡數剷除!
點燃燭火,將紙燒掉,她腦子裡想的卻是賈元春的舉動。
怨不得徒晏說賈元春聰敏又愚蠢。
賈元春能在最初入宮時和甄貴太妃保持距離,可見她敏感的意識到皇帝不喜自己與嬪妃與太上皇妃嬪靠近,況且是妃子們聚的太近,會被歸於一黨,容易生事。最初她的低調做的很好,便是皇帝不喜歡她,也挑不出錯兒來,還歎她生錯了地方。可如今她小產了卻與甄貴太妃走動親密,只因知道當初皇帝寵愛她的原因是太上皇,沒了皇嗣,她年紀又大,基本沒了出路,便是她能放棄自己,卻不能放棄整個賈家,她當初進宮便是為著家族,如今賈家已是那樣,她如何能看著家族繼續敗落。
無奈下,她想到了太上皇。
太上皇顧念老臣,宮裡宮外都知道,賈元春還有個優勢,她不僅是賈家之女,更是賈代善的孫女,太上皇與賈代善當年也算君臣相得,總有一兩分情誼留下來。這于賈元春而言已足夠了。
明知皇帝與太上皇緊繃的關係,賈元春此舉無異引鳩止渴。大概、賈元春是被太上皇眼下的安康所蒙蔽了,以為太上皇還有幾年春秋,實則根據書中種種暗示,眼下太上皇的好轉就似「迴光返照」。
好像距此不久後,保齡侯史鼐簽了外省大員,所以湘雲又去了賈家,且是常住。
一個賈元春能有如此能量?絕不可能!能做到這一點,並且能得到利益的,唯有太上皇。這還是書中提到的兩人,還有旁的沒提之人不知多少,太上皇大肆提拔老勳貴出生的官員,不僅僅是先前的干預朝政,而像是……向皇帝開戰!
「想什麼呢?」徒晏見她怔怔的發呆。
「只是看了紙上消息,想必賈政的外放不是特例,皇上處境怕是不好。」畢竟太上皇只對付皇帝一個,皇帝卻不止要應付太上皇。
「快九月了。」徒晏感慨一句,突然說:「原本父皇要我年底回京,我卻覺得外頭自在,不如你我明年再回京如何?」
「你敢違抗聖意?」林青筠嘴上笑著,心裡何嘗不動心。
「等把廣州事一了,我上摺子向父皇請示。」徒晏倒像是自信十足,顯然是已有盤算。
林青筠見狀便沒問,只說:「若是不回去,那就不止要打點萬壽節的禮,並著年禮也得早早預備。在外頭洋貨好買,旁的就不方便了,總不能都拿洋貨應付。我得去想想府裡有什麼,這邊採買一些,到時候再從府上添上一些。」
「還未入九月,早著呢。」
「確實還早,我慢慢兒辦著。你的事如何了?」如今她算是十分自在,每日都是在外閒逛。
有回在街上的一家洋貨店裡撞見了南安郡王的一個侍妾。那侍妾大概是在這邊納的,一口官話帶著粵語腔,生得倒是嫵媚風情,正與兩個女人說話。那兩個女人像是辦事的媳婦,打扮的很是不俗,衣裳首飾都像是京中樣式,說的話音也是正宗京中官話。她沒進去,只讓百靈去聽了一耳朵,原來是南安太妃打發來的人,那侍妾是個沒去過京城的,對老太妃派來的人極盡討好。
當然,百靈不止聽了這些,還聽到那侍妾無意間的一句抱怨。
南安郡王身邊竟收了個西洋女人,金髮碧眼白皮膚,是某位商船主的妹妹。
林青筠暗暗吃驚,把這事說給了徒晏聽。
徒晏也很意外,暗地裡打聽了一下,外頭竟沒有絲毫風聲,亦或是知道的也不說。這種事已不是單純的風流韻事,因彼此不同身份,稍微敏感了些,何況南安郡王手握重兵把持著西海沿子。不知為什麼,林青筠對此事很介懷,想找斯嘉麗打聽一下,都是外國商人,他們內部會有一些流通的消息。可惜勞倫斯的商船貨物早已裝載完畢,夫妻兩人已經隨船一起回國了。
無奈之下,林青筠便準備如在泉州時一樣,結交一下這裡的外國商眷。
徒晏見她問起廣州的事兒,微微搖頭:「看上去並無問題。」
正是沒有問題才棘手,南安王爺能那麼安分?
這兩日天氣涼爽,徒晏見事情遲遲沒有進展,乾脆丟開手不理,於夜幕降臨後邀請林青筠去逛街。兩人駕輕就熟的換了常服,從行館後門出去,隨行的照例只有白鷺紅綾、高陽李力。
夜晚的廣州依舊熱鬧,許是心有所慮,徒晏不知不覺就走向港口的方向。
林青筠不免勸慰:「又不趕時間,不必那麼牽腸掛肚的……」突然一聲驚喜的女聲打斷了她的話。林青筠對法語僅僅局限於幾個口頭詞彙,還是在泉州和一位法國女郎學的,那舌頭打轉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因此她立刻聽出對方是哪國人,並且依著那熟悉的嗓音,猜到了對方身份。果然,當看到一名身著藍緞蕾絲大蓬裙的年輕外國姑娘滿臉揚笑的快步過來,便喊出了對方的名字。
「露易絲?」
「王妃殿下晚上好。」露易絲提起裙子行了禮,又見徒晏站在林青筠身邊,穿著氣質都與那些護衛不同,便猜到了對方身份,忙又行了一禮:「親王殿下晚上好。」
露易絲的漢語是來東方後新學的,懂得很少,發音也很生硬,但她是個熱情美麗的法國姑娘,儘管明知面對的是身份高貴的皇室,卻並沒有露出畏懼瑟縮,依舊是落落大方。這也是當初林青筠喜歡她的原因,露易絲身上擁有法國人的一切優點,熱情開朗、美麗浪漫、嚮往自由,與露易絲聊天是種享受。當然,她們對話只能使用英文,露易絲的家族從事航海貿易,並不單單來東方,早期他們家族一直往來于歐洲諸國,露易絲會好幾國語言,十分的聰敏。
這時又來了一個年輕男人,體面英俊,在露易絲的介紹下,雙方彼此認識。原來他是露易絲的未婚夫,布魯斯,兩人在年初訂婚,跟著一起來東方體驗不同的人文風情。
露易絲很體貼,見他們夫妻一起出門,便沒過分打攪,提出了告退。
林青筠突然想起一事,忙叫住她:「露易絲,正好有事問你。我聽說有個船主的妹妹跟了這邊的一位王爺,你知道這事嗎?」
誰知露易絲當即一聲了悟:「麗莎。」
「誰?」
露易絲雖不知她問這事做什麼,但想到牽涉一位王爺,而林青筠的丈夫也是王爺,便以為是家族內部事務,於是沒有問。「她的名字是麗莎,麗莎·德·洛林,至少她對外是這麼說的,說她是一位貴族。我認識洛林家族的人,絕對沒有一位麗莎·德·洛林。」末了十分諷刺的補充一句:「除非她是一位未被家族承認的私生女。」
「我以為她是船主的妹妹?」林青筠眉頭一皺,神色已嚴肅起來。
露易絲搖頭:「不,不,王妃殿下,她只是與船主認識,或者說,船主馬修先生曾經是她的追求者之一。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自稱是貴族,據說出生在巴黎,其他的並不瞭解。」
「謝謝你露易絲,如果有她的其他消息請告訴我,這對我很重要。」林青筠鄭重的拜託。
「當然,我很願意幫忙,我不喜歡麗莎。」露易絲很直白,這個不喜歡有兩個方面,一是那位馬修先生與露易絲家族是競爭關係,二是麗莎的為人很不討喜。
與露易絲道別,兩人也沒心思繼續閒逛,便回了驛館。徒晏學習英文有段時間了,但林青筠與露易絲對話說的很快,他只連聽帶猜了大概。林青筠將露易絲的話轉述,徒晏也意識到南安郡王供養個外國女人大有內情。
林青筠一直覺得她忽略了哪裡,關鍵是要弄清麗莎的身份,如果沒有一定的背景,即便搭上了那南郡王又如何?甩了船主馬修,難道不怕惹惱了他?除非麗莎一輩子不打算回國。亦或者,馬修從中也得了好處?
徒晏突然說:「或許可以接觸一下那個叫馬修的船主。」
話雖如此,但很不容易,即便製造機會偶遇,如何從對方口中打聽到想要的消息?他們兩個會英文,卻不適合親自出面,其他人又沒個合適的。結果正在發愁呢,第二天露易絲來拜訪,並給她送了一件禮物,令她大為吃驚。
「槍!」準確來說是燧發槍,木制槍托光澤溫潤沉澱,線條流暢,鍛鐵部件泛著金屬冷光,雕刻有精美花紋。
林青筠還注意鐵片上刻有一個小小的圓形徽章,正中是朵花,花蕊中是大寫的花體字母「v」。她立刻明白,這應該是家族徽章,但露易絲的姓氏是羅伯特,起首字母並不是v,好像她的未婚夫姓文森。
露易絲見她盯著家族徽章,有些歉意的說道:「王妃殿下請見諒,這是布魯斯家族定制的□□,槍身都有他們的家族徽章。上回王妃說喜歡小巧的□□,布魯斯正好有一把新的,他願意送給王妃。」說著又不無自豪:「布魯斯家是貴族,他們家可以定制到國內最好的槍,王妃試過就知道我絕對沒有騙你。」
林青筠拿起槍,微微沉手,一時難免激動。這還是她頭一回摸槍呢。
「露易絲,我很喜歡,這是一件非常棒的禮物。」林青筠讚歎著,腦中忽而靈光一閃,問她:「露易絲,在你們國家對持槍有管制嗎?」
露易絲搖頭:「據我所知,大部分歐洲國家都沒有限制,只要你有錢,能買得起槍。當然,一把槍的價格不低,一般人負擔不起,而且好的制槍工匠有限,只有貴族優先享有訂購槍支的權利。」
所以,歐洲持槍雖沒有限制,但平民依舊無法擁有槍支,即便是商人也僅限於大商人才有錢有門路弄到槍。像露易絲的家族,他們的商船配備有火器,否則無法抵擋大海上神出鬼沒的海盜,能裝配得起一艘遠洋大船的武力,不僅代表其家族有財力,更是在當局有一定的人脈。
送走露易絲,林青筠帶著心中猜想立刻來到徒晏院中。
「王爺,你瞧瞧這是什麼。」林青筠將手中的木盒子遞上去。
徒晏只以為那個法蘭西的姑娘送了什麼漂亮首飾,誰知打開盒子就愣住了,竟是一把□□!徒晏曾見過那些外國商船的船主們配著的槍,因為並未眼前見識過那些槍的威力,因此一直沒太過放在心上,但眼下這把槍明顯不同,做工堪稱精緻。徒晏心癢,當即命人取來□□,對準院中的一棵樹扣動扳機。
只聽嘭的一聲,隨著一股黑煙,子彈打偏了,擦著樹身邊緣而過。
「沒有準星。」林青筠見他沒打准,隨口便說了一句。
徒晏卻是回頭看她,不解問道:「準星是什麼?瞄準的依據?」這話令林青筠不知怎麼解釋,所幸徒晏只以為外國的槍有這種配置,並未起疑,審視著手中的燧發槍感歎的說:「這把槍已是很好了。我在父皇那裡見過,好像是英吉利上貢的,那還是父皇剛登基第三年的時候,比這一把卻是差遠了。這才十年的時間。」
「沒有火器,如何遠渡重洋。」正是因著海上貿易興起,歐洲蓬勃發展,野心膨脹。歷史上的中國卻與這次機遇失之交臂。
「射程有多遠?」徒晏問。
「大概在三十到六十丈吧。」林青筠在心裡換算了一下米和丈的資料。
徒晏眼睛又是一亮。
見狀,林青筠半帶揶揄的笑道:「這把燧發槍如何?可入得王爺的眼?送與王爺做重陽節節禮如何?」
徒晏有些愛不釋手,最後卻說:「我確實喜歡,只是,我打算將這把燧發槍作為萬壽節禮敬上。」
「也好。」林青筠知道他的意思,並無反對。「險些忘了,我有些話與你說。露易絲說,在他們國家對槍支沒有限制,但不代表人人都能有槍,而且這種最優質的燧發槍,有錢也得有背景門路才能得到制槍大師的訂單。露易絲的未婚夫是貴族,他們家有訂單,你說那位元神秘的麗莎會不會真有貴族有些關係?」
「你的意思是,南安郡王通過她私購槍支?」若真是如此問題就嚴重了,如果安南王爺訓練出一支配置燧發槍的小隊,雖難以與大軍抗衡,但作為突襲絕對是利器。
「只是我胡亂猜測。」林青筠並不敢肯定,畢竟就算麗莎本人是貴族,能否有權利得到家族讓出的訂單?畢竟南安王爺想要的可不止是幾把槍,至少也得幾十支。
「如果他真做了,肯定有痕跡,再者說,想從外國購槍必須得用船,他們肯定會用馬修的船夾帶。」廣州等於是南安王爺的地盤,馬修的船隻要平安抵達,誰都不會查出他的船上有問題。
有了方向,查起來就容易的多,沒幾天徒晏就查到馬修的船按照行程十天后就會到港。如果猜測是真的,那麼馬修的船上說不清就有燧發槍,而徒晏不願意讓那些槍落在南安王爺手中。
林青筠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不無擔憂:「馬修的船是遠洋船,船上配備的火器很厲害,能打退海盜,劫船是絕對不行的。再者,你也不知船上是否一定有槍,又有幾支槍。若要到港後查走那些槍,又會驚動南安郡王,所以……」
「所以還是得按兵不動,讓南安郡王順利的將那些槍帶走。」徒晏無奈又憋屈。
林青筠沉吟半晌,反問他:「你覺得南安郡王會親自去接那些槍麼?」
「不會。哪怕外人知道他身邊有個外國女人,但明面兒上卻絕對不能承認,更何況公然一起出現在港口。」徒晏看她一眼,臉上有了笑:「你有什麼主意?」
「我猜,到時候定然是麗莎去接船,對外稱托了『哥哥』帶著家鄉之物。南安王爺會派人暗中護送,但港口人員混雜,一路往南安王爺行轅也頗有些距離,有很多製造意外的機會。當然,最好的意外是毀掉那些槍,並使南安王爺將怒火轉移到旁人身上。」
徒晏若有所思。
第59章
兩天后,徒晏突然吩咐收拾東西,要離開廣州。@樂@文@小@說|
林青筠一愣:「這麼快就走?不是……」
不是事情還沒辦完麼?
「事發時,你我不在這裡最好。」徒晏的話別有暗示。
見他已有主意,林青筠便不再疑問,吩咐著白鷺幾個將採買之物悉數打理妥當,當天就運往船上,只等明日一早啟程。廣州各大小官員得知消息都聚了過來,徒晏只說此處已經遊賞過,時間不寬裕,只能等以後再來了。底下人都知他年底才回京,又聽聞大船並不是北上,而是繼續南下,便各自猜測王爺是在廣州呆的膩煩了,想趁此次出來的機會多遊賞一些地方。眾人不曾生疑,忙忙打點送行之禮,徒晏只收些尋常土儀,貴重之物都退了回去。
因時間匆忙,林青筠命人通知了露易絲,等到第二天登船時露易絲趕來送行。
「露易絲,有機會去京城的話,我定然好好兒招待你。」林青筠很感謝她送的那把槍,也覺得與她做個朋友很不錯。
卻聽露易絲低聲道:「王妃殿下,我聽說了麗莎的事,只是不知真假。」
林青筠立時正色:「無妨,你只管與我說便是。」
露易絲這才說道:「我是聽布魯斯說的。您知道,他是貴族,雖然他的家族不如以往興盛,但他的祖父乃是由國王親自冊封的伯爵,如今爵位由他父親繼承。他從小常跟隨父親出入各種宮廷宴會,與其他貴族都有交往。我與他提及麗莎的事,他卻說曾在大公爵的城堡中見過麗莎,當時他坐在拐角的長椅上看書,另一邊有兩個女僕在說話,說到了麗莎,說麗莎是大公爵的情人。」
隨之又補充說:「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大公爵?」
「是的,薩伏伊大公爵,他是國王最信任的大臣之一,據說十分的英俊迷人,有好幾個情人。大概、麗莎是他曾經的情人之一。如果真是這樣,或許麗莎的確出生于貴族,雖然我並沒聽說洛林家族在外存有私生女。」露易絲說起這件事表情十分平淡自然,只因在這時的歐洲貴族們擁有情人司空見慣,且是件時髦的事情,不乏一些妻子與情人和平共處的怪現象。
「露易絲,非常感謝你!」
她將剛得來的消息告訴了徒晏。
「我都已經安排好了。」徒晏此時已不在乎那個麗莎是什麼人。
大船離港,順著沿海繼續南下。雖然之前徒晏也說今年不回京,但眼下離開卻是掩人耳目,未免將來事發被南安王爺懷疑。徒晏人雖走了,卻在廣州另安排了人手。馬修的船延期了,於十一天后抵達了廣州,麗莎已在港口等了三天,終於見到船,沒工夫抱怨,當即就查點了箱子,確認無誤,便命隨行扮做隨從的親兵將箱子搬上馬車。
「麗莎,等等,公爵大人有話帶給你。」馬修喊住了麗莎。
麗莎讓那些人先下船,她則隨著馬修走入船長艙內。
麗莎有一頭大波浪的金髮,碧綠眼睛,白膩的皮膚,豐滿的身材,十分的性感迷人。她隨意的往那兒一坐,一股妖冶的風情便溢了出來,令人迷醉不已。麗莎的金髮在法蘭西並不常見,這遺傳自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是日爾曼人,早年移居法蘭西,後來做了洛林男爵的情婦。只是因為母親的出身太低,連情婦的身份都沒被承認,更別提她這個女兒了。
馬修是知道她的過往的,因為兩人是老朋友了,早在麗莎還沒跟大公爵的時候他們就認識。
「馬修船長,公爵有什麼話要你轉達?」麗莎撥了撥頭髮,手腕上戴著一串彩色碧璽手串,寶石光輝與她豔麗的容貌相互映襯,令馬修看的微微失神。
馬修收回視線:「公爵大人說這單生意完成,你繼續留在那位王爺身邊。」
麗莎悠閒的姿勢微微一變,眼中浮現輕微怒色:「公爵大人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在王爺身邊雖然錦衣玉食,但言語不通,飲食生活都不同,又因著為大公爵辦事,未免節外生枝,她深知不能與人聚會閒談,天知道她是怎麼度過這大半年的。之前公爵分明說做成這次的事就讓她回國,許給她的好處會一一兌現,現在卻反口了。麗莎不想繼續呆在這裡還有另一則原因,她覺得那位王爺很可怕,看她的眼神冰冷鄙夷、還有嫌棄。她一向在男人面前無往不利,還是頭一回遇到這樣的事,心裡的打擊憤怒可想而知。
「這是公爵大人的意思。」馬修表示無能為力。
麗莎臉色很差的離開了船艙。
此次來接船走的並非熱鬧大街,南安郡王未免人員混雜出問題,另安排了一條路。這條路很僻靜,來往行人不多,就是路面不好,車馬行的慢。麗莎來到東方之後最喜歡的就是坐轎子,這回她同樣坐了轎子在前面走,後面跟著裝扮的親兵親自押著後面裝著幾隻大箱子的車。這幾人都是南安王爺倚重的心腹,也是沙場老兵,一路十分警惕。
誰知中途變故突起,只聽嘭嘭嘭幾聲響,有東西在地面上炸開,帶著火藥味伴著煙塵四起,與此同時羽箭破空而至。親兵們雖反應迅速,但視線受阻,一時疏忽就見身畔刀光四起。哪怕明知對方是沖著箱子裡的東西來的,但馬受驚嚇拉著車狂奔而出,他們偏眼睛一時蒙蔽看不清視線,等著追上去,馬車上的箱子早散開,裡頭已是空無一物。
「李小姐中箭了。」檢查過現場,有人發現轎子一直沒有動靜,掀開轎簾子才發現麗莎的情況。
麗莎的名字對於本國人而言有些拗口,她便給自己起了個中文名字,叫做李莎,旁人都稱其「李小姐」。麗莎對這邊國情並不是很理解,也沒覺得被稱作「小姐」有什麼不對。麗莎運氣很不好,轎夫們在受到驚嚇時沒顧得上轎子各自跑去躲避,麗莎嚇得沒趕出來,結果被流箭射中身上中了兩箭,其中一支箭剛好紮在胸口,鮮血暈染了一片。
為首一個中年男人見了麗莎的情況不由得皺眉,想到此時的嚴重性,吩咐將麗莎帶走,又命人去向王爺彙報。這人回顧整個事情的發生,顯然是早有預謀。這次對方大概出動了十幾個人,彼此配合默契,調配得當,又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以至於真正交手沒片刻功夫就被對方得逞。當然,對方損失也不小,在地上躺著的屍體裡,有七個是對方的人。
「不像是咱們的人。」有人觀察一番後猜到。
「東瀛人。」這人判斷之後沒再耽擱,命人收拾場地,自己去見王爺。
南安王爺得知消息後的震怒可想而知。
「東瀛?他們敢劫本王的東西!」南安郡王覺得此事蹊蹺,尋常人怎麼會知道他與法蘭西那邊的交易?這件事只有他知道,但麗莎那邊知道的人就多了。「將那個船長『請』過來,另外讓大夫務必吊住麗莎的一口氣,我還有話要問。」
幸而此回箱子裡的槍只有交易數額的一半,但整整五十支槍,不單單是價值不菲,更是來得不易,結果到了自己的地盤兒卻被人劫走了。
徒晏一行的大船卻是一直沿著海岸航行,幾天後靠岸補給,並接收了三隻大木箱子。徒晏命人將箱子放入艙中,只帶著林青筠、高陽李力去查看,撬開箱子看時,裡面是嶄新的燧發槍,不同于露易絲送給林青筠的短□□,這些槍的槍管很長,是專為軍中配置的。
「一共五十支。」
徒晏眸色幽深,隨之吩咐高陽兩人:「這件事關係重大,你二人一起護送這些槍上京,暗中呈於皇上。我已備好摺子,你二人一同帶上京。」
「是!」高陽兩個深知厲害,因此立刻應了,當即就去準備。
林青筠沒想到這回的事情如此順利,仍是有些擔心:「那些東瀛人怎麼辦?」
這次徒晏為避免懷疑,不禁提前離開廣州,更是沒用自己的人。航海貿易興起的同時,海盜也隨之興起,其中東瀛離本朝疆土很近,時常騷擾過往船隻,甚至跑到偏僻之處登岸掠奪一番。那些受雇的東瀛人都是海盜,前不久被抓,不知何緣故遲遲未被判處。徒晏便先設法與這些人取得聯繫,談妥交易,然後在當天助幾人越獄,只要他們成功順來箱子內的東西,就給他們船隻補給,返回東瀛海上。
林青筠對海盜沒有好感,也擔心那些人某一日會走漏消息,哪怕他們並不知道交易的物件是誰。當初為了防止被牽連,徒晏另他們成功後直接將東西交給中轉人,中轉人再送來。
徒晏說道:「那些人殺掠奪過往商船,殺害無辜,□□女子,簡直無惡不作,便是判斬立決也是輕的。我給了他們船,只要他們上了船,就再也沒有上岸的那一天。」
徒晏令人準備的那只船,船底的板子並沒用釘子,而是以膠粘連,且是新粘了沒兩天,經水一泡,最多一天就會沉船。為防止有水性好的逃上岸,船上的補給飲食都有毒,那些人經歷了一場大戰,逃上船肯定要吃喝,毒發時間有一兩個時辰,足夠幾人都毫無防備的斃命。
「那艘船呢?」林青筠擔心廣州那邊嚴查之下,查到有船載了東瀛人離開,順著船的來歷又摸到他們身上。
「是艘新船,剛買的。」徒晏知道計畫不可能完美無缺,但眼下做的一切準備,足以儘量的保證安全隱秘。
林青筠本來還想問,但忍住了。總歸到底,她只是擔心,怕對方懷疑到他們身上,暗中使什麼齷齪手段。
「接下來去哪裡?」見他似乎真不打算回京,她自然樂意。
「我已打算好了,咱們不坐船了,從廣西轉馬車,經滇南一路北上,等明年五月趕回京中即可。」徒晏已上了摺子,雖未得批復,但這類先斬後奏不是頭一回了。
且不說皇上見了那些槍是何等反應,林青筠與徒晏倒是無事一身輕,果真在廣西下了船,乘馬車一路晃晃悠悠的逛著前行。十月,他們到了滇南,林青筠想起賈璉在滇南做官,便提議從順寧府路過。半月前接到黛玉書信,言及王熙鳳在八月底生產,得了個兒子,把賈璉喜得什麼似的。正好路過,倒是去瞧瞧也好,反正無事。
這一路實在走的慢,又是十來天才到順甯府。
徒晏一行並未掩藏行跡,途中各層官員皆知道,因此尚未抵達順甯府,賈璉已從知府處得知了這個消息。賈璉此人讀書雖不成,但確實機敏擅變,又有榮國府與宮中娘娘做依仗,來了沒多久便打理好上下關係,處理起公務來也像模像樣。忽聞純親王與王妃要來順甯府,賈璉趕緊回去告訴王熙鳳。
王熙鳳添了個兒子,終於揚眉吐氣,整個人反比從前多了份柔和。
如今王熙鳳十分慶倖當初跟著來了順寧,也不知是否風水的緣故,在榮國府裡心急的不得了,卻始終懷不上,來這兒沒多久,卻驟然得知有孕。大概就似平兒說的,先前太過勞心勞力,如今自己當家做主,裡裡外外都聽她一人調派,且家小事少,不知省好些心。況離了賈府,她不必夾在兩房中間為難,與賈璉的夫妻情分又回到了當初剛成親時的蜜裡調油,如今兒女雙全,她反倒看開了些,將平兒正式開臉兒給賈璉做了姨娘。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她能防一個兩個,難道能防了所有人不成。平兒是自幼跟著她的,總比外人強,況且她是實在離不了平兒,也捨不得平兒。
鳳姐兒添的哥兒大名兒叫做賈葵,是賈赦取的,賈赦還命人送了兩箱子古董寶貝給大孫子,一再囑咐仔細照料好了,又說明年必定尋門路使得賈璉調回京去。賈赦倒不想賈璉這兒子,只想著他的大孫子,要不怎麼說隔輩兒親呢。
「二奶奶,你猜著誰來了。」賈璉突然掀簾子進來,張口就是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平兒忙去喚小丫頭打水,又親自捧了熱茶來。
王熙鳳正哄著葵哥兒睡覺,見賈璉這神色就笑他:「二爺在這兒做官也兩年了,本以為穩重了些,卻還這麼慌腳雞似的。難道皇帝又南巡了不成?便是南巡也尋不到這兒來。」
賈璉灌了口茶,沒理會她的促狹話,嘴裡笑著說:「我就知道二奶奶必定猜不著。你可知純親王帶著王妃出京的事兒?」
「這怎麼不知道,我常和平兒說呢,真不知林大姑娘是有福還是沒福。」王熙鳳雖覺得做王妃很尊貴,偏生純親王的身子不好,這回出京去九華山求醫結果又不大好。感慨著,忽而想起賈璉不會無緣無故提這話,心裡一動,急聲問道:「早聽說純親王帶著王妃坐船南下游賞山水,莫不是要來這邊兒?」
小丫頭已捧了水盆子來,賈璉洗了手,平兒遞上巾帕子,嘴裡接了王熙鳳的話。「不大可能吧。雖說二爺在這裡做官,這裡山水也清秀,只是到底路遠難行,況且純親王出來定是乘著大船,只怕這邊的港口進不來呢。」
賈璉嗤笑:「你們懂什麼,正是從沒來過才要來呢。我已得了知府大人的准話,三天后純親王與王妃一行就到順寧,走的是陸路。」又與王熙鳳道:「你與純親王妃相識一場,等人來了你可得招待好。」
「還用二爺說,我都知道。」王熙鳳離京兩年,其實也想著京城,聽到林青筠要來,著實有種他鄉遇故人的喜悅。
王爺車架達到順寧府城外,知府率領大小官員來到城外迎接,城中已準備好行館,當天眾人只是請了安就退了出來。次日,眾人再度前來請安,又有接風宴,林青筠特地交代徒晏不得飲酒過了三杯,他的身體忌酒最好,更何況他本身也沒酒量。她與女眷們在花廳,她乃是親王妃之尊,理所應當坐在首位,左手邊是知府誥命,右邊坐著王熙鳳。
如今王熙鳳剛出月子半個月,面龐比從前圓潤,眼角眉梢的厲色收斂了些,越發顯出明豔照人,恍若神仙妃子,將周遭這些官家太太與小姐們都比了下去。王熙鳳見了林青筠有心聊幾句,只因知府夫人尚未說話,她倒不好越過去。
倒是知府夫人主動遞了話:「聽說王妃與賈安人是舊識?異鄉重逢,著實難得的緣分。」
王熙鳳這才笑著說:「我早先有幸與王妃相識,如今一別近兩年,王妃竟是變了些,越發有尊貴有氣勢,唬的我都不敢認了。」
「二奶奶這張嘴還是一如既往。」
席間有王熙鳳作陪,氣氛自然輕鬆愉快,到底在場的人多,林青筠並未與王熙鳳多說什麼,宴罷便與徒晏一併離去。一日後,王熙鳳帶著葵哥兒來到行館,林青筠見了她。
「把哥兒給我抱抱。」林青筠見小孩子裹在紅緞繈褓裡,皮膚已經長開了,白淨滑嫩的小臉蛋兒,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長,十分乖巧的躺著不哭不鬧。林青筠看的喜歡。
「這小子可沉著呢,王妃仔細別累著。」王熙鳳一面說一面親自將葵哥兒放入她懷裡。
「不妨事,一個小孩子還能抱不動了。」嘴裡這麼說,林青筠動作卻很仔細小心,等著接了手才驚訝,小孩子果然有些重量,且能感覺懷裡小生命的柔軟,仿佛人的心也一併融化了。
這是在原著中不曾出現的生命,他改變了王熙鳳與賈璉的結局。
白鷺送上早先準備好的表禮,不過是尋常的銀質長命鎖、成對的銀鐲子等物,補的滿月禮另外準備了。兩人聊起京中之事,感歎連連,說道迎春定親,王熙鳳卻是沒想像中那麼高興。
王熙鳳道:「二妹妹算來是我們二爺唯一的妹妹,二爺見知府家的二公子不錯,脾氣又好,是個讀書公子,原想將二妹妹許給他,誰知大老爺在京中給她訂了親。理國公雖好,但和咱們家一樣是國公府,二爺卻是想找書香門第的結親。」
林青筠聽得出這番話裡頭的意思,理國公的親事雖門當戶對,實際上對賈璉並無多少助益。賈璉經過外放這麼一磨礪,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平日裡常說給王熙鳳聽,王熙鳳今年事事順心,性子也和軟多了,便將賈璉的話聽在了心裡,這才有今日這番言語。
林青筠笑說道:「要我說,二姑娘這門親定的不錯。我打聽過,那理國公家的庶子同二姑娘的情形十分相似,生他的姨娘早年病逝,在理國公誥命跟前養了兩年,那府裡大太太自己有一兒一女,皆十分出色,長子又襲了爵,所以待庶子雖不親近,也並未苛待。那府上兄弟兩個的關係倒不錯,據說這門親事還是其兄長先提的,大太太暗中相看了二姑娘,這才上門提親。雖說眼下這門親事幫不上你們二爺,起碼不惹禍,再往後的事誰又說得准。」
王熙鳳點頭歎道:「說實話,除了我們二爺考慮的那些,在我看來已是極好的親事了。二妹妹的性子王妃也知道,實在太和軟了些,若不去那些規矩嚴謹的人家,只怕一個下人都能拿捏了她。」
「她身邊不是有個司棋。」因著迎春定親早,兩房又分了家,種種變故下來,原著中檢抄大觀園之事怕是要被蝴蝶了。司棋是個厲害性子,難得待迎春一片忠心,若有司棋在身邊,迎春日子要過得多好不一定,卻不會太差。想著又說:「說來你是她嫂子,只怕她明年就要出嫁,你也得操操心。說句越矩的,司棋是好,但做丫頭倒不如先配了人做陪房,另有個叫什麼繡橘的,頗得司棋真傳。」
「王妃好眼力,我也是這麼覺得。姑娘們大了要嫁人,那些丫頭們大了也會生二心,倒不如早配了人省心,免得將來後院起火。」
林青筠瞥了眼其後的平兒,暗歎,王熙鳳也是不容易,到底是將平兒過了明路給了名分。想著賈璉那貪花好色的性子,照原著中講的,的確是不管什麼髒臭都往床上拽,王熙鳳舍了平兒一是堵外頭那些嚼她善妒的人的嘴,一是堵賈璉生外心,再一個,因平兒是她的臂膀,于公於私都捨不得罷了。
「王妃將哥兒給我罷,當心壓的胳膊酸。」平兒走上來接過葵哥兒,不僅舉止動作小心溫柔,眉眼間亦是十分慈和。
平兒如今也算是一輩子的大事做定,她參與了王熙鳳所有機密事情,又是自幼的主僕,如今又更近了一層,自然是越發的恭順侍奉,有她的忠心在裡頭,也是為自己往後。王熙鳳曾與她說了,等葵哥兒滿三歲便停她的避子湯,若在以前她不敢信,如今旁人都得正經稱她「李姨娘」。李是她舊日的姓,自跟了王熙鳳十幾年,想不到現在又用上了。
王熙鳳對平兒有倚重信任,亦有猜疑防備,只是到底情分比旁人不同,說這番話也是真心。小孩子若長過三歲,基本就沒什麼妨礙了,到時候平兒生了女兒最好,若是個兒子……一個庶子,若安分著,她只當多養個人罷了。
第60章
離開滇南,林青筠選擇了往蜀地一遊。
此時已入冬月,天氣越來越冷,時有風雪阻路,車馬裝了防滑,走的越發慢了。蜀地與滇南接壤的地方是寧遠府,眼見著天寒地凍實在難以趕路,況且徒晏的身體雖比以往大有起色,仍是有些怕冷,林青筠便選擇在寧遠府停駐。
「走了一個月才到這裡,也臘月了,就在這裡過年吧。等過了年到二月,天氣和暖了再趕路,也耽擱不了回京的時間。」林青筠說道。
「隨你安排。」徒晏做了甩手掌櫃。
於是在順寧府行館安置後,林青筠開始裡裡外外的忙碌。行館內添置了許多小件兒東西,開始像正常住家,而不是三五日便收拾東西要走。另外又一一分派下人們諸事,如採買年貨、上下人等裁剪衣裳、打手勢,府裡侍衛們下人們排班輪值,至於年禮,為著方便,早在大半個月前就一起用船送去了。
此外,林青筠請了個當地廚子,不必做那些樣子菜,而是做些當地的家常美食。這裡的人相比面,更喜歡米線,且味道正宗,連著好幾天早飯都是米線,徒晏也跟著吃了兩回,他的味道清淡,湯味鮮美,林青筠則是將各種口味都嘗了一遍。
日子平平淡淡,晃眼就到了除夕。
這天早上林青筠最後一次核對除夕晚宴的菜單,不經意的抬頭,卻發現遞單子來的人是相思,順口問道:「白鷺呢?剛才不是還在這裡。」
相思眼神微閃,口中答道:「好像外面有人找她。王妃要喚她來麼?」
「不必了,也沒什麼事。」林青筠見相思似乎有些緊張,莫名有些在意,畢竟白鷺跟了她好幾年,真有事哪裡需要瞞著?可現在明顯是有事瞞著她,且相思也是知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白鷺能有什麼事,乾脆直接問相思:「誰找她?」
哪知相思半天沒說出話來。
「怎麼了?有什麼不能說的?」越是如此,林青筠越是在意,直到見相思緊張的臉都白了,這才於心不忍的笑道:「罷了,我不過是問問,倒像是拷問你似的。行了,我不問了,誰還能沒點秘密呢。」
相思大松一口氣,話都不敢接。
哪知沒多大功夫,白鷺回來了,卻是噗通往地上一跪,把林青筠嚇得不輕。
「你這是做什麼?」林青筠忙令她起來。
白鷺搖頭,瞅瞅左右的相思等人,紅著臉不吭聲。相思是個知情的,便領著百靈畫眉出去了。白鷺這才請罪:「王妃恕罪,奴婢犯了錯,請王妃處置。」
這架勢……
林青筠察言觀色,大約猜到幾分,不禁好笑:「那你說說,你犯了什麼錯。」
白鷺因著過於緊張,忽略了她語氣中的玩笑,以至於臉色煞白,哆嗦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
林青筠忙道:「你怕什麼。我直接問了吧,他是誰?你是我的人,當初進王府時我就說了,將來你們不論是留在王府配人亦或者嫁到外頭,我都為你們做主。」
白鷺自然記得,不然也不會放任自己做些出格舉動,但這種事大家子都不准,歷來丫鬟的終生都是由主子做主,除非主子發話許他們父母自便。這會兒見王妃不怪罪,又礙著女孩家臉皮兒薄,哄著臉蚊蠅般吐出一個名字:「方山。」
「方山?」這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有了開頭,後面的話就容易多了。白鷺猜著她是人和名兒對不上,便解釋道:「他是府裡方大管事的遠房侄子,這回跟著出來服侍,主要掌管車馬等物。王妃見過他,許是不記得他的名字了。」
「你說的是常跟著樂公公辦事的那個年輕人?」林青筠想起來了,那個人個頭兒倒是高,長得也周正,辦事據說也妥帖。聽樂公公提過此人,人勤快踏實,在王府裡也有五年了,並且打算過一二年就自己開店做買賣,借著方大管事的關係進王府謀個差事,也是攢個資本。
王府裡大事有長史出面,平時日常都由兩位管事官打理,當然,在王府裡都稱之為大管事二管事,實際上這二人與尋常大家子裡的管家截然不同,他們身上是有品級的,且不低,乃是四品。方山與方大管事親緣關係雖遠了些,但看在其踏實勤快,人也有幾分機靈,方大管事就替他謀了差事,幾年下來又牢靠不少,此回王爺王妃出行,才安排了他。
「你們怎麼……」林青筠驚訝下險些追問兩人相識相知的過程,見白鷺臉紅的幾欲滴血,只能作罷。「這事我知道了。雖說你自己選的,但我得去查查他,如果真好,我自然為你們做主。」
「謝王妃。」白鷺羞澀萬分,磕了頭,嘴裡說道:「奴婢雖于他有意,但並不敢越矩,尋常連送東西都不敢夾帶私物。奴婢今年十八,歷來各家貼身的丫頭都是二十五才放出去,王妃雖善待下人,卻不好為這種事開了例,況且若奴婢去了,王妃身邊便缺了人,一時半會兒也難挑著合適的。奴婢厚著臉肯請王妃容奴婢多留兩年,等選兩個丫頭好生調理了,王妃有了好的使喚,奴婢再去不遲。」
丫鬟們二十五方放出去配人,這是宮中乃是各家子的慣例。拋開旁的因素不提,單單培養個貼身的好丫頭可不容易,若今年你出去,明年她嫁人,主子身邊哪裡還有心腹可依仗?
「也不是個個到了二十五才出去,有好的就得趁機抓住,我身邊還有相思她們呢,也不是定得配齊了四個才行。你這件事我知道了,我得先去打聽打聽方山,若他果然好,我必為你們做主。」雖然林青筠不苛求身邊的丫鬟們必須待夠歲數,也不是非得有一群人服侍才可,但白鷺不同,猛然若去了,著實不便。
她在心頭算了算,白鷺比她大四歲,相思大她三歲,還有百靈畫眉兩個今年也有十五歲了。早先她並未在意這方面,只想著她們年紀未到,便是提前放出去也是過了二十,沒料想白鷺早早兒有了意中人。便是再留兩年,二十歲,給個恩典就出去了,往後即便能繼續留在身邊,也管不得房裡的事了,何況照樂公公所說,那方山要在外開店做買賣,白鷺自然要跟去的。
若是白鷺走了,能頂上的只有相思,但相思又不大合適。
相思太安靜,尋常都是坐在屋子裡做針線,少在外頭走動,言語上也比不得白鷺。旁的倒是好調理,就是性子難改。剩下的百靈畫眉,都是活潑好動的,雖同屬大丫鬟,實則仍是差了好些。再者,白鷺差事特殊,乃是最貼近她的差事,斷不會去選個新人進來,唯有看這兩年相思如何了。
夜色剛擦黑,行館內華燈齊上。
林青筠與徒晏商議了,往年每次過年都是宮裡一大群人,鬧都鬧夠了,今年兩人在外樂得輕鬆,便只想清靜些。宴席擺在園子的大花廳裡,正對著一方池塘,塘中零星幾根殘荷,周圍亭子假山都掛著漂亮的宮燈,倒挺有詩意。
寧遠府的冬天並不很冷,至少不下雪,大花廳角落裡擺了兩個熏籠,門窗都沒關,坐在裡面也不覺得冷。沒讓丫鬟們伺候,另有兩席擺在花廳不遠處,丫鬟婆子們在那邊熱鬧。
席上準備的是黃酒,滾了燙燙的一壺,彼此斟上一杯,不聽戲、不應酬,只兩人說些家常,談論一路見聞,真是別有一番滋味。
眼見著他又要斟酒,林青筠伸手按住銀壺:「你已喝了三杯了,不能再喝,再喝就醉了。」
徒晏推開她的手笑道:「今天不一樣,今天可是過大年。再者說,我這半年身體又強健多了,病都少生,雖我酒量不大好,但這樣的黃酒多喝兩杯還是醉不了的。」說著又為她斟了一杯:「倒是唯卿該放開些,陪我喝兩杯,難得今年咱們兩個清靜。」
「偏你有理。」聞言林青筠不再阻攔。
那顆金蓮子粉都已用完,剩下的只能等身體慢慢兒復原,這一路走來,他確實很少生病了。如今再看徒晏,對比一年前,改變不可謂不大,哪怕外表瞧著還有幾分病弱,實則內裡已和尋常人無異。
仗著酒量比徒晏好,她敞開著陪了幾杯,後面徒晏興致大起,命人取來洞簫,立在院中的池塘便吹了一支《鳳求凰》。
林青筠聽著蕭聲,已覺得有些醉意,忽見徒晏走到面前問她是不是醉了,她點著頭,嘴裡的話略有含糊:「嗯,頭有些暈,得讓白鷺去煮醒酒湯。」
徒晏扶住她,燈光照進她的眼睛裡,似萬千星輝盡在其中。
忽覺唇上一軟,林青筠一驚,對方已觸之既離。迷迷糊糊,她也不知何時回了房,本以為會失眠,但實際上她很快就睡著了,且睡的很熟。
年一完,直等到燈節過後,複又繼續啟程。
四月,兩人已行至山西境內,卻突然得到甄貴太妃薨逝的消息。別說林青筠,即便是時刻關注京中消息的徒晏也吃了一驚,更何況宮中頒佈旨意:凡有爵之家一年不得宴席音樂,庶民三月不得婚嫁。這規格太高了!
徒晏一時拿不准,暫且在原地停留,命人打探了京中消息,半月後方才繼續啟程。徒晏自然是不願意給甄貴太妃入朝隨制的,如今二人在外,乾脆慢慢兒的走,直到六月初才進京。
當城門出現在眼前,徒晏卻歎氣:「原想著今年你生日必要好好兒辦一回,哪知遇著這事。」
原本今年不僅是林青筠及笄的生日,更是二人圓房的日子,結果因著甄貴太妃薨逝,太上皇又頒佈了那道旨意,等同于將圓房的日子推遲了一年。
這事不僅是徒晏不高興,更不高興的是皇后。皇后起初最大的心願是徒晏的身體安康,但有了兒媳婦想要抱孫子是人之常情,眼看著兒子漸漸好了,兒媳婦也將及笄,卻猛然蹦出這麼件兒事,將皇后期盼皇孫的熱切心思澆了透涼。
「娘娘,皇后娘娘,王爺與王妃回來了。」紋心滿臉是笑的進來稟道。
「到了?」皇后滿臉欣喜。
「王爺與王妃已經進宮了。」正說著有個小太監跑來傳話,紋心聽過後又來說道:「皇后娘娘,剛剛小太監得的消息,皇上將王爺留下了,王妃正過來。」
「老七都成親了,還和先前那般任性,上個摺子就說不回來了,本宮擔心他,皇上又豈會不擔心。准是在訓他呢。」皇后嘴裡半真半假的抱怨,心裡卻猜著幾分,一時欣慰不已。到底她的兒子爭氣,到底皇上沒真的放棄老七。
林青筠到了鳳儀宮,請安後落座,皇后便亟不可待的問起他們在外的飲食起居,又細細詢問徒晏的身體狀況。信中寫的再多再詳細,終究不如當面見著的踏實。林青筠一一答了,又將先前準備的東西送上來,指明哪一樣是徒晏特意給皇后選的,哄得皇后直笑。
半個時辰後,徒晏過來了,皇后拉著他的手好一番打量,眼眶都紅了。
徒晏穿著一身團龍石青朝服,沒了先前蒼白病色,俊逸的面容清貴的氣質,令人見之生喜。皇后從前幾乎絕望,做夢也不敢想自己兒子有痊癒如常的一天,可這會兒看著,儘管略有疲憊,卻較出京時康健好些,甚至臉上都長了些肉。
皇后好半天才平復心緒,感激又欣慰的對林青筠道:「你果然好,將王爺照顧的很好。」
「母后言重了,照顧王爺是我的本分,當不得母后誇讚。」林青筠回答謙恭。
「你的好處我都知道。」皇后拍拍她的手,又恢復了母儀天下的尊貴。遣退了閒雜宮人,與他二人說道:「甄貴太妃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唉,誰能料到甄貴太妃一向康健,卻突然會不好了呢。平日裡太上皇對甄貴太妃有多看重你們也清楚,自甄貴太妃薨逝,太上皇傷心過度,早先的病情驟然迸發惡化,你們若要請安,在上陽宮門外行了禮便罷,別進去驚擾了老聖人。」
兩人應是,都聽出了皇后言外之意。
又說了兩句閒話,皇后留二人在宮中用飯,直到午後才回府。
王府裡早幾天得了消息就開始重新打掃,如今兩人回來,屋子各處都要重新安插器具,鋪設被褥床枕等物。兩人先前回府只是沐浴更衣便趕往宮中請安,這會兒回來府裡都已收拾齊備,徒晏早乏了,林青筠沒讓他送,各自回了院子。
「回稟王妃,各處都收拾妥當了。」張保來回話。
「給王妃請安。」藤蘿院裡大小丫鬟婆子都圍上來見禮。
林青筠受了禮,放了賞,便令他們散了。
如今正值六月,天熱,穿著一身誥命朝服著實熱得慌,重新洗了澡,換了家常衣裳,便歪在涼榻上小睡。
次日一早,林青筠才緩過精神,將此回南下採買的土儀東西都一一清點,入庫的入庫,送人的便一份份打點清楚,當即打發人送去。又有她畫的沿途風景,已足足攢了十大本,摞起來半人高,乃是她最重視的東西,因想著過幾日備上一席宴請各家姊妹們,那日必是要賞畫的,便沒急著存入嫏嬛閣,暫且收在自己臥室另一側的小書房了。
純親王夫婦回京是件大事,各家自然都知道,只是尋常卻不好登門。幾家姊妹接到送來的東西並一張帖子,忙都回了,說那日必到。
林青筠正在安排賞花宴的事,忽見綠羅過來。
「啟稟王妃,王爺有些不大舒服,已去請太醫了。」
「怎麼不舒服?早起不是好好兒的?」林青筠忙丟下手裡的手,急步往逐雲居去。
「王妃別急,王爺大概是胃口不好。」綠羅忙在一邊扶住她。
一直進了逐雲居,卻見徒晏坐在廊下的竹椅內看書,臉色確實不大好。當即走過去將手拿走:「不是不舒服麼?哪裡不舒服?」
「大概是有些中暑了,不妨事。」所謂久病成良醫,徒晏雖做不了大夫,但自小看診,吃了十幾年湯藥,很多症狀一出現他便知道是什麼病。往年天熱時中暑,天冷時風寒,於他而言可謂家常便飯。
「去屋子裡躺著,外頭風也是熱的,吹的多了更沒精神。」林青筠去年中過暑,深知中暑可不好受,見他如此平淡,不免心下發酸。
「你知道的,我如今已不怎麼生病了。」徒晏見她擔憂,話中有話的安撫她。
「人吃五穀雜糧就沒有不生病的,與旁的無干,便是神仙來了凡間沾了紅塵也會生病。」林青筠將他請回房裡,在屋子角落添了冰盆。
待太醫趕來診治後,果然是中暑,並不嚴重,當即便吩咐廚下將備好的解暑湯送來。林青筠服侍著他吃了,又漱了口,便讓他躺著。
「今天初三,二十是你的生日。」徒晏歎口氣,總覺得十分可惜。
「你若覺得過意不去,等明年這時候你再替我好好兒過一回。」
「明年的六月,天都不一樣了。」徒晏一語雙關。
林青筠笑道:「總歸你我還在。」
三天后,林青筠邀請的客人們俱都到齊:黛玉、安樂、賈家三春、寶釵、湘雲、莊家三位姑娘,並出嫁的莊詩雨。莊詩雨在四月剛生產,是個女兒,楊家並未不滿,仍舊十分喜歡。
姊妹們重聚十分高興,紛紛詢問她路上見聞,林青筠單取出一本畫冊來與她們看。這本畫冊上有圖有字,但字跡是她的,畢竟姊妹們都未出閣,公然欣賞起外男的字到底不大好。未免傳出去惹出什麼不好的流言,乾脆就沒拿那些出來。
「聽說王妃在南邊兒見了好些外國人,可有外國美人嗎?」史湘雲突然問。
「自然有。」林青筠又取來一本冊子,裡面都是人物,翻出幾頁與她們看,畫的都是風姿各異的外國女子。她一一介紹道:「她們都是外國商船主的妻子或者妹妹,這個是一家咖啡店的女招待,嗯……像是我們這兒茶樓的迎客小二。」這個比喻一說出來自己都笑了。
「真羡慕王妃,能去那麼多地方。」史湘雲嘴角直,想到什麼說什麼,可說出來的未必不是其他人心裡想的。
一旁黛玉拿扇子捂嘴笑道:「雲丫頭你何須羡慕姐姐,等將來自有人帶著你去。」
「誰?誰帶雲姐姐去?去年史侯爺遷了外省大員雲姐姐都沒跟去呢。」惜春一時沒悟過來,嘴裡的疑問剛出,卻見姊妹們都偷笑起來。
莊詩香笑道:「四姑娘說是誰?當然是將來的雲姐夫!」
「好啊!你們一起來打趣我!」史湘雲鬧了個大紅臉,羞惱的跺腳,轉頭就沖黛玉跑過去,嘴裡嚷道:「林姐姐最壞,你只管笑話我,可見你心裡也想著林姐夫呢。」
「姐姐救我。」黛玉也羞了,忙躲在林青筠身後討饒:「雲妹妹,饒了我吧,再不敢了。」
若在平時,史湘雲必不肯輕易饒過她,只是當著林青筠的面到底沒好意思再鬧。
看著她們嬉鬧玩笑,唯有兩個人眼神苦澀,一個是寶釵,一個是探春。寶釵不必說了,已經吊在金玉良緣上,進退不得,如今都已十六歲了,親事卻還沒個動靜。探春雖小些,但自迎春定了親事她便心事越重。以往大老爺對迎春視而不見,加之迎春又是個木訥性子不討喜,誰知現在卻說了那樣一門好親事。探春是為迎春高興的,只是又擔心自己的前程終生,一個女孩子出身選不得,唯一可爭的便是嫁人了。原以為王夫人看在自己多年一片孝心的份上,會給自己一個前程,誰知……
想起那天無意聽到玉釧與人說的話,心裡頭便止不住冰涼。
「三姑娘也可憐,雖說樣樣出色,極力討好著太太,到底不是太太肚子裡出來的。二姑娘說了親,按理下邊就該是三姑娘,有好幾家托媒人登門來問,老太太都覺好,偏太太說三姑娘還小,不急著定下來,況哥哥還沒說親呢。又說老爺不在,不敢擅自做主……」
當時探春就白了臉,腳下踩著棉花似的回了秋爽齋。
算起來她今年十三,是正說親的好年紀,畢竟從提及親事到談妥出嫁,要兩三年的功夫。當然,便是晚一二年提也沒什麼,有些人家捨不得女兒便會遲些說親事,但她卻從哪些話裡聽出了可怕的資訊,王夫人有意壓著她的親事,竟是從未考慮過她的前程計較。
林青筠注意到探春的那抹黯然,大約也猜得到怎麼回事,然而這時賈家內部的事情,她也無能為力。王夫人是探春嫡母,若是王夫人心裡不願意,即便是她這個親王妃去說媒,對方照樣會找藉口婉拒。
悠于 2016-9-16 23:49
第61章
賞花宴後,林青筠將黛玉與安樂留下住兩日,這才將私藏的另外九本畫冊子拿出來給她們看。
「姐姐竟還藏了這麼些,我就說一年的功夫姐姐不止畫了那麼幾張。」黛玉與安樂各自拿起一本翻看,先是看畫,再看字,看到字跡時方覺察不是林青筠手筆。字跡轉折暗蘊鋒芒,顯然是出自男子之手,不必猜便知是誰。
安樂沒那麼多顧慮,當即就笑出聲:「是舅舅的字。」
「這上頭都是他題的字,所以先前才不好給姐妹們看。」林青筠一直在觀察安樂,只是安樂不發病時和常人無異,瞧著面色紅潤十分康健,所以一時間也不知樊術醫治的如何。且那病到底不好對人言,顧慮到黛玉,她只有再私下裡再問。
安樂瘋玩了一天早乏了,晚間早早就犯困睡下了,倒是黛玉不似安樂與湘雲跑來跑去,心癢白天看到的南下景致,草草吃了晚飯又鑽進林青筠的小書房,一面看一面詢問,當看到杭州,一股懷念之情湧上心頭。
「往後妹妹必定有機會再去的。時候不早了,妹妹也睡了。」林青筠取走畫冊,催著黛玉回去睡覺。
「我今晚跟姐姐睡。」黛玉托著她的手半帶撒嬌的央求。
「好。」
兩人洗漱了,躺在床上,又說了好些話。
「姐姐不在的這一年發生了好些事,前面那些我都在信中說了,倒是有件事姐姐不知道。二姐姐定親的理國公府有個旁支子弟,名喚柳湘蓮的,出家做了道士了。」黛玉講的正是柳湘蓮與尤三姐的事,語氣中不乏感慨:「我曾也聽人議論了些尤家姐妹很不好的話,以往也不怎麼喜歡她們,可現在看來,那尤三姐倒是貞烈之女,若不曾有過誤會,許是一對好姻緣呢。」
黛玉已然訂了親,哪怕平日裡莊黎常送些詩詞東西來,也知道對方人品不似尋常紈絝,但總歸難免患得患失,聽聞了柳湘蓮與尤三姐之事,豈能不多想。
林青筠聽了這話,只反問她:「若是尤三姐不死,柳湘蓮真的娶了她,如何?」
「什麼如何?」黛玉一時沒領會其意。
「你是深宅大院少出門的大家子小姐,連你都聽說了尤家姐妹那些話,旁人會不知道?再者,那柳湘蓮我也聽說過,原是浪蕩子弟,愛眠花臥柳,又喜歡串戲,娶了親真能收心?便是真收了心,他結交的那些朋友也不會斷了往來,旁人知娶了尤三姐,便是面上不說,暗地裡豈能沒議論?他可受得住外界的風言風語?便是那尤三姐,雖說早年喪父,但一直也是嬌養大的,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不缺,柳湘蓮家卻已落魄,手裡沒個閒錢,時日久了她受得住柴木油鹽的貧寒?」
一席話說的黛玉怔住,半晌低聲道:「聽姐姐一說,他們如今的結果竟是好的?」
「貧賤夫妻百事哀。」林青筠怕她因此心態消極,便又說:「我不是說他們二人的心不真、不誠,只是他們都太過草率,婚姻不是小事,務必得慎重,哪怕一時情烈如火也得忍一忍,待冷靜了再思考合不合適。這也是說媒得三番四次才能成的原因,總得相互考察打探,多番計較。」
「是了,尤三姐卻是選了甯國府的大老爺去說媒,實在不合適,怨不得柳湘蓮後來反口,定說是珍大老爺趁著他醉了哄走了他的鴛鴦劍。」黛玉歎口氣,從惜春的言行乃至林青筠偶爾提及裡,黛玉深知甯國府內裡骯髒,況賈珍自己便與尤家姐妹不清不楚。
林青筠聞言側過身,好奇問她:「是賈珍親自去和柳湘蓮提的親?」
原著裡是賈璉遇著柳湘蓮,提了這件事,但如今賈璉在順寧,並與尤二姐毫無瓜葛。那尤三姐大約也不認得旁人,大約覺得賈珍在外頭還算有個樣子,這才將事情托給了他。何曾想到柳湘蓮眼裡,賈珍乃至整個甯國府都不如府門前的兩隻石獅子乾淨。
「具體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珍大哥。」論起親戚關係,黛玉同寶玉同輩,與賈珍亦是同輩,往常在賈府住時也隨著寶玉幾個喊過「珍大哥」,只如今已不大這麼喊了。
林青筠不願再與她談論甯國府或尤三姐,便扯開話頭:「今天我見三姑娘與薛姑娘面色都不大好,猜到幾分緣故。三姑娘倒罷了,她是庶出,王夫人待她總是隔著一層,倒罷了,只薛姑娘的親事……」
「姐姐難道不知,老太太不願意。」黛玉如今也覺得金玉良緣不錯,寶玉性子太軟,有寶釵輔佐,倒強好些。只是她也知寶玉性子,最不喜歡寶釵說教,因此心理上對寶釵並不親近。
「怎麼沒求賢德妃做主?」
黛玉微微皺眉:「這個倒是不清楚,但二太太每月都進宮了的。」
「罷了,總歸是別家的事,咱們私下說說罷了。睡吧,很晚了。」林青筠哄著黛玉睡了,自己卻是有些失神。此次回來,宮中氣氛明顯不同,甄貴太妃死的蹊蹺,太上皇又病倒,只怕孝敬王爺按耐不住了。
眼瞅著入秋,針線房要做應季衣裳,繡娘來量身。量完一看尺寸,比三個月前又長了些,只聽繡娘笑道:「方才去給王爺量身,王爺也高了呢,可是稀罕事,王爺的尺寸已有三四年沒變動過了。」
「這也算不得稀奇,好些人都是過了二十歲又長一截兒呢。」林青筠口中這麼說,心裡卻知道功勞該歸在那顆金蓮子上。
這時紅綾從門外進來,行禮後說道:「稟王妃,王爺在清風明月院,請王妃過去呢。」
「難道王爺今日有作詩不成。」嘴裡打趣著,將剩下的事交給白鷺相思,左不過是挑衣裳料子和款式,白鷺相思兩個都清楚她的喜好。她拿了鑰匙,自己往隔壁院子行去。
穿過園中花草,見徒晏立在亭子裡,剛靠近他便轉過身來。
掃了一眼,石桌上書擱在那兒沒翻過,棋子也都在棋罐兒裡,不由得問了:「有什麼話要到這裡來說?」
徒晏倒了杯茶給她,說道:「這兒清靜。今年皇家秋獮,行程並未縮減,為期一個月。雖然我以往基本沒參與過,但按著慣例,諸皇子都會去,今年我想帶你一塊兒去。」
「怎麼突然要去?」直覺是有事,否則依著他的性子不會這個節骨眼兒上往其他皇子大臣們眼睛裡撞。
徒晏摩挲著杯緣,緩緩說道:「我懷疑有大事發生。今日得到宮中的消息,太上皇越發的不好了,時而糊塗,時而清醒,話都說不大清楚了。短短幾日,孝敬王爺幾番入宮侍疾,每回出宮時面色都不好,雖然做的隱蔽,但其府上進出之人到底多了些。此回秋獮,孝敬王爺也會參加。」
林青筠沉默了一會兒,問他:「太上皇如此重病之際皇上卻要舉行秋獮,就沒人懷疑麼?」
徒晏看著她笑道:「秋獮是祖上傳下來的慣例,是大典盛事,歷來若無大事都不會取消。再者說,即便孝敬王爺心存疑慮,現今的情況卻不容許他再遲疑,他必定會鋌而走險。宮中守衛自然嚴密,但京中亂起來卻不好說,母后擔心你我,想要我們呆在宮中,我怕打草驚蛇,便提出參加秋獮。」
「哪天出發?」她問。
「中秋過後。」徒晏見她並沒有特別神色,不由得問:「不怕嗎?」
林青筠搖頭:「雖知你必定沒撒謊,但那樣的事離我太遠,哪怕知道了將會發生,仍是沒有真實感。況且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我也相信皇上早有安排。」
「放心吧,不會有事。」徒晏握住她的手,將棋盤揭開,底下露出一隻眼熟的盒子。打開盒子,裡面赫然是一把槍,槍身上還帶著刻有大寫字母「v」的家族徽章。
「這是……」
「父皇將它還給我了,許我帶著前往秋獮。」
林青筠心底又踏實了幾分,笑著打趣道:「那王爺可得好好兒練習,當心到了打獵時候卻瞄不准,在諸位皇子大臣跟前失了顏面。」
徒晏卻突然提起舊事:「你先前說的準星是怎麼回事?給我細講講。」
林青筠微頓:「我也並未見過,據說是按在槍身上,用作瞄準目標用的,所以也叫作瞄準鏡。上回與露易絲聊起來,她還說見過有的槍上面按著刺刀,便於近身搏殺。」後面這話倒是真的,好像不大好用,具體原因她也不清楚。她對槍支軍事實在沒什麼瞭解,知道的都是大眾常識。
徒晏回想了一下先前見到的□□,一眼看出弊端:「怕是不大好用,若是近身搏鬥,槍身太長,轉身不便。倒不如隨身攜帶著匕首,搏鬥起來倒更方便,攜帶也不費事。」
「直接裝在槍身上,使它方便拆卸不就一舉兩得了麼。」
徒晏覺得可行,只是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中秋一過,聖駕齊備,安排好留京事宜,秋獮的隊伍便浩浩蕩蕩的出發了。皇后依舊坐鎮中宮,皇帝點了吳貴妃、齊淑妃、榮妃以及賢德妃、周貴人伴駕,然而賢德妃卻不合時宜的病倒了,只能留在宮中養病。徒晏的車架緊跟在皇帝御駕之後,林青筠與其同車,透過紗窗看兩側景色,耳中只聽得到車馬前行的軲轆聲。
秋獮在鐵網山進行,現有一批人快馬趕去安營紮寨,圈圍佈防。
林青筠到了地方立刻下了車活動筋骨,下人們將車上隨身之物搬入營帳,又備上熱茶點心。她與徒晏洗手擦臉,喝了兩口熱茶,徒晏便往場地正中皇帝的龍帳前去,她則去了吳貴妃的營帳。如今皇后未來,後妃中以吳貴妃地位最尊,內外命婦們自然給吳貴妃請安。宮妃們的營帳在皇帝營帳之後,皇子們的營帳則四面環衛著龍帳,經過層層關卡防衛,才進入龍帳範圍。
林青筠在半途碰見了齊淑妃領著一個人,雖面生,但穿著郡王妃服色,且格外年輕嬌豔,想必便是成親王繼妃,甄家三女。
「純王妃怕是還未見過吧,這是本宮兒媳婦甄氏,比純王妃大兩歲呢。」齊淑妃口中這般說著,卻不曾有讓甄氏行禮的意思。
林青筠對齊淑妃此人也算了解,對方這般舉動並不意外,便頷首笑道:「原來是二嫂,確實頭一回見。」
「並非我懶怠出門,早先初來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便沒出門走動,只在府中靜養。後來卻是身子不便,母妃與郡王擔憂,更不放我出門應酬了,生恐累壞了我。」甄氏只做含羞帶笑,聲音更是輕柔軟語,一手輕輕搭著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雙眼睛裡的傲色卻是毫不掩飾。
懷孕了?
林青筠著實意外,但見甄氏如此神色,心下便不喜:「我竟不曾聽說,這兒道聲恭喜了。只是淑妃娘娘與郡王擔憂的對,懷孕可不大意不得,怎麼這會秋獮卻來了,一路車馬顛簸的豈不危險?雖說我是弟妹不該說這話,但二嫂著實任性了些,你若有個好歹,淑妃娘娘和郡王可如何受得住。」
甄氏一噎,竟不知怎麼回。
林青筠又道:「我瞧著成王妃的氣色倒很好,真看不出是懷了孕的人。再者……」林青筠神色微微變化,嘴角似掛了譏誚:「成王妃的身孕多長時間了?三月底甄貴太妃薨逝,宮中可是頒了旨意,成王妃莫要犯了忌諱、觸了國法才是。」
甄氏到底年輕,一下子被唬住,臉色一白。
一旁的齊淑妃儘管對上吳貴妃皇后等人總是敗下陣來,但到底宮中浸淫多年,能做到妃位自然有本事,起碼比甄氏沉得住氣。齊淑妃一手按著甄氏的胳膊安撫,一邊對著林青筠笑容依舊:「國孝期間豈敢行樂,純王妃可莫不要胡亂猜測,若傳了出去,將來皇孫出生如何自處?這可是宮中太醫確診的,如今剛滿六個月,乃是孝期前懷上的。」說著一臉慈愛的看著甄氏,歎道:「我這兒媳婦是江南人,生來身材纖細,懷了孕也不大顯,平日裡我唯恐她餓著,總勸著她多吃些,誰知依舊如此。」
林青筠心裡卻不大信,那肚子太小了些,像是四個月,最多五個月。這也罷了,齊淑妃想要買通個太醫不是難事,便是皇帝知道了也睜隻眼閉隻眼,畢竟若非太上皇執意,哪裡有甄貴太妃這般隆重的喪事規格。只沒料到甄貴太妃乃是甄氏親姑母,甄氏竟在其孝期懷孕,又不顧車馬顛簸參加秋獮……
估計,幾位元郡王各有消息管道,都怕此次秋獮有意外,如同徒晏帶著她,成郡王不論出於拉攏甄家亦或是寵愛甄氏或看在其懷孕的份上,都決定將甄氏帶在身邊確保安全。畢竟皇帝聖駕在此,這裡有大軍駐紮,若真出事,遠遠強過一座郡王府的防禦。
又想起此回抱病未來的賈元春……
一番休整,次日秋獮正式拉開序幕,林青筠特地換上俐落長衣褲裝,跟著徒晏在林子邊上騎了一回馬。開場儀式確實隆重,皇帝放了第一箭,射中了一頭鹿,隨後皇子大臣們就各自狩獵。要說徒晏的弱項,騎馬算一個,狩獵更是不用提,畢竟從小到大沒那個條件去練習,如今只能與她一道馬上踱步賞風景了。
林青筠可不願白白辜負好時光,找來會設置陷阱的侍衛,成功抓了好幾隻兔子,當晚便做了紅燒兔肉吃。
吃著兔肉,她想到了安樂,忙問張保:「兔子還有活的嗎?」
張保回道:「一共捉了五隻,全都宰殺了,一隻紅燒呈給了皇上,一隻送去了忠順王爺的營帳,一隻給八、九兩位皇子添菜,剩下兩隻一個紅燒,一個清燉,都在這桌上了。」
「怎麼了?」徒晏奇怪問她。
林青筠擺手令張保退下,頗有幾分愧色道:「來之前答應了安樂,要給她捉兩隻兔子回去的,偏生都給吃了。」
此回秋獮安樂很想來,但大公主不許,並以陪伴皇后為由,將其送到了皇宮裡。擔心圍場出事是一個,另則安樂的治療正到關鍵時候,樊術特地說了,不能使其受驚嚇或刺激。樊術不愧是樊阿後人,醫術了得,又極肯鑽研,到底讓他尋到妥善有效的方法治療安樂的病,如今已是大公主府的貴客。
徒晏聽了是這事兒,不禁笑道:「有什麼要緊,這才第幾天,等回去的時候再捉就是了。再說那些獵物都是事先圈養,狩獵前放出去的,為著平衡,每重播出一批,想要什麼獵物過幾日還有。」
「聽你這麼一講,這打獵就沒那麼有趣了。」林青筠嘗了口兔肉湯,清淡鮮美,便給他盛了一碗。
徒晏品著鮮湯,給她夾了筷子青菜,回她的話道:「狩獵就是這麼回事,否則只憑著林子裡的獵物,那可獵不到什麼。」
林青筠見下人們沒在跟前,壓低著聲音道:「此回孝敬王爺的家眷都沒來。」
「不妨事,父皇都有準備。」徒晏大概比許多人知道的內情都要多,卻並沒覺得多緊張,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在皇上掌握之中。孝敬王爺看似有太上皇做依仗勢頭猛進,實則他的身份極為尷尬,兼之義忠老親王之事已過了十來年,往昔忠心舊部已不剩什麼,大多也摸不著有能力的職務,否則也不至於太上皇一病倒他就急的兵行險招。
徒晏料定他不能成事,之事未免混亂中攻破王府,這才將林青筠帶來。
第七天晚上,皇帝親自去打獵,收穫頗豐,便在龍帳前開設晚宴,邀請皇子大臣們參加。夜色剛擦黑,營帳掛滿燈,點滿篝火,裡外一片通明。禁衛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不時有巡邏小隊在營帳之間穿梭巡視,防衛的十分嚴密。宮眷命婦們隔著一道布帷幔,另安排了席面,由吳貴妃主持,齊淑妃與榮妃皆不甘示弱,又有隨行誥命小姐們言笑晏晏,氣氛十分濃烈。
林青筠坐在右邊上首,忠順王妃則在左邊上首,惠怡郡主在其身側。此回來圍獵算是對了惠怡郡主的脾性,每天都跑的不見人影,忠順王妃無奈,只得命世子帶著侍衛牢牢跟著她。
席間總覺得有人盯著自己,那目光帶著幾分敵意,令人不喜。
當再次被盯視,林青筠順著目光望去,見隔著幾桌端坐著個容貌昳麗的姑娘,卻很有幾分面生,倒是帶著她的那位誥命眼熟。林青筠想了起來,那是承平伯府的長房夫人,在宮裡見過幾面。承平伯府是皇帝生母的娘家,如今襲爵的乃是皇帝母舅,皇帝生母早年薨逝,皇帝待母舅家多有恩待,只不曾提其爵位。承平伯因年紀大了,不曾參加秋獮,只其長子攜夫人來了。略一猜,便知道那年輕姑娘的身份,必定是承平伯府長房的三姑娘。
那賀三姑娘偷窺被抓了現形,略一慌張,很快又鎮定下來,對著林青筠露出一笑,竟是頗有挑釁的意思。
林青筠眉心一皺,只覺得莫名其妙。
這時惠怡郡主從對面過來,與她同坐,瞥了眼賀三姑娘的方向,嘴裡嗤笑道:「又是個拎不清的,王妃不必去管她。」
「你知道些什麼?我這會兒滿頭霧水呢,好好兒的,什麼時候得罪她了?」林青筠隱約猜到一點,卻不敢肯定。
惠怡笑的幾分揶揄:「王妃當真不知道?如今誰不知你與王爺伉儷情深、夫妻相和,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呢。若從前倒罷了,可這一年來王爺身體漸好,哪怕仍舊不常在外走動,大家卻不是瞎子,該知道的都知道。」嘴角一勾,語氣格外冰冷嘲諷:「那賀月芙嫉妒之後,可不是想將你取而代之麼。」
果然是徒晏惹來的桃花!
林青筠失笑,絲毫沒半點緊張:「郡主這話說的有意思,不是我狂妄,到底是皇家賜婚,我又無甚過錯,豈能是旁人輕易取代得了的?」
惠怡郡主卻是輕哼:「王妃可別大意,若你有了閃失呢?」
林青筠莫名想起這次秋獮將會發生的事,隱隱不安,到底將惠怡的提醒放在了心上。
第62章
氣氛正酣,忽聞外頭亂聲四起,起先無人在意,只是打發人出去看看怎麼回事。略知內情的卻是神色微變,林青筠觀察到忠順王妃、吳貴妃、齊淑妃、榮妃這幾人神情都有細微變化,於是狀似無意的朝白鷺手中捧著的披風看了一眼。
先前打探消息的小太監臉色慘白的跑進來稟報:「貴妃娘娘,孝敬、孝敬王爺謀反了!」
一聽這話,場面瞬間混亂,膽子小的都哭了起來。
「哭什麼!聖駕在此,成何體統!」吳貴妃早前也得了風聲,但那只是猜測,哪裡想到孝敬真的敢謀反,到了這會兒雖是怕,卻不得不盡力鎮定,還得防備著有人渾水摸魚。
眾人聽到吳貴妃的話,略略平靜。是啊,皇上還在這兒呢,這裡可是有大軍防衛。
忠順王妃帶著惠怡郡主走到林青筠身邊,周遭被幾人的丫鬟太監圍攏起來。林青筠不動聲色的接過白鷺手中的披風,也不往身上裹,只是抱在手上。朝上看了眼吳貴妃幾人,又看了忠順王妃,目光望向那道藍色帷幕,想像著對面的景況。
她覺得孝敬王爺確實沒有勝算,皇帝不僅早得了消息有所防備,且手中有五十支從南安郡王那兒得來的槍,單單那些槍拿出來就足以震懾叛軍。
「嘭」,一聲槍響,嚇得女眷們驚聲大叫,同時聽到戴權尖利的喊聲:「護駕!護駕!保護皇上!」
林青筠臉色一變,難道開槍的是孝敬王爺的人?是了,既然南安王爺想到和洋人□□,其他人未必想不到,亦或者孝敬王爺沒有組建洋槍隊的想法,但未必不會買一兩支來防身或偷襲。
「這是什麼聲音?」吳貴妃等人也都白了臉。
「槍!孝敬王爺有槍。」忠順王妃是見忠順王爺弄過那東西,聽著厲害,但實在不大好用,所以連忙說道:「咱們的槍非得大力氣才能扳得動,發動兩次就沒力了,洋人的槍雖強些,也不見得打的准。」
惠怡憂心道:「既是敢用,必定是練過的,父親和哥哥還在前面呢。」
「沒事,龍帳周圍防衛嚴密,咱們這邊只是聽到聲音,並未見任何叛亂之人,可見情況還沒多壞。再者說了,若那些人真沖進來了,也不會放槍了。」忠順王妃安撫了惠怡,眼底卻擔憂的很,歷來謀逆這等大事都會血流成河,即便孝敬王爺事敗,焉知每個人都能平安活著。
「只怕外面已經殺起來了。」林青筠覺得這事不能拖,拖的久了容易生變。
孝敬王爺的人不可能都進來,肯定有不少埋伏在圍場之外,另有部分攻擊京城,妄圖奪取京師。正因為孝敬身邊人少,在剛才才會放槍,距離皇帝近方便下手,只是一旦失敗,等於暴露了位置,再也沒第二次機會。
遠處火光閃爍,喊殺聲不斷,外頭不知如何,裡面這些女眷們早聚攏成一團,週邊有一隊侍衛守著。
不知何時忽見人進來:「貴妃娘娘,定郡王被流箭所傷,幸而只是擦破了胳膊,並無大礙,這會兒太醫已經為郡王包紮。」
吳貴妃臉一白,剛邁步又相繼來了兩人。
一人與齊淑妃稟道:「成郡王擒拿叛逆,不慎自馬上跌落,崴了腳。」
一人與榮妃報導:「肅郡王去追擊孝敬王爺,現不知所蹤。」
女眷們齊齊變色,噤若寒蟬,吳貴妃、齊淑妃、榮妃以及三位郡王妃卻是驚慌傷心,急急打發親近之人去探視,但今晚情形特殊,嚴謹人胡亂走動,皆被擋了回來。林青筠則是另有猜測,便是再亂,也不可能三個郡王都出了事,只怕真是有人想「渾水摸魚」,結果沒料到自己成了「魚」被盯上了。
又想到惠怡先前的話,外人已覺得徒晏在好轉,那其他三位郡王豈會無視?徒晏乃是嫡子,又是親王爵,若身子一好轉,絕對是最大的競位熱選人,那三人豈會放任?
自然有人知道徒晏乃是最具威脅的物件,也想趁今晚有所舉動,怎奈徒晏一直與皇帝待在一處,周圍層層侍衛保護,根本無計可施。
林青筠也是想到了這一點,因此對徒晏的處境並不是太過擔心。
將近一夜過去,天邊微微發亮,終於傳來了好消息:孝敬王爺失敗被擒,附逆之人接近伏誅。
眾人緊繃了一晚的精神為之一松,個個疲憊不堪,待得前頭又傳了話來,得准可以離開後,便相繼在丫鬟太監的攙扶下離開,各自歸營帳歇息。吳貴妃幾個也待不住,趕緊帶著郡王妃去探望兒子,雜亂的宴席場地自有人來收拾。
忠順王妃到底上了年紀,又擔驚受怕一夜,這會兒也撐不住了,便與林青筠道辭:「純王妃也去瞧瞧純親王,只怕這一夜也累了。」
「嗯,皇嬸子放心,那些人都沒進來,皇叔自然也沒事的。」林青筠安慰著,與忠順王妃一道走。
卻在這時聽個宮女哎喲的一聲,林青筠隨意瞥去一眼,見不知是哪個娘娘身邊的宮女被人撞倒了,因顧忌著主子們剛受過驚而不敢大喊,任由撞她的人一徑離去。林青筠起先並沒在意,可當掃過那個撞人者,穿著一身小太監衣裳,悶著頭只是往前鑽,似往自己這邊來的。
不知為何心中一緊,當即喝斥:「站住!」
旁人都嚇了一跳,皆停止了動作,那小太監非但不停,更是猛然加速朝她沖過來,與此同時手中匕首閃出冰冷鋒芒。那些誥命小姐丫鬟們驚叫著躲避,侍衛們根本沒想到有刺客混進來,皆在週邊,再快的速度也趕不上阻攔,而在林青筠身前的只有白鷺相思,張保被她先派去查看徒晏情況了。
白鷺相思臉都嚇白了,卻還是本能的護在她身前,林青筠卻是突然抬起雙手,披風滑落在地,眾人尚未看清是什麼,就聽「嘭」的一聲響。昨夜裡已聽過一回,所有人都知道這聲音是什麼發出來的,定睛一看,林青筠手中舉著的正是一把槍!
她打的很准,直接命中了小太監的胸口,一片嫣紅從藍色衣料中暈染開來,身子也隨之倒地。
此時小太監離她僅僅只有三四步,再慢一點兒,那匕首即使刺不中她,也絕對會刺中白鷺或相思,依照這種死士一般的行刺風格,失手的可能性極小,特別是刺殺的物件是女人。但在當時,林青筠其實根本沒功夫考慮那麼多,她手中一直有槍,徒晏早就決定把槍給她防身,就是怕有人拿她下手,而他始終跟隨著皇帝,防衛已經很嚴密。她每日裡在王府練靶,雖打的不多好,但絕對手熟,又潛意識裡記著槍是拿來防身的,當變故突起,她驚慌中的第一個反應不是躲,而是拿槍射擊。
周圍的夫人小姐丫鬟們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之後,望向林青筠的目光帶了幾分畏懼。畢竟有膽子殺人的人,不管是否出於自保都會令人產生距離和害怕,況且林青筠還是個女人,剛剛十五歲的年紀。
只有忠順王妃看到她雙手微微發抖,眼裡又是敬佩又是擔憂:「沒事吧?」
林青筠回神,放下發抖的雙手,回以淡笑:「沒事。」
實則她面上真看不出什麼來,而她此刻也確實冷靜無比,只是略微有點恍惚,不大真實。
「王妃……」白鷺相思在驚嚇後連忙查看她的情況,又拾起披風裹在她身上,正考慮要不要報給王爺,卻見徒晏大步行來。
周遭的女眷們也嚇了一跳,忙由丫鬟們擋著躲避。
徒晏臉色不好看,當聽到槍響心裡就一凜,連忙討了皇上恩准過來。路過那死去的小太監略停了停,隨後冷聲吩咐侍衛:「將屍首拖下去,細查,除了皇上,任何人不得靠近!」隨後走到林青筠跟前,忠順王妃帶著惠怡避開了,徒晏見她面色如常,但眼神不大對,什麼也沒說,扶著她就返回帳中,命人去煮安神湯。
「我沒事。」林青筠坐了好半天,這才長出一口氣,眼睛恢復了靈動。這會兒她感覺到手指發麻,畢竟扣扳機也要用不少力氣,加之當時過於緊張,這會兒精神松釋,只覺得全身都軟了。
白鷺將煮好的安神湯端了來:「王妃請用。」
徒晏接過碗,試了試溫度,遞給她:「喝了好好兒睡一覺。」
林青筠雖沒感受到殺人的罪惡、惶恐之類的情緒,但也知自己的狀態不大好,沒有任何異議的將安神湯喝了。躺在床上,看著床邊的徒晏,問他:「都結束了嗎?」
「嗯,孝敬王爺不僅是被擒,且身上中了兩箭,雖然沒射中要害,卻也傷得不輕,即便保了命,也要一輩子用藥養著。」徒晏此刻與平時的溫雅大相徑庭,表情冷肅,口氣冰涼:「我會查到那小太監是誰的人,若查不出,這仇也容易報,左不過是我那三位好兄長。」
「剛剛出了孝敬王爺的事,若容易查出來便罷,若不好查,暫且隔著吧。總歸過了今晚,他們也不會再動手了。」林青筠這一點想的很清楚,所謂「渾水摸魚」,難得的一次時機已經過去,再想動手可真是蠢了。
「你歇著吧,有我呢。」徒晏放低了聲音,像柔和醉人的風,只聽得她昏昏然然閉上了眼。
見她睡熟了,徒晏交代白鷺等人好生服侍,出了營帳,又特命高陽留下。哪怕深知不可能再有人來刺殺,但是……徒晏鬆開一直攥著的雙手,已是兩手冷汗。當時聽到槍響,他著實嚇壞了,有人刺殺林青筠,是他設想的各種變故中最擔心的一種。
徒晏來到小太監屍體存放處,負責勘察的侍衛回道:「王爺,此人並非是太監。觀其身體精悍,肌肉結實,乃是常年習武之人。雙手有老繭,程度一致,大概使用的兵器是□□或長棍之類,身上幾處傷疤新舊程度不一,都是刀傷,其後臀也有傷疤,像是軍棍打的。此人應是軍中出身,犯過事,受過罰,亦可能因此被逐出軍中了。」
「繼續查!」徒晏掃了眼此人面相,忠實老實,且不似軍中之人曬的那般黑,因此扮成太監也沒令人起疑。當看到那身太監衣裳,問道:「這內監的衣服如此合身,查它的出處!」
「是。」
徒晏剛從此處出來,迎面遇著皇上跟前的小公公李喜,李喜道:「純親王,皇上請您過去。」
此回龍帳防衛比先前更嚴密,哪怕是徒晏要進去,也是隔著幾層守衛再次通稟了一回。進入龍帳,其他幾位皇子都到齊了,幾位老宗室也在座,亦有此回隨駕的大臣。
皇帝見他神色還好,擔憂之心略微放鬆,問道:「王妃如何?」
徒晏無視兩側各異的視線,回道:「多謝父皇關心垂問,王妃受了驚,吃了安神湯睡下了。」
眾人聞言皆暗自腹誹:王妃受驚?能開槍打死人的王妃,是他們受驚才對!以前只以為那林青筠是命好,有點兒收攏男人的手段,現在才知道果然不是等閒之輩,他們這些大男人也比不了。
皇上又問:「那刺殺之人可查到了什麼?可是孝敬王爺餘黨?」
「人已死,諸多線索斷了,一時不好查。」當著這麼些人,徒晏並未如實回稟。
皇帝點點頭,沒再問什麼,令他入座,開始商討起孝敬王爺之事。本朝自建都以來出過兩次謀逆大案,前一個是義忠老親王,再一個,便是眼下的孝敬親王,果然是親父子,一脈相承,除卻孝敬野心作祟,對其父當年事敗不甘亦是一個原因。
剛出了大事,發現所有一切都在皇帝掌控之中,大臣宗親們哪裡還有什麼其他心思,全都依著皇帝的意思來。
這類事肯定不會草率了結,皇帝下令暫歇一天,明日拔營回京。
擔驚受怕熬了一晚,宗親大臣與女眷們都要歇息,而奮戰守衛了一晚的兵士們也要修整。此時在承平伯府的帳篷裡,長房大太太唐氏已困的不行,偏生被女兒扯著說話不得睡。
「太太,太太……母親!」賀月芙鬧了半天,終於將唐氏給鬧的睜開眼。
唐氏一直偏疼么女,這麼些年都將她寵壞了,這會兒不得不打起精神問她:「芙兒你又鬧什麼,一晚上沒睡,不困?」
賀月芙哪裡有什麼困意,她眼睛晶亮,雙頰泛紅,猶如夢語般說道:「太太你看見純親王了麼?他和記憶中不大像了,一點兒都沒病弱的樣子,先前說他病的要死的話,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流言!」
唐氏一聽這話算是明白了女兒的心事,不由得歎道:「不管純親王好不好,這都與你無干,他已是娶了王妃了。更何況有先前那事……你想進純親王府是不可能的。」
賀月芙知道她指的是早年皇后相准了她,有意讓她做純親王妃的事,卻不以為意道:「皇后娘娘是和太太提的,又不是與我提的,婚姻大事歷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孩家知道的道理。反正這事我是不知道的。」
「你便是假做不知又如何?」
「皇后以前就喜歡我,若我表露幾分,皇后指不定會舊事重提。那林青筠只是林尚書的義女罷了,哪一樣比得了我?」
「那她也是由皇帝欽賜指婚的純親王妃!」唐氏哪怕寵愛女兒,這些事卻分得清楚。
「皇家指婚的多了,也不是個個都過了一輩子。」賀月芙反駁道。
唐氏苦口婆心:「她不僅是皇帝賜婚,且極得純親王喜歡,你今兒也親眼看見了,純親王那般緊張她,你便是進了王府又如何呢?還不是在她手底下討日子,何苦。」
「母親,我是你女兒,你怎麼總向著外人!」賀月芙不滿,更不服:「眼下是眼下,這世間男子哪個是長情的?今兒喜歡這個,明兒愛上那個,都是常有的事兒。她嫁進王府不是為沖喜麼?王爺定然也是因著這個待她不同。現在王爺好了,她也可以功成身退了,王爺自然有更好的去服侍。另則……」賀月芙附在唐氏耳邊,壓低了聲音,但其中的興奮雀躍卻是難以掩飾:「母親,若純親王真的好了,他可是嫡子,又那般得皇帝喜歡,將來……」
唐氏一凜,態度動搖了,畢竟他們府上看著風光,實際如何唯有自己人知道。若女兒能做了未來新帝的妃子,自家自然更有好處。
賀月芙見母親態度軟化,心中得意,卻又歎氣:「她怎麼那麼命大,要是那會兒死了就好了。」
唐氏卻道:「不急,如今正值國孝,也不適合提這些。再者,他們沒圓房,咱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謀劃,就算將來你做不了正妃,卻可以搶先生下長子。皇家可不論嫡庶。」
次日啟程返京,林青筠一直對外抱病不曾露面。
昨天睡的並不好,總無意識的做些夢,不時驚醒,到底殺人給她留下了一些影響。好在她善於自我調節,後半夜便睡的安穩了些,早起飲食也未受影響。徒晏卻沒讓她「痊癒」,更對她說最好病上一段時日為好,一來好的太快,未免令人覺得冷血而畏懼,二來也是避開這些天的紛亂。
林青筠樂得省事,倚靠在軟枕上懶洋洋的問他:「我殺了人,你怕不怕?她們都怕我呢。」
徒晏嗤笑:「別胡思亂想,咱們過自己的,管別人怎麼看。我若怕你殺人,當初也不會教你用槍了。」
「謝謝你,佑安。」林青筠很感激他,不論是早先的準備,還是現在的信任和理解。
「你我夫妻,何須言謝。」
回到京城,林青筠直接回王府休養,徒晏則進了宮去見皇后。
皇后提心了好些天,終於見徒晏完好無損的站在跟前才鬆口氣。皇后已先一步得到了秋獮中的消息,知道林青筠開了槍的事,見她沒來並未不悅,反而十分關切的詢問,又賞賜好些藥材。
徒晏謝過之後,說:「這件事雖證據不足,但我懷疑是榮妃做的。」
「她?」皇后皺眉,細細一想,榮妃此人深藏不露,要趁亂做點兒什麼倒是她的行事。皇后心有城府,並未過多言及,只是問他:「佑安想要那個位置嗎?」
徒晏並不意外皇后如此問,卻是笑說道:「母后,兒臣眼下很好,母后只管坐鎮中宮,喝茶看戲,旁的都不需多做什麼。」
知兒莫若母,皇后聽了他的話,又觀其眉眼神色,便知他已有主意,便笑道:「那可好,我樂得省心。」
此時孝敬王爺謀逆之事已在京中傳開,百姓譁然,不免又將十幾年前義忠老親王謀逆的事拿出來議論。所有人都在猜測,皇帝此回會如何處置孝敬王爺。
上陽宮裡,太上皇難得清醒,內監推著他在院中曬太陽。貼身大太監馬英服侍其幾十年,最是忠心勤懇,這會兒突然從外面進來,臉色十分難看。
太上皇言語已經不大利索,見了馬英這神色,便以眼神詢問。
馬英哆嗦著,噗通一歸:「老聖人,孝敬王爺、孝敬王爺……」
「孝敬怎麼了?」太上皇神色一變,艱難的吐出這麼一句,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說完就不住的喘氣。
「孝敬王爺他、他趁著秋獮之際,帶頭刺殺皇帝,說、說皇帝的帝位來的不正,他是太上皇封的皇太孫,皇位該由他繼承。現今王爺事敗,已被皇帝囚于宗人府,無聖諭,任何人不得見。」
「他、他……」太上皇情緒一激動,臉色漲紅喘不上氣。這話中的「他」也不知是指孝敬,還是在說皇帝。
「老聖人!快!快去請太醫!」馬英趕緊吩咐,卻見太上皇一把攥住他的手,張著嘴想要說什麼,馬英伺候的久了,馬上領悟:「老聖人放心,奴才立刻去請皇上過來。」
太上皇卻等不到了,太醫還沒來,人就閉上了眼。
皇宮中喪鐘敲響——太上皇賓天了!
第 63 章
宮中消息一傳出來,林青筠也顧不得裝病,與徒晏齊齊換了素服往宮中趕。于他們而言只是皇祖父喪事,但對於某些老勳貴而言,等於敲響了自家的喪鐘。當然,此刻他們不會想到如此之深,只覺得太上皇一死,再無庇護,皇帝定要拿他們開刀,焉知皇帝厭惡他們極深,為今日已等待多時。
按制,子為父母守孝三年,實際是二十七個月,但皇帝身份特殊,通常以日換月,也就是二十七日。皇帝為表沉痛,守孝百日,其他皆按皇帝喪儀辦理,至於孝敬王爺謀反之事便暫且押後。外界猜疑者眾多,實則皇帝很想儘早處置了孝敬,但太上皇剛賓天就對其寵愛有加的皇孫下手,哪怕是謀逆大罪,亦讓人覺得狠毒涼薄。世間之人總是同情弱者。
每日五鼓入朝隨祭,林青筠都覺得有些吃不消,看徒晏卻是如常。
在最開始帝后就擔心徒晏不能承受,卻又不能免過,畢竟是太上皇的喪儀,作為嫡皇孫若不每日隨祭,定要背上不孝的名聲。每日裡王公大臣們皆能看見純親王一身雪緞素服跪在前面,臉色幾乎和衣裳同色,總覺得隨時都要倒下,偏偏他硬是扛了過來,直到送陵結束才病倒。
帝后賞賜慰問,又有皇帝親口表彰徒晏乃是「純孝之人」,其他王公大臣自然不甘示弱,紛紛登門探病。
此時外邊傳的病怏怏下不來床的純親王,正歪在床上看林青筠整理禮單子,臉色雖差,但絕對離「下不來床」遠著呢。
「承平伯府,他們家的禮真夠豐厚的。」林青筠挑眉,將手裡這張禮單子遞給他,嘴裡輕笑道:「以往他們家雖也有禮節往來,但都是中規中矩,一點兒熱絡的意思也沒有。怎麼經了一場秋獮,態度竟大變。」說著,覷著徒晏笑的曖昧:「王爺倒說說裡頭有什麼緣故?」
徒晏笑出聲來,瞥著禮單子上兩三件不大合時宜的東西,淡淡說道:「說來也是好些年的一件事,現今提起來母后還氣呢,所以待他們府上總是淡淡的。」
「怎麼?」
「我這身子是中毒後便診斷出來的,不止壽數有限,子嗣也艱難,但凡疼女兒的人家誰願嫁來?哪個姑娘又願意?」如今說起這些,徒晏真正的心如止水,只是提及承平伯府的行事,難免嘲諷:「他們家子孫不成器,唯有爵位看著風光。到底是皇帝母舅家,每常在宮中常見,母后便有心為我擇妻,想著親上做親,只要他們願意,往後母后定會幫襯著他們。母后本是看中他們家大姑娘,但大姑娘已定親,二姑娘又是庶出,唯有小幾歲的三姑娘身份匹配。那時候母后是不大滿意的,主要是對方太小了些,但我這身子……母后試著和承平伯府的大太太提了,對方當時沒應承,亦未拒絕,母后以為對方有顧慮,正等回復呢,卻鬧出三姑娘與南安郡王世子相伴遊春的事,沒幾日兩家便小定了。後來那府裡大太太說是他們老爺早先與南安王爺有意,她不知情,但這話也就騙騙三歲的孩子罷了。」
「她竟與南安王府的世子訂過親?那後來是怎麼回事?」林青筠算算賀月芙的年紀,今年只怕是十六了,若早年定親,如今早該出嫁了才對。何況南安王府的世子妃她都見過呢,世子以往訂過親的事卻不曾聽說。
「兩家都說是八字不合。」
「這可真是萬能的藉口。實際上呢?」論起來,南安王爺手中有權,這門親事絕對是承平伯府高攀,最初兩家小定,只怕是南安王爺看中對方乃是皇帝母舅家,想以此與皇帝拉近關係。
徒晏眯著眼一笑,頗有些惡作劇的意思:「我找人把母后曾看中三姑娘的事透給南安老太妃知道,他們家便尋了承平伯府退訂,還不敢說真正的原因,只一口咬定三姑娘不守女子貞靜之道。後來才是兩家協定,以八字不合退訂,此事再不提及。」
林青筠很意外,在她看來,徒晏此人可不像是這般沒氣量的人,怎麼和一個小姑娘斤斤計較,甚至壞了人家親事?
「可是出了什麼事?」她問。
徒晏看著她笑道:「到底唯卿知我。若真瞧不上我,不願做親,我與母后皆不強求,豈會和他們過不去。只是他們家行事實在令人厭惡,含糊敷衍,轉頭又火速與別家定親,母后正氣不過,又聽承平伯府的人轉述了三姑娘的一番話,徹底病倒了,足足躺了一月才好。」徒晏歎口氣,眸色幽深:「其實認真計較起來,那三姑娘說的都沒錯,我哪怕貴為皇子親王,唯一嫡子,卻攤上個病怏怏的身子隨時要死,誰樂意頂個純親王妃的名頭守活寡?可她又說母后是白操心,定是早年沒積德,才會大女兒做寡婦,兒子病秧子,還夭折個沒成型的孩子再也不能生……」
儘管聲音很輕很淡,但徒晏的眼神卻越來越冷。
「佑安。」林青筠心底對那賀月芙更為厭惡了,或許承平伯府只是想攀附富貴,覺得徒晏價值不大而選擇南安王府,但那賀月芙卻是自視甚高、刻薄嘴毒,又被家人寵的肆意妄為,連當朝皇后都敢編排,還有什麼不敢。
徒晏回神,笑道:「好幾年前的事了,我都要忘了。你怎麼特意提起承平伯府?」雖說那禮單子確實豐厚,但此回送東西來的可不止這一家特別。
「你猜不到?那賀家三姑娘發現了你的好,想吃回頭草。」林青筠有心調節氣氛,便故意打趣他,又想到他方才那番話,故作惋惜的歎道:「可惜她再會算計都只能白用心,所謂人在做天在看,她哪裡知道曾經做的事、說的話,都被你知道了呢?」
若是賀月芙知道當初與南安王府的親事是徒晏破壞的,又知道皇后被她那番刻薄言論給氣病了一月,別說妄想進純親王府,只怕早嚇得躲在家裡不敢出門了。
徒晏聞言滿眼諷刺:「他們府上這幾年上躥下跳,皇上都煩了,你只需和以往冷待著便是。若有什麼事,只管推在我身上。」
「我可不怕她。」林青筠並非盲目自信,只是知道了帝后對承平伯府的態度,又有徒晏的全心信任,別說一個賀月芙,哪怕十個賀月芙都別想有踏進純親王府的機會。
正說著曹操,曹操便到。
兩人在屋內沒讓人伺候,紅綾隔著門稟道:「承平伯府的大太太帶著三姑娘來了,王妃可要見?」
林青筠挑眉:「怎麼突然就來了,事先也沒見帖子?」
大家子登門,不論大小事都得事先遞帖子,乃是為客之道。沒事先打招呼就貿然登門,極為失禮。
紅綾道:「大太太說剛從宮中出來,想起純親王還病著,王妃侍疾幾日沒有見了,怪想的。三姑娘也說、說純親王表哥病了,王妃辛苦,特來探望。不曾事先遞上拜帖,還望王妃見諒。」
林青筠嘴角卷起一抹笑,細看下,竟和先前徒晏惡作劇般的笑如出一轍:「難為唐宜人想著,倒是辛苦她跑一趟,偏這會兒我剛躺下歇息,沒精神待客。請唐宜人下回再來吧,倒是先遞張帖子的好,省得我不在家,又白跑一趟。」
如今承平伯病了多時,一直都是臥床養著,外人皆知氣死後爵位會由長子繼承,且皇帝承諾過不降爵。偏生老承平伯病了四五年,始終吊著一口氣,別看那府裡表現的多孝順,實際長房裡不知多盼著老承平伯的死呢。前面徒晏說了,承平伯府子孫不成器,其中就包括長房大老爺,因此皇帝只給了他一個散官,從五品奉直大夫,根本沒實權不上班不議政,只說出來好聽罷了,比甯國府賈蓉花五錢銀子買來的龍禁尉唯一的區別只在於是皇帝親授。
因此,按著品階,林青筠稱呼大太太唐氏為宜人倒是沒錯的。只是徒晏年幼時皇帝生母文慧貴太妃尚在世,為著皇孫與娘家親近些,都讓徒晏私下裡稱呼承平伯舅爺,這些皇后與她提過,但也只是泛泛一提,畢竟承平伯這一病怕是好不了,兩人也沒見面的時候,只是知道這麼回事罷了。徒晏小時也曾喊過唐氏表嬸,大約唐氏是記得的,要不然剛才紅綾的傳話,賀月芙不會稱徒晏「表哥」了。
門外紅綾微愣,隨即反應過來,抿嘴偷笑兩聲,趕去回話。
「你倒是促狹。」徒晏也笑起來。
「我從來都稱她唐宜人,未曾改過。」只不過在賀月芙口稱表哥時,她只稱宜人,顯見得擺出態度並不親熱,又連面兒都露,指不定那兩人怎麼惱火呢。
也確實,當紅綾把話一轉達,唐氏注意到對方稱自己「唐宜人」,臉色便黯了黯,賀月芙卻是沒得隻言片語,心下不甘,竟問紅綾:「我們過來,表哥不知道嗎?」
紅綾在宮中多年,什麼樣兒心思的女人沒見過?何況賀月芙這等雖有野心,卻著實稱不上有什麼好算計的女子。紅綾故作疑惑的反問:「敢問賀三姑娘口中的『表哥』是誰?」
一句話將賀月芙問愣了,更是把唐氏臊紅了臉。
皇家不同別處,哪裡是可以隨意攀親的,只有各位皇子母妃的娘家侄子侄女能喊皇子們一聲表哥,像承平伯府即便是皇帝生母的娘家,到如今卻已是遠了。皇子們若隨和,喊便喊了,若計較,多大的臉面都不夠丟的。
賀月芙仿佛覺得周遭的下人們都嘲笑她,一時惱了,也不管紅綾什麼身份就發起火來:「你這丫頭嘴裡說的什麼話!我祖父乃是承平伯,是文慧貴太妃的兄弟,皇帝的親舅舅,純親王也要喊一聲舅爺呢,你卻來問我『表哥』是誰。我倒要見見王妃,看她是怎麼管的家,竟容許……」
後頭的話沒說完就被唐氏捂住了嘴,唐氏臉色發白,滿頭是汗,顧不得紅綾只是個丫鬟,不住的說道:「姑娘實在對不住,她只是一路坐車悶的頭發昏,根本不知自己在說什麼。這點子小事不必驚動王爺王妃了,我立刻帶她回去。」
紅綾似笑非笑的看唐氏一眼,隨後目光落在賀月芙身上:「我是內務府出來的宮女,曾在皇后娘娘宮中服侍了五年,因服侍的好,皇后娘娘將我給了王爺使喚,十年來從未得過一句不好。賀三姑娘這話,令我惶恐。」
「你,你……」賀月芙對擠兌的沒話可說,再說就是對皇后王爺不滿,竟是將臉面都丟盡了。當下眼淚就流了下來,也不管唐氏,哭著就跑出去了。
「芙兒!」唐氏雖急,到底記得規矩,壓著擔憂撐著最後的體面與紅綾說道:「我們家三丫頭都是被我嬌慣壞了,她只是嘴角鋒芒,卻沒壞心的,紅綾姑娘莫往心裡去。」說著褪下腕子上一隻纏絲八寶金鐲子,不由分說的塞在紅綾手裡:「姑娘收下,權當我這做母親的為姑娘賠罪了。」
「唐宜人言重,奴婢如何當得起。」紅綾忙欠身稱不敢,暗想這才是大家子夫人的手段,輕輕一句話便壓住了她這個下人,且不管私下裡如何,面上卻是不好再提的。
待送走了唐氏母女,紅綾去逐雲居回話。
林青筠聽了經過,又看了那鐲子,笑道:「這鐲子倒是好東西,你收著便是,這可是你該得的,難道白白被說落一回不成。」
紅綾抿嘴笑道:「我是哪個名牌兒上的人,被人說兩句算得了什麼,只是不喜歡賀三姑娘捎帶著王妃。況且這鐲子雖好,我得的好東西也不少,王妃就賞了我好些呢。」
「我聽出來了,紅綾姑娘這是在恭維我呢。」
又打趣說笑了兩句,紅綾便退下了。
也是一時想起來,林青筠問徒晏:「紅綾如今二十五了吧?將來可怎麼打算?」
「她比我大三歲,今年正好二十五。先前母后將她給我使喚時就說了,往後如何,都由我做主。我早年便問過她,她說家裡沒了人,出去也地方投奔,打算仍是呆在王府裡。府裡也有人來求,有個三等侍衛叫梁武的,我覺得合適,與她說了,她也同意,隻眼下國孝,等出了國孝就辦他們的事。」
三等護衛,從五品,是不錯。若往後得了機會外放做官,紅綾就是正經的官太太了。
王府裡的侍衛按等級皆有不同的品級,只因乃是侍衛品級,又多系寒門出身,親事有些不上不下。娶了小家碧玉,將來做官,這樣的夫人到底應付不了大場面,想高娶,又無人肯下嫁,後來宮裡體面的女官、大家子夫人身邊的頭等丫鬟就成了熱門人選,既有見識又有一定人脈,這也是那句俗話的由來「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
紅綾挑這樣的人嫁,算是雙贏。這些侍衛與賈蓉捐的龍禁尉可不同,都是有功夫有本事,自軍中挑選而出,但凡有個機會不愁沒有前程。
「紅綾若去了,你身邊就缺了一人,又得挑人補上。等出了國孝,我身邊的白鷺也要嫁人,我本不打算添人,可若不添,白放著一個坑誰都惦記著,不知得生出多少事來。若要添人,著實沒什麼合適人選,我都打算和妹妹討個便宜,將我原來在家時的那四個二等的小丫頭要來,倒省好些事。」
徒晏見她一臉愁苦的盤算,不由得笑起來:「唯卿不必發愁,等出了國孝就不缺人使喚了,只怕還多呢。」
「為什麼?」
「唯卿難道忘記了咱們兩個的大事?」徒晏見她仍是茫然,招手將她喚到身邊,食指在她唇上點了點,笑意轉深:「本來咱們今年就該圓房的,因著國孝,卻要到明年九月了。等你我住在一處,跟前要擺幾個人?你我身邊那麼些,夠你盡揀好的挑了。」
林青筠撥開他的手,略有幾分不自在,又不肯敗下陣來,便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王爺可真是越來越沒正經。」
「咱們私下也那麼正經,可有什麼趣兒。」
「我說不過你。」林青筠笑著推開他,將桌上散落的禮單子都收拾好,忽而想起一事:「如今太上皇不在了,孝敬王爺事敗被擒,皇上打算什麼時候對那些老勳貴下刀?」
徒晏聞弦歌而知雅意:「你想問甄家?」
她點頭。
儘管她時常會忽略今生這副身體的親人,但到底是托了這副身體的福才活著,為林家死去的三人伸冤是她唯一能夠償還這份恩情的方式。現今太上皇不在,甄家沒了庇護,要治甄家豈不是很容易,或許林家的案子對甄家的諸多罪名兒不值一提,但絕對不能被忽視,那是對林家遲來的公道。
徒晏道:「怕是要等出了孝。」
聞言倒也不覺意外,畢竟甄家乃是太上皇舊臣,若太上皇剛死就對甄家動手,到底名聲不好。古有「父在觀其行,父不在三不改其志」的話,太上皇與皇帝治國理念不同,分歧極大,兼之皇帝已忍耐多年,定是要改變的,只是不能過於匆忙而被指責不孝。
太上皇的喪事結束,已到年底,今年宮中卻不甚熱鬧。
皇帝自來崇尚節儉,正好借此回太上皇喪事下令一切節慶都從簡,皇后自然是遵照辦理,也省好些事。至於吳貴妃幾人根本沒心思理會這些瑣事,上回秋獮三位郡王都出了事,明眼人都知道怎麼回事,他們深恐皇帝追究,這段時間低調的很。
這天林青筠去宮中給皇后請安,徒晏繼續在府裡靜養,剛從鳳儀宮出來,卻看見賈元春身邊的抱琴。
「奴婢見過純親王妃,王妃萬福。」抱琴連忙行禮,臉上似有急色。
「怎麼走的這樣急?賢德妃近來如何?」林青筠停住腳問了一句。
抱琴回道:「娘娘近來飲食不好,睡的也不好,今兒又有些咳,請了太醫只說是先前累著了,傷了身子,如今要臥床靜養。奴婢正要去回皇后娘娘。」
「那你去吧。」林青筠想到先前在太上皇的喪禮上見到的賈元春,哪怕身形瞧著尚有幾分圓潤,卻是面色發虛,隨祭沒一會兒就開始出虛汗,全靠硬撐著扛過來。以往賈元春的身體是很康健的,只怕是之前的小產傷了身子,加上甄貴太妃、孝敬王爺的事令其驚恐擔憂,身子總養不好。
剛回到府裡就得知黛玉來了,倒是稀奇,黛玉可沒從有不說一聲就登門的。
王府裡皆知她們姊妹感情好,百靈便將黛玉迎到了二門處的花廳,離藤蘿院極近,林青筠回來必要經過這裡。黛玉已等了多時,見林青筠終於回來忙迎了上去,臉上很有幾分急切和擔憂:「姐姐!」
「怎麼了?」林青筠被她嚇了一跳,以為林家或是林如海出了什麼事。
誰知黛玉卻說:「我在外頭聽了些針對姐姐的流言,細查之下,竟是承平伯府的三姑娘放出去的。姐姐何時得罪了她?她竟這樣敗壞姐姐名聲。」
「賀月芙?」林青筠聞言並不擔心,只令她坐著喝茶,自己回房更衣洗漱,然後才細問她:「那賀月芙說了什麼?」
黛玉忿聲說道:「她逢人便說上回與其母親來王府探病,姐姐只推說乏了,任由她們母女幹坐了半個時辰打道回府。又說什麼,姐姐到底是親王妃,身份尊貴,她們承平伯府比不得云云。另又編造了好些王府的雜事,竟是存心抹黑姐姐,實在讓人看不過。」
林青筠非但不生氣,反倒樂得直笑。
黛玉見她這樣不放在心上,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解:「姐姐怎麼還笑?這裡頭到底有什麼緣故?我怎麼沒聽說姐姐與她有何過節?」
「哪裡有什麼大事,不過是個糊塗人罷了,不必理會她。」林青筠只將賀月芙的那點子心思說給黛玉聽了。
黛玉得知越發惱怒,憋紅了臉吐出幾個字來:「不知羞恥!」
「不必為這樣的人生氣,我都心裡有數。她這樣上躥下跳,旁人難道是瞎子?最後不過是個跳樑小丑供人取樂罷了。」林青筠歎氣,賀月芙能這樣,承平伯府竟沒人管,可見一家子都是糊塗人。那唐氏倒懂得規矩,也有份心計,偏生沒定力,不論是誰在耳邊一哄,她心就軟了。
悠于 2016-9-16 23:50
第64章
對於賀月芙的詆毀,林青筠並沒理會,沒幾日這些傳言就淡了下去,反倒使得各家與其疏遠。賀月芙的為人性情外頭也並非一概不知,兼之林青筠也有交好的姐妹幫襯,或有忌憚純親王府者,誰樂意與賀月芙這等拎不清的人來往。
賀月芙見狀,自己氣惱了一場,只能暫且罷了手。
守孝之中宴席應酬一概都無,倒是清靜的很,林青筠將先前未完的油畫完成,於除夕當天進獻給帝后。皇帝十分喜歡,讚歎有加,賞賜豐厚,並將這幅畫贈予皇后,懸掛與鳳儀宮中。
徒晏也沒閑著,與池州齊家商議停當,大船已齊備,除了齊家自己的茶葉等物,餘者皆是皇帝提供的官窯瓷器與官用錦緞,主要便是針對歐洲的高階層貿易,同行的還有皇帝的人,主要是打探歐洲時局與消息。齊家的船跟著勞倫斯的商船一起從泉州離港,前幾日尚有消息傳回,一切順利。
八月初三乃是賈母壽辰,雖在孝中並不宴客,但自家卻是要聚一聚。林青筠早先准好了壽禮,已前一天就送了過去。再有一個月便出孝,九月裡好些好辦喜事的人家,理國公府在十月初二向賈家下大聘,估摸著迎娶就在明年二月。迎春比林青筠大兩歲,到了明年就十八了。
林青筠接了好些帖子,除了嫁女娶媳,多是賞花聽戲等宴飲應酬。她挑了幾家不好推的回了帖子,其中有忠順王府嫁女,她得去添妝,又有莊家四姑娘小定,永嘉大公主辦賞花宴等等。
八月底,國孝結束,孝敬王爺謀逆案終於塵埃落定。孝敬被奪爵除籍,連同家眷一起遷往孝慈縣為太上皇守陵,終生不得返京。舉朝上下無一人異議,皆稱頌皇帝仁善英明,朝堂隨之一清,連同三位郡王在內全都低調蟄伏起來。
這天徒晏從宮中回來便與她說:「是時候了。」
林青筠微愣:「皇上要動甄家了?」
「父皇早看他們不順眼,礙著太上皇的緣故忍耐了這幾年,如何還能繼續容忍。」
聞言她便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狀紙,遞給徒晏。徒晏接來一看,另鋪紙研磨,重新謄抄了一份,又取來朱砂,她用拇指蘸了,在狀紙上按下一個紅指印。徒晏收好狀紙,交代她道:「這狀子會直接遞到皇帝大理寺,大理寺必定不敢審,會送至皇帝禦案,屆時定是三司會審,甄家無可逃脫。你這幾日都呆在府裡別出門,應酬都推了,往來賓客最好也不見,等甄家事了再說。」
「我都知道。」林青筠都應了。
一切如同徒晏所預料的一樣,當事情曝出來,整個京城內外都炸開了。
——純親王妃狀告甄家二公子逼死人命,狀告甄家依仗權勢把持訴訟,縱豪奴打傷其父致死,又對其追殺滅口,迫使其隱藏身份托庇于義父家中。
女子是不能抛頭露面的,更無從上告。
林青筠已經嫁人,她的狀紙便由徒晏代理。徒晏親自將狀紙遞到了大理寺,大理寺一看送狀紙的是純親王,上告者是純親王妃,告的人是甄家,其中又有如此驚天內情,哪裡敢隨意料理,連忙呈于皇帝禦案。皇帝震怒,當即傳來朝中大臣商議,最後下令三司會審,甄應嘉連同甄家二公子被押進京。然而沒等甄家父子抵達京中,都察院卻接連彈劾甄應嘉,一件件罪名兒極大,皇帝再度下旨,甄家男丁皆盡收監,顧念甄家老太君年事已高,容許甄家女眷就近囚於府中一處小院。
甄家之事一發,又接連牽連了好幾家,僅僅到年底便全部處理完,甄家的判決也出來了。
甄應嘉賜白綾,甄家二公子判斬首,甄家犯事族人或收監入獄,或流放,家中女眷亦有得了罪名兒的,乃是放利、包攬訟詞等,甄家查封,府中財物皆盡抄沒以償還虧空,幾位太太的私庫亦被抄入官中,昔日赫赫揚揚的江南甄家就此煙消雲散。
當朝,甄家總有幾個交好之家,前朝有人求情,後宮也有甄順嬪哭求。皇帝皆不為所動,反以後宮妄圖干政為由將甄順嬪禁于宮中不得外出,不得傳遞消息。前朝求情之人皆被申斥,亦有降職罷官者,餘者皆不敢再言。至於娶了甄家女兒的成郡王,此刻躲都來不及,哪敢去惹火燒身,回頭再看到甄氏,以及未足月便生下的病怏怏的小世子,簡直惱恨至極。
甄氏的胎本就是甄貴太妃孝期懷上的,成郡王為著拉攏甄家,買通太醫更改了月份,到所謂十月懷胎分娩的日子,實際上不足八個月。事到臨頭,騎虎難下,甄氏只得吃了催產藥,產下個天生體弱的嫡子。成郡王並不喜歡這兒子,但為著安甄氏與甄家的心,早早上摺子請封世子,皇帝拖了兩個月便准了,這是極少有的情況。
外人都道這小世子活不長,包括齊淑妃與成郡王都如此認為,偏生這是甄氏唯一的希望。娘家倒了,她在郡王府地位一落千丈,別說兩個側妃不將她放在眼裡,便是得寵的侍妾都給她臉色瞧,齊淑妃母子也是徹底變了臉色,再無親熱之意。
甄家之事後,朝中忽有人彈劾林如海,亦包括林青筠,言二人隱瞞真實出身,欺瞞皇家,乃為大罪。一時間跟風附議者眾。
皇帝卻當朝說道:「林尚書當初認下義女,曾上折表明純親王妃身世,朕知曉她並非林尚書同族。後來朕為純親王指婚,林尚書又曾將王妃身世上報,朕與皇后甚愛王妃品性為人,其身世坎坷,朕與皇后只有憐惜,豈會嫌棄,更遑論治罪。純親王妃端莊惠淑,聰慧敏捷,與純親王乃是天作之合,自其嫁與純親王,純親王身體日益康健,可見是有福之人,堪當皇家兒媳典範。純親王妃身世之論,再不必提及!」
見皇帝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誰也不會再沒趣兒的自討苦吃。
鳳儀宮裡,皇后對紋心姑姑歎氣:「本以為出了孝就能圓房,卻又出了甄家的事。這次甄家事發乃是王妃出首上告,難免又議起王妃家的慘案,倒不好佈置圓房。忙完這個就過年了,我便是再心急也不願倉促而委屈了她,唯有等開了年擇個好日子了。」
紋心笑著解勸:「三年都等了,皇后娘娘又何須在意在這幾天,況年底各樣事情雜亂繁忙,便是準備了圓房只怕也不大好呢。倒是開春天氣和暖,時節正好,春日裡頭萬物生髮,興許能討個好彩頭,使得王妃一舉得孕呢。」
皇后聽得心裡喜歡:「但願如此罷。」
卻說林青筠一直不曾出門應酬,一日裡黛玉遞帖子過來了,同行的竟還有惜春。林青筠見她們聲色不同以往,心下納悶,退了丫鬟才細問。
惜春一張小臉兒冷冰冰的:「那府裡住不得了,偏我沒處去,哥哥嫂子那邊更是不堪。倒不如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倒乾淨。」
林青筠心頭一跳,立刻喝止她的話:「好好兒的小姑娘胡說什麼呢。」
黛玉也說道:「四妹妹快別說這話,讓人聽見怎麼想。」
接著黛玉才對林青筠說了事情始末,原著中抄檢大觀園之事雖遲了些,仍是發生了,只是此回檔了個個兒,乃是王夫人拾到了繡春囊,到邢夫人跟前告了一狀。王熙鳳又首當其衝被懷疑,但因著生了葵哥兒,又有心和邢夫人緩和關係,倒沒得什麼太難聽的話,但總歸也是失了顏面。
王熙鳳與賈璉自舊年年底便回京了,賈赦上下打點,到底將賈璉弄了回來。
實則,這件事乃是徒晏從中使力,並將賈璉放入鴻臚寺,任了從五品的鴻臚寺少卿,專管外國朝貢往來貿易等事。徒晏以往便知賈璉此人,上回路過順寧,又與賈璉接觸過,發覺賈璉確實擅長打理庶務、機敏擅變,便有心想用,此回不過借著賈赦的心思,想見賈璉放在鴻臚寺磨礪一番罷了。
賈璉忙於公務,倒少了眠花臥柳的風流事,鳳姐如今又是有子有女,只把持好家裡,外頭便讓他鬆快鬆快,夫妻兩個一主內一主外,反倒比以往更加恩愛和睦。
賈家兩房早分了家,之前都是邢夫人管家,賈赦嫌邢夫人吝嗇,但凡年節送禮都要親自過目,生恐備的簡薄丟了顏面。賈璉夫妻倆一回來,賈赦立刻將家事交給王熙鳳打理,自己只管逗弄葵哥兒,邢夫人雖不滿卻不敢反駁賈赦,又見葵哥兒巧姐兒著實可愛喜人,慢慢兒的便把心思放在孫子身上。邢夫人倒不是全然糊塗,她清楚自己乃是繼室,又沒個孩子,與賈璉夫妻並不親近,但孫子卻是隔輩親,自己養了一場,將來難道不孝順自己?
王熙鳳有子萬事足,和賈璉恩愛,與公婆和睦,又名正言順掌管著一大家子事情,真可謂春風得意。誰知這時候,卻是自己的親姑媽來拆臺,在婆婆邢夫人跟前告了一狀,弄的自己大失顏面。
想起前塵往事,王熙鳳暗地裡將王夫人恨上了。
此回檢抄大觀園與原著結果已大為不同,迎春早訂了親,令司棋由父母擇配,將來迎春出嫁做陪房。晴雯雖仍是被攆,卻因兩房早分家,元春又小產,王夫人之勢大不如前,哪怕晴雯是服侍寶玉的丫頭,卻是賈母的人,王夫人不敢擅自做主攆了,便先回了賈母。賈母聞之檢抄大觀園,氣病了,直接將晴雯要了回來,退給了賴嬤嬤。晴雯本就是賴嬤嬤送給賈母使喚的,這也不過是賈母惱了王夫人,故意打王夫人的臉罷了。到底賈母喜愛晴雯伶俐靈巧,特別囑咐賴嬤嬤為晴雯尋個好去處,別隨便打發了。余者卻是沒管。
惜春冷笑道:「你們可知三姐姐怎麼說?三姐姐那番話說的才是好呢。『咱們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我們前些日子還在談論著甄家抄家一事,誰知自家倒是先自己抄起自己來了。」
惜春剛說完便住了口,生恐因提及甄家之事引得林青筠傷感。
林青筠笑道:「何須如此,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三姑娘倒是看的分明,若是個男子,何愁不能出去建功立業,一身聰敏才智倒是浪費了。」
「三姐姐自然是好的,但要我說,倒不如不這麼好。正是她出色,心氣兒才高,偏又是庶出,二太太哪裡肯真心為她打算,將來還不知折價兒賣給哪家呢。」惜春由探春想到自己,不免茫然,又無意識的喃聲自語道:「我就說出家的好,偏生妙玉說我與佛門有緣無分,定是不肯收我。她既不收,將來我自己去尋一家投奔,就不信別家也不收。」
林青筠道:「若是做了姑子,可畫不得畫了。」
惜春淡淡一笑:「我既狠得下心入了空門,還有什麼捨不得?唯有舍了一切外物,方能得個自我乾淨。」
「可真是越說越瘋魔了。姐姐你倒是勸勸四妹妹。」黛玉見惜春是真有這個心,不覺著急。
「好妹妹,你在我這兒住兩天,我帶四處去逛逛。」林青筠打量著惜春冷清清的臉,仿佛這就是原著中心灰意冷最終出家為尼的四姑娘,而不是曾經在她跟前撒嬌玩笑的小姑娘。她一直怕惜春生出入空門的念頭,也清楚誘因在哪兒,卻無法將其與之隔絕,唯有先打消了她的念頭,再為她謀個出路。
若得知空門不空,空門不淨,又有另一條退路,惜春到底是公府嫡女,又有諸多姊妹們相伴,焉能甘願再入空門?
惜春心裡也不大願意回去,便點頭道:「只是擾了王妃的清靜了。」
「哪裡那般見外,正好讓我瞧瞧你的畫兒長進了沒有。」林青筠望向黛玉,問二人:「你們這是從哪兒來?」
黛玉知其意,答道:「這兩日外祖母身上不好,我去看了一趟,見四妹妹正說著什麼要出家做姑子去,將身邊的入畫都攆了。我便回了外祖母,帶四妹妹來家住兩日散散心。只四妹妹那番瘋魔言論聽的直害怕,只好來找姐姐開導她。」
惜春是三春中年紀最小的,比林青筠更是小四歲,今年剛十二。安樂尚且比惜春大一歲,可兩個人的性子處事全然不同,惜春老成,安樂才是真正的孩子。
當天黛玉回去了。眼下已是臘月,各家都要準備年貨,安排宴席,打點各家往來之禮十分繁忙。林家沒女主,家事一向由黛玉做主料理,哪怕黛玉料理了幾年已經很是手熟,到底是項繁瑣事情,頗費功夫,也就沒得太多閒時。
林青筠為著打消惜春出家的念頭,次日便安排出門進香,接連幾日,挨個兒逛了水月庵、地藏庵、觀音堂等大小十數個庵堂。每到一處,林青筠都事先打聽了這是誰家家廟,亦或是哪家在此供奉,庵堂裡的尼姑都平素都做些什麼營生等等,儘管有些清貧庵堂確實是正經出家人,但她偏不領惜春去,專揀那些風評不好的庵堂一一逛過,各種污穢之事聽得惜春臉色發白。
為著徹底打消惜春之念,林青筠也是下了狠藥。
此後幾日,惜春果然不再提出家,亦將手邊的經卷拋開,顯得心事重重。這時林青筠又帶著她逛了幾家正經庵堂,庵堂內的師傅們粗茶淡飯、沿街化緣、早起做活、晚上誦經,秉承清規戒律,一日複一年,所有人竟似一個稿子出來的。
惜春已對出家之念動搖,見了這等情景竟覺害怕,畢竟惜春並未真的走到絕路。
回城的車上,惜春歎道:「這世間竟沒個清靜去處。」
「怎樣算清靜?人生在世,哪裡來得真正的清靜,除非不吃不喝,不要口裡這口氣,再不活在這世上。四妹妹,一味只想著躲實為下下策,你既有狠心去出家,為何不鼓足勇氣為自己爭一爭?」
「嫁人?焉知將來不被嫌棄。」惜春也感覺到賈家日益腐爛,離大廈將傾不遠了。便是早早訂了親,嫁了人,屆時罪人之女,夫家哪能沒個芥蒂。
話雖如此,林青筠卻看出她已鬆動。
論來惜春是甯國府的女兒,確實比榮國府這邊難辦,賈珍父子實在不堪,行的那些污穢事簡直讓人難以啟齒,將來皇帝焉能放過。惜春即便再清白,既生在那府裡,享受了富貴,自然也得承擔責任。
林青筠實在不忍看惜春為避禍而出家,一時卻也沒得好主意,便是真為其說親,出嫁也得三四年,那時賈家兩府的事只怕已經發了,夫家若退親倒還好,若迎娶後卻苛待,豈不是她的責任?
幾日後送走惜春,反使得她日日發起愁來。
徒晏得知後笑她:「你開解了別人,怎麼倒使自己陷進去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你這會兒著急也沒用。」
林青筠自己也笑:「道理都懂得,只是擱在自己身上總是不同。」說著想起一事,道:「先前皇上在朝堂上說的那番話……」
那番話看似在讚揚她,實則是透過她,言及徒晏。皇帝在昭告所有人,徒晏之病在成親之後已漸好,等於將徒晏拽入眾人視線之中,只怕開年就要點其入朝參政。這等事雖早有預料,但真的到來,林青筠到底有些恍然。
「我們早先都議定了。」徒晏直視她的眼睛。
「是。」林青筠自嘲笑笑,不再提了。
年一完,皇帝果然點了徒晏入朝參政,就在諸皇子大臣們緊張時,徒晏卻是到了鴻臚寺領差事。鴻臚寺論起來隸屬於禮部,本就是權利邊緣的部門,眾人吃驚後神思各異,三位郡王心底卻是松了口氣。在開始所有人都盯著徒晏,想看他有什麼舉動。徒晏是皇子,只是在鴻臚寺行走,打的旗號是學習,想要管事當然管得,什麼都能管,若要閑著不理事,也沒人能去挑刺兒。徒晏去的並不殷勤,一月裡去十天,並沒仗著身份參與什麼事務,也沒要求看什麼往年舊檔,就似沒這個人存在一樣。眾人摸不准他的用意,顧忌著對方親王身份,便默許了徒晏這樣的「存在」方式。
實際上,徒晏當然不似表面上這般悠閒,鴻臚寺一應往來事務他都清楚。
賈璉在鴻臚寺呆了一年,諸事皆已上手,每日裡勤勤懇懇,與同僚相處的也不錯,如今他可是老勳貴世家中難得的務實上進子弟,不知多少人在賈赦跟前贊他,賈赦起先尚不在意,漸漸的倒也得意起來。又想起二弟賈政在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上做了十來年,若非宮裡娘娘和王子騰使力,哪有外放的好差事。到底是自己兒子爭氣,自此對賈璉臉色漸好,倒讓賈璉提心吊膽了一陣子。
這日下值,賈璉騎馬離開鴻臚寺,並未回家,而是繞到一家茶樓,命小廝在外候著,自己徑直上了二樓,進入一間雅間兒。
「下官給王爺請安,王爺萬福金安。」
「坐吧。」此時在雅間兒內的人赫然便是徒晏。
「謝王爺。」賈璉已不是第一回私下面見純親王,也知道當初回京乃是對方使力,況純親王如今在鴻臚寺領事,賈璉豈敢怠慢。當徒晏約他來茶樓見面,賈璉便已意識到了什麼,仍是來了,徒晏問什麼,他答什麼,別的一概不問不說,令徒晏很滿意。
殊不知每回賈璉出了茶樓背上都是一層冷汗,回了家,卻又一人躲在書房狂喜半天。賈璉做了官比以往多了份見識,焉能不知自己此舉含義,但他卻覺得比起其他三位郡王,這位皇嫡子才更有勝算。誰能裝病一裝就是將近二十年?即便不是裝的,可現在身體康健卻是事實,更證明這乃天意!
又照賈璉的想頭,自己投了純親王,純親王妃又與自家有點子瓜葛,一旦將來事成……
因此,王熙鳳發覺賈璉最近行為十分古怪,半夜裡睡著時而竊喜,時而惡夢驚醒,時而又喃喃說著夢話,王熙鳳私下和平兒說,定是在外被哪個小狐狸精給勾住了!賈璉有所覺察,卻苦於無從解釋,只能由著她去猜,總歸捉不出髒來。
第65章
皇后緊著盼著,終於盼到過完了年,與皇帝商議後,定了二月裡頭一天作為吉日,立刻就將紋心派去王府安排喜房。徒晏說林青筠屋內的床架子東西已很好,挪動也不方便,就將藤蘿院作為喜房,林青筠暫且挪在廂房住幾日。
每日裡看著下人們忙忙碌碌,紋心姑姑除了調派喜房之事,別的府務並不沾手。轉眼便是正月最後一天,紋心遣退了丫鬟們,獨自與林青筠坐在內室,並取出一本書來塞給她。
紋心亦有幾分難為情,又笑道:「按理這東西不該我來教,只皇后怕王妃不自在,王妃明日便要與王爺圓房,皇后娘娘還等著抱皇孫呢。這可是要緊東西,王妃的箱子底下估計也有,只怕是沒好意思看的。」
林青筠聽了這番話,哪怕沒看冊子內容也知意思,登時臉上微紅,低頭不語。
她倒不是為這本冊子難為情,只是猛然來個人與她說明天跟人親熱的事,怎麼可能自在?再者,她雖與徒晏互通了心意,又朝夕相處三年彼此熟悉,但總歸不曾有過太親密的時候,心裡哪能不緊張。
紋心擔著責任,旁的沒細說,只與她說哪幾個姿勢利於懷孕,之後便出去了。
林青筠將冊子翻開看了幾眼,莫名便覺燙手,隨手往枕下一塞不肯再看了。
自初一清晨起,她與徒晏便不再相見,直至黃昏時分,裝扮一新被扶入喜房,端坐在喜床。此時房中佈置一如新婚之時,滿目大紅,而她的心情卻不復新婚時的平靜,緊張的雙手出汗,不時左右張望。當初大婚時揭過蓋頭,此回便沒再重複,她一身大紅衣裳皆是重新縫製,與嫁衣又有不同。料子卻是皇后娘娘賜下的浮光錦,高昌上貢之物,陽光照射光影浮動,落雨而不沾,十分難得。
今日圓房乃為大喜,徒晏雖未擺酒宴客,但幾位皇子兄弟宗室之人卻來道喜討酒。不論來者何等心思,大喜當前,徒晏一概不理會,備上酒席與來客飲了一回。
諸人都知分寸,沒過分攪擾,只讓他去洞房,且戲言道:「*一刻值千金,七弟,可不要辜負了好春光啊。」
「諸位兄弟擔待,失陪了。」徒晏故作半醉,辭了諸人,由樂公公攙扶著去了藤蘿院。
一入院中,上下人等皆行禮賀喜:「王爺大喜。」
「賞!」徒晏推門進去,龍鳳喜燭照的屋內一片通明,撥開珠簾邁入內室,大紅喜床上端坐的倩影令他心頭柔軟而安適。
他尚能記起大婚之時的場景,時隔三年,場景何曾相似。
「唯卿可是等累了?」徒晏的態度一如既往,倒令林青筠不那麼緊張。
當徒晏靠近,聞得他身上有酒氣,不覺皺眉:「你與誰喝酒了?今兒不是沒擺席麼?喝了多少?頭可難受?」不及說完便聽徒晏在笑,不禁嗔怪瞪去一眼:「王爺笑什麼!」
徒晏就著大亮的燭光看她的模樣兒,比三年前長變了好些,那時她的面容尚有幾分稚嫩與青澀,如今瞧著卻已是嬌俏綻放,芬芳迷人。
林青筠被注視的臉色發燙,垂眼避開視線。
徒晏執起她的手,輕聲念道:「執子之手,與之偕老。唯卿此生伴我,必不相負!」不待她如何反應,徒晏又道:「咱們安歇吧。」
林青筠燙紅著臉被拽入帳中,內中詳情不可言說。
次日醒來,枕畔已空,猶帶余溫。林青筠摸不准是什麼時辰,伸手撥開紅帳,迎面窗上日光大亮,張口喚了聲白鷺,卻見進來的是徒晏。一觸及對方臉上笑意,便沒好生氣兒。
徒晏連忙在床前作揖,連聲賠不是:「昨夜都是我孟浪了。」
林青筠聽得他提,只覺身上還難受,別開臉卻是問他:「什麼時辰了?」
徒晏伸手拉起錦被蓋住她滑落出的肩膀,嘴裡答道:「剛辰初刻。不妨事,你多躺躺,若是餓了我讓人送吃的來。」
「哪裡到那個份兒上了。你出去吧,把白鷺喚進來,我要起了。大白天的睡覺,傳出去惹人笑話。」
徒晏笑道:「誰笑話?你放心吧,紋心姑姑早起便回宮去了。走時紋心姑姑還特地交代了,不許吵醒你,讓你多歇歇。」
林青筠這才注意到昨夜攤在床上的白絹不見了,深知是紋心取走給皇后驗看,不覺又彆扭起來。
徒晏見狀只得出去,將白鷺喚了進來服侍。
因著圓房,皇帝還特地比著大婚給徒晏批了一月的假,皇后又傳話,三日後再去請安。這三日裡,也沒外客來擾,純粹是給小倆口獨處。在最初一日的不自在過後,兩個人又如從前一樣,每日裡或談論些時事、或讀書作畫,倒也十分愜意。經歷了水乳交融,彼此越發顯得親密,時時刻刻都念著對方,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能知曉其意,恍若世上再沒什麼能將二人分開。
大抵就是「如膠似漆」四個字的寫照。
林青筠與徒晏各自感慨:今生得此一人,何其有幸。
三日後,二人去往宮中請安。鳳儀宮裡,皇后見著二人親密和睦,心中十分歡喜,因怕著說了早生貴子的話使得林青筠有負擔,便只揀著旁的話說了。私下裡又問徒晏身子可好,得知並無不適,越發高興。
「大公主來了。」
隨著宮女稟報,永嘉大公主帶著安樂進來,彼此相見過,各自落座。
皇后招手讓安樂坐在自己下首,一面觀察她的眉宇氣色,一面問大公主:「安樂的病如何了?上回你說有法子去病根兒,現今如何?」
大公主笑道:「母后放心,安樂好著呢。說來也是那樊術有本事,這病根兒雖知道,卻不那麼好除,誰知到底讓他尋到了法子。自正月以來,安樂這丫頭睡的極好,竟是一次病都沒犯過。為著穩妥,我請那樊術再停留兩個月,今兒進宮就是給母后報喜,另外卻是想勞煩弟妹一件事。」
皇后聽得安樂的病真的治好了,直笑道:「可真是雙喜臨門,一會兒打發人告訴你父皇,讓你父皇也高興高興。倒是勞煩你弟媳婦什麼事?」
大公主道:「鴻兒今年十七了,早兩年我便在為他相看,看來看去,倒是覺得一家的姑娘好,舊年就找個人去說合,只是遇著國孝。舊年事多,幸而我打聽著那家姑娘也因著國孝耽擱,並沒說親。青筠和那府上有交往,所以我想請青筠費心走一趟,探探那家的口風。」
「難道是莊家?」林青筠當即猜到。與親王府有交往的人家多,但與她有交往的卻少,賈家與莊家是較為親近的。依著大公主的為人,必不會挑賈家女兒做兒媳,那便只有莊家了。
大公主笑道:「正是他們家的五姑娘,比鴻兒小一歲。」
林青筠倒不如何意外,莊家書香世家,底蘊深厚,端是清貴,五姑娘莊詩香又是長房么女,性子很是活潑,模樣不俗,詩才敏捷,不知多少人家想求娶呢。她知道的多些,當即說道:「若大姐姐當真有心求娶,倒是要快些上門,國孝前就有好幾家登門去求五姑娘,因著國孝沒好再提。去年剛出孝,又有兩家登門,家世門第都好,只他們家對門第並不多看重,最看重姑爺本人的才學本事,況那兩家一個不在京城,老太太捨不得,一個卻是那家公子略小兩歲,因此尚未應允。」
「說不準就是鴻兒的福氣呢。」皇后對莊家自然也很清楚,亦覺得這門親事挑的好,當即就對林青筠囑咐:「既是你大姐姐托你,那你辛苦走一趟,若這樁媒成了,讓你大姐姐封個厚實的謝媒錢,將來鴻兒成親,讓他好好兒謝你。」
「哪裡用得著大姐姐謝我,這是鴻哥兒的大事,我明兒就去莊家。」林青筠也覺得這親事好,倒真有心去促成。
當天往莊家遞了帖子,次日一早便過門去了。
莊家老太太與兩房太太迎了出來,又有莊家幾個姊妹,眾人坐下說了幾句閒話,林青筠含笑掃了三個莊家姊妹,話中有話道:「我今日來,卻是有件事與大太太說。」
婆媳三個瞧出點兒眉目,令三個姊妹去自便。
林青筠這才道出來意:「不瞞老夫人和兩位太太,我今兒來是受人之托。永嘉大公主瞧上了你們家五姑娘,想為鴻哥兒求娶,特請我來說合。鴻哥兒今年十七,比五姑娘大一歲,自小學文習武,如今在軍中歷練著,不是我誇自家侄兒,鴻哥兒確實爭氣,與五姑娘很是相配。大公主自小教養嚴格,鴻哥兒身邊也沒放人,外頭那些混帳地方也是從來不去的,所以品性上絕對不用擔心。」
大太太看了眼老夫人,嘴裡笑道:「能得大公主喜歡,倒是五丫頭的福氣。」
二太太沒張口,畢竟是大房女兒,她只聽著罷了。
倒是老夫人說了句實在話:「兒女婚事最為要緊,況還要問問她父親的意思。王妃容我們商議商議。」
「這是自然,你們只管去打聽便是,這倒是不急,只是商議好了,不管應不應好歹給我個信兒。」林青筠頭一回做媒,哪怕恨不能保媒促成,但到底姑娘家一輩子的事,未免將來鬧出不滿,唯有眼下慢慢兒打聽明白了,權衡後覺得妥當,兩家說親方是好事。
回到府裡,徒晏問起結果。
她說道:「說媒哪有一次就成的,我去提了,他們要去私下裡打聽鴻哥兒的為人性子行事呢。怎麼著也得個把月的功夫,到時候我再去問。莊家五姑娘今年已十六,若真應了,再矜持也托不得一兩年,怕是今年小定,明年就成親呢。」
徒晏道:「即便真有回信兒,估摸著也到四五月份了。莊家大公子參加了今年的會試,莊家人的精力都在這上面呢。」
「你一提我倒想起來,十二是妹妹及笄,莊家擇了那天去林家下聘。我得提前回去幫忙。」想著又說:「那莊黎今年十九,莊家肯定會將迎娶的日子定在今年,若是雙喜臨門,定然是四五月份。我得讓人將添妝的東西都收拾出來,省得到時候忙手忙腳。」
「還有兩三個月呢,便是一天收拾一樣時間也盡夠了。」徒晏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問她:「你先前提過,想在京中開一家什麼私人會所?你與我細說說。」
「只是我一個想頭。現今世人對女子要求極多,其中一條便是不能輕易抛頭露面,整日悶在家裡能有什麼消遣?大家子後院為什麼那麼亂,除了姨娘丫頭多容易生口角,只怕也是悶在家裡閑的呢。若有個地方能供女眷們消遣,私密又安全,豈不是很妙?」
「你既有主意,為何不做?」
「以前沒身份沒能力,如今卻是不得閒。」林青筠納罕的看他:「你總不至於無緣無故提起這個,怎麼了?」
「我前些天聽個洋人說什麼茶會、沙龍,好奇問了幾句,覺得挺有趣,便想起你曾經的話來了。我倒覺得你這想法極好,地方我來找,你只管先畫個房子圖出來,有個大概意思就成,我再找人潤色。」
「你願意勞累,我樂得輕鬆。地方也別太大了,我打算將出嫁時義父給的那筆錢作為添妝給妹妹,我手頭還有六七萬閒錢,其他都是古董首飾田莊之內……」
「還有我呢。再者說,要不了那麼多銀子。之前甄家抄家,牽連了好幾家犯事的,有罷官的、有降職的,各家在京的宅子莊子有抄沒的,有賣了換銀子打點的,我們可以直接去戶部詢問,選處合適的買下來。若房子好,只略改改,若不好,咱們推了重建。」
林青筠托住他的雙手,鄭重其事道:「那就辛苦王爺了。」
徒晏笑著點點她的鼻子:「你去忙林姑娘的及笄吧。」
十二這日,林青筠早早來了林家,莊家幾位姑娘、賈家三春、寶釵湘雲都來了,一群年輕姊妹們聚在一處說不出的熱鬧歡快。大家都知今天莊家要來下聘,又知莊黎今日尚在考試,便紛紛打趣黛玉。黛玉哄著臉只往林青筠身後躲。
林府今日賓客盈門,極盡熱鬧。
黛玉的及笄禮,林青筠作為主人的身份出席,正賓請了賈母,有司是惜春,贊者是鳳姐。今日乃是莊家下聘,莊家姑娘們有意避開,除此外,黛玉到底和賈家最親。笄禮開始後,諸人各司其位元,依著程式而來,賈母看著亭亭玉立的黛玉,宛若見著當初的賈敏,一時心緒起伏,心中極是不舍。
賈母道:「你父親為你取字:語熙,望你以後生活和睦安樂。」
一見著氣氛有些傷感,觀禮者都圍上來說笑,將黛玉贊了又贊。忽聞外邊來人喊道:「莊家下聘來了!」眾人又是一陣打趣,鬧的黛玉大紅了臉,只是躲避。不多時莊家大太太就到了。
林家沒得女眷,早先林如海就把裡頭的事托給林青筠,畢竟他一個大男人不好去和莊家大太太談事。聘禮東西都是一早兩家就商量好的,倒沒什麼,唯有前來觀禮的各家女眷們看了一回,贊了一回,羡慕嫉妒的不一而足。
忙了一天,賓客們散後,林青筠又忙著招呼收拾東西,又將聘禮收入早先收拾出來的庫房封存。其他姊妹們也都回去了,唯有林青筠事先與徒晏說了,今晚留下來陪黛玉。
黛玉已換過衣裳,見她忙忙的來去不得閒,好容易見她忙完,立刻端了杯茶送來:「姐姐坐著歇歇,底下那些事交給下人們就是了,何苦事事親躬。姐姐以前在家可不是這樣,難不成出嫁後行事都變了?」說著便開始打趣她。
要說黛玉這性子最是愛促狹,偶爾生氣了嘴上也尖刻,偏生讓人恨不是愛不是,事後想起仍是覺得她可愛。
林青筠反打趣她道:「我見你方才怔怔的在出神,想什麼呢?該不會是為莊家大公子擔心吧?我知道,我那准妹夫今兒正在考試呢。」
「什麼准妹夫,我也沒擔心他!」黛玉被戳中心事,越辯解越亂,乾脆捧著臉躲了。
林青筠覷著黛玉直笑:「如今婚期都定了,四月二十,那時想必莊大公子的殿試結果也出來了。義父以前常誇他呢,只如今做了親,卻變得諸多挑剔,義父就是捨不得你,把莊家大公子看成奪女的仇人了。」
黛玉既有即將嫁人的羞澀,亦有離家的不舍和擔憂:「若將來我出了門,家中就只有爹爹一個,身邊沒個人陪著,該有多孤單。有時我甚至想……」
未盡之語林青筠能領會,雖然黛玉並不喜歡有人佔據賈敏的地位,但看著林如海孤身一個,難免心裡動搖,總覺得自己不孝。這種事她不好出言,那是黛玉的母親,一切都要由黛玉做主。其實林府裡是有姨娘的,但姨娘算不上主子,更遑論與林如海並立而列,沒權管家沒權出門應酬,甚至連關心林如海起居等事都受限,平日裡說起來,誰都不會將她們算個「人」。
未免再說下去更傷感,她提起迎春的婚事:「二姑娘十八出門,那日榮國府想必很熱鬧。今兒也見到了史大姑娘,她和衛家定親也有兩三年了,怎麼還沒動靜?」
史湘雲與黛玉同歲,今年正十五。
黛玉搖頭:「她叔叔嬸子還在外地任上沒回來呢,也不知與衛家怎麼商議的。去年出了國孝,好些人家辦喜事,我見著她神色就不大好,更是不好問。她一向與寶姐姐親厚,只是去年也不知因著什麼,兩個人又疏遠了些。姊妹們都大了,若家裡操持起來倒好,像三妹妹寶姐姐那樣的,見了姊妹們一個一個的出閣,心裡哪能好受。我只盼著姐妹們都有個好終生罷了。」
說著似想起什麼,又道:「姐姐可知寶姐姐的哥哥娶了親?寶姐姐嫂子的娘家同是戶部掛名兒的皇商,家裡是種桂花的,宮裡的一應陳設盆景兒都由他們家供奉,人稱桂花夏家。當初是寶姐姐哥哥定要娶,如今家裡卻鬧的不成樣子,據說那新嫂子極厲害,不但轄制了寶姐姐的哥哥,甚至常和薛姨媽吵嘴。那回我去那府裡,見著了香菱……就是她們家上京時買的那丫頭,原是給薛家大爺做妾的,誰知如今卻是跟在寶姐姐身邊。我問了三妹妹,才知那新嫂子容不下香菱,為此鬧出了好些事。雖說新嫂子做的事不對,可薛家也太不講究,正室沒進門卻先明堂正道的擺酒納妾。」
「那府裡就是事多。你的嫁妝準備的怎麼樣了?今兒過完了大禮,嫁衣該預備起來了。」林青筠將話繞了回來。
黛玉點頭:「早先姐姐送來的料子極好,周嬤嬤說是極難得的浮光錦,連宮裡都是有數的東西,拿來裁嫁衣倒好,亦不必繡多繁複的花樣兒。」說著難為情,便掩口不提,命紫鵑取來一張單子遞給她:「這是爹爹為我準備的,我只覺太過豐厚了,可是爹爹說咱們家只有我一個……」黛玉沉默了許久,忽而問她:「姐姐,你說將來我若想為林家過繼一子,莊家會同意嗎?」
林青筠一驚:「為何不在林氏族裡挑一個合適的過繼?」
「正是沒有合適的。我想著若是我的……爹爹會更喜歡。」這個念頭黛玉只是在自己心裡想了又想,不敢說出口,一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卻談什麼生子,過於羞恥,二來也怕勾動了林如海的心思,最後卻沒成。子嗣對於每個家族來說是何等重要,誰家捨得將子嗣過繼呢?何況連自家的姓都沒冠。
林青筠頓了頓,道:「你暫且別想這些,等過了門,若你們夫妻感情好,你便私下裡提一提,看看大公子怎麼說。」
黛玉也知其理,點頭不語。
第66章
十八是迎春出嫁,頭一天曬妝,林青筠與黛玉一道過去添妝。分明是大喜的日子,可除了寶玉是捨不得迎春神色傷心外,王夫人也耷拉著臉,邢夫人亦是一臉肉痛,再看探春惜春幾個都不敢暢快說話,便知又有故事。
添完妝,林青筠不欲多呆,正要走,卻被王熙鳳請過去喝茶。
當然,喝茶只是個說法,王熙鳳摒退下人,另遣了平兒在門外看著,這才與她說:「我請王妃過來,實是有一事請教。」
林青筠聽得發笑:「真是一日不見如何三秋,這才幾天功夫,璉二奶奶說話都變得文縐縐的。」
王熙鳳撲哧一笑,先前的拘謹倒去了大半,這才歎口氣道:「實話說了吧,這事兒也是我們二爺托我問問王妃。我們府裡的事定是瞞不過王妃,先前賈家抄家的罪名兒,只怕大半我們家都有,為此我們二爺日夜懸心、寢食難安,生恐哪日發出來一家老小都要入獄。起先我還笑我們二爺膽小呢,可甄家都抄了,我們賈家難不成特殊?宮裡娘娘也指望不上。只是……王妃懂得多,我只是想問問,我們兩房已分了家,那些罪名兒又多不在我們大房,難道也躲不過麼?」
林青筠沒料到她竟問起這個,著實意外。
她清楚,問這話的人絕對是賈璉,而賈璉與其說是問她,不如說是想從徒晏那兒討個承諾或口風。到底賈璉做了幾年官,對官場朝事的動向感覺到了一些,大抵清楚皇帝對老勳貴世家的不喜,哪怕他得了徒晏賞識,仍脫不開賈家長房嫡孫的身份,萬一賈家當真獲罪,他是絕對躲不掉,最輕也是罷官革職。
抿了口茶,見王熙鳳眼睛裡著實擔心驚懼,反問她一句:「甄家女眷那些要命的勾當,你沒沾手吧?」
王熙鳳連忙搖頭,頓了頓又道:「倒是有人給我出了這主意,剛好碰上我們二爺外任做官,便沒接手。」如今想起來還是一身冷汗,對王夫人越發惱恨了。只是王夫人到底是她姑媽,都是王家姑娘,抖落出王夫人于她也沒多大好處,但這件事她早早與賈璉說了。
「其實不是我恭維璉二奶奶,府裡人都贊二奶奶是脂粉堆裡的英雄,殺伐果決,便是男子也多有不及,只困在這內宅裡頭著實浪費了。那些陰損事情、觸法律法的,二奶奶千萬別沾,若是二奶奶閑的發慌,我到時候給二奶奶介紹個好差事。」林青筠也是突然靈活一閃,想到若會所當真建成,著實需要王熙鳳這樣的人才。既有身份,又有手段,豪爽能逗趣兒,上承下待都沒問題,又有管理能力,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王熙鳳不成想她說了這話,瞧著不似客套,心底一動:「王妃能介紹什麼差事給我?咱們女人一輩子都困在內宅,再多的手段又有什麼用?難不成像寶姑娘似的去管生意?」
「暫且不與你說,等時候到了我自然來請你,保准你喜歡那差事。」林青筠故意賣個關子,隨之回答她先頭的疑問:「你們府裡的事我知道一些,大家子傳承的久了,難保乾淨。若你們兩房沒分家,將來真有事,大房必定逃不過,且罪名兒大多會定在大房頭上,畢竟這府裡當家做主的乃是襲爵的大老爺。不過,既然分了家,將來出了事自然各算各的,但凡不是謀逆大罪,輕易不會抄家帶累全族。甄家之所以抄家,一個是在任期間虧空巨大,貪墨賑災銀,隱瞞多樁災情,另一個,卻是結黨。」
王熙鳳眉心一跳:「王妃的意思是……」
「先帝在任時待老臣寬厚,因臣子家中困難,允許其向國庫借貸,結果到了新帝登基,這些老臣或以老賣老,或是哭窮,竟沒一個主動還銀的。你們府上同樣在國庫借了銀子,別的你管不著,這個倒是可以和你們二爺說一說,拿個章程出來。」
王熙鳳莫名有些心慌,若僅僅是借銀,她斷不會如此,畢竟這樣的人家多了。可一時她也想不起到底為什麼心慌。
林青筠想起先前王夫人等人的臉色,問了一句。
王熙鳳嗤笑道:「我們大太太那是在心疼二姑娘帶走的大筆嫁妝,能有幾個錢?那些嫁妝東西統算一兩萬銀子罷了,還多是理國公府送來的聘禮,左不過是從庫房裡找了些好木頭的家居擺設,畢竟國公府嫁女兒,又是進理國公府的門兒,總不能太寒酸。另則就是壓箱銀子。我們大太太向來吝嗇,大老爺卻是眼睛裡只有葵哥兒,都想將銀子扣下來,到底我們二爺勸了有勸,這才將理國公府家送來的兩萬銀子的聘金做了壓箱銀子給二妹妹帶去。」
王熙鳳當初嫁到賈家,嫁妝雖比不得賈敏的十裡紅妝,但絕對是極豐厚,便是壓箱銀子都好幾萬,所以提起這事才有底氣。在賈家這麼些年,她更加清楚的認識到女人嫁妝的重要,所以哪怕她也貪財,卻沒向迎春的嫁妝伸手,反而盡可能的幫著料理妥當。
王熙鳳又說:「二太太的臉色不好看,說來也是因為嫁妝。她倒不是想從中得點兒什麼,我那姑媽雖貪,但到底是王家女兒,還瞧不上那點子東西,況兩房早分了家,也沒她操心的道理。只是如今迎春出嫁這樣豐厚,探春是一樣的出身,便是比不得二姑娘,也不能太少了不是,到時候可是二房出嫁妝,我那姑媽不樂意了。另外又提起了寶玉的親事,老太太死活壓著不同意。要我說,寶玉雖好,別人家的女孩子也不差,不管選誰,早些定下是要緊。寶玉都十六了。」
如今兩房分了家,王熙鳳也不擔心將來寶釵進門奪了管家權,所以樂得看戲。
「為何沒去求賢德妃?」這是林青筠很早便有的疑問。
王熙鳳一聽就笑了:「我就知道王妃有這個疑惑,哪能沒去求呢,只是每回老太太都跟著一去,王夫人哪有機會開口?便是說了,老太太拿話一堵,娘娘也不好只顧著親娘,到底娘娘也是老太太跟前養大的。」
忽聽外頭一陣吵鬧,有小丫頭在喊著什麼。
「平兒,外頭什麼事?」王熙鳳揚聲問道。
平兒掀了簾子進來,回道:「聽小丫頭嘴裡喊的話,竟是薛家的那位大奶奶又鬧起來,嘴裡把寶姑娘給編排上了,薛姨媽出來彈壓,反倒被那大奶奶一通指責給氣倒了。」
王熙鳳沒一點兒意外表情,只回頭與林青筠說道:「瞧瞧,他們家自從娶了大奶奶,隔三差五就要鬧這麼一回,那薛大傻子管不住老婆,竟是撩開手躲在外頭不回來了。」
「倒是苦了寶姑娘。」想到薛寶釵攤上這麼個家,也是夠苦。
黛玉今晚是要留在賈家的,主要是姊妹們陪著迎春,畢竟明日迎春出嫁,以後姊妹們想再聚就不容易了。
兩天后,忠勇公府長房嫡孫娶妻,林青筠也接了帖子。忠勇公府是皇后娘家,又是惠怡郡主婆家,林青筠自然要走一趟。娶親的小公子周旭今年十六,是惠怡郡馬的侄兒,論起來比林青筠矮一輩兒,是她的表侄兒。
這才是徒晏正經的舅舅家。
周家的子孫倒算不上多有才能,卻勝在老實本分,否則皇帝也不會賜封皇后之父為忠勇公。皇帝的生母之娘家,爵位才是伯,一直都未加封過,若非看在老伯爺的份上,指不定賀大老爺襲爵時要降幾等呢。這已是皇帝給的最後情份了。
此回娶親的長房嫡孫周旭,算是周家小輩子裡最出眾的人物,自小聰敏伶俐,好讀詩書。周旭一直在國子監讀書,喜好結交讀書人,因此與北靜王爺水溶頗有交情。據說周旭打算明年回原籍參加考試,很有幾分把握。
馬車到了忠勇公府,徒晏去了前面,林青筠則被引入後院花廳,已有諸多女眷在此。惠怡郡主早早在這兒等著她,見她來了,親自領著她去落座。一面走一面低聲與她提醒:「承平伯府也來了。」
林青筠腳步一頓,知道她實際說的是賀月芙,便笑道:「我也許久不曾見過賀三姑娘了,她今年十八了吧?仍未許親?」
惠怡笑的十分惡劣:「是啊,據說也有人登門去提親,只是那些人家或是要娶填房,或是四五品官員家的次子,或是家裡頭擺了一屋子丫頭的風流紈絝,賀月芙哪裡瞧得上。方才你沒來,花廳裡各家太太說話,有人無意問了唐宜人三姑娘許了親沒有,唐宜人的臉色別提多尷尬。我就納悶了,賀月芙怎麼就好意思出門?唐宜人也不攔著。」
「或許他們家另有打算也未可知。」林青筠淡淡一笑,對賀家所圖心知肚明,但她亦有自信,賀月芙根本微不足道。
惠怡同樣清楚,但惠怡看不上承平伯府,並非僅僅因著這事兒。惠怡一貫覺得她餘旁的女子不同,知她自有算計,但看著她仍是雲淡風輕,免不了為她著急暗暗提醒:「她雖沒什麼算計,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舊年她傳的那些詆毀你的話,手段雖拙劣,到底有些眼紅嫉妒的人附和,而她家的老伯爺還在世,若真求到宮裡去,只怕看在老伯爺的面上,人就到了你們府上呢。那時日日見著她,你心裡能舒坦?」
惠怡性子雖霸道,卻也知道男人三妻四妾,哪肯守著一個女人過一輩子。她很是慶倖身為郡主,又有忠順王府做倚仗,否則她家那個木頭郡馬哪怕再看重她,只怕在家人念叨下都會納妾。如今卻不同,礙著她的身份,她若不同意,郡馬就不能納妾,只要將來生個兒子,就能管著郡馬一輩子,反正沒絕了郡馬家的香火,便是背負著善妒的名聲也不怕。
忠順王爺夫妻兩個確實疼愛女兒,為著女兒將來好過,特地請旨將郡主府與郡馬府建在一起,平日裡小倆口便住在一起,感情自然好。
惠怡自小見慣了男人秉性,兼之徒晏身為親王,料想將來府裡側妃庶妃侍妾都不少,便是王爺再看重林青筠也沒用,宮裡總會賜人,所以總是針對賀月芙,純粹是不喜此人。
「要我說,你們如今也圓房了,趁早要個兒子立穩腳跟才是。王爺身體漸好,可不僅僅是賀家看著眼熱心動,不知多少人盯著你們府裡呢,畢竟你們府裡只你一個,那麼多的坑兒都沒填,可不是撓的旁人心癢難耐麼。」
聽著惠怡語重心長的嘀咕,林青筠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這可不像你的行事,險些以為是嬸子在和我說話呢。」
惠怡眼一瞪,沒好氣的說:「我是為你擔心,可見是白擔心。隨你吧。」
林青筠忙道:「我都知道,你的意思我都懂,放心吧,我都記著呢。」
這時一個丫鬟走了來,是惠怡身邊的飛雪。飛雪行了一禮,倒也不避諱林青筠,直接與惠怡稟報:「方才我去茶房傳話,回來時見賀三姑娘和人說話,也不知嘀咕些什麼,藏在山石後頭,嘴裡還提到了純親王府。我怕被人看見,沒敢多聽,後來打聽了一下,和賀三姑娘在一處的是趙孺人。」
惠怡不解:「哪個趙孺人?」
「趙禦史家的趙芸霜趙姑娘,四年前嫁給了翰林院一個姓張的小官兒,去年那位張大人擢升為七品編修,趙姑娘可不就是孺人。」
「哦,是她。」惠怡照樣不喜歡趙芸霜,倒不為別的,她兩個的性子十分相近,哪裡處得來,況那趙芸霜仗著詩才好,可是拆過她的台,弄得她很沒臉。惠怡想了想,側身問林青筠:「我好像記得你和趙芸霜有過節,一時想不起了。」
「幾年前的事了。」林青筠與趙芸霜正面相遇就只那年的踏春,當時周遭遊春的人家多,必定是傳回了城內,消息略微靈通些的都知道。那時她只是林家義女,趙家便是知道此事亦不會放在心上,反記恨她,後來她做了親王妃,趙家又深恐她記恨舊事,有心賠罪又已時隔的久了不好提。這麼幾年來,她與趙家若遇著了,彼此都是淡淡的,她也曾聽徒晏說過,趙家與定郡王走的近。
只想不到,賀月芙會和趙芸霜扯在一起。
趙芸霜與賀月芙不同,趙芸霜雖低嫁,娘家卻不容小覷,況且心計比賀月芙高了不知多少,加上新仇舊恨的……雖然她一直不明白,趙芸霜都已經順利嫁給張鳴了,還總盯著她有什麼意義?又想到趙家親近大皇子,如今徒晏也上朝參政了,她不免想的深了些。
散席回到府裡,左思右想總放不下,乾脆將此事告訴了徒晏。
「我讓人去查查。」徒晏對未來早有規劃,哪怕身體好了之後,他對將來之事雖有動搖,卻不曾想過負了林青筠。如今清靜相伴的日子是他盼來的,他不容許有人來破壞,若真有人心存惡意,不管對方是不是女子,他下手都不會仁慈。
事情查的很快,當晚便有回音。
原來趙芸霜不知怎麼和賀月芙扯在一處,兩人皆對林青筠不滿,便成了所謂的好姐妹。趙芸霜為了幫好姐妹達成心願,去求了娘家,趙禦史另有居心,應了此事。又是一番運作,使得宗人府想起身為皇子親王的徒晏竟只有一個王妃,實在有失皇家體面。宗人府正打算向皇上上奏,以維護皇家顏面和為皇家子孫計為由,為徒晏擇取側妃侍妾。
林青筠聽得此事,並無惱怒心慌,只是厭惡。
若非徒晏早求了帝后恩准,此生並不再納側,單憑宗人府的一本摺子就能令她頭疼。只因宗人府的理由很正當,是時下人們所共認的,即便是徒晏本人都難以反駁。哪怕現在有了皇帝默許,但在宗人府堂而皇之提及之時,皇帝當真會遵照前話?
畢竟,徒晏身體好了,皇帝有日漸倚重,真能容許徒晏只守著一個王妃?
徒晏卻是若有所思,片刻後說:「趙氏此人早年受過刺激,性情變得很極端,她將張鳴視作私有物,對其管束很嚴,不容許對方有絲毫脫離掌控的地方。她如此針對你,大約還記恨著張家曾與你有過婚約。既然如此,想必她不止一個打算。」隨之徒晏喚進一個人,吩咐了一番。
林青筠有些厭煩:「到底惠怡郡主說的在理,你現今就是個香餑餑,今兒有個賀月芙,明兒又是誰?」
「那我繼續病著吧。」徒晏也不想看到她為此煩心,但他的身份註定躲不開這些是非,現今便是想離開京城都難。
「好好兒的,裝什麼病。」時下人們都迷信,沒什麼大事尋常哪裡肯裝病咒自己呢。雖然她不信這個,可也不願意看著徒晏因為這個避在府裡。托著下巴想了想,嘴角浮起壞笑:「俗話說的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過是個賀月芙加上趙芸霜,我一個親王妃若怕了她們,傳出去還有什麼臉面。雖說趙芸霜性子不好,但悍妻一職做的不錯,我倒是可以借鑒一二。」
徒晏聽得發笑:「王妃所言有理,咱們府裡的事都歸你管,我都聽你的。」
想起一事,又說:「我昨天去戶部問了,尚有幾處宅子沒賣出去,只是看格局地勢都不大好。你說的會所總要修的清幽些,園子必不可少,又得有些私密所在,地方太小也不行。城西倒有個合適地方,一家茶樓要轉手,正好臨著街角。茶樓地方雖有限,卻能連著將那一塊兒都買下來,門臉兒不許多大,內裡倒是能闊一闊,且那後頭臨著一條河,可以做天然屏障,又有利於引活水鑿塘。」
林青筠聽著不錯,取出早先寫好的規劃,一一與他講了,又說:「我不懂得園子圖,對於籌建會所也只有大體想法,倒是你來勾畫吧。總歸這幾處算進去,你再酌情增添些別的,等圖紙出來咱們再商議。如何?」
「也好。」徒晏以前畫過王府的園子圖,也研究過這方面的東西,算是有些心得。
一個月後,會試放榜。
林青筠正在書房裡為安樂畫像,這是安樂討了好久的,今兒才算收尾。擱下畫筆,喚白鷺端水進來洗手。門一開,只聽外面丫頭們正在議論著會試放榜的事兒,斷斷續續的聽到什麼狀元、林家之類的話。
「王妃,您猜會試頭名是誰。」尚未見人先聞其聲,百靈畫眉捧著毛巾香胰子進來服侍,另有個立春端盆,立夏立秋幾個都侯在門外廊上。
白鷺與相思則在收拾顏料,清洗畫筆調色盤,這畫室內的東西她不許人輕碰,只讓白鷺四個清理收拾。
一邊洗手一邊笑道:「每年那麼多舉子參加考試,我能知道幾個,偏來問我,那必定是我認識的。莊家大公子吧?」
「到底是王妃!」百靈笑道:「確實是莊家大公子,會試的會元呢!四年前的鄉試那莊大公子得瞭解元,此回是會元,若殿試點了狀元,可就是□□了。那都是戲文裡的故事,我還從未見過呢。」
「別說你沒見過,本朝建國到現在,中過□□的人統共不過一隻手的數兒。上一位還是在先帝初年的事,距今都有五六十年了。」林青筠以往常聽林如海誇讚莊黎,如今看來,莊黎果然不俗。一個人單單才學好,未必能考中頭名,怨不得林如海說莊黎將來或為能臣,或為權臣。
莊家已和各家報喜,卻並未大肆擺酒慶賀,莊黎更是只去了林家一趟,餘者只和三兩好友一聚,便不再應酬。眾人也都理解,畢竟緊接著便是殿試,雖只是重新排名,卻極為要緊,若文章投了聖心,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莊家低調,登門賀喜的人卻不少。
除了莊家姻親族人,林家作為准岳家,自是第一個登門。林如海哪怕平時嘴裡再挑剔莊黎,此時心裡也十分高興,亦不免為莊黎的殿試捏一把汗,哪怕他當年殿試時都沒這麼緊張。此外,大公主府也打發人送了賀禮,又有林青筠送的,莊裴的同僚下屬等。一時間京城人人都知莊家大公子莊黎,人物風流、文采出眾、品性俱佳,又眼看著殿試及第,將來步入仕途,前途不可限量。有女兒的人家不知多懊悔,又羡慕林家挑了好女婿,何況莊家那等家風規矩,多少姑娘家恨不得替了林家黛玉。
黛玉又自得又好笑,亦有幾分羞惱,幸而出嫁的日子就在近期,不必出門受眾人紅眼。
悠于 2016-9-16 23:50
第67章
四月殿試,三天后就放榜,莊黎被聖上欽點為狀元頭名。
消息一出,京城鼎沸,人人口中都說著莊家、談著莊黎,打馬遊街時京城人的都去圍觀,一睹狀元公的風采,竟是直將探花郎給比下去了。莊家亦是擺酒宴客一日,恭賀者險些將莊家門檻踏破,莊黎更是繁忙,拜謝座師、瓊林賜宴、同科相聚等等,但最要緊的卻是他即將成婚大喜。
莊家擺酒這日林青筠也去了,並從莊家大太太口中得了准信兒,他們家顯然對陸鴻也滿意。林青筠從莊家出來直接去了大公主府,又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大公主。
大公主聞言總算松了口氣:「雖說知道鴻兒不差,但莊家一直沒回信兒,我這心裡總是懸著。如今好了,莊家既點了頭,那等他們家忙完這陣子,我就請官媒上門提親。」
「他們家四月二十辦喜事,等五月裡登門提親,便是小定也得在八月了。」林青筠覺得累得慌,微微放鬆了身體靠在椅背上。
大公主見她面色不好,不免問她:「可是那裡不舒服?」
「大概是累了,沒什麼妨礙。」
「那我就不虛留你了。」大公主親自送她出門,心下總是不大放心,又派人去純親王府聽聽消息。
卻說林青筠回到府裡,只覺得累的很,勉強換了家常衣裳就往床上一趟,片刻就睡著了。白鷺見狀有些擔心,李嬤嬤走來問了兩句,卻是心裡一動,吩咐張保去請太醫來。林青筠身體向來好,上回請平安脈還是半個月前。常給純親王府請脈的太醫是小秦太醫,見王府突然來人請,還以為王妃有什麼急症,趕忙就來了,結果一診之下竟是滑脈!
「小秦太醫,王妃如何?」白鷺雖未經人事,但李嬤嬤那會兒問的那樣細緻,她多少猜到幾分,不免又緊張又期盼。
隔著紗帳,林青筠輕撫小腹,想著信期確實遲了些,本打算過幾日請太醫看看的。
小秦太醫診了兩遍,這才連聲恭喜:「王妃有喜了!據脈象看來已有一個半月,先前定是日子尚淺沒能診出來。王妃一向身體康健,胎象很穩,今日必定是累著了,藥也不必吃,只靜靜養兩日就無礙了。」
話音一出,屋子裡大小丫鬟全都齊聲賀喜:「恭喜王妃!賀喜王妃!」
「白鷺,賞!送太醫出去吃茶。」林青筠只覺得高興,這是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並非狂喜,像是涓涓暖流,令她有種新生之感。
喜事一診出來,立刻就安排人向宮中報喜,又去通知尚在鴻臚寺的徒晏。徒晏得知消息時呆了好半天,然後才火速朝府裡趕,等見了林青筠,伸手輕輕搭在她依舊平坦的小腹處,似乎還不那麼的真實。
「真實神奇。」徒晏自小見過不少懷孕的妃嬪,大公主當年懷安樂時他也見過,但那時看到她們的肚子每隔一段時間就變個模樣,從沒覺得如何,只知道女人懷孕都是那麼過來的。這會兒徒晏的感受卻完全不同,一時間他不好描述,只知道自己上揚的嘴角怎麼也收不回來,想到在年底或最遲明年初就會有一個延續著他血脈的孩子出生,或許像他,或許像林青筠,那真的事一種十分神奇的事。
徒晏突然站起來急急往外走:「我得去翻翻書,先把名字起好。」
林青筠先是一愣,接著就笑:「還早呢,哪裡那樣急。」
別說徒晏如此,宮中皇后聞得消息更是「心急」,一面打發人報給皇上,一面吩咐紋心開庫房備補品,又從內務府挑選接生嬤嬤。在皇后又喜又忙碌的時候,宗人府將為純親王挑選側妃的事情奏請了皇帝,皇帝看了摺子,轉來鳳儀宮與皇后商議。
皇后一聽宗人府舉動,並不意外,卻是歎口氣道:「臣妾如何不想老七子嗣豐盛,只老七的性子皇上清楚,早先既然說了那話,怎肯輕易更改。何況眼下老七媳婦剛有喜,小倆口正是高興的時候,真指個人去,老七媳婦豈不是寒心?再帶累了肚子裡的皇孫……」
「那就暫且放兩年,等他想通了再說。你也多教導王妃。」
因著皇帝的這番舉動,皇后一番熱腸冷靜了幾分,思前想後,將徒晏找了來。皇后也沒試探,直接將宗人府的摺子與皇帝的話都說了。
跟前並沒旁人,連紋心都在外邊兒,皇后低聲問他:「你對將來可有什麼打算?現在不比以前,你那幾位兄弟都盯著你呢。」
徒晏神色仍是一如既往:「母后,咱們什麼都不必做,父皇春秋鼎盛,在位一二十年不是難事,難道要我和前朝的廢太子一般麼?」
提到義忠老親王,皇后面色一肅,心頭一凜。確實,徒晏是嫡子,若真的起心要爭,依著皇帝現今的看重,即便不封太子,也和隱形太子相同,其他皇子兄弟們豈能甘願?再比照太上皇與義忠老親王的舊例,這樣的父慈子孝根本堅持不了幾年,早晚會被皇帝的疑心所擊潰,亦或者是被「太子」日益膨脹的野心所吞噬。
「若你什麼都不做,將來只怕……」皇后擔心其他人不會放過他,更何況自己乃中宮皇后,兒子是嫡子,難道做不得新君麼?自己兒子哪一樣都不差,憑什麼不能?
俗話說:得隴望蜀,此乃人之常情。皇后亦不例外,此時她就盼著自己的兒子將來能繼承大位。
徒晏自然清楚這一點,仍是說:「母后若是信我,那只管和以前一樣。」
皇后長長的看他一眼,到底是點頭:「罷了,總歸是你自己的路。」
其實這些日子不止是前朝關心純親王的後院兒,後宮與京城的外命婦們同樣熱心,個個借著請安的時候推薦自家女兒、侄女兒、孫女兒等等出色女子,都表示願為純親王妃分憂。皇后雖的確重視第一個皇孫,但更重視的是徒晏,正是清楚徒晏的性情脾氣,所以才沒一聲不招呼的直接賜人。如今她惟願兒子這片心沒白費,希望林青筠可以一舉得男,嫡子嫡孫,到底不同。
時下婦人們為不驚了胎,都等三月穩固後方才各處報喜,而林青筠情況特殊,以至於報到了宮裡,等同於京城裡都知道了。且不論旁人如何嫉妒眼紅,林家卻是一片喜氣,賈家那邊王熙鳳也在盤算送點兒什麼東西賀喜。
賈璉一回來就見屋子裡翻箱倒櫃的,王熙鳳與平兒一齊動手,不知找著什麼。
「二奶奶這是做什麼呢?平兒快倒茶來。」賈璉忙了一天,往枕上一倒,懶洋洋的不想動。
平兒倒了茶來,聽得王熙鳳笑道:「可算找到了。我就說嘛,分明是擱在這邊的箱子裡。」
賈璉一看,在她手裡捧著一尊五六寸高的白玉觀音,看玉質就不尋常,竟是細膩如脂的羊脂白玉。「二奶奶費這麼大功夫找這個做什麼?我怎麼沒見過這個?」
王熙鳳命平兒找個好盒子仔細裝了,回頭與他笑道:「我的東西二爺都見過不曾?這是那年我懷大姐兒,我娘私下給我的,本想使我生個小子,結果是個姐兒,二爺還鬧了好幾天不自在呢。後來塞在箱子裡就沒想起來。純王妃有喜,我想送這個去賀喜,二爺覺得如何?」
「二奶奶真大方,這觀音確實好。」賈璉如今對鳳姐十分滿意,以前就知道鳳姐兒能幹,家中裡裡外外皆料理的十分妥當,特別是往來送禮就沒錯過,與各家同僚太太應酬也十分應手,簡直就是賢內助。
王熙鳳忽而想起一事,擺手令平兒退下,坐在賈璉對面兒說道:「上回我依著二爺的意思,問了王妃咱們家的事,關於國庫欠銀的事兒,大老爺怎麼說?」
「能怎麼說?老爺說沒錢,再者,當初分家時本該將這筆銀子留出來,剩下的兩房再分,偏生都將此事給忘記了,如今再讓二房吐出錢來誰肯呢?老爺也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出,那可是三十萬兩!咱們家要拿出這筆錢來還國庫欠銀,必沒那麼多現錢,少不得典當庫裡的大傢伙事兒,就這麼下來,也要傷筋動骨。如今老爺把銀錢東西看的很緊,連我都輕易摸不著,那都是給葵哥兒的。上回我去說這事兒,老爺罵我一頓,說我瞎操心,別人家都沒還,我們急什麼。」
王熙鳳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又作罷。
「老爺的話倒也沒錯,雖說我擔心,可別家都沒還,單只我們家出頭豈不遭恨?另則,那天王妃還提了一件事,令我十分在意,偏生那天二爺累了,我話沒說完就睡下了,第二天我也給忘了。」
「還有什麼?」賈璉並沒有在意。
只聽王熙鳳道:「王妃特意拿甄家做例子,甄家的罪名兒我們都知道,王妃別的沒提,單單提了兩件事。一個就是國庫欠銀,另一個則是結黨。我尋思著咱們府裡也沒這樣膽大包天的人,況也沒門路,哪裡做得出這等事來。」
賈璉卻是猛地坐起來,臉色一變:「結黨?王妃當真說了這個?」
「二爺?」
賈璉揉了揉眉心,這才發現額頭竟是出了層冷汗,拿起桌上的茶水灌了下去,說道:「只怕王妃指的不是咱們府裡,而是東府。那邊的珍大哥父子倆個,常在家邀人聚眾飲宴,我只以為是尋常的尋歡作樂,他們還請過我兩回,我因著公務在身都推了。若咱們家都所謂的結黨,必是東府裡無疑。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真有這等罪名兒,到時候咱們家也跑不了。」
「這、那府裡當真……」王熙鳳滿臉吃驚,想不到賈珍竟有那麼膽子。
賈璉冷笑:「咱們甯榮兩府有什麼呢?又不是老國公在世的時候了,唯一有價值的就是曾經與軍中的一些關係,那些人圖的不正是這個。早年在順寧,也有人來試探拉攏,我哪敢沾那種事,都裝糊塗混過去了。」
「那可怎麼辦?」王熙鳳也慌了,特別有甄家的例子在前,她又有兒有女,哪能真的毫無畏懼呢。
「咱們以後與東府遠著些兒就是了。」賈璉想著純親王極肯透露這個消息,可見還是願意提攜,他唯有緊跟著對方,為自己,為賈家謀個出路罷了。
四月十九,黛玉出嫁的前一天,林青筠命白鷺相思帶上早就收拾好的幾口大箱子去林家,張保押車。原本這樣大的喜慶日子,她該親自去的,只是如今他剛懷孕本就沒滿三個月,況且時下忌諱多,孕婦竟是不讓參與紅白事的。林青筠是真想不通,但身份特殊,況且也不願沖了黛玉的好日子,只得遵著習俗沒去。
今兒在林家又是十分熱鬧,賈家上至賈母,下到姊妹們都來了,又有好些交好的姊妹太太們來添妝。林如海只黛玉一個嫡親的女兒,準備的嫁妝自然是極其豐厚,十裡紅妝四個字竟是遠遠不能描述,若不論林青筠出嫁有皇家的排場尊貴,單憑嫁妝之豐,是不及黛玉的。
賈母見了嫁妝自然為黛玉喜歡,特別是莊家送來的聘金數目足有三千八百金,哪怕算在王公侯府娶媳裡頭,亦是數目不菲了,可見莊家對黛玉的看重。因著這個,又有莊黎連番中了頭名,已任職翰林編修,且被皇帝召見于禦書房,前途不可限量,賈母先前的嫌棄之心這才收了。
賈母只一件可惜,莊黎便是再有才學,如今才剛入仕途,是個七品小官兒,不知要多少年才能熬能三品大員。女人一輩子榮辱皆在男子身上,正所謂夫貴妻榮,誥命都依著夫婿的品階兒來定,在外行走看的也是夫婿的官位,所以哪怕黛玉是從一品大員之女,但嫁了人,往後只是翰林之妻,七品孺人,在外應酬處處低人一等,豈不辛苦。
添妝時賈母是第一個,作為給疼愛的外孫女兒的添妝,自然很豐厚。賈母一出手就是四套頭面,一套珍珠、一套玉石、一套點翠、一套玳瑁,除了珍珠頭面是用新珠子現做的,其他三套都是賈母當年陪嫁裡的好東西。
眾人一面看,一面贊,年輕姊妹們的添妝只是心意,即便如此也並不算簡薄,又有各家太太們添妝,大多都是各樣頭面、錦緞等物。
林青筠的添妝最多。一箱子書籍,裡頭都是那年南下途中搜集來的,多半是外國譯本。整匣子的貓眼兒紅寶石、一箱子精挑細選的洋玩意兒,時下流行的頭面也沒少,因黛玉特別喜歡各色玉飾,又有一匣子品質上佳的白玉青玉,西洋流行的好料子也有一箱子。
次日莊家迎親,姊妹們陪著黛玉呆在房間裡,好生為難了一番莊黎。到底莊黎有真才實學,靈性上雖不如黛玉,詩才卻敏捷,更為難得的是被故意幾番刁難,臉上只有笑,並無一點生惱。這並非莊黎沒脾氣,而是說明他對黛玉滿意,對親事滿意,方能做到如此「寬宏大量」。
當黛玉的喜轎遠去,林如海臉上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
這時只見個內監迎了上來,行了一禮,呈上一隻木制長盒,口中笑道:「奴才恭喜林尚書,我們王妃命奴才給林尚書送了件兒東西。」
林如海這才認出此人叫張保,是林青筠身邊的首領太監。
將盒子打開,但見裡頭是一卷畫布,伴著油畫顏料的味道。以往林青筠在家時專門有個畫室,又常作畫,所以這味道他是熟悉的。林如海心中已有猜測,將畫布展開看時,到底愣住了。
「敏兒……」
畫中所畫之人並非黛玉,而是賈敏!
為著這幅畫,林青筠問遍了當年在賈敏身邊服侍的下人,根據她們的描述幾番改動稿子,直到最後得了當年賈敏身邊大丫鬟的一句「有□□分相似了」,林青筠才開始定稿。這幅油畫裡,賈敏立在院子裡盈盈而笑,林如海一眼便認出這是當年揚州居住的院子,甚至賈敏的這身衣裳,亦是當年診出懷了黛玉時特意穿上的,早早立在院中,只為親口向他道喜。
看到這幅畫,那些久遠的、以為已經遺忘的歲月似乎都活了過來。
林如海親自動手將畫兒裝裱起來,良久才欣慰歎道:「敏兒,玉兒長大了,我為她尋了個極好的女婿,她必定會過的極好,我也會看著她,不讓人欺負了她。或許在明年,我就能做外祖父了呢……青筠倒是懷孕了,我們玉兒有這麼個姐姐護著,定是吃不了虧的。」
黛玉嫁進莊家,日子自然是很好過。原本莊家人就喜歡她,大小姑子都相熟,她與莊黎定親以來常有詩文交流,彼此都已心意相通,如今成了親,自然夫妻相合,惹得莊詩香總打趣她。
新婚三天后,莊黎便去翰林院當值了。
黛玉閑下來,便指揮著丫鬟們收拾嫁妝東西,雪雁打開一個箱子,突然說:「姑娘,這裡頭還有個小箱子呢。」
紫鵑聽了就笑:「還喊姑娘呢,如今可得喊大奶奶了。」
黛玉臉一紅,問雪雁:「那是誰送的東西?箱子裡是什麼?」
「是王妃送的添妝,裡頭都是書,不曾想底下還壓著個小箱子。」雪雁一面說一面將小箱子檢查了一下,見並沒上鎖,就徑直打開了。「姑娘、大奶奶,快看!都是銀票呢!」
黛玉接來一看,果然是一遝厚厚的銀票,每張都是戶部寶鈔,面額有一萬的、有一千的、數了一遍,正是十萬兩。這麼一來還有什麼不明白,當初林青筠出嫁就是給了十萬的陪嫁銀子,如今隔了幾年,到底是還了回來。
「姐姐也太見外了。」嘴裡這麼說,黛玉卻知若是自己,必定也會這麼做。歎息一聲,到底將銀票收下,卻總想著往後要待姐姐更好些才是。
五月初二,大公主請了官媒登門來提親,一樣樣步驟走下來,至六月雙方才商議妥當。因著男女雙方都因著國孝耽擱了,年齡放在這兒,都不願拖得太久,便將小定的日子定在六月二十八。莊詩香要預備小定用的針線,統共才一個月的時間,十分趕,況她性子活潑不大喜歡繡活兒,又是頭一回為男子裁衣裳,急的只能來找黛玉幫忙。
黛玉慣來心思靈巧,為莊詩香想了個討巧的剪裁繡樣兒,趕趕工,誤不了日子。
黛玉如今是新媳婦,上頭兩層婆婆,若無婆婆領著,尋常是不好出門的。幸而莊家姑娘們多,娘們兒平時也喜歡小宴作詩,黛玉乾脆給林青筠與賈家姐妹們發了帖子,自己置了一席,請小姑子與姐妹們作詩。
如今林青筠已過了頭三個月,胎像穩固,尋常出門赴小宴並無妨礙。徒晏如今看的書都是醫書、孕婦飲食禁忌,甚至是啟蒙讀物,平時在家閑了就與她說著將來要怎麼給孩子啟蒙,又時常交代白鷺幾個怎樣服侍,廚下該備著什麼,也贊同她出門走動走動,怕她悶著心情不爽快。
「如今天太熱了,等明兒咱們到城外莊子上住兩天,我先讓人去收拾收拾。」徒晏說。
整日裡在城中,著實也悶得慌,能出門自在的走走自然求之不得。
林青筠到了莊家,黛玉和莊家姑娘們在二門處迎著,一見她就趕緊上來攙著。黛玉一面問她近來可好,一面看看她的肚子,除了穿的寬鬆些,倒瞧不出什麼異常來。
林青筠笑著打趣道:「妹妹可是瞧著眼熱了?要我說你不必著急,你這才成親多久?照著你和妹夫的甜蜜,指不定很快就了好消息,那時你就不必再盯著我的對子瞧了。」
一席話惹得眾人逗笑,黛玉羞紅了臉,卻顧忌著她懷著孕不敢亂動,只好瞪去一眼,嘴裡恨恨道:「姐姐越來越貧嘴了!只會打趣人!」
「王妃雖說的是頑話,但我看著倒也是真話,我可盼著早早得個聰敏伶俐的小侄兒呢。」莊詩香又促狹。
黛玉反擊道:「五妹妹別笑話我,我知道你盼著早早出嫁呢。」
莊詩香臉一紅:「嫂子可不許胡說!」
黛玉拿扇子將臉一遮,笑聲自扇後傳出來:「是我說錯了,不是五妹妹盼著早嫁,是陸公子盼著早娶呢。」
莊詩香這下子可不饒她了,黛玉見她過來,忙鬆開了林青筠躲開,兩個人你追我趕,令大夥兒笑的不行。
林青筠看了看,發覺今兒賈家姑娘都沒來,時辰也不早了,應該是不會來了。找莊詩雨一問,莊詩雨道:「我回來的早些,聽五妹妹說,賈家那邊昨天打發人來說了,今兒有事不能過來。那位賈家二姑娘也沒來,說是身子不便,瞧著來的丫鬟滿眼喜色,估摸著是有喜了,因尚未滿三個月,這才沒聲張。」
第68章
賈府幾位姑娘今日沒去莊家赴宴,其中自然有段緣故。
自去年九月開始,京城中各家頻辦喜事,娶媳嫁女、小定大聘,特別是開春以來經過了會試殿試,不少人家為女兒擇取今科進士為婿。賈家原有三春,迎春已出嫁,庶子對庶女,獨院居住,又不沾手府裡的事,也算清靜自在,小夫妻正值新婚,倒也算得上恩愛和睦。底下的惜春年紀尚小,又是東府的姑娘,倒罷了。餘者便是探春,今年已十五,正是說親的好時候,前幾天便有人登門求娶。
若是別家來求,王夫人定然不會應允,她哪裡在乎探春將來?但這次來的人不同,乃是南安王府的人。
王夫人同意,賈母卻不大樂意,只因此回南安王府是為世子納庶妃。庶妃只是好聽的名頭,實際就是侍妾。探春雖是庶出,到底是國公府的女兒,若真去給郡王世子做妾,往後府裡頭哪還有臉面出門?況這個郡王府又不是皇家,哪怕兩府一向交好,賈母也不願意。
賈母如今老了,除了好享受就是重顏面,可卻拗不過王夫人同意,連一向孝順的賈政都站在王夫人一邊。
賈母的上房裡只婆媳兩個,賈母冷著一張臉道:「老二家的,雖說三丫頭不是你肚子裡出來的,到底在你跟前養了十五年,對你一向孝順,你身為嫡母,便是為她尋門好親事將來對寶玉也好。」
王夫人木著臉,嘴裡恭敬,說出的話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老太太疼愛三丫頭,我養了她一場,當然也疼。如今南安老太妃親自看上了咱們三丫頭,要為世子求娶,是為子嗣計的緣故。那府裡的世子妃進門四五年肚子都沒動靜,老太妃想找個門戶高的好姑娘延續王府血脈,這才看上我們三丫頭,還承諾了,只要三丫頭爭氣,但凡生下一兒半女,便提她做側妃。老太太容稟,照媳婦看來,這是極好的一門親事,畢竟也不是誰都有純親王妃那等好命。」
賈母喝斥道:「好好兒的攀扯純親王妃做什麼!」
王夫人忙低頭賠罪。
賈母道:「我知你一向不喜歡林家,連帶著對純親王妃也多有抱怨,但你要想清楚,得罪他們家於你有什麼好處?往後不該說的話就別說!」
王夫人被訓,忙起身聽著,口中稱是,末了道:「老太太,三丫頭這門親事依著老爺意思,便是應了。過幾日王府的人就要來聽回信兒。」
賈母歎口氣,顯得疲憊又無奈:「我說不好,你們定要應,偏又來回我,存心讓不好過。」
王夫人忙道:「媳婦不敢,實在這是門好親事。三丫頭說來是國公府的姑娘,但京中誰不知咱們兩房已分家,娘娘在宮中也大不如前,老爺自上回點了外任回來,一直賦閑在家,媳婦平時都沒臉出門應酬。若結了這門親,老爺許能得到保本,不至於整日在家唉聲歎氣,便是將來寶玉要出仕,王府也能幫忙。」
「你既已有打算還問我做什麼,總歸是你們父母做主。」賈母知他們拿定了主意,只能擺手令其退下,再不說了。
賈府裡下人們嘴碎,各樣消息就沒有探不到了。
那日南安王府來人雖沒明著說,可天下無不透風的牆,探春知道了王府來意,事關自己終生,哪能不擔心。她原本想著,哪怕王夫人再不喜歡自己,看在自己孝順一場的份上,或把自己再拖幾年,或將自己許給能得利的人家,她都認了,總歸只要自己用心,日子總能好過起來。這會兒卻得知要進王府給世子做妾,探春一顆心都涼透了。
南安王府雖是四王中最顯赫有權勢的,但那位世子的風評著實不好,連她們內宅的姑娘家都聽過許多。況且,自己堂堂的國公府女兒,卻去給人侍妾,一輩子……哪裡還有什麼一輩子,真做了侍妾,縱然有再大的心計本事也無用。說句不該的話,哪怕將來有一天世子妃死了,她也仍是妾,哪有人家將妾扶正的?傳出去便是笑話,且為律例不許。
再看看府裡的趙姨娘周姨娘,哪一個過的容易,
原本心存一點期希,結果在得知王夫人離開賈母上房時臉上帶笑,探春便知事無更改,撲在床上就是一頓大哭。
門外湘雲與寶釵結伴而來,這會兒卻不好進去,只得與侍書說了,暫且避開。一路上二人也無話,各自沉默。湘雲雖早早訂了親,可衛家遲遲不下聘,叔叔嬸子也不理會,她心裡自然也愁。寶釵則是苦等金玉良緣,又有家裡一個隔三差五混鬧的嫂子,心情自然也不輕鬆。
惜春一個人去了櫳翠庵,見了妙玉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若在從前,惜春還想著出家換個乾淨,得知了空門不淨,她竟不知何去何從了。
十八這日是承平伯府的老伯爺大壽,雖然老伯爺一直臥床靜養,但作為兒女們要孝順,少不得大辦一場,廣邀賓客。純親王府也接了帖子,徒晏自然也要去一趟的,林青筠倒是在家歇著,指揮著白鷺幾個收拾東西,明日出城去莊上小住。
臨行前她交代徒晏:「王爺可悠著點兒,別喝醉了酒,否則回來晚了我可不叫丫頭開門。」
「放心吧。」徒晏自然知道她言外之意。
待得送了人出門,林青筠踱步去了清風明月院,選了本書坐在花間翻看,只是思緒難以集中。今日的承平伯府之行在某人的算計之中,哪怕已知道了對方算計,有所防備,但沒一起跟著,心裡頭總擔憂。
卻說徒晏到了承平伯府,由大老爺親自接待,先去上房見了承平伯,說了幾句話。
承平伯雖年紀大了,又病了多年,但並不糊塗,外頭許多事情他都知道。見到徒晏如此康健的站在面前,連聲說好,又讓大老爺好生招待著。老伯爺到底精神不濟,徒晏並未多待。
壽宴準備的十分豐盛,一應小戲都有,徒晏貴為親王無人敢灌酒,他也只喝了一杯祝壽。撤席後,眾人移到一旁看戲,大老爺卻是對徒晏道:「聽聞王爺對園子頗有精通,我們府裡倒是新修一處,尚有兩分意趣,王爺若不嫌棄我引王爺去逛逛。」
「府中有女眷,衝撞了如何是好。」徒晏婉拒。
大老爺卻道:「不妨事,今日女眷們不在園裡,況若有人進去,必有下人通稟。」
徒晏瞥他一眼,終是笑道:「既然大老爺如此盛情,我便卻之不恭了。」
大老爺心下一喜,忙在前引路。
剛至園中,忽有個下人跑來:「大老爺,前頭出了事,等著大老爺去料理呢。」
「什麼事非得找我?沒見著王爺在這兒麼!二老爺呢?大爺呢?」
「大爺和朋友吃醉了酒,二老爺正陪客呢,不得空。」下人又湊在其耳旁低語兩句,臉上尚有急色。
徒晏十分體諒的說道:「大老爺若有事只管去,我且在園中逛逛。」
大老爺聞言,見他身邊只帶著個樂公公,便覺得趁這個機會脫身走開也好。便再三致歉,隨那下人去了。
徒晏問道:「都辦好了?」
樂公公垂首答道:「照王爺意思,都辦好了。」
「嗯。」徒晏抬步走入園內,穿過□□,直往湖邊假山而去。
此時在假山邊上已有一個人,竟是張鳴。張鳴今年已二十八,依舊清朗,早年眉宇間的傲氣卻磨滅了許多。見了徒晏,忙躬身施禮:「下官見過純親王爺。」
「張大人免禮。我請張大人來此處,只為看出戲,張大人不必猜疑。」徒晏打量這張鳴幾眼,有些可惜。依著張鳴的才學本事,又有以往那股子鋒銳勁頭,若用得著,必定是個好助力,可惜卻因一場算計來的婚事給毀了。
張鳴聞言不解,但見對方無意多說,只得靜靜立在一旁。
沒多久,忽聞一聲女子尖叫,伴隨著落水聲,幾乎是同時見府裡的大老爺獨自一個快步從假山前走過,嘴裡著急的喊著「芙兒」。張鳴一聽便知是承平伯府的三姑娘,最近趙芸霜與賀三姑娘交往親密,難道是三姑娘失腳落水了?但是……看了眼身邊的純親王,又想到方才獨自一個的賀家大老爺,張鳴直覺這其中另有文章。
「張大人,我們也去瞧瞧。」徒晏沒理會張鳴滿臉猜思,領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
徒晏並沒有靠太近,立在一處樹蔭之後,清楚的看見池邊的幾人,那幾人卻不曾發現他們三個。張鳴起先還疑問,當看到一各渾身濕透的年輕姑娘被個男子抱在懷裡托上案,便知為何不現身了。夏天衣裳料子輕,沾了水更是緊貼在身上,便是沒露出什麼來,也將女子姣好的身段顯現了出來,但凡遵守君子之禮都不會多看。
「你是、你、怎麼是你?」賀家大老爺剛趕來就見到這一幕,原本做足的準備全都用不上,這會兒他是真心震驚。
此刻將賀月芙救上來的人竟不是純親王徒晏或樂公公,而是臨安伯府的姜聰!
正嗆了水佯作昏沉的賀月芙聽著父親話音不對,睜眼一看,也傻了。緊接著意識到如今處境,臉色一白,尖叫著從薑聰身上離開,狼狽不堪的抱著身子蹲了下來,瞬間淚如雨下,哭的哽咽:「不是……」
因一邊哭一邊傷心哽咽,嘴裡的話含含糊糊,沒人聽得懂。
薑聰欣賞了一出「美女出浴」,英雄救美卻被嫌棄,心裡也不滿意了。這會兒哪怕他做出一副斯文守禮的模樣,在賀家父女眼裡依舊是個紈絝做派。薑聰背過身,避過賀月芙一身的尷尬,故作好心道:「晚輩失禮了,救人情急,還望老世翁見諒。」
賀大老爺抖著手,完全失了言語,只因一心盤算被打亂,竟不知如何應對。
姜聰善解人意道:「姑娘家身體嬌弱,當心著涼,還是請三姑娘先回房吧。我與老世翁平日少見,倒趁此機會多聊聊。」
賀月芙這會兒正敏感,聞言就激烈的蹦出一句:「爹爹,我不要嫁他!」
薑聰登時變臉,挑著嘴角笑的玩世不恭:「賀三姑娘,我對你可是有救命之恩呢,你和救命恩人就如此態度?再說了,方才在水裡你抱我抱的那麼緊,我以為你對我有意呢,況且都被我看光了,我是不願壞了你的名節才肯娶你,若是你再出言不遜,那本公子可不伺候了!」
一番話羞的賀月芙滿面漲紅。
「薑聰!」賀大老爺怒了,當著他的面兒如此羞辱他的女兒,何曾將他放在眼裡。
姜聰卻是根本不怕他,笑吟吟的說道:「我知道了,方才令小姐定是將我錯看成表兄,早先外人都說我與表兄有幾分相似,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倒是真的,否則小姐哪肯讓我救呢。唉,小姐真是用情至深,與表兄退親這麼些年都未許人,若小姐當真難以忘情,我願去做說客。老姑奶奶正為表兄尋側妃呢,依著三小姐的才貌家世,絕對當得世子側妃。」
姜聰的表兄正是南安王府的世子霍彥,老姑奶奶便是南安老太妃。
姜聰是臨安伯府唯一的嫡子嫡孫,自小寶貝的不行,便養成了他橫行霸道風流紈絝的性子。霍彥雖是王府世子,才能上也有幾分,但和薑聰有同樣一個毛病,就是貪美色,因此自小表兄弟兩個關係就好,正所謂物以類聚、臭味相投。
賀大老爺因著姜聰毫不客氣的一番話紫漲了臉,半天才放低了聲音妥協道:「姜大公子要如何?」
薑聰立刻嬉笑:「老世翁只管稱呼晚輩聞哲便是。晚輩愛慕三姑娘,有心求娶,還望老世翁應允。」
後面的事徒晏沒再繼續窺視,張鳴滿腹疑惑的跟著離開,及至出了園子,張鳴依舊沒明白對方請他觀這幕戲的用意。張鳴只依稀感覺到,那賀三姑娘並非意外落水,若是故意,算計之人也絕對在外聲名狼藉的薑聰,而是……
純親王爺!
徒晏淡淡說道:「張大人可知尊夫人與這賀三姑娘極為交好?尊夫人確實聰敏,但有句俗話說的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王向來就事論事,從不對女人手軟。」
張鳴怔愣原地,腦中似閃過什麼。
忽然想起他與趙家的這門親事,兩家根本是門第懸殊,自己當時又是個□□品小官兒,怎麼會被趙家挑中做女婿?他娶了趙家姑娘,不知多少人羡慕眼紅,但怎知他就甘願?偏那回去趙家赴宴,喝醉走錯了地方,誤與趙家姑娘撞了個對面兒,此事又被趙老大人知道,提起了這門親事。他當時已有婚約,自是婉拒,偏趙家姑娘竟鬧起了絕食,又要尋短見,只說名節被毀沒臉活著……後來他到底娶了對方。
再看今日賀家之事,何其相似。
婚後他已了然,是趙家設計了他,但人已娶,趙家確實待他不薄,趙芸霜雖對他管束嚴格,卻也是個溫柔妻子,況詩書俱佳,夫妻間也常詩作相合,所以再追究前事又有什麼意義?唯一不安與愧疚的,便是負了林姑娘。趙氏醋性大,他連前妻都不敢提起,更何況別人,誰知即便如此,這麼幾年下來趙氏越發疑神疑鬼,竟仍是對林姑娘耿耿于懷。
幫賀月芙設計純親王,刺激純親王妃……
純親王妃正懷有身孕,萬一刺激之下有個閃失……
張鳴渾渾噩噩回到府裡,但見趙芸霜滿臉溫柔關切的迎上來,又是遞帕子擦臉,又是送解酒湯,又話裡話外打探他今日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趙芸霜自進門以來都是如此,溫柔賢慧,裡裡外外打理妥當,只除了疑心重,他身邊服侍的都是小廝,幾個丫頭也只能算平頭正臉兒,但凡有點子姿色都以各種理會調開了。
「三爺,家裡來信了。」趙芸霜遞上信,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異常。
張鳴接了信,見蠟封雖在,卻被動過,只是重新封時很仔細。他並沒意外,自從去年出了國孝,父母想為他納妾,趙氏大鬧一通,此後但凡來信她都會拆看,他雖知道,卻無可奈何,只能由著她罷了。
父母倒不是管他房裡的事,只因成親幾年,趙氏始終未孕,他已二十八歲,父母見兩位哥哥兒女雙全,自然為他操心。
當張鳴看過信,發現信是四月中旬寄出來的,按照以往的慣例,最遲在半個月就要到京城,緣何時隔一兩個月才收到?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氏,唯有她敢做這樣的事,再往下看,信中除了照例詢問趙氏是否有孕以外,又提到了一件事:純親王妃有孕!
趙氏最敏感的人就是林青筠,父母提到對方,等於直接刺激了她。怨不得她為賀月芙出了那樣陰損的主意。
「芸霜,以後不要和賀三姑娘再來往了,從前的事我都不計較,否則……」
「否則如何?」趙芸霜一直關注著承平伯府,這會兒雖沒得消息,但聽到張鳴這話,便明白他知道了。
「你做這些事以為別人不知道?今日、我和純親王爺在一起。」張鳴歎了口氣,只覺得滿心疲憊,恨不能從京城裡逃開,再也不用應付趙芸霜和趙家,更不必捲入定郡王一黨。「賀三姑娘、要嫁給臨安伯府的姜大公子了。」
前面的話只是令趙芸霜緊張,後面這句才致命。
她到底是聰敏,明白賀月芙有如此結果定是純親王爺設的局,卻偏生局裡的人都不知道。若她敢再做點兒什麼,只怕結果比賀月芙更可怕。
料理完這件事,次日徒晏便帶著林青筠出城去了。
徒晏在城外有處溫泉莊子,周圍一片山都囊括在內,乃是當年開府時皇帝特意從自己的皇莊中撥給他的。到了莊內,兩人換上尋常百姓的衣裳,徒晏像個讀書公子,林青筠扮個秀才妻,頭上也沒戴什麼遮掩東西。未免惹人猜疑,連白鷺百靈等人也沒帶,只從莊內帶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子,倒附和所扮的身份。當然,侍衛們改扮過,遠遠兒跟在暗處。
林青筠讓白鷺等人在莊內收拾東西,她則興味盎然的和徒晏出去閒逛。
出了門,莊子背靠山林,前面是莊田,遠處有村莊。此時時辰尚早,兼之天氣難得涼快,地裡幹活的人影不少。兩人挑了條尚算好走的小道兒,一面走一面看田裡的莊稼,林青筠以往是農家女,所以指著地裡的作物故意考他。
徒晏小心的扶著她,嘴裡笑道:「這你可考不倒我,當年我出京各處遊玩,見了這些東西沒少鬧笑話,為此好生學習了一番,天南地北的好些作物我都知道,你知道的未必有我多呢。」
「既然王爺如此博學,那你說說,那碗裡頭是什麼菜?」林青筠順手一指。
這會兒並未到正中午,況且也不是農田密集處,這一片地裡種了些苞米苗,正是鋤草的時候。地裡頭遠遠兒有兩個身影蹲在那兒拔草,地頭是個剛送飯來的小姑娘,瞧著十一二歲的模樣,穿著粗布青衣裳,頭髮梳的齊整,長得也秀氣。她來送飯挎著個竹籃子,上頭搭著塊藍花布擋灰,飯是幾張粗糧大餅子,粗瓷大碗裡拌著不知名兒的綠色蔬菜,另有一隻瓦罐兒,裡面應該是水。
小姑娘見著他們過來,略有些拘謹,抿了抿唇,扭頭朝來的路上喊了一聲:「姥姥!」
不大一會兒功夫,一個挎著籃子的老太太走了來。老太太瞧著七八十歲的年紀,精瘦精瘦的,卻是精神健朗面龐紅潤,臉上總帶著笑,眼睛眯著,倒是一股子淳樸和善。老太太手裡胳膊上挎著竹籃,一手拿著剪子,一手抓著把野菜,籃子裡已采了大半籃子了。
林青筠仔細瞧了一眼,籃子裡的野菜有點兒眼熟,最終從菜葉子裡露出一朵黃花兒認了出來,竟是蒲公英。這種野菜以往她也吃過,俗名兒叫婆婆丁,每年春上三四月就采來剁餡兒包餃子,也做涼拌。
再看那粗瓷碗裡的菜,她知道是什麼了。
第69章
成竹在胸,林青筠便催著問徒晏,要他趕緊猜。
徒晏哪裡認得,只好認輸,並上前請教那老婆婆:「婆婆籃子裡的是什麼野菜?」
「這個啊,婆婆丁,這田埂地頭多的很,弄回家洗洗乾淨,拿水一焯,放點子油鹽就很好吃的。」老婆婆倒是不怕人,見他問,笑呵呵的回答,還將野菜拿出來給他看。又說:「我一瞧你們就是好人家的公子夫人,定是沒吃過這個,這可是好東西呢,我們村裡的那個王大夫還說這婆婆丁能治病。能不能治病我倒是不曉得,但是城裡也有好些人來收這個呢,高門大戶的有錢人吃膩了大魚大肉,也想嘗點鄉間野菜。」
「我是好些年沒吃過了。」林青筠又問:「婆婆怎麼稱呼?」
「我夫家姓劉,只一個女兒嫁到王家村,如今我年老,便跟著女婿一家生活,村裡人都都叫我『劉姥姥』。這是我孫女兒,小名兒青兒,今年十二了,還有個孫子小兩歲,托了城裡貴人的福,如今也在私塾裡頭上學呢。」
「劉姥姥……」林青筠吃驚不已,原本以前還未不曾見過紅樓中的劉姥姥而失望,誰曾想今日竟意外見到了呢。若真是那個劉姥姥,這樣的熱情樂觀倒好理解了。
劉姥姥是上了年紀的積古老人,儘管林青筠肚子未顯,劉姥姥卻從她細微的動作裡看出她有了身孕,忙道:「這會兒太陽都起來了,曬起來可了不得,夫人有著雙身子呢,經不得曬,倒是往那邊樹蔭底下歇歇。」劉姥姥抬手一指,不遠處有幾棵槐樹,如今正值花開,滿樹都是雪白芬芳的槐花兒。劉姥姥見了又對他們說:「這樹是槐樹,村裡頭多的很,前些日子才是開花的正時候,村裡家家都摘來了和麵蒸著吃,都吃膩了。這山坡上的花雖晚幾日,現在也沒人吃了,況且這花兒也開過了頭,不好吃了。」
「姥姥,我去給爹媽送飯。」青兒沒跟著。一來是拘謹怕生,二來到底徒晏是男子,青兒十二了,多少知道害羞避諱,況常聽姥姥說大家子裡頭規矩重,男女大防講究的很。
劉姥姥哪裡不知孫女的想法,便囑咐她幾句,引著這面生的夫妻去樹蔭下歇腳。劉姥姥這輩子事情經歷的多,大場面雖然沒見多少,卻也是去過國公府第,見識過國公府的排場。如今這位夫人瞧著倒還好,倒是這位年輕的公子爺氣質不同一般,哪怕看著再溫和,劉姥姥都有些緊張。
樹蔭下有幾塊淩亂的石頭,隨行的小丫頭倒懂得眼色,趕緊上前用帕子擦拭乾淨了,又從帶著的籃子裡取出個墊子來鋪上。扶著林青筠坐好,又忙忙的倒茶取點心。
林青筠擺手:「喝口茶就夠了,我不吃點心。」
徒晏也只喝了兩口茶,立在樹下眺望周圍的田地樹林。
劉姥姥一直在旁邊看著,那茶壺茶杯她認不出是什麼窯,卻瞧著白膩光澤,裡頭的茶水清亮,帶著一絲茉莉花兒的香氣。她也聽過城裡頭有些富貴人愛喝什麼香片,裡頭就放了各色幹花兒。這對年輕夫妻儘管穿戴都簡單平常,但劉姥姥肯定二人身份不一般,怕是像榮國府那樣的人家。他們這裡離城不太遠,好些城裡官家都在這兒置莊子,天冷天熱了都愛來住兩天,只怕這兩位也是一樣來避暑的。
「劉姥姥喝杯茶。」林青筠命小丫頭又取杯子倒了一杯遞過去。
劉姥姥連忙擺手:「我哪裡喝得了這個,再多的茶給我喝也是糟蹋,倒是自家井水喝的暢快又解渴。我來時灌了好些,這會兒也不渴,夫人快別麻煩了。」
「姥姥家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徒晏問。
劉姥姥聽見問這個也是笑:「今年還好,沒什麼大災,我們家又是自家的地,不必交租,倒是攢了些餘糧。」
徒晏又問了問別的,每多問一句,劉姥姥就緊張一分。
林青筠暗笑,對徒晏說道:「你自己去逛逛吧,我和姥姥說會兒話。這會兒天熱了,你別往太陽底下走,也別走草深的地方,萬一蟲子咬了可不好。」
「這是嫌棄我了。」徒晏笑笑,便往小山坡的樹林走去。
劉姥姥見他走了,這才笑著恭維道:「夫人與這位爺感情可真好。」
「我見姥姥像是見過大世面的,跟人說話一點兒不怕。」
「不怕夫人笑話,我女婿家祖上也是做官的人家,只是後來沒落了,才遷回原鄉種地討生活。我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婆子,一輩子經歷的多,況且又是這把子年紀了,比不得年輕人羞臊,可不是有什麼說什麼,少不得也討人嫌麼。」劉姥姥笑著自我打趣。
「我倒覺得姥姥這樣很好。你們家多少地,就幾個人可忙得過來麼?」
「女婿他們家原本是有些資本,還算是當地的地主,但他老子不爭氣,把田地都給敗光了。到我女婿手上,勉強還有四五畝薄田,若遇著老天不給飯吃,日子過的也艱難。幸而那年投奔了城裡一戶貴人家,論起來女婿家與其家祖上連過宗,他們家上下奶奶小姐們都心善,接濟了好些銀子東西,回來家裡又置辦了十幾畝地,農忙時得雇兩個短工,到底日子好過了起來。如今家裡頭有點銀錢,孫子才能去讀書,到底讀書好,將來出息了就不用在地裡刨食、看天吃飯了。」
「我瞧著這邊像是開墾的荒地,都是你們家的?」林青筠抬手一指,這一片少說也有六七畝地,雖然有坡度,略有點零散,但地不算薄,哪怕開墾荒地也有等級之分呢,劉姥姥家還有別的良田,未必都肯花在這上頭。
劉姥姥忙道:「這可是七畝八分地呢,我們家哪裡開得了這麼多,只三畝是我們家的,另外的四畝八分地都是我們村的大戶王員外家的。」
「王員外?聽著是個有錢人家,怎麼不拿銀子買良田好地,卻來開荒?」林青筠疑問道。
時下習慣稱呼地方上有一定家財的人做員外,那些退休後的官吏回了原鄉也被稱為員外,甚至員外郎本就是閒職,可以捐買。好比賈政的工部員外郎,儘管是賈代善臨終上本,聖上賞賜,但已然說明此官位的意義,本就是給一些世家子弟做恩賞用的閒職。
劉姥姥解釋道:「我們村的這個王員外,他家祖上是做過官的,當年他們家也有上百的良田,只是早年間,接連幾年天災不斷,地裡頭欠收,偏老員外又病了,幾下子湊在一處,銀錢捉緊,只得賣了幾十畝地。即便如此,他家在我們村裡也是極富裕的,況又是個讀書人,十裡八鄉不知多少人家想把姑娘嫁給他……」
「這王員外多大?沒娶親麼?」林青筠聽著不對。
劉姥姥一拍腦袋笑道:「哎呦,瞧我,竟忘了說。我方才說的王員外指的是王家的老員外,現今這位公子,我們都叫他王先生。王先生今年二十,家中雖有產業,又自小讀書,卻似不打算科考了,只在鄉間開了家私塾教書。老員外在世時曾給他訂過親,是鎮上另一家員外的小姐,原本是在五年前過門的,偏那年王老員外病故,要守孝三年。那家姑娘與他同年,父母都不願再托三年,況王員外家已比不得那家,所以兩家便退了親。後來也有上門提親的,王先生都沒應,再後來便是國孝。說來也是緣分,剛出國孝,王先生家就辦了喜事,娶了個天仙似的新娘子,竟是我老婆子認得的。」
「姥姥認得的人?」
「那新娘子就是我先前投奔的貴人府上的體面丫頭,說是年紀大了,被主子恩典放了出來。她爹娘早沒了,家裡只表哥表嫂,兩個都不願白養活個吃飯的,幸而他生得好,便想為她說個親事,算是仁至義盡了。也不知怎麼就說到王先生那裡,一向挑剔的王先生也不知為何就應了,成親那天可真是熱鬧,聘禮給的很豐富,聘金都有三百六十兩呢。這點子錢或許夫人不放在眼裡,可在我們莊戶人家可是了不得了,誰家娶媳婦出上百兩的銀子呢?一年到頭地裡才能收幾兩銀子,那麼些錢竟夠攢一輩子的。」劉姥姥至今想著那日的熱鬧還感慨不已,又說道:「那新娘家的表哥表嫂倒也仁義,竟沒貪了那筆聘金,反給姑娘都帶了來,置辦的嫁妝也毫不簡薄。當真讓咱們鄉下人飽了一場眼福。」
林青筠細細琢磨了一回,問她:「姥姥可知那丫頭叫什麼名字?」
「記得,貴人家的丫頭們名字都好聽的很,早先都沒記住,如今成了鄉里,她又和我親近,哪能記不住呢。據說她的名字是主子給起的,叫做晴雯。」劉姥姥說著又贊道:「如今我們都叫她王家娘子,她生得好,繡活兒更好,特別招人喜歡,我家孫女都是跟她學的針線呢。」
果然是晴雯!
林青筠沒忍住又問:「那晴雯脾氣如何?與王先生相處的可好?我也聽說很多人家都喜歡娶大家子婢女,也不知到底他們好不好?」
劉姥姥笑道:「咱們鄉下是有這個話,不過是為沾點子瓜葛,有點倚靠罷了。再者大家子出來的丫頭比財主家的小姐還強呢,只要不是被趕出來的,積蓄攢的也不少。王家娘子是開恩放出來的,這麼些年的例錢兼主子年節賞賜,真是不少的一筆,我們鄉下人家一輩子也攢不出來,倒是不比王先生的聘金少呢。要說王家娘子的性子我最愛,要是做丫頭估計不大好,爆炭似的,但在鄉下就得這樣的辣子才鎮得住。王先生他們小倆口恩愛著呢,王先生是個讀書人,脾氣軟,可不得來個王家娘子才般配麼。上個月王家娘子診出了喜脈,可把王先生給高興壞了,給學堂裡的學生們每人發了兩顆糖,我大孫子捨不得吃,將糖帶回來,他爹都沒給,專給我留著呢。」
林青筠聽後也覺得高興:「姥姥的孫兒孝順,將來定是有出息的。」
「承您吉言。」
眼看著日頭越來越高,小丫頭突然說:「白鷺姐姐找來了。」
此時徒晏也從另一邊回來,也不知人走到哪裡去了,衣擺上沾了些青草屑。林青筠見狀便不再與劉姥姥攀談,等著白鷺過來撐著傘,方慢慢兒離開了小道兒,早有車在那兒等著。她也確實有些乏了,直接上了車,用備好的毛巾擦了把臉,只覺得暢快。
她想晴雯之所以有這個好結局,定是托了賈母的福。
若非賈母攔了王夫人,將晴雯退還賴家,又交代了賴家給晴雯尋個好去處,晴雯的表哥表嫂哪裡會如此費心?只怕是草草尋個親事將人打發出門,直把晴雯歷年攢的體己以及聘金都給貪了。所幸,晴雯今生命運大為不同,也算是這個爆炭似的姑娘有個好歸宿。
卻說劉姥姥遠遠兒望著馬車走遠了,心裡暗地嘀咕了一番。
劉姥姥早看出對方不是尋常人,又特別追著詢問晴雯的事,只怕是認得的。想著與孫女兒交代一聲,便先回村了。劉姥姥也沒回家,直接去了王家。
儘管王家不如早年,但祖上傳下來的大宅院兒在鄉下瞧著依舊氣派,家裡又有幾個小丫頭服侍,雇著幾個長工。如今這宅子西邊一個小院兒單獨辟了出來,另起門戶,當做學堂,後面才是王家人正經住的屋子。
小丫頭給開的門,見了劉姥姥就笑:「劉姥姥不是上山坡去摘野菜了麼?我們家娘子方才還說想吃婆婆丁呢,要我去跟姥姥討一些。要我說我們家爺那麼寵著娘子,要什麼吃的沒有,偏要吃野菜,況且如今的婆婆丁也不鮮嫩,有什麼好吃的。」
「你懂什麼,懷孕的人就這樣,偏愛吃些稀罕東西,不給她吃心裡就不受用。」
劉姥姥與小丫頭說著話,轉眼就進了堂屋。但見屋內一個身著紅裙、水蛇腰、削肩膀、模樣標緻伶俐的小媳婦坐在那裡做針線,仔細一瞧,她手裡做的是件小孩子衣裳,因著小孩子皮膚嬌嫩,衣服上不易繡太多花樣免得刮著嫩皮肉,所以這件小衣裳做的很簡單,只在衣襟上繡了兩朵花兒兩隻蝶,偏又繡的活靈活現,愛人的很。
「小孩子的衣裳也花這麼大功夫,你如今懷著孕,何苦這樣勞神。」劉姥姥一面贊,一面勸她。
「姥姥來了,快坐,芋兒倒茶。」小媳婦頭一抬,正是晴雯。
晴雯如今瞧著與在賈府時並沒有多大變化,或許是穿的衣裳沒以往富貴,但也是上好的綾羅紗絹,這些料子她出家時賴家做個人情送了好幾匹,又有賈母給的,只是如今不比從前,她自己也減省些,想為孩子留些,大了做衣裳。
「姥姥從哪兒來?怎麼滿頭是汗?」晴雯問道。因著嫁到這裡人生地不熟,偏遇著個曾有兩面之緣的劉姥姥,況劉姥姥心善,時常來竄門與她說話,竟像是親姥姥一樣,便是晴雯這樣的刀子嘴都軟了。
劉姥姥把今兒遇到的事說了,也道出了疑惑:「我估摸著,她定是知道你。」
晴雯一愣,恍惚又想起曾經賈府裡的日子,良久歎口氣,笑道:「許是哪家和賈府有所走動的人家,曾見過我罷了。」
劉姥姥又道:「後來他們家來了個丫鬟,那通身的氣派,真是說不出。我聽著那小丫頭喊了聲『白鷺姐姐』,我總覺得在哪兒聽過這名兒,偏一時想不到。」
「白鷺?」晴雯卻是明白了,若真是那個白鷺……是了,距王家村不遠有純親王府的莊子,他們來這裡倒也說的通。至於劉姥姥覺得白鷺這名字耳熟,也是當初其去賈府,正趕上白鷺去給賈家姑娘們送東西,劉姥姥還問過那是誰家丫頭呢。幾年前的事,又是只瞥了一眼,估摸著劉姥姥是不記得了。
待劉姥姥走後,晴雯走入里間,從櫃子裡取出一幅精心裝裱的畫,不由感慨命運奇妙。
誰能想到當初純親王妃為她畫的一幅畫像,竟使她有了這段姻緣和生活呢。當初寶玉將畫像遺失,遍尋不著,原來是被王橋撿去了。王橋當日是去賴家府上尋賴尚榮,兩人都點子交情,哪知意外拾得一幅畫,更是被畫中女子迷暈了頭。後來機緣巧合,王橋又在賴家無意瞥見了她,方有這段姻緣。儘管王橋因美色娶她,但著實待她很好,也沒那些公子哥兒的毛病,只一心教書,竟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晴雯剛到這裡的時候,十分抗拒,總關注京城中事,後來日子過順了,習慣卻沒改。越是聽說了賈家的近況,越是對眼下慶倖,曾經的爆炭脾氣也收斂了好些。畢竟她能得到現今的結果,實在該感激老天。
林青筠與徒晏悠哉悠哉的在莊內小住了四五天,這才回城。
剛回城就聽聞臨安伯府向承平伯府提親了,兩家定於下月初十小定,趕的很緊。因著這樁親事兩家都特殊,不少人想起一件舊聞,承平伯府曾和南安王府訂過親,那兩家也是姻親呢,承平伯府的三姑娘竟是先後和一對表兄弟定下婚約,著實罕見,況這對表兄弟名聲著實不佳。
外頭議論紛紛,賀月芙在家哭的昏天暗地,唐氏除了跟著抹眼淚根本無計可施,要知道大老爺現今氣的根本不見她們娘倆。
又隔了幾天,傳出南安王府世子納庶妃的消息,竟是榮國府的三姑娘。
因這兩樁喜事,京城裡好一陣子熱鬧,羡慕嘲諷不一而足。笑貧不笑娼,這世間並非只賈政王夫人賣女求榮,多的是想將女兒送給達官顯貴求富貴權勢的,但大多沒有門路,有門路更是遭人羡慕眼紅。
誰都知道庶妃只是好聽的說法,實際朝廷裡並無此等冊封,亦無冠服,但多年下來各個王府都有不少庶妃,也衍生了一定的規矩。庶妃乃是妾,納妾與娶妻不同,程式上只有兩步,征得女方同意,給了聘禮直接將人抬走。王府裡為著好看,也為利益,自然講究一些。擇了吉日送「聘禮」,聘禮自然是豐厚,又定下吉日「迎娶」,亦有一定規格。
外人不懂,瞧著熱鬧好看,各大家誥命夫人們卻是看的分明。便是稍稍留心一下就會發現,這門親事定的日子非常趕,八月裡就過門,中間才隔一兩個月。而承平伯府遭人笑話的親事,卻也知小定,下聘也在年底呢。
賈府裡為此親事忙碌,王夫人上了年紀,覺得力不從心,偏李紈是個寡婦,不能操持,思來想去,唯有請鳳姐兒來幫忙。
王夫人親自過來與鳳姐說,言語十分和軟。
王熙鳳卻是一臉為難:「不是我推脫不肯幫姑媽的忙,只是我這身體本就不大好,自從生了葵哥兒一直都在調養,二爺一直教我別使心費力,生恐我又病倒。況且……」王熙鳳臉上一紅,笑的分外甜蜜:「姑媽不是外人我才說,免得早早張揚出去,還都道我張狂。我身上已遲了好些日子沒換洗,只等過幾天再請太醫來診視更准些,因怕空歡喜,連我們二爺都沒說,只是再不敢勞累,一切都是平兒幫著料理呢。」
「你、你又有了?」王夫人一臉吃驚,攪著手裡的帕子強笑道:「即是如此,哪裡能讓你勞累,少不得我辛苦些辦了你三妹妹的事。」
王夫人走後,王熙鳳臉上的笑就冷了,對平兒道:「你瞧瞧,這才是我的好姑媽呢,平時有好處想不到我,使喚人的時候就找我。」說著又歎氣:「不是我不肯為三妹妹操持,我也想三妹妹嫁的風光,只是這門親事著實不好看,我也確實沒精力管。到底是姊妹一場,三丫頭也可憐,往後到了王府裡還不知怎麼煎熬呢。平兒,一會兒你去三姑娘那邊,問問侍書,三姑娘可需要什麼,咱們私下裡幫著辦了。到時候添妝,我私下貼補點兒銀子給她做壓箱底兒,算是我這個做嫂子的一點心意了。」
平兒也歎,又笑道:「奶奶如今是越發和軟心善了。」
王熙鳳笑道:「沒法子,看著葵哥兒心就軟了,或許真如老人們常說的,積善得福,我得給葵哥兒巧姐兒攢點陰德。」說著又托住平兒的手,鄭色道:「好丫頭,你只管放心,我說的話必定不會食言。不管我這胎是男是女,只要葵哥兒滿了三月,我就給停了避子湯,你得個一男半女,後半輩子也有個倚靠。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女人除了自己,也只能用心在孩子身上了。」
「奶奶又說這話。」平兒故作羞惱的走開了,心下卻是喜歡,哪怕得個姐兒呢,一輩子也有個指望。
悠于 2016-9-16 23:51
第70章
眼瞅著這半年來京城裡喜事都沒停過,林青筠見了身邊忙碌的白鷺,忽而想起來:「險些都忙完了,倒是挑個時間正經將你的大事辦了才好。早先我就為你們四個備好了嫁妝單子,若你要出去,東西都是現成的,必定不會委屈了你。」
白鷺臉一紅,嘴裡說道:「王妃別快打趣我了,我便是再急也不在這會兒。王妃現今正需要人妥貼服侍,我哪兒能躲懶出去,倒是等小世子出生了再說也不遲。」
「你怎知是小世子?若是小郡主呢?況且你不急,焉知外頭那個小女婿不急?」林青筠故意打趣她,引得屋內丫鬟們都笑起來。
「他急也白急!」白鷺滿臉通紅卻故作鎮靜,最後到底撐不過,扭頭躲出去了。
林青筠如今有了身子,油畫碰不得,便是素描都被徒晏限制了時間,平日裡最多的消遣便是看看書,聽丫頭們說閒話。
兩人自二月圓房,兩邊的丫頭們湊在一處便多了。徒晏主動將原來身邊的丫頭安排在逐雲居看屋子,只帶紅綾綠羅過來,樂公公幾個也只管徒晏傳話等事,藤蘿院的事務並不沾手,原來院子的人都還是照舊。如此差事分明,便於管理。
自綠羅到了跟前,林青筠才知這丫頭多愛說話,一天到晚嘴都沒停,偏她消息靈通,府裡頭的人大半都熟,各公侯王府有交好的小姐妹,宮裡頭也有手帕交,京城裡的消息十停能打聽來六七停。百靈也是個喜歡說話的,這兩人湊在一處,簡直是開了場子講書,院子裡不熱鬧都不行。也虧得如此,現在林青筠倒是以此解悶兒,聽了滿耳朵的內宅消息。
末了聽著百靈感慨:「那些夫人們可真能折騰,到底不如咱們王府清靜。」
林青筠笑道:「你覺得清靜?我還以為你喜歡那麼熱鬧呢。」
百靈嘻嘻笑道:「熱鬧看著就夠了,真要我去,我可受不了。還是咱們王爺好,只守著王妃一個人,府裡頭清清靜靜的,也沒那麼么蛾子。」
「你這丫頭,說笑歸說笑,怎麼說到主子身上了。」紅綾笑斥一句,正要將林青筠早先看的書收拾起來,卻似聽到腳步聲,朝窗外一望,笑道:「王爺回來了。」
說話間外頭的小丫頭已打起竹簾,徒晏一身絳紗袍進來,額頭出了幾點汗。
「今天回來的這樣晚,以為母后又心疼你,怕你曬著,留你在宮裡用飯呢。」林青筠一面讓丫鬟打水端茶,一面迎上去摸了摸他的臉。
今兒他是去上朝了,儘管一路轎子坐進府裡,只是從儀門走進到內宅來這麼一段路,他臉上就曬的燙了,可見外頭太陽多烈。她如今雙身子,本就容易熱,又不敢多用冰,只遠遠兒在角落在擺了兩個小冰盆,另外多擺了兩盆水,熱得很了就讓丫鬟打扇子,倒也好過。只是見他身上都熱出了汗,猛的進來一激怕受不住。
徒晏卻是直接讓紅綾端了冰鎮酸梅湯來,嘴裡還說:「今天有事耽擱了,等會兒說。我又渴又熱,先把湯端來讓我解解渴,我如今都好多了,早沒以往那麼病弱,這點子涼氣受得住。」
紅綾沒動,只瞅著林青筠等吩咐。
林青筠見他熱的那樣子,又心疼又好笑,便吩咐紅綾:「把酸梅湯取來吧,先擱著。」又將徒晏推在一邊的椅子裡坐下,端來溫熱的茶水給他:「倒是先喝點熱的才好。便是你身體康健,也不能一時熱一時冷,這樣熱的天若是病了,可有得受呢。」
徒晏只得喝了兩口熱茶,又就著小丫頭端來的水洗了手擦了臉,這才笑歎道:「到底王妃心疼我。」隨後擺手令紅綾等人都退出去,屋內沒了人,方才與她說道:「今日朝中出了件大事,南安王爺在西海沿子打了敗仗,被藩兵活捉了。」
「什麼?」林青筠驚得失聲,忙追問道:「怎麼會呢?一直不曾聽說那邊有戰事,好好兒的……」
徒晏歎道:「不過是糊弄不知情的百姓罷了。南安王爺當然不是戰敗被擒,說起這裡頭的緣故,與咱們當初南下廣州有點子關係。當初我們劫走了南安王爺的五十支槍,還有五十支他們沒交易,只等到今年六月間西洋的船才載了東西過來。這回南安王爺親自去接貨,沒等商船靠岸,而是在距離一兩天行程的海上接貨,偏生回程遭遇了埋伏,被藩兵給劫了。」
「那槍……」
「怕是也落在藩兵手裡。」
「這下子可麻煩了。」西海沿子那些小國雖面上平靜,年年朝貢,實際早就不安分,總是隔三差五的滋擾邊界生事,也是試探朝廷的意思。朝廷為著西海沿子安寧,這才派了南安王爺領兵坐鎮,誰知南安王爺為著一己私心,竟將自己白送給了那些藩兵。
徒晏冷笑:「說麻煩也不麻煩。西海沿子那些小國,向來不齊心,如今雖捉了南安王爺,卻並未趁勢繼續開戰,反而派來使者,要與朝廷議和。」
議和?
林青筠眉心一跳,想起原著中探春遠嫁和親的事來。然而現在事情起了變化,探春已被定為南安王府世子的庶妃,不可能再被南安老太妃認作義女,更不可能代替郡主和親。
想著她趕緊問:「他們想怎麼議和?」
「和親,他們表示願意放回南安郡王,只是他們的大王子仰慕中原文化,希望能娶位中原女子做王子妃。另外,便是哭窮,請求朝廷降低關稅,增加文引。」
「他們要降多少?」
「原本是十分抽二,他們要求十分抽一,文引增加二十。」
「真是獅子大開口!」林青筠聽得生惱,只覺憋屈至極。「所以,皇上要南安王府自己出郡主去和親,換回南安王爺?」
畢竟外頭說起來南安王爺是兵敗被俘,哪怕再丟人,為著朝廷顏面,皇室尊嚴,人都得贖回來。皇帝早想奪了南安王爺的兵權,偏生沒機會,現今倒是有機會,可這機會是外藩給的,使得皇帝十分被動,心裡惱火至極。
歷來戰敗和親都是屈辱,何況實情還是源自南安王爺心懷叵測私購武器,便是真的由南安王府郡主去和親,嫁妝卻還要朝廷出,還是不小的一筆。
林青筠見過南安王府的郡主,封號靜儀。
靜怡郡主年芳十三,生得不俗,乃是南安王妃所出的嫡女,極得老太妃喜歡。二三月間也有傳言說老太妃在為靜怡郡主挑郡馬,只是至今都沒定準,這會兒出了事,老太妃只怕後悔不已。
「皇上當真要贖回南安郡王?」又想了想,林青筠不大確定了,畢竟如今太上皇已不在,皇帝沒了掣肘,可施展的地方極多。
「父皇覺得外藩未必真生擒了南安王爺,許是海上交戰時王爺便已身死,屍體墜下海,如何尋得著?再者說,真擒了王爺,自當一鼓作氣,如何肯費了大功夫最後只要求和親便作罷?」
「你不是說……」林青筠正覺得他突然轉了口風奇怪,剛要追問,忽的反應過來,瞪大了眼。
徒晏緩緩點頭:「皇上的確有這個意思,已招我商議過,我推薦了賈璉做和親副使。賈璉此人確實有幾分才幹,況此回牽涉到西海沿子的關稅貿易等事,與鴻臚寺相關,讓他去倒也合適。」
「正使是誰?」林青筠順口一問。
「忠順皇叔。」
「……你可真會挑人,你難道不知忠順王府與賈家不對付麼?」林青筠若非知道他確實要用賈璉,都以為他是故意設計賈璉去受苦了。兩府本來就有嫌隙,忠順王爺又是那樣的性子,賈璉官兒小位卑又不敢得罪,這一路護送著去和親豈不是熬人。
「忠順王爺可不是我挑的,那是皇上的意思。畢竟被擒的是南安郡王,為表皇家與朝廷的重視,宗室裡也去個有身份的人,又得能應付這種場面,唯有忠順王爺合適。放心吧,他兩個都知分寸輕重。」徒晏笑著說。
不知怎麼的,林青筠腦中靈光一閃,抓著他的手道:「佑安,你幫我一件事。」
「何事?」徒晏見她神色不一般,也鄭重起來。
林青筠道:「我想到南安王府未出嫁的郡主只有靜儀,但老太妃定是捨不得她遠嫁,況且外藩並未點明要娶誰,只是皇上要老太妃自己府上出和親人選罷了。若是老太妃真捨不得靜儀郡主,只怕要在其他世家挑女兒認乾親,南安王府與榮國府是老世交,極有可能從賈家選人。賈家三春,二姑娘嫁了,三姑娘定給了世子,只剩四姑娘……」
不等她說完,徒晏已是明白了。
「你想讓惜春借著和親的機會脫離了甯國府?」畢竟就算是老太妃認了幹孫女兒,到時候皇帝不同意,有的是理由駁回,仍讓靜儀郡主去和親。然而若有他私下裡與皇帝討個情,將惜春定下不是難事,只要定了,皇帝為著體面,會給惜春賜封號,有了這等殊榮以及和親的功績,將來甯國府事發,惜春便能逃過一劫。
「嗯。」反正只是名義上和親,又成不了,倒不怕惜春就此不回。
徒晏想到南安王爺雖被擒,但軍中仍有許多舊部,況又有交好世家,皇帝便是為著名聲也不能將南安王府逼得太過。況那府裡除了世子霍彥,都是女眷。
徒晏便點頭應了,又道:「南安王府鬧出這麼一件事,賈家三姑娘倒也不必進去了,你可安了心了。」
林青筠笑著說:「這也是天意。」
在半月前賈政便官復原職,仍在工部做員外郎,自然是南安王府使的力。說來也怪,賈政一個小小的員外郎,沒本事讓自己官復原職,卻有本事給賈雨村這等人保本。如今賈雨村已做了大司馬,端的春風得意,賈雨村的夫人她也見過一回,據說閨名就是嬌杏,竟真是以妾為妻。外頭大多人家都不知道,只以為是其原配亡故後另娶的填房,個別知道內情的也不會說出來招恨。
隔了兩天,南安王爺兵敗被擒的事才傳開。
王夫人這些日子忙著料理探春的嫁妝,頭昏腦漲的,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她已將二房內的日常事務交由李紈打理,又請了寶釵來幫襯,至於探春則在房裡準備嫁衣。探春每每看到面前的嫁衣就想哭一場,別的姊妹不管嫁到哪家,出嫁時都穿著大紅嫁衣,偏她不能用大紅,只能用粉紅。
侍書見她眼淚又出來了,趕忙上前勸誡,哪知話未出口自己倒先哭起來。
探春見了反倒勸慰她:「好丫頭,跟著我,倒是苦了你。」
侍書忙擦了眼淚強笑道:「姑娘說什麼頑話呢,能服侍姑娘是我的福分。」正說著便聽外頭有吵鬧,侍書皺眉,覺得底下的人也太沒個規矩,等著出去沒多大功夫,卻是滿臉驚色的跑進來:「姑娘,外頭都在傳呢,說南安王爺在西海沿子打了敗仗,被藩兵生擒了!」
探春一怔,良久低頭看向手上的粉紅嫁衣,眼底沉靜無波。
此時南安老太妃剛從宮裡回來,南安王妃領著郡主與世子妃迎上來,見老太妃滿臉疲憊,只得忍下疑問,調派著丫鬟們服侍梳洗,又換下冠服,這才輕捧了一盞茶遞上去,低聲細問:「母親,宮裡怎麼說?王爺何時能回來?」
老太妃揉了揉鬢角,揮手令下人們都出去,這才歎氣道:「宮裡頭正生氣呢,畢竟打了敗仗還是好聽的說法。」老太妃重重將茶碗撂在桌上,哐啷作響,茶水都灑了出來。「外藩要求和親,要娶咱們家靜儀。」
一直膽戰心驚的靜儀郡主臉色一白:「老祖母……」
老太妃向來疼她,況且自幼在身邊養大的,忙安慰她道:「靜儀別怕,倒也不必非得是你。外藩只要中原女子和親,並沒說是誰,只是如今要贖回王爺,只能咱們自家出人。我想著,靜儀是捨不得讓她去的,倒是可以認個義女。這個人選得好好兒挑,就從咱們家世交裡頭選,知根知底,有品有貌,拿出來也不至於辱沒了那外藩。我再往各處多打點打點,嫁妝咱們自己出大半,只要宮裡點頭,讓王爺安全贖回來就行。」
王妃聽了心裡一定,一邊快速在心中盤算各家姑娘,一邊問老太妃:「母親想從誰家選人?到底外藩天高水遠,一旦嫁過去,只怕此生沒得機會再見,做父母的只怕也不舍。」
「依著我的意思,竟是那榮國府裡頭的姑娘合適,只可惜已將人定給咱們世子了,倒不好再選。咱們就選庶出的姑娘罷了,門第不宜太低,先往齊國公、治國公兩家看看,我記得他們兩家都有姑娘沒出閣。」老太妃心裡自有盤算,這些國公府並非與自家府上親近,更重要的是都已沒落,只剩下個空殼子,爵位都降的狠了。只要王府給個好處,只怕他們樂得拿庶出女兒來換。
老太妃先使人去打探消息,得知齊國公家的庶出姑娘已在說親,雖沒小定,但彼此都有意,只是在等日子,便不好再提。治國公家的庶出姑娘小些,才十二,倒是沒說親,偏生模樣兒差些,也無甚出彩,實在不行。雖說是認個義女代郡主去和親,宮裡點頭後,也得讓外藩滿意,總不能一眼就瞧出不是什麼郡主,為此又惹出禍事來。
為著此時,外藩特派了使者過來,都說了,選定了王子妃的人選便要派人來教導外藩禮儀呢。這等於是先行相看,防止朝廷胡亂拿人搪塞。
老太妃無奈,又往其他幾家看看。有合適的,偏都說定了人家,沒說親的,不是年紀太小,便是模樣氣度上差些,總沒合適的。
這天世子妃突然說:「老太妃難道忘了,榮國府還有位姑娘呢。」
老太妃想了想,皺眉道:「那位四姑娘?我依稀記得年紀還小的很,況是甯國府的嫡出姑娘,怎好選她。」
世子妃笑著說:「老太妃可是想差了。那四姑娘如今都十二歲了,年初我還見過呢,出落的嬌俏可人,自有國公府女兒的氣派。再者,四姑娘雖是嫡出,可一直養在榮國府,何曾見甯國府對其有多看重?他們那府裡……將來說親都難,我看四姑娘未必不知道呢,咱們看著冤家和親是傷心事,指不定四姑娘就願意,她要願意,甯國府哪裡會阻攔呢。」
「若是他們自家願意,倒是好人選。」老太妃計較一番,次日便過榮國府去了。
賈母親自接了出來。
對於南安王府最近的舉動,哪怕是不管外事的賈母都有耳聞,忽見老太妃登門,心裡便有猜想。只是三姑娘已定給他們府裡,難不成還要四姑娘去外藩和親不成?賈母自然不樂意,卻更知道,若老太妃長了口,他們府裡是沒底氣拒絕的。
老太妃先與賈母敘舊,而後笑道:「早知老太君會教養丫頭,你們家三個丫頭個個兒都好,二姑娘如今嫁到理國公府才多久,都有喜了,實在是有福氣。難得我今兒來,可把剩下兩位姑娘叫出來我瞧瞧,聽說湘雲還在你們家,我也好些時候沒見了。」
「老太妃過譽了,她們羞手羞腳的,哪裡比得上靜儀郡主一個零兒。」賈母命人將姑娘們帶出來見客,又說連著寶姑娘一起叫出來。
少時,一字兒出來五個姑娘,探春、惜春、湘雲、寶釵,另外巧姐兒跟著姑姑們一處玩,便也出來了。這幾個姑娘各有各的好,簡直讓人看花了眼,即便是老太妃亦是眼前一亮。要說裡頭最出眾的莫過於薛寶釵,可惜薛寶釵家世太低,老太妃便著重打量惜春,果然比二三年前見識身量長了起來,眉目清冷俏麗,端的是難說的氣度。
老太妃心下滿意,便將姑娘們挨個兒贊了一回,給了表禮,卻托著惜春的手不放,與賈母笑道:「老太君,可別笑話我眼皮子淺,我就是瞧中你們家四姑娘了。這樣好的姑娘,我認了做孫女如何?」
當地的姑娘與丫頭們都是一臉驚色。
除了已有猜測的賈母,便是惜春自己知情。這件事早先林青筠告訴了她,所以她有所準備,只是為了不使人看出來,將頭低下遮掩了神情。
賈母自知老太妃用意,況開頭一句並沒內中緣故,只說認孫女兒,哪好反口?便笑道:「我這小孫女兒還是團孩子氣,任性的很,沒得將來老太妃後悔。再者說,她到底是東府裡的,得和她哥哥嫂子說才是,我老婆子可不敢做主。」
老太妃卻似心意已決,當即打發人去甯國府請尤氏,並告知賈珍此事。賈珍雖平日裡混帳,可南安王爺的事還是知道的,也猜到老太妃認惜春做孫女兒是什麼用意。若說賈珍疼妹子,那就是個笑話,眼下得知惜春終生有人操持,還能和南安王府攀上關係,往後又是外藩王子的大舅子,自覺這筆買賣不錯,便與尤氏說了。
待得尤氏過來,見了禮,聞得老太妃再次說要認孫女兒的話,便笑道:「承蒙老太妃看得起我們家四丫頭,他哥哥說了,能得老太妃喜歡是她的造化,我們做哥嫂的只有為她高興的。」
老太妃聽了十分高興,又看向惜春:「你可願意做我孫女兒?」
尤氏本來不願來蹚渾水,她深覺和親不是什麼好事,況且即便平日裡和惜春不親近,到底自小看著長大的,哪裡鐵石心腸到看她去外藩孤苦伶仃不得再回家鄉。只是尤氏深懼賈珍,對賈珍之意不敢反駁,只得來了。惜春的脾氣極是孤拐,好比那回攆了入畫,她去說情反被編排一頓,這會兒真怕惜春得罪了老太妃,一家子都得不著好。
惜春只是安靜了一會兒,輕一點頭,同意了。
外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以為她是迫于南安王府之勢才同意的。
老太妃十分喜歡,丫鬟取來墊子,惜春跪在地上磕頭,給老太妃敬茶,喚了一聲「祖母」,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有什麼異常。老太妃當即將早就準備的認親禮抬上來,又將一對上好的纏絲嵌寶金鐲子戴在她腕上,又說過幾日接她去府裡住等話。
待南安太妃走後,賈母一把攬過惜春就哭:「我可憐的四丫頭啊。」
姊妹們也猜到內情,別人都是傷心,唯有史湘雲滿臉憤色:「太妃認了四妹妹,竟是要四妹妹去和親麼?」
「雲丫頭,快別胡說了。」薛寶釵趕緊攔住她後面大不敬的話,畢竟底下那些話說出來,人多嘴雜,萬一傳到南安王府耳朵裡,對湘雲實在沒好處。
大家都哭,唯有惜春冷靜,反勸她們:「不必為我傷心,這或許正是我的出路呢。」
第71章
東府裡一貫不管惜春的事,自小就任憑她在榮國府長大,但除了姑娘們每月的月錢及頭油脂粉,其他各樣開銷東西仍是東府裡供給,到底說出來惜春乃是甯國府的嫡出姑娘。
如今惜春被認作老太妃孫女兒,賈珍便打發尤氏來接惜春回家住幾天,惜春卻是不肯過去。她自覺那府裡骯髒,平日裡都躲著,哪肯再去沾染。賈珍尤氏都知她的性子,況以前就管不住她,現今又成了和親人選,更是不敢管,只得由著她。賈珍不論是出於利益亦或者良心發現,吩咐尤氏為惜春準備了一筆嫁妝,外頭看著不過是三口大箱子,畢竟惜春真正的嫁妝是由南安王府亦或者朝廷來出。
東西送到蓼風軒,姊妹們齊齊圍在暖香塢裡,卻是沒人說話,一室靜謐。
「姑娘,這是東府裡大老爺命人送來的。」自入畫去後,惜春身邊也沒添置大丫鬟,便只由彩屏一人料理房內諸事,偶爾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
惜春掃了一眼那三口大紅箱子,垂下眼不做聲,就似沒瞧見一樣。
史湘雲受不了這樣的氣氛,便站起來問道:「珍大哥哥送了什麼好東西來?快抬進來打開瞧瞧。」
「要這些勞什子做什麼,四妹妹就要被送給外藩做王妃了。」寶玉是個傷感人,哪怕來時寶釵再三叮囑了,這會兒到底撐不住,趴在桌上就痛哭起來。寶玉實在想不通,好好兒的家裡怎麼出了這樣好的事,自己怡紅院裡被攆走了一批丫頭不算,三妹妹要被送給南安王府做妾,四妹妹要被南安王府送給外藩,使得一貫和善軟弱的寶玉不禁恨聲道:「南安王府竟是和咱們家有仇不成?害了三妹妹不夠,還要來害四妹妹!」
「寶玉,快別胡說了。」寶釵嚇了一跳,趕緊對著襲人使眼色,生恐他再胡亂說出什麼來。
襲人也情急之下說道:「二爺,你昨兒的書還沒看完呢,今兒老爺要查的,咱們回去吧。」
自從抄檢了大觀園,沒幾天寶玉就被挪了出來,安置在前頭院子裡,自此可謂水深火熱。賈政每日裡督促他念書,不准他看那些詩經莊子,唯有四書五經常考。寶玉也曾到賈母跟前哭訴,但賈母想著自己百年之後寶玉沒了倚靠,只得勸寶玉好好讀書。後來寶玉大概也習慣了,縱然那些舉業文章上沒多少靈性,到底能做出來,賈政待他自然寬鬆些。
寶玉經歷了那麼多分離,縱然仍舊天真些,到底不似以往。
聽了襲人的話,自嘲笑道:「你也別誑我,老爺今兒不在家,根本不會問我的書。況且知道四妹妹的事,也不會這這時候來尋我的不是。」
襲人一怔,覺得這樣的寶玉陌生起來。
只聽得惜春突然問他:「二哥哥,以往你總說姊妹們一輩子在一起最好,可如今也該懂得,各人有各人的歸宿,不是你撒嬌兩句就能留下姊妹們的。將來我們都走了,你又如何?」
寶玉愣愣的望向惜春,眼中有茫然,亦有痛苦和掙扎。
襲人生恐他犯病,搶先一步笑道:「四姑娘好好兒的說這些做什麼,若是招出二爺的瘋病來,我們可都別想活了。」
待幾人走後,彩屏收拾東西,少不得將三口大箱子打開。
「姑娘,銀蝶姐姐送東西來時說了,這些都是當年太太的陪嫁,大老爺特地找出來給姑娘的。」裡面有好幾件精美擺器,幾匣子各色首飾珠寶,東西雖少,卻是外頭難尋的好物件兒。當揭開一層絨布,彩屏驚呼:「金子!」
惜春瞥去一眼,但見在一個箱子底下鋪著層金燦燦的金元寶,一個十兩重,共計二十個,又鋪了兩層銀子,共計一千兩,旁邊還擺著個紅漆小箱子,裡頭全是新打的金銀錁子,專為賞人用的,可見也是費了心思。雖說若惜春正常出嫁,這點子東西根本和打發要飯的沒差,但這回遠去和親,嫁妝本就由朝廷做主,甯國府甚至還會得賞賜,由此還能為惜春準備一些實用的現銀子,到底也算有絲情誼。
惜春卻是越發覺得諷刺,若非和親之事,東府裡何曾想到還有位姑娘呢。
沒幾日,南安王府就派了車馬僕從來接惜春。
已是八月,南安王府上了摺子,朝廷默許了惜春作為和親人選,下了一道聖旨,賜封惜春為寧和縣主,和親外藩大王子。親王之女稱郡主,郡王之女只能稱縣主,靜儀郡主乃是為安撫南安王府所封,因此哪怕同為郡主,靜儀卻比不得惠怡這個正宗的皇室郡主。至於安樂的冊封,則是因大公主乃是皇后嫡女,因當初指婚之事非皇帝心意,皇帝彌補而已。即便是彌補,也只彌補孫女兒,對陸鴻卻無任何封賞,因為一旦封賞陸鴻,便牽涉到更多的傳承與朝政。
內務府派出了四名嬤嬤教導規矩禮儀,也是將來和親陪嫁,外藩也派了人來,正是見過惜春覺得滿意,又知乃是國公府嫡女,這才點頭。畢竟外藩來京,並非沒有任何消息管道,想要打聽總能知道。
和親的嫁妝由南安王府一力承辦,為著王爺平安回來,南安王府也是下了血本,嫁妝備的十分豐厚,絕對比得上郡王娶親了。及至九月,和親使團啟程,賈璉果然被點為和親副使,又因和親者乃是賈家女兒,朝廷准許賈家前去送行。
林青筠肚子大了,便沒去,對外稱傷心過度,身體不適。
賈母年紀大了,又恰逢近兩年多事之秋,一時身上也不舒爽,只命鴛鴦代她送送惜春。賈府裡備了車,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賈珍尤氏、賈蓉賈薔、王熙鳳平兒、探春湘雲寶釵,連著出嫁的迎春與借住的邢岫煙、寶琴都來了。
和親使團從水路南下,因此眾人在渡口送別。
一艘寶船披紅掛綠,裝扮的異常喜慶,但從船上到岸上,沒一個人臉上帶了喜色。賈政王夫人滿面愁緒擔憂,乃因寶玉強鬧著要為惜春送嫁,甚至偷偷瞞著府裡向朝廷上了呈情摺子,皇帝讀後感念賈寶玉一片為兄之心,特准其隨使團南下,由此王夫人再如何也不敢攔了。王夫人為此惱怒至極,定要查出究竟是誰給寶玉出的主意,她的寶玉向來碼做官的是國賊祿蠹,更何況哪裡懂得官場上的事情,怎麼會寫摺子?怎麼能將摺子送上禦案?
結果查來查去沒個結果,賈寶玉看不過王夫人責罰屋內的丫頭,便主動說了:「是我求了北靜王爺,王爺替我遞了摺子。」
王夫人頓時啞聲,她想過或許是寶玉求黛玉,黛玉轉求了純親王府,卻沒料到是北靜王爺。不論哪個她都惹不起,只是若真是林家那丫頭多事,她還能發作一番,若是北靜王爺幫忙,她又能說什麼?
寶玉正是料著這點,因此沒說出實情來。
實際上,幫忙的還真是林青筠和徒晏。
林青筠也著實驚訝,沒想到賈寶玉會親自登門來求見徒晏,為著能給惜春送嫁。據徒晏後來說,寶玉當時神色十分平靜,雖對惜春遠嫁痛苦不舍,但似乎又更多的東西。或許賈寶玉想走出賈家,去外面看看。
林青筠也不知賈寶玉將來還會不會出家,亦或者徹底放縱,或有所改變,但能下定決心走出一步十分不易。
惜春到底年紀尚小,一身大紅的鳳冠霞帔穿戴下來十分累人,特別是那沉重的頭冠壓得她脖子酸疼,偏這會兒船沒開,不能取下來。立在船頭,望著岸上的親人,哪怕知道自己還會回來,可這會兒竟被姊妹們的眼淚哭的心酸,張了張嘴說不出安慰的話。
這時寶玉輕聲疑惑道:「姊妹們都來送四妹妹,怎麼林妹妹倒沒來?」
惜春淡淡笑道:「二哥哥還不知道呢,林姐姐有喜了,哪裡受得了傷心離別。」
黛玉是中秋時發現懷孕的,現今還不滿兩個月。
八月裡已知惜春要遠嫁,黛玉本就傷心愁悶,加之中秋飲了兩杯酒,一時身體反應上來,請了大夫一診脈才發現懷孕。林青筠本來沒告訴黛玉實情,結果聽聞黛玉懷孕,嚇得趕緊去看她,又細細與她說了實情,黛玉這才舒緩好些。現在這些日子,黛玉只在府裡靜養。
寶玉聽到這消息一時有些恍惚,好一會兒似乎才清醒,笑著點頭:「這確實是喜事,林妹妹有了好結果。」
「二哥哥,你沒事吧?」惜春覺得寶玉方才的神色不大對。
「我很好,從沒這樣好過。」寶玉突然對她說:「那天我在街上走著,突然見到了劉姥姥,我這才知道,原來晴雯嫁到他們村裡去了,過的很好。大家都是因著我才沾了是非,離了我個個都好,她們也該早早出去,別因著我都耽擱了。」
這又像是瘋話了。
「開船——」
隨著這聲喊,岸上船上哭聲一片。
這裡頭不僅是賈家的人,南安王府的人,亦有不少陪嫁者親朋好友。她們不知和親□□,以後此一去從此親人再難相見,怎麼能不傷心。便是王熙鳳平兒兩個,又哭惜春,又擔心賈璉,畢竟西海沿子才打了仗,萬一到了地方又打起來怎麼辦?以往也不是沒這樣的例子。
賈璉亦不知內情,只以為純親王看重他,讓他去歷練一回,除了害怕便是躊躇滿志。只是眼下王熙鳳懷孕,家中又有幼女弱子,賈璉著實不放心,只能一再叮囑平兒,又再三拜託自己的乳母趙嬤嬤多為照看。
眼見著船隻消失於河上,一行人才回轉。
探春回到府裡,瞥見放置在角落的繡架,上頭是那件未完工的粉色嫁衣,自得了南安王爺被擒的消息,她便一針也未動過。南安王爺生死未卜,王府哪裡有心情辦喜事,等到王爺回來,必是年後了,那時有何變故也未可知。
卻說南安王爺被擒,朝廷上下震動,有一家亦是十分緊張,便是臨安伯府家。
臨安伯府與南安王府是姻親,他們家老姑奶奶嫁給了南安老王爺,如今是南安王府老太妃,娘家自然得了很多實惠。兩家向來緊密相系,南安王爺常年不在京中,但凡有事都是臨安伯府出面,因此老太妃待娘家越發親熱,薑聰這個娘家侄孫兒小時候大半都在南安王府過的。眼下雖說南安王爺被擒,但朝廷已同意了外藩條件,王爺被贖回只是時間關係,偏偏臨安伯府擔憂日盛。
薑聰雖是個橫行貪色的紈絝,但其父卻有幾分精明,特別想到去年連同甄家在內被皇帝連根拔除的世家,心裡頭就發虛。
太上皇不在了,當初的四位異姓王,除了南安王爺把持兵權,其他三個早早以各種理由自動上繳,做了閒散王爺。臨安伯府一度也覺得那三位王爺過於膽小如鼠,有權和沒權區別大了,況且,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南安王爺一直鎮守西海沿子,乃是朝廷之屏障,便是皇帝有心收權都得顧慮,但此回南安王爺出事卻是一個極好的契機。皇帝一旦名正言順收回兵權,南安王府失勢,作為依附的臨安伯府只怕是最早遭殃。
當今的皇帝可不似太上皇那般仁慈。
臨安伯思前想後,唯有與承平伯府的親事或能挽救自己一二,再不濟,其子薑聰或能躲過一劫。可惜眼下都盯著南安王府的事,兩家親密,斷不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娶親辦喜事,只能暫時壓下。
轉眼已是十月,王熙鳳正與平兒說著和親使團該是抵達西海沿子了,結果沒幾天就聽說打仗了。王熙鳳趕緊打發旺兒出去打聽詳細,半日功夫旺兒才回來,站在門外一邊喘氣一邊回道。
「二奶奶,奴才出去打聽了一圈兒,都說西海沿子的確是打仗了。朝廷和親的隊伍到了地方,提出要先見了南安王爺才辦和親以及簽訂文書的事兒,結果外藩竟交不出人,朝廷再三逼問下,外藩竟然直接偷襲開戰了。後來朝廷去的人才從當時一起被擒走的一個副將口中得知,王爺早在那天被擒時就受了重傷,失腳掉下海了,外藩派了好幾隻船找了幾天都沒找到。外藩只是為得朝廷好處,又怕朝廷追究,這才說要和親,想著和親後兩國成了親家,朝廷就不會打仗了。」
王熙鳳與平兒聽得心驚膽戰,連忙又問:「哪天打起來的?戰況如何?可有說和親的人怎麼樣?」
旺兒忙回道:「奴才也打聽了,只是消息才傳回京裡,外頭知道的都不詳盡。」
王熙鳳琢磨了一下,趕緊命旺兒去備車:「咱們去一趟純親王府,或許王妃知道一些。不打聽明白了我實在不放心,不止二爺在那兒,四妹妹還是和親的縣主呢,又有寶玉在,也不知如何了。」又交代道:「別讓老太太知道,省得老人家擔心。」
近來賈母的身體一直不好,太醫診過說並沒大毛病,人年老了精神不濟,身體衰退,都是常見的。又說,不能令老太太動怒傷心,不宜大悲大喜等等。
還沒等出門,卻見王夫人急匆匆的過來,迎頭就問:「鳳丫頭,你可聽說外頭的事了?寶玉、寶玉這孩子……當初我就不讓他去,他偏要去,現在打仗了,他還不知怕成什麼樣子,偏京裡一點子消息也沒有。」王夫人說著就哭起來,她只剩寶玉一個命根子,哪裡能不掛心。
「二太太別慌,我正要去打聽呢。」王熙鳳聽了這番話心裡不大高興,雖說寶玉確實天真不只事讓人擔心,可還有賈璉和惜春呢,作為嬸子竟問都不問一句。
王夫人見她確實是要出門,忙道:「你這是要去問你叔父?正好,一起去。」
「姑媽去問叔父,我找純親王妃打聽打聽。」王熙鳳早先就沒過去問王家,
聽聞王熙鳳登門,林青筠立刻猜出來意,命將人請進來。
如今王熙鳳有四個月身孕,些微能看出痕跡,兼之因著擔憂的緣故,臉色有些不大好。林青筠免了她的禮,命人看座上茶。茶是紅棗生薑茶,裡頭加了點子蜂蜜,自九月底天氣轉涼,這便是她平日裡喝的茶。
王熙鳳也渴了,喝了兩口覺得不錯,又品了品,這才笑著說:「到底王妃講究,一個茶也有這些花樣兒。」
這哪裡是她花樣兒多,都是徒晏安排的。
林青筠沒兜圈子,直接說出她的來意:「你是來問和親使團的事兒?」
「我就知道瞞不過王妃,四妹妹、寶玉,還有我們二爺都在西海沿子,好好兒的和親突然打起仗來,聽到消息時我都嚇死了,哪裡還坐得住,只得來王妃這裡打聽點兒消息。旁的我也不敢多問,只是想知道和親的使團有沒有乘船出海?」王熙鳳家祖上就是管各國朝貢貿易,對海上來往的事兒多少知道點兒,但和親還是頭一回經歷,摸不准現在賈璉他們人在哪兒。這種牽涉到朝事的東西很敏感,況且皇帝為安全考慮,使團管理的十分嚴密,賈璉等人都不能同人私自聯繫。
「和親使團很好,他們如今駐紮在廣州,並沒乘船出海。要和親,總得先見到南安王爺,人沒見著,其他的哪裡會談。外藩著實想的太簡單了。」林青筠輕描淡寫的說著,這其中的驚險卻不為外人所知。
皇帝為著此回的事,連御前侍衛都沒用,而是啟動了暗衛。在和親大船尚行駛在京杭運河時,暗衛們已快馬兼程抵達廣州,自廣州乘船去了外藩。在和親使團到了廣州,暗衛們已摸清外藩關押南安王爺的所在,在外藩毫無防備時調虎離山,劫走了南安王爺,並將其帶回京城。當然,回到京城的南安王爺只是一副身體。這還是好的,若南安王爺仍舊活著,將來的某天,皇帝會徹底剷除南安王府,如今好歹其母、其妻,其子女都還活著,且享受尊榮。
其實若要南安郡王活著回來亦可,畢竟打了敗仗,亦可以此為由收回兵權。只是南安王府黨羽亦多,極有可能以將功折罪懇請重掌兵權,況滿朝上下,確實沒人比南安郡王更瞭解西海沿子,皇帝不願看到那樣的情況。另則,西海沿子這幾年越發猖獗,皇帝又得了一批好槍,希望可以趁此機會打的外藩再不敢生出狼子野心,一勞永逸。
王熙鳳聞得和親使團並沒捲入戰火,心下一松。
瞥見林青筠懶洋洋的坐在暖榻上,身上搭著波斯毯,腹部高高隆起,屈指算算,已有七個多月,便道:「王妃這胎怕是要生在臘月裡頭呢。瞧王妃面色紅潤,精神亦佳,可知小世子健壯。」
「怎地都料定是個小子。」林青筠笑笑,並沒過多辯解。雖然她也希望頭胎是個兒子,如此壓力小很多,但旁人恭維倒罷了,樊術卻說八成可能是小世子。太醫們遇到貴人們診脈,多半不敢說這話,樊術那天才辭行,順手診了一回,這才說出這話。又說但凡行醫多年的大概都摸得出來,只是只能有七八分准。
「我倒盼著再生個小子呢。女人一輩子不容易,生不了兒子就沒底氣。以往我要強,總不肯承認,自從有了葵哥兒才明白一些事情是註定的。」王熙鳳歎口氣,想到過去那些年強撐著料理一家子大小事情,賠嫁妝,耗精力,不僅沒換來一句好,反倒招罵招恨。如今生下了葵哥兒,便是一貫吝嗇的大老爺大太太也常有東西賞她,又嘴裡直誇她能幹。
「你何必想那麼多,總歸有了葵哥兒了,便這胎是姐兒也不怕。況且還年輕,想要兒要女還不容易。」難得有人登門來,林青筠便與王熙鳳閒聊起來。
王熙鳳走後,林青筠在屋子裡來回走了走,又朝外看了看天色,暗沉沉的,風刮的緊,怕是夜裡要下雪。果然,到了下午雪珠子就劈裡啪啦的下了起來,徒晏頂著一身寒氣回來。現在外間兒脫了大氅,熱水洗了手臉,這才進里間兒來。
徒晏習慣性的先摸摸她的肚子,問了她幾句飲食休息如何,這才道出一條消息:「今兒我去宮裡給母后請安,聽說了一件事。昨夜賢德妃陪駕,御前失儀,被貶居偏殿,撤除封號,降為貴人。」
第72章
林青筠聞言一驚。
想著又疑惑:「昨夜的事?賈元春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往皇上都忍著暫不處置,怎麼在和親的時候曝出來?」
不管和親的起因是什麼,惜春去和親乃是對朝有功,自然要惠及家族。按理來說,皇帝在宮中應當對賈家代表賈元春施寵才對,怎麼會嚴厲發作了賈元春?況且賈元春那謹小慎微的性子……
徒晏解了她的疑惑:「這件事外人不知,父皇只與母后說了,對外稱賈元春言語失儀被禁足,暗中封鎖了其宮內人與外界通消息。至於降位的旨意並沒發出來,等著戰事結束再說。」徒晏喝了兩口茶,凝視著茶湯,眼神微眯:「你道賈貴人為何觸怒聖上?可還記得她曾與甄貴太妃走動親密?」
「這如何牽涉到往事?」林青筠以為皇帝壓著那些,是留著打算與賈家一起算總帳的。
「她與甄貴太妃為一己之私,利用太上皇做了多少干涉朝政的事兒?皇上只是不願一次動的太多,引得舉國震盪,誰知她安分了些日子,又固態萌蘇。自賈家四姑娘定為和親人選,皇上便對她多有賞賜,也去往她宮裡幾趟。昨夜便是在她的鳳藻宮,據說這位賈娘娘擅琴,然彈奏中幾次三番失誤,總張口欲言想說什麼,又有顧慮不敢張口。後來為皇上奉茶,竟失手打翻了茶碗。」
林青筠聽著,模模糊糊有了點兒猜測。
果然,徒晏冷笑道:「這幾日鳳藻宮裡有什麼人進出,皇帝豈會不知?有個小太監是甄順嬪的人,兩人一向沒甚交集,卻借著夜色偷偷摸摸去鳳藻宮。那甄順嬪在後宮已然失寵,日子過的艱難,定郡王妃略比她強一些,前兩日正好進宮看過她。當初甄家左右逢源,不僅與定郡王府是親家,與南安王府亦關係匪淺,此回定郡王妃便是受南安太妃之托入宮,借由甄順嬪與鳳藻宮搭個關係,想試探皇上態度。朝廷說南安王爺已葬身海底,老太妃不信,希望賈貴人去試探。賈貴人那般謹慎小心,哪裡敢,可有把柄在別人手裡,又是利益相關,使得她頻頻失儀。皇上將一切看在眼裡,心下厭惡,這才借著機會將其降位貶斥,也免得那些人又鬧出什麼別的來。」
林青筠歎口氣,也不去想賈元春結局,只是問他:「老太妃既有疑惑,難保不會私下裡去查,哪怕查不出什麼,傳出來到底不好聽。皇上就沒對策?」
「皇上打算等戰事結束,派船打撈南安王爺遺體。」
「……但願南安王府得了消息安分下來。」若一直鬧下去,皇帝可沒那麼多的耐心。畢竟就算南安王爺身死,後面還有一攤子舊賬要算呢,皇帝不會讓其威望依舊存於軍中,老太妃等人越不甘,皇帝清算的越厲害。
宮中這則消息不為人知,徒晏雖告訴了她,卻是信她能不傳揚。她也清楚事情的敏感與輕重,別說賈家那邊,便是黛玉都不能說。況黛玉懷孕呢,聽了這些消息心情難免沉悶。
月底傳來消息,戰事結束,朝廷取得大勝。
這場蘊含權謀算計的戰事終於塵埃落定,西海沿子諸小國註定要失敗。且不說那些小國家人心不齊各有謀算,朝廷這邊,皇帝一早就準備充分。
領兵的將領仍是啟用駐紮于廣州的原南安王爺部屬,衛老將軍為主帥,皇帝又從另外兩地水師各調來一名副將從旁輔佐與督戰,另有一支特別從火器營調集的兵士,配備了五十支最新洋槍,又有本朝仿造這些洋槍改進的燧發槍一百支,每支槍上都配備有鋒利刺刀。這其中因槍支填充火藥耗時的問題,有專門的填充火藥的士兵,專門負責射擊的槍手,每個槍手平均三支槍,足以保證突襲時連續不斷的開火。皇帝亦將此次戰事作為火器的試驗場,他要看看火器在大型戰事上的威力。
結果沒令他失望,當水師打退了沿海諸小國,一旦登陸,火器營的威力就發揮了出來,一片槍火之中,藩兵竟是潰不成軍無可抵擋,朝廷大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攻入了王宮。此番回京獻捷,被俘的幾個小國的皇室成員們及重要大臣盡皆在列,這絕對是開朝以來絕無僅有的盛事。
此次戰役亦有傷亡,衛老將軍戰死了。
言及主帥戰亡,卻是另有內情。
衛家是南安王爺一手提拔起來的,此番南安王爺出事,衛家父子亦察覺到異樣,但事已至此,唯有乘著此回戰事「將功折罪」。立功心切,衛老將軍身先士卒,不幸中了流箭,傷及要害,其子衛若蘭亦傷了腿。
皇帝看了戰報,又聽督軍講述了詳情,便道:「衛老將軍雖貪功冒進,但勇猛無畏,且此回大勝,便將功補過,不獎不罰。其子衛若蘭,作戰勇猛,功績可嘉,擢升正五品武德將軍。」
衛家能撐得起門戶的唯有衛家老將軍,衛老將軍一死,只衛若蘭一個男丁。五品小將軍,在京中實在不夠看,不過是皇帝安撫罷了。衛家乃是南安王爺嫡系部下,依著皇帝對南安王爺的厭惡,衛若蘭的腿即便是好了,只怕也沒機會回軍中了。
照林青筠來看,能避開一死已是大幸。
可惜,衛老將軍死了,衛若蘭要守孝三年,史湘雲又得繼續等下去。況這邊戰事一了,剩下的攤子也要料理了。
果然,沒幾天就曝出一件事,在南安王爺軍中行轅處發現了五十支最新式的嶄新燧□□,又有揭發南安王爺私下練兵,況年年朝廷準時撥餉,軍中將士卻稱兵餉月月延遲,時有欠餉。又稱軍中器械陳舊,多年不曾更換,又稱冬日裡棉服單薄,數量不足等等。
那五十支槍,自然是暗衛得了塞進南安王爺的行轅裡,只為以此為引將南安王爺舊部餘黨肅清。再者,暗衛在行轅另有收穫,在一處看守嚴密的小院兒內竟養著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女子,若非其外族人的樣貌,倒像是金屋藏嬌。暗衛們同樣將人秘密帶往京城,交予皇帝處置。
當徒晏告知她那人身份,著實吃驚,竟是麗莎!
林青筠之前就得到消息,麗莎胸前中了箭,傷的很重,可能活不了。誰知麗莎仍舊活著,似乎還被南安王爺軟禁了。
「麗莎的確是貴族私生女,為了生計,她做了大公爵的情人。南安王爺之所以軟禁她,乃是她想回國,但南安王爺覺得她仍有價值,便強扣了下來。麗莎到底做過大公爵幾年情人,多少知道些隱秘,且得公爵一定的信任,否則也不會派來本朝。」這些都是徒晏親自從麗莎口中問出來的。
徒晏的學習能力一直令林青筠歎為觀止,在英文學的應用自如後,竟開始學習法語。他們兩個一起學,現在她是半吊子,張口發音還容易出錯,偏徒晏就學得了六七分,尋常問話對聊都不成問題。
當然,他找了個好老師,本朝傳教士還是不少,一般傳教士都是好脾氣。
林青筠覺得以前上學時沒這麼笨,肯定是懷孕降低了她的智商,俗話說「懷孕傻三年」。當時她玩笑般的這麼說,把徒晏笑的險些岔氣。
她懷孕後比以前的消遣更少了,沒事兒就與徒晏閒聊,那些內宅消息當八卦,朝事做閒談,一來打發時間,二來或許無意中能幫著分析分析。這會兒聽了他的話,她順口就道:「皇上秘密扣押著麗莎,是想和法蘭西大公爵私下聯繫?」
總不會皇帝也想向對方□□吧?
「當然不是。」徒晏領會她的意思,笑著搖頭:「本朝火器營中亦有能人,以往只是不得重用。但此回仿造洋人的燧□□改進本朝的槍支,戰事上的威力著實驚人,皇上已命重整火器營,一概統領都要重新篩選,父皇有意讓我兼領。」
火器營雖不被看重,但亦有兵五六千人,分城內城外駐紮,也分擔著一定的京師警戒之責。皇帝已看到火器的威力,引為重視,自是不放心隨意交予人管理,選了徒晏可謂信任。
意識到徒晏有話不曾說完,她便笑道:「那你意下如何?」
徒晏輕輕搖頭:「倒是鴻臚寺清靜些。」
徒晏雖對火器營有興趣,但此位過於顯重,他卻不願接手。
又半個月,林青筠的身子已經沉得很了,每日房門都不出,只在屋內活動。天氣越發冷了,斷斷續續下了三天雪,地上壓的尺厚,若是往年,姊妹們早高興的邀人起社了。
「王妃,莊大奶奶打發人送東西來了。」外間兒響起百靈的聲音,隔了一會兒才見百靈舉著只美人瓶進來,瓶子裡插著支紅豔豔的梅花兒。「王妃快瞧,到底莊大奶奶是雅致人,寒冬裡頭也不忘賞花,賞花也不忘了王妃。莊大奶奶說是他們園子裡梅花兒開的好,特折了一支來送與王妃插瓶賞玩,另有幾樣福瑞齋的乾果,都是王妃慣常愛吃的。」
「好俊俏的梅花兒。我倒也想出門去踏雪賞梅呢,只是眼下不成了,只好等明年。明年我定要起個梅花社,請姊妹們都要作詩,再弄點兒鹿肉什麼的,做個燒烤。」林青筠說著想起昨日閑著畫的一幅畫兒,命白鷺找出來,再備上一盤蘋果一盤梨子,讓打發人給黛玉送去。末了又道:「昨兒王爺剛從宮裡帶回來的蜜桔,倒是比這些蘋果梨子新鮮的多,甜的很,給莊大奶奶送一簍子去。」
皇宮每年都要儲存好些水果,以備冬日裡享用,引儲存方法很好,如今吃來依舊覺得新鮮。而蜜桔則是江浙年底進獻的船運來的,各色鮮貨種類繁多,除了宮裡皇帝皇后,自然是他們親王府享受的最多。
想著也是湊巧,乾脆又吩咐張保進來,命他將各色鮮貨備出幾份來,除了送給黛玉,又有林家,平日裡來往不錯的幾位夫人家,王熙鳳與幾位姊妹們都送些時鮮瓜果去。畢竟只是份心意,並非年節之禮,備的重了那些人還要犯愁回禮,倒麻煩。
剛吩咐完,徒晏頂著一身風雪進來,滿身滿頭落滿了白雪,看得她一怔,又是撲哧一聲笑出來:「王爺這身打扮可是少見。」瞅了瞅,不見他手裡的暖手爐,不由得皺眉道:「早起出門時不時帶著手爐麼?」
「哦,落在車上了。你進里間兒去,別凍著你。」徒晏已脫了外頭的大氅,畫眉捧出去抖雪,紅綾綠羅端水遞帕子,服侍了梳洗。
「我如今本就怕熱,偏生一天到晚悶在暖榻上,難受著呢。出來外間兒透透氣倒舒坦些。」說著摸了摸他的手,倒是很熱,這才真的放心。果然那金蓮子有用,不但使得他身體痊癒,且比尋常人康健,往年別說寒冬臘月,即便是夏日裡頭大半他的手都偏涼,哪裡有這樣旺盛的火力。
徒晏又何嘗感受不到,現今和以往真的是不一樣了。
他從沒覺得一個人的身上能有如此旺盛的精力,仿佛做什麼都不會感到疲倦,天熱了,他會和常人一樣出汗,天寒了,他卻手腳溫暖,再不必像以往那樣裹的大毛衣裳窩在暖閣兒內。他都要記不清楚上回生病在什麼時候了,偶爾想起過往喝苦藥汁的經歷,恍如是在夢中。
他更知道,這一切是誰帶來的。
將手輕輕貼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下一刻就被踢了一腳,卻令他愉悅的彎起嘴角笑:「在和爹爹打招呼呢。」
林青筠看著他那傻父親的樣兒,忍笑道:「他是在怪你呢,回來的這樣晚。以往你還清閒,偏現在天冷的這樣厲害,你卻天天出門。」
「大軍與和親使團明日便抵達京城,總有許多事務要料理。」徒晏又道:「賈寶玉卻是沒跟著回來,據說在戰事結束後,他便離開了和親使團。他事先沒打招呼,只給賈璉留下一封信,說是要自己一個人回京城,可把賈璉給嚇壞了,請了當地知府幫忙尋找,到底是沒找到。有人說看見賈寶玉搭上了去江浙的貨船,賈璉找到了貨船主,但賈寶玉已在港口下了船,不知去向。」
「他……他就沒個人跟著?」別說賈璉不放心,林青筠聽了都覺不靠譜,若是王夫人知道了,只怕得急瘋了。
「他身邊跟著個小廝,兩個人都是沒出過門的,只怕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徒晏既覺得賈寶玉有勇氣,又覺得好笑,又想著,京中這麼多紈絝子弟只怕大半都是如此。想他當年頭回出京,身邊還跟著那麼些人呢,都被騙了好幾回。
「怎麼說的好似你看見了一樣?你定有事瞞著我。」
「這倒是那位寧和縣主的功勞。只怕她早察覺了賈寶玉之意,命人悄悄跟著他,卻並不攔著他,只等著他走投無路幫一把。這事被忠順王爺發現了,覺得有趣,也就沒管。」
「惜春、四妹妹有什麼可用的人?」林青筠聞言也是出乎意料。
「縣主和親有陪嫁,這些陪嫁裡頭不僅是伺候的人,還有負責防衛的護衛隊。往後朝廷可能收回部分陪嫁人員,但目前朝廷不曾下旨,那麼這些人仍是縣主的人,縣主吩咐了事情,護衛就得去辦。這倒不必擔心,當初明知和親不能成,護衛也是精挑細選,不僅忠心勇猛,且武藝不凡,護著賈寶玉不是難事。」
第二天,大軍凱旋,城裡城外百姓圍觀,歡騰一片。
和親使團先行低調的入了城,且寧和縣主被接入宮中暫住,這是一種榮寵,亦是安撫。惜春一直提著的心總算落回原地,往後的事她並不太擔心,好歹是朝廷為和親冊封的縣主,為著朝廷顏面,不會待她太差。再不濟,她還可以為國祈福為由出家呢,皇家寺院總不至於有那些污穢事。
朝廷的事務很繁忙,一是犒勞大軍,二是處理周邊小國,所幸此事皇上遭遇大臣商議出了章程,底下官員照辦就是。考慮到那些國家小而分散,即便納入本朝版圖亦是不便管理,況朝廷分不出那般多的精力,所以皇帝決定以外藩先行發動戰事違反和平盟約為由,對西海沿子各小國罰款,再將往年朝貢納幣提高一倍。另外,皇帝暗中選定新的小國繼承人,皆是貪于安樂,或謹慎膽小的一類人,同時並未放棄暗中監察這些沿海小國。
朝廷定出的罰款數目根據各小國國力而有所不同,既讓這寫外藩肉痛,又不是拿不出來。為了贖回他們的國王、王子、大臣等人,哪怕舉國之力呢,依舊得照辦。當然,朝廷此舉必然受到一部分文人抨擊,認為失了大國氣度。文人信奉的是文明教化,與周邊小國薄來厚往,當年太上皇便是如此,但皇帝一直覺得此條不通。
關鍵時,有人寫了一篇文章,文章中有理有據、條理分明,縱古觀今,竟是讓人們相信是朝廷的大度仁慈膨脹了外藩野心,是朝廷的薄來厚往養出了外藩的精兵強將,認為朝廷對待外藩之政策,應該改革。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且不說文人大臣們如何應對,只是這篇文章以極快的速度傳播,甚至茶樓酒肆,說書的人都開始講這篇文章,從而談論起周邊諸國,談論朝廷的火器、朝廷的大勝……
舉國都沸騰了。
從沒有一個朝代能使百姓們公然談論政事,如今此事發展的如此迅猛,顯然是受到朝廷默許,甚至推波助瀾。皇帝以此舉使國民重新認識朝廷,認識他這位元皇帝與太上皇的不同,當舉國上下被文章感染同聲一氣,皇帝便凝聚這股力量,順勢改革。對周邊各國的政策改革亦僅僅是個開始。
所有人都在打探文章為何人所做,文章寫的好是一面,更重要的是文章的深度不一般。但凡是在朝為官者,亦或者朝事敏感者,都能意識到這篇文章、亦或者是做文章的人的重要意義。
終於,某次早朝上,皇帝說出了此人的名字。
「林愛卿有個好女婿,莊黎此人有大才,可堪大用。」
莊黎?!
今科狀元郎,現今還在翰林院做七品編修呢。莊家祖上雖榮光過,但現今莊裴才四品官兒,無詔特許都沒資格上朝,原以為莊黎再有文采也得在翰林院熬個幾年,再外放幾年,等莊家起來還不知哪一年呢,誰知現今就被皇帝如此重視。本朝能讓皇帝說出「可堪大用」這四個字的人有幾個?又有幾個似莊黎這樣的年輕?
一些大臣看向林如海的眼神都泛紅了,果然別人家的女婿都是好的。
林如海心中自是得意,嘴上卻謙虛,更是明白,皇帝雖的確看重莊黎,近兩年卻不會在明面上用他。再有才能的人都得磨礪幾年才得用,但皇帝的這份青眼對莊黎很重要,莊黎並非池中物,早晚有天將一飛沖天。
外藩之事料理的妥當,便處理起南安王爺擁兵自重一事。
早先皇帝命幾艘大船在南安王爺「出事」地點打撈,結果只打撈到衣裳殘片與隨身配飾,身體卻是無蹤了。但此舉確實有效,南安太妃似乎信了,一下子徹底病倒,現今都沒能起身,王府更是上下一片縞素,服起了喪。
太妃此人確實精明,眼看著外頭風向不對,立刻就閉門治喪守孝,如此一來,再大的罪都不好立刻懲治。然而太妃低估了此事,也低估了皇帝懲治之心,皇上有心趁此機會肅清朝堂,推進各方面改革,那些老勳貴、尸位素餐者,都在肅清之列。皇帝可以榮養他們,但不允許他們占著位置無所作為,反倒攪亂朝政。
這位皇帝確實有狠心,有魄力,必要的時候甚至不在乎帝王的名聲。
禦史彈劾的摺子雪片一樣飛上禦案,宗人府與三司一同會審,定出南安王爺罪行,亦包括南安王府一系列罪狀。這其中難免牽涉到臨安伯府、衛家、史家等好幾家子在軍中供職的權貴。這些人的罪名好幾樣都是相同的,比如結黨、虧空、倒賣器械謀私等,家中子弟仗著權勢犯下的舊案一一被翻出,當屬南安王府世子罪行累累,尤其是強擄良家女子為妾,身為一個世子竟犯了不止一回,逼死人命的事兒自然也有。
皇帝在朝堂上命宣讀了這些人的所有罪狀,又道:「南安王爺雖有謀反之意,念其祖上功績,兼之其已身死,便不追究此罪。南安太妃年事已高,應當榮養,王府宅邸暫不收回,在老太妃百年之後再收歸戶部存檔。南安世子霍彥,罪行難書,念其為王府唯一男丁,未免老太妃將來無人奉養,其死罪可免,收回世子冊封,杖五十。除老太妃、南安王妃及世子妃三人嫁妝外,南安王府一切產業銀錢盡皆抄沒入官。」
除了衛家因著衛老將軍之死,皇帝已做過處置。
其他,如臨安伯府奪爵,令其限期內歸還國庫欠銀,其子薑聰雖與霍彥混跡一處,但人命卻沒鬧出來過,被判入監三月,並杖二十。臨安伯哪裡捨得讓兒子吃苦,花了大把銀子免了薑聰的牢獄之災,杖刑卻躲不過去,偏那行刑者下手極狠,使得薑聰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養好。姜聰如此,霍彥更是可想而知,老太妃、王妃、世子妃見了,險些沒哭暈過去,霍彥被抬回來時已是臉白如紙、渾身濕透、下半截兒都是血,怎麼都喚不醒。當然,人並沒死,也不過是只剩口氣兒罷了。
老太妃等人覺得皇帝冷血狠心,殊不知外頭多少人拍手稱慶。即便是當朝大臣們也深感意外,畢竟南安王爺謀反的罪名兒鐵證如山,但王府女眷們都還好好兒的錦衣玉食,連世子都還活著,已是天恩了。
這次的事處置的很快,臘月前就已盡數料理完。
且不說旁人如何,賀月芙一直關注著事情進展,對結果大失所望。賀月芙以往只知道薑聰風流貪色,不知暗中玩弄了多少好女子,又霸道專橫,就沒他弄不來的人,因此不願嫁他。如今得知其罪名兒,竟比自己知道的還厲害,更是懼怕,只盼著皇帝砍了他的頭才好。當姜聰被施杖刑,賀月芙特地派人去看,甚至拿銀子賄賂行刑的衙役,希望下手狠些,可惜人到底是活著,養了一個月就能下床了。
這兩個月京城不知多熱鬧。
林青筠歪在暖榻上,一邊聽著窗外呼嘯的北風,一邊聽著百靈畫眉兩個說書似的講著外頭的見聞,話簍子似的綠羅這會子卻安靜的很,她正和紅綾、白鷺、相思幾個一起裁料子,要為林青筠多做幾身軟和的衣裳,之前未免不合身,都是每半個月做一回。
林青筠盤算著時間,又摸摸肚子,總覺得就在這幾天了。
想著又笑,自懷上這胎,滿耳朵都是聽著國家大事,竟是拿這個做了胎教了。
悠于 2016-9-16 23:51
第73章
臘月初八是臘八節,王府裡也熬了好幾鍋臘八粥,上下人人都有一碗。林青筠懷孕以來飲食一直不錯,只是後來擔心吃的多了胎兒過大不好生,慢慢兒節制了飲食,但府裡的廚子不愧是徒晏精心挑選請來的,煮出的臘八粥軟爛香甜,用料又足,林青筠沒忍住就多吃了一碗。
當天夜裡,她突然喊肚子疼。
徒晏並未跟她分床睡,一聽到動靜立刻就起來了。屋內的燭火一直都亮著,但見她滿臉是汗,顯然是忍了忍沒忍住才叫出聲來的。徒晏又是心疼又是好氣,現在都顧不得,趕緊朝外喊人,又穿衣裳起來,又不忘安慰她。
「佑安,你陪我。」林青筠拽著他的手不肯鬆開。雖然一直沒表現出來,但古時女子生產就是半隻腳進鬼門關,難產、產後大出血的都不在少數,她心裡頭就一直很怕。
「別怕,沒事的。太醫不是說你一切都好麼?杜嬤嬤也說了,你的懷相很好,肚子也不是很大,生起來會很順利的。」徒晏只拿好話安撫她。
林青筠瞪他一眼:「你怎麼知道好生?又不是你生,站著說話不腰疼!」
在懷孕的頭期,她也常發發小脾氣,後來學會了控制。臨到要生了,擔心害怕之下脾氣又上來了。
徒晏一貫好脾氣,只輕聲哄著她。
白鷺李嬤嬤等人很快就進來了,但李嬤嬤並沒生養過,對這些也不通,一切都得仰仗皇后娘娘給送來的兩個穩婆。兩個穩婆是專管宮妃生育的,一個姓杜,一個姓劉,都是皇后的人。
「王爺請回避。」古來女子生產男子不能在場,更何況自來產房被視為大凶,男子輕易都不靠近。
徒晏擔心林青筠,倒是林青筠這會子因著外人在,脾氣倒是有所收斂,也知自己不能任性,便勸他出去:「王爺放心,我沒事。」
「有事就叫我。」徒晏哪能真放心呢。出來外間兒根本坐不住,來來回回的走動,一會兒擔心胎兒,一會兒她,滿腦子轉悠了不知多少可怕的結果。
林青筠卻顧不上他,這會兒只聽著杜嬤嬤吩咐。
杜嬤嬤摸了摸她的肚子,問了幾句,又掀起被子察看了一下,說道:「王妃別怕,也別慌,還早呢。這只是陣痛,王妃是頭胎,花費的時間只怕得長些,倒是可以吃點兒東西,再下床走動走動,這樣更好生一些。」
儘管一點兒不願意動,但事到如今唯有忍了。
白鷺端來軟爛的白米粥,就著醃漬入味兒的小菜吃了一碗,又由李嬤嬤等人攙扶著在臥房裡頭來回走了幾圈。正是臘月裡頭,屋內本就點著熏籠,這會子怕她著涼,又點了兩個,她身上穿的也單薄,卻是沒一會兒功夫就又出了身汗。這時候也不必來來回回換衣裳,歇一歇,再繼續走。
「王妃如何了?這會兒好不好?」外間兒傳來徒晏的問話聲。
林青筠笑著回道:「王爺急什麼,我還沒生呢。」
「怎麼還沒生?」徒晏急得不行。
林青筠不再管他,問白鷺:「什麼時辰了?」
「快丑時了。」
「都下半夜了。」林青筠估算著這胎要生在初九這天。剛要起來繼續走了圈兒,肚子猛地一抽,又往下沉,疼的她臉色都變了。
「快,快扶王妃躺到床上,要生了。」杜嬤嬤趕緊指揮。另一個劉嬤嬤則安排起丫鬟們準備熱水剪子等物,一切都忙,卻有條不紊。
徒晏正急的發慌,突然聽到里間兒一聲尖叫,嚇得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知道這是開始生了,心跳都比平時快了不少。
林青筠這胎不知多少人盯著,一旦發動,立刻有消息往外報。首先消息就送到了宮裡。儘管晚上宮門關閉,但這事兒皇帝皇后早先都下過旨意,碰巧今兒是過節,皇帝宿在鳳儀宮裡,一得知王妃發動了,帝后二人都沒了睡意。皇后是盼著有孫子,皇帝盼著有嫡皇孫,甚至比當初自己得嫡子時都更緊張且急迫。
另又有人給林府報信兒,黛玉因著懷孕,林青筠特地囑咐等生了再說。
黛玉這胎可不同一般,如今剛滿五個月,反應很大,半個月前才診出來,黛玉懷的是雙胎。林青筠又是高興又是擔心,後來還是看到金蓮子才覺安慰些。如今黛玉身子已強健,雖孕吐反應大些,但太醫說了,胎兒很健康,黛玉本人也吃得下睡得著,即便生產時有個萬一,她去親自守著,金蓮子總能保命的。
早先杜嬤嬤便說林青筠的胎位正,胎兒個頭兒不算很大,身體又好,雖是頭胎,大不了多費些時間,定能順利的生下來。
從丑時開始,一直到將近卯時,她只覺體力流失很快,遵照著杜嬤嬤指示,不敢一直喊,攢攢力氣,一鼓作氣的用力。生產時自然很疼,可真到這時候什麼都不重要了,唯有一個想法,就是將孩子儘快生下來,更何況疼的狠了都麻木了。
「王妃,再使使力,就出來了。」
林青筠攢了一股勁兒,咬牙使力。
「出來了!出來了!是位小世子!」杜嬤嬤立馬將孩子身上的羊水擦拭趕緊,倒著拍拍屁股,刺激的小孩子張嘴大哭,又吐了口中一點殘餘的粘液,這才將其托在早就準備的溫水木盆中快速清洗乾淨,重新用大紅繈褓包裹好。
劉嬤嬤早已接上手,為林青筠收拾妥當,並說:「王妃生得很順,並沒有出血。生完頭胎精神還這麼好的,奴婢還是頭一回見呢。」
其實林青筠也很累了,但就是想看看孩子。
丫鬟們將床收拾妥當,只是天氣寒冷,斷不敢開窗透氣,屋子裡到底飄著一股子血腥氣。杜嬤嬤等人有經驗,取出一包專門調配過的香片添在熏籠裡,燃出淡淡冷香,倒將那股子血腥氣壓住了幾分。
「王妃,瞧,小世子白白胖胖的,足有七斤六兩呢。瞧著這眉眼,倒有幾分像王爺。」李嬤嬤上了年紀,特別喜歡小孩子,況且是自己親眼見著出生的,又是自家小主子,真是怎麼看怎麼愛。
林青筠就著李嬤嬤的手看了看,只覺得心都軟的化了。
這時徒晏已經在外間聽到消息,高興的一時都不知要做什麼,還是樂公公在旁提醒,這才趕緊吩咐人去宮中報喜,自己也顧不得什麼產房忌諱,等著穩婆丫頭們退出來就進去了。
李嬤嬤等人是常服侍的,知道王爺王妃感情好,便笑著退下了。
徒晏看著躺在繈褓中乖乖安睡的兒子,都不敢伸手摸一摸,生怕嚇著了他。又看林青筠,儘管白鷺為她收拾過,但剛生產要坐月子,一個月不能洗澡,簡單擦洗卻清除不了頭髮裡的汗。雖然模樣算不得好看,但徒晏卻高興看到她這個樣子,平平安安,能說能笑。
「唯卿辛苦了。」徒晏笑著說:「他倒是生了個好時候,正是破曉時分。」
消息傳到宮裡,皇帝撫掌大笑,皇后亦喜的直吩咐紋心等人打點好東西給林青筠送去。皇帝又要人鋪紙研磨,要為剛出生的嫡皇孫賜個名字。
皇后唬的忙攔住他:「皇上心裡高興臣妾都知道,只是小孩子家剛出生,皇上龍威重,怕他小孩兒家受不住。」
皇后不是不願意皇孫得皇帝青眼看重,就怕為此熱來過多注目,反使得小小人兒多災多難長不大。自從經了徒晏的事,她別的都可挪後,唯有兒孫安危最重要。
「那便罷了,由著老七去取吧。待孩子大了,朕給他賜字。」皇帝明白皇后的擔憂,想了想,只能作罷。
紋心姑姑親自領著人帶著東西出宮去了純親王府,此時天色剛剛放亮。
前幾天剛下過雪,地上屋頂鋪著一層白雪,東邊天際朝陽初升,金光絢爛,祥雲帶著金光層層鋪展,整個大地都沐浴在一片暖融融的耀眼光芒之中,令人溫暖而充滿希望。紋心覺得這意頭實在好,怨不得皇上激動的要給小世子起名字呢。早聽說王爺早早翻書查典的想名字,只怕早給小世子定好了名兒,一會兒問明白了回給皇后娘娘,娘娘定是更高興。
當紋心的轎子到了王府門口,卻發現王府門前熱鬧非常,各色轎子停了一地,竟是京中有些權勢的大半都到了。不必問,定是聽聞純親王爺得了嫡子,趕來賀喜來了。
紋心是代表著帝后過來的,立刻被眼尖的長史官看見,忙迎了進去。
這會兒徒晏正在外頭見客,來者是幾位皇家兄弟,又有忠順王爺幾位老宗室,不好不見。裡頭林青筠那兒倒是省事兒多了,那些女眷們來了都是由李嬤嬤白鷺紅綾等人招待,各家夫人都知道現今王妃不好見客,過來一趟是個禮,便是小世子也不敢說什麼見一見的話。小孩子剛出生嬌嫩的很,況是這樣的天氣,若有個閃失誰也擔不起。
各家夫人們都不會自討沒趣兒,各自盡了心意,便陸續告辭了。
紋心姑姑被領入了藤蘿院,鄭嬤嬤江嬤嬤都是從鳳儀宮出來的,自然與紋心極熟。二人迎了出來,相互見了禮,鄭嬤嬤便滿臉是笑的說道:「不是我專揀好聽的說,實在是在宮裡頭見了那麼些皇子皇女,還沒一個剛出生時就白嫩嫩的惹人喜歡呢。紋心姑姑真該好好兒瞧瞧,回去說給皇后娘娘聽聽,小世子健壯的很呢,醒來後吃了一次奶,現今睡的正熟。」
紋心越聽越心癢,待進了門,先在外間褪下斗篷,就著丫鬟端來的熱水洗了手,身上略暖了暖去了寒氣,這才打起簾子進了里間兒。剛一進去就見裡頭有人,一看形容眉眼有幾分相似,便知是姊妹,瞧著年紀與王妃仿佛,且言語親密,便猜著是出閣前的好姐妹。這二人,一個梳了婦人髮式,一個仍做姑娘裝扮,這個姑娘紋心卻是見過的,正是大公主所定下的兒媳婦、莊家長房姑娘莊詩香。
莊詩香自然也認出來了,小聲與一旁的莊詩晴說了,兩人一齊見了禮。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兒,更何況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第一人。
紋心這會兒也顧不上莊家二位姑娘,件林青筠氣色都好,又能與人說笑,問了安便走到一旁的小床上去看小世子。
林青筠到底不是古人,雖因著身份不好強改了自來的規矩,但孩子的頭一口奶水仍是她喂的。她聽說頭幾天的初乳最好,反正眼下在坐月子,孩子也得擱在她身邊,倒是喂幾天也不妨事,底下人不說就行。
孩子的小床是早就備好的,她也與徒晏商量過。當時徒晏的口氣頗有些泛酸:「可說好了是一個月,等開了年他就得挪出去,你總不能有了兒子就忘了兒子他爹。」
這無賴的口吻一點兒不像平日裡溫文爾雅的人,沒少讓她拿出來取笑。
紋心搓了搓手,這才小心翼翼的將小世子連著小被子一塊兒抱起來,小傢伙兒仍舊睡得香呢,小嘴兒一動一動的,看得人直樂。紋心沒抱太久,又小心的放回去,喜歡的看了又看,這才走到床邊仔細看林青筠,又將皇后娘娘的話轉述。
林青筠不得下床,只能直起身子恭敬的聽了。
紋心說完就忙扶著她重新躺好:「王妃可得注意,女人月子裡可大意不得,好些毛病都是月子裡落下的根兒。」
「多謝姑姑囑咐,我都記著呢,再說身邊好幾個嬤嬤丫鬟們看著,她們都仔細妥帖的很。姑姑只管回母后放心,我一切都好,小世子也好,能吃能睡的,這頭幾天小秦太醫一直守在府裡呢。」林青筠說到兒子眉眼不由自主的就帶了笑。
紋心看著她,倒覺得她生了孩子反倒越發添了風韻,想到自家那王爺的性子,也笑了。「倒是聽說小世子已有了名兒,問清楚了,我回去也說給皇后娘娘聽。」
說到這個林青筠就撐不住笑:「姑姑也聽說了?我就說他心急,剛診出來還不知男女的時候他就急忙慌的去翻書,可翻了幾個月也沒定下來。今兒剛生下來,知道了孩子生的時辰,他倒是立刻有了名字。因是生在卯時,破曉之時,便取了『辰』字。我見今日一早朝陽滿天,是個極好的天氣,便給他起了個小名兒,叫『初陽』。」
紋心細細一品,連連說道:「都是好名字。」
正說著話,外頭丫鬟報到:「永嘉大公主到。」
「大公主也來了。」紋心忙起身見禮,又打趣安樂:「郡主如今是大姑娘了,明年可就說人家兒了,可不能再到處瘋跑瘋玩了。」
「姑姑又打趣人!」安樂已十五歲,生得亭亭玉立,大公主視若珍寶,便是皇后也極為重視。為著給安樂挑個四角俱全的親事,母女倆煞費苦心,選了幾年才終於有了人選。
紋心並未多待,皇后還在宮中等信兒呢。
待回了宮裡,紋心將今日之事細細講了,著重講著剛出生的小世子,一點點描畫,簡直像在說仙童。偏皇后就愛聽這話,一邊兒高興孫兒生的健壯粉嫩,一邊又遺憾不能親見。孩子滿月在正月裡,那時宮裡頭正忙,宮中的年節要到正月底才結束,況正月裡仍是天寒地凍,也捨不得讓孫兒吃著冷風出門受苦。
純親王府裡熱鬧了一天,總算清靜了。
各家送來的賀禮,有歸入公庫的,自有外頭帳房料理,有單送林青筠或小世子的,都由白鷺登記造冊分門別類的存放。白鷺待開了年就要放出去,如今都是帶著相思上手各樣差事,相思雖不如白鷺利索幹練,到底逐漸練出幾分來。
林青筠整日裡都在床上,躺得身上肉疼,百靈畫眉一邊兒一個捶腿揉肩的,嘴裡還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李嬤嬤見她在揉鬢角,便使個眼色讓百靈別說了,又問她覺得怎麼樣?
「倦的慌,沒精神。」林青筠擺手令百靈畫眉退下,嘴裡與李嬤嬤笑道:「以往交好的姊妹們如今都嫁人、懷孕,再過個兩三年聚在一起,哎呦,可熱鬧了。」
李嬤嬤也笑道:「是呢。王妃當初相好的那些姊妹們,除了莊家三姑娘出嫁的早,現今生了一女,往下便是我們府裡的小世子。過兩年就多了,莊家三姑娘如今又有了身子,王妃的妹妹、出嫁的賈家二姑娘,這幾個都在明年,再往下,只怕是莊家的四姑娘呢。四姑娘剛出嫁不到兩個月,喜事兒還在後頭,又有莊家五姑娘明年與陸公子完婚……」
話尚未說完,聽著立冬在外稟道:「王妃,賈家三姑娘與薛家大姑娘來了。」
林青筠很意外。
今兒賈家沒來人,但賀喜的東西送來了。因著林青筠是林家義女,論起來與榮國府沾著一點子關係,送份賀禮倒也說得上。另外賈璉夫妻、賈母又單獨備了禮送給林青筠與小世子,東西都由白鷺相思收了。
賈家能出門辦事的唯有賈璉夫妻,賈璉是外男自然不好來內宅,王熙鳳大著肚子自然不能來。那府裡,邢夫人拿不出手,王夫人絕不肯來登門,沒人帶著姑娘家如何出門?
「你們這是……」林青筠疑問著,也瞥見薛寶釵身後跟著個面生的姑娘。那姑娘年紀約莫在十二三歲,穿著一身大紅斗篷,端的稀世美豔,偏眼中神色又純淨無暇,十分的奪人眼球,惹人喜愛。
林青筠心中一動,想到了一人。
此人聽得探春說道:「是璉二哥哥送著我們來的,王妃生子大喜,怎麼能不來道賀。」
又聽薛寶釵道:「之前王妃聽聞我有個妹子也住在榮國府,便說想見見。今兒也是湊巧,我便將她一起帶來了。我這妹子叫寶琴,比林妹妹還小兩歲,自幼許給了都中梅翰林家。原本要來完婚的,偏梅家外放了。」
林青筠聞言掃了薛寶釵一眼,依著薛寶釵的為人秉性,怎會頭一面就如此介紹自己堂妹。豈不是當面揭短麼?
薛寶琴亦十分意外,看了薛寶釵一眼,臉上一紅,又一白,低著頭不言語了。
當瞥見薛寶釵眼底的苦澀,林青筠忽而明白了其用意。只怕是她自己青春蹉跎,年華流逝,又見寶琴被梅家故意拖延,怕將來同她一樣弄得進退兩難,才希望能得林青筠一點助益吧。
初次相見,林青筠不好說別的,便轉移了話題,提及寶琴做的詩。漸漸的倒也說得開,果然是個活潑熱情的姑娘,與安樂有幾分相似,卻比安樂聰慧得多。
臨走時探春說道:「今兒雲妹妹沒來,王妃見諒。她與衛家公子訂了親,雖沒過門兒,但衛老將軍戰死,史家又出了事,她卻不好出門的。」
此回西海沿子的戰事結束後,京中好幾家子公侯府邸遭受牽連,最輕的便是奪爵,好幾家子都被抄了,家眷僕從當街發賣,一干主事人不是斬首便是流放,亦有入獄收監。此回,史家雙侯一齊被奪爵抄家,覺得算得上裡頭最引人注目的一家。至今還有人能記起當年史家的風光,哪裡料到短短二三十年便煙消雲散呢。
賈家也是心驚膽戰,打聽著史家的罪名兒。據說兩位史家侯爺捲入了軍中的案子,又有大筆虧空,皇帝只是下令奪爵,抄家入官,兩位侯爺流放,家眷們尚且留了套二進的小宅院安身。
王熙鳳不敢讓賈母知道,只將史湘雲喚來與她說了。
史湘雲一下子就懵了。
三年前她叔叔外放,全家都去了,只將她一人留在京中。雖說她也喜歡住在賈家,但到底叔叔嬸子是她家人,如此將她棄了,她心中如何能沒想法?原本剛十一月時史家就得了恩准回京述職,她還算著日子等史家打發人來接呢,哪裡知道史家竟出了這麼大的事。
史湘雲立刻坐車去了史家嬸娘現今的住處,娘們兒見了免不了哭一場,可幾天後,史湘雲又回到了賈家。
如今史家日子過的艱難,娘們兒幾個又沒什麼銀錢,史湘雲兩位堂妹都未出嫁,況且家逢巨變,史家嬸娘說話便不大好聽。湘雲自小繈褓父母違,哪怕心中與嬸娘不如賈家親,可當嬸娘怪她命不好,克了衛家又將兩位叔叔給克著了,她只覺得渾身冰涼,任由嬸娘將她送回賈家。
第74章
已是年根兒,皇宮內各處都裝扮了起來,大紅的喜慶宮燈懸掛,即便是「冷宮」般的鳳藻宮都顯出幾分喜氣。鳳藻宮上上下下的宮人們都巴望著,可今兒都十八了也未得解禁的旨意,個個忍不住在心裡嘀咕,到底自家娘娘怎麼得罪聖上了?竟是大年底下都不肯息怒。
抱琴剛剛從小茶房回來,手裡捧著一碗黑色湯藥,見幾個宮人湊在一處交頭接耳,儘管話音小,仍有幾個字飄入耳中。一聽這些人竟議論起娘娘,當即皺眉喝道:「背後議論主子可是大罪!幾日不管你們,你們皮癢了不是?」
「奴婢們不敢。」幾個宮人嚇得撲通一跪,趕緊求饒。
「在這兒跪一炷香,好好兒醒醒腦子。」抱琴罰完便進了殿內。殿內空蕩蕩的,一應奢華的擺器都收拾了起來,先頭那些屬於妃位的東西也都被內務府收回,現今只是貴人的屋子,自然寒酸的多。抱琴見了忍不住心酸,又見自家娘娘歪在那裡怏怏的沒精神,忙走上前去小聲喚到:「娘娘,藥熬好了,吃藥吧。」
賈元春昔日光豔的臉上失去了光澤,顯得憔悴,滿帶病容。聽了抱琴的聲音,苦笑道:「我這身子已是這樣,吃再多的苦藥汁子又有何用?總歸是好不了了。」
「娘娘……」
賈元春又說:「底下那些人隨他們去吧,罰他們做什麼?現在他們以為我還是娘娘,心中有所畏懼,若有一日知道我已徹底失勢,那時豈不難為你。何苦呢。咱們在這宮裡熬了這麼年,不是早清楚小鬼兒難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抱琴眼裡已有眼淚,忍著哽咽道:「娘娘豈容他們議論!便是娘娘再失勢,也是主子,若是任由他們,誰還聽使喚懂規矩。娘娘就是心軟,但凡娘娘心硬一些,也不至於……」
「可是又說傻話了。我能不管他們麼?我當初就是為他們才進的宮,如何能不管?」賈元春說著也流下淚來。
抱琴忙勸解,又勸她將藥吃了。
元春已是心若死灰,扭頭閉了眼,任那藥湯一點點變涼。
抱琴無奈,只得收了藥碗,又見她不動,以為是睡著了,便命小宮女看著,自己收著藥碗出去了。抱琴是元春身邊第一心腹宮女,原本不需做這些雜事,只是她們在後宮這麼些年,謹小慎微慣了,這等入口之物哪裡放心交給旁人去做。尤其眼下元春處境不好,若有人趁機動手腳,冤都沒處訴。
夜色已深,宮中各處都寂靜下來,唯有宮燈照在地上拖出寂冷的影子。
元春睜開眼,殿中一片蕭冷,依稀聽到有說話聲。大約是上夜的宮人在打發時間閒聊,只是無意識的聽到「史家」、「抄家」、「甯國府」等字眼兒,使得元春警覺,起身走到窗邊,悄悄聽著外頭聲音。
元春越聽心越冷,情緒起伏過大,竟覺得喘氣艱難。
元春自從被降位元禁足,外界消息一概不知,原來史家也被南安王爺之事所牽連,那南安王爺竟有謀反之意。想到自己先前所為,身為恐懼,又深為擔憂,萬一皇上遷怒了賈家……
「娘娘,娘娘你怎麼了?」抱琴只是習慣性的夜間起來查看,竟見元春倒在地上,滿臉漲紅,雙手拍著心口似喘不上氣。抱琴趕緊喚人去通知皇后娘娘請太醫,又去取備用的枇杷膏來。
元春自從小產後就落了病根兒,太醫給配的藥吃著倒也有效,卻也有個不大不小的副作用,使得元春有些發福。這麼些年後宮掙扎,元春除了一身暗傷別的什麼都沒留下,眼下身體一壞,各樣舊症都找了上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元春這心火便旺的很,常容易生痰,一激動痰就會湧上來,堵在嗓子眼兒使得呼吸困難。太醫添了清火的藥,不怎麼見效,倒是常吃化痰的枇杷膏,到底治標不治本。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著元春臉色都轉白了,太醫卻還未來。
「這些人,盡是些勢利眼,他們必是看娘娘失寵了……」抱琴又是急又是氣,忍不住哭起來。
元春雙手死死抓著抱琴,翕動著嘴似乎想說什麼,抱琴聽了半天,才知說的是「賈家」,頓時哭的更厲害。
到底一口氣憋不了多久,太醫還沒來,元春卻已氣絕。
消息報到鳳儀宮,皇后微微皺眉,只覺得年根兒底下鬧出這樣的事實在晦氣,想著這事還得請皇上拿個主意,便命人報給皇上。
皇上聞言亦覺不喜,只淡淡說道:「這有什麼可處置?不過是個貴人,按例就是了。」
皇后聽了便心中有數。儘管元春曾是妃位,但已降了位,又無生育,身上還背著罪名兒,不拖去化人場已是幸事。皇后正為得了皇孫高興,也不願沾手這等事情,只交代下去,令底下人辦理。
雖然皇宮裡死個貴人只是小事,但元春好歹出生國公府第,皇后命人通知了一聲。
當賈赦聽聞宮中來了太監,以為又是來要銀子的,根本沒見,只讓人領著去二房見王夫人。
王夫人正在大觀園的蓼風軒,兩天前宮裡派了人將惜春送回來,同時還帶著好些當初和親的陪嫁人員,有嬤嬤、女官、宮女、太監,也有幾個護衛,另外那些大筆嫁妝,除了部分收回國庫外,剩下屬於縣主規格的嫁妝留在內務府存檔。惜春如今已是縣主,雖仍住賈家,賈家人卻做不得她婚事的主,還得好好兒照料著她。王夫人來卻不是關心別的,而是想惜春幫忙找找寶玉。
王夫人日夜擔憂,白髮都添了幾根,人也憔悴了好些。
惜春自然知道寶玉在哪兒,也知寶玉年底到不了京城,卻不能實話告知王夫人,對於王夫人登門來求,亦覺莫名。「二太太,朝廷雖封我做縣主,到底我是個姑娘家,哪裡認得什麼人能去找二哥哥?太太為何不去問璉二哥?璉二哥在外頭做官,自然認得的人多。」
王夫人低著頭擦了擦眼淚,無人看到她眼底的冷色:「你璉二哥差事忙,哪裡有那閒工夫,我是想、若能使各個驛站裡都張貼個榜文,許寶玉就能看見,知道我病了,定是會回來的。」
惜春一愣,這才明白王夫人打的什麼主意,竟是要她去求純親王府。姊妹裡,她與林青筠關係更好,且純親王聖寵在身,要在驛站張貼個尋人的榜文不是難事。更何況,王夫人說出這個話,只怕更想使人與沿途各官員打招呼,幫著出人尋寶玉。
惜春以往就覺得賈母王夫人等人對寶玉過於溺愛,使得寶玉總孩子似的長不大,如今瞧著,王夫人更是想操控寶玉,不論是娶媳的大事,亦或是平日裡出門交際的小事,王夫人總要知道。到如今,還要將寶玉騙回來。儘管有一片慈母之心,可現在的寶玉最不需要的便是「慈母」。
因此惜春故作疑惑,又是為難:「二太太這話我就不懂了,我哪有那樣的能耐?向來都是朝廷下發榜文,咱們自家只能花錢尋人罷了。我倒覺得二太太不需過於擔心,前兩天二哥哥不是來過信?既然他一切都好,又說明年三四月便歸家,咱們等著便是。二哥哥在外歷練一番,許到時候二太太都要驚歎的不敢認呢。」
王夫人見她不接話,心裡又惱又急,哪裡理會這些好聽話,正打算要走,就見周瑞家的來報,說是宮裡來人。
「不過是要銀子罷了,每年到了這時候都要來,值得你這樣?」王夫人見周瑞家的臉色發白,不免覺得奇怪。
「太、太太……」周瑞家的忍了忍,終究是沒忍住,一下子哭起來:「太太,剛剛那小太監說,昨兒夜裡,咱們家大小姐沒了。」
王夫人一呆:「什麼?」
「方才那小太監說,昨夜裡大小姐犯了舊疾,太醫尚未趕到就……」
王夫人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
此時大房也得了消息,個個天塌了似的。今兒是臘月十九,今年朝廷封印在臘月二十一,因此賈璉還在鴻臚寺當值,王熙鳳沒人商議,只得來找邢夫人,向賈赦問個主意。
隔著一道簾子,賈赦問王熙鳳:「那太監到底怎麼說的?方才以為是要來銀子的,只說不在,這會子倒不好見他。」
王熙鳳也顧不得笑大老爺,忙將打聽的事情說了。「才開始小太監只說娘娘昨夜裡犯了舊疾,人就沒了。雖說娘娘這一年身子總不大好,但媳婦只覺得事情不大對,便是真的薨了,咱們娘娘可是賢德妃呢,宮中能沒一點動靜?更何況僅僅打發個小太監來傳話。媳婦心裡不踏實,使了銀子,那小太監才悄悄說了實話。小太監不知太多內情,只知道咱們家娘娘是按著貴人的禮下葬,就在昨夜裡已用一口棺材裝了,連夜送出了宮。」
邢夫人手一抖,茶碗啪的摔碎的地上:「這、這到底……」
哪怕邢夫人再沒見識,也知道如此倉促簡陋,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只怕是禍事也未可知。
賈赦也這般想,趕緊說道:「去去,趕緊打發人去鴻臚寺找璉兒,讓他去打聽打聽。記著,悄悄找人問,萬一問不出就罷了,別惹了上頭的忌諱。」
賈赦深恐賈元春在宮中惹了什麼**,更怕元春的死不是自己死,而是被皇家賜死。越想越怕,又想到前不久才抄的幾家,生生嚇出了一身冷汗。
王熙鳳同樣怕的很,摸了摸將近七個月的肚子,命平兒吩咐外頭備車,與賈赦邢夫人道:「我去趟純親王府。」
「對,去問問純親王妃,只要知道咱家有沒有罪名,二房的事兒不必管。」賈赦囑咐道。
結果王熙鳳尚未出門,只見個小丫頭跑了來,大喊著:「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知道了,一下子昏過去了。」
賈赦從屋子沖出來問道:「老太太怎麼知道了?不是讓瞞著麼?」
小丫頭道:「是瞞著的,可、可二太太突然跑了進去,一下子就全說了,說了娘娘的事,又說了史家的事,老太太就……」
「老二家的,這是要逼死老太太啊!」
王熙鳳這時候也顧不得出門打探消息,趕緊都往上房趕。大房來的時候只見鴛鴦趴在那兒哭,李紈領著探春、惜春、寶釵寶琴姊妹幾個也在哭,唯有王夫人宛若泥塑的呆坐在那裡。見大老爺進來,李紈忙與姊妹們避開了。
賈赦進來見賈母躺在那裡沒了反應,心裡也急,連聲問鴛鴦:「老太太如何了?打發人去請太醫沒有?」
「已去請了王太醫了。」鴛鴦擦著眼淚回話,偶爾瞥向王夫人的目光帶著一絲怨恨。
賈赦扭頭沖著王夫人罵道:「老二家的,你到底存的什麼心?你是故意要氣死老太太麼?如此不孝,我就該讓老二休了你!」
要說賈赦是真急,對賈母的孝心是有,但更多的卻是考慮到若賈母真沒了,賈璉作為承重孫要守孝啊。眼看著賈璉這幾年做官越來越有模樣,賈赦也體會到以一點兒為人父的驕傲,更何況大孫子有個做官的父親才有依仗,亦是大房的複起的重要一步,如何能毀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似乎被罵醒了,毫無形象的癱坐在地上痛哭起來:「我的元春啊,我可憐的女兒啊……我的女兒為賈家進了宮,吃了苦,受盡了折磨,到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卻沒人問一句。我的寶玉還不知道在哪裡,我的珠兒啊,我的寶玉……」
王夫人已是謎怔,嘴裡胡亂的哭喊著兒女,卻引得碧紗櫥內的李紈聽到亡夫的名字,一時也傷感的跟著哭起來。
賈母本就上了年紀,這兩年常添病症,此回又是受了刺激,大驚大怒大悲大急,幾下子一攻擊,人都昏的沒了意識。王太醫來了,搖搖頭,又換了一個太醫,仍是搖頭,賈赦親自去求了林如海,又用林如海的名帖兒請了兩位好太醫,診斷的結果仍是不樂觀。每天苦藥汁子灌著,卻是聽天由命的意思。
賈政回來後得知此事,竟是惱的將王夫人打了一巴掌,罵道:「無知的蠢婦!兒女之事盡有天命,豈可因此帶累了母親,若是老太太有個不好,我定將你休回王家!」
王夫人緩了兩天,亦知當初莽撞,面對暴怒的賈政不敢分辨,挨了打,做出十分懺悔的模樣,自請去佛堂念經為老太太祈福。
若說那天王夫人的行為,著實只是一時湊巧,一時氣憤,一時情急。本就因著寶玉憂心,日夜不曾好吃安睡,又得只女兒身死,死的不明不白,兼之前些日子京中動盪,不知多少大家子被抄。偏這些都瞞著老太太,老太太只管每日裡吃喝,和孫女兒玩耍,只偶爾問兩句寶玉有沒有來信。寶玉的事兒瞞不了賈母,賈政怕嚇著賈母,只說寶玉由人護送著去了金陵祖籍,為祖宗掃墓。賈母因此罵了他一通,又看了寶玉來的信,也只得罷了,又不乏欣慰的說寶玉都長大了,信裡樣樣關問,令賈母十分暖心。
那天王夫人昏迷醒來,本是去上房想請老太太討個主意,獲取哪個老世家打探點娘娘薨逝的內情。可鴛鴦那小賤人卻說什麼「大老爺說了,不能刺激老太太」,簡直見著上房裡歡聲笑語,一時怒上心頭,打了鴛鴦,進去對著賈母就將連日裡發生的事一股腦兒都說了。
王夫人跪在小佛堂裡,表面一派慈和虔誠,心裡卻是不斷咒駡著老太太去死。
對於賈政說要休她的話,王夫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嫁進賈家二三十年,生了二子一女,給公公服過喪守過孝,賈政豈能說休就休?再者說,她是王家女兒,他哥哥王子騰身居高位,賈家卻已沒落,哼,賈政要休她,敢麼?
賈母一直不醒,這事兒到底傳到黛玉耳朵裡,黛玉免不了憂心。後來黛玉想起林青筠曾與她說起的那位九華山神醫樊術,她自己不便出門,只好讓紫鵑去問。
林青筠卻是說:「那樊術早離了京,現在也不知在哪裡,況且此人脾氣古怪,便是尋到了人,他也不一定肯來看診呢。妹妹近來可好?」
紫鵑歎氣道:「我們大奶奶的脾氣王妃還不知道,最是心細,又容易傷感。自從懷孕以後,脾氣也古怪著呢,時常折騰大爺,大爺倒是慣著她,也不惱。這幾天大奶奶為著賈家老太太的事兒吃的不好,睡的也不踏實,大爺為此也尋了個好太醫送到賈家去了,只是太醫說的都一樣。」
林青筠心頭一動:「老太太最不放心的就是寶玉,若是能尋著寶玉回來,喊兩聲老太太,老太太許是就醒了。」
紫鵑無奈道:「寶二爺也是任性,竟是一個人跑到外頭,也不知在哪裡,竟是過年也不回來。便是這會子要找,又到哪裡找去?」
「你只管回去讓妹妹別憂心,老太太不會有事的。」林青筠嘴裡沒說,但想著惜春定是打發人告知了寶玉,得了消息,寶玉定是要趕回來的。
過年的前一天,賈寶玉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瞧著眼前的人,賈赦賈政王夫人王熙鳳等人幾乎都不敢認。
賈寶玉此次出門,算來前前後後將近半年,圓潤的臉瘦了點兒,但整個人長高了不少,瞧著俊俏挺拔,有了十六歲少年的英姿勃發。此回出門,賈寶玉經歷了很多,自然也成長了許多,一些公子哥兒的習性雖難改,卻明白一個人該肩負的責任,那是不能逃避的。
「太太,寶玉回來了。」賈寶玉跪在王夫人面前磕了頭。
王夫人看著他,眼淚嘩嘩的往下掉,摟著他又是拍又是罵:「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讓人省心,竟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是想要了我的命嗎。」
賈政見寶玉這個模樣,也覺欣慰,在旁提醒道:「行了,快讓寶玉去看看老太太。」
賈寶玉來到賈母床前,看到老太太這個樣子心裡自是難受,貼在其耳邊哽咽喚道:「老太太,我是寶玉,我回來了,老太太睜眼看看,孫兒回來了。」
賈母人雖昏著,卻並非沒有意識,聽到寶玉的聲音眼角滴下淚來。
果然賈母一心掛著寶玉,賈寶玉回來沒幾天,賈母終於醒了。
正月初九,純親王府小世子滿月,又是在年節裡,王府自是大擺筵席,熱鬧非常。
林青筠也總算坐完了月子,好好兒泡了澡,洗了頭,因著天氣太冷,未免吹了冷風,並沒往外頭去。坐月子這一個月,她沒禁著飲食,一是因著要給孩子餵奶,二來若這個月不好好兒進補,總會對身體有所虧損,不知什麼時候就鬧出來,得不償失。好生養了一個月,如今的林青筠瞧著自是珠圓玉潤,又添了慈母光輝,倒減了幾分從前的清冷感。
這一日宮裡來了聖旨,乃是正式賜封世子的文書冊印等物。皇帝與各衙門于臘月二十一封印,所以這旨意是早就備好的,只等今日宣佈。
如此來,少不得惹人嫉妒眼紅。
別家郡王府的世子們都是在三到五歲冊封,乃是擔心孩子太小站不住,異姓王家的世子冊封的更晚,很多都是成親前上正式冊封。對此,徒晏與林青筠已達成一致,徒晏的身份於爵位註定招人側目,不管小世子身上榮寵多少都一樣,所以不需要草木皆兵,以不變應萬變即可。
當天晚上,初陽的小床被挪到了早先備好的東廂頭一間,徒晏重新住了回來。只是到了半夜裡,林青筠總是起身,老覺得聽到初陽的哭聲,怎麼都睡不踏實。
徒晏自小是在皇家長大,皇家規矩多,親情薄,皇子皇女們都是遵著規矩養大,便是大家子也是跟著乳母多些,所以習慣了這樣的事。見她如此魂不守舍,既好笑又感慨,到底也是第一個孩子,徒晏自己也疼的很,到了第二天就重新將初陽的小床挪至外間兒,乳母丫頭在外邊照看。
離得近了,林青筠果然覺得好多了。
徒晏歎道:「等他大了,你可不能這樣溺愛,像賈家寶玉似的,有的頭疼。」
林青筠瞪他一眼:「我兒子怎麼會像賈寶玉?」接著又笑:「他肯定像純親王。」
徒晏聽得也笑:「兒子自然像我。」
第75章
雖說林青筠初九就出了月子,但天氣著實冷,徒晏沒讓她出門應酬。林青筠也不樂意大天冷出門吃席,況家裡有個小的,始終掛心。一直到了正月十五,太陽暖融融的照了一天,趁著和暖,二人帶上初陽進宮請安。
皇后一直念叨著小世子,雖沒能親見,卻是兩三天便打發人來問,賞賜的各樣金玉之物不知多少,林青筠都用小箱子專門收著,等初陽大些再玩。
今兒知道他們要來,皇后早早便等著,連皇上也過來了。
未免被人擾了,皇后還特地囑咐過,若有人來請安都擋了。
「純親王與王妃、世子到了。」
看著連袂而來的一家三口,皇后笑眯了眼,在林青筠行禮後親自扶起來,上下看了看,見她確實如紋心說的,養的極好,頓覺十分滿意。皇后還想多抱兩個孫兒呢,別說徒晏現今不樂意納側妃,便是真有側妃侍妾,到底不如王妃生的嫡子好。
紋心已從奶娘手中包裹小世子,小心的交給了皇后。
皇后自己養過兒女,自然知道如何抱著小孩子才妥當,動作一點兒沒生疏。看著臂彎裡的合眼安睡的小皇孫,臉上一直笑:「哎喲喲,瞧瞧睡的多香,這小臉兒圓嘟嘟的,真像個小白麵包子。」
皇上在旁邊側著身子看,一時間眼中慈和溫柔,像個普通的祖父。說來也巧,初陽突然哼唧兩聲睜開了眼,卻沒鬧著哭,只吧唧著嘴看著眼前穿著一身金黃龍袍的人。皇上看著喜歡,甚至想動手抱一抱,卻見初陽突然哭起來。
林青筠忙道:「母后,把初陽給奶娘吧,大概是尿了。」
皇后也知小孩子平時一哭,不是尿了拉了,就是餓了,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睡覺。將初陽遞過去,皇后還覺得戀戀不捨,但到底為著孩子好,不忘囑咐她:「這會兒日頭還好,落日前就將初陽抱回去,省得冷氣下來凍著。」
皇帝見小孫子被抱走了,一時興頭大減,便領著徒晏去了禦書房。
待那二人走了,皇后與林青筠說道:「親眼瞧見初陽生的這樣的健壯,我這心裡頭總算放了心。初陽的模樣真是像極了他父親,當初皇上得了嫡子,不知愛的什麼似的,有回還偷偷抱了抱,以為別人不知道呢。」接著又語重心長:「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佑安因著自小身體不好,想法也與旁人不同,先是怎麼都不肯娶親,後來定下你,又怎麼都不願納側。一個皇子親王,只守著一個王妃,說出去不是惹人笑話。若說我不想他立側納妾,那是謊話,千百年都這麼過來的,女人都希望自家丈夫只有自己一個,做婆婆的都希望兒子身邊多幾個人,除了那些可笑的為著面子好看的,其他的歸根到底都是為著子嗣罷了。」
林青筠聽著皇后這番話,心裡頭不免沉了沉。
這時卻聽皇后又道:「早先我也埋怨過你,可後來想想,與你何干呢?若沒你,佑安還不知如何呢。問題只在佑安自己身上,他只要一個人,我與皇上便是強塞幾個天仙過去,只怕他一眼也不會瞧,又何必呢。你是個聰敏人,早先皇上只是關心他的身體,現在卻十分關心純親王府內宅,關心佑安立不立側妃,是否納妾,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林青筠雖未抬頭與皇后對視,聲音卻平穩清淡,似未受到那番話的絲毫影響:「不論皇上何等心意,王爺先是臣子,再是兒子,皇上給了什麼,王爺受著什麼。王爺心中自有準繩,他早在當年開府後就定下了這一生的追求,並非我給他的,是他自己找到的。」
皇后自然清楚這番話的意思,一邊覺得失落,一邊又覺得果然沒看錯人。這樣的王妃跟著佑安,也算是好事。
皇后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別亂想,我可沒有逼著你去做賢慧人的意思。本宮啊,別的也不願多管,只要你多給本宮生兩個小孫兒,隨你和王爺天南海北到哪兒逛去,本宮才懶得管。只要你們有那個本事,隨你們去折騰吧。」
林青筠先是心頭一松,接著又笑:「王爺倒是想呢,只如今卻哪裡走得了。」
皇后含笑,別有深意道:「不急,鬧騰了這麼些事情,總得消停兩年,最遲五年內必有結果。」
在宮中用了午膳,初陽醒來玩了一會兒,林青筠便帶著初陽回去了,只留徒晏參加晚上的燈節。今晚王府裡也是彩燈高掛,照的到處通明,晚飯後林青筠只在紫藤蘿裡走了走,便回到屋內看書。
白鷺端來普洱茶,她喝了兩口,看著白鷺笑道:「我已經問了,那個方山在外面的大街上開了家布莊,踏踏實實的做起了生意,倒很是勤快。人只要勤快踏實,不愁賺不到錢,你跟著他不錯。他昨天托了張保來求我將你許給他,我應了,明兒你就出去,你哥嫂應該也準備好了嫁妝,你只管等著出嫁就是了。」
白鷺羞紅了臉,卻沒推辭,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林青筠本想攔著的,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來。
林青筠心裡也捨不得白鷺離開,但各人有各人的日子,不止是白鷺,相思、百靈、畫眉她們將來有一天都要出去,唯有李嬤嬤能伴著她一輩子了。白鷺都跟了她整整七年了,她到了這個紅樓世界也有七年了,如今她有了徒晏,有了初陽,有了紮根落實的地方,這些跟她一場的丫頭們,自然也希望她們都得個好結果。
她沒讓白鷺再伺候,最後一晚,又是燈節,便讓她和姊妹們去熱鬧一晚。
紅綾與綠羅替了相思百靈幾個,紅綾綠羅都說好了人,紅綾已定好在今年六月出去,皇后與徒晏都給有恩典。紅綾是沒家人的,徒晏賞了一處宅子,到時候紅綾便從那邊宅子裡出嫁。綠羅自小入宮做宮女,家鄉父母都不記得了,也不願離開王府,前頭二管事的小兒子來求,林青筠打聽了,又問過綠羅,這才應了這門親事。
至於底下的相思幾個,近兩年是不會往外聘的,立春立夏四個也提拔起來,將來少不得接班。
「外頭那麼熱鬧,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看書?」徒晏的聲音猛地響起,嚇了林青筠一跳。
往外瞧了瞧,也摸不准什麼時辰:「這麼快就回來了?什麼時候了?」
「宮裡的燈節每年都一樣,倒不如早些回來和你一起過。」徒晏接了熱茶,問了初陽今天鬧沒鬧,又笑著說:「方才進來時已經瞧過了,睡的香呢。」說完放下茶碗,將她手中的書取走,牽了她的手步出房門:「咱們看燈去。」
「在宮裡還沒看夠?這是去哪兒?」見他走向側門的方向,不免疑惑。
「咱們去外頭街上看燈,還能故地重遊。今晚不坐車,走著去。」徒晏只從紅綾手裡接了大紅織金的斗篷給她裹了,把兜帽戴了起來。
純親王府所處的地段極好,不僅離皇宮近,距離熱鬧大街也不遠,只是離教堂遠些。雖沒坐車,但現在徒晏身體強健,二人從街上一路逛過去,直進了教堂裡才覺惹出了汗。
安德森神父見了兩人很高興,知道二人很能接受新事物,便說:「勞倫斯男爵的商船前些日子靠岸,帶了新鮮的咖啡豆,二位願意嘗嘗咖啡麼?」
「當然。」林青筠搶先一步點頭,果然見徒晏眉頭微皺。
徒晏以往遊歷時與洋人喝過紅茶咖啡,據說當時的第一口就險些吐出來,只是多年的教養身份擺在那兒,到底硬著頭皮咽了下去,還愣是沒讓主人看出不妥。按照徒晏的說法,洋人的咖啡是股子怪味兒,又苦的很,實在沒嘗出有什麼好喝,自那以後徒晏便對這種東西敬而遠之。
林青筠也不愛喝咖啡,只是在咖啡的香味裡,她有種回到「家鄉」的錯覺。
安德森神父與二人坐在校圖書館的長桌旁,品著咖啡,聽神父講些歐洲新聞。開始是林青筠聊的多些,都是繪畫人文方面,後來徒晏說的多些,關注的則是歐洲的革命政治等事。
離別時,安德森神父贈送了他們一本新的數學幾何,又說道:「再過幾個月教廷將會派新的神父來接替我的工作,我要回國了。」
安德森神父是英國人,此次回去將要調任倫敦某教堂任職。
徒晏笑道:「預先祝神父一帆風順,或許我們不久後會再見。」
安德森神父笑道:「我很期待能再次見面。」
正月十八,薛姨媽家請年酒,王夫人帶些寶玉探春過來吃酒,原本要拉著寶玉同席,偏生寶玉說自己大了,不好和姐妹們混在一起,跟著薛蟠出去了。這在探春看來是好事,偏生不論是王夫人、薛姨媽亦或是寶釵,臉色都不大好看。
王夫人覺得寶玉出門一趟就似變了個人,雖說懂得讀書上進了,但待人卻沒以往熱情了,總覺得寶玉對賈母比對她這個母親好。為此,王夫人使勁兒將寶玉往身邊攏,結果適得其反,寶玉反似躲著她一樣。薛姨媽見以往寶玉來了都是親熱的叫姨媽姐姐,一桌坐著說笑吃酒,多親密,如今卻躲出去了,便以為他瞧不上自家母女,有心疏遠,自然心情不好。至於寶釵,她既高興寶玉知道上進,但大節下這樣疏遠守禮,也無以往表兄妹間親近之意,難免有些失落。
但寶釵到底穩重平和慣了,轉瞬便收拾好心情,嘴裡說著:「寶玉果然大不一樣了。我也常聽人說,現在寶玉每日裡讀書用功,小時候的營生都不做了,也不在姊妹丫頭們身上用功夫,可見是真的懂事了,姨媽也該放心了。」
王夫人看著她,慈愛的笑著說:「寶玉身邊沒個妥帖人照料,再懂事也管不得房裡大小事,哪時他成了親我才是真的放心了。」
寶釵臉一紅,低頭不言語了。
恰在這時有下人來報:「王家太太到了。」
聞得這話,王夫人與薛姨媽都起身去迎。來人乃是二人的兄長王子騰之夫人陶氏,王子騰外任時家眷在京,前些時候王子騰來信,說朝廷發了調令,要其進京接任內閣大學士一職,於近期便抵達京城。
姑嫂相見,引入席中,剛說的熱絡,忽見一王家丫鬟臉色慘白的跑進來,聲音哆嗦的不成樣子:「太太、太太不好了,剛才老爺身邊的常安回來送信兒,說、說咱們家老爺昨夜在十裡屯發了急症,醫藥無效、去了……」
陶氏謔的起身,好半晌沒反應,再看時已是兩眼發直,丫鬟們嚇得趕緊又喚又掐,好容易喚醒過來,顧不得別的就趕緊往家趕。王夫人與薛姨媽也趕緊跟了上去,徒留薛寶釵與探春心慌亂跳,余者諸人也再沒心思吃酒。
當天,王夫人與薛姨媽兩個是從王家一路哭著回來的。
王夫人一到家就倒下來,先是喪女,又是喪兄,接連大小事,王夫人一下病的很重。賈寶玉急壞了,親自去打聽哪兒的大夫好,親自請來給王夫人診治,又日夜在旁侍奉湯藥,半個來月王夫人才漸漸好轉。
王熙鳳身子重,賈赦賈璉都叫瞞著她,不許她知道。但王熙鳳是什麼人,賈家裡頭的事,只要她想知道總能知道,所以她第一時間發現了賈璉和平兒神色不對,都以為二人背著自己做了什麼私密事,又以為平兒沒喝避子湯懷上了,當那天從賈母房裡回來,無意碰到傻大姐兒,傻大姐兒說漏了嘴,王熙鳳這才知道叔父王子騰的喪事都辦完了。
王子騰不僅是王家的支柱,是王夫人王熙鳳在賈家的依仗,更是四大家族最位高權重者。王子騰一死,不僅王家失勢,便是賈家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叔父王子騰亡故,王熙鳳當然傷心,更多的還是怕。當看到葵哥兒巧姐兒,又看到即將生產的肚子,一顆心才漸漸落實。幸而她如今有兒有女,否則一旦叔父不在了,她又聽姑媽的話做了那些陰私,賈璉指不定怎麼翻臉呢。自此後,王熙鳳少不得收斂點兒聲氣兒,見王夫人一下子似老了好幾歲,也唯有一聲歎。
二月初五,迎春生了個兒子,賈家正為王子騰的事震驚憂慮,況王熙鳳身子重出不得門,家裡竟半個人沒去,只送了禮完事。到底王熙鳳想著迎春不容易,現在終於生了兒子熬出了頭,娘家再不給做臉,往後在夫家不知怎麼被笑話。因此親自備了東西,好話說了一通,請著邢夫人去了一趟。
邢夫人去的時候不樂意,回來時卻笑容滿面,連聲說著迎春的兒子如何如何,末了又道:「到底比我們葵哥兒差些兒。」
王熙鳳見邢夫人是真心疼愛葵哥兒,因著葵哥兒在,倒不似以往那般時常給自己刁難,便也願意將葵哥兒常送到邢夫人跟前。再者說,她現今在身子實在顧不得葵哥兒,平兒要照顧她,又要料理一屋子大小事,倒是巧姐兒懂事了,常幫襯著。
說來賈璉雖疼兒子,沒兒子以前不見得待巧姐兒多喜歡,可有了兒子,反常誇巧姐兒懂事孝順。為著巧姐兒,賈璉專門請了個秀才給巧姐兒講書,巧姐兒也聰敏,去年就能跟著探春幾個作詩了。
王熙鳳也常和平兒笑言:「這可是純親王妃常說的:女兒要嬌養。咱們二爺現今這麼疼閨女,以後巧姐兒出嫁,二爺不得哭一場。」
平兒也笑道:「二爺這才到哪兒,奶奶瞧瞧林姑娘。當年林大人為林姑娘請了舉人老爺做老師,自小千嬌百寵,出嫁時更是十裡紅妝,便是公主出嫁都沒林姑娘風光,又選個了三元及第的狀元公做夫婿,家裡頭還有規矩不納妾,真是全天下再也找不出一人有這樣好的福氣。」
王熙鳳聽了不由得也感慨道:「以往只瞧著林妹妹嬌弱,誰知卻是慢慢兒就養好了,這才出嫁不到一年就有喜,還懷了雙胎。林妹妹這輩子可真是有福氣,但願咱們巧姐兒能她一半兒的福氣就夠了。」
平兒笑說道:「若在以前奶奶擔心還罷了,如今二爺都這樣出息了,奶奶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大姑娘往後也是國公府裡出來的姑娘,父親指不定能做三品大員,家中又有兄弟依仗,想尋門子好親事還不容易。」
「就你會說話,咱們二爺做三品大官兒?」王熙鳳一個勁兒的笑,只是這笑聲裡說不出有多少是取笑,多少是期盼。
三月裡,王熙鳳生了個女兒,未免有些失望,但想到已有葵哥兒,倒也罷了。
黛玉懷著雙胎,儘管每回太醫診脈都說母體健康,胎兒強壯,但看著黛玉那明顯比尋常孕婦大的肚子,旁人自然揪心。林青筠一直擔心黛玉早產,再三囑咐了紫鵑雪雁,但凡黛玉要生了定要來通知她,卻遲遲沒等到消息。一直到四月十五的傍晚,雪雁過來說黛玉發動了。
林青筠正吃飯,聞言飯也顧不得吃就換衣裳要出門。
徒晏忙止住她:「慌什麼,你先前生初陽花了多少工夫,莊大奶奶要生還早呢,不差這點子吃飯的時間。吃了再去。」
「我一慌都忘了。」林青筠讓雪雁先回去,自己吃了飯,換過衣裳,跟徒晏說晚上不回來,這才坐車去了莊家。
莊黎是長房長子,是莊家繼承人,他的院子在正房大院的東邊一所大跨院兒,離著莊家老太太的上房很近。林青筠在大門換了軟轎,徑直坐進二門,已有雪雁在這兒等著,領著她去了莊黎黛玉的東跨院。黛玉是莊家長媳,是宗婦,生的不僅是頭胎,更是雙胎,莊家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並尚未出嫁的莊詩香、莊詩雅都守在這裡,裡頭還有個面生的年輕媳婦,乃是二房莊秐年初剛娶的新妻,莊家二奶奶。
「老身給純親王妃見禮了。」林青筠一來,莊老太太就領著一干女媳人等行禮。
林青筠忙上前一把扶住:「老太太快免了。論來也是自家人,不必如此見外。老太太上了年紀,天這樣晚了怎好守在這兒,妹妹也必然不希望累著老太太的。」
莊老太太笑道:「我雖年紀大了,但精神還好,況且長孫媳婦的頭胎非比尋常,我在這兒坐著,免得她們慌張。倒是勞動得王妃辛苦跑一趟了。」
「這是我妹妹,再辛苦都跑得,況且也不費事。」林青筠聽著屋內沒動靜,猜著估摸離生的時辰還早,到底生雙胎更辛苦,也更兇險,不知黛玉能不能扛得住。掃了一圈兒不見莊黎,難道這時候還避諱著男女之防退到外頭去了?
莊老太太人老成精,只看她一個眼神便猜到了,主動說道:「今兒不止王妃來了,林親家也來了,明景與他父親都在外招待著。」
林青筠了然,聽不見黛玉的聲音到底不大放心,便說道:「我去瞧瞧妹妹。」
莊老太太想著她們情深,今兒來就是要伴著黛玉生產,況林青筠剛生過世子,比不得未出閣的姑娘們要避諱,便沒攔著。
林青筠進了屋,一眼就見黛玉正坐在床邊一張矮床上慢慢兒吃著東西。一看那床所占之處就明白是新支的,定然是黛玉愛乾淨,不願在原本睡的床上的生產,特意囑咐人另支了床。不過這也不僅僅是黛玉愛乾淨的問題,黛玉睡的是陪嫁來的床,不同於北方的架子床,而是南方的千工拔步床。黛玉的這張千工拔步床當初不知惹來多少羡慕驚歎,楠木製作,一共四進,層層深入,雕琢精美繁複,上百工匠耗時六七年才完成。眼下黛玉要生產,屋內進出人多,還有各樣的東西,在床裡面到底空間有限,不大方便,黛玉也不願好好兒的床弄髒了,這才挪到外間兒。
「姐姐來了。」黛玉一見她來立刻放下碗匙,眼看著就要起身迎上來。
「慢著點兒。」林青筠緊上兩步趕上前扶住她,看出她心裡害怕,也沒說那些好聽話,只說道:「你別怕,我在這兒呢,你肯定會平平安安。」
黛玉摸著肚子,笑容溫柔堅定:「姐姐,我要孩子好好兒的,若是真有個萬一,一定要保孩子。」
「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姐姐不是不信這個,怎麼如今也認真起來了。」黛玉反笑著安撫她:「姐姐別生氣,我不過隨口說說,有姐姐陪我,我心裡踏實的很呢。」
林青筠看著黛玉氣色精神都不錯,每回太醫診脈結果也好,實則不需要過於擔心。她之所以如臨大敵,除了是雙胎,還源自于黛玉原先嬌弱的體質,哪怕如今已是強健了,但在生產的時候若力氣不足也很致命,亦或者有個什麼突發狀況……
說來黛玉這樣的情況已是很好了,自來雙胎平穩生產的少,很多都是早產,或突然生產,總弄的人手忙腳亂,且母體或者胎兒總有意外。黛玉能順產,有陣痛準備過程,已是很好了。
自我不斷的安慰,林青筠陪著黛玉慢慢兒活動,說說話,不知不覺就熬到了下半夜,黛玉終於有了要生的跡象。
穩婆趕上來接手,林青筠只在一邊攥著黛玉的手。
黛玉明明很怕,但努力克制了,聽著穩婆的指示吸納吐氣、用力。黛玉的胎位很正,不需要倒位元,穩婆經驗豐富,雙胎也接生過,孕婦狀況又好,一點兒沒壓力。第一個耗時長,所有人都有準備,一直熬了三個時辰,終於聽到了嬰兒啼哭。
穩婆手腳麻利的剪臍帶,將孩子一裹就遞給守在一邊的另一位穩婆,嘴裡向黛玉說道:「大奶奶,是個哥兒,個頭不小呢,壯實的很。大奶奶再堅持一會兒,若是覺得沒力了,噙點兒參片,鼓鼓勁兒另一個也就生下來了。」
黛玉全身大汗淋漓,臉色發白,已覺得沒了力氣,可聽著孩子的哭聲,咬咬牙,點頭。
林青筠見黛玉的情況並不危險,便從周嬤嬤手中接過孩子,比初陽出生時輕多了,才四斤七兩,但瞧著小胳膊小腿兒十分有勁兒。這時突然聽到穩婆大喊:「大奶奶昏過去了!」
林青筠心頭一跳,趕緊將孩子交給周嬤嬤,跑到床邊看黛玉,果然因力盡皮乏昏過去了。這時候非常危險,若是不能及時醒過來,肚子裡的孩子可能會憋死,甚至危及黛玉的命。
「剛剛不是好好兒的?怎麼突然昏了?參片呢?」林青筠著急之下聲音冷厲,兼之她的身份擺在這兒,屋子裡的丫鬟們本就因黛玉突然昏迷而驚恐,這下子更是害怕,全都跪在了地上,有的甚至哭起來。
到底是穩婆經歷的多,緩了緩神,忙道:「王妃別急,現在要緊的是將大奶奶喚醒。參片是不中用了,方才都含在嘴裡呢,趕緊摳出來,當心堵著嗓子。」穩婆說話時林青筠已將黛玉的嘴掰開,取出了口中的參片,又聽穩婆道:「立刻熬參湯來,想法子給大奶奶灌進去,再掐人中,定要將人弄醒。得快!」
「把眼淚都收了!」林青筠低喝一聲,親自吩咐了紫鵑:「你做事妥帖,你去熬參湯,趕緊!」
「參湯預備著呢。」紫鵑說話間人就跑出去了,少時便端著參湯回來。
「給我。」林青筠結果參湯,佯作伸手蓋在碗上試溫度,將早就準備好以防萬一的金蓮子粉末撒了下去,湯匙攪動兩下,由紫鵑將黛玉扶起來,一點一點把參湯灌了下去。這參年份很足,所以盛的只小半碗,大約黛玉還有點兒意識,一口沒灑的都吃下去了。
眾人都在焦心的等著,終於黛玉眼睛動了,再度睜開。
「姐姐,我方才夢見神仙了。」黛玉張口就說了這麼一句。
林青筠先是一怔,接著就道:「好妹妹,快使力,孩子還在肚子裡呢。」
黛玉回神,在穩婆指揮下,又廢了小半時辰終於將第二個生了下來。孩子一落地她就問:「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雪雁笑著回道:「大奶奶,是位小公子!」
黛玉聞言一笑,見林青筠尚有疑惑,便在她耳邊低聲說:「明景許諾我,若兩個都是男孩兒,次子便過繼給林家為嗣,只是小時候仍由我們養,往後就由爹爹教導。爹爹肯定很高興。」
「大老爺和老太太知道?」林青筠著實驚訝,想不到莊黎竟能同意。
黛玉微微點頭:「他先與大老爺說了,大老爺考慮後與老太太提的,雖不知他們為何會願意,但是我真高興。爹爹沒白養我,往後爹爹也不必再內疚林家絕後,母親也能安眠。」
無嗣絕後,這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難以承受的,現代人還巴著生兒子傳宗接代,更別提古人了。黛玉對此已不能免俗,特別是自小看著母親因無子而受的苦,外人提及林家時那微妙的神色,這都令她心裡壓力很大。甚至黛玉都擔心過,若她身子不好,若和母親一樣生不了兒子,怎麼辦?
「好好兒睡一覺吧。」林青筠越發心疼她。
黛玉卻捉著她的手,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說道:「我方才做了夢,夢裡的神仙長得很像姐姐,我追著她,跑著跑著就醒了。」
林青筠聽得笑了:「妹妹把我想的太好了。」
「姐姐本來就好。」黛玉到底累了,說著話,眼睛就合上了。
林青筠輕籲口氣,起身離開床邊,擺手令丫頭們上前收拾。收拾完,將黛玉小心的挪到正床上,一對兒安睡的兄弟倆放在她的身邊。看著兩個小傢伙兒,她也想初陽了。
悠于 2016-9-16 23:52
第76章
王家的喪事剛完,府裡內外一片縞素,突然一天來了好多官兵將王家上上下下圍成一隻鐵桶。王家大門前的小廝們見狀都嚇癱了,特別是見到那頂轎子裡走下來的人,臉色更是一片灰白——忠順王爺!
以往忠順王爺在外的名聲不好,大多是因其豢養小戲子,又常仗著王爺身份做些風流浪蕩事,但在這一年忠順王爺的名號更是響亮。先前南安王府抄家、史家抄家,領頭兒辦差的官員都是忠順王爺,這些都是公侯府邸,也唯有忠順王爺的身份與性子鎮的住場面,因此如今「忠順王爺」四個字就是抄家的代名詞。
忠順王爺瞧見王家下人們如喪考妣的臉,表面嚴肅冷厲,眼睛裡卻閃爍著幸災樂禍。愛養小戲子的忠順王,很喜歡看戲,不單指戲臺子上的戲,更愛的是真人出演的大小戲,那才有意思。
當忠順王進了王家,王家的男丁已在正堂跪著候旨。
後宅裡,陶氏聽到前頭的動靜,暗自慶倖早一步將財務轉移,即使家裡被抄了,將來也好憑著資本複點子元氣。殊不知她打發心腹連夜送往賈家藏匿的幾口大箱子,根本沒能進賈家的大門,這會兒這幾個心腹皆由人看守,東西則是賈璉親自送了回來。
忠順王爺掃了眼東西,瞥了賈璉一眼,似笑非笑:「璉二爺如此不顧念親戚情分,我記得王家與你們賈家可親密的很。」
面對忠順王,賈璉唯有陪笑謙恭:「藏匿犯官財物亦是大罪,國法當前,下官身為朝廷命官,豈能枉顧法旨,暗徇私情。」
當初和親,忠順王與賈璉同行了一路,知道這賈璉在鴻臚寺已歷練的十分圓滑,便不與他閑說,擺擺手道:「本王奉旨辦差,賈少卿無事就離開,東西本王收下了。」末了不知怎麼的就說了一句:「你這兒的還了,別家的卻是撇不清。」
賈璉一時疑惑,想追問,忠順王爺已轉身走了。
賈璉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對,一回府就去問王熙鳳。還沒見院子呢,就見幾個小丫頭湊在一處嘰嘰呱呱,見他過來都跑開了。及至進了院子,隔著門簾子就聽裡頭鳳姐與平兒說話。
但聽王熙鳳說道:「二太太這是打算混賴了,咬定了兩房已分家,死活都不肯出銀子,偏大老爺心裡不服,也不肯將所有的欠款算在大房頭上,這會兒子正和二老爺鬧呢。我看是鬧不出什麼結果來。別看二老爺不理庶務,心裡什麼不清楚?以往沒分家時,二老爺書房的開銷大的很呢,又是清客相公、又是字畫筆墨,一個月少說得三四百兩,二老爺只是嘴一張,都由二太太直接走公賬。那時候大老爺都看在眼裡,心裡不平二房那麼花錢,所以才一會兒一個小老婆的收,照他的說法,他不花也是二房花了。現如今,國庫欠銀幾十萬兩,都要大房出的話,大老爺不是疼死?我看一會兒定是要鬧到老太太跟前去。」
自王子騰不在了,不知怎麼大老爺就想起好幾家抄家的罪名兒裡有虧空一項,心裡頭很不踏實,就鬧著要還國庫欠銀。
平兒道:「太醫不是說了,老太太經不得刺激,這事兒……」
「有什麼法兒呢。」王熙鳳歎口氣:「我也不願驚動了老太太,可這事兒大的很,又是大老爺二老爺鬥法,我如何攔得了勸得下。但願老太太別太動了怒才好。」
平兒又道:「倒是因著這個,險些忘了給林姑娘賀喜。」
「我去一趟,你留下照看葵哥兒,再瞧著府裡,老太太若氣著了立刻就去找我。」又說:「給林妹妹的禮備的厚些。這回可是一舉得二子呢,難得母子三個都平平安安……」
不及說完,賈璉已掀了簾子進來。
屋內只王熙鳳與平兒兩個,賈璉便沒避諱,直接問道:「今兒我去退王家的東西,忠順王爺倒與我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咱們府裡是不是還收過誰家的東西?」
王熙鳳忙道:「二爺這是懷疑我呢?我連娘家的東西都不敢收,怎會去收別家的東西?況且先前三年我與二爺都在外頭,府裡誰若收了東西定是悄悄的,我又哪裡會知道。」
賈璉擺手道:「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你幫我想想,誰能收了東西?」
王熙鳳跟著賈璉也學了點兒律法,況如今連連出事,王熙鳳謹慎的很。此回王家事發,二嬸子打發人送東西來,卻不是給王夫人,而是希望王熙鳳幫忙收著。賈璉此前還與她講過犯官財物不能藏匿等話,娘家又失了勢,她便問了賈璉,賈璉急忙就親自把東西還回去了。她便是再有心幫襯娘家,可到底出嫁從夫,況她有兒有女,哪敢為娘家冒險。東西沒了便沒了,往後娘家過不下去,她接濟些就是了。
她一直小心觀察著賈璉的態度,幸而賈璉雖剛硬了些,但待她倒還好,她心裡才松些。
這會兒見賈璉問她,幾乎不用想就說:「若真是像我娘家這樣送東西來藏的,定不會送給老爺們,必是內宅女眷們收著。老太太現今不管事,府裡人來客至回話等事都由當家太太料理,咱們府裡早分了家,若真有東西送來,不是大太太收著便是二太太。」
「我去跟老爺說。」
「二爺,等等。」王熙鳳喚住他:「二爺,到底是誰家送的東西總要弄明白,否則什麼都說不出來,白吞了那些財物,誰肯輕易吐出來?」
賈璉皺眉道:「能托給咱們家收著東西,必定是老世交,前不久史家才出事,許是史家的東西。」
「倒不像。」王熙鳳想了想,搖頭:「如今史家兩位太太還住在那小宅院裡呢,平時也不上咱們的門,若真有東西在咱們家,豈能不來取?便是不取,也不該一點子動靜都沒有,否則將來時間長了就不怕生變?反正若是我,我是不放心的。」
賈璉隨口道:「若不是史家,難不成是甄家?」
話剛說完,夫妻兩個相互對視,都想到一處去了。
「二爺,可能真是甄家。以往為著方便,咱們家放了一筆銀子在甄家,甄家也有銀子在咱們家,後來咱家的那筆銀子在娘娘省親時支取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大老爺分家後也取回來了。甄家的銀子卻是沒動呢,整整十萬兩,是預留著給京中的兩位甄家姑娘們急用的。」
這兩位甄家姑娘,一個是宮中的甄順嬪,一個是定郡王的原配嫡妻,原配逝後,續娶的又是甄家女兒,這筆銀子對方自然也有資格動用。當年甄家與賈家很親密,明面兒上雖瞧不出,可賈母暗中沒少幫著甄家姑娘,王熙鳳雖不知,但當年賈元春能封妃,其中甄順嬪也出了力。
賈璉搖搖頭:「那筆銀子是早年就擱著的,但凡一些大家子都有這樣的習慣,並不在追究之列。忠順王指的不是這個。」
「二爺糊塗了,我的意識是,既然甄家的銀子沒收走,甚至宮裡或者郡王府都沒來人支取銀子,那麼這筆銀子就還在老太太手裡,說明甄家一直將賈家作為後路。真要如此,甄家犯了事若要藏匿財物,自然送到咱們家,定要交給老太太,可這東西卻不一定到得了老太太手裡!」
賈璉越聽越迷糊:「二奶奶,你說的明白些。」
王熙鳳道:「咱們兩房分家是近幾年的事,以往咱們府裡都是二太太管家,出門應酬,來人客至都是二太太出門招待,甄家與咱們又是老親,對咱們的事必然知道的多,大太太的為人性情肯定也知道幾分。既知道這個,甄家來人要見老太太,能通過大太太的手?只怕箱子底兒都要刮乾淨。甄家若來了人,極有可能點名兒要見二太太,畢竟往常都是二太太與甄家人來往,甄家希望通過二太太將東西移交老太太。」
還有一點王熙鳳沒提,乃因王夫人出自王家,娘家家世擺在這兒,當時的王子騰仍是位高權重,甄家自然更信任些。現今王家卻落敗了,倒不好再提舊日的情形。
賈璉得了這話,立刻就去找賈赦。
賈赦正為還國庫欠銀煩惱,見賈璉過來也沒好臉色,待聽了賈璉說的話,卻是眼前一亮,立刻就去找賈政。
「大哥,我也願意為大哥分擔,但王氏說二房沒銀子,我也無可奈何。」賈政以為賈赦又是來催銀子的,愁眉長歎的先訴苦,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賈赦一揮手打斷他的話,冷哼道:「二老爺,我不是來說銀子的事兒,而是說說你媳婦王氏,我那好弟妹做的事兒。」
賈政一聽這腔調就覺得不好:「大哥這話什麼意思?」
「今天璉兒將王家送來的幾隻大箱子退還了回去,二弟你知道吧?璉兒夫妻這樣做是遵著國法,畢竟國法森嚴,藏匿犯官財物也是罪名兒。咱們家到底不似父親在的時候,近來又是多事之秋,自然該小心謹慎才是。可我聽說你媳婦偷偷收了甄家的東西,你敢說不知道?」
「這、這從何說起?我並不曾聽說,王氏她、她……」賈政想想,王氏還真做得出來,頓時心頭火起,當即就跑去找王氏質問。
王夫人並不在房裡,而是在賈母上房,正與賈母說著寶玉的親事。
「老太太,寶玉已十七了,別家公子十七歲都做了父親,寶玉卻是親事都沒著落。近來京中事多,我卻一直擔心寶玉,只想早早見著寶玉成家。老太太疼了寶玉這麼些年,難道就不想寶玉早些說定親事,將來給老太太抱個曾孫麼?」
「你還是想定下薛家?」賈母連番打擊下顯得十分蒼老,人也不如以往精神,每日裡說不了多少話就累了。
「媳婦瞧著寶釵賢慧大度,很適合做寶玉媳婦。」王夫人道。
賈母看了她一會兒,終是歎口氣:「隨你吧,你們是寶玉爹媽,自是你們做主。既是你選的媳婦,一應事情你們自己料理,我不管這事。」
王夫人拈佛珠的手指一頓,胸口起伏了好幾下才將那口惡氣壓下。
老太太先前再三說過,往後寶玉娶親的使費東西她來辦,現在卻改口的徹底,到底是不願寶釵做寶玉的媳婦。罷了,不過是份嫁妝罷了,她就寶玉一個兒子,又不是出不起,老太太的東西將來總是寶玉的。
王夫人站起身剛想告退,賈政便一陣風似的進來,也不管什麼場合,也沒與賈母行禮,指著王夫人就質問:「王氏,我問你,甄家可送東西給你了?你是不是收了甄家的東西?」
「老二!」賈母一聽是這等事,大喝一聲,命鴛鴦也下去,守著門。
賈政卻是一臉憤慨的與賈母說道:「老太太,王氏這個無知的蠢婦,竟是收了甄家送來的幾隻箱子,若這事兒被禦史知道了,定要參咱們家藏匿犯官財物,兒子頭上這頂烏紗竟是別想要了。」
說到底,賈政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官兒。
王夫人自然不會白認罪名兒,回說道:「哪裡有老爺說的那般嚴重?我是收了甄家的東西,但咱們兩家世交,相互間送禮的時候多了,便是老太太還收著甄家的十萬銀子呢。」
「王氏!你牽扯老太太作甚!」賈政喝道。
王夫人卻覺得憋氣,嘴裡清清淡淡回道:「昨晚上老爺不是還在說這筆錢,大老爺不是想將這筆錢挪去還國庫的虧空?」
「閉嘴!」
「行了!」賈母制止兩人,頭疼的揉著鬢角,滿臉疲憊的歎氣:「你們以為府裡的事我不知道?老大這回的想法是好的,國庫的欠銀是得還。當初分家時沒算上這筆銀子,如今就由我做主,你們一房出十萬,餘下的十萬我來出!」
「老太太……」王夫人哪裡捨得吐出十萬,張口就想訴苦。
賈母冷厲的掃她一眼:「王氏,你當初嫁進來時的嫁妝單子我還留著呢。」
王夫人先是一愣,接著臉憋的通紅,終究是沒再吭聲。如今她的嫁妝與嫁進來時自然不同,到底在賈家管家一二十年,攢下的東西銀錢不少,若老太太要對嫁妝單子……
老太太做主拍板,賈赦又行動積極,硬是只用了半個月便將三十萬兩銀子給湊了出來,由賈赦賈璉父子兩個親自送去戶部。戶部尚書正是林如海,此事兒自然也要避嫌,這事兒全程由兩個侍郎領著底下人在辦理。
賈赦見了銀子終於抬走,頭一回不是心疼,而是大松了口氣。他又問林如海:「妹夫,如今這國庫欠銀……」
林如海知道他想問什麼,笑說道:「老大爺不必擔心,你並非頭一個來還銀的,自然也不是最後一個。聖上雖沒下明旨,但近來京中動靜不小,大老爺是聰明人,應當知道聖上的意思。」
當然知道,但凡抄家犯事的人家都有拖欠國庫銀一項罪名兒,這是明擺著給各家欠銀不還的人敲警鐘,以至於連賈赦這等從不上朝、混吃等死的老紈絝都嗅到了不對勁兒,趕緊把銀子給湊出來了。
王夫人捨不得銀子,但老太太話都說出來了,她哪敢兒違背,只得將銀子出了。此後便一心忙起寶玉的親事。
兩家有意不是一兩天,請了個官媒來走個過場,一月後兩家便小定了。
小定選在二十四,儘管賓客不多,仍舊算熱鬧。
探春、惜春、湘雲以及寶琴都陪在房內,迎春也來了,黛玉因在坐月子,只遣了紫鵑過來走一趟。寶釵今年十九了,換下往日半新不舊的衣裳,穿了身鮮豔嬌嫩衣裙,素淨的妝容亦做了新打點,明光四射,豔麗奪目,宛若盛放的牡丹花兒。
自家人知自家事,寶釵為著這樁金玉良緣不知蹉跎了多少好時光,如今親事終於做定,姊妹們自然為她高興。裡頭正熱鬧打趣著,欣賞著寶釵難得一見的嬌羞,卻忽聞外頭吵鬧,似夾雜著夏金桂的叫喊哭鬧。
薛寶釵面色一白,以為夏金桂這般不給她臉,竟在這樣的日子鬧騰。
探春立在窗邊聽了聽,覺得聲兒不對,便命侍書去問問。
侍書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滿口驚詫:「外頭來了一群官兵,竟是不由分說將薛大爺鎖拿走了,薛太太暈過去了,薛家大奶奶正鬧呢。因一時慌亂,倒忘了通知咱們裡頭。」
姑娘們都嚇了一跳。
薛寶釵臉色更白了,顧不得再問別的,慌忙去看薛姨媽。
薛姨媽已被抬回房內,王夫人正在床邊,薛姨媽好容易被弄醒,正跟著王夫人哭訴:「他妹妹的好日子,他做哥哥的卻不知哪裡又惹了官司,竟在這天被官差拿了去,真是要被這個孽障給氣死了。」
薛寶釵剛到門口,身後一人猛地上來將她擠開,一陣風似的進去了。薛寶釵險些摔倒,幸而鶯兒香菱反應快,左右扶住了。
只聽得那夏金桂與薛姨媽說道:「大爺被官差拿去了,太太倒是快想想辦法,大爺那個人哪裡吃得了坐牢的苦。」
不等薛姨媽說話,一旁的王夫人不悅說道:「這是哪家的媳婦?婆婆尚且在床上病著,做媳婦的不來伺候,卻站在那裡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夏金桂一時沖的急,倒忘了王夫人在這兒。夏金桂雖潑辣,並非不識時務,深知賈家惹不起,這位二太太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便陪笑道:「都是我們大爺出事把我唬住了,竟忘了禮數,望太太和親家太太見諒。」
薛姨媽哪裡不知夏金桂為人,這時候也懶得理會,擺擺手道:「你也是擔心蟠兒,罷了。倒是得打聽著為什麼事將大爺拿走了。」
王夫人適時說道:「妹妹別著急,想是什麼誤會,我找璉兒去打探打探。」
「勞煩姐姐了。」薛姨媽吩咐桐喜從小箱子裡取出五百兩銀子,遞給了王夫人:「打聽消息的一應使費總不能由姐姐來出,只求姐姐早些探個明白,將蟠兒放出來。」
「放心。」王夫人又勸慰一番,這才離去。
夏金桂站在一旁目睹整個過程,撇了撇嘴,雖不滿,可不敢當著王夫人的面兒說。直到王夫人走了,夏金桂才陰陽怪氣的說道:「這還是親姊妹呢,如今親侄兒出了事,幫著打聽消息是應份的,卻還有臉拿銀子。倒也是,你們巴著賈家這門親,可不是拿銀子堆出來的,如今終於如願了,大姑娘終於嫁進了國公府,那五萬兩白花花的銀子總算沒白使。」
「你!」薛姨媽向來說不過夏金桂,婆婆的款兒也鎮不住夏金桂,竟是無計可施,自己反倒氣的說不出話來。
「媽。」這時薛寶釵進來了,先看了薛姨媽的情況,這才對著夏金桂說道:「我知嫂嫂擔心哥哥,只是媽為哥哥都病了,嫂嫂作為兒媳婦不在床前伺候便罷了,卻不該句句夾槍帶棒。嫂嫂也別說後悔嫁給哥哥的話,當初雖是我哥哥定要娶,但也是嫂嫂家十分願意,嫂嫂生的好樣貌、好詩才,成親前便知我哥哥為人,既肯同意親事,必定看中了我哥哥身上的某些好處,如今自然也不該反悔才是。女子出嫁從夫,且當從一而終,嫂嫂既進了我們薛家的門,往後生死都是薛家的人。」
夏金桂竟不知該回哪一句,且過往每回都駁不過,便也懶得與她分辨,只哼笑道:「我是誰家的人倒罷了,倒是大姑娘問問自己是誰家的人?今兒小定都沒開始呢,也不知做不做數,畢竟、我可從沒聽過要補辦小定的。」
薛寶釵咬了咬唇,任由對方揚長而去。
薛姨媽也想到此節,一時又是傷心:「這、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啊。」哭了一陣,想到事關女兒終生,便與她說:「我兒別怕,這事兒我與你姨媽商量商量,補辦到底不好聽,便只能委屈我兒,且當小定過了吧。」
薛寶釵亦能如何?任由母親做主罷了。
第77章
卻說王夫人回到府裡,命周瑞家的去叫王熙鳳來。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是想要找賈璉去打聽薛蟠的事兒,不由得在一旁提醒道:「太太,璉二爺現今在鴻臚寺當差,怕是沒功夫打聽這個。」
王夫人一頓,倒是忘了已不是早先沒分家的時候了,歎了口氣,揉著鬢角道:「好好兒的鬧出這種事,蟠兒也實在不爭氣。現今璉兒不得空,可找誰去打聽?」
這時寶玉突然走了進來,嘴裡說道:「太太何不使喚兒子去。」
王夫人聽了就笑,一邊拉著他坐,問他從哪兒來,一邊又說:「你去?你何曾辦過這種事,你一出去我都怕你把自己丟了。」
寶玉笑道:「太太,兒子都長大了,不似以前了。這事兒我來辦吧。」
「可不准胡鬧。」王夫人見他不是說笑,頓時又板了臉:「你一個爺們兒家,怎好去做這種跑腿兒的事兒,讓人知道了笑話。」
寶玉反問:「那以往璉二哥怎麼就做得?我見太太一貫使喚璉二哥做事,如今璉二哥能在鴻臚寺做的那般順遂,豈不知也是得了當初料理庶務的益。」
王夫人啞口難辨,總不能說那時賈璉二副在她眼裡就是跑腿兒辦事的大管事。再看寶玉,王夫人都疑心他是不是故意說出這話來刺她的心,但這是她的寶玉啊。
到底王夫人沒能勸住寶玉。
原以為寶玉沒經過事,辦不出來,怎知寶玉才半天功夫就帶了消息回來,卻不是好消息。此時薛姨媽與寶釵都亟不可待的跑來聽信兒,寶玉因著寶釵在屋內,不肯進來,寶釵臊紅了臉,躲在紗櫥後頭,寶玉方才進來給王夫人薛姨媽見禮,隔著紗櫥喚了一聲「寶姐姐」。
寶釵影影綽綽見到寶玉立在那裡,不再是往常大紅銀紅,卻是穿著身靛青團花,風姿俊秀,宛若濁世佳公子。又聞得寶玉如今是真的肯讀書下功夫,做的文章也得了賈政點頭,可見是真上進了。寶釵又想到如今兩人算是小定,不免心下歡喜,覺得幾年光陰總算沒有白等,這樣的寶玉才是她希望的樣子。
「寶玉,可打聽到了,你薛大哥是為什麼被鎖拿走了?可是誤會?」事到如今,薛姨媽還抱著僥倖。
寶玉卻是很坦誠:「姨媽,這並不是什麼誤會,是因薛家採辦的東西品質不行,戶部查了出來,本就要問罪,偏這時有禦史參奏薛大哥曾在金陵打死人命,這才將薛大哥拿走。如今這案子還沒判,只是現今不准家人探監。」
這一通話說出來,薛姨媽直接就哭倒了,寶釵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防,忙出來勸解,生怕薛姨媽傷痛之下有個好歹。
王夫人一邊安撫著薛姨媽,一邊又問:「寶玉,你可打聽實在了?到底是誰將你薛大哥的舊案翻了出來?那件事不是早了了麼?」
寶玉道:「聽說是左都禦史上的摺子,原本參的是大司馬賈雨村,從中牽出了薛大哥的舊案。」
王夫人一驚:「賈雨村?」
這人曾是借了賈家關係得的官兒,先時幾年倒也走動親近,只是後來賈雨村接連高升,又不知投了誰家,倒和賈家的關於只停於表像,但凡看來往東西就知道。偏賈政一味說著賈雨村的好話,王夫人都懶得理會,不過是舊時兩人相談甚歡,幾首酸詩歪詞,如今人家平步青雲,何嘗還記得。
想不到今日卻因賈雨村牽出了薛蟠的案子。
寶玉又道:「我聽說賈雨村已被收監下獄,身上罪名兒不少,薛大哥那件案子怕牽扯的不止是薛家,還要牽扯到老爺。」
「這與老爺何干?」王夫人大驚。
「賈雨村咬定當初之所以那樣判了薛蟠的案子,乃是收到老爺書信,又有王家舅舅施壓,他迫不得已才那般辦理。」
「這個賈雨村!老爺真是白瞎了眼!」王夫人氣的不得了。
事情並未就此了結,在薛家為薛蟠焦急時,甯國府被官兵給圍了,緊挨著的榮國府嚇得大門緊閉,生恐那位抄家的忠順王進了自家大門。賈赦臉色都變了,聞得賈璉還在鴻臚寺,氣得跳腳:「這都什麼時候了,趕緊將二爺找回來,打聽打聽甯國府那邊是怎麼回事,可會牽扯到咱們府上?今兒一早我這眼睛就直跳,就知道沒好事兒。」
不多時賈璉回來,根本不必打聽就已知道了內情。
「甯國府被參了,罪名兒是國孝家孝間聚眾宴飲、停妻再娶、逾制、虧空、包攬訟詞、草菅人命等大小二十幾條。」賈璉一得知此事就去打探了,聽了那些罪名兒嚇得不輕,特別是停妻再娶那一條,當初賈珍賈蓉還給他來信想將尤二姐說給他呢,幸而他在外地不曾見過尤二姐,鳳姐又添了葵哥兒,方沒動心。
「這、上頭怎麼判的?」賈赦問。
「抄家。珍大哥是斬立決,蓉哥兒、薔哥兒兩個是流放,家產一概抄沒,珍大哥的那位二房,旨意明確,判了絞刑,還不准收屍。」畢竟尤二姐當初與人有婚約,卻悔婚再嫁,孝期成親,乃是淫奔無恥,失了女子本分,當浸豬籠。
「有沒有牽扯到咱們家?」賈赦越發心驚肉跳。
「現在還不知,但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只怕是躲不過。咱們府裡這兩年稍微好些,可在往年事兒也不少。」賈璉歎口氣,又道:「老爺可知此回甯國府之事是怎麼鬧出來的?竟是賈雨村出首上告,只為減緩罪名兒,那個左都禦史趙柯也不知發了什麼瘋,接連兩三個月來不知彈劾了多少人,偏生十回有五六回都被准奏。」
「這可如何是好?」賈赦急的直跳腳:「我的大孫子才四歲,怎麼能遭這種罪,若咱們家有了罪名兒,大孫子往後大了可怎麼辦?竟是絕了路了。」
現今賈赦眼裡心裡只有葵哥兒,他自己都靠後,每每賈璉又是好笑又是感慨,還有那麼點兒泛酸。他這父親何曾待他像葵哥兒那般上心過。
果然如賈璉說的,繼甯國府之後,榮國府也被參了。罪名兒雖比甯國府少些,可著實也不輕,特別裡頭有條結交外官,這罪名兒相當敏感。論起來乃是當初秦可卿喪事,饅頭庵的淨虛求王熙鳳辦事,王熙鳳雖沒應,卻仍和節度使雲光通了信,哪怕是辦了好事,在朝廷看來都一樣。
幸而賈赦父子都沒注意,只因以往府裡與那邊本就有聯繫,只以為是舊案。
最後榮國府的判決出來,到底比甯國府輕。
雖說兩房已分家,但以往府裡辦事都是用榮國府的名帖兒,作為名義上的當家人,賈赦責無旁貸。治家不嚴、逾制、私通外官、縱豪奴傷人等罪名兒扣在賈赦頭上一點兒不冤,賈赦被奪爵,國公府收歸朝廷,這還是因著賈赦還了國庫欠銀有所從輕。又念在老國公為朝之功以及賈母年事已高,保留了賈母的誥命。此回並未牽涉到賈璉夫妻二人,特別是賈璉的官職未受影響,這使得大房松了口氣。至於二房裡頭,賈政也有個治家不嚴的罪名兒,又有以權謀私干涉朝廷任命等罪,被革職,判了流放。王夫人被查出草菅人命、重利盤剝、包攬訟詞、傳遞宮闈消息等好幾條大罪,被判斬立決。賈政在王氏的罪名兒出來後就寫下了休書,直罵王氏毒婦,二房的財物只抄沒了王氏之私產,卻比公中錢財多近十倍。
賈赦原本還覺得被奪爵太委屈,乃是受了二房牽連,可看到王氏下場,特別是罪名兒裡那條「傳遞宮闈消息」時,受驚一般再不提任何言語。
賈家的幾個人,大約除了邢夫人以外,都知道那條罪名兒是什麼意思。若緊緊是傳遞宮闈消息,也不至於讓人害怕,誰家沒做過這等事?卻是因此事說的乃是元春晉封之秘辛,並不僅僅是太上皇看顧老臣,更是皇帝順水推舟。只是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當初成也可卿,如今敗也可卿。
在當初甯國府事發時,朝廷先一步接走了惜春,兩府並未想到別的上頭,直到出了事,探春才反應過來。探春既慶倖惜春能躲過一劫,又嫉妒惜春能置身之外,如今賈家遭難,嫡母被斬,父親流放,她這一生……
惜春並非原著中冷心冷情的四姑娘,亦早猜到賈家結局。當初和親時賈珍曾送了好些金銀來,她也沒留著,一部分置辦了宅子田產,如今給了尤氏胡氏等人安住,另一部分現錢也分給了尤氏胡氏婆媳倆。甯國府罪名兒很重,抄家不僅抄沒了官中,連內宅女眷們的東西一概都抄了,尤氏婆媳倆帶著個孩子著實過的艱難。這孩子乃是胡氏所產,才一歲,原本尤二姐也曾有孕,但三個月時掉了,所以這小孩子便是婆媳倆往後的全部依仗了。
現今賈家住在的宅子乃是黛玉的陪嫁,地段不算太偏,三進,對於散去了絕大多數僕役的賈家人來說也是夠住的。
賈母自從甯國府出事就倒下了,自家又被收回御賜的宅子,這對於在榮國府住了一輩子的賈母來說打擊很大。接連好幾個大夫來診過,都搖頭歎氣,只讓賈赦賈政準備後事。
賈赦雖沒了爵位,但賈璉仍是鴻臚寺少卿,自然不好一直住在黛玉的陪嫁宅子裡。賈璉已找了住處,宅子雖不大,但住他們一家是盡夠了,且上值也近。當朝以孝治天下,賈政得了恩旨,許其在賈母百年後再執行流放,如今只在賈母跟前盡孝。賈政同樣要臉面,況且家裡又不是沒錢置辦宅子,同樣找好了地方,趕在自己出事前安置好了家裡頭的事。二人如今都沒挪動,乃因賈母的狀況實在不便挪動,二人也不好在老母親身體不好時各自搬家,豈非不孝?二人商議了一番,便由賈赦出面,花銀子從黛玉手裡將宅子買了過來,一家子住到賈母事了。
黛玉也知他們顧慮,到底賈母是賈家老太太,若身後事是在別家宅子裡辦,實在不好聽。黛玉去看過幾回,賈母已是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是真的不好了。
至於原本寄居在賈家的薛家人,薛蝌早就接走了。
薛家有買賣,即便這些年被薛蟠揮霍了很多,到底還有家底兒,先前一直住在賈家不過是有所求。現今賈家接連出事,薛蟠又在牢裡,誰都沒工夫去關心早先的金玉良緣。
這些外頭的事林青筠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朝中大半人都早。當賈家的事了結,她心裡算是松了口氣,這預示著紅樓原本故事終於告一段落。當然,許是蝴蝶翅膀的扇動,現實本就與原著出入極大,好比王家、賈家,甚至當初的史家之所以敗落,並非僅僅是皇帝想懲治勳貴老世家,更是如今羽翼豐滿的皇子們展開的鬥法。比如此回連連上摺子彈劾的禦史趙柯,若無成郡王在背後支持,他敢這般肆無忌憚的得罪人?況且賈雨村身後投的可是三皇子肅郡王,至於二皇子定郡王,早先將寶壓在甄家身上,已大傷元氣。
皇子們大了,果然按耐不住,趁著南安郡王一事攪動風雨,試圖在皇帝眼皮底下渾水摸魚、自得其利。
林青筠也稍稍關注了底下兩個皇子。八皇子已在三年前開府,封的是襄郡王,娶的王妃家世中等,人物卻不俗,脾氣秉性倒都好,林青筠但凡在外面遇著了,與她頗能說上幾句話。九皇子今年剛十歲,宮中連著好幾年都沒新的皇子皇女,按理說九皇子是最小的皇子,又獨在宮中,但皇帝待其平平,這位九皇子本身各方面同樣平平。
在外人看來,風頭最盛的當屬純親王,偏生徒晏身上沒沾染半點兒風波。實則只是外人不知,皇帝的禦案上擺著幾本彈劾的摺子,彈劾的對象都是純親王徒晏,只是皇帝壓了下來。
皇帝正看重徒晏,滿心厭煩著其他幾位皇子,又知道摺子內容捕風捉影毫無實證,因此便沒理會。偶爾皇帝也希望徒晏真有那份心,倒也能幫著分擔好些。
八月初三本是賈母壽辰,然而今年賈母臥病在床,賈家也沒心思大辦,只自家熱鬧一番作罷。林青筠送了壽禮,並囑咐了相思幾句話。相思去後果然見到薛寶琴,趁其跟前無人,將話轉述了。
「琴姑娘,我們王妃說了,那梅家正為其子相看親事,根本不提曾與薛家有婚約之事,只怕將來回了京,為了自家名聲反要倒打一耙。王妃說,梅家最遲年底就回京,琴姑娘早些拿個主意的好。」
寶琴於此事早有猜測,否則也不會與哥哥上京來,只是聽到這話仍是臉色白了白,半晌才道:「多謝王妃好意,我會與哥哥商議的。」
半個月後,薛寶琴親自來了王府道謝,又說已主動與梅家退了親,只說自家高攀不上,免得將來誤了梅公子。那梅家二話沒說,退了小定的禮,甚至問他們歸家的盤纏可夠,還要贈二百銀子路費。只差明擺著要她們早早離京了。
林青筠問她往後可有什麼打算,寶琴道:「原本我與哥哥上京便是為此事,既然親事無果,自然該回家去。只是大伯母家剛出了事,伯母更是病的起不來身,我與哥哥得留下照看。」
薛蟠的案子已經判了,乃是斬立決,薛姨媽花了多少銀子都沒用,眼睛都要哭瞎了。偏生得了這結果,那夏金桂不幹了,鬧著要休書,要回娘家。薛姨媽哪裡肯呢,薛蟠沒留下一兒半女也罷了,難道媳婦都守不住,怎麼都不肯給休書,並命人看住夏金桂的嫁妝,想著嫁妝在薛家,那夏金桂便走不了。薛姨媽打定了主意,定要夏金桂為自己兒子守一輩子。豈知夏金桂偷偷跑回娘家,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夥兒人,連打帶砸,不僅將嫁妝搶走了,還放話說即使不給休書也再不回來。
薛姨媽發狠,定要以夏金桂卷了夫家之財與人私奔為名兒將其上告。
薛寶釵聞言忙命人去攔,又勸薛姨媽,一時又氣又急,舊病犯了,支持喘不上氣,反將薛姨媽唬住,人也清醒了幾分。自薛蟠死後,薛姨媽就有些瘋魔,以往對夏金桂管不住便罷,每回敗下陣來都是自己氣一陣子了事,可這回就是和夏金桂抗上了,還死要打官司告狀,直將夏金桂當成害死兒子的仇人了。
如今見女兒一臉病容的躺倒了,薛姨媽也慌了:「我的兒,你可別嚇媽,你哥哥已沒了,你再有個好歹,我也不活了。」
「媽,你與嫂嫂這樣鬧,又何苦。倒不如讓她去了,咱們家也清靜。」薛寶釵趁機勸道。
薛姨媽這會兒只關心寶釵,哪管夏金桂,便道:「媽聽你的,讓她回去,咱家不要了。」
事後經過協商,薛姨媽同意夏金桂作為寡婦回娘家居住,往後婚嫁與夫家不相干,只是嫁妝得留在夫家一半。夏金桂正年輕,哪裡願意在薛家守寡一輩子,如今不必守寡,又沒被休棄的名聲,可以再次嫁人,便同意留一半嫁妝,到底夏家只夏金桂一個女兒,將來憑著嫁妝招個女婿也一樣。
如今夏金桂一去,薛家果然清靜,薛姨媽也不再只傷心薛蟠,倒是關心起薛寶釵的終生來。
想到王夫人富貴了一輩子,最後竟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薛姨媽不由得又哭起來。又想著兩家雖小定了,但寶玉要守孝,三年都不能提親事,三年之後寶釵都二十二了。
正為此煩心憂慮,忽聞寶玉來了。
薛姨媽忙命人請進來,見了寶玉風神俊秀,彼此知根知底親上做親,心裡又酸又喜,忙拉著在椅子上坐了。因問他:「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按理在王夫人孝期,寶玉不該出門。薛姨媽因想著兩家親近,許是寶玉擔憂她們母女,特地親自登門來看看。
誰知寶玉卻說:「我來見姨媽,是為我與寶姐姐的親事。」
薛姨媽一呆,連帶著躲在後頭的寶釵亦是心中一涼,隱隱已有猜測。
果然聽寶玉說道:「如今我要守孝三年,出了孝再議親倒是耽擱了寶姐姐。況寶姐姐這樣好的姑娘,我這個鬚眉濁物、一事無成者如何配得上。寶姐姐該尋個上進有本事,能擔得起一家子風雨的人,我卻是做不到。姨媽,別耽擱了寶姐姐,是寶玉對不住你們。我是不能去考功名的。」
父母皆是罪人,哪怕朝廷並未明旨奪其科考資格,到底這樣的人少有去科考的,即便高中也難出仕。
直到寶玉走了許久,薛姨媽才愣愣回神,見著桌上送回來的小定之禮,一下子崩潰大哭:「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金玉良緣、和尚說的金玉良緣難道不是天意麼,怎麼就這樣難。」
薛寶釵蹣跚回到房裡,不理會門外的香菱鶯兒,蒙被大哭。
寶玉私下退了與薛家的親事,回來後賈家人才知道。賈赦一房干係不大,都不理會,賈政想到這親事是王夫人定下的,頓覺不喜,但對寶玉的行徑更是惱怒。賈政已將寶玉性情看明白了,就不是個走科舉仕途的人,將來他就要流放邊疆,老太太大限將至,大房與他們各管各的,誰能看著寶玉?薛家雖不好,但那薛家姑娘到底便是老太太也贊過,況他們家已是這樣,還能聘到什麼好人家的好姑娘不成?
賈政喝道:「孽障!還不跪下!」
寶玉一言不辯,往地上一跪。
賈政斥道:「你可知錯?母孝期間私自外出,況薛家是你母親在時為你定下的親事,如今還在她孝中,你竟私自去退親,簡直是不孝!」
寶玉仍是一言不發,心中對賈政卻是有怨的。不論王夫人再如何不好,卻盡到了一個母親的職責,一個妻子的職責,賈政卻是王夫人最絕望的時候休棄了她,可謂涼薄之極。寶玉一想到母親的貪婪狠毒,父親的虛偽自私,自己這十幾年竟是活在夢裡,偏生子不言父過,他竟似被套在這個枷鎖裡不得脫身。
賈政操起案上的雞毛撣子就打,賈寶玉咬牙忍著,就是不喊疼。看著倔強沉默的寶玉,賈政甚至懷念起以往那個頑劣來,下手亦發狠了。
有人將消息告訴了賈赦,賈赦聞言趕了過來,命人將賈政攔下。
賈政喊道:「大哥你放開我,這個孽障,就該好好兒教導教導,否則將來我去了,他豈不是翻了天。」
賈赦冷哼道:「二弟,你這是時刻沒忘自己要流放,故意拿著寶玉撒氣啊?二弟,不是我說你,寶玉可是你唯一的嫡子,你都這把歲數了,也不可能再有兒女,寶玉現今又這樣懂事上進,你就知足吧,何苦要打死他。你嫌王氏丟人,將人休了,倒罷了,只是王氏好歹在賈家辛苦幾十年,珠兒不在了,大姑娘也沒了,唯有這麼個寶玉,你若把寶玉打個好歹,就不怕王氏死不瞑目來找你?」
「大哥!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這說的什麼話!」賈政到底心虛了,恨恨將雞毛撣子丟下,含淚道:「今兒既然大哥過來了,就懇請大哥一件事。雖兩房分了家,到底是同根所出,望大哥以後照看著他們些,我、我怕是今生回不來了。」
賈赦歎口氣,想著賈政要去的苦寒地方,便點了點頭:「你放心,都是我的侄子侄女兒,一家子骨肉,我如何能袖手旁觀。只你們府裡沒個主事人,難不成讓個姨娘當家?將來可怎麼給孩子說親?」
賈政心裡一動,想著趙姨娘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如今他又沒了官身,倒是可以……想著又搖頭。趙姨娘那性子實在不省事,若真扶正了她,將來寶玉怕是難了。況老太太跟前也過不去。
賈赦可不知他在想什麼,好心道:「再娶是來不及了,你雖休了王氏,但王氏死了,近一年哪好辦喜事?況即使再娶一個,焉知會對現今這些子女好?倒不如趁你還在,將你們房裡各自分家,寶玉、環哥兒將來的娶親使費、三姑娘的嫁妝,兩位姨娘的養老家用等都一一分派仔細,我做個見證,也省得將來生事。」
「大哥所言有理。」賈政亦覺可行,倒不是信賈赦,而是賈璉如今還做官,況事到如今實在沒什麼人可託付了。
僅僅半個月後,賈母便閉上了眼,賈家佈置了靈堂,開始守孝。
賈璉作為長房嫡孫自然也要守孝,上了守孝摺子後,便卸任回家開始為期一年的守孝。寶玉探春賈環幾個卻是連著王夫人的孝期,有三年。賈政為賈母也要守三年,三年後便是流放。
黛玉去賈母靈前哭了一場,幾天都悶悶的不開懷,並非是賈母之喪,更是賈家之現狀。林青筠去陪了陪她,剛回來就見徒晏在逗初陽。初陽如今已有十個月,爬的很快,動作相當敏捷。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將初陽放在上面,徒晏蹲在那兒拍手,初陽咯咯笑著擺動手腳,一會兒就爬過去了。
見她回來了,徒晏笑著說:「你上回提的那個琴姑娘,我為她說門親事如何?」
第78章
聞言林青筠笑道:「王爺什麼時候做起保媒拉纖的活兒了?」
徒晏不在意她的打趣,說道:「你可還記得齊家?他們家三公子今年剛十七,尚未說親,不僅自小讀書,且人物風流,豈不是很配那位琴姑娘。兩人家世亦相當,薛父在的時候常在西海沿子行商,如今齊家做著遠洋貿易,更是相合。」
「原來你是想用薛蝌。」林青筠了然,定是徒晏覺得缺人手,不知哪兒知道了薛蝌,順帶想起寶琴的親事。再一個,讓薛齊兩家做親,彼此更親近,更容易度過初始階段的摩擦。想了想,她說道:「那齊家三公子我沒見過,齊家太太卻是見過的,他們家家風卻是不錯。我倒覺得可行。只他們兄妹兩個如今在京中,一應事情要薛家大房太太做主,偏那薛蟠才出了事,猛地和她提親事,怕是不大好。」
「哪裡用你去,等他們回了金陵,自有齊家請媒人登門。你先與那琴姑娘通個氣兒,同不同意他們自家去商議,我可不做保媒。」徒晏舉起初陽掂了掂,惹得初陽直笑。
林青筠想著自己與薛寶琴統共沒見幾面,倒不如讓黛玉去說,便讓相思去了莊家一趟。黛玉聽了,覺得是好事,隔了幾天便尋機會與薛寶琴暗暗提了。薛寶琴剛與梅家退了親,正滿心愁緒,倒不為她自己,只怕家中母親聞了消息受不住,聽得黛玉所提之事頓時羞紅了臉。但抱琴到底是在外面遊歷過的女子,眼界開闊,心胸自然也不一般,雖未與黛玉說什麼,但回家後與哥哥說了。
薛蝌問明白了是哪家,卻是納罕:「池州的齊家?我倒是聽說過,他們家怪著呢,分明是茶商,家中子弟卻自小讀書,倒像是要考功名似的。說來他們家家風著實好,沒聽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原來是做茶,近兩年卻跑起了海船,據說去的還不是西海沿子,而是歐洲。我說他們家怎麼起了這個心,竟不怕被吞,原來是有純親王做依仗。」
「婚姻乃是結兩姓之好。咱們與純親王府沒什麼交情,按理不會想到為我的親事牽線,說的還是池州齊家。他們家既是做海船,大約是看到父親曾經也是跑船行商,這才起了心,卻是看中了哥哥呢。」寶琴確實聰慧,一下子就看到了事情本質,卻並無不悅,如此才令她踏實。
「我去打聽打聽。」薛蝌就一個妹子,父親又不在了,兄妹兩個親厚的很,為著寶琴,他一直拖著沒娶親,就是想先將寶琴的親事說定。早先薛姨媽做主為他定下了邢岫煙,雖說家計貧寒,幸而耐得住,願意體諒他。
薛蝌去見了薛姨媽,提出回原籍的事兒。
薛姨媽已與寶釵商議過,便說:「你大哥哥也沒了,家中只剩我與你大姐姐,留在京中又有什麼趣兒?」況王家倒了,王夫人不在了,連門正經親戚都論不上了。薛姨媽擦著眼淚說道:「我與你大姐姐都是女眷,往後外頭的事少不得勞煩你。家中東西都在收拾了,幾日便好,回去,也省得留在這傷心地方。」
薛家如今著實與以往大不同。
薛蟠沒了,家財大半都被抄,拿去賠補戶部虧空,又有罰銀,再豐厚的家底兒也擱不住這麼耗。如今金玉良緣又沒了指望,薛姨媽只能無奈回鄉,打算回去再為寶釵尋門親事。
這天林青筠帶著初陽進宮請安,一進去就見皇后臉色不大好,見了初陽才有了笑臉。逗弄了一會兒,皇后讓奶娘將初陽抱到一邊,這才與她說:「你方才來時可看見承平伯府的人了?」
「在宮門口似看見他們家的車了。唐宜人來請安?」
紋心在旁說道:「不止唐宜人,那位三姑娘也跟著來了,一直哭哭啼啼的,鬧的皇后娘娘頭疼。」
皇后也說:「總是跟本宮哭薑聰對她不好,朝打夕罵,貪花好色,說是這日子過不下去。本宮能如何?難不成下旨讓他們和離?天下可沒這樣的事兒。再者說,當初是她自己願意嫁,薑家都那樣了,我還道她總算貞烈一回,結果又鬧的不安生。」說著向紋心囑咐道:「下回她再來就攔著!」
皇后怨那賀月芙沒眼色,更遷怒唐宜人明知女兒性子還帶進宮來,難道當年兩家子的齷蹉都忘了不成?皇后可沒忘!現今皇后沒落井下石,已是大度了。
當然,皇后並不知道賀月芙與薑聰這樁婚事的內情,但……賀月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如今薑家都敗落了,賀月芙又是個厲害性子,竟然還被薑聰給壓倒,也算奇聞。
這時有個宮人來報:「啟稟皇后娘娘,甄順嬪又不好了。」
皇后皺眉,擺擺手道:「她那身子也太弱了,三天兩頭的病。去請太醫給瞧瞧,讓底下伺候的人精心些兒,熬的藥務必讓甄順嬪吃了。病了不吃藥如何能好?又不是在家做姑娘的時候,還能撒嬌有人哄著吃。」
聽著這番話大有文章,林青筠便佯作沒聽見。
進來甄順嬪病了,本來只是小病,卻始終不見好,一日重似一日。這裡頭自然有不為人知的**,後宮女人們都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況且甄順嬪當初得勢沒少仗勢欺人,現今失寵,多的是落井下石者。
皇后喝了一盞茶,順了順氣兒,突然見她嘴裡不停的吃著小碟子裡的酸梅,不由得牙酸的問她:「哎喲喲,老七媳婦,不酸牙?」
林青筠眨眨眼,品著嘴裡的梅子,咽下果肉後笑道:「母后覺得酸嗎?我吃著倒好。」
皇后狐疑的瞥她一眼,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她平坦的小腹,與紋心對視一眼。紋心會意出去了,皇后與她說:「最近什麼時候請的平安脈?」
「五天前剛診過。」林青筠意識到皇后在想什麼了,臉上微微一紅,心裡盤算著。自從生了初陽,因為只在月子裡餵奶,出了月子便與徒晏同房,擔心萬一懷上了,兩個孩子離的太近,身體尚未養好,對孩子也不好,便有意識的做了防育。兩個月前漸漸放鬆了,她除了飲食多些,並無其他反應,脈象也無異常,再者,前幾天她身上還見了紅,只是量極少。
「再瞧瞧。」皇后表面平靜,心裡卻很期盼林青筠再次有孕。
秦院使被請了來,謹慎的診了兩遍,當即道喜:「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王妃,王妃確實是有喜了,只日子尚淺,難以摸出來。」
「果然是有喜了。」皇后大喜。
林青筠聞言卻是擔心,側身與李嬤嬤說了兩句,李嬤嬤去和秦院使說道:「我們王妃前幾天見紅了,可是胎象不好?」
秦院使以往也遇到過這種例子,但到底是親王妃,不敢大意,又重新診了一回,這才回道:「王妃放心,不妨事,偶爾也有這等情況。王妃如今日子尚淺,胎兒不大穩,頭三個月最好在府中靜養。」
「多謝秦院使。」林青筠松了口氣。
這下子皇后也不讓她多留,忙讓紋心親自送她回去,又預備好些補品,熱情一點兒不比懷初陽的時候低。林青筠這回進宮卻是還想看看惜春。惜春在宮裡的時候一直與太后同住慈安宮,太后常年禮佛,惜春也曾研讀經卷,倒說得上話,簡直惜春有心,每常為太后抄寫經書供奉,太后待她倒和皇女們一樣。
皇后覺得太后宮裡的香火錢聞了對胎兒不好,便說:「知道你們姊妹許久不見想的慌,就讓寧和去陪陪你,正好這些天皇上有意為她擇婿,到時候你也幫著參詳參詳。」
林青筠有點兒意外,但想想也釋然。
皇家永不能養惜春一輩子,哪怕為著朝廷顏面與名聲,都得找個好親事將惜春發嫁。甯國府雖敗了,尤氏胡氏又要守賈珍的孝,但論起來惜春是胞妹,孝期沒那麼長,只是平時守著本分罷了。朝廷現今選人,一二年後正式議親發嫁,那時候惜春也不小了。
惜春原本性子很有幾分清冷,亦有份無情,當初險些出家。如今經歷了那麼多事,性格沉澱了一些,清冷成為一種氣質,卻不再讓人覺得疏冷,無情也只是偽裝。
惜春聞得要接她去王府小住,臉上便有了笑,忙吩咐彩屏幾個收拾東西。
太后瞧著她歡喜,倒有幾分女孩兒家的嬌俏動人,又思及惜春性情合心,甯國府沒了也少了拖累,如今是朝廷正封的縣主,實在是說親的好人選,想起娘家侄兒來。只不知皇帝那邊什麼意思。
林青筠在鳳儀宮等著,只見惜春一身秋香宮裝進來,見了她就笑著跑來。
「縣主使不得。」立刻有兩個宮女攔住了,又有李嬤嬤在旁笑道:「縣主都是大姑娘了,怎麼還小孩子似的,見了人就撲。王妃現在可是雙身子,可經不得縣主的熱情。」
「青筠姐姐又有喜了?」惜春驚訝的睜大了眼,弄的林青筠頗有幾分難為情,隨之惜春才笑著連道恭喜,又跑去小心的抱著初陽,沖她笑道:「既然抱不得姐姐,我就抱著小世子。這才幾天,小世子重了好些呢,長得真快。」
「小孩子都這樣。」
初陽沉手的很,頭一回抱的人都覺墜手,況惜春又是姑娘家,只一會兒便覺胳膊酸,將初陽還給了李嬤嬤。
兩人與皇后告退,出了宮。
林青筠將惜春安置在靠近園子的聽雪堂,惜春喜歡那裡的景致,離園子的角門兒又近,時常能去逛逛,又不會隨便碰上什麼人。惜春安置好後坐在窗邊,一時想起大觀園來,如今榮國府被朝廷收回,當初建造的美輪美奐的大觀園也被封禁,將來亦不知如何。
簡直梳洗換了衣裳,惜春問過王府派來服侍的丫頭,得知王爺不在府裡,便去了紫藤院。進去後沒見著初陽,略有點失望,問道:「初陽睡了?」
相思回道:「小世子鬧著要王妃抱呢,可王妃現今哪能抱他,猴來猴去,又沉得很。剛哄了好半天終於將人哄好,吃了東西睡了。」
聽到惜春聲音,林青筠從里間兒出來,身上另換了件衣裳,與惜春一起坐了。無意瞥見惜春腕子上戴著一串楠木佛珠,皺皺眉,問道:「怎麼戴著那個?」
惜春順著她的視線一眼,笑著用衣袖遮掩了:「方才念了兩張經,一時忘了取下來。姐姐放心吧,我現在可沒想著要出家了。」
「你若再鬧著要出家,我是沒法子了,只有出錢修個庵堂把你擱裡頭。」林青筠與她說笑,想起曾住在櫳翠庵的妙玉,便說:「你可知道妙玉在哪兒?你也好些時候沒見她了吧。」
「姐姐知道妙玉去了哪裡?自從我被選了和親,再回來就沒見到她。府裡說她不願再住在賈家,要到城外去修行,府裡留不住只能送她去了城外的牟尼寺。我後來打發人去找過,卻說她只住了幾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裡。我一直為她擔心呢。」
「倒忘了和你說,她回蘇州原籍了,現今在蟠香寺修煉。這事兒是我們王爺辦的,王爺曾與妙玉師父有一面之緣,又得過妙玉推演神機,後來妙玉求助,說想回原籍,王爺便找人將她送了回去,又和當地官員打過招呼,你卻不必擔心了。」
惜春竟不知妙玉與王府還有這段淵源,既然妙玉平安在鄉,也就不再多問。
林青筠反問她:「你也好些時候沒見回過賈家,可要去看看?」
算來也不是很久,賈母仙逝時惜春出宮去弔喪了,只是姊妹們相處起來到底不如以往親密。況且她論來是甯國府的人,如何好在賈家多待,且不說那兩房還分了家,著實有許多不便。
惜春搖頭:「我就不去了,三姐姐他們都在守孝,我去了倒勞動的他們費心。」又問:「三姐姐原本是定給南安王府世子,只如今南安王府出了那事,三姐姐的事還算不算數?」
「自然不作數。南安王府乃是謀逆大罪,聖上沒太追究,卻不表示旁人願意將女兒嫁過去,這不同別的。」說著想起永嘉大公主,歎了口氣,又說:「眼下南安王府守孝,三姑娘也在守孝,等出了孝已是三年後了,這些事兒都淡了。那時三姑娘再另尋門親事,旁人也都不理會的。」
「王妃,外頭出了件熱鬧事。」百靈突然跑進來,滿臉驚詫,又滿眼八卦。
林青筠停了與惜春的閒聊,站起身略活動活動,問她:「又聽說什麼有趣兒的事了?」
「是承平伯府的新聞,那位賀三姑娘,她連著在家住了半個月,姜家公子找上門死活要將人接走,兩個人竟在大門口打起來了。聽說當時好多人都看見了,承平伯府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將大門關上,外頭都傳遍了。」百靈說的眉飛色舞,真恨不得當時在場,這等大新聞能碰上幾回。
四月裡,賀月芙便嫁到了薑家。
薑家沒了爵位,倚仗的南安王府也失了勢,但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薑家也不是一跌到底。當初迎娶賀月芙,薑家出的聘禮十分可觀,儘管承平伯府想截留部分聘金,但考慮到這樁親事的由來,生恐哪裡惹得薑家不滿,將內情嚷了出來,那整個承平伯府就沒了臉面,因此嫁妝沒敢含糊,明面上對薑聰這位女婿也沒挑剔。
以往賀月芙十分受寵,可自出了薑聰之事,在賀大老爺跟前算是失了寵。婚後姜聰寵過賀月芙一兩個月,此後便固態萌蘇,將賀家陪嫁的丫頭弄上了手,惹得賀月芙大怒,爭吵下夫妻倆就頭一回動了手。賀月芙帶著一身傷回了娘家,賀家自然惱怒,薑聰誠懇認錯,賭咒發誓不再犯,將人接了回去,不到一個月又動了手。這回卻是賀月芙將薑聰打的頭破血流,姜家父母氣的要告他謀殺親夫,承平伯府大老爺親自登門賠罪,臉面都丟盡了才平息此事。
這次賀月芙回娘家,卻是因姜聰寵愛姬妾,賀月芙性子也不饒人,與那姬妾鬧上了,不妨自己有了身孕,姬妾衝撞下小產了。事後那姬妾被杖斃,賀月芙只養了半個月便回了娘家,一住就不願再回薑家。
薑聰鬧歸鬧,賀月芙到底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哪能一直住在娘家令薑家顏面掃地。這次趁著喝了酒便鬧上門,本來賀家又勸又說終於使得賀月芙答應回去,哪知兩人在大門口又起了口角,說話就動手,簡直令賀家大嫂子目瞪口呆。
這會兒那小夫妻倆都掛了彩,仍舊隔著簾子吵個不停,賀家大嫂子遠遠兒就避開了,再不管那小姑子的事兒。背著人,賀家大嫂子與陪房驚歎:「我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陣仗,以往都是聽說,親眼見到真嚇死個人。咱們家的這位三姑娘真是了不得,幸而姑爺也不是個軟弱的,若換個人,只怕早打死了。」
陪房壓低著聲音道:「姑爺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瞧著二人倒是半斤對八兩,天生的一對兒。」又道:「三姑娘早先不是想進純親王府麼?也不知後來怎麼就定了薑家了。」
賀家大嫂子撇撇嘴,不屑說道:「三姑娘就是心比天高,早先嫌棄純親王體弱活不長,不肯去守寡,皇后娘娘有意時生怕將來做寡婦,馬上就去和南安王府世子搭上了。平日裡還說什麼皇后娘娘喜歡她,真是有臉說。」
今日的事令賀家顏面掃地,大老爺將唐氏母女罵了一通,結果這事兒又被老伯爺知道了,自己被喚去挨了一頓罵。到最後,賀月芙仍是被薑聰帶了回去。一進姜家大門兒,姜聰就將人丟下不理會,自去尋姨娘丫頭作樂。
賀月芙獨自一人回到院子裡,也沒去跟婆婆請安,她與姜家父母關係十分冷淡,又與姜聰仇人一般,姜家的生活於她而言就是折磨。她也與唐氏哭訴哀求過,寧願被休回家,然而為著賀家的名聲,一家子都不同意。如今回娘家略多些,娘家的嫂子便不高興。
當初因著親事的由來不光彩,一個把柄捏在薑家手裡,以至於賀家總是低人一頭,也無法為賀月芙做主撐腰。
賀月芙時常大哭大鬧,萬分後悔當初舉動,若是沒有那場設計……
「姑娘,張安人來了。」賀月芙厭惡薑家,便不需身邊的丫鬟喚奶奶,一律如在家時一樣稱呼。為著這個,姜家太太與賀月芙還有過口角,更是為此將身邊一個丫頭賞給了薑聰。
趙芸霜一身淺紫衣裙進來,端的容貌昳麗,風采照人。
賀月芙恍惚的看著,想起張鳴前不久剛升了官兒,已是六品,趙芸霜自然夫貴妻榮,要稱呼「張安人」。那張鳴當年也是殿試出來做的官,有文采有人品,難得這麼些年趙芸霜一直無所出,張鳴卻沒納妾,連逢場作戲都沒有。試想想,她比趙芸霜差什麼了?她父親還是伯府繼承人,她趙芸霜還年輕,如今卻過成這樣。
「好妹妹,你這臉……」趙芸霜一來就見她眉骨帶了傷,卻是不必問也知怎麼回事,不由得暗暗皺眉。
「趙姐姐怎麼來了?」賀月芙低過頭,眼睛裡神色莫名。
趙芸霜歎道:「聽說了你們府上的事,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你。」
「有什麼可看,姐姐不是早就清楚麼。」賀月芙一時間恨上了趙芸霜。她想起當初是趙芸霜主動找上她,說了好些純親王妃的不好,一個勁兒的慫恿她接近純親王,甚至、當初那計策也是趙芸霜出的。
若不是趙芸霜,她也落不到今天這地步!
悠于 2016-9-16 23:52
第79章
今年大雪來的早,剛入冬沒幾天就下了一場。
王府園子裡有片小小梅花林,瓊枝傲雪,上頭已有胭脂花苞。惜春已住了小半月,本來打算回宮的,見下了雪反倒捨不得走了。聽雪堂正是賞雪的好地方,院子裡也有兩株梅花,且離園中的梅花林僅一牆之隔,坐在屋子裡都能嗅到絲絲冷梅香氣,惜春怕焚香將這梅香給糟蹋了,近幾天連經書都沒翻。
林青筠難得見她這樣好興致,賈家那邊不好請,便將黛玉和幾位莊家姑娘請了來。又打發人往賈家給王熙鳳與探春湘雲送了東西,亦給迎春送了一份。
頭一個來的是莊詩香。
莊詩香裹著大紅斗篷,一張俏臉顯得圓潤,乃是因七月裡剛出月子。去年四月莊詩香嫁入大公主府,今年六月生了個女兒,粉團兒似的可愛。因陸鴻是林青筠侄兒,如今隨著夫家,莊詩香倒要稱呼她一聲舅母。
只先時大家姊妹論交,況只差著一歲,猛地聽見喊舅母,別說莊詩香紅了臉,便是林青筠都不大自在。
「不必客套了,也不是外人,外頭冷呢,快坐。」林青筠見她氣色精神都好,便知其在大公主府過的還自在,便問她:「你來時安樂做什麼呢?我沒請她,可是又念叨我了?你們家大姐兒可好?」
莊詩香笑道:「大姐兒的性子真是隨了她父親,安穩的很,不愛哭鬧的,大公主喜歡的很,每常都和奶娘掙著抱呢。郡主和我一個性子,都愛玩愛動,偏生如今出不得門,見著王妃請我,可不是眼熱的很麼。走時還聽她念叨著王妃不疼她了呢。」
安樂於今年得了皇帝賜婚,郡馬是皇后大公主一起挑出來的,乃是羅大學士的嫡次孫。家世門第好,都是讀書人,次子于仕途並不太看重,倒是合適做郡馬,畢竟駙馬郡馬等人在官職上有所限制。此子性子溫和,與安樂同歲,因著家裡規矩,成親前屋子裡並沒放人,大公主對此很是滿意。除卻身為母親與女人的私心,沒有通房膈應,將來也與郡馬少好些紛爭,但看著如今的純親王府便知道,清清靜靜,夫妻感情又好。大公主自己這輩子沒個好姻緣,只願兒女都婚事順遂,夫妻和睦。
按理安樂今年十五,大婚在明年開春,現今正在家準備嫁妝。
稍時黛玉與莊詩雅到了,莊詩雅與安樂同歲,今年也定了人家。莊詩雨來時還帶著女兒,小姑娘才兩歲,來了就挨個兒叫人,見了初陽直喊弟弟,親熱的很。八月裡莊詩雨又生了一子,半月前剛出月子,原本沒打算來,只是想著姊妹們都要來,好久沒這樣聚過,況她連著懷孕坐月子,在家也實在待的膩煩了,便裹著厚厚的來了。
林青筠讓奶娘丫頭們將孩子們抱到暖榻上玩兒,命李嬤嬤親自看著。
雖說如今眾人都出了嫁,且也有像林青筠與莊詩香這樣身份變轉的,但到底都是年輕姊妹們,說說笑笑又似到了從前。黛玉在家也是悶壞了,與莊詩香湊在一處就要做詩,惜春卻是不湊熱鬧,跑到裡頭和孩子們玩去了。
正熱鬧間,賈家打發人送了回禮,乃是幾碟子糕點。林青筠順勢擺在桌上,單將一碟子棗泥山藥糕送進里間兒給惜春。
來送東西的人是平兒,倒是有些奇怪。
平兒如今是明堂正道擺了酒的姨娘,按理不該出門做這些事。去年葵哥兒滿了三歲,王熙鳳遵照前諾停了平兒的避子湯,若無意外,今年亦或明年就該有信兒了。倒是賈璉對此不是太在乎,反覺得現今有了嫡子嫡女,王熙鳳身體又不似早年虧損,若能再得個嫡子最好,便是不能,一兒兩女也很好了,畢竟平兒是個姨娘,便是添個兒子也是庶出。別說賈璉,便是賈赦有了葵哥兒,對姨娘是否生子也不在意。賈赦是看著賈環那個樣兒,想著王熙鳳的厲害性子,萬一姨娘生個庶子養成「賈環」,那還不如不要。反倒是王熙鳳誠心誠意,夫妻倆的想法倒了個兒,當然,王熙鳳自然更希望平兒生個女兒。
平兒如何看不出林青筠的疑惑,大方笑道:「是我們奶奶有話帶給莊大奶奶,怕別的小丫頭說不清楚,所以我領了這趟差。」
黛玉聞言扭過頭,好奇道:「你們奶奶有什麼事兒與我說?」
「還請莊大奶奶借一步說話。」平兒環視諸人,顯得不好張口。
黛玉越發疑惑,起步去了隔間兒,少時返回來帶著一臉若有所思。林青筠問了一句,黛玉只道玩會兒再說。
晚間姊妹們都散了,黛玉留了一步,卻是避著惜春單與林青筠說了:「這事兒倒怪,平兒是鳳姐姐打發來的,卻是受了寶玉的勞煩。姐姐你再猜不到寶玉讓她來說什麼事兒,竟是給四妹妹說親。」
「寶玉給惜春說親?」林青筠著實一愣。
「怪我沒說清。是寶玉認識個人,覺得那人與四妹妹很是般配,想著四妹妹雖是朝廷封了縣主,但到時候嫁人,指不定就是面上看著好看,卻不一定與四妹妹性情相合。那人是寶玉那年和親南下途中認識的,家中祖上倒也是做過官,只是從他父親起便不喜出仕,常年天南海北的跑,寫過幾本遊記,字畫很有名兒。這位公子倒繼承了他父親志向,算來與我們家大爺倒是同科,中了舉人的。他考功名卻是為著出門方便,自那以後沒再參加殿試,據說也不打算出仕。」
「寶玉認識的?可靠麼?那人什麼名字,我讓王爺打聽打聽。」林青筠猛地一聽只覺得不靠譜,但若細想想,真是這樣一位自由自在的舉人老爺,倒是合適惜春呢。
「寶玉本是想說給姐姐聽的,但怕猛地說了這事兒惹得姐姐惱了,這才先和我說了。」黛玉說著就笑,又是滿眼感慨,若在以往哪能料到寶玉有如此周全行事的時候,只怕是直接沖到惜春跟前提了。黛玉又欣慰寶玉的成長,偶爾也遺憾曾經的寶玉再也不見了。
林青筠又想了想,歎道:「並非是我勢力,只是若那人別的都好,家世上卻差,這樁親事還是不成。四妹妹到底是朝廷封的縣主,當初是為著和親外藩,現今和親雖不成了,但朝廷要做給天下百姓看,自然不能給四妹妹定的親事太差。正像那寶二爺說的,首先一個,定是要面兒上好看。」
黛玉如何不懂:「如今還不知寶玉說的可不可靠呢,我再去問問。再者說,只寶玉在這兒提,焉知那人就願意這門親事?既是素性灑脫,不喜出仕,又哪裡願意娶朝廷賜封的縣主?」
「正是這個話,倒是先打聽明白的好。現今朝廷正要給四妹妹議親呢,雖說甯國府名聲不好,又敗了,但和親的功勞都在四妹妹身上,況沒了甯國府,四妹妹一個縣主更受各家夫人們喜歡,只怕盯著四妹妹的人多著呢。」朝廷剛放出點兒風聲外頭便得了消息,前幾天就有幾家借著各樣由頭登門來,無一例外拐著彎子見了惜春,那相看的意思難道還不明顯?
惜春為此又羞又惱,每每來了客都托詞不見,著實是那些人的目光□□、冰冷,像打量一件貨物評估惜春的價值。別說惜春不喜,便是林青筠都惱了,等閒人也不見,反正她如今有孕,正要靜養。
黛玉也關心姊妹們的終生,這件事自然放在了心上,第二天便又打發人去問寶玉詳情。得了人的名姓兒,一面命人告知了林青筠,一面也托了莊黎。
莊黎乍一聽此事並沒太過在意,因要那人名字,黛玉便取過一張紙,上頭是寶玉寫的,首起便是個人名兒。莊黎看了就笑:「范遊。怎麼是他?」
黛玉奇道:「你認得他?」
莊黎點頭:「你不是說他與我同科麼?我與這范遊有一面之緣,卻對他印象深刻,此人文采很好,詩書畫作俱佳,只是自幼散漫,不喜束縛,他那作風行事倒像是個魏晉仕子,風流瀟灑的很。當時我既驚歎他的才華,又覺奇怪,這樣的人怎會來參加科考。倒是他自己說,沒有功名難以在世間行走,況且有了功名,竟是好些私園都逛得。他那神色十分自然平和,談及世間山水景致又恣意灑脫,倒教人敬佩。」
「你說的這樣好,我倒覺得很配四妹妹了,只四妹妹到底是朝廷封的縣主,不知他家世如何?」黛玉又問。
「他如今這個性情行事,自是家學淵源,他家祖上都是有名兒的文人。有人說他家先祖是範蠡,雖不知真假,但這範家雖不顯山不露水,卻著實不凡。遠的不說,便是他父親范英,山水造詣極高,你上回看中的那幅《黃山雲海》便是范老先生所畫。」
「他就是閑雲老叟?」黛玉難掩驚訝。
說到上回那幅山水畫兒,她極喜歡,打算買來送給父親,結果那畫齋的老闆定要一千銀子,少一兩不賣。她不是沒一千銀子,只是覺得那老闆存心坑人,沒等她打定主意呢,畫卻被另一人買走了。
黛玉眉間一喜,撫掌歎道:「若真是這樣好,可見是四妹妹的姻緣到了。只是……既然他這樣好,為何到了二十三歲尚未成親?便是家母早逝,難道家中就沒個親戚了?」
莊黎笑道:「我與他只一面之緣,好些事都是因著好奇後來打聽的,哪裡知道的那樣詳盡。倒是他上回來京考試並非住在客棧,而是住在親戚家裡,既是有親戚在,那便好打聽。」少時又說:「那位元寶二爺既然認識他,且提了這個事,只怕也是有幾分把握,我親自去問問他。」
「你這會兒出去?」黛玉朝外看了看,正下雪呢。
「正好兒今兒休沐,錯過了今日又沒了空閒。」
黛玉從雪雁手中接了斗篷給他系上,一路送到門口,又囑咐道:「外頭路滑,讓人將車趕的慢些,你別在外吃酒,早些回來,我等你吃飯呢。」
「我都記著呢。你進去吧,當心風吹著了。」莊黎摸了摸她的手,見是暖的才放心,又將她勸回屋裡,這才自己撐了傘擋雪,大步出了院子。
黛玉去隔間兒看了看兩個哥兒,見兄弟倆睡的香甜,閑來無事,便坐在熏籠旁邊,拿起早先做的大紅肚兜繼續刺起來。
冬日下雪是賞梅的好時節,今兒賀月芙也出了門,應邀去趙芸霜家賞梅。張家的宅子地段很好,乃是趙家幫著尋的,但買宅子的錢是張家出的。本來這門親事張家人就不喜歡,女方家世又高,哪裡肯再住女方的宅子。
賀月芙挑起簾子,看著眼前平平常常的三進小宅院兒,心裡總算舒坦些。
這宅子或許在尋常看來很好,但在她們這些世家小姐的眼中,十分寒嘇。倒也是。賀月芙自小生長在伯府,府邸擺器都有一定規格,定然瞧著有氣勢不尋常。張鳴卻出自寒門,本身只是個六品小官兒,在貴人遍地的京城哪裡夠看呢,宅子與他身份匹配,自然成了賀月芙眼中的寒酸之處。
賀月芙並非頭一回來,這方寸間的地方她已經很熟。
這宅子雖小,但趙芸霜到底是詩書女子,喜歡雅致,在宅子東邊圈出一小塊地方修了個小小的花園子。趙芸霜喜歡冬梅,又愛喝酒,今日便在園中的小花廳裡擺席,開窗便是雪中紅梅。
賀月芙到的時候,一切都已齊備。花廳角落裡點了炭盆,茶爐子上燒了熱茶,又燙了滾酒,桌上一應果點菜品都是剛端上來的。
「準備的這樣的齊全,趙姐姐可真用心。」賀月芙笑著入座,先喝了杯熱酒暖暖身子,又透過開場的窗戶欣賞外頭的景色,眉間微微詫異:「這園子又重新修過了?好似先前沒這樣多的梅花兒。」
趙芸霜啜著酒,眯眼笑道:「我們家三爺知道我愛梅花兒,特地又移栽了幾棵。」
「趙姐姐,張大人對你真好。」賀月芙故作羡慕的歎了口氣,眼睛裡卻是冰冷冷的含著惡意。只這會兒趙芸霜明顯心不在焉,並不曾注意。
賀月芙見了卻在心底嘲諷,既笑張鳴做了個傻子,又惱恨趙芸霜身在福中不知福,又偏來刺她的眼。賀月芙不是個好性兒的人,對於趙芸霜,她可是暗中詳細打探過,儘管趙芸霜過去那點子事兒捂的嚴實,到底讓賀月芙用銀子撬開了一個婆子的嘴,得知了驚人內情。
趙芸霜哪裡是喜歡梅花兒,是她那個死掉的表哥喜歡梅花兒,他們兩個當初就是在園子裡的梅花樹下私定了終生。當初趙芸霜為著表哥要死要活,整個趙家上下都知道了那些事兒,以至於趙家嚴控下人,這麼些年趙家的老人們就沒有放出來的,哪怕做不動差事也在府後頭榮養。不知內情的外人見了,還誇趙家仁善。
席間推杯換盞,賀月芙有心,專挑趙芸霜喜歡的話說,哄得對方興致大起,喝了好些酒。後來趙芸霜不出意料的喝醉了,賀月芙與丫鬟將其送回房,出來時正見一個模樣標緻伶俐的丫頭,眉眼間頗有我見猶憐之感,不似北方女子,倒像南方小女兒。
賀月芙對張家事知之甚深,立刻猜到此女身份。
趙芸霜不止一次對她念叨過,說張家父母沒安好心,故意要離間他們夫妻感情,一直想給張鳴納妾。此女便是張母跟前得臉兒的大丫鬟,名□□柳,不僅生的好,且脾氣溫柔,與張鳴也是很熟。此回張母特地將春柳送來,只說替自己看著張鳴,省得他不會照顧自己,並說春柳仍是她的丫頭,不歸他們夫妻管。趙芸霜明知張母用意,卻因張鳴護著,竟不能將春柳打發了。春柳顯見得也知道些厲害,尋常根本不往趙芸霜跟前來,只在書房伺候。
雖然趙芸霜不肯承認,但無疑張鳴待春柳很好,哪怕是看在張母的情面。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相處,鬧的狠了,張鳴就躲著她。她倒可以趁張鳴不在將春柳給處理了,只是除了春柳,他們夫妻只怕也完了。
張家父母本就不喜歡她,兼之幾年無孕,若非顧忌著趙家權勢,早給張鳴納了良妾。春柳代表著張母,亦是張鳴對父母的緩兵之計,沒了春柳,張家父母爆發,張鳴又豈會不顧父母而顧著她?
賀月芙正是知道春柳身份特殊,以及趙芸霜對此女的忌憚,這才有了今日的計畫。
她佯作不知,故意問趙家的丫鬟:「那是誰?」
這丫鬟是趙芸霜的陪嫁心腹,名叫念梅,自是不喜歡對自家姑娘有威脅的春柳。言語間便帶了厭惡:「那是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因著太太年紀大了不好路途辛苦,又想三爺,便讓這丫鬟上京來看看。一個丫鬟罷了,卻整天打扮的夭夭嬈嬈,時常在三爺跟前晃蕩,打的什麼盤算誰不知道。」
「哦,原來趙姐姐說的人就是她,我倒要會會。」賀月芙趁勢將那春柳喚來。
春柳只是來取張鳴落在這兒的書,因打聽著趙芸霜在花園子待客才來的,哪知趙芸霜喝醉了,還帶了個名聲響亮的賀家三姑娘來。春柳雖伶俐聰明,但到底是個下人,又背井離鄉來了這裡,心裡何嘗不怕?況自家三奶奶的性子著實教人不敢恭維,三爺都讓著,她一個丫鬟更不敢往上撞。
春柳本想走,偏生被叫住,只得過來見禮。
賀月芙一番打量,笑著誇讚了兩句,瞥見春柳短襖底下露出的松花大汗巾子,便問道:「這上頭的花兒倒好看,你自己的針線?」
「回姜大奶奶,這是奴婢做的,粗陋的很,讓大奶奶見笑了。」春柳低著頭,以至於沒發現每當她喊一句「姜大奶奶」,賀月芙的臉色就冷上一分。
賀月芙對著貼身丫鬟使個眼色,嘴裡笑道:「好鮮亮的活計,紮的花兒也新巧。菊兒,你也看看,把花樣子記下來,回頭照著給我做一條。」
菊花自是應是,伸手扯了那汗巾子看了看,片刻後便鬆開了手,回道:「都記下了。」
春柳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容易見著賀月芙擺手,忙退下了。
當晚張鳴回來,聽說趙芸霜因白日裡吃醉了酒早早歇下了,便沒往後面去,直接去了書房。近兩年張趙二人時常矛盾,儘管張鳴不喜爭吵,但彼此關係越發冷淡是事實。特別是近一年,張鳴大半歇在書房,只因一見著趙芸霜便覺渾身疲憊。
春柳是家生子,清楚張鳴的喜好飲食,伺候起來自然得心應手。
張鳴待春柳好,一是顧慮到張母,另一個則是喜歡這種平和寧靜的氛圍,吃著家鄉口味的飯菜,聽著溫軟的家鄉話,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家的平靜日子。只不知為何,今日這餐飯張鳴吃的心不在焉,總忍不住去看身側的春柳,好似春柳身上有絲令他著迷的香氣。
春柳又要斟酒,張鳴覺得自己是喝醉了,便拿手去擋,卻碰到春柳的手,不知不覺便握在手中……
趙芸霜一早醒來,對於昨日醉酒習以為常,因知道張鳴今日休沐,此時不在臥房,必定在書房。一問念梅果然是歇在書房了,怔愣的坐了一會兒,這才吩咐打水梳洗。
待收拾妥當,命人備好早飯,親自去了書房,打算與張鳴一起用。
剛到書房門前趙芸霜便覺得不對,書房門關著,外頭伺候的小子眼神直轉,擺明心裡有鬼。她剛踏上臺階兒來到門前,還沒推門呢,那小子便攔:「奶奶,三爺還沒起呢。」
趙芸霜本就疑心重,見狀如何還能靜的下來,猛地推開門就進去,一眼撞破正慌亂穿衣裳的春柳。一看到春柳白嫩的肌膚上殘留的歡愛痕跡,趙芸霜只覺得腦子裡炸了一樣,發了瘋的沖上去毫無形象的廝打。
念梅嚇了一跳,反應過來連忙去拉:「奶奶,奶奶您冷靜點兒。你生氣只管吩咐我們,別傷著自己。」
趙芸霜眼睛泛紅,吃人一般盯著春柳,尖利的喊叫道:「來人!打死她!將這賤婢拖下去打死!」
「趙氏!」醒來後一直震驚的張鳴終於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直視趙芸霜的眼睛,清晰明白的說道:「趙氏,春柳是太太給的人,我會寫信給太太,擇日將春柳開臉升做姨娘。」
第80章
張家小小的宅院陷入了死一片的寂靜,卻是山雨欲來。宅中一干下人們皆屏聲斂氣,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哪怕廚房裡都少有聲響。
自張鳴說出了要將春柳正式升做姨娘的話,趙芸霜便安靜了下來,竟是一字未說,直愣愣的盯著張鳴許久,才獨自一人返回院中。她既沒有如以往般聲嘶力竭手段百出的阻攔,也沒回娘家求助以權勢相壓。張鳴見到她臉上一瞬間的慘白,心裡不由得後悔,想追上去收回前話,可、到底沒有動。
張鳴自小在江南長大,不論是先前的原配妻子,亦或者家中嫂嫂,親戚表妹丫鬟婢女,皆是溫婉的江南女兒,哪怕脾氣急些的,說起話來也是聲音軟儂,反顯得嬌俏。他根本沒料到遇到趙芸霜這樣的女子,表面看著清傲嬌美、滿腹詩書,相處起來才知多疑易怒,嫉妒成性,且說一不二掌控欲極強,但在最初他們仍是有過和睦恩愛。他是尊重趙芸霜這個妻子的,甚至願意終生不二色,哪怕多年膝下無子,都盤算著從兄長家過繼一個,只是……
他到底無法忍受趙芸霜日益變本加厲的性情。
此時的趙芸霜面沉如水,呆坐在屋內,恍恍惚惚不知想著什麼。念梅幾個雖是陪嫁,可也不敢這時候驚擾,生怕受到怒火波及。
次日,張鳴出門去上值。
臨上馬車時,想到趙芸霜一貫性子手段,到底囑咐了府裡的人:「看著點兒奶奶,有事兒即刻來尋我。」
府裡人自然知道什麼意思,忙應了。
這時趙芸霜開口說話了:「念梅,盯著那個賤婢,我要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是。」念梅見她說話終於松了一口氣,又說道:「奶奶,我一直暗中留意著呢,三爺並沒往金陵送信。三爺那番話許是一時惱了說的,指不定就是春柳……」
「行了!」趙芸霜已是不願意再聽任何話。
念梅不敢再說。
幾日過去,家中沒有動靜,張鳴見趙芸霜始終冷淡,雖奇怪,但未必沒有鬆口氣。若春柳真的出了事,他真不知如何向母親交代,況且他今年已二十九,卻仍是膝下荒涼,若趙芸霜不能生,哪怕能得一庶子也足以慰藉。
這一日念梅來報:「奶奶果然料事如神,那春柳剛剛出了門說是去買針線,卻是往一家布莊去了。那家布莊的老闆是金陵人,瞧他們說話的語氣,是認得的。」
「她想將消息告知太太。」趙芸霜冷笑:「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是。」念梅雖有些兒跋扈,也不過是倚仗主子的勢,知道將要做的事兒,免不了打個寒戰。
「這事兒我就交給你去辦了,辦好了,我重重賞你,若辦不好,我的手段你都知道。」趙芸霜口氣平淡,眼神卻極其銳利冰冷。
「是,奶奶放心,我必定辦妥了此事!」念梅立下保證,便對外稱回趙家辦事,命人備車離開了張宅。
不多大會兒功夫,馬車停在一個偏僻的巷子口,念梅從裡頭下來,走到其中一戶人家。敲了敲門,一個男子將門開了,對待念梅的態度十分恭敬客氣:「念梅姑娘姑娘來了,人綁來了,您放心,眼睛蒙著呢,沒瞧見咱們的模樣。」
「便是瞧見了也不要緊,她也不認得你。」念梅朝屋內瞥了一眼,隱隱聽得到春柳的嗚咽掙扎聲,因口中堵了東西,沒法兒喊叫。念梅到底沒經過這樣的事,心裡害怕,就沒進去,只將手中的瓶子遞給對方,說道:「將這藥給她灌下去。」
男人接了瓶子,轉身進屋。
在屋子的空地上,春柳狼狽的蜷縮在那兒,眼睛上蒙了布,青緞襖上滾滿了灰塵,人更是嚇得瑟瑟發抖。此時春柳並未想到趙芸霜身上,只以為獨自一人被心懷不軌的人瞧見了,打了悶棍擄走了。以往在金陵時常聽人說拐子可惡,不僅拐小孩子,也擄劫有姿色的女子,最後被賣去為奴做婢都是好的,就怕被賣進那些髒地方,一輩子活著受折磨。
男人毫無憐香惜玉,滿是粗繭的手鉗住春柳的下巴,掰開她的嘴,將滿瓶子的藥汁子都灌了下去。春柳自然不敢喝,但根本反抗不得,只能任憑藥汁子進了肚子,被嗆得直咳。趁著能說話,春柳連忙求饒:「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我已破了身,不值錢了。我是張大人家的丫頭,我們三爺有錢,三爺會贖我的……」
男子嗤笑一聲,又將其嘴堵上。
春柳恐懼不已,結果沒多久便感覺小腹劇痛,喊不出聲,只能滿地打滾。念梅從窗戶朝內瞥了一眼,只見春柳滿臉是淚也是汗,身下的棉裙已被一片血水染紅,刺鼻的血腥氣聞著很不舒服。
「該!」念梅雖有不忍,又覺暢快,誰讓這賤婢敢去勾搭三爺。
那男人又進去,將春柳口中的布團子取了,春柳張嘴想喊,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啊啊聲,頓時心頭一涼,萬念俱灰。剛才只覺得腹部劇痛,竟以為嗓子的灼熱是幻覺,原來……他們還毒啞了她。
春柳到底是個聰敏人,立刻猜到事情不對,疑心到了趙芸霜身上。
男人對念梅道:「人要來了,姑娘避一避。」
念梅問道:「是我要的人麼?」
「姑娘放心,我特地打聽明白了。這人都稱他何老三,身邊常帶著些俊俏清秀的小孩子丫頭,說是人牙子,實際就是個拐子,最喜歡做沒本錢的買賣。他手裡那些標緻的丫頭,大半都賣到了江南一帶。」
「那也算是送她回了家鄉了。」念梅又朝內瞥了一眼,正好見春柳抬頭望過來,雖然布條子蒙著眼,但春柳顯然從聲音認出了她。念梅心裡先是一慌,接著又鎮定下來,朝內冷聲道:「我們奶奶是怎樣的尊貴人物,你一個指頭都比不上,還敢仗著太太來勾引三爺。現今你便是後悔也晚了!」
春柳頓時大哭,在外人耳中只是一片嗚嗚咽咽。
春柳是張家的家生子,父母都是張母跟前的老人兒,算是很有體面,她從小就在張母跟前服侍,也是好吃好喝的長大,對張家很是忠心與感激。她又自小看著張家幾位少爺,見過三爺對原配夫人的敬重與恩愛,未嘗沒有羡慕,只不敢奢想。如今是太太提了,她才進京來,卻何嘗料到是這個結果。若是早知道,她定然拒了太太的提議,只是、都晚了。
念梅親自看著春柳被那何老三以二兩銀子買走,走時下身還在滴血,乃是灌了大量紅花,怕是這輩子再不能懷孕。
將銀子賞了男人,又另給了十兩,便命其回去了。
這男人乃是趙家的人,以前便常幫著趙芸霜辦事,又想求念梅為妻,十分殷勤忠心。念梅卻是看不上他,嫌他年紀大,生得粗俗,又沒什麼銀錢。又想著自己乃是趙芸霜心腹丫頭,往後嫁給家裡的管事都體面有益的多。
趙芸霜與念梅都以為此事神不知鬼不覺,即便是張鳴有所懷疑,到時候卻找不到春柳,沒有對證,趙芸霜只一口咬定是春柳自己出去走失了沒回來了,他又能如何?若非春柳的賣身契在張母手裡,她更想當著所有下人們的面兒處置了春柳,懲一儆百!
有了一個春柳,趙芸霜所認定的夫妻關係已出現難以挽回的裂痕,也就不怕做事狠辣,張家再不滿不忿,卻不敢說要休她。她之前就是太軟弱,但凡強硬些,張家父母又豈會強行塞人!
想著,她又打發念梅回娘家,請祖父往金陵張家寫封信。
那趙柯是個疼孫女兒的,聞得張鳴竟和丫頭滾在一處,還要公然納做正經姨娘,頓時惱了。立刻便寫了一封信命人送往金陵,信中言辭很是不客氣,又將張鳴喚來,狠狠訓斥了一番,話中不乏以仕途相威脅。
張鳴心裡十分厭惡,連帶對趙芸霜的那一份愧疚也煙消雲散,只是面對強勢的趙家,他卻不得不低頭,開口承諾將春柳送回金陵。
出了趙家,張鳴渾身疲憊,竟是不願回家面對趙芸霜。
張鳴本身是有才華抱負的人,當年中舉時又年輕,不知多少人稱頌。偏生因結了趙家這門親,外人都以為他是通過趙家得了一切,讀書人本就傲氣,翰林院更是清貴所在,彙集了天底下最會讀書最有文采的一批人,面對張鳴,每每提及都是「趙家女婿」這個標注,使得他的處境十分不好。每日裡在翰林院勞累一天,回家只想清靜,偏生又不得清靜,反更加累心。
今天剛下值家就被叫到趙家,這樣的聽訓也不是頭一回。
擺手令轎子先回,他自己閒步進了一家酒館兒,點了酒。結果酒還沒喝,一個小孩兒跑來塞給他一張紙,嘴裡說:「有人讓我給你這個,說你看了信會給我買糖葫蘆。」
這孩子才五六歲,正是貪嘴的時候。
張鳴只覺得奇怪,摸出幾枚銅錢給他,打開了紙。當看到信上內容謔的站起,帶倒了椅子也顧不得,匆匆跑出酒館兒,後頭夥計追上來:「這位大爺,還沒給錢呢。」
張鳴摸出一塊碎銀塞給夥計,也沒管找錢,直接沖到五城兵馬司,說發現了拐子。因張鳴是官身,且說的言之鑿鑿,最近確實有幾家報案丟了孩子,五城兵馬司便派了人隨張鳴趕去城外一個村鎮,果然發現幾個大男人帶著一群大小不等的孩子以及好幾個頗有姿容的女子,行跡十分可疑。
通過簡單盤查,何老三等人的話漏洞百出,全都被帶了回去。張鳴卻是在屋子的柴房地上發現了昏迷高燒的春柳,請了村鎮上的車給拉回了城,尋了個醫館診治。
大夫一看形容,再一把脈,看向張鳴的眼神兒就不大對。大夫好歹行醫多年,各樣怪事見了不少,沒有多言語,只歎息道:「這位姑娘被灌了大量紅花,雖不至於絕育,將來卻極難有孕,但凡懷上,也極易滑胎,且滑一次胎對她身子傷害更大。依著我行醫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姑娘往後若僥倖能得孕,也僅有一次機會罷了,務必要小心安胎,謹慎非常。」
張鳴心裡沉了沉,想到趙芸霜的性情,於此倒也不意外,又問:「她為何高燒昏迷?可有旁的不對?」
「姑娘受了傷,我指的是身上有傷,兼之她失血過多,所以才至於如此。幸而來的及時,再晚半個時辰,只怕就難施救了。」大夫開了藥,又囑咐了一番。
張鳴照著藥方抓了藥,本要找個車將春柳帶回去,又遲疑了。想到趙家權勢,即便春柳回去,只怕最後仍難逃一劫。最後張鳴尋了家客棧,要了個清靜小院兒,請店裡夥計請了個婆子來照顧春柳,一切都安置妥當才離開。
回到府裡,張鳴只覺得累,直接就去了書房。
後院裡,趙芸霜得知張鳴回來了,卻始終未等到對方過來問春柳去向,不免十分奇怪。命念梅去打聽,卻得知張鳴已歇在書房了,更覺大有蹊蹺。一夜輾轉反側,次日天未亮便起來,將念梅叫來。
「去,給我打聽清楚,昨日三爺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和什麼人接觸過。務必給我打聽的明明白白!」趙芸霜覺得事情脫離了掌控,這令她很不安。
張鳴卻沒理會這些,做事也沒避諱,早起出門比往日要早,還帶著貼身常隨李四。他將李四領到客棧,令他往後不必回去,只管在這兒照顧春柳,等春柳好些便送回金陵去。
李四見著昨日還好好兒的春柳,今日卻是面色慘白幾乎只剩一口氣的樣子,嚇了一跳。又見三爺如此行事,想到家裡那位三奶奶,立時了然。
卻說趙芸霜派人跟著張鳴,輕易便發現了春柳,又花了兩三日功夫,才查清出事那天張鳴的行蹤。有人給張鳴送信兒!
趙芸霜已不在乎春柳,畢竟春柳雖撿回了一條命,但卻廢了,往後也不會在跟前兒礙眼,但幕後的人卻令她忌憚以及仇恨。她素來相信雁過留痕,定要查清幕後者身份,為此從娘家找來幾個人,許以重金相誘。
所謂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張鳴雖是不起眼的小京官兒,偏是左都禦史的孫女婿,京中不少人都認得,包括那天的五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此人閒暇時愛喝酒,一喝酒就將張鳴為個丫頭找上五城兵馬司的事兒說了,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成了京中一則新聞。
人們不去議論趙芸霜善妒或狠毒,畢竟這麼些年趙芸霜一直如此,且未嫁前行事與名聲都在那裡,有這番舉動根本不意外。倒是張鳴,外面不少人以為他畏懼妻子娘家之勢,或者認為其對趙氏有真情的,都吃驚不已,想不到他敢在趙氏眼皮子底下弄個丫頭。
這事兒林青筠也聽說了,她只是感慨,沒想到那兩人成親這麼多年,現今卻鬧到這一步。轉瞬她便將此事丟開,最近她與黛玉一直忙著惜春的事兒。
上回寶玉說的那個范遊,家世確實不錯,範家在前朝時是大世家,後來戰亂,族人風流雲散,家族漸漸隱沒。范遊此人一直不曾娶親倒不為別的,而是像當初的徒晏似的,定要取個可心如意的,否則哪怕公主天仙都不要。當世未婚男女不可見面,能見到的又非好人家姑娘,況容貌並非首選,范遊此人重才。范遊自己涉獵很廣,他畫了一幅畫兒,但凡有人給他說親,他便將此畫送至姑娘跟前兒,請對方依畫作詩,以此尋找心意相合者。
黛玉聽聞這事兒時眼睛一亮:「倒真是個雅致法子。他雖好,但四妹妹也不差,咱們這般費力不過是想為四妹妹尋個心意相合的,范公子此舉正好。我們讓寶玉將那畫兒取來,請四妹妹作詩。」
林青筠也覺得那范遊的法子有趣,只是聽了黛玉的話將她攔住,問道:「他可願意娶縣主?」
黛玉笑道:「姐姐放心,這個我自然是問了的。原來二哥哥敢和咱們提,卻是因那范公子說過,只要彼此心意相合,不論姑娘家世身份。二哥哥試探的問過,若是縣主如何?那范公子竟反問,『可是寧和縣主』?」
「為何?」
「當年他們認識時,二哥哥說了自己身份,又說是送四妹妹和親去的。那時二哥哥什麼都不懂,范公子卻不嫌棄,也沒瞧不起,反而與他交談論闊,逐漸引為知己。兩人相伴著一路進京,只後來祖母病了,二哥哥快馬兼程先趕了回來,那范公子卻是一路走走停停,於今年七八月份才到京。二哥哥說,他在外很注意,並不提姊妹們的事,只有一回無意將四妹妹的一幅畫兒漏了出來,許是范公子瞧見了。」
「畫的什麼?」林青筠起了興致。
「九華山雲峰。本是姐姐那年南下去的九華山,帶回的畫冊子裡有素描的九華山景色,四妹妹愛的很,常看,後來照著那幅畫了張山水,著實出彩的很。我記得四妹妹也很滿意那張,也不知怎麼就到了二哥哥手裡。」
林青筠記得那幅畫,分明只是寥寥筆墨,卻渲染出了山高、峰險、暗雲湧動,視野為之開闊,心緒為之激蕩。若有觀景者想必亦會感慨: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林青筠笑歎道:「當時我還說她呢,那畫兒畫的是好,只她說出那句話未免有頹喪之感。那時候她心裡還盤算著跟妙玉出家呢。若范公子是因此畫對四妹妹有心,可見是心有大丘壑,此事若成,必將是對佳偶。」
黛玉先是喜歡,又是遲疑:「咱們在這兒說的好,可朝廷那裡……」
「不要緊,我跟皇后娘娘討個情。再者說,范公子的家世也拿得出手,至於往後真成了親他們夫妻要如何過,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林青筠並非不能幫助,只是關係到旁人夫妻間的事,自然該夫妻兩個去商議,他們若商議好了來求助,她自然樂得幫忙。再者,她倒覺得范遊並非沒本事,便是惜春真要應了親事,為著出京也會計謀百出。
兩人前前後後商議考察了大半個月,心下頗為滿意,這才抽個空正式和惜春提了。
此時惜春已回到宮裡,她正養胎不好出門走動,只得將人又請了來。最近她與黛玉忙的事兒,惜春並非一無所知,這會兒見她當面提起,羞澀過後,認真說道:「我是信青筠姐姐和林姐姐的,既是你們二人都打探過,想必范公子是真好。咱們姊妹間,我也不與姐姐說虛話,我一直想離開京城去外面看看,當年姐姐南下,我不知多羡慕,若將來能得一段好姻緣,夫唱婦隨豈不是神仙過的日子?我也不怕臊了,就請青筠姐姐將范公子的那幅畫兒拿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林青筠見她如此爽快,便把畫兒給了她。
惜春慣是個愛畫兒的,見了畫兒便眼前一亮,一直看,也不知神遊到了哪裡。當天夜裡,惜春送來一首詞,林青筠命人送到賈寶玉手裡。
賈寶玉在守孝,不好在外行走,便將范遊請來家中,將詩詞遞了去。
范游比寶玉高一頭,容貌並不多清雋,但一身淡泊出塵的氣質令人見之難忘。范遊接了詩詞,先入眼的便是字,倒算不上多出彩,可當讀了詩詞便覺心中極其暢快,連聲發笑:「就是她了!就是她!」
寶玉對他偶爾的狂態習以為常,此時心中松了口氣,又笑道:「可是詩詞寫的好?我這四妹妹畫兒好,但詩詞一道卻不精。」
范遊笑道:「天下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物,令妹的詩詞造詣確實有限,但難得這番心胸志向,正與我所想相合。」說著收斂笑意,起身朝賈寶玉施了一禮:「寶玉,此番姻緣若成,皆你之功,我當謝你。」
賈寶玉卻笑道:「若非當初得你引導,亦無今日之我,無你今日姻緣。」
范遊聽了也笑,接著皺眉道:「我雖自持不差,只到底區區舉人,令妹乃是甯和縣主,當初和親外藩乃是有功,只怕朝廷不肯輕易下嫁。」
「此事只管放心,四妹妹與純親王妃關係親近,王妃已說會相助。倒是你,儘快準備聘禮才是。」
「多謝!」范游再次謝過,匆匆便走了。
正好湘雲來找寶玉,卻聽說寶玉在會客,便轉道去探春那裡。探春卻是比湘雲精明,且如今宅子小了,又無王夫人壓在上頭,想要知道一些事情容易的很。湘雲因問寶玉最近在忙些什麼,也不大和她們一處了。
探春撥著棋子,神色莫名:「二哥哥長大了,懂得避諱,自然不與姊妹們混在一處。如今,他正忙著四妹妹的大事呢。朝廷賜封的縣主,哪裡需要他來操心,一個萍蹤浪跡的舉人……」
「三姐姐說的什麼?」因探春越說聲音越低,後面的話湘雲沒聽清。
「沒什麼。」探春卻是不說了。
第81章
為著惜春的事,林青筠下了大力氣,只如今天寒,她又有孕在身不好出門走動,便是宮裡都讓皇后免了請安。她將此事托給徒晏,徒晏入宮與皇后細說了。
皇后笑道:「聽著這范遊倒是不錯,可好人選也不止他一個。寧和現在吃香的很,不知多少家子來求,連太后都想為娘家侄兒求配。」
「兒臣倒覺得這范遊最合適。」徒晏笑說道:「論來寧和到底是因和親之功封的縣主,她的親事不僅要好看,還得她自己滿意。況且若定下這范遊,朝廷也能得個美名兒,范游此人雖僅僅是舉人,卻在文人之中名聲極好,且此人不入仕,交遊廣闊,口才極佳,只怕往後有朝廷得用之處。」
「你不是說他不喜出仕?」皇后一聽涉及朝事,便將打趣之心收斂幾分。
「有些事不是官身辦起來反而方便。眼下我只是有個想法,尚未與父皇提及,近幾年不大合適。」徒晏所想受到一點洋人的影響,好比上回莊黎的一篇文章所引發的一系列的後續反應,採取的便是輿論力量、民眾力量,皇帝在幕後引導操控,最終達成目的。
防民之口不如防川,民眾的力量用的好,于國大有益處。
皇后見他這般說,知他心有算計,便不再問。想著說道:「寧和這親事說來也簡單,只要好看便罷。你既來與我說,想必是王妃的主意,可見寧和是願意的。既如此,我與皇上商議商議。」
事後不知帝后如何商議,最終同意擇取范游為寧和縣主之夫。當然,朝廷在下賜婚聖旨的時候寫的乃是「山東曹州府范英之子范遊」。范英算得上畫壇巨匠,兼之家世傳承,外人不知其人,但大半文人都是知道的,便是愛畫的人亦知此人乃是閑雲老叟。知道了范英,再提其子范遊,便不至於使人一頭霧水,讀書者文人們對賜婚的接受度特別高,甚至不知哪兒傳出的小道消息,說寧和縣主與范遊乃是因畫結緣,只差編個話本兒出來。
當林青筠聽聞這個事兒,立時便猜到是朝廷手筆,幸而不是什麼通俗的才子佳人。例如《會真記》、《西廂》等書,在世人眼中可不是正經書,裡頭的女子也不是什麼正經女子,所以在原著中寶釵才會說要訓黛玉,黛玉一聽才會慌張。
臘月封筆前,賜婚聖旨就下了,算上各樣籌備的時間,大婚在明年入冬。
考慮到惜春得封的特殊情況,兼之其家甯國府已敗,朝廷便想著賜下一座縣主府,惜春卻上摺子謝絕。摺子裡說的言辭懇切,只道自己是罪臣之妹,已得皇恩浩蕩,萬死不敢再受其他。皇帝見她如此,便表彰了一番,命將其婚儀按照郡主等級辦理,嫁妝亦與郡主等同。
這裡頭東西倒罷了,朝廷的庫房裡每年都要積壓好些料子器具等物,先時皇帝被徒晏說動,把那些東西整理出來運到海外,賺回來實打實的黃金。如今皇帝已命人造了寶船,重新配置武器,並嚴訓水師,顯然遠洋貿易的豐厚利潤使皇帝心頭大亮,再不愁國庫沒錢諸多政策無法施展。
這親事能按郡主品級來辦,足以令人眼紅。
范遊這些年只在外跑,但家中亦有祖上產業,況範家真正值錢的東西乃是祖上傳承下來的書籍畫作等東西,便是他祖父、父親的收藏以及兩人的親筆作,現今都價值不菲。范家現錢不多,范遊倒是也看得開、放得開,拿出幾幅字畫與幾位家境富裕的友人換了筆銀錢,用以操辦親事。
雖然范遊與惜春都希望婚後夫唱婦隨天下間隨意去走,但考慮到惜春縣主的身份,范遊便在京中置辦了一套大宅子,畢竟成親需要地方,成親的頭三個月也得呆在京城裡。
臨近過年,京城內外都是一片喜慶,連小販兒的吆喝聲都帶著年味兒。
此時春柳已送回了金陵,但金陵張家卻毫無隻言片語送來,張鳴本就內疚,又得知趙柯曾給金陵父母去信,豈會不知信中寫些什麼,頓時又羞又惱,連帶著不願再看見趙芸霜。張家的年過的索然無味,男女主子一個在內,一個在外,簡直像是兩家人。
趙芸霜從早先的妒火中回神,有心想緩和關係,卻無計可施,對幕後隱藏之人越發憎恨。已是上元節,她連過年都催著底下人趕緊查事,終於在這天有了回信兒,而一直令她寢食難安的人竟是賀月芙!
「你說的可是真的?」趙芸霜滿臉震怒又懷疑至極,她當初接近賀月芙動機不純,但交往下來助其頗多,兼之彼此性子處事,只怕都是彼此唯一親近的姊妹了。
「回大姑娘,這事兒千真萬確,我私下裡核實過兩遍,錯不了。」底下人言之鑿鑿,且查出的證據的確指向賀月芙無疑。
「她為什麼……」趙芸霜想不明白,她有哪裡對不起賀月芙?為什麼要這樣算計她?忽而想到賀月芙如今處境,又想起這樁親事的由來,猛地醍醐灌頂,連聲冷笑:「好啊,竟是這麼早就開始恨我了。枉我將你當姐妹,事事為你費心,你就這樣回報我!」
結果在兩天后,不知哪兒傳出的消息,滿城人都在議論承平伯府的賀三姑娘與姜聰親事的□□。趙芸霜自然不敢牽扯純親王,便令人謠傳,只說賀家為三姑娘親事看中了一個人,又怕對方瞧不上他們家,便趁府中宴客將此人引入園中,再令自家姑娘故意失足落水,演一場「英雄救美」,使得對方為全姑娘名節主動提出親事。豈知半途被姜聰無意截胡,才成就了一堆怨偶。
若是別家傳出這等事,外人還不一定信,偏生薑聰與賀月芙夫妻對打鬧的滿城都知道。外人本就奇怪,這兩家子怎會議親?聽了這謠傳的內情,恍然大悟,更有人將賀家所看中的「乘龍快婿」給列了出來,徒晏赫然居於榜首。
林青筠底下有百靈這個消息通,便是綠羅配了人亦在府裡領差,八卦事業依舊蓬勃發展,她連那份名單都拿到了。看著第一個是徒晏的名字,笑的肚子疼。
「可見大傢伙兒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都知道賀家相准你了。」林青筠笑著打趣徒晏,又歎道:「趙芸霜這手玩的狠,旁人不知誰散佈的消息,賀月芙卻一定知道。只怕趙芸霜也落不得好。」
幾日後,另一則消息喧囂塵上,京中人都要驚掉了下巴。
趙家死命捂著的事情還是曝了出來,內情十分詳盡,特別是趙芸霜與表哥的私情,講述的宛如話本故事,纏綿淒婉又大膽放肆。外頭的人都將其與崔鶯鶯相較,一時間各家夫人小姐皆避如蛇蠍,便是趙家本族的姑娘們都名譽掃地,兩個都被退了親,其中一個險些吊死。
這下子趙家族人都坐不住了,哪怕趙柯位高權重,卻不能與一族之人抗衡,更不能不為全族人的聲譽著想。不得已,趙柯只能將趙芸霜逐出趙家,現今趙芸霜已是出嫁,自此與娘家徹底斷了干係,年節都不准其登門。
趙芸霜臉色慘白的跌坐在地上,不吃不喝足足一天,其間張鳴問都沒問一句。
如今張鳴的處境同樣不好,趙芸霜名譽掃地,他也被人調侃奚落。外人都以為趙芸霜與其表哥早已有染,早非完璧,又說他為了仕途權勢,連這個都忍得。張鳴便是再如何也是個男人,趙氏是否完璧之身豈會不知?只是這話又如何向外人解釋?唯有各色言語都受著罷了。他所不能忍受的是趙家的欺騙,當得知這一切,當初趙芸霜的設計便有了另一種感受,也明瞭對方堂堂三品大員的孫女兒,為何為看上了他。
坐在書房裡,想到遠在金陵的父母,至今仍在調養的春柳,以及趙家的權勢相壓、趙芸霜的狠毒與控制……
張鳴提筆寫下休書,一氣呵成。
「三爺,三爺不好了,三奶奶上吊了!」一個丫鬟突然跑進來,臉上嚇得顏色都沒了。
張鳴一驚,連忙往內宅趕。待進了臥房,趙芸霜已被婆子放下來,丫鬟們正哭成一片。趙芸霜躺在地上,眼睛閉合,看著十分安靜,好似她從沒這樣安靜過。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繩子勒出的紅痕,微微發紫,婆子正在拼命掐人中,半晌趙芸霜才睜開眼。
這一刻,張鳴心裡十分複雜,說不清是歎息,還是遺憾。
事後回到書房,張鳴看著墨蹟尚新的休書,終是將其燒掉了。趙芸霜已被趙家放棄,他若再將她休棄,與逼其去死無異。到底幾年夫妻,哪怕初時在怒氣下能毫不顧忌,這會兒、卻是不忍。
此時趙芸霜闔眼躺在床上,聽念梅將張鳴的一舉一動細細稟報。
念梅說完,便垂首不做聲,心中愈發忌憚自家姑娘,也越發不敢出錯。
趙芸霜嘴角卷起笑,聲音竟是愉悅的很:「雲飛到底是捨不得我,我就知道他心裡有我。」
外頭消息一鬧出來她就知道了,心知事情不好,對於祖父做的決定她明白其中的無奈,憤怒過後,對於祖父與父母的暗中來往都是接受了。最近張鳴的一切都落在她眼裡,心知張鳴怕是起了休棄之意,這才設局試探,到底是她贏了。
誰贏誰輸,有時候真不一定。
張鳴厭倦了京城,先時因著趙芸霜不願離京,說是捨不得家人父母,他又在翰林院熬資歷,所以一直呆在京中。這些年能升到現今六品,不得不說是依賴了趙家的權勢。現今趁著趙家撒手不管,張鳴找遍關係,終於得了外放,因前任是任上病故,所以他需要即刻上任。
「離京?」趙芸霜聞言一驚,強自鎮定道:「你怎麼想起要離京?在翰林院不好麼?只要再熬上兩年……」
「我已經得了調令,三日後啟程,你若不願去可以留下。」張鳴截斷她的話,根本不似以往的商量,完完全全只是告知一聲,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趙芸霜跌坐在椅子裡,最終仍是讓念梅打點行禮東西。
她不能去求祖父攔下調令,否則張鳴一旦知道祖父沒有真的放棄她,又以趙家之勢強改他的決定,一定會再次寫下休書。她怎麼能被休棄?怎麼能讓張鳴離開她?所以眼下這一切,她只能妥協接受。
五月,林青筠平安生產,得了個哥兒,徒晏為其起名徒睿。
坐月子正趕上大暑天,偏生又不敢用冰,著實難熬的很。熬完一個月,林青筠頗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沒幾天就接了忠順王妃的帖子,說是府中荷花開的好,請她去賞花兒,又說還請了幾位公主、幾家郡王妃、都是皇家姑嫂妯娌,連帶著還有一些小輩兒的郡主們。
林青筠想到忠順王妃的為人,不大可能無緣無故辦個賞花會,想著自己到底要去一趟,等去了再問便是。
及至這日,林青筠坐車去了忠順王府,一看府門前停的各色馬車便知大半人都到了。她也不是頭回來,跟著引領的丫鬟直接去了後園。忠順王府的花園子與別的親王府差別不大,要說哪一處出彩,也唯有荷花池了。要說王府裡修的最好的是哪裡,也在園中,緊挨著荷花池有一座戲樓,絕對是京中首屈一指。忠順王喜歡養小戲子,喜歡看戲唱戲,但凡是個角兒都請來唱過,這也是京中戲班子拉升身價的一個尺規。
丫鬟領她從荷花池旁穿過,進了一個角門兒,迎面便有人聲傳來。丫鬟說道:「我們家王妃安排了戲,定郡王妃、肅郡王妃、永嘉大公主、永昌公主、永真公主、永悅公主都到了。」
「成郡王妃沒來?」她問。
「王妃送了帖子的,成郡王妃說了要來,只這會兒還沒到。」說話間已經引著到了戲樓看臺。
各家子女眷果然都到齊了,見她來,皆起身相見。
林青筠先見了大公主,這才與忠順王妃笑道:「皇嬸子今兒好大的席面,可是府上有什麼喜事?」
永嘉大公主也笑:「我們方才都在問呢,偏皇嬸子不說,定要人齊了才說。」
忠順王妃道:「怎見得就有事才能請你們,咱們娘們兒聚聚不成?最近城裡的戲班子又排了新戲,我們王爺看了說好,我想著請你們來聽聽。」
「誰唱的?」永昌公主愛看戲,雖不知忠順王妃有什麼事藏著,但對戲還是有興趣。
忠順王妃回道:「說起他呀,你們必定知道,就是那個琪官兒。」
蔣玉菡?!
林青筠不僅是在原著中知道此人,平日裡聽戲也常聽到琪官兒的大名兒,的確是個名角兒,且是被忠順王爺給捧出來的。只是之前琪官兒私自從王府離開,為此還使得寶玉遭了一頓毒打,怎麼又在王府唱戲了?
眾人顯見得也疑惑,但都不好問,便假裝不知道。
不多時,有人來報成郡王妃到了。
定郡王妃聞言說道:「近兩年越發少見她了。聽說成郡王府的小世子身體不大好,常年吃藥,竟是藥汁子泡大的,說來真是可憐。」
肅郡王妃接道:「我也聽說了,自從甄家的事兒後,到底不同了,偏生個嫡子又是病秧子,府裡頭兩個側妃都比她體面得勢。」後頭還句話沒說,依著齊淑妃母子的勢利,只怕那甄氏能活多久都說不好,畢竟聽聞甄氏近來多病。宮裡頭那位甄順嬪也病著,且是病的起不來身,真是姊妹連心。
永昌公主接道:「我記得那小世子今年滿四歲了吧?我竟沒見過。」
其他兩位公主也道:「誰見過,我們都沒見過,成郡王妃根本沒將小世子帶出來,只說是身子弱,經不住風。」
「可不是,以往純親王也沒這樣嬌弱。」肅郡王妃一個心直口快又說了犯忌諱的話,話一出口就後悔,忙去看林青筠臉色。見她神色沒變,似未聽到一般,這才鬆口氣。
近兩年足夠眾人看清楚皇帝對徒晏的寵愛與信任,兼之身為嫡子,又得封親王,哪怕一直呆在鴻臚寺做些閒職,仍是壓得幾位郡王喘不過氣。幾人都對徒晏十分忌憚,卻尋不到攻擊的把柄,徒晏對朝廷之事幾乎不沾,但凡要做,通常都是直接與皇帝相議,從未經他人之手,令旁人難做手腳。況徒晏不攬權、不管事,像個沒縫兒的雞蛋,幾人盯了一陣子只得調轉目標。
如今純親王府雖只有一個王妃,卻添了兩個正經嫡子,十分得帝后喜歡。朝廷中有大半都是擁皇派,即使不站隊,卻維護正統,對身為嫡子的徒晏本就有些許偏向,現今徒晏又得兩個嫡子,哪怕不爭都強過他們許多。
作為純親王妃,林青筠「母憑子貴」,當年還敢當面暗中與她爭鋒的兩位郡王妃,如今面對她說話都得謹慎。
「喲!」不知誰倒吸了口涼氣,眾人順著她的視線望向戲園門口,但見來者是成郡王妃甄氏,可看到對方的第一眼,都心裡一驚。
甄氏的臉色十分白,似氣血不足,一副病容,且瘦的十分厲害,顯得往日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越發的大了,一旦盯著誰看,直把人看的心裡發毛。甄氏只比林青筠大一歲,此時看著,卻似比她大五六歲,穿著一身郡王妃誥命衣裳,袖管兒空蕩蕩的,手腕上的翠玉鐲子似乎下一刻就要滑落。
眾人又注意到,甄氏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跟著個人,乃是其府上側妃高氏。眾人的神色皆十分微妙。此回忠順王妃請客,已說請了那些人,諸人來時有帶了兒女的,卻沒一個帶府上側妃妾侍的,乍一見高氏,都微微皺眉。
林青筠也聽說過成郡王府上的高側妃,最初進成郡王府時僅是庶妃。要知道,其他郡王府可不是純親王府,特別是成郡王府每年都要進新人,庶妃不在例,只是好聽的稱呼,但也為避諱,一般設四名,成郡王府的庶妃每隔兩三年都要換新人。
起先沒人注意這高氏,其父在當時只是六品千總,實在不起眼,可高氏熬過一年又一年,始終平穩,並于甄氏進府前一年被升為側妃,乃是成郡王親自上的摺子。先時高氏育有一女,做了側妃,又生下一子,恰好比甄氏所出的嫡子大半歲,且健康的很。如今高父為五品守備,這等家世拿出來仍算不得什麼,但高氏卻壓過甄氏成了郡王府後院兒第一人。這其中雖有甄家敗了,其又有健康庶長子的緣故在內,但不可否認,高氏的心機手段非同一般,起碼能收攏成郡王之心,並哄得齊淑妃高興。
不論哪個時代,既能哄得了婆婆,又能哄得住丈夫,皆非一般人。
林青筠對著高氏一直好奇,只對方是側妃,許多場合沒機會出面,能出面的大場合,偏生又因各樣事情岔過去了,今兒才是第一回見。
高氏的年紀看著與甄氏相仿,那麼實際定然比甄氏要大幾歲。人長得很白淨,容貌不算絕佳,只在中等偏上,難得臉上一直掛著淺笑,溫婉平靜,令人覺察不到絲毫威脅感。此二人站在一起,高氏明顯高出半個頭,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沉穩不亂的氣度反比日益頹廢憔悴的甄氏要出彩的多。
忠順王妃雖對高氏到來奇怪,但身為主人,仍是命人設座。
倒是高氏施禮,歉意道:「我們家王妃近來身子不大好。小世子前幾日貪涼,吃壞了肚子,王妃日夜沒睡的守著,本就心力憔悴,偏又得知宮中的甄順嬪病情加重,一下子受不住。今日郡王本不讓她來,只王妃說忠順王府的花園子好看,執意要來。郡王擔心王妃,這才命妾跟著,還望忠順王妃恕妾不請自來。」
忠順王妃笑道:「高側妃太客氣,你是皇家上了玉牒的郡王側妃,與我們都是一家子,有何來不得?還說什麼恕不恕罪的話,豈不生分了。」
林青筠只顧得看高氏,突然身側的永嘉大公主輕輕碰了碰她的手,待挪眼一看,正對上甄氏那雙空靈靈的大眼睛,黑黝黝的,似乎沒有半點光,無端使人起了層雞皮疙瘩。
單聽那甄氏開口說道:「聽說純親王妃月前又得一子,我因病著沒能親去道賀,在這兒恭喜了。」不等林青筠回應,對方又說:「純親王妃真是好福氣,怨不得能嫁給純親王呢。純親王自娶了你,身體便好了,府裡沒個旁人,一年又一年,連生兩個健康可愛的嫡子。真讓人羡慕。」
分明是一樣的話,從甄氏嘴裡說出來卻怎麼都覺彆扭。
忠順王妃看出不妥,忙拿話岔開:「都到齊了,那開戲吧。」
悠于 2016-9-16 23:54
第82章
戲開鑼,眾人手中都拿了戲單,上頭寫著此戲的名目。林青筠掃了一眼,《琵琶記》。她是不愛看戲的,倒是上頭標著是越劇,記得越劇的腔調都是柔婉淒美,聽著嫋嫋入耳。再看戲的內容,頓時沒了興致。
這琵琶記寫的是書生婚後被父親逼著入京趕考,得中狀元,又被逼著入贅丞相府為婿。其妻在家侍奉公婆,趕上荒年,公婆死于饑荒,一路賣唱乞討入了京城尋夫。丞相府千金請其入府,並助夫妻團聚,後三人一同返鄉的大團圓故事。
林青筠看後只有一個想法:胡扯!
她雖不愛看戲,但每常應酬也著實看了不少戲,怨不得賈母說那些戲都是一個摺子出來的,哪怕並非講的才子佳人,也大多一個套子。就如這套《琵琶記》,上面就有好幾出戲的影子,最令她反感的便是裡頭的書生從頭到尾一副被逼無奈的姿態,停妻再娶反倒得了兩位賢慧好妻,但凡他不那麼懦弱,據理力爭一番,只怕當年中了狀元後便能衣錦還鄉,父母只怕也不會死于饑荒,妻子也不會遭受那般苦難折磨。
這也是她不愛看戲的原因之一,聽不懂沒趣兒,聽懂了心悶。
瞥了其他人,但多聽的入神。
拋棄故事本身,只去聽唱腔詞句,再看那扮相,著實不錯。蔣玉菡與賈寶玉年紀相當,今年不過十七八歲,但對於戲子,特別是唱旦角的來說,年紀已是大了,嗓子不如十二三四歲的時候好。男孩子在十四五歲時有個變聲期,亦是戲子的大劫,當初琪官兒想從王府離開,未必沒有這方便考慮。他是因唱戲受寵,一旦唱不了戲,處境堪憂。
只聽大公主說道:「這琪官兒的戲我以前聽過,想不到幾年過去,這嗓子仍是不錯,倒難得。只是和以往比,略有點不同了。」
林青筠更注重扮相和身段兒,蔣玉菡扮上妝著實很美。
聽了兩折戲,下人來回說宴席備好了,眾人便挪到荷花池去入席。在座的眾人誰都是皇室女眷,但有輩分高的誥命低,也有像林青筠這樣輩分低卻誥命高,因此並沒安排大桌子,似小宴一般,都是每人單坐,亦有關係好的並排湊在一處。林青筠便與永嘉大公主同坐,甄氏身邊坐著高側妃,倒沒人湊上去。
開席前忠順王妃笑道:「你們定是心裡犯疑,猜著我為何今日設宴。我便實話說了吧,我若不說你們連酒都吃不下。我們王爺得了皇差,下月就要離京,我隨著王爺一道去,世子夫妻兩個留在府裡照看。他們年輕,我與王爺不在,往後府上若有什麼事,還得勞諸人幫襯一把,回來後我必重謝。」
眾人皆是一驚。
幾位郡王妃相視一眼,竟是都不曾得到消息,定郡王妃最穩得住,笑著問道:「這樣大的事我們竟是一點兒風聲沒聞,什麼時候的事兒?忠順皇叔領了什麼差?要去哪裡?以往都是家眷在京,怎麼皇嬸子倒捨得一起去勞苦?」
一連串的話問出來,哪怕面上再鎮定,到底漏了真情。
忠順王妃不以為意,仍是笑說道:「倒不是我們藏的嚴實,這差事也是前兩日剛領,我一聽說也吃驚呢。不怕你們笑話,我活這麼大還沒出過京城呢,聽說這回能一起跟著去可樂壞了,我們家惠怡和兒媳婦都眼饞的不得了,偏她們不得去。此回能去,也是皇上恩典。你們皇叔那人的性子世人都知道,我若不在旁邊看著,指不定怎麼胡鬧呢。要說起這差事的由來,你們大概都知道,南邊又鬧了祥瑞,王爺便是為這個事兒去的。」
祥瑞的事兒林青筠也聽說了,去年年底才說發現了一棵千年靈芝,今春又傳有人於山間看見五彩鸞鳥,月前又說田裡挖出了一根頗有年頭的沉香木。雖說並非同一個縣城,卻都在南邊的江浙一帶,朝廷質疑當地官員為功績故意製造祥瑞。
林青筠也奇怪,倒不是奇怪有人製造祥瑞,而是奇怪那幾個縣令。彼此挨著,算是「鄰居」,對方有個什麼舉動定然一清二楚,何況上報朝廷的祥瑞大事,怎麼就接二連三的上報?到底是真是假,亦或者有真有假?
徒晏當時就說,那三個縣令動機不純,畢定然牽涉到別的。
想不到朝廷會派忠順王爺去查實此事。
席間去更衣,立春從外頭端水進來,把盆子交給小丫頭,避開人給了林青筠一張字條,並說道:「方才我去茶房要水,正遇著成郡王妃身邊的丫頭,那丫頭塞了這個給我,說要我轉交王妃。」
林青筠微微皺眉,打開字條一看,越發皺眉。
事後回到席上,甄氏已提前離席走了,說是擔心府裡的小世子。
回到府裡,徒晏正在家,因說起忠順王爺去南邊的事兒,徒晏令丫頭們退下,方才與她說:「忠順王爺去南邊不單單是為著祥瑞,更是為視察河道。往年每到這個時候黃河各地都有險訊,今年豫皖等地都報了災,倒是較往年好些,到底近幾年預防嚴密,但江浙一帶少有上報災情,僅有幾個也是輕描淡寫。皇上不大放心,怕又出現瞞而不報者,便讓忠順王爺順勢走一趟。」
林青筠聞言點頭,去看了看睿哥兒,剛過來就見初陽醒了正和徒晏鬧呢。
「娘,抱抱。」初陽如今已有一歲半,雖說不了句子,但會說不少詞,難得口齒還清楚,小小奶音喊出來,直讓人把心都融化了。初陽發牙還算早,現在大牙也長了兩顆,能吃好些東西,在吃食和睡覺上倒是不鬧騰。
將初陽接在懷裡,掂了掂,覺得似乎又沉了些,再看他的小胳膊小腿兒都胖乎乎的,逗著他的小臉兒就咬牙:「小胖子,東西真沒白吃,淨長肉了。」
初陽被逗的咯咯直笑,一雙小手捧著她的臉上來就親,啃了她一臉口水。
徒晏笑著將小傢伙抱過去,嘴裡笑駡道:「這混小子,都是哪兒學的毛病。」
林青筠一面拿帕子擦了臉一面笑:「能是跟誰學的,吃的這樣胖,旁人瞧著可愛,見了都要抱,時不時親他兩下,他可不是就學會了。」
徒晏也笑,忽而問她:「你剛回來時一副心事重重,在想什麼呢?」
林青筠將甄氏的事說了:「她約我初一在城外的牟尼寺見面。瞧著今日的情形,她的處境著實不好,連單獨外出都受限,想私下與我說話竟要暗中偷著來。我倒疑惑,便是甄家倒了,齊淑妃母子不喜這個王妃,可也不至於如此防範吧?若真忌憚,只怕有的是法子令甄氏臥病在床。」
徒晏並沒有關注其他,只說:「她既要約你見面,只怕是有所求。」
「求我?」林青筠想起席間甄氏那番話,不免眉頭夾緊,若甄氏想求她救小世子……倒不是捨不得一顆金蓮子,她怕的是暴露了秘密,到時候更多的人來求,她如何應對?懷璧其罪的道理誰都懂,現今她又有了兩個兒子,絕對不可能去冒險,更何況,說句無情的話,甄氏與那小世子與她無緣無故,她為何要花費金蓮子去救?
徒晏自然也想到了她身上的「神藥」。兩人從未談起這件事,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徒晏怕她因那小世子心軟,便道:「甄氏與你算來有仇,你便是不理會也沒什麼,況且也說不準甄氏所謀為何,若是針對你設局,你一去豈不入了套。」
是呢,當初是由她上告甄家,才使得甄家被查,並牽扯出後來的抄家,甄氏恨她說的通。只隱隱的,她感覺甄氏是真心想求她。同為母親,換位思考,只要能救兒子的命,哪怕與仇人暫且低頭求告又算得了什麼。
林青筠歎道:「那字條上還寫有一件事。甄氏說成郡王瞧中了賈家三姑娘,打算等其滿孝便納入府中做侍妾,不論賈家與三姑娘願不願意,但凡成郡王張了口,這事兒就不好回絕。賈家已是那樣了,三姑娘出了孝也已十八,更兼其嫡母乃是犯了大罪被斬首,成郡王要三姑娘做什麼?我心裡不安。」
她擔心成郡王要探春,是因著自己的緣故,心下哪能不愧疚。
早先黛玉還與她說,等賈家出了孝,請人為探春說門親。探春本人雖好,偏生父母都犯了罪,親事上只怕也難,黛玉打算探一探探春的口風。賈家三春裡邊兒唯有探春志氣最高,最有主意,黛玉雖有心相助,卻不願好心辦壞事兒。
徒晏聽了這話,若有所思:「這倒不像齊淑妃母子的行事。三姑娘于成郡王府有什麼好處?便是賈家的親戚也唯有林家,跟莊家拐著彎子倒也能沾點子關係,只是這兩家可不好籠絡。」
「義父與莊家都是純臣,再不肯摻合那些事的。天下沒無緣無故的事兒,成郡王要三姑娘必定有所好處,或許甄氏知道,她正是以此來做誘餌令我前去呢。」林青筠想透了此節,已決心去一趟。
「我與你一道去。」徒晏顯然也將此事兒放在了心上。
初一這日,兩人去了牟尼寺。
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很多,牟尼寺香火一直鼎盛,早先徒晏就命人四處查探過,似乎並無異常。甄氏早到了,自從甄家事後,甄氏逢初一十五便來上香,風雨無阻,每常這時成郡王都隨她去,只命幾個人跟著。徒晏將林青筠送入寺中的後殿,甄氏在裡面禮佛。甄氏每年捐的香火錢是獨一份兒的豐厚,寺中主持便開了方便之門,甄氏來時後殿並無別的香客。
成郡王府來的那些人自有徒晏料理,後殿門口只有甄氏的心腹丫頭伺候著,林青筠來時對方只行了禮,打開殿門請她進去。
甄氏跪在正中的蒲團上,並沒有念經,也沒做佛事,只是靜靜望著眼前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像,不知想著什麼。聽到門響,甄氏轉身:「純王妃。」
林青筠沒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她:「成郡王為何要賈家三姑娘?」
甄氏卻反問:「你可知賈家當初收了我們甄家多少東西?」
林青筠以為說的是那筆藏匿的財物,便道:「東西是賈家二房太太收的,那二太太定罪後,甄家那幾隻大箱子連著封條一起都被朝廷收走的,此事是忠順王爺親自辦的。」
甄氏諷笑:「我說的可不是明面兒上的這些。那幾隻大箱子統共不到十萬兩,且多是古董字畫,黃金只有五千兩,我們家怎麼可能只那麼點兒東西。」不等林青筠再接話,又道:「我說的也不是早先托給賈家的那十萬兩銀子。當初我父親為防後手,專門藏匿了一筆黃金,有五萬兩之數,乃是為家族起複之用,只是……」甄氏說著眼淚決堤。
只是甄應嘉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不僅落得抄家,且皇帝清算的如此厲害。甄家成丁的男子都沒能逃脫,尤其嫡支一脈,竟是除了走失的寶玉再無一個活著。這幾年甄氏一直動用甄家僅剩的人脈關係查找甄寶玉,卻始終沒能找到,甄家只剩了她和宮中的甄順嬪,現在、連僅有的姊妹也將離她而去,她所擁有的除了病怏怏活不長的兒子,便是那五萬兩黃金。
林青筠一驚,五萬金子便是五十萬兩白銀,憑著甄氏身份,不知能做成多少事。
「這和賈家三姑娘有何干係?」林青筠在如何也不會去猜是探春藏了那筆金子,因此越發疑惑。
甄氏歎口氣,自嘲笑道:「甄賈兩家,幾輩子的老世交了,原本以為宮裡有個賢德妃,賈家能晚上幾年,誰知竟是緊步甄家後塵。我父親將那筆金子托給了賈家老太太,並不是現銀,而是十張分屬三家不同錢莊的匯票,藏在一直紫檀木雕花首飾盒的夾層內。這十張匯票只要求在五年內兌換,匿名存入,憑據可取,過期作廢。那筆金子是在甄家出事的前一年存入的,今年十二月初一便過期作廢。 」
「你的意思是……」林青筠忽而想到一節,只怕那只盒子在探春手裡。
果然,甄氏說道:「賈家出事後我便想將東西取回來,偏生高氏那個賤人在郡王跟前進了讒言,竟似防賊似的嚴禁我出門。後來賈家出事,亂糟糟的一團,一直到賈家老太太去世都沒尋著機會。那天去忠順王府你也瞧見了,哪怕是出門應酬呢,高氏都跟著,這還是我花了一萬銀子買通她才求來的機會。呵,多可笑,我堂堂的成郡王妃要討好一個側室。」甄氏忽而瞥向她,聲音裡說不出什麼意味:「你可別小瞧了她,她可不是那等只會爭寵的女人,她的手段厲害著呢。我知道我是沒機會去取回那筆金子了,姐姐也不能了,所以我便故意將秘密漏出來,讓郡王去取。」
「那樣的話,金子就不屬於你了。」且如此一來,甄氏的性命才真的要到頭了。
甄氏自然清楚,神色冰冷沉靜:「我很清楚,一旦他們取到那筆金子,我就要『病亡』了。我一死,小世子誰還會真心照看?怕也活不了幾天。那樣無情的男人,享受了我們甄家的好處,卻是翻臉不認人,連父子之情都不顧了。既然他不顧我們母子死活,我又何必在意他!」
林青筠隱隱察覺了甄氏用意,既吃驚又覺歎息,看著眼前的甄氏,恍惚想起當初在秋獮時第一回見的甄氏。那時的甄氏高傲嬌美,雖是被迫做了成郡王繼妃,但顯然成郡王將她哄的不錯,懷孕時的甄氏顯得很幸福快樂。
「你想要什麼?」林青筠問。
甄氏輕笑:「純親王妃說我要什麼?我只是想小世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連純親王都能痊癒康健,我的小世子為何不能?只要你肯救小世子,我不僅將那筆黃金拱手奉上,而且還能給你幾封書信,乃是成郡王與南安郡王來往的書信,裡頭說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話呢。」
說實話,林青筠對黃金並不動心,再多的錢她也沒地方使。便是能扳倒成郡王的書信,她在猶疑之後也放棄了。如今那幾位郡王想找徒晏的把柄而不能,正相互鬥得歡,她何苦要替別人做苦工,最後還致自己於險境。畢竟那幾人爭鬥,他們可以漁翁得利,若是倒了一個,使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豈不得不償失。
她所在意的只是探春的命運,有能力阻攔時,總希望可以做點兒什麼。
權衡一番,她說道:「我對黃金不感興趣,倒是你說的書信,如何證明?」
甄氏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她:「一共有三封書信,這是第一封,乃是南安郡王寫給成郡王的,你可以請純親王驗看真假。」
身為王爺不一定自己親自寫信,一般是僚臣代筆,但在信上一定會加蓋自己的印,越是私密的書信反而越不能省,此為表誠意與取信於人的關鍵,也正因此,不少人自作聰敏,會將這等要命的書信藏匿起來,試圖在關鍵時刻救命。焉知,「救命書信」往往是催命符。
林青筠接了信,只大略看了一眼,在南安王爺的印上停留了片刻,隨即收了起來。
「我會請純親王驗看。」
「我的事如何?」甄氏眼中微露急迫,可見小世子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
林青筠狠了狠心,搖頭:「我沒有什麼神藥仙丹,只能給你找個大夫來。」不等甄氏反應,她隨之說道:「此人名叫樊術,你應當知道他,先前我與王爺去九華山尋醫,找的便是他。當時他雖未曾醫治王爺,卻來了京城治好了安樂郡主。他猶擅針灸,又對小兒病症極有研究,你若願意,我可以請他來。」
甄氏原本見她不肯救治心中惱怒,然聽了後面的話,神色漸漸平靜:「樊術,我自然請過他,但他不肯來。成郡王身為父親,不聞不問,竟似巴不得小世子早死。若樊術肯來……」不知想到了什麼,甄氏又搖頭:「他們怎肯容小世子繼續活著,我連自家的命都保不住,小世子又如何能活。」
林青筠想不出來怎樣的父親會不管兒子死活,即便甄氏再不好,小世子都是王府嫡子……都是權勢在作怪。爭位時,皇子們不僅相互比較政績、品行、威望,家宅亦要比較,特別是府中子嗣多少,有時也會列為參考項,正因如此,純親王得了兩個嫡子才會這般惹眼。
「我每月初一十五都在這裡,一個月後你再來。」甄氏說完不理會她,重新跪在佛前,靜默如同泥塑。
林青筠瞥見甄氏眼中閃過的一絲猶疑,大概對成郡王並未完全死心,或者說,對於目前的處境仍抱有一絲僥倖。如今,甄氏決定再試探一回,若成郡王做的令她不滿意,甄氏必定不再顧念絲毫舊情。
從牟尼寺出來,林青筠心頭很是沉重。
在馬車上,她將書信給了徒晏。徒晏看後也是吃驚:「想不到南安郡王會和成郡王私下往來,看這封信的落款時間,是七年前。」
「這封信看上去並無什麼實質內容,怎麼成郡王就留了下來?還是說,成郡王保留的所有書信,並非只有三封,那三封是甄氏單獨偷出來的?」林青筠說著自己都搖頭,甄氏真有那般大的能耐?這等機密東西,若丟了三封,成郡王能不知道?
徒晏一時也摸不清楚,卻感覺這裡邊兒大有文章,又說:「成郡王妃若再去試探成郡王,怕是得不到什麼滿意答覆,她若孤注一擲,我們若無防備,定然也很被動。那首飾盒怎麼就到了賈家三姑娘手裡?」
林青筠倒是有所猜測:「賈母死後,賈家兩房定然要分她的私房。這事兒我聽妹妹提過幾句,據說賈母早先便定好了單子,各人得各人的份兒,倒也沒太偏著二房,唯獨寶玉得的多。到底賈母最疼的便是寶玉。家裡頭沒娶妻、沒嫁人的都略厚兩分,探春賈環也一樣,惜春有一份,便是湘雲也得了,只是少些,妹妹都得了好幾匣子珠寶首飾呢,字畫古董也有五六件。」
「所以是賈家老太太將那個首飾盒給了探春?」徒晏訝異挑眉,想不到賈母沒告訴兩個兒子,卻把東西給了三姑娘,可見三姑娘確實不凡。徒晏心頭一跳,立刻問她:「賈家三姑娘是否知道盒子裡有什麼?」
第83章
探春是否知曉首飾盒內的機密,林青筠不得而知。林青筠只能希望探春不知道,若是知道卻隱而不宣……
沒急著去找探春求證,對成郡王府之事,她與徒晏商議過後,決定先報知皇上。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甄氏也不那麼值得信任,若她與徒晏秘密與其交易,從而成為合謀者,反倒限於被動,步調都將被甄氏掌控,一旦甄氏對所得不滿意,他們的處境就很危險。徒晏的地位已經十分穩固,不需要再耗費心機風險去謀算什麼,這等事自然是不沾手為好。
計議定,徒晏便私下裡將此事上稟了皇上。
皇帝看了書信,眼中生怒:「不成器的東西!竟被人三言兩語的給哄了。」
倒不是成郡王容易被哄,不過是利益所誘,難以抵擋罷了。皇帝自然清楚,只成郡王是自己兒子,難免恨鐵不成鋼。
徒晏一言不發。
皇帝看他一眼,心知他不願摻合這些事,一時覺得疲憊,問他:「朕不年輕了,鬢髮的白髮一日多似一日,能有多少精力?偏生朝廷的事多,你現今早已好了,難道還一直躲在鴻臚寺裡閑著,卻不肯為朕分憂?」
徒晏笑道:「三位皇兄能力出眾,他們必能為父皇分憂。」
「哼,他們?不是爭這個,就是算計那個,整天沒個消停!」皇帝見他神色不動,心下歎氣,又說:「朕知道你想管那些事,別的不用你管,你將那只盒子取來。」
不論成郡王後續想做什麼,皇帝都不可能將五十萬兩銀子留給他。
徒晏從宮中回來,一路思忖著,總覺得忽略了哪裡。忽而想到,甄氏那般輕易就將籌碼擺了出來,難道不怕他直接從賈家將東西取走?甄氏不傻,絕不會不留後手,只怕想要得到那筆黃金沒那麼簡單。
林青筠聽了徒晏分析,亦覺有理。
「我與賈家論起來並沒關係,我若去登賈家的門,實在不妥。我煩請妹妹去一趟,少不得告訴她一些事。」她如此說,也是在征得徒晏同意。
徒晏點頭:「也只有如此了。你不必與她說的太詳盡,只說那東西是甄家存放的,她估計就心中有數了。」
次日,林青筠便去了莊家,別的沒提,只說當初賈母替甄家收著一隻紫檀木雕花首飾盒,裡頭內有玄機,牽涉甚大。黛玉何等聰明,立刻便猜道裡頭藏著甄家真正的起複資本,而她在探春那裡曾見過一隻描述相似的物件兒,探春也說是賈母給的。
「裡頭的東西很要緊,現今成郡王妃想取東西卻取不了,但其他盯著的人不少。我不好過去賈家,太惹眼了些,只得勞煩妹妹走一趟,探一探三姑娘,看她對裡頭的東西是否知情。」後來林青筠與徒晏分析過,成郡王府一旦傳出要納探春,定然有人會看出蹊蹺,五十萬兩銀子,絕對能勾動許多人的心。
「若是三妹妹知情……」黛玉只是試探這麼一說,自己都立時變了臉色。
黛玉心裡擱了這件大事,很快便尋個機會去了賈家。
如今還在賈母孝期之內,兩房仍舊一起住在當初黛玉的那處宅子裡,只是兩房人同住不同吃,日常使費各樣開銷都是各管各的,便是廚房都是兩個。黛玉過來先和王熙鳳說了會兒話,隨後便說去瞧瞧探春湘雲。
王熙鳳喚住她:「林妹妹留一留,我正有事兒想和妹妹說呢。」
黛玉只得又坐下:「鳳姐姐有話只管說便是。」
王熙鳳道:「也不為別的,卻是為雲妹妹的親事。如今史家只剩兩個嬸娘,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況住的地方也不寬裕,老太太疼了她一場,老太太雖不在了,我們家倒還過得去,一個雲妹妹倒還養得起。只是……姑娘家大了哪能不操心終生大事呢?雲妹妹是訂過親的,都幾年了,衛家一直沒動靜,雲妹妹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拖下去吧?」
黛玉何嘗沒想過這個,只道:「衛家如今正守孝呢。」
「我知道,我都算過了,明年正月間便出孝。現今已是七月了,統共也沒剩幾個月,衛家一直對雲妹妹不聞不問,我擔心……」王熙鳳歎了口氣,小聲道:「我聽外頭有人議論,說衛家嫌棄雲妹妹命格兒不好,不肯迎娶。以往我便瞧出了幾分,只那衛家公子好歹記著雲妹妹,可現如今卻是沒這個人似的。我們是女方家,又不好主動登門去問,況人家正守孝,明年雲妹妹也十九了。」
「現今確實不好問,只有等明年衛家出了孝再做計較,不論怎樣,總要有個說法。」黛玉倒有心為姊妹們謀算,只她身份擱在這兒,反不如王熙鳳是個嫂子來的便宜,且名正言順。今見她也確實將姊妹們的大事放在心上,便不再提,起身要走時順口問了一句:「怎麼沒見平兒?」
王熙鳳笑道:「她上月查出有喜,還沒過頭三個月,我便沒讓她在跟前伺候。」
黛玉見她眉宇間並無惱怒嫉恨,這才笑著說:「原來是喜事,鳳姐姐替我道聲恭喜,我去瞧瞧三妹妹和雲妹妹。」
大房二房之間隔了一堵牆,設有一門,過了是座廳。黛玉從右邊轉過去,後頭住著周趙二位姨娘、探春湘雲以及李紈,寶玉賈環住在前邊,蘭哥兒也大了,同樣在外邊兒。
到底這宅子地方有限,湘雲是客居,隨著探春同住一院兒。原本王熙鳳要接湘雲在大房住,到底大房現今好些,且為長,府裡頭來親戚自然該大房招待,只是湘雲以往便是個愛熱鬧的,現今卻是唯有探春可以說話作伴,便過來與探春住在一起。
「林姐姐來了,外頭熱的很,快進來坐。」探春與湘雲迎出來,見了黛玉免不得心中感慨。
黛玉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可她似天生吃不胖,懷孕時臉上還略有點子肉,剛出月子不過一二月功夫便恢復了往日模樣。如今瞧著依舊纖細嫋娜、風流別致,且比以往更添了嬌媚。黛玉又嫁的好,在莊家雖是長孫媳婦,但管家的還是大太太,平素只跟著學習,輕鬆的很,尋常出門又不受限,沒有煩心事自是不同。
黛玉見湘雲在跟前,一時不好問。
姊妹們在一起敘話,難免談及其他姊妹。迎春早出嫁,已有子傍身,況理國公府也沒了爵位,柳家兄弟已分家,現在迎春也算是當家奶奶了。迎春的性子放在那裡,這輩子是難改了,幸而身邊的司棋、繡橘都是厲害的,那柳家二爺雖有兩個妾,也不過是那個樣兒,當家奶奶的體面敬重迎春都有。惜春也訂了親,年底就出嫁,夫家看似不顯,將來卻沒有公婆要侍奉,且隨夫天南地北,端的自在快活。青筠黛玉亦不必說了,便是莊家幾位姑娘嫁的都不錯,唯有探春、湘雲,不知將來如何。
湘雲忽而提道:「自寶姐姐回鄉一直不曾有書信送來,也不知現今好不好?」
先時湘雲與寶釵由親密到疏遠,其中自然有緣故,但不論如何,到底是多年姐妹,湘雲也會時常想起。黛玉一時沒接話,屋中靜了下來,湘雲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隨口指了件事便走了。
黛玉在心裡歎了一聲,沒有與探春多做試探,直接問她:「三妹妹,我記得你這兒有只紫檀木雕花首飾盒,是老太太給你的,你可知那東西的來歷?」
探春端茶的手微頓:「是有人托林姐姐來要這件東西的?」
沒想到探春反將問題拋了回來,但這舉動卻令黛玉心下越發不安,不自覺的微微皺眉,擺手令屋內的丫頭們都出去,探春也沒攔,其後黛玉說道:「我聽說這是甄家之物。」
探春沒答話,轉身走到妝鏡前,那只紫檀木雕花首飾盒就堂而皇之的擺在那兒。探春將它取了,放在黛玉面前,然後將盒子打開。
這只首飾盒從外觀看是個立體的小櫃,四面都是精細的雕花,雕的景兒也特別,乃是金陵山水、街市、嬉鬧的嬰孩兒,倒像是陪嫁東西,保存雖好,也僅有八成新。將櫃門打開,裡頭是三層小抽屜,每一層皆有各色珠寶頭飾,探春將每層抽屜都抽出來,用細簪子沿著最底下那層底板縫隙一撬,板子撬掉之後才發現裡頭還有個淺淺的夾層。顯然為了做出夾層,且不被人察覺,乃是將原本底板鑿成兩塊兒,塞進要藏的東西,再合攏扣上。
探春取出十張匯票擺在黛玉面前,嘴裡略帶嘲諷的說道:「老太太當初還清醒的時候曾與我提過,將來要將一隻首飾盒留給我,說是旁人寄存的,若有人來取便給她。那時我還問是誰,老太太沒說。起先我也沒在意這只盒子,可有時候事情總是很奇怪,我小心翼翼的待它,卻偏偏失了手將它摔在了地上,東西掉了一地,我收拾的時候發現底板子松了,裡頭隱隱有東西露出來。」
黛玉知道,依著探春的聰敏,定是猜到東西是屬於誰的。
「這事兒我並沒聲張,誰也沒說。當初咱們家收著甄家的幾口大箱子,落了個罪名兒,叫做藏匿犯官財物。老太太那兒曾收著甄家的十萬兩銀子,因甄家倒了,又無人來取,大老爺二老爺都打算私下裡分了。」
這事兒黛玉知道,後來賈璉勸住了,將這筆銀子從賈母私房裡劃出來,上交了朝廷。
探春長歎一口氣,看向黛玉:「我一直不敢說出這只盒子的事兒,心驚膽戰,生恐哪一日甄家的人上門來要。咱們家如何再經得起風雨?卻沒料到,最後登門的卻是林姐姐。」
黛玉聽了原委,倒明白探春用心,並非貪圖這點銀子,亦非想借此為自己謀個好出路,不過是為著賈家罷了。她這個三妹妹,空有一心的高昂志氣,卻偏生托生個女兒身,即便如此還事事為家族著想,為家族憂慮。她乃是庶出,賈政不管內宅,王夫人待她始終隔著一層,可她卻仍是恪守子女之道,謹遵閨閣教養,即便心中有不滿和委屈,從不肯露出來。以前她就覺得,探春與寶玉投錯了胎,該掉個個兒才對。
「如今已知道東西在你手裡,他們想要你進郡王府。」黛玉到底將此事說了。
探春先是一愣,接著眼淚流了下來:「難道我這輩子就是做妾的命麼?」
探春一直為庶出的身份自卑,也更激發了她想要博取認同感的心理,並且以有趙姨娘這樣的母親為恥。明面上,她只認太太的親戚,固然是正統規矩,到底顯得涼薄了些,心裡頭,她未嘗不同情甚至憐憫趙姨娘,又恨其不爭。王夫人待她如何,她心裡比誰都清楚,沒指望將來嫁的多富貴,只希望看在他孝心一場的份兒上,擇個上進之人做正妻,將來不愁沒有好起來的時候。
誰知、王夫人都不在了,好容易躲過南安王府,又有郡王府等著。
「三妹妹先別傷心,你到明年年底才出孝呢。」
探春知她言下之意,卻說:「你我見了東西,自然清楚今年年底東西不取便會失效,可旁人豈會知道?便是說了也未必信呢。」探春說著竟是跪在黛玉面前:「林姐姐,現在唯有你能救賈家了,這盒子萬萬不能留在賈家,否則……」
探春真的怕賈家就此徹底散了。
「三妹妹是何意?便是我將盒子取走,外人仍會盯著你。」黛玉不解其意。
探春卻道:「我知道必定是純親王妃讓林姐姐來的。既然王妃問起,純親王想來也知道,有純親王在聖上跟前作保,想來聖上仁慈英明,許能寬恕賈家這一回。」
黛玉總覺得不大對,一時又說不出,但來時林青筠也說了,可能的話便將盒子帶走。黛玉對探春所求之事只說盡力而為,隨後將盒子裹入包袱帶走。出了賈家,她直接去了純親王府,把東西給了林青筠。
林青筠並沒讓人在跟前伺候,便順著好奇將首飾盒放在眼前觀看,並依著黛玉所說,將夾層中的東西取了出來。果然是十張錢莊的匯票,這幾家錢莊雖都是商辦,但背後都有龐大的支撐,乃是錢莊中排名前三者,信譽口碑一直不錯。當看清匯票上的提取要求,終於明白甄氏為何放心的說出籌碼,乃因若要去取黃金還有極為關鍵的一件東西——憑信!
錢莊這項業務雖是可匿名存入,匿名提取,但為保障安全,提取時不僅要匯票,且要一枚信物。信物有錢莊給的,也有存入者自己提供的,例如特殊的玉佩、木雕等小件兒,一分為二,錢莊與存入者各執一半;亦有錢莊會為這樣特殊的客人製作特別的憑信,請雕刻匠人以鬼斧之手雕刻難以仿製且帶有錢莊印記的小物件兒,提取東西時出示。
甄應嘉將五萬黃金分批不等存入三家錢莊,用了十個人,存了十張匯票,因此有十個憑信。畢竟若一次存入大量黃金,必將招致注意,甄應嘉既是為防後手,自然格外小心謹慎,寧肯麻煩些。
「原來三妹妹……」黛玉一直盯著首飾盒,突然神色微變,嘴裡低喃。
「妹妹?」林青筠一直在想事,並沒聽清。
黛玉翕動著唇,終是歎了口氣:「三妹妹她……我一直覺得三妹妹的話哪裡不對,這會兒再看這盒子才知道。這盒子上面是帶著鎖的,且紫檀木十分堅固,哪裡是輕易一摔就能摔開的?必定是老太太特意將東西托給她,她覺得蹊蹺,這才打開查看,發現了夾層。」
林青筠沒料到這一點,但經黛玉一說,的確很像。
沉吟片刻,她反問道:「說來有一事我一直疑惑,郡王府想要這東西,為何不悄悄弄走,倒要費事將三姑娘要到府裡?畢竟賈家已敗落,郡王府此舉豈不是吸引眾多目光,打探下,難保不發現其中隱秘。」頓了頓,又問她:「妹妹可知三姑娘將這首飾盒藏在哪裡?」
黛玉微愣:「三妹妹沒藏著,我去時看見這首飾盒就擺在妝鏡邊上……」話沒說完黛玉自己就沉默了。前頭探春已說老太太特意託付給她的東西,而她又意外得知了夾層內的秘密,這等要緊東西難道不該更為妥善的保管麼?為何偏要堂而皇之的放在妝臺上?
儘管不願這麼說,但林青筠還是說道:「只怕是三姑娘做給你看的。」
黛玉是客,她一登門裡頭定然會得到消息,況她又和王熙鳳說了好一會子的話,有足夠的時間給探春準備。
「三妹妹難道不信我會幫賈家麼?為何這般『煞費苦心』?」黛玉想著彼此姊妹一場,又是自小幾年的情分,如今卻這般生疏,竟要對著姊妹演戲。
「妹妹,三姑娘明年十一月才出孝,不足一月便到了轉年,她那時已是二十歲了。況賈家敗了,她又曾被說給南安世子,親事十分艱難。她只怕是想為自己、為賈家,博條路出來。」
「路?三妹妹難道想進郡王府?可她那番話倒不像是假的,三妹妹志氣那般高,哪裡願意去做妾?況且,真要去郡王府,這盒子何等要緊,為何又輕易的給了我?」黛玉糊塗了。
「妹妹,這只是我的猜測,你姑且聽著便是,倒也不必太當真。三姑娘此人精明能幹,心有大志向,從她的詩便能瞧出來。她又是最看重家族的人,甚至能為家族犧牲。若有一個機會擺在面前,她做了,便能令賈家、特別是二房重新起來,甚至可能免了二老爺的流放之刑,你說她會不會做?」
「什麼機會?」黛玉心中已有不詳。
「三姑娘是見過匯票的,必定知道沒有憑信取不了東西,她亦知道甄家當初被抄家,一應家產都要重歸國庫,所以那筆黃金論起來應當屬於朝廷所有。現今郡王府主動要納她,她進了府,便能尋機將憑信取到手,甚至可能做些別的,皆是于朝有功之事。那時皇帝也不好白用了人,她一個姑娘家已是郡王府的人,那麼皇帝要將功績回報在誰身上?」
「自然是二舅舅或寶玉。」黛玉一時心裡五味陳雜,想起探春的眼淚,根本不是做戲。探春是真心不願為妾,可卻為了二房、賈政,寧願走入火坑。黛玉忍不住說:「姐姐,朝廷不是男人們的事麼?為何卻要三妹妹搭上一輩子?三妹妹已是夠苦了。」
其實她們都清楚,不是朝廷要搭上探春,是探春自己設計出了這條路。
黛玉心裡難過,哭了一場才回去。
等著黛玉走了,徒晏才從里間兒出來,審視著十張匯票,眉頭深皺。
「想不到成郡王府的水如此之深,賈三姑娘再進去,更是渾了。」徒晏見她側目,低聲講了一件事:「因著甄氏,我又將成郡王府查了一遍,意外查到了那位高側妃。她的身份可不一般。」
「有何不一般?她父親不是泰安府守備麼?」林青筠不覺得這身世有問題,畢竟當初高氏參加了選秀,歷來秀女身世都要經過層層篩查,不大可能出問題。
「我從戶部調看了高武的檔文,從一個小兵做起,短短五六年升為正六品千總,這速度可不一般。若他身後有權勢依仗,到不足為奇,偏生沒有他所交好者皆與他出身相差不大,那就令人疑惑了,他緣何晉升如此之快?要知道,便是在軍中競爭也很激烈,並非有了軍功就能晉升,冒領軍功、排擠寒門都是常見的。但在七八年前他的職務就沒動過,原本有人奏本要為他擢升,後來卻不了了之,還是在高氏升為側妃後,成郡王使力令其升的職。」
「他身後之人為何不幫忙?難道放棄了高武?」林青筠猜不透。
「不,我想是對方想要重用他,所以才刻意切斷聯繫。七年前,是高氏入宮選秀的時間。我又查到高武祖籍並州,南安郡王身邊有個副將也是並州人,且二人年紀相差不大,更是同村。世間能有這樣的巧合?距離他們當年離家時間已久,但仍有幾個老人兒覺得這事兒,說二人自小相識,是一起出去闖蕩的,那怎會一個在南安王爺麾下,一個卻在北疆?」
「所以,高家是南安王爺餘黨?」
第84章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親們在討論金蓮子的數目,有一點在文中沒說明,現在講一下:
金蓮子一共是九顆——
林如海一顆、徒晏一顆、黛玉最先用了一顆,生產時用的是半顆,所以現今剩餘金蓮子數是五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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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晏到底人手有限,想要確實查證高家且不被人注意很難,於是便將此事稟報了皇帝。偏皇帝正為政務繁忙,又有後宮太監總管來報甄順嬪已昏迷湯藥不進,這會兒再見徒晏將半吊子的事兒報上來,不免氣笑了。
「你也太會躲懶兒!這回朕可沒工夫管這事兒,你整日裡閑著,高家的事兒就有你來查,朕給你幾個人,只管吩咐他們便是。」沉吟了片刻,又道:「朕知道你要避嫌,成郡王的事你不必管,朕另外安排了人。」
「……是,兒臣遵旨。」徒晏猶豫了一下,領了旨意。
沒等徒晏離開,戴權忽然從外頭進來稟報:「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著人來報,甄順嬪薨了。」
皇帝聽了只是眉頭微動,手中朱筆不停,嘴裡說道:「知道了。此事交由皇后按定例辦理。」
這話的意思便是按照嬪位喪儀規矩治喪,沒有追封。宮中人早知甄順嬪失寵,又見死後皇帝也未有所恩賞,待喪事自然不夠盡心。皇后不喜甄順嬪,但身為皇后職責,仍是按照既定的規矩辦理,至於底下人的偷奸耍滑,只要不犯在明面兒上也就不予理會。
甄家除了甄順嬪,只剩下成郡王妃甄氏。消息傳來,甄氏一呆,緊緊抱著懷裡的小世子,眼淚都沒一滴。
「尋哥兒,只剩我們母子兩個了。」
這時丫鬟春華進來稟報:「王妃,王爺來了。」
成郡王夾著眉頭進來,一臉冷淡不耐,看也不看甄氏母子,往那兒一坐就問:「打發人來叫我有什麼事?趕緊說,我前頭還有事。」
甄氏對他這態度習以為常,只是瞥見尋哥兒眼中瑟縮,心中一痛。一面輕拍著尋哥兒的背安撫,一面平板無波的說道:「我知道純親王妃與那神醫樊術有些關係,我想求純親王妃將樊術請來給尋哥兒看看,許是能治好。」
「這等小事你只管辦就是,何須來找我?」成郡王見她提及小世子,瞥了一眼,立刻滿臉不喜的挪開視線。
當初尋哥兒是未足月生產的,且用了藥,使得尋哥兒天生身體極不好,如今都快五歲了,瞧著卻似兩三歲的孩子似的。尋哥兒的皮膚很白,是病態的白,又很瘦,身上的青色血管十分明顯,嘴唇不是正常的紅潤,反而帶著烏紫,別說晚上見了嚇人,哪怕是大白天不妨撞見都懷疑是否是個活人。
尋哥兒到底是個孩子,且一直沒出去過,年前聽到外頭有孩子們的笑鬧聲,一時好奇跑出去,結果將府裡兩位側妃所出的小公子小小姐給嚇哭了,高側妃雖沒言語,另一位陳側妃卻是心疼孩子,又因甄氏早失了寵沒甚地位,便站在院門外說了好些難聽的話。若只言及甄氏倒罷了,偏生那陳側妃不僅捎帶了甄家,又指上了小世子,甄氏大怒,沖出去就將陳側妃一巴掌扇倒在地。陳側妃哭到郡王跟前,成郡王找上甄氏一頓罵,倒不是憐惜陳側妃,而是嫌棄小世子出去給他丟人。
這一直是甄氏最恨成郡王之處,做父親的卻嫌棄親生子,況且若非成郡王想儘快將甄家綁上成郡王府,她哪裡會著急的在孝中懷孕,又被逼用藥生產。
將成郡王臉上神色盡收眼底,甄氏心頭最後一絲猶疑徹底斷絕。
甄氏道:「如今府裡事情都是高側妃打理,我若要請樊術,少不得去趟純親王府。高側妃事務繁雜,可有空閒陪我前去?」
自甄家敗了不到半年,成郡王便藉口奪了她的管家權,這也是她在郡王府舉步維艱的原因。若非她嫁妝豐厚,而成郡王與高側妃又擔心逼得太過鬧出事來,她現今還不知如何呢。
成郡王想到甄氏二哥害死了純親王妃一家子,去求對方,對方見不見都難說,倒也不必高氏跟著,省得看著不美。當然,為防止甄氏私下見旁人,一路所派跟車之人都是他指的。
聽聞甄氏前來,林青筠吃了一驚。
原本上回兩人約定下月初一牟尼寺再見,實際上後來將事情報給皇帝後,她便不打算再與甄氏往來,但答應請樊術前來的事兒她沒想過變卦。樊術實則對成郡王府小世子之事知道一些,只因那府裡麻煩事多,樊術不願意攪合進去,這才沒應甄氏相邀。她對能否請來樊術把握也不大,唯有盡力一試罷了,權當做換取那封信的報酬。
將甄氏迎入廳裡,丫鬟們端來茶水。
畫眉在林青筠跟前稟報:「是成郡王妃獨自一人來的,那位高側妃沒來,跟著的兩個丫鬟都是成郡王妃的人。我讓小包子去前頭問了,跟車的侍衛婆子等人說話含糊,不大像是聽命成郡王妃。」
林青筠聽了便心中有數。
待進了廳中,甄氏直到來意:「純王妃何時能將樊術請來?」
「我已去信,不論他是否能來,十日後便有消息。」
甄氏略帶詫異,諷刺笑道:「純王妃連這個都做不得准?我以為我手中握著人人想要的東西呢,可見純王妃日子過的順遂如意,那樣的寶貝都不動心。只是你不想要,難道純親王就不想要?」
林青筠並不理會□□與挑撥,淡淡說道:「成郡王妃難得自在出趟門,倒是好好兒鬆散些,往後怕也沒這樣的好機會。你先前的那些話卻是不必再提,我家王爺對此不感興趣,已不准我再插手,我為你請樊術,也不過看在小世子的份上。」
甄氏一愣,似不信她捨得放手,可仔細看了半天,確實不像作偽。如此一來,甄氏反而慌了,口氣極冷的說道:「你當真不願再談?」
林青筠故作疑惑道:「你我兩家有仇,之前為了小世子你肯來求我,倒說得通。如今樊術我請了,別的無能為力,你為何要想與我談?」
甄氏顯出一點兒頹喪,嘲諷道:「誰讓你嫁的好呢。純親王,當朝唯一的嫡子,皇子中唯一的親王爵,已是眾人公認的隱形太子,如今誰有他風頭勢盛?若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能來求你?」
「你可以求皇上。」
甄氏笑出聲來,笑聲裡盡是譏誚:「你不會如此天真吧?我是誰?我是甄家女兒,罪臣之女,成郡王卻是皇帝兒子,難道皇上能偏幫著我麼?但凡皇帝有一點兒喜歡我的尋哥兒……」後面的話甄氏沒說,畢竟說出來便是大逆不道,因此哪怕心中極怨極恨,為著小世子,她都不能怨恨。
皇帝倒不是沒管過成郡王府小世子,頭兩年便讓御醫院太醫去看診,只是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此後皇帝便沒再問過。或許比起在徒晏身上花費的心思力氣,皇帝確實不大喜歡成郡王府小世子,這也是人之常情,手心手背雖都是肉,但十個指頭還有長短呢,何況徒晏乃是嫡子,僅有的一個,小世子卻是皇孫,皇帝有好些個。
甄氏起身告辭,臨走時突然說:「你既說不感興趣,為何又要取走那只盒子?我想,以後純親王府會很熱鬧的。」
林青筠明白她話中意思,卻不為所動,只說:「我能請來樊術,便能讓他離開,你家小世子的病可不是朝夕便能治得好。」
甄氏臉色一變,最終什麼都沒說。
人都有軟肋,甄氏的軟肋一目了然,哪怕林青筠不願拿幼兒脅迫,但為防備甄氏瘋狂,也不得不以此做威脅。只願甄氏能時刻記著,她但凡踏錯一步,小世子也會隨她一起萬劫不復。她自然不會對個孩子動手,可如甄氏自己所說,一旦她不在,再也無人真心照看小世子。
甄氏此人已有些瘋魔,甄順嬪一死,甄氏所擁有的僅有小世子和五萬黃金,而五萬黃金又是她與小世子活命的保障,焉能輕易交出來。
她昨夜還與徒晏談及此事,說到甄氏為何自曝隱秘,無非是為保命。先前誰都不知此事,探春便知道又能如何?外人沒動靜,聰敏如探春也只能將秘密爛死在肚子裡。齊淑妃母子一貫喜歡以聯姻拉攏朝臣,獲得支持,如今甄氏沒用了,病亡是最好的選擇,甄氏又豈能坐以待斃。五萬黃金一曝出來,齊淑妃母子自然眼熱,未必沒有試圖哄住甄氏騙取黃金,只甄氏不敢再天真,齊淑妃母子只能另尋他計,且在得手之前不敢動甄氏。
成郡王要不來黃金,皇帝更不可能,所以誰都沒天真的以為皇帝把人一召一審就能解決事情。
這些天她一直在想著甄氏,想著甄氏那日在牟尼寺後殿話語中未盡之言,充滿了對成郡王的怨恨,今日又聽出其對皇帝的怨恨,兼之齊淑妃母子明顯得了黃金就要她病亡,她豈能任人宰割?那麼,甄氏會做什麼?
十天后收到樊術回信,樊術表示可以為小世子醫治,但不能在郡王府。
林青筠只將消息告知甄氏,後頭的事情自有甄氏自己料理。
甄氏看似尊貴的郡王妃,實則手中無權,進出都受限制。那樊術不肯來郡王府,正中甄氏下懷,她也不願呆在郡王府醫治,生恐高氏等人做手腳,便又找了成郡王。成郡王雖不在意小世子的病情,但到底是親生兒子,是個嫡子,一切都由著甄氏去。得了准許,甄氏才命人去佈置一處宅子。當初她出嫁,甄家給的陪嫁十分豐厚,京中的大宅子有三套,商鋪有大小六間,地段都不錯,現今她便從中選了一處離郡王府不遠不近的宅子,作為醫治之所,屆時她也會住在那裡,暫且遠離郡王府紛爭。
五萬黃金尚未到手,郡王府只會監視她,暫時安全無虞,她只需守好她的尋哥兒。
甄氏不再出來,林青筠的日子也平靜下來。
這日徒晏帶她一起出府巡視修建中的會所。這地方從選址到設計佈局花費了很多時間,直到今年三月份才動工,一應事務都由徒晏統籌,交給了府裡的二管家督造管理。如今四五個月過去,各處基本完工,只是後續需要移栽花草、置辦桌椅茶具等等事務繁瑣些,林青筠想到將來是托給王熙鳳管,對方正在孝裡,便也不催著,只讓慢慢兒栽種,明年開春擇個吉日開張。
相思與李嬤嬤留在府裡照看睿哥兒,初陽跟了出來,百靈畫眉是愛熱鬧的,如今也是二十一歲的大姑娘。百靈是有家人的,她父母已求了恩典,到了年紀由他們家自己做主。畫眉則說不願出去,況也沒有家人,想仍舊留在府裡。
會所的面積不算小,裡頭與大觀園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不僅提供平日裡宴飲小聚,並提供住宿。因招待的都是女客,所以一應管理到服侍都是女子,安全方面,在會所緊鄰之處的大院子是護衛住處,負責日夜巡衛。
逛了幾處,一行人在池邊坐著歇腳,身後幾棵銀杏、紅楓,地上鋪著曾黃紅落葉,十分詩情畫意。此處又能垂釣,又可設宴,據此不遠的一小片冬青之後則是客院兒。
一邊看一邊又與徒晏商議一些改進之處,後面就沒繼續逛,地上好些才挖的樹洞,眼下正值秋天,不是種樹栽花的好時節,又不等著開張,所以一些金貴又不好養活的花草暫時都未栽種。
從會所出來,百靈突然說:「王妃,白鷺姐姐家的布莊就在前面不遠,咱們去瞧瞧吧,聽說白鷺姐姐有喜了呢。」
算來白鷺嫁人有一年了,以往每月都要去王府請安,近來兩三個月卻沒來,說是剛有喜,在家養胎。想著眼下並沒事,又順路,便讓馬車往布莊去。
到了地方,徒晏抱著初陽說道:「我就不進去了,初陽一直想出來,我帶去街面上逛逛,一會兒前頭的茶樓裡碰頭。」
「嗯。」林青筠逗了逗初陽,和他揮手道別,見父子兩個走了才轉身進了身後的布莊。
這家布莊就叫做方記布莊,兩個門臉兒,帶著小院兒,鑒於這處地段,方山能置辦下這處產業家資也不薄。方山在王府幾年,雖勤快能幹,但還攢不出這樣一間鋪子,裡頭有一半乃是其叔叔資助的。
店裡生意不錯,百靈先一步進去,等林青筠進去的時候便只有白鷺在,方才作為外男已回避了。白鷺面色紅潤,微微胖了些,言語帶笑,不必問也知現今過的滿意。白鷺將她迎到後面屋裡坐,上了最好的茶水,說些外頭的新聞。百靈畫眉兩個則站在門口,隔著簾子看店裡的動靜,總覺得新鮮。
這時外頭又進來個客人,百靈悄聲說道:「是賈家的人。」
林青筠隨口問道:「是誰?」
「叫什麼不記得了,只記得是賈家三姑娘身邊的丫鬟。」
林青筠心裡只覺異樣,起身走到門簾子邊,掀起一條縫兒朝外一瞥,果然是探春跟前的丫頭,叫做蟬姐兒。蟬姐兒過來買了一尺細棉布,兩色針線,結完賬便走了。
白鷺見她神色不大對,便問道:「她可有什麼不對?我倒不知她是誰,她也是最近半年才在我們家買東西,有兩回我在看店遇見了,順嘴問起她是哪家的丫頭,她只是笑笑也不說話。」
探春跟前的大丫鬟是侍書和翠墨,蟬姐兒只是小丫頭,又不隨探春在外走動,白鷺幾個都不認得。百靈這丫頭好打聽事兒,對人也留心,以往去過賈家,見了兩回蟬姐兒便記住了個大概印象。
「說不上來哪兒不對。」開始只覺奇怪,賈家宅子離這兒遠著呢,蟬姐兒即便要買東西怎麼到這兒來了?又想到方才蟬姐兒進來時左右張望,買了東西又朝店門外的大街上看,好似看見了什麼人,這才隨手拿了一尺棉布去結帳。最近探春做了一場戲令她格外在意,因此這會兒見了探春的丫頭行蹤鬼祟,自然留心。「百靈,去外頭找個侍衛跟著那丫頭,看看她去哪兒,可見了什麼人。」
百靈見事不尋常,忙去找人。
她沒在布莊裡等,而是去茶樓與徒晏初陽碰頭。
徒晏在雅間兒,命人在茶樓門口等著她,她一來便引到雅間兒內。才剛進去初陽就跑上來撞在腿上:「娘,吃糖。」
初陽手裡拿著麥芽糖,咬的都是口水,已經送到了她嘴邊兒。她也不嫌棄,一面張口將麥芽糖吃下大半,一面對著徒晏說道:「他還在長牙呢,吃糖不好,不是說了不要由著他鬧。瞧瞧這口水流的。」
徒晏連忙澄清:「沒敢給他吃,拿著玩兒的。」
「那上頭的牙印兒是你咬的?」林青筠拆穿他的小謊言,沒好氣的將父子倆瞪一眼:「以後初陽長大了若是牙齒長的不好,責任都在你,讓你寵著他。」
徒晏只低頭喝茶不說話了,初陽似懂非懂,趴在桌子上咯咯直笑。
大約過了小半時辰,百靈進來回道:「王妃,跟著的人回來了。」
徒晏不解的望過來。
「一會兒說。」林青筠把人叫進來。
侍衛低著頭進來,行禮後稟道:「那個丫鬟出了布莊便一直跟著個人,對方也像是哪家的丫鬟,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條巷子,在一起說話。看二人言行舉止,雖認識,但算不得很熟悉,彼此尚有點防備。此後賈家的丫鬟回了賈家,另一個丫鬟卻是去了木魚街的一處宅子。我打聽了,那是成郡王妃的陪嫁宅子,前些時候成郡王妃派人打掃安置,街坊四鄰都看見了。」
甄氏?
令侍衛退下,此時已不需和徒晏解釋,她只是歎口氣:「想不到三姑娘和甄氏私下有來往,只怕在甄氏將黃金故意漏給成郡王之前就和三姑娘聯繫過了。」
「甄氏許了三姑娘好處,乃是存心要三姑娘進郡王府。」徒晏很容易就猜出來。
林青筠想到了早先宮裡的甄順嬪和賈元春,再看甄氏和探春,結局只怕也是要兩敗俱傷。
重陽乃是大節日,內外命婦都在宮中參加宴席,皇子大臣們則隨皇帝登高。
尚未開席,林青筠給皇后請了安便留了下來,初陽和睿哥兒都在,初陽對裹在繈褓中的睿哥兒很有興趣,總愛趴在邊上看,趁人不注意就偷偷拿指頭戳睿哥兒的臉,有回沒注意,直將睿哥兒的臉都戳紅了,睿哥兒猛地放聲大哭,將初陽嚇得也跟著哭,伺候的奶娘丫頭們臉都嚇白了。事後徒晏好生與初陽講了規矩,林青筠覺得他太看得起初陽的智商,兩歲不到能懂什麼?但初陽卻是記住了,再沒戳過睿哥兒的臉。
吳貴妃、齊淑妃、榮妃、麗嬪……曾經頗為得寵的周貴人產下一女,晉封了嬪位,封號麗,那小公主不足一歲便夭折了,據說麗嬪又有喜了。
幾位後妃帶著各自的兒媳婦陪坐在皇后下首,誇讚初陽睿哥兒,說些各郡王府的孫子孫女兒們的趣事,瞧著倒也和睦。當然,言語中的刀光劍影不可避免。這幾人的機鋒她們作為兒媳婦是插不上嘴的,幾個人坐在一處說著話,定郡王妃與肅郡王妃打機鋒,林青筠與襄郡王妃聊育兒,成郡王妃甄氏獨自一人坐著,面上冷冷的,與今日氣氛格格不入。
忽聽定郡王妃問她:「聽說成郡王府小世子請到了厲害大夫,現今診治的亦有些起色,那大夫就是那個叫做九華山神醫樊術的。是純親王妃請來的?」
林青筠淺笑回道:「是啊,成郡王妃求到我跟前,我也是做了母親的,多少感同身受。況且我們王爺與樊大夫有點子交情,試一試也沒什麼損失,到底樊大夫醫者仁心,二話不說就來了。」
肅郡王妃聽到「醫者仁心」四個字撇了撇嘴,樊術那人的倔脾氣誰不知道,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定郡王妃卻是笑意很深:「到底七弟妹仁善,若是換了我,真不知能不能有七弟妹這樣的心胸。話又說回來,她怎麼好意思求上門?」
「可憐天下父母心罷了。」林青筠輕描淡寫,但從定郡王妃神色中已然明白,成郡王府已經引起各方注意,即便現在不知五萬黃金的事,要不了多久也會查出來。那時候指不定多熱鬧。
悠于 2016-9-16 23:54
第85章
惜春大婚在十月,十裡紅妝從宮中出嫁,太后、皇后、吳貴妃、齊淑妃、榮妃等人皆有添妝,各家親王郡王府亦減等上禮。
惜春是賈家人,自小在榮國府長大,如今賈赦賈政二房亦是惜春最近的親人,偏生兩房都在守孝不能出席這樣大喜的日子,最後卻是賈璉夫妻與湘雲去了一趟。史家雖敗,但兩位侯爺判的事流放,生活艱難,命卻還在。賈璉夫妻守的乃是賈母的孝,作為承重孫只守一年,已在八月份出孝。賈璉已向吏部上了摺子,若是旁人想等著丁憂結束重新派官,只怕等個幾年都有,但徒晏覺得賈璉此人可用,且又經過賈家大敗,為官上會更謹慎,賈璉現今的好處甚至強過寒門出生的人。徒晏讓賈璉安靜等消息,已到年底,每年政績考評、官員述職調任,正是出缺的好時機。
三朝回門,宮中考慮到賈家正值孝中,便將恩典做到底,許惜春回太后的慈安宮。宮中發嫁、又回門在宮裡,這份殊榮將一干正經郡主們都壓倒,便是皇宮裡的公主們也未必有這份隆恩呢。
惜春自己心裡明白,雖說她因和親于朝廷有功,但若非皇后看在林青筠的面上,她再有功也得不到這等恩典。
回門這日,林青筠帶著黛玉去了宮裡,在慈安宮裡見了惜春就打趣。惜春先時還強做鎮定,後來到底禁不住,羞紅了臉。
惜春在親事定後與范游通過書信,合過畫作,但一直沒有見過,直至新婚之夜二人才頭一回見彼此容貌。說來或許旁人會驚詫,他們見了面竟是討論起不久前的畫兒,後說起離開京城後先去哪一處,直到外頭丫鬟們覺得不對暗暗催促,二人方安寢。最初范遊只是見惜春緊張,故意說些熟悉的話題緩和氣氛,誰知說著說著就偏了。
林青筠與黛玉對視一眼,知道惜春夫妻兩個好,她們就沒什麼可操心了。
轉眼便到了新的一年。
春暖花開,正適合踏春賞花,今兒黛玉設宴,明兒青筠請賞花,後兒又有莊詩雨做東,姊妹們輪流請惜春小聚,乃因三月底惜春便要隨范遊出京,下次回來不知在什麼時候了。惜春雖然也捨不得姊妹們,但更嚮往去外面走走,因此自開春便開始收拾東西,每常說起都顯得很興奮。
黛玉羡慕不已,私下裡林青筠直抱怨:「你們一個個的都能出去,也不知我何時才能得機會。」
林青筠興致也不大高,卻是另一件事:「倒是忘了和你說,王爺剛得的消息,皇上有意將你們大爺外調。雖尚未作準,但□□不離,現今惜春走了,你再一走,我就沒人說話了。」
「姐姐有兩個哥兒呢,還嫌不熱鬧?」黛玉想到家裡兩個小魔王又是頭疼又是笑,到底還是莊黎的事更掛心,黛玉追問道:「姐姐可知我們大爺會被調到哪兒?」
林青筠搖頭。
徒晏也不過順嘴一說,朝廷調令還沒下來,只是皇上的意思,因此更多詳情卻是不知道了。莊黎確實有才,但「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不多歷練,莊黎便有再大的潛能也挖掘不出。
黛玉道:「我猜著他這兩年會離京,他與我說了的,只呆在京中沒趣兒,倒是到任上去做些實事的好。爹爹每常與我說,明景有大志向,有大才,不要拘著他。我何嘗要拘著他呢,他為官為百姓造福,為家族庇護,為我們母子,我很高興他的一腔抱負能施展出來。爹爹又說,大老爺的官位只怕會止步三品,他雖做到從一品,但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況明景是林家女婿,若要皇帝重用明景,他便不好再居要職。我早想讓爹爹辭官清閒幾年,好好兒保養保養,以往他總拿言語搪塞,現今說到明景,卻是說最多五年便辭官。這未嘗不是為明景之故,倒讓我愧疚,爹爹這輩子為我操心太多,偏生我不能常在跟前孝順。」
「妹妹何苦想那麼多,你們家麟哥兒不是常陪著義父麼?上次我回去,義父還誇麟哥兒聰敏早慧,說麟哥兒不到兩歲都會念詩了。」
黛玉聽得直笑:「哪裡那樣聰敏,好些字都吐不清呢,倒是記性好,東西教個一兩遍都能記得,好些東西他叫不出來,卻指的出來。他和麒哥兒兩個常常你一言我一語,煞有介事的模樣,我們這些大人都聽不懂在說些什麼。」
「初陽和睿哥兒也是一樣,睿哥兒才多大,初陽卻是常念叨弟弟,又比又劃,每日早起必要先去看看睿哥兒,睡覺前還要再看一回,不然都不肯睡。」
黛玉又道:「四妹妹已定下十八啟程,這一去不知哪年才回來。」
「我正要和妹妹說這個事兒,餞行宴我來辦,我正有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
「現在不告訴你,我得保留個驚喜。」林青筠本就打算今年開春將會所開張,只是在想會所名字時總覺得都不好,最後還是徒晏拍板選定了一個。現今惜春要離京,在那兒半個餞行宴,也算一舉兩得了。
林青筠攬下了這件事,立刻吩咐人去會所打點,準備開張事宜。有親自寫了帖子,邀請幾位親王妃郡王妃、公主郡主們,幾家交好的小姐夫人等,賈府那邊只給了史湘雲帖子,探春尚在守孝。另外,她專門將王熙鳳請了來。
王熙鳳接了信兒,依約來到長泰街。
這條大街很寬敞,整條露面鋪著青石板子,與當初的甯榮街差不多長。街面的左側是一人來高的青磚高牆,高牆之上用青磚砌出半尺深的槽,裡頭培土種滿了仙人掌,開花時既可觀賞,平時亦能作為防禦。王熙鳳注意到,右側的街面店鋪林立,不少有名兒的大商家都在這兒另設了分鋪,頗有幾家她常光顧的鋪子,竟不知這兒也有他們家的店。左側相較而言很「乾淨」,只有一個院門兒,左右各設有角門兒,馬車便停在正門前。
此時從門裡出來四個力壯的僕婦,收拾的乾淨爽利,接了車直接拉入大門。王熙鳳這才注意到,這大門沒設門檻兒,此時大門一開,車就直接進去了,但她帶來的車夫和隨車的旺兒幾個卻被請到了角門兒去,只有丫頭婆子跟了進來。
大門正對的是一面鏤空雕花大影壁,透過鏤空磚石看到的都是綠色。馬車進了大門左轉,停了下來,僕婦在外請道:「王宜人請下車。」
如今賈璉已起複,調到了工部任正五品郎中。
外人一見賈家都已敗了,賈璉卻能在出孝後立刻謀到職位,便知朝中有人。不少人都猜測是林如海暗中幫忙,到底賈家是林家姻親,林家又無子,除了幫襯女婿,難免幫下岳家侄兒。林如海在賈璉當初調回京時以為真是賈赦出力,這會兒卻是看出來了,賈璉是另投了人。林如海到底浸淫官場多年,仔細一分析賈璉行止,便將徒晏猜了出來。
王熙鳳這會兒正一頭霧水。
下車一看,此地離大門處不遠,卻地方寬敞,足夠兩輛馬車並排停放,旁邊設有下人房,似專門侯在這兒迎往來之人的。她一下來,僕婦們便將車拉起,從前頭的另一個門穿過去。她一問,方知那邊的院子乃是停放車馬之處,她帶來的車夫等人也都安置在那裡。
大影壁後頭栽花種草,一條彩石路延伸向前,分為幾條不同的小道兒通往不同的方向。一面走一面又能欣賞景致,剛過一道門,僕婦便停住,另有兩個模樣清秀笑容明麗的侍女迎上來,二人裝束一致,簡單的綠衫羅裙,年紀在十四五歲,邊走邊介紹院中景色以及房屋院落。
王熙鳳本就瞧著有趣稀罕,又聽著介紹,方知這地方真大,各色名目用途的院落有多,不僅四季花草樹木皆佈置妥當,且大小廚房、糕點房、書館兒、茶室、棋室、戲臺等等,但凡能想到的消遣幾乎都有。王熙鳳也喜歡熱鬧,聽了這些恨不能一一都瞧了,即便如此她這會兒也沒猜到林青筠請她過來的原因。
穿花過柳,又在荷塘邊小小的渡口登上一隻小船,船娘將長杆一點,小船離岸,悠悠只往池中一座小島而去。說是島,不過是一塊露出水面的小土堆,種了滿滿的桃樹,如今桃花繽紛絢爛,映襯著幾間房舍,簡直仙境一般。據說這座荷花池蜿蜒貫穿了大半園子,在視線被擋處,還有兩處類似的小島,只是妝點的花草與建造的房屋不一樣。
登上小島,終於見到了約她來的人。
林青筠正坐在桃樹底下的根雕桌椅上,桌上備好了香茶,見了王熙鳳便請其落座,笑問道:「如何?」
王熙鳳聽到有人吹笛,循聲看了半天終於瞧見在一片桃花林裡立著個女子,笛聲悠悠的飄蕩過來,卷帶著幾片落英,便是王熙鳳不懂詩詞雅韻,這一刻也是感慨的說不出話來。見她問,王熙鳳拍拍自己的臉誇張歎道:「不瞞王妃,自從進了這園子就一直以為是做夢呢。真後悔當年沒好生讀兩本書,若我會作詩,這會兒做的詩都能結集刊印了。這是王妃建的地方?」
林青筠點頭:「我想托你管這園子,你可願意?」
王熙鳳一愣,忽而想起舊年她說的事兒來,一時似懂非懂:「王妃這話什麼意思?我都糊塗了。」
「我這園子是用來做生意的,不進男客,只招待女客。我這身份到底不方便親自來管理,你身份合適,能力更是沒得說,所以我才想聘你。若你願意,每年園子的利潤給你一成,如何?」
王熙鳳何等精明,雖在最初聽到所得利潤時很激動,但再一想便知更大好處不在這裡。若這園子是專門招待女客,憑著園子的出色,以及林青筠親王妃的身份,客源一點兒不愁,皆是她所能接觸到的人不僅包括三品以上大員家眷,甚至包括皇家女眷等人,只要做的好,這就是令人眼紅的人脈。
「王妃這樣信任我,我也不說那虛話,這會子但是聽著就覺激動,恨不能立刻施展手腳大幹一場呢。」此時再去想府裡頭那點兒管家的權利,實在不值一提,便是寶釵當初管著家中生意又如何?到底名不正言不順,遇大事仍要與母親哥哥商議,畢竟姑娘家將來要嫁人,產業都是薛蟠的。現今她卻是有了正經機會自己做番事業,沒道理還要把千載難逢的機會往外推,那就是傻子了。
林青筠笑道:「我定了十六日開張,你有半個月的時間籌備,另外,四妹妹的餞行宴安排在這座桃花島,也交給你了。」
饒是王熙鳳再自認精明能幹,這會兒聽了這話也愣住了:「這、這也太突然了。」
沒有絲毫準備就上任,辦理四妹妹的餞行宴倒罷了,不麻煩,可開業時來捧場的定然多,且各個身份都在她之上,萬一招待不周……
林青筠撲哧一笑:「璉二奶奶放心,我哪裡會什麼都不準備就推你上任。帖子我已送出去了,請了幾家郡王妃親王妃、幾位公主郡主、交好的幾位夫人小姐,便是她們各自帶了交好的來,總數也超不過三十。到時候先領她們逛逛,宴席擺在凝翠堂,備些歌舞小戲,各人愛什麼就去玩什麼,這些人我都會介紹給你。最初你定然手生,我身邊的鄭江二嬤嬤是皇后宮裡出來的,屆時她們輪月跟著你,一來給你鎮場,再者,對各家夫人小姐有什麼拿不准,可以請問她們。」
王熙鳳聞言松了口氣,又躊躇滿志。
「對了,我為你安排了一處院子,若願意你可以歇在這兒,帶你們家巧姐兒和葵哥兒來都行,平常輪值的時候嬤嬤也會住在這兒。另外,未免往後糾葛麻煩,這是一份文書,簽字生效,算是你的聘用書。園子的帳每月一查,年底匯總。其他有什麼事兒,你拿不准,嬤嬤也拿不准,可以去找我。」林青筠將各項事項都說明白。
王熙鳳認真聽了,腦子裡已經開始謀劃。
回到府裡,王熙鳳便把府中瑣事交給了平兒,讓她拿不准的再來問。又把自己領的差事告訴了賈璉。
賈璉見她雙眼晶亮,喜氣盈腮,嘴裡說個不住,不禁十分納罕。兩人自小認識,還沒見過她這樣激動欣喜的模樣,簡直是要大幹一場似的。想著不由得笑,她早知鳳姐是個要強的,才幹不輸男兒,以往只在府裡這一畝三分地兒折騰,這下子可算得了機會,怨不得這樣興奮。
賈璉聽她一說做的什麼事兒,便知其中好處,自然也不攔著她。
轉眼到了十六這日,京中數得上名姓兒的人家都有馬車出來,無一例外駛向長泰街。長泰街並不是正大街,以往較為清冷,今兒卻十分熱鬧,好些人頭一回發現長泰街變了模樣,已然是商鋪林立,貴人如雲。
關於在會所附近建立商鋪的想法,乃是林青筠某天臨時想起來,就那麼一提,徒晏卻是記下了。當然,徒晏並沒有去買下整條街,而是將此事當做閒談說給皇帝,皇帝立刻領會其意,自己出私庫將右側街面都買下來,一部分囤積高價售出,做出幕後乃正經商人的假像,剩下幾家卻是皇帝命人開設的鋪子。這些鋪子倒不為賺錢,而是收集資訊。
在林青筠的構想裡,這裡將不僅是貴婦們聚集之所,小家碧玉寒門之婦已有可入的門檻,將來更有各國外來商婦。
因「會所」這個詞不大合時宜,徒晏直接將名字定為長泰園。
黛玉早在接到帖子時就心癢的不行,卻始終問不出什麼,只能苦苦等到這一日。因王熙鳳為籌備今日之事十分繁忙,兩天前就住在園子裡,所以這日她先派車去接了湘雲,然後與府裡的兩位太太及二房的妯娌一起前去。
長泰園門前可謂車水馬龍,不少人聚在街邊或對面茶樓酒館兒內看熱鬧,園子的護院們走出來了,又維持秩序,又指引著各家夫人小姐們的馬車穩中有序的進入。
黛玉一行人進了園子,就如同王熙鳳但是一樣驚歎。
一旦入園,每位元女客都會有專門的侍女負責招待,眾人先往凝翠堂去。堂中內外佈置了許多長桌,擺著各色糕點、茶酒等物,隨客人們自取。林青筠今兒自然要出席,正領著王熙鳳介紹給各家來客。王熙鳳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加之嬤嬤對其事先的培訓,各家有什麼喜好性情都知曉一二,說起話來格外討喜。兼之今兒開張大喜,又要給親王妃顏面,所以氣氛極佳。
王熙鳳已對流程很熟悉,將幾位身份貴重的夫人小姐分別安排到不同的歇息之處。
林青筠看到了黛玉,卻因幾位郡王妃到了,脫不得身,只能讓相思去招待。黛玉知道她忙,先陪了太太們一程,隨後才去桃花小島上見各家姊妹。
湘雲天□□熱鬧,一路眼睛都不夠使似的,這會兒終於離了人群,湘雲驚歎道:「這地方可真了不得,竟比大觀園還要壯觀,我一看就愛的很,真想一輩子住著。」
「雲妹妹想住一輩子也不是難事,像鳳姐姐那樣,這園子可不就能住一輩子。」黛玉十分欽佩王熙鳳的能力魄力,她雖能管家,卻對這類迎來送往的應酬不感興趣。
史湘雲愛熱鬧,卻不見得喜歡各方應酬,況且她也沒那副好嘴和玲瓏心,聽了黛玉之言歎口氣:「我哪有鳳姐姐的本事。」
兩人來到池塘邊坐船,湘雲神色恍惚:「倒像似回到了大觀園。以前園子裡也有荷塘,有船,那年賈家來了個劉姥姥,正遇著老太太高興,便將人留下來逛園子。咱們也坐了船,鳳姐姐還想自己親自劃呢,林姐姐還念了李義山的詩,因著那詩,二哥哥沒讓人拔那殘荷……」
黛玉也一併沉默,直至登岸時才說:「雲妹妹,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人總要往前的。寶玉都和以往不同了,還有什麼不能變。」
湘雲聽了這話忍不住哭起來。
「雲妹妹?」黛玉一驚,忙勸慰她。
湘雲止住眼淚,站在水邊的桃樹底下低聲說道:「林姐姐,我該怎麼辦?衛家在正月便出了孝,可卻始終不提親事,我已不指望衛家娶我,可、可他什麼話都沒說便離了京,我怎麼辦?」
黛玉難掩驚色:「你說衛公子離開京城?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半個月前,還是翠縷無意間遇到以往認得的一個丫頭,那丫頭的主角就和衛家在一條街,看見衛家收拾東西,衛家只留了幾個看房門的老人兒,再沒別人了。那丫頭好打聽,從衛家留下的人嘴裡聽說衛公子不打算再住京城,起碼幾年都不會回來了。」湘雲說著沒忍住又哭起來。
「雲妹妹……」黛玉跟著掉眼淚,又恨恨的罵那衛若蘭,這不是存心想拖湘雲一輩子麼?
「林姐姐,我和三姐姐的命怎麼就這樣苦?我算是一輩子耗在衛家了,三姐姐受了南安王府的牽連,只怕將來也難……」湘雲是個俠義熱心人,哪怕自己到了這地步,或許會嫉妒黛玉等人的好命,卻也會因探春而傷心。
黛玉何嘗見過湘雲這般傷心絕望,心裡頭沉甸甸的喘不上氣,猛地問她:「雲妹妹,我問你,若衛家要與你解除婚約,你可願意?」
湘雲咬牙道:「若衛家肯,那是我的造化!他們都嫌我命硬,什麼不好了都是我克的,既然如此我就離他們遠遠兒的,寧願一輩子不嫁。」
黛玉心裡暗暗起了決心,但並沒和湘雲說,只替她擦了眼淚:「好妹妹,別為這等人傷心難過了,不值得。咱們過去吧,四妹妹她們該等急了。」
湘雲點頭,臉上撐起笑:「是呢,四妹妹這回一走,不知哪年才回來。」說著有些傷感,忙止不住了,又道:「一會兒定要好好兒灌四妹妹喝兩杯酒,這樣沒情義,拋下咱們自己去瀟灑。」
黛玉知她心裡抑悶,便沒勸著。
第86章
十六日的開業很成功,惜春因著喜歡,定要在桃花島上住一晚,黛玉與湘雲、迎春陪著她。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十八日送走了惜春,姊妹幾個情緒悶悶各自歸家。
黛玉因記著湘雲的事,正謀劃著該如何解決。實則倒有個主意,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衛家既覺得湘雲命硬克夫家,若衛若蘭行事諸多不順,再有人嚼舌兩句,未必不能使衛家主動退親,但如此一來,湘雲命硬的謠傳越發坐實了,往後還怎麼說親呢?
最後黛玉不得不借勢一回,打算著依仗著權勢使得衛家退親,總不能讓衛家惡意托住湘雲一輩子。
湘雲是賈母的娘家侄孫女,與賈家論來是沾著親,與莊家是沒什麼干係的,況這種事說出來也不好聽,黛玉便沒說給莊黎幫忙,而是回林家與林如海說。這天還沒等出門呢,紫鵑卻來告知她一個消息,使她一驚。
「衛家退親了?衛家公子不是不在京城麼?」黛玉更疑惑的是衛若蘭怎麼突然改了主意。
紫鵑也摸不大清楚,只說:「這是璉二奶奶專門打發人來說的。」
那天在長泰園黛玉神色不對,王熙鳳忙完抽空過來轉了轉,見她這樣少不得問了問。黛玉說了湘雲的事,儘管沒說想用法子使衛家退親,但王熙鳳定是瞧出來了,因此今兒才特地打發人來送消息。
黛玉心急此事內情,便去了賈家。
她直接去見了王熙鳳,張口便問:「鳳姐姐,衛家是怎麼回事?他們家不是故意不退親麼?怎麼都走了又突然來退親?」
「林妹妹別急,坐下歇歇,聽我慢慢兒說。」王熙鳳親自給她端了茶,這才笑道:「說來你絕對想不到,這事兒竟是寶玉辦成的。寶玉是真的長大了,都會為姊妹們操心終生大事了,先是忙了四妹妹,現今又想著雲妹妹。寶玉與那衛家公子是有點子交情的,我只聽說寶玉給那衛家公子寫了一封信,信中也不知說了什麼,衛家公子便打發了人來退定禮。對方只說家中突遭巨變,近幾年無心婚事,未免耽擱了雲妹妹青春,想要退親,倒也算顧著點體面。」
聽聞果真是退了親,黛玉先是松了口氣,接著又歎氣。原本兩家也算好姻緣,那時湘雲與衛家公子偶爾也有書信東西往來,若能結親,許也是一對佳偶,偏生兩家都出了事……
「你去瞧瞧雲妹妹吧,衛家退親後雲妹妹便一人關在屋裡誰也不見。」王熙鳳生恐湘雲想不開,再闊朗也是個姑娘家,這等婚姻大事豈有不在意的?況湘雲經歷了那麼多變故,從小就沒父母,跟著叔叔嬸子,現今叔叔流放,嬸子又不願管她,借住在賈家裡頭,最疼愛她的賈母偏也沒了。
黛玉來到探春院子裡,正好見探春站在湘雲房門前,房門緊閉,似探春的話沒起著作用。
探春見到她來,臉上淡淡無波:「林姐姐來了。」
「雲妹妹怎麼樣了?」自從上回探春在她面前做了一場戲,甚至現今都謀劃著什麼,為了目的不惜將身邊的人都算計進去,這令黛玉再見著探春就彆扭。想著那日與湘雲說的話,一切都變了,不止是寶玉,亦包括她們這些姊妹們。
探春話音雖淡,卻能聽出其中的諷刺:「遇到這種事能怎麼樣呢?」
黛玉一時不知怎麼與探春說話,好似她站在這兒就是一種錯。
卻是探春再度開了口:「林姐姐,咱們姊妹們裡頭唯有你過的最好,只願看在姊妹一場的份上,幫幫雲妹妹。她到底不是賈家人,哪有寄居親戚家一輩子的道理,林姐姐應當深知其中之苦。」
作為姊妹,黛玉自然關心湘雲,即便沒人說也會去做,但這話從探春嘴裡明明白白的講出來,卻是十分刺心。若是以前的黛玉早忍不住反諷了,只如今……賈家已是這樣,探春又連番親事不順,難免有幾句刺心之語,她若這個也計較也算不得姊妹了。
黛玉去拍湘雲的房門:「雲妹妹,咱們去長泰園逛逛可好?雲妹妹不是喜歡划船麼,咱們住幾天。現今正是春光大好,可還記得那年雲妹妹做的柳絮詞: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簾香霧,纖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別去。」
身後的探春聽著詞句,憶起當初頭一回起社作詩,乃是她寫了帖子給寶玉,做了第一回海棠社。
忽聽一響,門開了。湘雲站在門口,雙眼微紅,眼角猶帶淚痕,臉上卻掛著笑:「林姐姐,三姐姐。」
黛玉不經意的瞥見屋內的桌上兩塊金燦燦的東西,定睛細看,是一大一小兩個金麒麟。其中小的那只是湘雲一直佩戴的,大的那只好似寶玉給了湘雲的。那年清虛觀打醮,那老道捧了一大盤子東西,寶玉唯獨相准了金麒麟,哪怕嘴裡沒說,她卻知是留給湘雲的。
這裡頭另有段緣故,黛玉不知,探春卻知道。
當初史衛兩家小定,寶玉一反常態說這是樁好姻緣,並從湘雲這裡討走了金麒麟給了衛若蘭。據那時寶玉漏嘴說過,衛若蘭總將金麒麟佩戴在身上,那時探春幾個不知多羡慕呢。誰能想到短短幾年,物是人非。
湘雲注意到她們的目光,望向兩隻金麒麟亦是苦笑,但卻又似看開了一般,只歎息道:「世上的事兒真是說不準,連天註定的姻緣都難成,我這也算不得什麼了。」
在場的人都懂得所謂的天註定的姻緣指的便是當初寶玉與寶釵的金玉良緣,只因那二人已退了親,湘雲為避諱才沒直說。
湘雲將兩隻金麒麟隨手塞在抽屜裡,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我沒事,這不過是一個劫,我過來了,往後許久順遂了。二哥哥為我的事兒這般費心,姊妹們又如此為我擔心,我如何能辜負。」
黛玉說道:「雲妹妹,你素來自傲自己才思敏捷,我一直有心與你比一比,咱們去長泰園如何?就你我兩個,單獨起一社。」
湘雲如何不知黛玉好意,此刻能排遣排遣亦是好事,便點頭笑道:「林姐姐知道我是愛酒的,喝了酒方有好詩,既要請我作詩,須得備上好酒。」
「雲妹妹只管放心,青筠姐姐的長泰園裡有酒窖,裡頭不止本朝外藩的美酒,連外國的酒都有不少,你想喝什麼都有。」
當即說定,與王熙鳳招呼了一聲,湘雲便隨黛玉去了長泰園。
林青筠的長泰園借用了通行的會所制度,會費、會員等級等相差不大,但每年會有是個名額免費發放,這十人可在長泰園免費享受普通會員的所有服務。
每逢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以長泰園名義舉辦詩會,但凡女子皆可報名參加,拔得頭籌的前十名便得到一年的普通會員。這既是一種宣傳手段,也是林青筠有意吸收一些詩才出眾的女子加入長泰園,官家女眷懂詩書擅詩詞的不少,寫詩作詞亦是雅事,長泰園雖開張不久,但以後各樣詩會定然不少,多些詩才出眾的女子極有好處。遠的不說,只黛玉這些姊妹們就極高興。以往姑娘們都悶在家裡,來往者都是相熟的幾家,能與旁的才女鬥詩論文,於她們而言不僅新奇更是興奮。
林青筠此時並沒想的過於宏達長遠,只願這個平臺讓她們有個輕鬆之地。大觀園曾是賈家女兒的世外桃源,長泰園則是京中女子的世外桃源,當然,她更希望將來某天女子的束縛會小些,像國外那樣,所以她也給斯嘉麗、露易絲幾人贈送了會員名額,希望她們有機會上京一聚。
園子運作之處難免有許多問題,不僅王熙鳳忙的腳不沾地,便是林青筠也難得清閒。徒晏時常出謀劃策,偶爾一句點撥亦令人眼前一亮。
林青筠毫不吝嗇的誇讚他:「王爺若是做生意,富可敵國不是難事。」
徒晏笑道:「富可敵國可不見得是好事。咱們也不缺什麼,如今做這個也不為錢,將來咱們有了女兒,那時長泰園已然發展成熟,她必定非常喜歡。」
「還沒影兒的事呢,難道初陽和睿哥兒還不夠你忙。」其實早先兩人已商量過,還是徒晏先與她說的,希望近兩年她能好好兒休養身體,擔心頻繁生育會對她的身份造成負擔。何況,現今他們有了初陽和睿哥兒兩個嫡子,已足使人羡慕,只要再教養好,便是沒其他孩子也足夠了,所以現今他們都有意識的在避孕。
徒晏歎道:「那兩個混小子,到底沒有女兒貼心。」
徒晏想到上回見到的陸鴻家的大姐兒,粉嘟嘟、大眼睛,簡直乖巧的不行。那時他就想要個女兒。
林青筠失笑:「這麼快就嫌棄他們了?他們才多大,還有得磨呢。」
半年後,長泰園運轉進入正軌,王熙鳳的管理也漸入佳境,林青筠這才鬆散下來。
難得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徒晏查著高家的事,最近突然得了線索,這幾日也忙得很。她吩咐相思幾個收拾了東西,打算帶初陽和睿哥兒去長泰園住兩天。
在最初建造的時候,長泰園裡就預留下了桃花島,偶爾起了興致便來住住,亦或者姊妹們相聚,黛玉、安樂、惠怡若來小住也在這裡。園子不進男客,這是最要緊的一個規矩,所以即便是徒晏,在正式開業後也是不允許進來的,所以桃花島姊妹們都住得,不須避諱。
一行人到了園子,王熙鳳聞訊過來招待,親自領著人在桃花島上幫著安頓。
園子各院各堂當值的侍女婆子一般都是固定的,越是貴重客人的住處越是如此,一來是為知曉客人習慣喜好更好的服侍,二來是為客人**安全,熟面孔總比次次都是生面孔有安全感。當然,各家夫人小姐們貼身服侍都是自家丫鬟,園子裡派的侍女婆子只負責一些瑣碎小事。
桃花島的侍女是林青筠親自篩選出來的,又有幾個力壯的婆子早晚巡視,不論島上是否住人,尋常都不准有人來打攪。
人多是非就多,這園子裡的彙集了京中各家權勢貴婦千金,關係錯綜複雜,更何況女人間的戰爭從言語到暗謀花樣繁多,開業至今才半年,王熙鳳明裡暗裡不知處理了幾樁這樣的事情。管理這園子可不輕鬆,絕對是苦差事,勞心勞力,然而王熙鳳似乎不知疲倦,各色各處調停的妥妥當當。林青筠既欣慰又佩服,另外還有些擔心她太拼命。原著中王熙鳳為著賈家勞心勞力,落得一身病,與之相比,這園子絕對更耗心血精力,她可不願見到王熙鳳為此而累倒。
幸而兩位嬤嬤輪流跟著,不僅提點王熙鳳處理各家女眷之間的紛爭關係,更提醒著其注意身體,又給了幾個養身方子,王熙鳳受益頗多。
一到島上,初陽就不讓抱,定要自己下地去跑。睿哥兒凡事都要跟著初陽,現在也快一歲半了,跑起來很是利索。島上四周都是水,左右各有一條木制折橋,但水邊並沒有防護,哪裡放心兩個小傢伙自己亂跑。
「百靈畫眉,你們跟著,千萬仔細些。」初陽和睿哥兒身邊各配有兩個奶娘、四個嬤嬤、大小八個丫頭,外出跟來了一半兒,百靈畫眉再領著幾個丫頭跟著,護成保護圈倒是不怕落水了。
王熙鳳瞧著兩個小人兒嬉鬧著跑開,笑著說:「王妃放心吧,那麼些人看著呢。只小世子和二公子常來玩,倒不如將島上四周欄一攔,每回葵哥兒過來想上島我都不讓,就怕眼錯不見失腳掉下去。」
「若非這麼些人跟著,我哪敢讓他們在這兒跑。」她先時也想了,只是這島上四周一攔未免失了美感,倒是這兩個小傢伙正是頑皮的時候,真的到了安全地方底下人未免大意,倒更容易出事。反正這麼些人不能白養著,都跟著,一群人總不至於看不過來。
初陽今年都三歲了,平日裡徒晏便在給初陽啟蒙,皇帝已說明年開春讓初陽入上書房讀書,再想這樣好好兒玩一場怕也不容易了。再者,初陽是嫡長子,是親王府繼承人,他身上不僅榮寵加身,更有責任。有時候她想的心疼,恨不能帶著兩個孩子遠遠兒的離開,也不過是個可笑的想法罷了。
王熙鳳先是與她說了近日園中的情況,之後才說了另一件事:「最近雲妹妹在議親了。」
林青筠微感意外:「說了誰家?誰做的媒?」
黛玉雖有心幫湘雲,但她到底年輕,且身份擺在那兒,不好插手這類事情,便將此事托給莊家兩位太太,請她們留心些,若有合適的提一提湘雲。莊家與文人關係近,又有莊家幾位公子的同窗同科等等,許有合適的。
此時聽了鳳姐兒的話,還猜著是莊家那邊有了消息。
誰知王熙鳳卻歎氣,臉上也沒什麼喜色:「是史家嬸娘提的,一次提了兩家兒。一個是給年過四旬的六品官兒做填房,一個是給家資饒富的商人之家做媳婦,這兩家子都不是什麼好人家,況且史家嬸娘突然關心起雲妹妹親事,為的卻是男方家的聘禮。史家經過抄家,娘們兒的私房名義說沒抄,可當初都是照著嫁妝單子取東西,不在單子上的一例帶不出來。成親一二十年,誰的嫁妝能一塵不變?如此折損了好些。後來又要給兩位史家侯爺打點,否則那等苦寒之地誰撐得過?史家自然過的艱難,偏生先時史家二姑娘三姑娘定的親事都退了,為著兩位姑娘尋親事,可不就盯上雲妹妹了麼。」王熙鳳又說:「我們家雖是雲妹妹遠親,可史家嬸娘才是雲妹妹家人,雲妹妹的終生大事是要史家做主的,我們也插不上話。昨兒史家又打發人來接雲妹妹回去,我尋個由頭推了幾日,卻也拖不得幾天。」
「這等事……」
林青筠自然知道鳳姐又求助之意,沒明說出來是留了退步,免得不願幫或者不好幫,彼此反而尷尬。但這種事卻是不好幫,說來是史家的家事,作為將史湘雲養大的叔叔嬸子,如今要為湘雲找個親事,說到哪兒去旁人都要誇讚一句,畢竟湘雲的名聲和史家的現狀……
「妹妹可知道了?她如何說?」相較于她這個外人,黛玉自然對湘雲更有感情,更加會著急。
「林妹妹倒是好心,費力尋了兩三家,男方都是舉人,只是家境不大寬裕。只是說實話,雲妹妹現今這條件,也難說好富貴雙全的好人家,總不能給人做填房罷?瞧瞧咱們家大太太,去了別人家未必不是個利索的管家太太,偏到了這府裡,她那出身哪裡夠看?底下人都鎮不住。」王熙鳳深知門當戶對的重要,便是她當初為了在賈家站穩腳跟,也沒少下力氣。她這還是有娘家倚靠呢。
「史家嬸娘沒同意?」這幾乎是肯定的。
「當然不會同意,拿不出豐厚聘禮,于她們有何好處?」王熙鳳歎口氣,又道:「咱們這些姊妹裡頭,唯有雲妹妹與三姑娘處處磨難。為此我還和我們二爺說了,現在先悄悄尋摸著,哪怕尋個外地的人家,只要男方人品好,懂上進,家境差些也罷了,三姑娘有嫁妝呢,咱們娘家再多少照應些,未必就不好過。」
林青筠看了看她,嘴裡的話一時不知如何說。
王熙鳳走後,她讓相思去莊家問了黛玉,黛玉只說這事兒她會辦。林青筠原本也不打算插手湘雲的事兒,到底她是外人,名不正言不順,傳出去也不好聽。因著長泰園的事兒,別說肅郡王妃私底下酸言酸語,定郡王妃更穩得住,非但是園中常客,且施恩手段了得,好幾家現今都與其走動親密。
當初要建這園子只是她的一時想法,是徒晏又提了出來,並將其實現。徒晏謀慮比她周全,最初便想到了將來可能招至的嫉妒針對,所以徒晏提出將每年盈利的三成捐給朝廷,用以在各地開辦學堂,免費啟蒙。
這事情是私下裡呈遞給皇帝的摺子,這筆捐款除了皇帝無人知曉。
現今純親王府的風頭已經盛極,偶爾即便是自信沉穩的徒晏都會擔憂,更別提林青筠了。平時她將孩子看的很緊,身邊服侍之人查的極嚴,待遇又很豐厚,就怕有人動了歪心思。
因此,不論基於主觀或客觀原因,她都不願再插手史湘雲的事兒。
幾日後,她又打發人去莊家探消息,黛玉親自過來了。
林青筠見她面色雖不大好看,神色卻平靜,猜著史湘雲的事兒是解決了。一問,果然,只是這解決之法令人歎息。
黛玉說道:「並非我站著說話不腰疼,只雲妹妹到底是史家嬸娘養大的,又是親侄女兒,家裡頭落難了,家計艱難,將雲妹妹送到賈家倒也罷了,可現在見著雲妹妹身上有利可圖又要將人接回去擺佈,實在涼薄了些。史家二姑娘三姑娘是親女兒,她們心疼,怕她們去了夫家受委屈就想備上豐厚嫁妝,怎麼就不肯為雲妹妹想一想?若雲妹妹去了她們說的人家,將來可怎麼過?」
這事兒到底是史家內裡的事兒,賈家只有勸的,史家不聽也無法。
最後黛玉想了個主意,與湘雲說了,湘雲立刻如得了大赦。
湘雲去和史家嬸娘說,只要史家不再管她的親事,她願意給兩位妹妹一人出兩千銀子的嫁妝。當初史湘雲隨繈褓中沒了父母,但後來也與衛家定親,嫁妝東西都置辦了起來,貴重值錢的東西都是她隨身帶著的幾口箱子,後來賈母也給她留了東西,裡頭就有一萬銀子。原本這是湘雲立身之本,可如今為著能得自由,也顧不得了。
若是曾經的史家,三千銀子的嫁妝哪裡瞧得上眼,可現在不同以往,史家已敗了,能有三千銀子置辦嫁妝已是極豐厚。兩位嬸娘到底只是自私,還沒到狠毒的地步,便同意了,拿了親自,寫了文書契約,此後再不與湘雲聯繫,到底臊於臉面,哪還好意思再見。
湘雲沒了六千銀子,但得了婚事自由,況賈母給的銀子還有四千,又有她自己的一些東西,並非一無所有。
「銀錢不過是身外之物,現今史大姑娘許是一身鬆快呢。」
黛玉怔了怔,點頭:「是呢。史家嬸娘走後,雲妹妹大哭了一場,後來倒是整個人都輕鬆了。」
第87章
冬月初,探春寶玉幾個出孝,黛玉迎春都去了。
三天后,賈家兩房便各自搬家。大房的新宅子在西城,闊朗的三進大院子,方便賈璉去當值。二房的宅子則在東城,宅院也不小,但比不得西城都是權貴彙集之處,東城大多是商家富戶。剛剛安頓好,差役便登門要帶走賈政。
周趙兩位姨娘都哭成個淚人,賈環茫茫不知所措,探春紅著眼,唯有寶玉神色十分平靜。至於李紈母子,李紈是兒媳婦,為避諱只在屋內沒出來,賈蘭有十三四歲了,自小在李紈督促下勤讀詩書,結果現今卻因家中變故絕了仕途,不止李紈悲傷絕望,正值青春年少的賈蘭更是打擊極大。這會兒來送賈政,賈蘭神思複雜,到底眼眶一紅,卻不知是哭賈政,還是哭自己和母親。
大房賈赦也過來了,兩房相爭多年,事到如今,賈赦不免唏噓:「二弟你放心,寶玉爭氣了,家裡頭我會幫你照看著,你只管好好兒的,若以後朝廷大赦你就能回來了。」
「勞煩大哥了。」賈政亦是哽咽不已,卻知這輩子怕沒機會回來。這倒不是他身上罪名兒太重,而是因流放之地極苦,能一路平安到達就是幸事,在那等地方又能活幾年?他已是這個歲數了。
「父親放心,你會好好兒的。」隔著簾子,探春只說了這麼一句,旁人以為是安慰之語,唯有她自己知道這是成郡王府答應她的。
賈政歎息一聲,擦了眼淚,轉身走了。
賈政一走,家裡的男丁便是寶玉賈環兩兄弟,賈蘭第一輩兒,論長幼,該是寶玉當家。探春原本還擔心寶玉不懂庶務,可過了兩天卻發現寶玉辦起事來井井有條,本該欣慰歡喜,可心裡頭不知怎麼的十分不安。
內宅裡頭該是李紈打理,但李紈卻稱身體不適推了,探春沒多想,順手便接了過來。
湘雲隨著二房住,如同當初的薛家一樣單獨有個院子,一應日常使費都是自己出。雖說湘雲與史家嬸娘不再來往,可她一個姑娘家哪好獨門別院的居住,跟著二房好歹有個依靠,又有探春作伴。湘雲沒什麼房產地畝,為親事置辦的鋪子也都沒了,手裡雖有點銀子,但坐吃山空的道理她還懂。想要辦點產業,但沒人打理也不行,她身邊原也有幾個丫頭,但史家出事時抄家都被發賣了,還是王熙鳳細心,將大丫鬟翠縷買了回來,後來又補了個小丫頭叫緋兒。現今她們主僕日常做些針線,又盤算著買點兒地或盤間鋪面,請寶玉幫著一併打理,以後再尋摸合適的人買了來管。
湘雲在屋子裡做了兩天針線乏了,出來找探春說話,卻見探春愁眉緊鎖立在窗邊不動。「三姐姐想什麼呢?」
「雲妹妹來了。」探春歎道:「我在想二哥哥。原本二哥哥這樣穩重,打點事務亦是有條有理,我該高興才對,偏生心裡頭不知怎麼的,七上八下,總似有什麼事兒要發生。」
「三姐姐想多了吧,二哥哥現今懂事的很,早年那些毛病兒都改了。」湘雲笑著安慰她,但自己心裡卻也生疑。
算來她與寶玉自幼相識,瞭解極深,寶玉突然變了她十分吃驚。只是先前只覺得高興,又因著幾家子接連出事,沒工夫多想,現在經探春一提,她也隱隱生出不詳預感。
姊妹兩個留神著寶玉一舉一動,但見他每日裡進進出出,都是忙著家裡的事。賈家到底還有些家底兒,當初出事只抄沒了王夫人私房財物,官中銀錢雖少,賈政自己卻有私房呢。後來賈母分私房,十萬銀子以及好些古董字畫、珠寶首飾、田產商鋪等都分了,作為最疼愛的嫡孫,寶玉不僅得了三萬銀子,古董字畫,更有兩個莊子,共計十來頃地,每年單出息都用不完。後來賈政打理家中後事,作為嫡子,如今二房的長子,寶玉得的東西也是頭份兒。
兩人以為寶玉在忙著打理這些,觀察了幾天便放鬆了。
初十這天,成郡王府的高側妃突然登門,周趙兩位姨娘上不得檯面,唯有李紈出來招待。高側妃見李紈雖是寡居之人穿著素淨,但到底出身書香之家,又曾是國公府長孫媳婦,一舉一動進退有度,自有高門大婦的風範,只獨居的久了,那股寡居之氣怎麼也消散不去,瞧著確實令人不大喜歡。
想到此回前來的目的,高側妃便沒過多寒暄,朝身側嬤嬤點了點頭。
這嬤嬤姓孫,乃是高氏奶娘,亦是其一等一的心腹。見主子示意,便對李紈說道:「珠大奶奶,我們側妃登門乃是為你們家三姑娘。我們郡王瞧上了三姑娘,想聘三姑娘做庶妃,十六就是個好日子,我們郡王府會派接人。」
李紈完全是驚呆了,郡王府竟要三姑娘去做庶妃,這事兒太古怪震驚,以至於忽略了郡王府的「霸道」。
孫嬤嬤道:「這事兒是急了些,但我們郡王對三姑娘著實喜歡,想在年前迎進門,否則再要等好日子就要明年了。一應衣裳首飾等東西郡王府都準備了,這是禮單,郡王對三姑娘十分看重,必不會委屈了她。」
說完,郡王府的人便起身離去,高側妃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連賈家的茶水都沒沾口。
李紈看著屋子裡擺著的幾隻大紅箱子,又看了手中禮單,臉上臊的通紅。
曾幾何時想過家裡姑娘會去別人家的妾,說是郡王府庶妃,不過是侍妾好聽點兒的稱呼,只瞧著今日郡王府的行事便知道,對方那裡看得起他們賈家?竟是東西一送,通知哪天來接人,事兒就完了,就和上街買東西一樣,錢貨兩訖,利索乾脆。
同時李紈心中也犯疑,即便他們家不如以往敗落了,可大房賈璉還做著官呢,又有林家這門親戚在,成郡王府怎會這般蠻橫?雖說妾通買賣,可也要女方家裡願意才行,他們家惹不起郡王府,不代表就得忍氣吞聲把姑娘送去做勞什子庶妃。
今天正好寶玉不在家,但消息傳的極快,郡王府的人剛走趙姨娘母子就來了。
趙姨娘臉上帶著喜色,掃著屋內幾口大箱子問道:「大奶奶,聽說郡王府看上了我們家三姑娘?這些都是送給三姑娘的?」
賈家敗了,要說趙姨娘不傷心是假話,畢竟以前可是國公府第,家產多,哪怕她是個姨娘、環哥兒庶出,所得也比尋常小家子強。但現今最得志的也是趙姨娘。王夫人不在了,上頭沒人管著,賈政又走了,作為生了一子一女且俱在身邊的趙姨娘來說,絕對是揚眉吐氣的時候。趙姨娘做的那些事兒不大不小,李紈看不過眼乾脆撒手不管,總歸現今都是探春管著內事,母女兩個沒少鬧氣。
李紈淡淡掃了眼趙姨娘的喜色,說道:「成郡王府瞧上了三姑娘,要迎三姑娘做庶妃,十六就來接人。」
「這麼快?我原本還為三姑娘操心呢,誰知到底是三姑娘有福氣。」趙姨娘是個糊塗人,只想著成郡王可是正經皇子,其外家齊家也興盛,他們家已是這樣,庶妃雖是妾,但與尋常侍妾可不一樣,將來可能升為側妃呢。畢竟那成郡王府的高側妃便是庶妃位上升上來的。因此這會兒雖覺得郡王府行事過於急切,但難得一門好親事,竟是喜的合不攏嘴,馬上就去給探春賀喜。
李紈見了趙姨娘這樣直歎氣,想到探春向來是個有主意的,便拿著禮單子去見探春,又派人去西城通知大房一聲。
此時內宅裡也得了消息,作為當事人的探春只靜靜坐著抄詩書,反是史湘雲忿忿不平:「成郡王府也太仗勢欺人了!我找林姐姐去!」
「雲妹妹,你站住。」探春這才叫住她。
湘雲義氣之後,見她始終平靜著一張臉,好似經了這事兒的不是她一樣,不免愣了:「三姐姐,難不成你願意去做庶妃?」
探春苦笑:「雲妹妹,我如今這樣還能選擇什麼好親事?郡王府看得起我,願意迎我做庶妃,已是榮耀了。」
湘雲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等話,一時無言以對。
恰逢此時趙姨娘滿臉喜氣的進來,張口便賀喜:「恭喜三姑娘,大喜!大喜!到底是我的三姑娘有造化,將來進了郡王府,熬上幾年,添個一女半女就不愁了。我養了你和你環兄弟,十來年實在不容易,如今你有了好著落,將來別忘了拉扯你兄弟一把……」
「姨娘滿口渾話說的是什麼!」探春紅了臉,並非是羞的,而是氣的。原本給人做妾並非她所願,親娘來賀喜已是傷心,又說些什麼拉扯兄弟的話。探春一時想得深了,不禁帕子蒙了臉哭起來。
湘雲與趕來的李紈都以為她是因要進郡王府而傷心,不免都勸她。
李紈說道:「三姑娘別急,還有幾天呢,許有轉圜餘地。」
探春哭了一陣子,這才擦了眼淚重新梳妝,卻是與幾人說:「你們不必為我的事忙,這郡王府我是必去的。」
「三姐姐你怕什麼,就算是郡王府也不能強要人……」
「雲妹妹。」探春截斷她的話,只說:「我若去了郡王府,也許老爺就能回來,將來二哥哥、環哥兒、蘭哥兒,許都能再讀書考試。」
一牽涉到賈政,幾個人都不好說什麼,又說起家中子侄的前程,更是切中幾人軟肋,別說本就贊同的趙姨娘,便是李紈都沉默了。湘雲到底不是賈家人,這個時候除了著急,竟無計可施。
探春無法對他們吞露實情,也不能說,但見了眾人神色,越發感覺這條路必須走。
消息傳到大房,王熙鳳正巧在家與平兒說閒話,跟前兒幾個孩子嬉鬧,巧姐兒大些能幫著照看。平兒在去年年底添了個姐兒,原本產期該在正月裡,只因過年事忙,平兒因臨時想起一事去回鳳姐,在臺階兒上滑了一跤,雖及時被丫鬟扶住了,到底動了胎氣。幸而胎一直養得精心,三姐兒生下來並不瘦弱,也健康,如今養得的和足月產的孩子沒什麼不同。
平兒如今也算心滿意足,雖說有兒子能養老,可若在「環哥兒」與「探春」之間選擇,她寧願養個三姑娘那樣的女孩兒。平兒一貫佩服探春精明能幹,不在鳳姐兒之下,乍聽這消息著實吃驚。
「成郡王府怎麼想起要三姑娘?」平兒即便常在府裡,可外頭郡王府的事兒多少知道些。成郡王府裡進的人哪怕是個侍妾都有點兒家世,三姑娘別說家世,賈家不僅敗了,且三姑娘嫡母被處斬,父親流放,一般人家都不願結親的。
王熙鳳也不解:「若說郡王府要三姑娘必是有所圖,可三姑娘能有什麼?庶妃雖只是說著好聽,到底比尋常侍妾強,當初那位高側妃做庶妃的時候,其父好歹是個千總,就這還是家世最低的庶妃。我們家二爺雖是五品官兒,但工部那地方實在有限,林家雖是親戚,實則也遠了,更別提莊家了。再者說,純親王妃是林家義女,便是要親近,林家自然親近純親王府,咱們家要選定然也選純親王。」
平兒笑道:「咱們家不是已經選了麼?奶奶如今替純親王妃管著長泰園,外人瞧著,咱們家已是純親王一系了。」
王熙鳳先是一愣,接著就笑:「說的是。但不是我勢力,現今各家都一樣,放著榮寵在身的嫡皇子不選,卻去選成郡王麼?便是我也知道成郡王做事魯莽,皇帝斥責過幾回呢。」說著又搖頭:「這等事竟是不能說的,二爺常交代不必與誰家過於親近,但這回長泰園的事兒是二爺默許的。外人瞧著不會覺得是純親王要拉攏咱們二爺,只以為咱們攀著純親王府,到底二爺官卑職小,在這京城裡實在不起眼。」
平兒道:「雖說以往確實風光,但現今我才覺得踏實呢,咱們家已經經過事兒了,葵哥兒和幾個姐兒年紀又小,可經不得嚇了。」
「說的也是,瞧見二爺如今做官的模樣兒,真是讓人愛的不行。」王熙鳳說著臉上微紅,自己都笑了。
平兒是姨娘,又是王熙鳳心腹,見她這麼說便打趣道:「如今二爺待奶奶是真好,奶奶和從前也不大一樣了。」
「人都要變的。」王熙鳳長歎:「就似你,若依著我以前的行事脾氣,哪肯容你做了二爺的正經姨娘呢?更別提生下三姐兒了。這也是你,我才說個實在話,便是現在偶爾心裡頭也酸呢,可有什麼法子?二爺那個人就是風流性子,王家又沒了,我又有兒有女的……罷了,現今也是很好了。」
平兒不好再接,轉而將話題繞了回去:「那三姑娘這事兒……」
「我去瞧瞧吧。」
王熙鳳是第二天去的,勸了幾句,始終沒能改變探春的想法,連著李紈等人也是沉默不說話。湘雲將昨日探春的話說了,王熙鳳才明白,知道事已成定局,便不再說了。
正要走,想起沒見著寶玉,便問湘雲。
湘雲搖頭:「二哥哥昨天回來,得知成郡王府來過,便去找三姐姐說了話。二哥哥也不同意三姐姐進郡王府,可三姐姐鐵了心,二哥哥最後出來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失魂落魄的。今兒一早二哥哥就出門了,也不知去了哪兒,最近都是早出晚歸。問襲人,襲人也說不知道,二哥哥不跟她說,問的多了就惱了,她也不敢再問。」
聽到襲人的名字,王熙鳳倒想起一事。
王夫人在的時候提了襲人的月例銀子,襲人拿著姨娘的份例,但並沒正經的擺酒開臉兒。大家子都有給成年的哥兒放屋裡人的習慣,但未成親到底要講究些,哪能先有了明堂正道的姨娘呢。
寶玉都十九了,眼下都到了年底,轉年就二十,得趕緊說親了。
探春的事兒黛玉迎春都知道了,都過來勸過,一樣的無功而返。寶玉只在最初一天問過,此後再沒關注,仍舊忙著他自己的事兒。
冬月十六,成郡王府派了一頂粉色小轎,將探春從賈家接走。
成郡王納庶妃,擺酒唱戲,請了幾個兄弟,又有親近官員送禮賀喜,也是熱鬧。林青筠徒晏兩個也接了帖子,若是別家,林青筠還真不會去,只這回不同。徒晏去了前頭赴席,林青筠則同各家女眷們同坐。
早在那天成郡王府高側妃登了賈家的門,京中不少人家就盯住了他們,人人都在心中犯疑。賈家已敗,便是要了賈家三姑娘也聯繫不到什麼有用人物,誰都清楚比起賈家,林家莊家與純親王府更親近。況那位賈家三姑娘已十八歲,又有那樣的嫡母父親,還曾險些成了南安世子庶妃,等於名聲都不好聽的一類,因此成郡王府此舉擺明別有內情。
席間一落座,便聽肅郡王妃問甄氏:「你們這府裡可真熱鬧,年年有新人,只這回怎麼相中了賈家姑娘?倒不是她們家姑娘不好,到底曾和南安王府有點子瓜葛,你們府上倒不忌諱。」
甄氏穩坐如鐘,聲音平板無趣:「都是過去的事了,再說那時候賈家未必願意,但如今三姑娘進我們府裡,賈家卻是願意的。至於什麼忌諱不忌諱的,正如三弟妹說的,賈家姑娘好,這是最要緊的。」
但聽定郡王妃笑道:「說來這賈家三姑娘也算是經歷坎坷,能到你們府上,也算苦盡甘來,喜事一樁。以往甄家與賈家還是老世交,現今你們能到了一處,可見也是緣分。倒教我想起甄順嬪來,那時賈家也有位娘娘在宮裡呢。」
肅郡王妃聞言捂著嘴笑,又覺不雅,忙借著喝茶遮掩。
甄氏亦是變了臉色,非但因定郡王妃提及的都是死人,更因話中含沙射影,令甄氏十分惱怒,偏生又不能發作。甄氏眼色冰冷,口裡依舊話音平平:「大嫂慎言,你我怎好妄議宮中娘娘。」
定郡王妃笑笑:「都是我忘了形,不該說這話。今兒我們可是來賀喜的,快將新人領來我們瞧瞧才是,早聽說賈家姑娘們都極出色,今兒可要親眼見見。」
甄氏向身旁吩咐:「去請賈庶妃過來。」
肅郡王妃扭頭與林青筠道:「聽說七弟妹與這賈庶妃很熟,以往常在一處走動,不知性情如何?」
沒理會對方的話外之音,林青筠回道:「性情如何三嫂見了便知道,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襄郡王妃是個極省事的人,每常遇到幾人打機鋒,都默默坐在一邊不搭腔,尋常也沒人找她的茬兒。偏今日肅郡王妃不知怎麼了,竟主動問起襄郡王妃:「聽說你們府裡最近放了一批人?無緣無故的,去了那麼些人,府裡的可夠使喚?」
襄郡王妃先是一驚,而後忙笑著回道:「倒也不是無緣無故,先時身邊服侍的人年紀都大了,特別是姑娘家耽擱不起,便將她們放出去由家人自配。」
「都是身邊服侍的?」肅郡王妃一臉了悟,卻是不大贊同的說:「八弟妹,聽我一句勸,往後可別再做這樣的事。」
「三嫂這話什麼意思?」襄郡王妃沒聽明白。
林青筠卻是眉頭一皺,直覺是肅郡王妃給襄郡王妃下了套兒。
果然,肅郡王妃道:「咱們都是女人,你心裡想什麼我豈會不知道,但咱們已是郡王妃,可不能做傻事毀了名聲,連帶著郡王都認為你善妒。」
「這從何說起?」善妒可是當家主母的大敵,誰都背不起這樣的名聲,因此襄郡王妃一下漲紅了臉,說話都不利索。到底襄郡王妃一直低調,且又年輕,在幾個郡王皇嫂面前實在不夠看,哪怕李婉嬪沒少教導,到底時間還淺。
肅郡王妃道:「你若要放人出去倒也行,只是你身邊幾個服侍的都出去了,旁人如何想呢?歷來陪嫁丫頭是做什麼的,誰不知道?況且我聽說你們府裡那個通房丫頭好好兒的人就沒了?你就算不喜歡,到底該慎重些,人命鬧出來總不好看。」
「三嫂……」襄郡王妃臉色一白,想解釋都不知從何說。她哪裡有將身邊人都放出去了?況那個通房丫頭本是郡王身邊服侍的,她為避諱從不沾手,前後事情都是由郡王親自處置的,怎麼就傳出是她善妒容不下人了?
當然,襄郡王妃更不懂的是肅郡王妃為何要針對她?
悠于 2016-9-16 23:54
第88章
林青筠與肅郡王妃打的交道比襄郡王妃多些,自然聽得出言外之意。
近兩年林青筠將她與徒晏身邊服侍的大丫頭都放了出去,外人不是沒人風言風語,她都沒理會罷了。肅郡王妃今兒才拿出來說,只是因為最近肅郡王妃身邊服侍的一個丫鬟被郡王收了,十分寵愛,那丫鬟又懷了孕,分位雖沒升,可待遇直逼側妃。肅郡王妃為此事心中惱火,偏生別人都以為那丫頭是她安排的,她又不能因此失了身份,在外人跟前還要處處端著笑臉以示大度和賢慧。如今見了林青筠幾年來一直清清靜靜,獨享寵愛,怎麼不嫉妒?可肅郡王妃不敢當面譏諷林青筠,便拿輩分低、又與林青筠親近的襄郡王妃含沙射影。
說起肅郡王,別的方面或許有所欠缺,但在女色上倒不貪戀,府裡的人都在定例之內。肅郡王比徒晏年長五歲,大婚已有十來年,與肅郡王妃算得上老夫老妻,府上世子都十一歲了。以前在剛成婚的頭幾年,肅郡王妃為做姿態,少不得將身邊預備好的兩個丫頭給了郡王,郡王寵個三五日便丟到腦後,怎知這回瞧上個丫頭也不見得有幾分姿色,偏入了郡王的眼。
林青筠拍拍襄郡王妃的手,望向肅郡王妃笑道:「三嫂,要我說倒是八弟妹做的好。身邊丫頭們大了就該放出去,她們服侍了一場也是辛苦,令她們去擇個好終生也是咱們的恩典。再者說,有的丫頭知廉恥懂規矩,有的卻是心思不正,留在身邊反倒膈應……啊,我倒忘了,三嫂最是個賢慧人,倒是不在意這些,我們年輕,卻還沒能熬到三嫂這個境界呢。」
肅郡王妃臉色一變險些動怒,最終是忍住了,強撐笑道:「是呢,你們是年輕,別只顧得現在好過,得多想想以後。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若還能留得王爺的敬重,那才叫好日子呢。」
話音剛落便聽人說:「新人來了。」
抬頭望去,探春一身銀紅襖裙,滿頭珠圍翠繞,明麗鮮豔。眾人見了口中誇讚:「好個美人兒!」定郡王妃將人叫來,拉著手細看了一回,肅郡王妃在旁又問了話,探春一一對答,諸人皆有表禮。及至到了林青筠,姊妹相見到底有幾分尷尬,探春抿緊了紅唇,掩下眼中一抹痛楚,跪下見禮。
「賈庶妃起來吧。」林青筠忙令相思將人攙起來,如今再見,身份變轉。所謂出嫁從夫,如今也叫不得三姑娘了,讓相思將備好的表禮給了,只與探春說了一句:「以後好好兒過。」
探春應是,又去給別人見禮。
看著探春挨個兒磕頭,林青筠心裡都覺難受的很,誰讓探春只是庶妃呢。即便如此,這樣的「殊榮」不知多少侍妾羡慕,若非探春身上牽涉甚多,也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當天夜裡,酒意半醺的成郡王走入了探春的屋子。
屋內一應陳設佈置都超出了庶妃該享有的份例,即使探春尚且不懂這些,卻從幾樣名貴擺器覺出端倪。察覺這些,探春原本打算讓丫鬟將東西撤下,但最後終究是改了主意,佯作沒有察覺。如今雖進了郡王府,可她知道這條路難走,一個不慎就將招來滅頂之災。她一來,已引來諸多目光,想必那些人都不願見到一個過於聰敏的庶妃。
「庶妃,郡王來了。」翠墨進來稟報道。
探春身邊兩個大丫頭,侍書、翠墨,此回都陪嫁了來。
探春忙起身去迎。
成郡王三十出頭,生得俊朗,一身郡王威儀。見探春跪地迎接,忙彎腰扶起,言語笑道:「賈庶妃不必行此大禮。」
「多謝郡王關懷,只是禮不可廢。」探春半低著頭,極快的打量了成郡王。在高側妃正式登門前,郡王府就派人與她接觸過,當時她便提出以此來換賈政在流放之地安全無虞。
成郡王擺手令侍書等人退下,一面打量屋內物件兒,一面問道:「你初來,屋子裡的東西都是高側妃吩咐置辦的,瞧著可還缺什麼?若是缺了東西只管去和高側妃說。」
「妾不缺什麼,側妃姐姐準備的已是很周全了。」探春顯得有點緊張,卻並非是面對陌生男子的緊張,而是今晚很重要,關係到她往後如何在郡王府立足。
成郡王目光落在妝奩臺上,上頭擺著一隻紫檀木雕花首飾盒,盒子的小抽屜是拉開的,各色釵釧珠花玲琅滿目。成郡王眼底一熱,故作閑問道:「這件東西倒不像是新做的?」
探春回道:「這是老祖母留給我的,許是老祖母當年的陪嫁吧,確實不是新東西。」
原本這只首飾盒黛玉取走了,但在三天前又有人送了回來。盒子內外完好無損,首飾東西一應都在,只是夾層裡的匯票僅有三張,分別是兩千金、三千金、五千金,共計一萬黃金。
確認了東西無誤,成郡王嘴角笑意真實許多,也不再與探春閒話,雙臂一展道:「安歇吧。」
探春即刻上前為其寬衣。
一夜巫山**。探春醒來時已然天光大亮,侍書捧了衣裳進來,服侍著更衣梳洗畢,時辰已不早,要趕往上房去請安。
如今成郡王府裡頭乃是高側妃管家,雖無王妃之名,卻行王妃之事。即便是初入府的探春也從昨日成郡王的話裡明白如今內院的形勢,可見甄氏告知她的情況一點兒沒誇張。然而王妃便是王妃,側室就是側室,甄氏哪怕現今已名不副實,對外時仍要存有王妃體面,否則成郡王妃就沒了顏面,對內雖管不了內事,但像探春這樣的新人入門,仍得頭一個給甄氏敬茶,早晚請安都不能省。
探春來的不算早,可正院中靜悄悄的,竟是尚無一個人到來。
甄氏的大丫鬟春華走了來:「賈庶妃且坐一坐,昨兒小世子病情有些反復,王妃去看了一回,歇的晚,今兒起的有些遲了。」
「不敢催促王妃,我等著便是。」探春雖與甄氏有來往,可兩人確實不熟,是盟友,卻也互相防備。趁著這會兒清靜,她開始梳理起郡王府的各樣人。
沒多久,其他三位庶妃侍妾們都陸續到了。
原本王府規矩是每天早起請安,自甄家出事,到甄氏徹底失寵,大權旁落高氏手中,府中問安的規矩便改為三天一回、十天一回、甚至半月一回,理由都是現成的,甄氏照料小世子辛苦,不宜過多攪擾。高氏自然無權做這等改動,乃是成郡王親自說的,背後鼓動者不猜也知是誰。甄氏未嘗沒有惱恨過,但小世子要緊,確實沒精力也沒資本與高氏鬥,只得步步後退。
原本未必有幾個人將新入門的探春放在心上,可今兒一瞧,新來的賈庶妃嬌豔明媚,好似一朵怒放的玫瑰花兒,又於昨夜剛承恩露,越發添了分難以言說的風情。底下這些侍妾庶妃們心下泛酸,生恐賈庶妃得了郡王恩寵,便一個個或明或暗的譏諷嘲笑,而探春身上容易被說嘴的地方太多,又都是外人知道的事情,辯也沒法兒辯。
探春對於所有聲音只是聽著,靜靜端坐,不言不語。
那些人見她木頭似的沒反應,說了一會兒深覺無趣也就不說了。
甄氏在裡頭聽著丫鬟秋實轉述外頭的情形,對探春的反應很滿意:「以往便聽母親說賈家三姑娘很聰敏,處事精明幹練,如今瞧著,竟還懂得藏拙,又忍得下屈辱。可見我沒選錯人。」
秋實知道她的打算,不大確信道:「賈庶妃別的都好,就是家世差了,況且分位又低,如何敢與高側妃對上?便是對上了,怕是也沒勝算。當初高側妃還是庶妃的時候,那位喬庶妃何等受寵,結果還不是被高庶妃鬥倒,可憐年紀輕輕就沒了。」
「喬氏?」甄氏冷笑:「賈庶妃可她強多了。」
喬氏仗著郡王寵愛,仗著家世高過高氏,在與高氏相鬥時過於高傲大意,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賈探春卻不同,正是什麼都沒有,連條退路都沒有,只能全力以赴,才越發可能得勝。
甄氏憑鏡照了照,起身朝外走。
秋實道:「高側妃與陳側妃還沒來。」
甄氏不以為意:「那二人何曾將我放在眼裡,哪一回不是姍姍來遲,我竟是別問原由的好,省得那兩個賤人嘴裡吐出噁心我的話來。」
甄氏一出來,屋中諸人都靜了聲。
哪怕甄氏沒了寵愛,手邊摸不著管家權,卻仍是皇家冊封的郡王妃,且經歷了家族覆滅,甄氏臉上再沒笑過,板著臉冷冰冰的,一旦看著誰便令人覺得後背直起雞皮疙瘩。除了兩個側妃,底下庶妃侍妾們本就怵她,更何況前不久有個侍妾才因頂撞了王妃而被杖責,二十大板下去人都廢了。郡王得知後雖訓了甄氏,可也僅僅是如此罷了,便是齊淑妃也只能召其入宮訓責。底下人可不知郡王母子打著什麼算盤,只知道王妃得罪不得,起碼是她們得罪不起。
甄氏往上首一坐,也不問高陳二人為何未到,直說道:「賈庶妃既來了,敬茶吧。」
探春走上前跪下,已有丫鬟端了茶來,剛捧了茶要敬上,卻聽外面傳來笑聲:「哎喲,倒是我來的巧,再晚來半步竟是茶都敬完了。」
探春這會兒不好回頭去看來人,也沒人提醒,但從這番話以及來者姿態不難猜測,必是陳側妃。陳側妃雖與高氏同居側妃之位,在家世出身各方面都比高氏勝上一籌,且膝下也有一子,偏生府裡的管家權被郡王交到了高氏手裡,心裡豈能服氣?陳氏是直接被指給成郡王做了側妃,高氏卻是庶妃升上來的,哪裡比得了她?但如今不但郡王向著高氏,且宮裡的齊淑妃也常說要她們二人和睦相處,言語之下的偏袒維護之意再明顯不過。
陳側妃一直記得甄氏給的那一巴掌,但很奇怪,分明是個失寵的人,偶爾挑刺兒挑釁還罷了,卻無法做的再多。這使得陳側妃不敢低估甄氏,平日裡常不請安,劫了王妃要的東西等事都有,但真正再出手算計卻是慎之又慎。
「繼續。」甄氏只是看了陳氏一眼,再無多餘的表情。
陳氏也不意外,往左邊椅子一坐,便看探春。看著探春年輕嬌豔的面容,陳氏微微恍惚,不自覺看向自己的手,哪怕保養得再好到底與年輕姑娘不同。她也是近三十的人了,如何比得過正值十八的姑娘,幸而她有子傍身。
探春先敬了甄氏,而後是陳氏。
「王妃恕罪,我來晚了。」高側妃腳步略急的走來,欠身行禮請罪,臉上歉疚的表情亦十分真誠,只是不等甄氏表態,其便直起身,坐到了右邊椅子裡。此時高側妃即便再言語親和,也不會令人覺得溫柔無害。
探春當然不敢小看高氏,恭敬奉了茶,又和其他三位庶妃相見,其他侍妾們齊齊上來拜見。王妃側妃庶妃各個郡王府都是一樣定例,區別只在侍妾和通房,成郡王府裡有名分的侍妾就有八個,另有幾個通房,那些連通房也算不上的亦有好幾個,只是沒資格過來罷了。
甄氏懶得看見高陳二人在跟前晃蕩,規矩走完便推說乏了,端茶送客。
探春初來,可謂步步如履薄冰,一句話要在心裡轉個三四遍才敢出口,昨夜又是喜夜,此時回到屋子裡才覺手心兒都是汗,可謂身心俱疲。不經意瞥到妝奩台,那只紫檀木雕花首飾盒靜靜擺在那兒。
心底一動,她吩咐侍書等人都退下,又說:「我要歇歇,別吵著我。」
侍書見她臉色不大好,便道:「庶妃,我去廚房要碗粥吧,今早庶妃也沒吃幾口東西,怕是餓了。」
探春無可不可的點頭,實則根本沒心思吃東西,不過是安侍書的心。待侍書等人都出去了,這才將首飾盒的底板撬開,裡面的三張匯票果然不在了。
她這住處還有另外三個侍妾,她住了正房,身邊撥了一個嬤嬤、兩個丫頭,加上侍書翠墨,共有五個人。那些侍妾每人都是兩個丫頭,外加院子裡看門值夜的婆子,管灑掃的小丫頭,統共十來個人,這裡頭不知多少旁人的耳目。
現在成郡王拿到了匯票,雖不是全部,卻很容易發現一個事實,東西的取回有時間限制,且只剩不足半個月。
甄氏要她對付高氏,而她從甄氏處得到一定的人脈,畢竟進入郡王府是她的想法,而非甄氏以利相誘。她雖不知甄氏目的何在,但絕對危險,話又說回來,她做的事比甄氏的目的還危險,她到底孤身一個,又無依仗。
此時取到匯票的成郡王臉色陰鬱,顯然事情出乎意料。
一雙柔夷捧上香茶放在他面前,卻是側妃高氏,高氏輕言軟語道:「郡王何須惱怒,想來甄家是謹慎慣了,不肯將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或者是王妃說了謊,也可能是賈庶妃太聰敏。」
「不管是誰說謊或隱瞞,這匯票做不了假。我讓人去錢莊確認過,的確是那幾家錢莊開出的匯票,也就是說還有十天的時間,十天一過,這筆黃金就取不出來了。」成郡王越說越惱,眼看煮熟的鴨子已經到了,卻又要飛了。
高氏道:「難道非得匯票和憑信?郡王出面也取不出?」
「我豈能出面?若被父皇或其他人察覺……」成郡王一想到這筆錢的由來便不敢再說。「只拿匯票行不通。能做到全國排首的大錢莊,背後勢力錯綜複雜,這筆黃金又見不得光,所以我不能被牽扯到半點兒。」
「那就得拿到憑信。」高氏道。
「怎麼拿?甄氏的屋子裡外搜了兩三遍,什麼都沒發現。」成郡王自拿到匯票,便趁甄氏去外面宅子裡照看小世子的機會,將甄氏的住院兒仔細搜了,卻始終沒能發現。
高氏沉吟片刻,驀地說:「她會不會將憑信帶了出去?」
「府裡頭由你查,外面我會辦。」
這幾日高氏明顯在忙著什麼,除了甄氏探春心知肚明,作為一直暗中盯著高氏的陳側妃也是很快察覺。陳側妃直覺是件大事,便命人將高氏以及其身邊的人死死盯住。甄氏沒理會,似乎一點兒不怕東西被查出來似的,而探春表面平靜、深居簡出,實則心裡頭比誰都急。
這天侍書端午飯進來,嘴裡說著剛聽到的事情:「方才王妃又出門了,好像是小世子的病又犯了,有些險。那位給小世子治病的大夫據說很有本事,給小世子診治也有些時間了,怎麼也不見好。」
「小孩子的病哪裡那麼好治……」探春說著話音一頓,腦中靈光一閃。甄氏最為重視的首先是小世子,且甄氏對郡王府極不信任,所以最要緊的憑信很可能和小世子放在一起。
儘管覺得很有把握,可小世子不在府裡,鞭長莫及。
思前想後,探春忽而說:「今早去請安,我的一隻耳墜子似落在上房了。」
「庶妃,什麼耳墜子?早起戴的那對扇形耳墜子取下來了,放在盒子裡呢,兩隻都在。」侍書以為她忘記了,還走過去要開盒子給她看。
「侍書!」探春拽住她,攥著侍書的手腕十分用力:「你去找找耳墜子,另外、我聽說王妃大半時間都不在府裡,屋子裡的人都偷奸耍滑,若無人看著,你便去尋兩件兒小世子常用常玩的小物件,悄悄帶回來。」
侍書驚愣:「姑娘……」
「這很要緊!」探春沒多說,但臉上的鄭重之色足以令侍書明白事情的重要。
「我、我試試。」侍書沒做過這樣的事,況且還是在王妃的屋子裡拿東西,光想想身子就發抖,但見著探春神色,到底還是去了。
侍書一去,探春便開始焦慮,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手心兒裡全是汗。小半時辰後,侍書回來了,剛一進門便癱坐在地上,兩樣東西從袖子裡滾出來。一件是拳頭大小的彩色繡球,另一個則是陶響球。
「沒人發現吧?」探春將人扶起來。
侍書搖頭,抓著茶水猛灌,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顏色:「屋子裡沒人,她們讓我自己進去找。我去了王妃的臥房,見著兩樣東西就擺在妝臺上,看樣子都是幾年的舊物,許是小世子都不怎麼玩的,便拿了回來。」說完又緊張道:「姑娘,這東西擺的那樣明顯,必定是王妃常見的,這下子咱們拿了,王妃一回來就會發現的。」
「怎見得就是我們拿的?」探春一面將兩樣東西拿在手裡,一面說:「這兩天往上房去的人多了,便是今天,高側妃、陳側妃都派人去過,誰能保證沒人進王妃的屋子呢?」
搖著陶響球,裡面沙沙作響,是個好的,探春便丟在一邊沒管。若是裡頭塞了東西,聲音就會有異常,可現在並沒有聽到異常聲響。又拿了小小的彩色繡球,略微沉手,因裡頭填了東西,一時倒不確定是否有別的。
探春取了剪子,將繡球剪開,撥開裡面的棉花碎布等東西,終於有了發現。
「找到了!」探春掏出一隻小小的布包,裡頭塞了九枚拇指大小的紫檀木雕,雖說少了一個,但找到九個已是十分驚喜。探春將布包攥在手裡,立刻將殘破的小繡球攏起來全都丟入炭盆燒掉,看到剩下的陶響球,略一沉思,招來侍書吩咐幾句。
侍書聽了雖不解,但是說道:「這怕不容易,儘管才到這府裡幾天,可高側妃院子裡上下管的極嚴,尋常無事都進不得。」
探春卻說:「大人好管,小孩子卻不見得。」
侍書立刻領會:「姑娘放心,我會小心。」
第89章
探春得了這等要命東西不敢放在身邊,立刻尋個由頭打發侍書回一趟賈家,順便將東西送出去。侍書同樣不敢大意,將東西嚴密的藏在身上,依著吩咐,先回了賈家。在賈家,侍書換了身衣裳,悄悄從後門離開,去了純親王府。
當林青筠見著侍書著實意外,又見對方拿來的東西更是一驚。
甄氏對一切毫不知情,一顆心都在小世子身上。樊術說小世子的病倒是能治,就是十分花費功夫,不是一兩年就能醫好。甄氏不在乎,只要能治,不管是一年兩年,亦或者五年十年,她都願意。最近幾天小世子的病情出現反復乃是正常現象,需要照料的十分仔細,甄氏不敢分心,連著三天都在外面。
好容易小世子情況穩定,甄氏這才回郡王府。
甄氏身邊陪嫁的人不少,但幾年下來還可用的人卻是不多了。小世子是她的命根兒,所以在小世子身邊放了忠心妥帖人照看,她身邊只有春華秋實。今兒將小世子哄睡之後才回來,兼之疲憊了幾天,甄氏便簡單梳洗了,招進了婆子問話。
這婆子就是外頭院子做粗活兒的,早習慣甄氏問話,將甄氏不在的這幾天府裡動靜都說了。
甄氏一聽好幾撥人都來過她的院子,本想笑,可不經意一瞥,臉色大變。沖到妝台前仔細尋找一番,果然是不見了。甄氏很清楚丟失的是什麼東西,一時也摸不清到底是誰將東西偷走,在短暫失態後慢慢又恢復了平靜。
她早就知道這筆黃金不可能再取到,黃金不過是她達成目的的工具,否則當初她就不會將消息洩露而不先收回匯票了。匯票與憑信缺一不可,而那只紫檀木首飾盒也並非真如她所說是難以取回。她只想以此得到皇帝注視,引出成郡王身上的諸多問題,但凡有個合適時機再曝出那些南安王府的書信,成郡王的爵位就到頭了。
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願走這一步,可這對母子都想要自己死。
如今,她手中還剩一枚憑信,倒不是多大的數目,僅是兩千黃金。東西留在身上亦無用處,倒是可趁這個時機離間了郡王與高氏,不論東西是否為高氏取走,都要算在高氏頭上。
從脖子里拉出一根編織的紅繩,繩子上綴著個小小香囊,裡面便藏著探春沒找到的第十沒憑信。她將東西遞給秋實,低聲道:「是時候動那顆棋子了。」
秋實接了東西出去,半晌回頭說道:「王妃放心,都辦好了。」
甄氏嘴角一彎,抓起桌上的花瓶就往地上一砸,屋內所有東西全都翻到在地,嘴裡又喊又叫,似瘋了一般。外頭人不敢輕易進來,只能趕緊去報知郡王與高氏,二人聞言大吃一驚,立馬趕去查看。
兩人剛要進屋,屋子裡就砸出一隻瓶子,險些砸中成郡王的臉。
「怎麼回事?」成郡王臉色陰鬱的問。
春華抖著身子回道:「奴婢不知,只是王妃、王妃嘴裡念叨著什麼東西丟了。」
甄氏丟了東西?
此時成郡王還未想到憑信上,一旁的高氏反應卻很快,不顧甄氏可能發瘋,連忙進了屋子裡。屋內果然狼藉一片,瓷器碎片、衣裳首飾都扔了一地,而甄氏坐在地上鬢環散亂,兩眼呆滯無神。
高氏蹲在她身邊問道:「王妃丟了什麼?」
甄氏好半晌才抬頭看她,扯了嘴角冷笑:「你說是什麼東西?是你們最想要的東西。你怎麼會來問我呢?你不是將東西取走了嗎?」接著又望向隨之進來的成郡王:「你們一直想得到的東西終於到手,還來這裡做什麼?反正你也不關心我們母子死活。」
「甄氏,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誰將東西取走了?」成郡王也明白了丟失的是什麼,不由得細究甄氏是否撒謊。
「反正東西已經沒了,再說這些有什麼用?」甄氏從地上起來,不理會他們獨自坐在妝台前梳理頭髮。
成郡王與高氏這會兒正心急,也懶得再和甄氏問,便將春華秋實二人喚出來詢問。當得知丟失的東西是藏在小世子的玩具裡,成郡王眼底閃過一道冷芒:「你方才說是怎樣的兩件東西?」
秋實回道:「是一隻彩色小繡球,一隻陶響球,以往都是小世子十分喜歡的,那只小繡球還是王妃自己親手做的,所以雖是舊了,王妃一直沒捨得扔。原本兩件東西都放在妝臺上,今兒回來沒見著,王妃就瘋了似的到處找。奴婢問了底下人,說是王妃不在的時候,二公子大小姐和大公子都來過,以為是公子小姐覺得新鮮拿去玩了,正要去問……」
「胡說!公子小姐什麼好東西沒有,豈會要那些舊的!」高氏直覺出口反駁,卻沒見到成郡王望她的目光頗為懷疑。
成郡王轉身出了甄氏院子,直接去了高氏的住處。高氏以為他要說事,便讓丫鬟們都退下,成郡王卻命人將公子小姐帶來。各個郡王府除了嫡長子出生後可請封世子外,其他子女的賜封一般都較晚,多在十歲之後。高氏生下二公子,今年六歲,大姑娘則有九歲了。
高氏無疑很聰敏,一見郡王舉動便知是動了疑心,可越是如此越不能辯解。
很快大姑娘二公子就過來了,因為高氏受寵,其子女也常見父親,自然不怕生。相較於病怏怏看著嚇人的小世子,成郡王自然喜歡健康活潑的二公子。二公子迎面就撲上來喚父親。
成郡王將其抱在腿上,笑著問:「今天做了什麼?」
二公子人小,不懂得看臉色,只是高興的說:「今日新得了一隻小球,會響,可有趣了。」
高氏聞言臉色一白。
成郡王看了陶響球,果然不是新物件兒,再看高氏眼神兒便不對。
偏這時二公子又說:「我還有只漂亮的小鳥。」說著鬆開攥著的手,但見在小手裡握著一隻拇指大小的紫檀木雕,的確是只鳥雀的形狀。
高氏身子一晃,聲音都有些尖利:「軒哥兒,你從弄來的?」
二公子被嚇了一跳:「從、從母妃房裡拿的,我、我下回不敢了。」
「不,郡王……」
「行了!」成郡王已是看清楚了,懶得再聽高氏言語,拿過木雕翻過來一看,底下正是一家錢莊的名字。命人將小姐公子帶下去,他對高氏說道:「我只要憑信,你將東西交出來,我既往不咎。」
成郡王咬定她手中不止這一個,甚至懷疑當初從探春處拿走的匯票也被她捷足先登。
以往成郡王對高氏確實信任,高氏頗得他心意,十分受寵,以至於有了一雙兒女。但現在,這份信任驟然消失,留下的僅是懷疑忌憚,畢竟高氏有多聰敏果斷,這些年成郡王都領教過,況且……高氏還是南安王府餘黨!
成郡王不傻,以往的確沒察覺,可自從南安王府出事以後,高氏便不大對勁。後來一查之下,高氏竟和南安老太妃暗中來往,什麼樣的原因能使高氏冒著如此大的風險與有謀反之舉的南安王府女眷糾纏?除非高家本就是南安王府一系!如今南安王爺雖不在了,可老太妃知道高家,為了高家,高氏不得不幫著老太妃。
以前沒理會,乃因成郡王本身也曾與南安王爺書信往來,況高氏服侍盡心,又幫著料理諸多事情,堪稱賢內助,現在……
「郡王,郡王請聽我解釋,我真沒拿那些憑信,我根本不知她藏在哪兒。這一定是甄氏的陷阱,她故意陷害我!」高氏馬上就猜到甄氏身上,可即便她也清楚,成郡王不會信這些,他只會相信親眼看到的。
果然,成郡王只定定看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高氏癱坐在地上,許久才神色狠戾的咬牙:「甄氏!你好,你好的很!」
高氏一失寵,內院諸人都嗅到了風聲,除了甄氏,其他人都躊躇滿志準備爭寵,可到最後,竟是讓新來的賈庶妃拔了頭籌。探春本就正值年輕嬌豔的年紀,人又聰敏,有甄氏的提點,對成郡王並非一無所知,運用所掌握到的事情討得郡王喜歡,並不難,難的是令這份喜歡長久。
相較于甄氏心系小世子,高氏盯住了甄氏,陳側妃又一心想弄清楚高氏的隱秘,以至於探春得了絕佳的爭寵好時機。所謂潤物細無聲,探春的舉動如風入隙,點點滴滴,倒也在郡王心裡落得個知情識趣的印象。
甄氏冷眼看著府內情形,取出了藏匿嚴密的兩封書信,暗中遞到了定郡王手中。
定郡王早瞧著幾個弟弟不順眼,現在得了機會豈會放過。
沒兩天便有禦史參奏成郡王:與南安王府往來親密,大有不臣之心,私自截留犯官甄家藏匿之大筆黃金,又有納罪臣犯婦之女為庶妃等。黃金之事雖無實證,但也有影子,其他兩件卻是證據確鑿。尤其是第一件,那封書信擺出來,成郡王就灰敗了臉色,只能辯解說南安郡王誘惑於他,他並未答應,只是一時貪利。皇帝怒斥,奪了其郡王爵位,降為鎮國將軍,罰閉門思過。暗中皇帝又派了親信,來取甄家藏匿之物。根本不容成郡王抵賴,直接搜了書房,找出了那三張匯票與木雕憑信。
戴權是跟著來的,但搜東西不是他的活兒,他只站在外頭陪著成郡王。待東西搜出來,臨走時戴權才說道:「殿下,皇上要奴才帶句話,請殿下誠心思過,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成郡王塞去一張銀票,問道:「勞煩老內相明示。」
戴權收了銀票,笑道:「殿下豈會不知?奴才說句越矩的話,您的內宅裡可不大平靜。」
成郡王臉色微變。
甄氏身為王妃,卻無王妃之權,無王妃之尊,事兒做的不嚴密,外人肯定能看出端倪,這便是一項罪名。迎賈家探春入門,也會遭到詬病,被禦史彈劾。這兩樣他事先都想到過,但總的說來是治家不嚴,頂多訓斥,責令改過。成郡王怕的事高氏的身份暴露,那時想要旁人相信他無反心……
若是其他皇子知道,肯定都會將他與南安王府歸於一黨,甚至認為南安王爺從屬於他。那時,可不僅僅是丟爵。
自家郡王降了爵,丟了差事,只能在家閉門思過,以至於整個府裡氣氛沉寂。
二皇子不再是郡王,甄氏自然稱不得王妃,其他諸如陳側妃、高側妃的名號都要變動,在探春這裡,庶妃也稱不得了,只能是侍妾。所謂夫貴妻榮,反之亦然。探春雖覺心頭苦澀,可既已到了這府裡,日子總要過。
這天賈家突然來了人,是趙姨娘身邊的小鵲兒和一個婆子。趙姨娘倒是想親自來,可她一個姨娘哪裡上得了檯面出得了門?唯有絮絮叨叨交代了丫頭婆子,令她們過來走一趟。
兩人見了探春先問安:「給庶妃請安。」
探春眼神一黯:「叫不得『庶妃』了。」想到趙姨娘,無事不登三寶殿,便直接問她們:「你們過來有事兒?」
婆子搶先開口道:「姨奶奶打發我們來,是想和姑娘討句話。環三爺轉年就十七歲了,卻還沒說親,姨奶奶急的很,托了媒人幾方打聽,終於相准了一家。那姑娘父親是個七品小官兒,據說和府上陳側妃是遠親,若能親上做親豈不好?姨奶奶是看中那姑娘品貌端莊,性情賢慧,能配給三爺再好不過。」
不等說完探春已是氣笑了:「我說姨娘沒事必不會登門來,什麼叫做七品小官兒?以為咱們家還是過去的國公府第不成?咱們家已是敗了,兩房又分了家,環哥兒嫡母判了斬刑,老爺還在流放,家裡頭連個能讀書上進的都沒有,別說是七品官兒家的姑娘,便是尋常百姓都未必肯將女兒嫁進來。姨娘也別討我的話,我算什麼?不過是個妾罷了。姨娘做了一輩子妾,什麼時候妾也有說話的餘地了?」說著又哭:「姨娘何曾為我想想,難道我就過的容易?」
婆子慌了,滿臉通紅。
小鵲兒忙道:「姑娘快別傷心,姨奶奶也是操心三爺親事,這事兒三爺都說不成,還讓姑娘別將姨奶奶的話放在心上。」
「三爺真這麼說?」探春心中略覺安慰,到底家裡頭還有個明白人。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又問:「三爺在家做什麼呢?」
小鵲兒笑道:「姑娘也知三爺不愛讀書,況且現今讀書也沒用。三爺手裡頭有老爺給的鋪子和莊子,現在都是跟著底下人學著打理,倒是有模有樣。」
探春歎口氣:「雖說不如讀書,到底是個營生。」又問:「寶二爺如何?」
「二爺仍舊是早出晚歸,據說都在打理產業。前些時候大房的璉二奶奶給他提親事呢,二爺不同意,二奶奶只得罷了。倒是珠大奶奶私下裡哭呢,蘭哥兒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偏生寶二爺、環三爺都沒動靜,哪好說蘭哥兒?況且咱家們到底不如以前。我聽說珠大奶奶找了娘家人,只是娘家一時也幫不上忙,蘭哥兒也說讀書無用,也不讀書了,整天舞刀弄棒,說要參軍呢。」
「到底是蘭哥兒有志向,只怕、咱們家將來就指望他了。」
「還有件事,寶二爺將屋子裡的人都放出去了。」
「二哥哥身邊只剩了襲人麝月秋紋碧痕四個麼?又將誰放出去了?」探春覺得奇怪,寶玉本是個惜花人,一向喜歡丫頭們。後來雖說性子變了些,但也只是不與丫頭們嬉鬧親近,仍是尊重著。家裡變故後養不起那麼些人,放了好些下人出去,寶玉房裡留了四個大丫鬟。
「都出去了,連著襲人姐姐都沒留。」小鵲兒說的唏噓,畢竟府裡都知道襲人領了姨娘的份例,誰能想到現在不僅沒了國公府的好日子,連姨娘都做不得了。
「襲人?怎麼會?」探春是真吃驚了。
「不知二爺是為什麼,定要她們都出去。襲人姐姐哭的可憐,說是寧願一頭碰死了也不出去,寶二爺卻突然提起晴雯,說晴雯在外頭都活的好好兒的,只有離了他大家才能過的好,讓人叫來了襲人哥嫂,將襲人領回去了。二爺到底心善,給了她們每人一筆銀子東西,足以再好生嫁人過日子了。」
「二哥哥身邊沒了丫頭,可有誰去服侍呢?」探春心中不安。
「有兩個小丫頭呢,二爺現今好服侍著呢。」
探春總覺得事情不大對,想著等過年時家裡再來了人,定要好好問問。結果在大年初三,賈家來了人,卻是史湘雲身邊的翠縷。
「你怎麼來了?你們姑娘呢?」探春問。
「二爺有東西交給三姑娘,我們姑娘的車在外面,只是她一個姑娘家不好來登門,只打發我來送東西。」翠縷說著遞上一隻小箱子。
探春將箱子打開,裡面是一封信,信底下則是銀票、房契、地契,另有兩隻盒子,裝有各色美玉珠寶首飾,名人發帖等物。這些東西很眼熟,分明是賈母當初分給寶玉的。探春抖著手將信拆開,尚未看完就淚如雨下:「二哥哥……」
翠縷嚇了一跳:「三姑娘?」
「二哥哥、他走了,他走了。」
翠縷想起今早寶玉給各房都送了東西,她們姑娘也收到了呢,還以為是新年的禮。想著顧不得多呆,趕緊出去回到車上,果然湘雲也看到箱子裡的信,正在哭。翠縷趕緊勸她。
湘雲含淚說道:「我早看出二哥哥有事兒瞞在心裡,卻沒想到他要離開,他離開了這個家怎麼辦?我、我怎麼辦?」
「姑娘……」
「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二哥哥為什麼不帶我走?」湘雲哭了一陣,突然說:「去純親王府,我去求求王妃。」
翠縷以為她是求純親王妃將寶玉找回來,可實際上,湘雲只是求林青筠找寶玉行蹤。林青筠猜到她的打算,卻是擔憂:「你要去找他?你一個姑娘家如何在外行走?沒人護著出了事怎麼辦?」
湘雲只是不說話,但心意絲毫未改。
林青筠歎口氣:「若你真執意要去,我找人送你,等你找到了他再說。另外,你要知道姑娘家追著個男子出去會傳出什麼名聲來?若說不在意,你們能一輩子再不回京麼?賈家其他人又會怎麼樣?」
湘雲的親事便是受聲名所累,自然知道女子清譽的要緊,她自己倒罷了,可若因此帶累了賈家其他女兒,她還有何顏面去見寶玉?
「你只對外稱南下投親,你們史家原籍也在南邊,這麼一來旁人不會隨便猜疑。準備好了再走。」
「謝王妃大恩。」
幾日後,湘雲箱籠東西都收拾妥當,跟隨一支洋人商隊南下了。這支商隊是林青筠找來的,又安排了兩個護衛跟著,加上商隊本就有護衛,一路安全不成問題。探春如今身不由己,沒法兒出來,黛玉與迎春送了湘雲一程。
原本黛玉還感慨又一個姐妹離開,結果年剛一過完莊黎便接了調令,前往蜀中任縣令。黛玉自然要帶著孩子一起去,這一去最少便是三年,忙著收拾東西,安排事務,竟沒個離別傷感的功夫。
剛送走黛玉,又要為初陽打點東西,初陽要去上書房讀書,皇后讓林青筠收拾些慣常用的東西,若遇著天晚了便住在宮裡。皇帝特地命人南三所收拾了,讓初陽住在徒晏以往住過的院子裡。
林青筠根本捨不得初陽這麼點兒年紀就去讀書住校,可也沒法子,初陽的身份註定了有些東西躲不掉。
「母親別哭,我下午就回來了。」初陽如今懂得很多,都知道安慰人了,又扭頭交代弟弟:「睿哥兒,你要聽話。」
睿哥兒見他收拾齊整要出門,一下子拽著衣角不肯松,嘴裡喊著哥哥,非要跟著一起去。徒晏一把將睿哥兒抱起來,輕拍了兩下,笑道:「好,我們送哥哥上學去。」
第90章
宮中皇子們讀書的年紀一般在六歲,各郡王府親王府的世子或嫡子,也會被點入學,偶爾也有特例。如今聖上的皇子們最小的便是九皇子,今年已十四歲,至明年便出宮開府,隨即便會領差辦事,不會再在上書房讀書。上書房內讀書的都是皇孫或宗室嫡脈,再加上各自的伴讀,著實不少人,而初陽是裡頭年紀最小,身份最尊貴者。
幸而皇帝考慮到初陽年紀,並未讓他按照正常時間上課,旁人都是卯入申出,他則在辰時上課。
林如海原本是戶部尚書加封太子太傅,去年又加封文淵閣大學士,于年初,皇帝將其點入上書房教導皇子皇孫讀書,任上書房總師傅。總師傅雖不必日日到值,但今日新學生入學,又是外孫,林如海早早便來了。
徒晏與林青筠帶著初陽睿哥兒先去給帝后請安,然後徒晏送初陽去上書房,林青筠是女子不好跟,睿哥兒卻不管,抱著徒晏的腿就撒潑。
「睿哥兒,哥哥是去讀書,你跟著做什麼?」林青筠每回見睿哥兒耍無賴便是又好氣又好笑,偏他性子倔的很,不依著他就是不肯起,才不管地上髒不髒,也不管徒晏呵斥他,仿佛料准了不會打他一樣。
「哥哥!哥哥!」睿哥兒很多事明白,可嘴裡說不出來,他學說話倒比初陽晚些,可性子卻比初陽狡猾。
「睿哥兒!」林青筠板起臉。
睿哥兒忙鬆開手,望著林青筠又怕又委屈,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之前有一回睿哥兒渾的很,林青筠勸也勸了,哄也哄了,就是沒效果,氣得打了他一頓。那是睿哥兒頭一回挨打,未必打的多疼,可著實嚇著他了,自此只要一見林青筠冷臉就不敢再鬧。
皇后在一旁看睿哥兒耍混只覺得有趣好笑,見他被林青筠喝住,又心疼的不得了,連忙拉到懷裡安慰道:「睿哥兒莫怕,你母親逗你玩呢。你想去上書房看哥哥讀書?祖母讓你父親帶你去。」
徒晏無奈的笑道:「母后,睿哥兒還小,去了混跑怎麼辦?今兒可是初陽上學的第一天。」
「養那麼些人是做什麼的?難道連睿哥兒也看不住?」皇后疼孫子的很,平日裡生怕兩個小傢伙兒受丁點兒委屈,方才林青筠嚇唬睿哥兒,皇后便有些不樂意。
林青筠哪能不知道呢,只是睿哥兒的毛病都是被寵出來的,現今還小不大顯,等以後大了才是頭疼,必須得從小就管起來才行。反正皇后只是一時不高興,便是徒晏呵斥了她的寶貝孫子都會挨駡,皇后好歹沒給她甩臉子。
徒晏無法,只得帶著睿哥兒一塊去。
睿哥兒得逞,趴在徒晏身上,臨走時回頭沖著林青筠做了個鬼臉。皇后一下子就笑出聲來,直罵著「小鬼頭兒」,林青筠則是氣笑了。
來到上書房已近辰時,見著他們來,師傅示意皇孫們停止讀書。
上書房的總師傅有兩人,又有教導各科目的師傅七八個,底下的學生們不少:定郡王府世子與次子,肅郡王府的世子與庶出兩個弟弟、成郡王府陳側妃所出的長子、忠順王府嫡長孫,又有其他幾個宗室子弟,再加上每人一兩個伴讀,著實熱鬧。初陽的伴讀是皇后從娘家子侄中選的,與初陽年紀相仿的大多不知事,挑出的兩個周家弟子雖讀書勤勉,但比初陽大五六歲。皇后想著,大上些許能照顧初陽,畢竟初陽四歲生日還沒過呢。
眾人略等了等,聽外頭內監揚聲稟報——皇上駕到!
眾人跪迎。
皇上進來先看初陽,但見他小小一個人兒,穿著親王世子服色立在那兒,神色十分平靜,只那雙眼睛裡難掩孩子的好奇。的確,不論是上書房,亦或是這麼些的皇家兄弟,于初陽而言都是新鮮。
「拜師吧。」
初陽早先被教導過,此時便依著囑咐,先拜了孔子畫像,又給諸位師傅依次見禮。初陽人小,被安排在第一排最前的位置,伴讀既要服侍筆墨書籍,又要聽課,一旦皇孫們答不上問題,伴讀總要出力。
待初陽安置好,皇帝並未立刻就走,而是開始抽查功課,頭一個便是上書房唯一的皇子。皇九子資質平平,其母本想趁著宮中沒有其他皇子謀劃一番「母憑子貴」,結果終究失望,只好安分下來。皇帝知道此子性情尚算平和,平時也不多加苛責,見答的尚可,便賞。其後又抽查了郡王府的兩位世子,定郡王府世子十二,肅郡王府世子十一,功課進度一樣,兼皆為世子,平日裡明爭暗鬥的厲害,只如今來個親王世子,一下子就引來兩人注意。
皇帝為使讀書的氣氛濃郁些,也為製造競爭,特將各王府到齡的庶出子也點入上書房。這其中,定郡王府只有一個庶子徒航,年八歲,本為側妃所出,但其母難產亡故,一直由定郡王妃養大,性情天真爛漫。肅郡王府除了世子,庶子最多,入學的年紀都在七八歲,府裡頭尚有年紀小的,庶女更是不少。榮妃為此也沒頭疼,嫡子僅有一個獨苗苗,偏庶出的一窩窩的生,養的又參差不齊,未免進了宮惹禍丟臉,有個庶子一直抱病沒讓來。
皇帝與徒晏都沒多呆,但皇帝人雖走了,耳目卻在。
林如海雖是上書房總師傅,但不管授課,另有一名朱師傅過來詢問初陽:「世子可讀了書?」
初陽見師傅問話,便站了起來,板著小臉兒答道:「在家父親教了《百家姓》和《千字文》。」
「哦?都能背麼?」朱師傅有些意外,倒不是沒有兩三歲會背書的,但很少。
初陽微露沮喪:「《千字文》只會一半。」
「不要緊,世子背來聽聽。」
初陽張口背誦,整個上書房內靜悄悄的,只有初陽清脆的背書聲。林如海在一旁聽著,緩緩點頭。初陽背書速度不急不緩,口齒清楚,可見內容記得很牢,再觀其神色,泰然自若毫無緊張,這一點十分難得。上書房的師傅們不僅要教授皇子們經史詩賦,同時也負責皇子們的品德教化,作為總師傅,林如海既要監督其他師傅們是否盡責,又要監管皇子們的言行舉止是否合宜。
初陽背完「右通廣內,左達承明。既集墳典,亦聚群英。」便停了下來。
朱師傅便知他後面沒學,因他小小年紀背的好,難免顏色和藹,問道:「世子可知其意?」
初陽茫然,搖頭。
朱師傅點點頭,本心也不贊同在他這個年紀就講解文章意思,太小了很多東西理解不了,但小孩子記憶力特別好,所以在皇子們最初入學時都是讀書,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倒也不是妄言。
朱師傅讓他打開書,順著後面又逐字逐句的教他,初陽一句一句跟著念。朱師傅沒教太多,統共四句,令他背熟。轉而便去看其他學生。初陽一下子自然記不得那麼多,但伴讀正好有用,在朱師傅走後便教他念。
初陽抬眼快速的掃了書房內的其他人,見大家都在勤勉讀書,遂不敢輕慢,越發用功起來。
這一日,林青筠在府裡坐立不安,總怕初陽在上書房被人欺負。好容易等著初陽被皇后派的人送回來,仔仔細細打量一遍,並無不妥,又問他今日學的如何。初陽便將今日學的書背給她聽,又說皇祖母做了點心給他吃,還說大伯父家的二哥很好。
「你大伯父家的二哥?」林青筠想了想,想起了他說的是徒航。便笑道:「你這個二哥哥倒是不錯,往後你與他玩就是了。」
定郡王妃不僅對外應酬有手段,對郡王府內宅管理的更是有手段。自其嫁入郡王府十幾年,除了她所生的世子外,府裡便只有一位庶子,且那位生產的側妃難產亡故了,徒航雖沒記在王妃名下,卻是王妃撫養長大,衣食住行只要不是逾了規制,其他都和世子平齊,誰都不能說定郡王妃待庶子不好。然,徒航都八歲了,依舊天真爛漫無心機,對王妃世子極親,除了乖巧聽話,課業上毫無出彩之處。此外,定郡王府子嗣也不算稀少,只除了王妃養的二子,其他皆是女兒,即便有男嬰順利生產,也定然在一兩歲夭折,這裡頭豈能沒半點兒貓膩兒?
相比之下,肅郡王妃只是嘴上厲害,心機手段都欠缺。府裡頭庶子庶女挨個兒出生,她管不住別人的肚子,也奈何不得自己的肚子,自生了世子之後再不曾有孕。
這日初陽去上書房讀書,宮裡宮外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
榮妃聽底下人講著初陽的表現,聲音不冷不淡:「到底是親王家的世子,小小年紀氣度不凡,又是嫡子嫡孫,怨不得皇上喜歡。」
身邊嬤嬤討好的說道:「咱們家的世子也不差,上書房的師傅常誇呢。」
「僅僅是『不差』哪裡夠?再者說,在這出生上便差了一大截兒。」榮妃說著又歎氣:「以往瞧著王妃挺聰明一個人,怎麼現今總辦糊塗事。她只一個世子,又生不出第二個,那麼些庶出的兄弟,總得給世子挑個臂膀,結果那幾個都被壓得抬不起頭來,沒個出息樣子,別說皇帝見了不喜歡,便是我也不喜歡。」
「王妃也是有顧慮。」嬤嬤只能揀的好。
榮妃懶得再說那些事,揉著鬢角,說起定郡王府的那個庶子:「那府裡的航哥兒都八歲了,還是那個樣子,定郡王妃倒是會養人。」榮妃一面說,一面若有所思。
榮妃原本按著資歷,與齊淑妃差不多,可一直沒得封號。在賈元春死後,不僅妃位空出,且賢德二字出缺,她也曾旁敲側擊,但皇上始終未有舉動,舊年年底大封後宮,底下常在貴人升了幾個,偏生她們上面的高位毫無動靜。
「成郡王府的事兒查的如何?」榮妃突然問。
「老奴正要回這件事。」嬤嬤湊近了些,低聲稟道:「咱們的人發現那府裡的高氏在城外庵堂與南安老太妃見面,只是他們防範的緊,咱們的人不好靠近,不知說些什麼。」
「哦?」榮妃神色微變,想到先前查出的成郡王與南安王爺往來的書信,頓覺兩方之間關係不僅於此,只怕南安王爺當真是暗中投了成郡王一系。先前皇帝的旨意,真是便宜了他!
「還有一事,先前彈劾成郡王的禦史,果然讓娘娘料准了,是定郡王的人。」
「這是明擺著的,不是定郡王便是純親王,別人閑著無事豈會來淌這個渾水。我所以疑惑的是,那信是從哪兒來的?那等物件應當藏的嚴密,或者在南安王爺出事後就該毀掉,如何卻落到了定郡王手中?」
不僅榮妃為此疑惑,成郡王母子更是疑惑。
因著戴權先頭那番話,兼之連番之事,成郡王料定是有內鬼,首先懷疑的物件便是甄氏。若在以往他還不確定甄氏敢做什麼,但那晚東西丟失,甄氏喊出的那句暗含怨毒的話,他才恍然,他心中所想甄氏竟都知道。可即便如此,他卻找不到證據。
當初南安王爺事發,他第一時間將所有書信處理,都是他親手燒掉的,怎麼會有遺漏?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甄氏是沒機會靠近他書房的,能來他書房的女人只有高氏!
高氏又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成郡王發狠,將在書房院子當值的所有人全都押來,一一嚴審。只是時間久遠,兼之根本不知東西何時丟的,底下人畏懼酷刑亂扯一通,越發理不出頭緒。
轉眼兩月過去,林青筠見初陽每日早起去讀書,非但不叫苦,反而十分高興,學習的速度比在家時還要快。認真說起來,初陽並沒有睿哥兒聰明,但初陽許是被徒晏教的好,很踏實勤奮,雖然上書房因他年紀小放寬了他上課的時辰,他卻不願特殊。用初陽的話說,如此特殊,旁人都不喜歡他。所以幾天之後初陽就和其他人一樣卯時到課,結果每回申時下學回來,剛吃了點心就睡著了。
林青筠擔心初陽的身體,便將早先黛玉用剩下的半顆金蓮子添在蓮子羹裡,分作幾次給他吃了。
這天散了學回到皇后鳳儀宮裡,皇帝也在。
皇帝見他精神奕奕,吃起點心也香甜,便問他:「師傅教了什麼?都聽得懂麼?上學辛不辛苦?」
「朱師傅剛教完千字文,我都會背了。最近正在學握筆,師傅說我年紀雖小,手上很有力道呢。我覺得上學很有好玩,不辛苦,師傅辛苦。」初陽一句一句的答了,稚氣又認真。
皇帝憐愛的摸摸他的頭,又問:「可有什麼不習慣的?哪裡不好?」
初陽突然說:「皇祖父,可以換伴讀嗎?」
「怎麼了,可是他們不好?」皇帝本是隨口問問,想不到他真會說。一旁的皇后也頗為驚訝,伴讀是她精心挑選出來的,難不成看著世子年紀小就怠慢了?
初陽並不知他們所想,只是坦言道:「他們很好,他們會讀很多書,認得好些字,比我厲害,他們應該和堂兄學一樣的功課。我覺得賈葵做伴讀很好,他比我大三歲,才學到《三字經》,我能趕上他。」
儘管這番話不很清楚,但皇帝聽懂了,一時頗為欣慰。
初陽或許自己不明白,卻已知道與伴讀互相促進學習,察覺到現今的伴讀與他所學差距甚遠,一開始的確不開心甚至沮喪。林青筠發覺到他低落的情緒,問明瞭原因,及時加以疏導,初陽才漸漸放下心事,反而自己提出了要賈葵做伴讀的想法。
因著王熙鳳管理長泰園,初陽與葵哥兒常見,葵哥兒作為賈家大房的唯一嫡孫,被寵的厲害。幸而葵哥兒繼承了賈璉夫妻的聰敏,哪怕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仍舊認得很多字,會背很多詩。賈璉夫妻間過寶玉的聰敏靈性與不務正務,生怕葵哥兒是第二個寶玉,眼下正嚴厲管教,有了正確教導,葵哥兒的進步越發明顯。
「賈葵?工部郎中賈璉家的長子?」
「應該是他,我也聽人提過,說那葵哥兒生得聰敏俊秀,嘴上又會說,十分討喜。」
皇帝自然清楚,又問初陽:「為什麼要他做你伴讀?」
「賈葵很聰敏。」頓了頓,初陽又道:「賈葵不像那些宮裡那些人,他敢和我說話,我說的不對他會告訴我,還會和我玩。」
皇帝歎息一聲,與皇后說道:「既是他覺得那賈葵投緣,便讓賈葵伴他讀書。」
皇后自然知道皇帝這是要退掉周家兩個孩子的意思,皇后沒什麼不滿,到底一切都是為了初陽。周家兩個孩子確實大了些,倒是正經在家延請老師好生讀書才是正經。
賈家得了消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家葵哥兒能入宮伴世子讀書,等於有了個前程,憂的是葵哥兒那性子,最喜歡捉弄人,萬一得罪了宮裡頭的貴人……臨入宮前,賈璉夫妻不得不再三叮囑了葵哥兒。葵哥兒七歲了,正是小叛逆的時候,嘴裡應著,扭頭就和自家姊妹們嬉鬧。
賈璉氣的拍他一巴掌,賈赦見了一巴掌拍在賈璉腦袋上,嘴裡還罵:「葵哥兒招你惹你了?你倒下得去手。」
邢夫人忙上前給葵哥兒揉著軟肉,反逗得葵哥兒直笑。
王熙鳳搖搖頭,也不管他們,只盯住隨行的丫鬟拎好食盒。宮中進出皆十分嚴格,葵哥兒雖帶著丫頭小廝,卻進不得宮門,只能在宮門外等著,到時候食盒交給跟隨世子的小太監。
出乎意料,葵哥兒去了上書房幾日,並未傳出什麼事來,賈家提起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賈璉夫妻還以為葵哥兒知道害怕那些皇子皇孫們,焉知葵哥兒是個精乖的,他自然不會去惹別人,卻不代表不攛掇著初陽做些出格兒事。
林青筠是知道葵哥兒性子的,但她一直覺得初陽懂事太早,性子在小孩子來說太穩重了些,以前在家有睿哥兒鬧一鬧還好,若去了上書房只知道悶頭讀書,往後不是書呆子就是面癱。現在有葵哥兒跟著,小事情鬧一鬧並無妨礙,只是作為初陽讀書之餘的調劑罷了。
初陽作為孩子來說,自製力確實很不錯,但葵哥兒的活潑鬧騰卻吸引了徒航。沒幾天兩人便玩成一片,經常湊在一處嘰嘰咕咕,自以為沒人知道,但轉頭定郡王世子一問,徒航就把兩人的小秘密交代的底朝天。
這天初陽到了上書房,取出書背誦,賈葵卻是坐不住,東張西望。
師傅們還沒來,徒航沖著賈葵揮手,笑嘻嘻就跑過來:「賈葵,我昨兒得了張小弓……」話沒說完腳下突然被絆了一下,身子一沖栽倒在初陽的桌子上,瞬間打翻了硯臺茶水,也將初陽昨日抄寫好的大字給弄髒了。
「世子!字!」賈葵嚇了一跳,慌手慌腳的要收拾,卻越弄越亂。紙上的字經茶水一浸就暈染開了,花的不成樣子。
「我、我不是故意的。」徒航縮了兩步,又朝腳下看,方才明明是有人絆了他。
這時定郡王世子走了來,一邊安撫徒航,一邊對著初陽道:「航哥兒不是有意的,辰哥兒不會惱了吧?」
初陽抿了抿唇,說道:「沒事。」
及至朱師傅來了,首先要檢查功課,初陽交不出來。賈葵為他解釋,朱師傅卻說:「不管是怎麼回事,功課沒交出來是事實,交不出功課就得受罰。」
賈葵聞言瑟縮了肩膀,躲閃的不敢看朱師傅手中的戒尺。上書房的規矩,皇子們犯錯,伴讀受罰,疼的是伴讀,可丟臉面的還是皇子。
初陽道:「朱師傅罰我吧,是我沒交出功課。」
朱師傅卻不理會,讓賈葵伸出手,照著手心兒重重打了三下。賈葵自小被捧在手心兒裡寵愛,何時挨過打,細皮嫩肉的,這麼三戒尺打下去手心兒就微微紅腫,疼的賈葵噙了兩包眼淚,卻不敢哭出聲來。在調皮的賈葵眼裡,最恐怖的不是這些皇孫們,而是教書的師傅,在師傅面前,賈葵向來比兔子還乖。
初陽見賈葵挨打,心裡內疚的很,又覺得很難為情,眼眶跟著紅了。
皇帝那邊很快便得了消息,命人繼續盯著,看初陽如何處理此事。
悠于 2016-9-16 23:55
第91章
看著將近申時,初陽該回來了,林青筠吩咐廚房將初陽愛吃的幾樣點心準備好。不早不晚的功夫,一般都是拿點心掂掂肚子,省得到晚上時吃不下,夜裡又餓的睡不好。
終於底下人來報,說世子回來了。
「哥哥!」睿哥兒一個人悶壞了,最先跑出去迎接。
林青筠緊隨其後,一眼就見初陽氣色不對,沒先詢問跟隨的小太監,等著進了屋子,端上羹湯和點心,初陽只是看了看,沒什麼胃口的樣子。睿哥兒不懂得看眼色,只以為初陽回來就有人陪著玩,高興的將自己新得的荷包拿出來炫耀,初陽看了看,仍是怏怏的。
林青筠讓相思將睿哥兒帶到別處去玩,這才摸著初陽的頭問他發生了什麼。
「母親……」初陽聲音很沮喪,甚至帶著點兒哭腔,偏生他覺得自己長大了,又是長兄,哪怕不小心摔了碰了都不肯輕易掉眼淚,只是這時候委屈的模樣看得林青筠心疼不已。
聽著初陽講述了上書房的事,林青筠立刻意識到是有人故意使壞,有多惡毒的心思倒未必,不過是嫉妒之下使個絆子罷了。當初她同意賈葵做伴讀,未必沒有這方便考慮,萬一所有人都或受影響或出於本心的孤立初陽,起碼他還有賈葵做朋友說話。
今天的事她早有想過很多遍,知道早晚會發生。
正在思忖如何引導,卻聽初陽又說:「我看到是三伯家的勻堂兄絆倒了航堂哥。」
林青筠一頓,反問他:「那你為何沒說出來?」
初陽望著她,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釋,或許只是出於本身的敏銳,他潛意識裡沒說出這個真相。
「初陽,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我是純親王府的世子,是皇祖父的皇嫡孫。」這一點在最初徒晏就告訴他了,所以初陽記得很清楚。徒晏告訴他身份的榮耀與背負的責任,儘管他不太懂,卻記得一點,他以後要照顧弟弟,照顧父親母親,他要很優秀,要做的很好,所以要比很多人都要努力用功。
雖然看著初陽挺直脊背昂著頭,驕傲又自信的小模樣十分可愛,但這樣過早的成長使林青筠不忍。徒晏卻說,他的出身不能更改,道路已經註定,這是必經的過程。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們都是一樣,小小年紀便要學習規矩,勤讀書,肩上擔負著一個家、一個族的光輝榮耀。
將初陽抱在懷裡,她緩緩說道:「你父親教過你,他也告訴過你,你去宮裡讀書其他人可能會不喜歡你,會針對你。你那時候是怎麼說的?」
「我不怕!」初陽回答的堅定,似乎悟出點兒什麼:「母親,他們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的身份比他們尊貴麼?」
「……是的。你父親是皇帝唯一的嫡子,你是你父親的嫡長子,所以你的身份高過他們。當然,還因為初陽很聰敏,很好學,他們害怕。」
「他們怕什麼?」
「他們怕你得皇帝的喜歡。皇帝不僅是你的皇祖父,是咱們的一『家』之主,更是天下之主,得了皇帝喜歡,能得到很多很多東西。」
「他們怕我奪走他們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初陽問。
「你再大些就知道了。」林青筠不好明說。
初陽皺著眉想了想,說道:「他們欺負我,我卻不能還回去。父親教導我與弟弟要兄友弟恭,他們是我堂兄,我也要恭敬,但我心裡不高興,我是弟弟,他們卻不友愛我。他們怕我得了皇祖父的喜歡,怕我搶走好東西,我偏要得皇祖父喜歡,偏要搶走最好的東西。」
「……這都是誰教你的?」林青筠一時無言。
「父親教的。」初陽似乎想通了,終於開心了,難得摟著她的脖子撒嬌道:「母親,我得了好東西都給你,給父親,給弟弟。」
林青筠愛的親親他的小臉兒,反倒將他羞的掙脫下去,紅著臉嘟囔道:「母親,我都長大了,父親見了要笑話我的。」
林青筠笑出聲,指著桌上的東西說道:「快吃兩塊點心掂掂肚子,把湯趁熱喝了,你最喜歡的山藥豆腐羹。」
外頭丫鬟進來服侍著初陽淨手,初陽這才端坐在椅子上,動作不急不緩的用起湯。徒晏在教導孩子方面很嚴格,卻不嚴厲,初陽最初是從言行舉止學起。小孩子喜歡模仿,徒晏便初陽跟著自己學,慢慢兒初陽受了徒晏很多影響,這副從容的性子也是這麼來的。比如吃東西,再喜歡或是再餓,初陽都不會丟了禮儀,不像睿哥兒,每天都跟只活猴兒似的。
徒晏回來後,林青筠將初陽的事兒說給他聽。
徒晏道:「皇子們打小都這麼過來的,便是大家子弟子多了,競爭也難免。放心吧,宮裡頭父皇看著呢。」
「你小時候呢?」林青筠問他。
徒晏輕笑:「我和初陽不同,我病怏怏的一副身體,誰肯在我身上費力氣?那時候皇兄們都躲得遠遠兒的,生恐我哪兒不舒服賴在他們身上。我也沒在上書房待幾年,後來身體越來越差,精神不濟,都是師傅到南三所裡授課,算是皇子裡頭的獨一份兒了。」
林青筠幾乎不能想像那是怎樣的日子。
「佑安,你說初陽還有機會出去嗎?」
「怕是難了。」徒晏知道她的意思,但皇帝放過了他,卻一定不會再放過初陽。況且作為初陽而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也著實分不出時間再遠行。
六月份的時候,林青筠接到惜春來信,信中說惜春有孕了,如今已滿三個月,這才寫信來報喜,加上路上耽擱的時間,估摸是二月份懷上的。八月初,黛玉夫妻從蜀中打發人入京送節禮,順帶送了封書信,也是報喜。黛玉在七月裡診出喜脈,雖未滿三個月,但黛玉還是趁著送節禮的機會報了喜。
黛玉在信中問起湘雲。
湘雲自年初出京,護送的人早在五月份時便返回了。當時寶玉走的並不遠,很容易追上,只是一開始寶玉躲著湘雲,折騰了一兩個月,到底兩個人相伴著一路南下去了。六月時湘雲倒給王熙鳳寫過書信報平安,據說到了黃山,現今只怕又換了地方。
林青筠一面回信,寫了湘雲的消息,又寫些京中新聞,又命相思開庫房選些輕軟綿密的好料子出來給黛玉送去裁衣裳穿。蜀中那地方悶熱的很,產的蜀錦最好,黛玉送的節禮裡有好幾匹,都是當地的織造局出的,她送的料子做寢衣或紗裙最好。想著黛玉懷孕時嘴刁,又將她愛吃的幾樣乾果點心包了許多送去。
剛忙完,相思忽然進來稟道:「二皇子府上的三夫人病了。」
二皇子便是成郡王,雖降了爵位,但府邸未變,只換了大門上的匾。外頭百姓們仍習慣稱呼這裡是成郡王府,官員們則稱殿下,都不喊將軍,至於其府上的王妃側妃們,私下裡提起都做以往舊稱呼,畢竟習慣了,只正式談起才稱夫人。
三夫人指的是高氏,陳側妃稱二夫人。
林青筠記得上月在宮中碰見,高氏氣色精神俱佳,怎麼才一月不到就病了?畢竟若只是簡單的傷風受寒不會報到她跟前來,高氏到底不是正室夫人,沒到需要人關注風吹草動的地步。
「什麼病?病的如何了?」
「說是夜裡吹了冷風,著涼了,吃了幾副藥沒好,反而越發嚴重,現今人都燒糊塗了。宮裡太醫去看了,據說不大好。」
太醫都說了不大好,只怕這病真難好了。
林青筠與高氏沒什麼交情,歎息一回,打發人送了東西便完了。
去的人回來後說:「那府裡三夫人果然病的極重,人瘦了好些,臉上燒的通紅,閉著眼只是說胡話。公子小姐在門外哭,因怕過了病氣兒並不敢讓他們進去,瞧著好不可憐。」
的確,高氏自己都清楚這回的病好不了。
成郡王已不許她活了。
說來諷刺,先時她與郡王那樣親密,甚至郡王想讓甄氏騰位子她都能參與其中,現今、卻成了棄子。郡王直接捅破高家與南安王府的聯繫,許諾照顧好一雙兒女,照應高家,代價便是她必須病逝,郡王府不能有南安王府餘黨。她即便再不甘心也無用,只是想到郡王薄情寡恩,始終難以放心一雙兒女將來。
她若不在了,依著她與甄氏陳氏的新仇舊怨,她們焉能不報在她的兒女身上。
「嬤嬤,幫我請賈姨娘過來。」
探春得知高氏請她十分意外,但高氏乃三夫人,三夫人傳喚她不得不來。雖然每日裡來問安,實則高氏並不見人,這會兒猛地一見高氏病容嚇了一跳,這般臉色模樣兒怪不得誰都不見,著實與先前的溫柔白淨判若兩人。
高氏令身邊人都退下,室內只剩探春。
高氏道:「你定是疑惑我為何要見你,我如今這身體實在沒有多的精力,便不與你繞圈子。我的病是好不了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姑娘和軒哥兒,他們都是好孩子,你若盡心待他們好,他們必會孝順你。」
探春被這番話驚的不輕:「三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托孤?高氏為什麼對她托孤?
高氏嘴角扯起一抹諷笑:「我知道你一直幫著甄氏,但你從甄氏那兒得到了什麼?」
探春心頭一跳,卻努力穩住:「我不懂三夫人的話。」
「定是甄氏哄你,說可以幫你進入郡王府,你得一條出路,她得一個臂膀,可對?」高氏猜的**不離十,儘管內情有別,高氏不理會探春緊張防備的姿態,突然拋出一個令探春心緒失控的消息:「你可知道甄氏一直在給你下藥?」
「什麼?」探春手指顫了顫,不敢置信的追問:「什麼下藥?下什麼藥?你怎麼知道?」
高氏道:「我在這府裡這麼些年,總有點兒自己的人脈,你若應了我,這些人脈自然歸你。」接著便道出探春被蒙在鼓裡的隱秘:「我也是意外發現,甄氏竟在你的飲食裡下藥,使得你無法得孕。那藥是緩慢的、長期的進入你的身體,時間不短了。難道你就沒有絲毫懷疑?你入府日子不淺,恩寵也排在前頭,為何遲遲沒有喜訊?」
探春白了臉,卻緊咬牙關又問:「那藥、可有什麼副作用?」
「大概是讓你很難得孕吧。」高氏歇了好一會兒,繼而又說:「我這病拖不得幾日,我見你一貫聰敏,若有自己的人脈,必能在府裡有一席之地,所以才與你說了這些。你仔細考慮吧。」
探春虛晃著腳步回了屋子,立刻吩咐侍書去請大夫。
正如高氏所言,探春經過努力經營,到底在郡王跟前有了一定寵愛,所以說自己不舒服,請個外頭的大夫進來也算不得多難的事。探春早先將話交代了侍書,在大夫來了之後,侍書問道:「大夫,我們姨娘身體一直康健,為何總不見有喜?」
大夫聽了心中有數,仔細診了脈,說道:「從這位姨奶奶的脈象來看,乃有宮寒之症,這症狀頗重,以至於難以有孕。」
「宮寒?」探春聽說過這個詞,大致知道點兒症狀,臉色越發慘白。以往葵水來時會腹痛,一整天人都沒什麼精神,以至於近大半年症狀加重她都沒有起疑。每常大夫診脈都說些套話,她也著實沒在這方面留心,誰知竟被人算計了。探春恍惚回神,忙問道:「能治嗎?」
「這、老朽醫術不精,還請姨奶奶另請高明。」大夫不是草包,自然看出來這宮寒非天生體質如此,想到這深宅大院內陰私頗多,哪裡願意沾惹。況這藥用的多了,實在難治。
探春隔了兩天又請了個大夫,言語與前一位差不多,頓時心如死灰。
有那麼一瞬間探春想沖到甄氏面前質問,但她忍住了,問又如何?甄氏這防備手段,無非是怕她有子,成為第二個高氏。
探春哭了一場,可到最後終究是去見了高氏,這是她唯一能走的路了。
中秋剛完,高氏就病故了。
各府裡打發了人上祭,除了知道高氏身份的,並沒人覺得高氏之死有什麼古怪。林青筠雖略覺奇怪,但成郡王府的事已了,她也沒工夫再為旁人關心。隨著初陽在上書房的日子漸長,各樣小問題隨之而來,雖然初陽大多都會請教徒晏,但作為母親,她無法不關心每一步的發展。
若說她有什麼好處是徒晏沒有的,便是生在資訊大爆炸的時代,聽過、見過的很多,初陽最喜歡聽她講睡前故事,不是聽童話,而是要聽各樣寓言故事。不得不說,初陽喜歡琢磨,不懂就問,經常將她問個啞口無言,只得去求助徒晏。
皇帝暗中觀察著初陽,發現在經歷了其他人的孤立、排斥,甚至是小計謀之後,初陽對這些兄長們依舊恭敬,私底下學習卻越發用功。這份沉著穩重在孩子身上難能可貴,儘管初陽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卻顯得那樣可愛,算得上是□□裸的陽謀。
近日朝中忽然有人提議立太子,附和者不少,但都不曾推薦人選,只說憑聖意定奪。皇帝立刻明白這是有人暗中操控,意味試探,試探他是否有立太子之心,心中有中意誰。
皇帝將摺子壓下,不談論、不提及,做冷處理。
在皇家有嫡子,且嫡子出眾的情況下請立太子,這試探太明顯。通常皇帝做了反應只兩個結果,一是立嫡子為太子,此乃正統,且朝中大半朝臣都會贊同,二則是尋藉口將太子之事壓後,這無疑會給其他人一個信號,皇帝並未最終確定人選,所有皇子都有機會。兩個結果都有利有弊,只因皇帝另有思量,暫且並未做處置。
吳貴妃等人自然怕皇帝立太子,那樣一來徒晏地位再無法撼動。
榮妃所想卻與之相反。
榮妃也令人附和了立太子的摺子,卻是希望皇帝就此冊立徒晏。若要理解榮妃心機,卻得說起當年的義忠老親王。太上皇當年那般寵愛義忠親王,自小封太子,結果呢,卻落了那樣一個下場。太子是儲君,言行舉止要求嚴格,若徒晏真做了太子,便得納側,其內宅就不會再那般平穩。再者,太子正當風華正茂,皇帝又正值春秋鼎盛,總有個樣樣出色的太子杵在身邊,天長日久,父子之情、君臣信任都會出現縫隙,甚至逐漸崩塌,那時外人只需輕輕一推,足以致太子跌入深淵。
所以,榮妃想讓徒晏成為太子,是為讓其從高位慘痛跌倒,再無翻身之日。而眼下徒晏親王之尊,嫡子之身,卻不沾權奪利,猶如滑溜溜的魚令人抓不住把柄,盡得皇帝寵愛信任,著實於他們不利。
林青筠也聽聞了朝中動靜,雖未想的完全,卻也猜到有人不懷好意。
徒晏對此採取的策略與皇帝一致,冷處理,仿佛沒這回事兒似的。那些人見鬧不起什麼,一陣子後也只好消停下來。
林青筠這幾天忙著重新選丫頭。
相思本和白鷺同齡,白鷺是提前放出去的,相思在今年卻是滿二十五歲了,府裡放人出去的花名冊,相思便在第一個。底下不少人來求,林青筠都沒應,只說由相思父母自己做主,自己只管陪嫁妝罷了。私下裡她問過相思,因其父母知道相思年紀到了會放出來,早一二年便在相看女婿,如今已經相准了。男方家裡開了家茶葉鋪子,獨子,父母都是勤快老實人,與相思父母性情相對,兩家經媒人說合,彼此都滿意。
倒是一點,男方比相思小三歲,今年二十二,即便如此在時下已是晚婚了。男方先前說過一門親,成親前女方病故了。
相思父母疼女兒,況又是王妃身邊出來的,便是官老爺都想納去做姨娘,只她父母都是老實本分人,深知做妾的苦楚,不願女兒去。相思年紀又著實大了,父母又捨不得她給人做填房,後妻難當啊,好容易才尋到現今這家親事。對方之所以同意,自然也是看准了相思是親王府裡出來的,又有嫁妝體己,他們家前些年一批茶葉受潮損失慘重,家中傷了元氣,娶這麼個身家豐厚的媳婦自然滿意。
林青筠打聽過,男方家就是尋常買賣人家,有點兒勢利也是人之常情,便問相思想法。
相思羞澀說道:「父母為我費了許多心思,如今這家、著實是好人家。」
相思由父母安排著瞧見過男方,既能說出這番話,可見心裡滿意。
林青筠感歎道:「你這一走,我又失了臂膀。」
「還有百靈畫眉呢,她兩個雖愛玩愛拌嘴,做事卻利索周全,比我還強呢。」相思深知自己的長處在哪裡,也知道比不得白鷺,平素就仔細留心這些丫鬟們,這會兒便說道:「我日常瞧著,立秋倒是她們四個裡頭最好的,有眼色、懂規矩,嘴上不差,王妃再調理調理便能得用。百靈畫眉要不了兩年也要出去,倒是底下再選幾個小丫鬟備著才是。」
相思的親事辦的很快,年底就將聘禮走完,只等來年開春迎親。
林青筠身邊大丫鬟只剩了百靈畫眉,她也沒再添,平時也常用立春立秋四個,另又選了四個小丫鬟□□著用。當初徒晏的逐雲居裡丫頭也不少,除了放出去的,其他剩下來的仍舊在那兒當差,現今逐雲居裡頭是初陽和睿哥兒住著,每人都帶著嬤嬤奶娘丫頭一大群。
初陽大了要單獨住,徒晏提議住逐雲居,偏生睿哥兒鬧著要跟,年初就一塊兒挪過去了。
年底,林青筠正打發送往各家的年禮,百靈進來說道:「王妃,有個劉大奶奶來請安,底下人不知是哪家,特報了上來。」說著呈上名帖兒。
林青筠也疑惑呢,看了名帖兒才恍然,竟是薛寶釵!
距離薛寶釵離開京城有三四年了,竟不知她何時回來的,又稱是「劉大奶奶」,也不知何時嫁了人?
待得寶釵到了,猛地一見,頗有些恍惚之感。
寶釵原本便生的豔若牡丹,體格兒略豐,今年正二十三歲,顏色越發嬌豔奪目,只是人較先前更顯得豐腴。忽而想起寶釵嫁了人,算算時間,許是生過子的緣故。她與寶釵關係一直淡淡的,儘管寶釵處事圓滑,可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寶釵回返京城必是有事。
見禮寒暄,林青筠問起她何時嫁人的。
寶釵淡淡笑道:「那年回了家鄉,母親便為我的親事操心,後來倒是二嬸子做媒,提了我現今的夫家劉家。劉家以前祖上也做過官,只從上一代便敗落了,家中清貧,僅有我家婆婆和大爺小姑子三口人艱難度日。我家大爺讀書用功,幾年前便過了鄉試,因無盤纏使費,沒能來會考。大爺是我們家的指望,幸而我有些嫁妝,便趕在入冬前上京,打理房舍、安插器具、採買下人,好一通忙亂,倒是險些忘了跟各家說一聲,趁著年下送禮,倒是我親自跑一趟顯得誠心。」
林青筠聽後便明白了,寶釵上京乃是為明年開春的會試。
想到寶釵能有樁好親事也算幸事,寶釵一直希望夫貴妻榮,所以當年才想勸著寶玉讀書上進考取功名前程,只薛蟠是犯了案被斬首的,尋常讀書人不願與這樣人家結親,這門親事定也是尋摸許久才說定的。
實則事情並沒寶釵說出來的那般簡單。
劉家雖貧,卻有好名聲,祖輩都是讀書人,且劉家大爺自小讀書聰敏,十六歲便是秀才,現今已是而立之年,便是家中再窮,豈會沒娶親?劉家大爺在中了秀才後娶親了,娶的還是恩師之女,小夫妻也是恩愛,偏生其妻幾年無孕,劉家母親難免嘴上說了些難聽言語,結果劉妻心情鬱鬱又盲信孕子偏方,以至於誤信走方郎中,一劑藥吃下去人就沒了。
劉家大爺哀痛亡妻,甚至心底遷怒老母親,多年來一直不肯再娶。此回劉家母親拿其妹妹親事來說話,為了使妹妹得嫁妝出嫁,劉家大爺才終於娶親,也是想到自己已三十歲,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哪怕他不在了也得給劉家留後,清明年節有人給祖先燒紙。
寶釵婚後,劉家母親待她好,小姑子也好相處,甚至劉家大爺待她也敬重,兼之今年又得一子,眼看明年丈夫便會高中,但寶釵心裡到底也苦。她當初也是金陵四大家族薛家大房的大姑娘,自小金尊玉貴的長大,心中一段青雲之志,現今卻嫁給貧寒書生,對方心中只有亡妻。
實則,寶釵在時候才醒悟她原本能得到的更多,可在身懷有孕,為表賢慧,將身邊鶯兒給了大爺做通房丫鬟的時候……那時大爺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後來細想,應該是驚訝、失望,最後歸於平靜。
當時他曾這樣說:「你總是如此賢慧,罷了,母親看中你,就是喜歡你的賢慧。」
第92章
過年的時候林青筠總惦記著惜春的消息,按著月份推算,惜春該生產了才對,結果一直到元宵節過完才收到書信。惜春冬月初三生了個女兒,因著年下各處忙,又大雪阻路,一直到現在才收到信。
林青筠連忙準備賀禮,又將黛玉的一份兒預備出來。雖尚不知黛玉生男生女,然賀禮東西相差不大。結果在兩個月後收到黛玉書信,得知黛玉添了個女兒,莊黎給女兒起了名字,叫做莊密,跟兄弟們名字一樣起法。
二月底,忽有人登門報喜,原來是寶釵之夫劉傳文中了貢生,名次雖在中下游,但著實是件喜事。林青筠打發人去了一趟送賀禮,人回來後說起劉家今日十分熱鬧,莊家、賈家、柳家、齊家、薛家等等都去賀喜,劉大奶奶來往應酬,身邊跟著個十四五歲的清秀姑娘。
林青筠猜著那便是劉家的姑娘,寶釵也提過一句,劉家姑娘已說了親,乃是劉傳文當年的同窗,今年也參加會試,對方倒比劉家家資厚些。劉家母親與姑娘跟著上京,也是為此門親事,大約過了會試兩家便下聘。
四月殿試放榜,劉傳文中了進士二百零三名,今科取仕三百名,劉傳文的排名著實靠後了些,賜同進士。除了一甲三名按舊例去了翰林院,余者都要等派官,每年官位有限,有背景有門路的想謀個好去處,而像劉家無甚背景名次又不高者最難熬,好些等幾年都沒機會。
寶釵為此事憂心。
若說寶釵認得的人裡頭,無疑純親王府身份最重,謀官之事于對方而言只是區區小事,然她與林青筠關係淺淡,貿然登門若對方不願幫忙,便是連以後都不好走動了。賈家兩房分了家,他們薛家與二房是親戚,偏生王夫人是罪後處斬,身為當家嫡母無疑會帶累家裡的女兒,探春能進成郡王府本身便十分蹊蹺,便是她這個身為王夫人的侄女,論親時也沒少被人挑剔這一點。賈家唯一有本事的便是賈璉,但寶釵清楚,依著賈璉還無法左□□官,若黛玉在京城,倒是可以求一求,如今……
權衡一番,寶釵先去見探春。
姊妹相間,難免說起今年情況,邊說邊哭,各有各的傷心。半晌探春擦著眼淚笑道:「寶姐姐難得過來看我,怎麼不將哥兒帶來?」
寶釵道:「他還小呢,這兩天天氣不大好,怕他著涼,沒敢帶出來。」說著又道:「聽說殿下待你很好,不過一年半載,也許就有好消息了。」
探春聞言臉色一黯:「哪裡有那麼容易呢。」
探春沒就此細說。自從得知真相,在消沉一段日子之後探春又振作了起來,探春不是個認命的人,特別是手裡又有了高氏的人脈,做事便宜的很。她悄悄又請了好大夫,哪怕大夫說希望渺茫,她也不願放棄,如今私下裡調配了藥慢慢兒喝著。
「還沒親自恭喜寶姐姐,聽說你們大爺中了進士。」探春是個聰敏的,清楚寶釵登門必有事,又聯想到劉家最近只有那劉傳文中進士一件大事,對寶釵來意便猜到了幾分。
果然,寶釵歎道:「大爺中了雖高興,可也愁啊,大爺的名次不大好,家裡頭又沒個門路,只等著朝廷派官,不知要等到哪一年去。沒法子,我只有來求三妹妹幫忙。」
「我?」探春輕歎,倒也不與她虛言:「若是我,自然很願意幫忙,但寶姐姐也知我的身份,殿下便是待我再好也有限。寶姐姐為何不去求璉二嫂子?如今璉二哥官途平順,與純親王府走動親密,璉二嫂子與純親王妃更是親近,寶姐姐去求她,這事兒便不難。」
寶釵笑而不言。
去年剛入京時寶釵去過一趟賈家大房,只王熙鳳態度淡淡的,這回他們大爺中了進士,大房只是到了禮,人卻未到。後來她悄悄打聽了才明白,大房上面的賈赦夫妻遷怒他們薛家,覺得是因著薛蟠的案子發了出來才帶累了幾家子倒楣,賈璉夫妻卻是惱怒王夫人帶累了自家幾個女兒,可寶釵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好容易才終於探得一句話,原來王熙鳳待她態度冷淡,卻是因著賈璉不喜歡劉家姑娘定親的夫家。
劉家姑娘定親的人家姓詹,詹父看似只七品小官兒,在京中不甚起眼,可詹父兄長家的女兒卻是定郡王府的庶妃。劉家姑娘說的是詹家二公子,詹二公子殿試名次比劉傳文還低一些,但已點了外任,如今詹家正打發人來商議親事,想在二公子離京前將婚事辦了。
原本寶釵未嘗沒有求詹家的想法,只劉傳文堅決不同意,認為如此一來低了詹家一等,往後妹妹在詹家必定處處低人一等。寶釵只好捨近求遠,輾轉求到探春跟前。
探春見狀便知另有隱情,又想到寶釵為人秉性,若非仔細思量過必不會來找她,況且她一個庶妃,單單只有寵愛怎麼夠?所謂色衰而愛馳。今日偶爾從郡王隻言片語中猜到,郡王也在籠絡有本事才華的進士,這劉家沒甚背景,且有寶釵居中牽線,未必不能得郡王所用。若劉家真能得用,也是自己在郡王跟前的好處,可為自己的依仗。
於是探春說道:「寶姐姐,我也不與你說謊話,這事兒我只能跟殿下試著提一提,能不能成藥看郡王的意思。」
「三妹妹放心,我都懂得,便是不成也不要緊。」寶釵又與她閑說了兩句,言說不放心哥兒一個人在家,便道辭了。
寶釵行至門外,正好與個小丫頭迎面相遇,那丫頭行了禮,側身避過,而後便入了屋內,寶釵隱約聽著丫頭稟報:「姨娘,二公子下學回來了,在哭呢。」
待走到院外,果然看見個錦衣華服的小公子滿臉帶淚的哭著進來,身邊跟著個大幾歲的小姑娘,不住的安慰。寶釵立時便猜到兩人身邊,這府裡原來的高側妃雖亡故,卻留下了一雙兒女,想不到竟是和探春這般親近,府裡頭的人也見怪不怪,可見哪怕此事沒過明路,也差不了幾分了。
到底是三妹妹!寶釵對此事成敗又多了幾分把握。
這時大姑娘與二公子已進了探春屋子,探春將二公子攬在懷裡,一邊擦眼淚一邊問他:「軒哥兒別哭了,告訴姨娘,誰欺負你了?」
軒哥兒抽抽噎噎的說道:「大哥哥、大哥哥說我是沒娘的孩子,說我笨,還說姨娘是狐狸精。」
探春臉上一紅,又羞又怒,到底將這口氣忍了下來:「軒哥兒莫哭了,仔細哭腫了眼,明兒讀不了書,到時候你父親就不喜歡了。」說著望向一旁的大姑娘:「軒哥兒跟姐姐去吃點心好不好?姨娘讓人做了軒哥兒最喜歡吃的點心,讓軒哥兒吃個飽。」
大姑娘始終靜靜站在一邊,對探春的態度不冷不熱,只有對軒哥兒才神色溫柔耐心。大姑娘今年十一了,自小由高氏言傳身教,哪怕沒十分聰敏,七八分總有,心裡頭什麼都明白。高氏臨終前叫她照顧好弟弟,也說了托賈姨娘之事,並叫她忍耐。到底大姑娘將至說親的年紀,若無人幫襯,只憑著甄氏陳氏在上頭壓著,豈能說門好親?
大姑娘心知自己大了,又是個姑娘,賈姨娘未必肯親近自己,所以態度才不冷不熱。軒哥兒今年八歲,因著去年高氏亡故,身上有孝,便沒去上書房讀書,府裡頭延請了老師專門給軒哥兒講課,大姑娘也常旁聽。成郡王雖不願高氏活著,但人一死,反而想起高氏當年的好,況這一雙兒女都是寵愛了幾年的,如今考慮到兒女教養問題,倒是與探春打過招呼,日常照顧著些,畢竟托給甄氏陳氏都不放心。又想著探春身份不高,有心提一提,偏生如今只是鎮國將軍,妻妾都有定數,不好再動。
待兩人走了,探春才冷了臉:「二夫人這是針對我呢!」
侍書憂心道:「殿下如今常在姨娘這裡,大夫人只關心三公子,不理會,但二夫人哪裡忍得住?況底下那幾個姨娘們都眼紅,平日裡不知生出多少事故。二公子倒罷了,殿下常問呢,二夫人只敢動動嘴皮子罷了,傷不著人,只大姑娘麻煩些。大姑娘今年十一了,我前幾日便聽說二夫人想給大姑娘做媒呢。」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探春自然惱的很。
哪怕探春如今常算計,到底心有謀略,況也不知那等黑心爛肺的人。不論以往與高氏如何,既得了高氏好處,自然得照應了大姑娘與二公子,況這於她很有好處。若她將來真的難再得孕,軒哥兒便是她後半輩子的依仗,大姑娘是軒哥兒親姐姐,牽涉甚大,她怎肯由著陳氏算計。
探春想著有笑:「瞧我糊塗的。高氏的孝還沒滿呢,況大姑娘還小,我求一求殿下,拖後兩年不難。我最擔心的是軒哥兒,軒哥兒別的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心眼兒也軟,擱不住別人兩句話,況又貪玩。若他有大姑娘七分秉性就好了。」
侍書寬慰道:「姨娘也想想這裡頭的好處,若非二公子是這麼個性子,哪裡會親近姨娘呢。」
「說的也是。」探春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只有平日裡花大力氣重新教導,只軒哥兒到底八歲了,見效很慢。
轉眼便入五月,過了端午,十五便是睿哥兒三歲生日。
上書房學習很苦,除了年節或自己活長輩生日,風雨無阻都得去讀書。初陽雖然很想這日留在家裡過弟弟的生日,但上書房的規矩擺在這裡,他那好特殊,便在前一晚將準備好的禮物給了睿哥兒,第二天一早仍是上學去了。
那半顆金蓮子真沒白吃,初陽辛苦上了一年學,非但沒瘦,還長高了好些,身體健康,氣色紅潤,每天都精神極好。
這回睿哥兒生日,林青筠親自做了兩套衣裳,也給初陽新做了一身兒。府裡頭的主子就他們一家四口,針線房裡人只管府裡人一年四季衣裳針線,四人的衣裳都是林青筠身邊的丫鬟們做。林青筠自己每常閑了也做,尤其給初陽睿哥兒做的多,為此徒晏還半真半假的吃醋。
原本她針線馬馬虎虎,現今做得多了,練了這幾年,衣裳的裁剪縫製繡花兒都大有長進。初陽已大了,平日裡都要出門上學,不好由著她打扮,她只有在睿哥兒身上下功夫。
五月份天正熱,睿哥兒以往只穿薄薄的紗衣紗褲,今兒因著過生日,少不得要將大衣裳穿戴起來,外頭太陽還沒升起來就開始嚷熱。
林青筠好笑又氣的將他拽到跟前兒,不輕不重的拍他兩下:「你老實些!一早起來就猴上猴下,跑來顛兒去,能不熱?看看這頭髮都要散了,一會兒怎麼見客?」
「母親,嬤嬤說今天要父親母親磕頭,我給你磕頭。」睿哥兒說著就往地上跪。
林青筠忙笑著將人摟住:「我的睿哥兒真是好孝心。再等會兒,一會兒你父親過來一塊兒磕,有好東西給你呢。」
說話間徒晏已進來了。
「父親!」睿哥兒撲上去,徒晏順勢彎身將人抱起來,睿哥兒便纏著要生日禮物,又追問初陽什麼時候回來,又問今天的戲有沒有小猴子。睿哥兒愛玩閒不住,看戲也喜歡看武戲,特別喜歡《西遊記》裡面那一群小猴子,甚至纏著要林青筠給他做一套那樣的衣裳。
等著睿哥兒磕完頭,徒晏送了他一隻一尺來長的木制寶船,不僅各部分十分逼真,且能在水裡行走。這是徒晏借鑒了外國的自行船內部構造與本朝寶船樣式,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睿哥兒一看就愛的不行,抱著不肯撒手,定要去園子的池塘裡放船。
「一會兒再去,我這兒也有東西給你呢。」林青筠對著百靈擺手,百靈便捧出一窩兒猴子,一隻大猴子九隻小猴子,全都精心縫製,毛絨絨的,十分逼真。
「小猴子!」睿哥兒早想要這個,今天一見眼睛就亮了,只是手裡頭抱著船捨不得放下,又想把小猴子抱在懷裡,眼神兒十分掙扎。
無良父母和丫鬟們全都笑個不停。
當年初陽的三歲生日辦的熱鬧,但請的都是皇室宗親以及親近交好之家,今兒睿哥兒的生日宴在規格上略低一點兒,到底初陽是親王世子。身份之論,徒晏不僅講給初陽聽,同樣講給睿哥兒,當然,徒晏的**很通俗,睿哥兒一聽初陽身上那麼多責任,特別是一定要刻苦學習那麼多東西,再看初陽的眼神兒分外同情。睿哥兒和葵哥兒一樣,調皮搗蛋,坐不住,不喜歡讀書,偏生腦瓜子聰敏。
開席前半個時辰,各家客人陸續到來。
林青筠接待著女客。忠順王妃攜著世子妃、定郡王妃攜著府上嫡出大姑娘馨月縣主、肅郡王妃帶了庶出大姑娘馨柔縣主、鎮國將軍夫人甄氏帶著小公子、襄郡王妃帶著大姐兒、永嘉大公主帶著兒媳婦和孫女兒、惠怡郡主帶著兩歲兒子、安樂郡主帶著小公子。另有宮中各位娘娘打發人來送禮,太后、皇帝、皇后都各有禮至,林如海、賈璉夫妻、迎春、寶釵、莊家幾位在京的姑娘,連著在外的黛玉、惜春、湘雲都有東西送來。
今兒睿哥兒是小壽星,林青筠領著他出來見客。
睿哥兒在外人面前也不怕生,況且都是平日裡常見的人,好歹守著規矩沒鬧騰,一路見人,嘴裡喊著「伯母、嬸嬸、姨姨」,得了不少好東西,轉頭就交給奶娘,讓奶娘幫他收在小箱子裡。
林青筠先招待了皇家妯娌長輩們,又與姊妹們見見,同時看著各處準備的是否妥當周全,時不時就吩咐人添置東西,另則今兒來的小孩子多,為防著出事,又安排了不少丫鬟婆子們看顧著。
好容易歇一歇,她走到永嘉公主身邊,低聲問道:「大姐姐,她們怎麼捨得將府裡姑娘帶出來?」
林青筠指的是那兩位縣主,定郡王妃倒罷了,帶的好歹是自己嫡出的女兒,肅郡王妃卻是帶著府上側妃出的大姑娘呢,以往可很少見她帶著出門。
大公主笑道:「這你都不知道?兩位縣主年紀都不小了,該說親了,近來這兩人進出都帶著她們。馨月縣主是親娘帶著,倒罷了,肅郡王妃帶著馨柔縣主可不大樂意。」
一旁正逗著侄女兒的安樂說道:「我聽人說,肅郡王瞧中了莊家三房的公子。」
林青筠先是一愣,接著就笑:「不會。我妹妹嫁到了莊家,那三公子算來與我們是同輩,即便皇家不講究這些,但莊家性情為人誰不知道?便是皇上不會答應呢。肅郡王想不到,宮裡頭的榮妃肯定明白,絕不會給縣主挑莊家三公子。」
莊家三公子比林青筠小八歲,今年正十四,與莊家兄長們一樣,讀書很不錯。
提到自家弟弟,莊詩香笑著說:「果然郡主是道聼塗説,做不得准,我三弟弟已說了親事,是三叔書院裡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師的孫女,兩家已議定在八月小定。」
安樂不好意思的吐舌,哪怕已是孩子的母親,仍舊小孩子心性。
莊詩香三月裡又生了一子,剛出月子一個月,現今臉還圓潤著呢。莊詩香扯扯林青筠的衣袖,避著人問她:「我先前生甜姐兒後就發胖,一直沒能恢復,現今又生了羽哥兒,越發胖了。我見舅母出了月子就瘦了下來,可有什麼好法子?」
「你沒問大公主?」林青筠看看她,確實是胖了好些,坐下時小肚子也很顯眼。哪個姑娘不愛美,哪怕嫁了人也一樣。
「問了,大公主給了方子,甜姐兒那時候就用了,不管用。只怕是我體質與大公主不同,所以才來問問舅母。」莊詩香為此很苦惱,雖說大公主待她很和藹,陸鴻對她也敬重珍愛,但她心中並非毫無危機意識。
出嫁前母親便與她說了,別家不同他們莊家,沒那些規矩和長輩撐腰,若要留住丈夫的心,一是靠兒女,二則靠自己。女子有才華,可與丈夫心意相通,若又有容貌,才能使丈夫身心如一。雖然諷刺,可世上男子多是愛色,莊詩香便是瞭解陸鴻為人,也不願冒丁點兒風險。
林青筠多少猜的出來,她與莊詩香的情況有些類似,哪怕徒晏與皇家皆有承諾,哪怕她相信徒晏為人,卻並非真的一點兒危機都沒有。
她對著百靈吩咐幾句,然後與莊詩香說:「我倒是兩個方子,都是藥膳,不單單是減肥用的,還能美容。當初是依著我的情況請大夫寫下的,不知對你是否合適,你拿去先去太醫看看。」
莊詩香道謝後收下了。
惠怡郡主與襄郡王妃一起走了來,先逗了逗甜姐兒,又問怎麼沒把小哥兒帶出來,又與林青筠笑道:「今兒可真是熱鬧的很,臨哥兒一來就跑個不停,方才你們睿哥兒拿出只大木船,那些小孩子全都跟見了寶貝似的,呼啦啦全都跟去園子了。」
「這個睿哥兒!那麼些人去了水邊上,萬一出了事怎麼好。」林青筠忙讓畫眉去看看。
惠怡擺手道:「不要緊,每人身邊都跟了一群人,況且都沒讓靠著水邊,就怕擠著擠著失腳掉下去。」
襄郡王妃突然說:「我聽說董家私底下和肅郡王府親近。」
「董家?他們家一直低調,沒聽聞和肅郡王府有什麼往來啊?」惠怡疑惑道。
算來惠怡是親王府郡主,自小見的場面不少,對京城各家都很熟,董家的董善在前幾年才調入京中,任光祿寺少卿。光祿寺是做什麼的?掌管宴飲等事,何況只是少卿職。十皇子今年十五,分封出府,皇帝賜封懷郡王,婚事是前兩年便定好的,董家嫡長女。
「好像和榮妃娘家有點子瓜葛,具體的也不清楚。」
林青筠看了襄郡王妃一眼,心知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再者,襄郡王妃年輕,哪裡知道這些事?只怕是宮裡的李婉嬪告知她的,而她故意說來給自己聽。若此事是真,可見榮妃之苦心,這是想要拉攏懷郡王?
惠怡對懷郡王府的事兒不感興趣,悄悄給林青筠打眼色。
見狀,林青筠便尋個托詞走開,與惠怡到了沒人的地方,好笑的問她:「什麼話要和我說,這樣神秘。」
惠怡滿眼的幸災樂禍,又有些感慨:「趙芸霜。」
第93章
乍然聽到「趙芸霜」這個名字,林青筠怔了怔。屈指算來,趙芸霜隨張鳴離京赴任有兩年多了,除了偶爾聽聞賀月芙與薑聰的鬧騰事,倒再沒聽說趙芸霜,想不到今兒惠怡郡主竟提起來。
她順口問道:「她又有什麼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趕巧聽說的。」惠怡一向不喜歡趙芸霜,可聽說趙芸霜現今的處境,免不了唏噓:「真是再也想不到,身為趙家大姑娘,從小那般得寵,便是嫁到了張家也得意了好幾年,誰能想到現今過的那樣可憐。」
「到底怎麼了?趕緊說。」林青筠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
惠怡不再繞彎子,說道:「張家離京前,趙家已經表明趙芸霜與趙家再無干係,哪怕私底下暗度陳倉,可明面兒上卻是不能管她了,更何況現今遠離京城,趙家鞭長莫及。好像是前年入秋的時候,張家父母將那個叫什麼春柳的丫頭送到張鳴那裡,說春柳已是這樣了,張母直接做主給其開臉兒,做了那張鳴的姨娘。要我說也罷了,春柳身體被折騰成什麼樣兒,趙芸霜最是心知肚明,擺在跟前兒雖礙眼了些,她卻是沒資本再和以往那樣霸道了。若只如此,也沒後來的事兒了。趙芸霜不能生,春柳壞了身子,張家父母怕兒子絕後,若要納妾,將來生的只是庶子,到底不如嫡子好啊。」
「張家要張鳴休掉趙芸霜?」
「對。」惠怡點頭:「那張鳴卻是一直拖延。七八年夫妻,到底有些舊情,估摸著張鳴是不忍心。直到去年八月,張家母親病了,張鳴這才遵從母命休妻再娶。哦,不能算是休妻,是降妻為妾,另娶了個秀才之女,年底就有了身孕。」
「那、趙芸霜……」林青筠一想到趙芸霜的秉性,心裡便是一突。別說趙家並沒真的不管趙芸霜,即便是趙家真的不要她,依著趙芸霜的為人性情,斷乎容不得這等事。旁的不提,單單張鳴降妻為妾這一點,對於趙芸霜而言就是沉重的打擊,堂堂的趙家大小姐,高傲千金,哪裡受得了這種羞辱?真不如直接休棄來的仁慈。
張鳴自以為的好,卻不知捅了大簍子。
果然,惠怡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這種事誰能忍得?我聽說這些,倒是同情起她來,真不知那幾個月她是如何熬過來的。那新夫人有孕了,張家上下歡喜,她卻是終於受不住了。」又歎了口氣,道:「最後卻是春柳警醒,打翻了新夫人喝到一半的湯碗,雖然驚險些,到底胎保住了。」
「那她……」
「張家給了休書,直接將人趕了出去。當時正是除夕夜裡,外頭天寒地凍,趙芸霜高燒不退,所幸她陪嫁的人都一起趕出來了,張家也沒要她的嫁妝,她身邊兩個丫鬟還算忠心,找了客棧,又請大夫,又讓人給京中趙家送信。三月份的時候趙家將人接了回來,只是趙芸霜受的刺激太大,人都有些傻了。趙家不敢將人帶回家裡,一直養在城外庵堂,結果聽說趙芸霜在一天夜裡自己將頭髮絞了,要出家做尼姑。」
「……趙家沒攔住?」林青筠一時真不知怎麼評論這件事。張家在處置趙芸霜時到底沒太狠,估計是忌憚著京中趙家。
惠怡搖頭:「晚了,趙芸霜是夜裡趁著丫頭婆子們都睡下了才絞了頭髮,趙家父母傷心倒是有限,卻是趙禦史險些病倒,為此遷怒了張家,張鳴的官兒丟了。」
「只是丟了官未必不是幸事。」趙禦史那麼疼孫兒,才不會管自家孫女兒有多少責任罪過,只認定張鳴辜負了自家孫女兒,報復起來豈會留情。
惠怡感歎兩句,忽而望向一個方向,嘴裡說道:「樊術倒真有本事,聽說原本那軒哥兒都要不好了,治了一年多倒真有起色,現今都能出門了。」
林青筠順著望過去,但見甄氏正和定郡王妃說話,懷裡一直摟著軒哥兒。
以前軒哥兒什麼模樣兒她沒見過,但現今瞧著只是臉色略白,一副病容,又瘦些,眼睛裡神采倒好。軒哥兒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玩鬧的孩子們,幾次想掙脫甄氏,始終沒能如願。甄氏哪裡放心將他丟開,生恐出事,今日能帶他出門也是樊術說軒哥兒好多了,正常出門玩鬧都不礙事,她又有別的心思,因此才帶人出來。
除了定郡王妃,還有一人在與甄氏說話,卻是薛寶釵。
同屬金陵人士,當年薛家也常往甄家走動,薛寶釵與甄氏同齡,兩個自小便認識,也算很熟悉。此番卻是甄氏見了薛寶釵,主動喚來說話,不過是問些近況,舊事一件未提。畢竟兩人的娘家都敗了,提起來盡是傷心事,誰都不願談起。
暑天實在太熱,今兒林青筠也穿的正式大衣裳,忙碌的招呼女客,衣裳都汗濕了。趁著空閒功夫,她回房裡換衣裳,讓人將冰鎮酸梅湯端來,又讓人去找睿哥兒,擔心睿哥兒大日頭底下亂跑會中暑。
衣裳換了一半,忽聽外頭有聲音,卻不是睿哥兒,竟是初陽的聲音。
等從里間兒出來,一看,果然是初陽。
「母親。」初陽滿頭的汗,小臉兒熱的紅紅的,一邊拿帕子擦臉,一邊盯著桌上的那碗正冒絲絲寒氣的酸梅湯。
「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看你熱的!想喝就喝吧,別一口氣喝的太猛,只能喝半碗。」林青筠擔心酸梅湯太冰,他又是大太陽底下進來的,萬一猛地冷熱相激,身體會受不住。一面拿了扇子給他扇風,一面又吩咐人去取初陽的衣裳,如今他身上的衣裳都汗濕了。
「今日的書我都背完了,朱師傅許我早些散學。」初陽答完話,這才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喝,冰涼的舒爽感令他眯起了眼睛,一時間可愛的不行。
「王妃,世子的衣裳取來了。」
林青筠正起身,突然聽到「哐啷」一聲瓷器響,扭頭看時初陽臉色發白,嘴唇烏紫,一聲兒沒出就倒在了地上。林青筠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都不知怎麼將初陽抱起來,嘴唇抖得厲害,好半天才發出聲來:「快,快去請太醫,叫王爺來!別聲張!」
最後一絲理智讓她說完了這句話。
「初陽,初陽……」喊了兩聲沒反應,趕緊將人挪到床上,滿腦子想著什麼東西能催吐,偏屋子裡的丫鬟們驚嚇到了,鬧哄哄的。林青筠大喝道:「吵什麼!都出去!誰敢多嚼一個字,亂棍打死!」
林青筠從不是個殘忍的人,待下人也一貫和氣,可這會兒只覺得滿心暴戾。
突然她一愣,終於想起自己是有金蓮子的,當即便令百靈去取水,隨之將人都遣了出去。取出一枚金蓮子,正欲碾碎,卻聽門一響,有腳步匆匆而至。
「初陽怎麼了?」徒晏疾步過來,見了初陽的情況便心下一沉,而後才注意到她手中拿著一枚閃爍金光的蓮子,且蓮子散發出的絲絲蓮香十分熟悉。徒晏立時了然,卻沒有多問,只問她:「有效麼?」
林青筠眼神一閃,到底沒再掩飾,一面碾碎蓮子兌入水裡,一面說:「應該有用。」
徒晏將初陽扶起來,掰開嘴,讓摻了金蓮子的水盡數進入。兩人誰都沒說話,緊緊盯著初陽,大約一刻鐘後,初陽嘴唇上的烏紫淡了些。兩人心下一松,金蓮子果然有用。
這時徒晏才有功夫問起事情經過。
林青筠望向珠簾外面,那只瓷碗碎片還留在地上,碎片裡尚且殘留著一點兒酸梅湯。她的臉色忽而一白,緊接著內疚、後怕齊齊湧上心頭,壓抑的眼淚簌簌滾落:「初陽、初陽這是替我受過,那碗酸梅湯原本是我要喝的,誰知初陽突然回來了……」
「唯卿,這不怪你,不怪你。」徒晏忙將她抱在懷裡,不住寬慰,卻見她臉色越來越白,緊接著露出痛苦來。「唯卿,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我、我肚子疼。」林青筠只覺得小腹一陣陣抽痛,眼前突然一黑,昏了過去。
徒晏嚇的不輕,趕緊將她放在窗邊的涼榻上,正要吩咐人去請太醫,行至門口又停住。他想起早有人去請太醫來為初陽診治,可初陽已經服用了金蓮子,這金蓮子是見不得光的,若太醫問起……
「樂天,去請樊術來!」幸而樊術就在京中,這時候正好拉來做個遮掩。
徒晏掃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命人將接觸過酸梅湯的一干人全都押起來,對外稱王妃中暑了,又吩咐人將睿哥兒找回來,怕有人再對睿哥兒動手。又想了想,命張保進宮,將此事私下裡稟報皇帝皇后。
王府平日裡請脈用的是小秦太醫,此回底下人不知內情,誤以為是世子發了急症,仍是將小秦太醫請了來。小秦太醫聽聞事關世子,不敢大意,邀了一位孫老太醫同行,誰知一來卻得知世子是中毒。
徒晏對二人說道:「世子是喝了酸梅湯中毒,王妃一時情急,給世子吃了解毒丹。那解毒丹乃是樊術所贈,據說是其意外得到的,也不知是否靈驗,只現今世子瞧著還算平穩。你們查查這是什麼毒,可見過?」又道:「小秦太醫,你給王妃瞧瞧,王妃似受了刺激昏倒,不知是否有妨礙。」
二人見他神色冷靜,料想世子所中之毒應當不烈,小秦太醫去里間兒診脈,孫老太醫則給世子看診。摸著脈象倒不是很險,大約是吃了解毒丹的關係,而後孫老太醫又去看瓷器碎片裡的殘湯。
太醫們驗毒自有法子,小秦太醫剛要為王妃診脈,孫老太醫卻是臉色一變,失聲道:「這毒、這是當年的毒、藥——醉生夢死!」
徒晏目光一寒:「你說什麼?醉生夢死?你確定?」
孫老太醫跪倒在地:「啟稟王爺,當年這毒、藥整個太醫院都研究過,老臣可以確定,的確是醉生夢死。」
徒晏心頭大跳,望向床上靜靜躺著的初陽,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來,初陽和他不同,初陽吃了金蓮子。當年他的身子拖了那麼久都能治,初陽服用的很及時,定然會沒事的。
小秦太醫在聽到「醉生夢死」四個字時也是一驚,但凡在太醫院當值的太醫,沒一個不知道這毒、藥。這乃是當年純親王所中之毒,耗費太醫院上下所有人的心血才研究出了醫治方案,說是解了毒,實則並沒完全解掉,到底有殘餘的毒素在體內,因此純親王的身體才會病怏怏的,並使壽數都受了影響。
「醉生夢死」這個名字是根據毒、藥發作的特性起的,真實名字並沒人知道,畢竟太醫們以往都沒見過這樣霸道狠烈的毒、藥。這毒、藥進入人體發作很快,當年徒晏吃了帶毒的糕點便昏迷,直直睡了幾天幾夜,其間表情一直很安詳,但脈象變化很大,毒、藥在體內肆意破壞侵蝕,不出幾天就能讓人在睡夢中死去,徒晏服用了太醫們研製的解毒、藥方才緩緩蘇醒。
當年宮中出了下毒案,且是針對九五之尊,最後傷及了當朝唯一的嫡皇子,可以想見皇帝的震怒。所謂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當年出了這等事,宮中幾乎大換血,然而除了小魚小蝦,幕後之人始終未能查出。
這是一樁懸案,但耳聰目明者都所有猜測,誰都不敢提。
小秦太醫在入太醫院時便聽祖父與父親提過此事,甚至知道祖父一直在研究毒、藥的完全解法,始終不得。這會兒聽說世子吃過解毒丹,似乎有效,否則純親王不會這般冷靜,心裡好奇是怎樣的解毒丹,可這個節骨眼兒上哪裡敢問。
收回心神,仔細診視王妃脈象,眉頭微微皺起來。
「王妃如何?」始終不見太醫說話,徒晏不免擔心。
「這、下官一時摸不准。」小秦太醫遲疑了一下,到底說道:「脈象太淺,王妃有三成可能是喜脈,因著世子之事受了刺激,一時承受不住才導致昏厥。」
「喜脈?」徒晏得知此事自然高興,在開春時他們便沒有繼續避孕,他一直想要個女兒。隻眼下見著初陽靜靜躺在那兒,喜悅之心又漸漸散了。徒晏見小秦太醫不確定,又讓老太醫去診一診。
孫老太醫經驗豐富,摸過一遍,又問了幾句話,回道:「確實日子太淺,不敢斷言,若非此回王妃受了刺激,脈象起伏,怕還摸不出來。王妃身體一貫康健,依著反應來看,五成可能是喜脈,半個月後方可確定。」
「如今王妃身體可好?」徒晏又問。
「暫且無妨,只是須得仔細保養,不可再受刺激,若真是喜脈,此時日子尚淺,情緒不宜起伏過大。」
這邊剛有結論,外頭稟報樊術來了。
徒晏先將二位太醫請出去,單獨與樊術說話。
「世子所中之毒與我當年一樣,王妃祖上留下過調養身體的藥丸,據說也有解毒的功效,當時世子出事,她情急之下便給世子吃了藥,似乎有效果。我請你來,是希望對外稱解毒、藥是你給的,我不想牽扯到王妃。」
樊術眼睛一亮,對那解毒、藥十分感興趣,對於徒晏的顧慮也心知肚明。若王妃手中當真有這樣的神藥,誰不想要?
徒晏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歎笑道:「若真有那樣多,我豈會不進獻給皇上?王妃祖上就傳了三顆下來,一直沒當回事,先時王妃感念林家父女,已給兩人合用過一顆,後來我得益了一顆,最後一顆卻是給世子用了。」又望向尚未醒來的林青筠,憂心道:「若真有多的,王妃豈能不自己用?」
樊術猜著他有所藏掖,但這番話已表明對方態度,便不再追問,只說:「若說是我的藥,旁人來求我拿什麼給?」
徒晏道:「你神醫的名號誰不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便是皇帝傳召你都能不來,還怕誰?」
樊術搖頭:「我哪裡敢抗旨,即便我敢,卻還要顧慮著樊家。但我確實不怕,有純親王做依仗,何須怕?再者你都說那藥是我意外得來的,那便是只此一顆,再沒第二顆。」樊術走至床邊給初陽診脈,沉思片刻,道:「中了那樣霸道的毒,脈象竟這樣平穩,真是少見。那藥的確很有效,世子體內的毒正在消退,等半個時辰後再看。」
宮中皇帝皇后聞得消息震怒非常。
此時皇帝尚不知世子所中之毒,怕動靜太大打草驚蛇,便只讓秦院使去一趟。皇后憂心不已,恨不能親自去看視,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別的,皇后向皇帝請示,想將初陽挪到宮中醫治。
皇帝倒也有此心,只還要等太醫消息。
幾乎是秦院使剛得了聖意離去,後腳孫老太醫便入宮面聖。
皇帝一聽毒、藥名字便是心頭一震,身子微晃,難以接受這個結果。二十年過去,竟然舊事重演,初陽……
孫老太醫一件皇帝如此,趕緊又說:「皇上切莫過於憂心,世子吉人天相,早先有樊術所留解毒丹,世子服用的及時,目前已遏制了毒性,有好轉趨勢。」
「果真?!」皇帝心情起伏過大,這會兒心氣兒一松坐在椅子裡。皇帝命太醫退下,直接招來暗衛,令嚴查世子中毒之事,著重盤查的物件便是孝敬王爺及其餘黨。當年徒晏中毒雖沒查出最後結果,但矛頭已指向義忠老親王,太上皇不准繼續查,這才不了了之。
帝后二人不好出門,只打發心腹之人時時出宮探視,得知世子體內的毒在消退,這才大鬆口氣。
此事雖隱而未宣,但京城裡最不缺耳目靈通者,只今日純親王妃沒再出來待客,對外稱是中暑,便有人覺察到蹊蹺。後來太醫院的太醫來了好幾個,專為皇帝診視的秦院使都去了,哪裡是給王妃瞧病的規格,若非徒晏還在外面走動,外人都要猜是純親王出事了。眾人隱隱猜到了一些,第二日聽聞純親王府世子沒去上書房,徹底了然。
皇家不曾對外公佈此事,外人只能當做不知,但京中的氣氛到底是變了。
林青筠清醒後得知自己可能有孕,卻無法去高興,一心都在初陽身上,即便初陽身上毒素在逐漸消退,她依舊無法停止擔憂和自責。府裡頭的事向來都是她管,她雖賞罰分明,但對下人們到底寬鬆,結果現在便有人鑽了空子下毒。近來天熱,她胃口不大好,每日都要喝碗酸梅湯解暑,以往初陽中午都不在家,偏生這日回來了……
「母親,哥哥怎麼還在睡覺?」睿哥兒趴在她腿上,無精打采,一點兒沒有平日裡的活潑亂動。
昨天睿哥兒便在問,她只說初陽病了,明天就會好,睿哥兒還天真的說著要喂哥哥苦苦的藥。
摸著睿哥兒的頭,她說道:「哥哥的病還沒好呢,還要喝幾天藥才會醒。」
徒晏走了來,哄了睿哥兒幾句,讓奶娘帶了下去。又對她道:「你也吃些東西,便是你不餓,你肚子裡小的也該餓了。」
「都是我沒照顧好初陽,我不該讓他喝那碗酸梅湯的。」林青筠始終無法釋懷,若是沒有金蓮子,她就要失去初陽了。
「初陽沒事,他會好的,太醫和樊術不是都說了,初陽的情況在好轉,他吃的藥很神奇,他會沒事的。」徒晏不住的安慰她,心裡也是複雜難言。他既心疼初陽,又慶倖,若酸梅湯不是初陽喝的,而是她喝了,即便是吃了金蓮子保住了她的命,只怕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
林青筠點點頭,知道他說的是事實,但感情上卻無法做到平靜。
百靈相思端來幾樣細粥小菜,都是平素她愛吃的。林青筠絲毫沒有胃口,但想到腹中可能還有孩子,只能忍著反胃吃了半碗,結果一扭頭就噁心的吐了大半出來。百靈忙端上清水給她漱口。
徒晏看的擔心,自昨天出事後她但凡吃東西便要吐,總說沒胃口,吃了丁點兒就說噁心。太醫說這樣的反應懷孕的可能性更大,因著變故,身體精神都十分敏感,將懷孕的症狀也放大了。因怕傷及胎兒,太醫開了保胎藥,照樣是喝了就吐。以往懷初陽和睿哥兒時可沒這樣,徒晏見僅僅才兩天她氣色就差了很多,實在懸心的很。
徒晏不得不哄著勸著,又令廚房每日變化著花樣兒做膳食。林青筠也知自己不能任性,因此哪怕實在不願下嚥,仍是忍著反胃堅持吃下去。
她每日睡眠很淺,並非不困,而是睡不踏實,醒來後必定要坐在初陽床前守著,只盼著初陽儘快醒過來。三天一過,太醫說初陽體內的毒基本排清了,初陽的唇色恢復了紅潤,臉上氣色也正常,安安靜靜躺在那兒,仿佛只是正常入睡,且睡的很香。
這天她守了一早晨,一時困倦,便在一旁的涼榻上躺了躺。睡意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拽自己的手,又聽睿哥兒的聲音喊道:「母親母親,哥哥醒了!」
所有困意瞬間無蹤。
林青筠睜開眼,朝床上一望,初陽果然眼睛睜開了。
「初陽!」林青筠驚喜交加,眼淚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
「娘……」初陽整整昏睡了四天,聲如蚊蠅,且這幾日吃的都是流食,小臉兒都瘦了。
自從懂事,初陽都是喊她「母親」,再不似牙牙學語的時候喊娘了,猛地喊她一聲娘,反惹她哭的很厲害。
徒晏在得知初陽情況穩定後,便沒繼續呆在府裡,一直在調查下毒者。府裡的人好查,從採買原料、製作酸梅湯,到送湯,但凡接觸過的人盡數關押,挨個兒審問,果然有個婆子扛不住招認,因為喜歡賭錢吃酒欠了債,有人拿一百兩銀子買通她,將一包透明粉末放入王妃的飲食裡,說是那東西無色無味絕對發現不了,婆子貪圖銀子,知道王妃這些天都要喝酸梅湯,就趁丫鬟不備,將藥粉放到酸梅湯裡,誰知最後是世子喝了。
再問是誰給的藥粉,婆子說不清,卻說是睿哥兒生日當天對方找的她。
如此說來,下毒者就是當日的來客之一。
徒晏對自己當初中毒的內情知道的很清楚,他倒不覺得是孝敬王爺或其餘黨所為,畢竟孝敬王爺已被除籍,不再是皇家之人,本人都癱在床上只剩一口氣。其與家人說是在守皇陵,實則是被圈禁,根本不允許與外界聯繫,子孫家眷皆一樣,皇帝防備的極嚴。這樣的孝敬王爺,他哪有能力做這樣的事?便是做了也得不著好處。
只怕是與孝敬王爺有所牽扯的人,得了那毒、藥。
各種設計人的計謀中,下毒乃是下策,因為不論計畫的多周密,總會有跡可循。幕後之人選擇下毒,卻是一招妙棋,只因著毒、藥的出處不一般,現今誰都有可能是毒、藥的持有人。
林青筠聽聞此結果,卻不似他們想的那麼複雜,她只要給初陽報仇,她絕對不允許有人傷害她兒子!
林青筠命人將那婆子押來,令其描述收買她的人長什麼模樣,自己依著講述畫了素描,令其矯正,後來又詢問對方衣著穿戴,全都細緻的畫了出來。畫好之後,她將畫像交給徒晏。
「既然是睿哥兒生日那天發生的事,必定是來者之一帶來的人,還需要顧慮什麼,封城找人!」林青筠不介意動用特權。
徒晏看了她描摹出來的畫像,依了她:「好,我去找人。」
能來參加睿哥兒生日宴席的都不是尋常人家,大半都是皇室宗親,要去那些人家裡搜人,得請旨。徒晏入宮求見皇上,呈上畫像,述說了請求。
皇帝擰眉,良久說道:「皇太孫中毒非同一般,朕下旨,令各家通力配合,你親自帶人去查。」
皇太孫?!
「父皇?」徒晏心中一跳。
皇帝道:「朕今年都六十一了,還能在位幾年?你是朕唯一的嫡子,若你肯在政事上替朕分憂,朕何須犯愁。初陽像你,又是嫡皇孫,朕這身體再熬十年,將來由初陽接位,又有你從旁輔佐,朕也可放心了。」
這還是皇帝頭一回將話說的如此明白。
徒晏深深磕頭,不無愧疚:「兒臣辜負了父皇一番苦心。」
皇帝擺擺手:「罷了,朕算是看明白了,你不喜歡這些。這輩子朕欠了你的,就容你肆意一回,過你想要的日子。」
這也是皇帝見初陽著實不錯,才有此決定。且說句實在話,但凡做了皇帝,嘗過權利的滋味兒,誰肯輕易的放手?因此徒晏無意皇位令皇帝又放心又犯愁,直到有了初陽,才終於找到兩全之法。
皇帝當即頒佈聖旨,昭告天下,冊封儀式由欽天監擇吉日再進行。
京城百官與百姓們聞得消息全都懵了,哪怕有所猜測的大臣們也驚的不輕。冊封皇太孫,這等大事皇帝竟不聲不響的就頒了聖旨,不是說純親王府世子中毒了麼?
此時徒晏手持聖旨,先是令人封閉城門,許進不許出,而後按著當日賓客名單,挨個兒府上查人。原本親王府世子身份就不一般,更何況如今已是皇太孫,又有聖旨在,諸人自然不敢抗旨,全都十分配合。
徒晏並未大擺儀仗,輕車簡從低調登門,這令各家松了口氣。
林青筠根據描述畫出的畫像是個中年僕婦,模樣兒爽利,穿戴看著似有幾分體面。徒晏每到一家,便取此家下人花名冊,拋去小廝男僕丫鬟,只查各處僕婦。林青筠畫的很細緻,衣著細節都有,對比起來速度很快,一個上午就查了十來家兒。
「王爺,下麵一家是承平伯府。」
原本徒晏與承平伯府不過是面子情,看在老伯爺的面上走動罷了,自從出了賀月芙的事兒,他與承平伯府之間越發冷淡。但論起來兩家到底沒斷了來往,睿哥兒生日這府上也來了人。
伯府的大老爺等人已在大門前等候。
徒晏並不廢話,直接道明要查的物件。
大老爺親自奉上花名冊:「王爺請過目,府裡所有下人的花名冊都在這裡了,我已命他們在外候著,隨時等候王爺傳喚。」
「叫!」徒晏將花名冊遞給樂公公,自己親自捧著畫像對人。
樂公公一個一個挨著叫人名兒,上百個都傳了,無一人對上。徒晏以為不是這府裡的,卻聽樂公公道:「王爺,這上面有兩個告假的。」
大老爺連忙解釋道:「這我已經問過了,一個是廚房裡當差的,她家兒媳婦生產,她回家伺候幾天。另一個是在園子裡管花草雜事的,她女兒病了,她回去照看。」
「帶來!」徒晏不管聽到什麼理由,一律都要見人,絕不肯漏過一個。
大老爺只得命人領路,由徒晏領的人將兩個僕婦都帶來。然而不多時卻見一個人慌慌張張跑回來:「啟稟王爺,這府上的金嫂子見我們過去,一頭撞死在牆上了。奴才看了金嫂子的長相,是畫像中的人,從金嫂子家裡也搜出了畫像上一樣的衣裳。」
「這、這……」大老爺等人嚇得臉都白了,腿一軟就跪倒在地上:「王爺明察啊,這和府上絕對沒有關係,定是金嫂子被人收買了。」
徒晏不聽那些,好不容易得了線索,怎肯就在這兒斷了。他問道:「不是說金嫂子有個女兒,她女兒呢?」
底下人搖頭:「金嫂子家裡並沒別人。」
徒晏盯住賀家大老爺:「這金嫂子是什麼來歷?」
大老爺哪裡知道,趕緊將管家找來。管家跪在地上回道:「金嫂子是府上的家生子,她男人原本是大太太陪房,先頭的老婆死了,續娶的金嫂子,兩人生了個女兒叫香草,也在府裡當差。她男人前些年得病死了,她女兒在三姑娘院子裡領差事,三姑娘出嫁時,香草是陪嫁丫頭,一起去了薑家。」
徒晏驀地問:「既然金嫂子是在園子裡做差事,怎會跟著你們府上大太太去了王府?」
大老爺一怔,冷汗簌簌直落,連忙磕頭道:「這、這裡頭一定有所誤會,夫人她萬萬不敢做出危害小世子的事。王爺明察!」
徒晏語氣冰冷道:「大老爺難道不知,那金嫂子可是沖著王妃去的。」
大老爺忽而想起舊事,想到自家嫁到薑家的三女兒,心下一突,所有聲音都給噎住了。唐氏那個女人自小寵女兒,女兒現今過的那樣日子,萬一……
「看在老伯爺的面上,讓大太太親自過來解釋,否則本王將直呈御前,請聖旨緝拿承平伯府一干人涉事之人,押入大理寺嚴審!」
「快去將大太太找來!」大老爺抖著嗓子吩咐。
唐氏慘白著臉跪在屏風之後,不論大老爺如何疾言厲色的質問,唐氏都一語不發。
府上的長媳摟著年幼兒女,哭著質問唐氏:「大太太,我家大爺可是您親兒子!我生下的可是您的親孫子親孫女兒,難道為著嫁出去的三姑娘,您就不顧咱們一家子死活了不成?」
唐氏聽著孫子孫女兒們的哭聲,看著兒子兒媳眼中的怨恨,精神一下子崩潰:「我的傻女兒啊,我的三姐兒啊,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唐氏大哭一場之後才說了實情。
原來金嫂子並不是跟著唐氏去的王府,而是跟著賀月芙的車。賀月芙前一天回來,說是想去看看王府的熱鬧,唐氏知道她嫉妒純親王妃,怕她去了鬧事,不肯她去,賀月芙鬧的不行,唐氏只能妥協。誰知臨到王府門前,賀月芙又改了主意,不願去了,唐氏大松一口氣。賀月芙隨走了,但金嫂子是承平伯府的人,便跟著唐氏進王府,事後一併回府。唐氏也被蒙在鼓裡,直至今日金嫂子的事發了才知道女兒竟然做了這等事,還將自己利用了一把。可到底是自己親生女兒,自小疼了十幾年,如今每日過的那樣苦,唐氏哪裡忍心說出實情,如今也是沒法子了,總不能一家老小都去陪葬。
問話的同時,徒晏已命人去薑家拿人,不止賀月芙,連著姜家父母與姜聰一併帶來。
去的人回來後稟報說:「金嫂子的女兒香草幾天前就死了。」
徒晏不管別人,只問賀月芙:「那毒、藥是你給金嫂子的?你指使金嫂子給王妃下毒?」
賀月芙即便往日再膽大,到了這時候也怕丟命,一路上完全是被人架過來的,雙腿早軟的不能走路了。這會兒她正蜷縮在唐氏身邊,身子不住的發抖,聽了問話,拼命搖頭辯解:「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想害她的,我只是、只是……」只是嫉妒罷了。
「藥從哪兒來的?」徒晏沒想到查來查去,竟然是賀月芙因嫉妒起的歹毒心思,但那毒、藥卻不尋常,賀月芙不可能有。承平伯府即便再有不好之處,卻是不敢和義忠老親王牽扯,畢竟老伯爺是皇帝親舅舅。
「香草買的,她、她從藥鋪子裡買的。」
徒晏當即皺眉,醉生夢死哪裡是藥鋪買得到的,偏偏買藥的香草死了,其母是行兇者,也死了。幕後之人果然算計的狠毒!
悠于 2016-9-16 23:56
第94章
關於金嫂子母女,徒晏仔細又查了一遍,仍是毫無所獲。
金嫂子一直本分,其女香草陪嫁到薑家,被薑聰摸上手,為此惹了賀月芙厭棄,平時沒少打罵。薑聰又不是個長情的,轉頭就將香草忘到腦後,香草卻不甘心,與其他丫頭爭寵,致使一個通房小產,這個把柄被賀月芙捏在手心兒裡,以此為要脅,要香草與金嫂子甘心為她做事。毒、藥是香草弄來的,卻並非如香草所言是藥鋪裡買來的,偏生香草已死,線索中斷。
徒晏又審問過賀月芙,得知用藥的計策是香草提出的,越發可疑。
徒晏查實了這些,先報給皇帝。
皇帝沒想到承平伯府竟鬧出這等醜事,又驚又怒,而其府上的老伯爺得知消息,一口氣沒喘上來便過世了。皇帝念在死去生母的份上,到底對賀家網開一面。皇帝下旨:賀家奪爵罷官,永不錄用,長房老爺賀韋流放北疆遇赦不赦,唐氏及出嫁三女賀月芙賜白綾自縊,賀家一干人出百日熱孝即刻離京遷回原籍。薑家抄沒家產,一家三口流放嶺南,永世不得返京。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而暗地裡,皇帝與徒晏仍在繼續查。
林青筠對這個結果自然不滿意,賀月芙只是嫉妒,被有心人挑唆當刀使,真正幕後主謀仍舊藏身于重重迷霧之後,隨時都能再製造一個「賀月芙」,她如何安心。他們一家會遭人眼紅嫉妒乃是情理之中,只是不明白為何有人總對她下手?難道信了皇帝的那番所謂她是有福之人的話?
不,不會這麼簡單。
試想,若是她死了……
若她沒了,初陽睿哥兒沒了母親,王府沒了女主人,徒晏沒了王妃,按照常例是一定要續娶的。幕後者與賀月芙那等淺薄的心思不同,即便打著王妃之位的主意,也斷不是主要目的,她本能的感覺對方真正的目標是徒晏,是初陽和睿哥兒。若王府真續娶了王妃,一個後母能待原配的子女有多好?能不能健康長大都難說。內宅若不甯,外人想趁機做點兒什麼就容易得多了。
一直以為她都認為需要保護的是徒晏和孩子,哪怕經歷過秋獮刺殺,仍沒覺得自身有多危險,現在卻是無比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存在才是對孩子最大的保護。
「唯卿?」徒晏見她坐在窗邊發呆,而初陽坐在一邊教睿哥兒念書。不得不說金蓮子十分神奇,不僅祛除了毒素,且身體根基毫無損傷,反倒更加強健了些。幸而徒晏早有準備,後來一直請樊術診脈,對外稱初陽傷了元氣需要靜養,所以這些日子初陽一直沒去上書房。
林青筠見他身後跟著樊術,便知道是要診脈,先前日子太淺,太醫們拿不准。對方不是太醫,她也沒拿帳幔遮掩避諱什麼的,徒晏偶爾也不是太忌諱這些,這會兒只是拿帕子搭在她腕上。
樊術也沒行大禮,直接往凳子上坐了,診脈。
忽而見樊術眉頭一動,原本要收回的手又放了回去,仔細又診了一回,笑著恭喜:「恭喜王爺王妃,的確是喜脈,尚不足兩個月,最多一個半月,且依著脈象來看,是雙胎。」
「雙胎?」徒晏大驚,繼而大喜。
林青筠也著實吃驚,摸著小腹,很難想像裡頭竟有兩個小生命,又想到險些就失去了他們,不免陣陣後怕,也越發的憤怒。
睿哥兒還小,不懂得什麼是「雙胎」,但之前聽徒晏說過母親要給添個小妹妹,這兩天嘴裡一直念叨著。初陽大些,又正式讀了書,明白樊術話裡的意思,盯著林青筠小腹的眼神兒分外好奇。
徒晏想到她最近的反應,有些放心不下:「王妃最近吃什麼吐什麼,食欲不好,可有什麼不妥?」
「雙胎不同于單胎,孕期要辛苦很多。王妃在懷孕之初就受了刺激,對身體自然有影響,而食欲不振在前三個月也常見。鑒於王妃身體一向康健,又順利生產過兩回,只要熬過頭三個月便無礙。」
徒晏頓時放心不少。
鑒於林青筠的身體情況,徒晏不肯讓她再為初陽中毒的事兒費心,只說自己會查。原本林青筠是不甘心的,但考慮到實際情況,未免再動了胎氣,只能暫時不管那些,度過頭三個月再說。
近來時常有人登門,皆是因著初陽之事,林青筠沒透露懷孕的事兒,只以身體不適為推脫一概未見。宮中只帝后二人知道此事,自是高興,皇后打發了紋心姑姑過來,送了好些上等補品,又仔細詢問她日常飲食安歇等事。
皇帝招來徒晏,道:「如今你府上王妃有孕,還是雙胎,得仔細照料,初陽中毒的事兒你就不必管了。」
徒晏一聽便知有內情:「父皇,可是查到了什麼?」
皇帝說道:「朕是一國之君,遠的不敢說,若要在這京城裡查件事,基本沒有查不到的。若你家王妃出了事,誰能得利?朕手頭已有眉目,你只管聽信兒。另則,皇太孫的冊封儀式定在八月,這事兒交給了你忠順皇叔,等冊封完,朕打算將初陽挪至宮中。」
徒晏微微皺眉,心裡不舍,想到林青筠定然也是不願意,便很遲疑:「啟稟父皇,初陽今年才五歲,太小了些,怕是王妃捨不得。」
皇帝嗤笑道:「說的好似你捨得。」接著又正色道:「如今初陽身份不同,居於宮中昭示著身份地位,也便於平日裡教導。你現在知道捨不得,怎麼自己就那般任性?你與王妃也不必過於擔憂,初陽雖小,卻十分懂事,況有皇后悉心照料。往後每隔十日可使其歸家一日,你王府離皇宮才多遠?真想他,只管進宮,朕也沒攔著你。」
皇帝雖是選了初陽作為繼承者,但對於徒晏不肯接任,到底還是有些怨氣。
徒晏心知肚明,便不說話了。
回到府裡和林青筠一說,林青筠頓時滿心不樂意,可也知道無法更改。本朝沒有太子,皇太孫便是第一順位皇儲,所要學習的不僅是上書房師傅們教授的功課,另有更為重要的東西,卻是只有皇帝能教授,所謂言傳身教,自小開始薰陶最有利。初陽從出生起便註定要走這條路,現今再去心疼後悔都無濟於事,即便是徒晏坐太子又如何?初陽身為嫡長子,仍會成為皇太孫。
一想到兩個月後初陽就要離了自己,自己又懷有身孕不好入宮,唯有每十天才能見一面,不免越發不舍。
雖說宮裡服侍的人會有皇后重新篩選佈置,但貼身兒跟著的卻要安排,有了先前之事的教訓,林青筠挑起人來越發嚴格。除了兩個奶娘是當初重重篩選出來的不必憂心,其他大小丫鬟、小太監等人全都嚴查了一遍,但凡有點兒不妥都剔了出來。又將初陽用慣的東西一一收拾裝箱,生恐他去了宮裡頭住的不自在,不知不覺收拾了好幾口大箱子。
徒晏看的好笑,又見她走來動去,擔心她一會兒不舒服,便將她勸著坐下。
「母后那麼疼初陽,初陽愛吃什麼,喜歡什麼,母后哪一樣不清楚?用慣的幾個貼身人帶著就是了,其他的倒不必,省得母后見了不高興,她可都給初陽準備好了。父皇下令將重華宮收拾了出來,裡頭都是母后親自領人佈置的,服侍的太監宮女也是層層篩選,必不會讓舊事重演的。」
「我知道,只是想到初陽這麼小就要離開我,我捨不得。」林青筠自然清楚帝后對初陽的喜愛與重視,但卻無法阻止她心裡頭的憂惶。古人雖父母在不分家,但他們王府到底不同,兄弟們大了各有分封,到時候總會離開父母,她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初陽這麼小就會離開她身邊。
她將初陽叫到身邊,絮絮叨叨講著入宮之後的各樣忌諱和規矩,又讓他遠著後宮那些人。
初陽乖乖聽著,突然說道:「母親別怕。」
林青筠一愣,心裡歎息。哪怕她嘴上沒說,可小孩子十分敏感,初陽感受到了她的情緒,原來她心裡一直在害怕。她當然怕,怎麼能不怕?只差一點兒她就失去初陽了。
初陽又說:「我會好好兒做皇太孫,保護母親和弟弟,還有小妹妹。」因著徒晏常念叨,初陽睿哥兒都以為她肚子裡懷的是個妹妹。
「我也會!」睿哥兒正玩著大木船,聽到初陽的話不甘示弱的喊了一句,並從毯子上爬起來跑到林青筠跟前,仰著小臉兒道:「母親母親,我也會保護你。」
哪怕只是孩子氣的話,可停在林青筠耳朵裡,一顆心都要融化了。摟著兩個人直笑:「初陽睿哥兒都是好孩子。」
徒晏在一邊故意泛酸:「我是沒人管的了。」
林青筠笑回道:「王爺是一家之主,該護著我們娘仨才是,難道反過來要我們娘仨護著你?」
「現在咱們家可不是四口人,而是六口人了。」徒晏見百靈端著託盤進來,便將初陽睿哥兒哄走,好讓林青筠吃飯。因著她胃口不好,一頓吃的又少,怕她的身體受不住,便採用了少吃多餐,上午下午各添了一頓飯,夜裡加一餐,餐餐不重樣,為此徒晏又招了兩個廚子。
原本初陽在教睿哥兒背書,可睿哥兒只背了幾句就跑了過來,看著小碟子小碗兒內顏色漂亮的吃食,眨著大眼睛故意問:「母親,你在吃什麼?」
「睿哥兒!」這頗有威嚴的聲音不是徒晏,而是初陽。初陽見睿哥兒又犯了舊毛病,立時板起臉,口氣十分嚴厲的指出他的不對:「母親用飯,你怎麼能打攪?不許裝可憐討食!你都三歲了,不是小孩子,要懂事!」
睿哥兒身上還有小孩子的毛病,貪嘴、貪玩,像這樣十分明顯又委婉的討食常有。睿哥兒並非肚子餓,只是嘴饞,真給了他,他也未必肯吃。
睿哥兒一向喜歡初陽這個哥哥,對於初陽的話都很聽從,大有種「哥哥都是對的」這樣的想法,因此面對哥哥的責備,睿哥兒耷拉了腦袋,小聲又委屈的說:「哥哥別生氣,我會改的。」
每每見了這樣的場景,林青筠都要笑一場,又十分感慨。
徒晏也道:「這便是一物降一物了。」
睿哥兒從來不怕徒晏,雖說林青筠發火時他會怕,也從不像面對初陽時乖順。林青筠只願他們兄弟兩個一直這樣友愛,大了也不要變化。
皇太孫的冊封儀式擇定在八月初一,這一天純親王向外公佈了王妃喜事,令某些心思陰暗者咬碎了一口牙,特別是幾個郡王府的王妃,哪怕嘴裡的場面話說的再漂亮都掩飾不住其中的酸味兒。
林青筠現今有三個半月,果然熬過頭三個月胎象便穩固了,胃口恢復如初,先時瘦下去的臉頰又慢慢恢復了飽滿。她一改以往的低調,對於前來恭賀的諸位妯娌並未回避,反而一副興致極佳的姿態與人閒談。她一直疑心對自己下藥的是其中的某人,試圖從中察覺蛛絲馬跡。
定郡王妃一貫穩得住,言語中幾乎滴水不漏。
肅郡王妃差些,幾回都沒忍住冒出酸言酸語,林青筠只淡淡笑著沒理會,反而肅郡王妃自己訕訕的,到底沒多坐就走了。
甄氏也來了,照舊帶著軒哥兒,哪怕臉色仍是平平,但過去那雙死水般的眼睛恢復了神采。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甄氏臨走時說起一事:「我聽說定郡王妃身邊的一個嬤嬤失蹤了,那府裡沒聲張,只悄悄在找。那嬤嬤也是,放著好好兒的日子不過,不知鑽到哪裡去了,總不能吃醉了酒一睡就是兩月功夫吧。」
「什麼意思?」林青筠眉心一跳,直覺這話別有內情。
甄氏卻是翹起嘴角:「我不過是無意間聽了一句,誰知道究竟怎麼回事,王妃若好奇,只管打發人去打聽。」
甄氏走後,林青筠坐不住了,又不敢隨意去打聽,萬一真與初陽的事兒有牽扯,豈不是打草驚蛇?好不容易等到徒晏回來,立時便與他說了。
誰知徒晏一點兒不吃驚:「我前兩天便知道了,雖說我現今不管這事兒,但皇上那邊查到了什麼消息,我都會知道。因著擔心你又胡思亂想的費神,就沒告訴你,況且還不確定是否真有干係。」說著徒晏犯疑:「你說是甄氏告訴你的消息?這倒怪了,這件事兒若在別的時候倒算不得什麼,偏趕在這個檔口,十分敏感,便是定郡王府裡都只有寥寥幾個人知情,對外只說那嬤嬤生了大病,挪到城外莊子養病去了。甄氏是如何知道的?」
是啊,甄氏是如何得的消息?
外頭一點兒風聲沒有,甄氏又是外人眼中沒了娘家倚靠的可憐人,她從哪兒聽說了這件事?旁人即便聽到點兒動靜也都不敢聲張,生恐跟皇太孫中毒之事牽扯到丁點兒關係,甄氏卻特地提醒她,又是為什麼?
從那筆五萬黃金的事裡,林青筠便不敢小瞧甄氏,不到最後根本不知其目的為何。
之前黃金之事,乍看甄氏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引狼入室」,但實際上呢?實際上雖然二皇子丟了爵位,但甄氏的地位保住了,二皇子母子都沒再算計她的性命,軒哥兒的病情也有了起色,據樊術說,軒哥兒需要好幾年來調養,雖病根兒難去,但只比常人弱些罷了。現今那府裡的事林青筠也有點耳聞,探春雖受寵,但到底是個姨娘,娘家又撐不起來。陳氏雖有長子傍身,卻非正室。二皇子正閉門思過,不敢再犯錯,所以府裡頭乃是甄氏管家理事,況府裡又沒了高氏,底下那些人不是輸在身份便是輸在心計,都只能任甄氏拿捏。
林青筠想著便是一歎:「甄氏又想要什麼?」
徒晏道:「她的心思倒也好猜,她能那般算計了二皇子,肯定不會將後半輩子指望放在二皇子身上,現今軒哥兒情況好轉,她自然不甘心只要眼下的平穩,想要謀求更多了。畢竟那府裡有個庶長子,陳氏一直虎視眈眈,甄氏豈敢大意?」
「指望軒哥兒?軒哥兒才多大?能做什麼?」林青筠一時沒懂。
「軒哥兒乃是嫡子,原本是郡王府世子,如今二皇子沒了郡王爵位,軒哥兒的世子位也沒了。甄氏今日之舉應當是在對你示好,畢竟初陽已是正式冊封的皇太孫,初陽還小,皇上卻有了春秋,只要不出現有人謀反,初陽繼位基本不會有變故。」
林青筠聽明白了,甄氏這是在為以後謀路,雖說是人之常情,可一想到甄氏做的那些事,頓時心裡一陣膈應。
「罷了,只要她不來算計我,我便不管她想什麼。」林青筠知道有些時候不能過於較真,自己都不是全然純善,何須要求別人個個乾淨,是人總有私心。
百靈忽然進來,遞上一封信:「王妃,莊大奶奶來信了。」
林青筠一拍腦門兒,自責道:「我竟忘了寫信告訴妹妹,她定是聽聞了初陽的事兒來信詢問的。」
打開信一看,果然。黛玉是從莊黎口中得知的消息,畢竟皇太孫中毒,這樣大的事只怕朝野都傳遍了,哪怕他們得到消息時初陽已經轉危為安,仍舊消除不了黛玉的擔憂。黛玉自己也是幾個孩子的母親,怕林青筠承受不住,連忙打發人寫信來,若非密姐兒還小,黛玉都要回京了。
林青筠忙寫了回信,又將喜事告之。
王府裡才向外公佈喜事,京城外的人都不知道,遠在蜀中的黛玉更是不清楚,正好一併說了,連上中秋重陽的節禮。他們王府往外送禮都是從驛站中轉,既安全速度又快。
徒晏因她提到黛玉,倒是想起一事:「蜀中的保寧府通判出缺,皇上點了莊黎升任,今早任命才傳達下去。」
莊黎便是在保寧府轄下任縣令。
一般官員都是三年一考核,根據成績擇優升遷,古來為官升遷極難,除了少數政績好本事高的傳到皇帝耳中從而高升,多數都需打點上封,需要人脈關係。莊黎算來是樣樣俱全,當朝狀元、莊家及岳父家都居高位,本人又有才幹。
皇帝將他點了外任是為磨礪鍛煉,希望將來能得大用,所以不會無故段時間內提升他。此回也是趕巧,保寧府通判出缺,不知多少盯著這位置,莊黎雖任縣令不足兩年,但頗有政績,當地民生有所起色,特別顯著的乃是當地衙門積壓的陳年舊案清了不少,在當地得了很好的名聲。通判為正六品,也俗稱監州,分掌糧運、水利、田屯、牧馬、江海防務等事,又有監察官吏之權,可謂十分要緊的職務,皇帝便順勢點了莊黎。
「雖說升官是喜事,只是這麼一來,若無其他變故,妹妹他們又得在蜀中待三年了。」
「哦,還有件事。」徒晏又說:「二皇子通過底下官員保舉,給一個叫劉傳文的補了缺兒,是工部主事。」
工部主事是九品,品階兒雖不高,但能留在京中本身就是本事。且提及二皇子,林青筠便明白是寶釵求了探春。徒晏之所以與她說,只因寶釵偶爾會來請安,徒晏是在提點她。
林青筠道:「說來那薛大姑娘也可憐,論品貌才智,哪一樣都不輸人,偏生際遇不好。這劉家大爺雖聽著沒什麼不好,但……」便是林青筠不大喜歡寶釵,也覺得寶釵著實委屈了,但寶釵不是尋常女子,依著寶釵手段心計,未必不能越過越好。
「王爺,有消息了!」樂公公忽而進來。
徒晏立時明白他的意思,因見林青筠也是滿眼詢問,便令樂天直說。
樂公公道:「皇上剛打發人來說的,在城外一片林子裡發現了那個老嬤嬤的屍體。老嬤嬤被人滅口埋在坑裡,卻被林中野獸給刨了出來,是獵戶發現的,報到衙門裡。」
死了?
徒晏擰眉:「唯卿別想太多,我去一趟。」
第95章
日影西斜,丫鬟們將院子內外的燈籠點亮,又有底下人來問是否擺飯。
林青筠一直在等徒晏,心裡頭急著聽消息,哪知戌時都過了人也沒回來。見初陽睿哥兒兩個也跑出門來問父親何時回來,怕他們餓了,便命擺飯,明兒一早要送初陽入宮安置。
剛吩咐了底下人擺飯,就見常跟在徒晏身邊的太監小夏子回來了。
「奴才給王妃請安。稟王妃,王爺命奴才回來說一聲,王爺今兒趕不回來用晚飯,請王妃與皇太孫殿下、二公子先用,只怕王爺要耽擱到很晚,請王妃不必等。」
林青筠忙問:「王爺這會兒還在城外?」
「王爺早回城了,現在大理寺。」
林青筠頓時有數,便令小夏子下去歇著。
用過晚飯,睿哥兒又玩了起來,定要初陽陪著一起玩兒。初陽想著明日起便要住在宮裡,每十天才能回來一次,心裡也捨不得,但卻忍著沒說,陪著睿哥兒玩那些在他看來已是十分幼稚的東西。初陽即便比同齡人早熟,到底也是個孩子,掩飾情緒方面並不到位,更所謂知兒莫若母,林青筠一眼就瞧出來了。
她怕初陽心裡悶的事兒多了,以後遇事兒會想偏,便走到初陽身邊與他說:「初陽捨不得離開家?你往後要住在宮裡了,怪母親和父親麼?」
初陽搖頭:「母親都是為我好,我去宮裡住是為更好的讀書,學習做皇太孫,這樣才能保護父親母親和弟弟妹妹。母親不要擔心,皇祖父皇祖母會照顧我,我會聽話。」
「母親知道初陽是最好的,凡事量力而為……」怕他不懂,又換了通俗的說法:「初陽,母親教過你,身體最重要,只有身體好才能學習功課,母親不希望你做『頭懸樑錐刺股』這樣的事。知道嗎?」
有回初陽為了背書,竟然大半夜爬起來,結果不慎吹了冷風著涼。雖然愛學習是好事,但為此生病就划不來,今兒只是著涼,若不勸住,下回指不定出什麼事。林青筠不反對勤奮苦讀,就怕他不懂得適可而止,所以她定了規矩,決不允許他夜裡點燈讀書,怕傷眼,也怕他讀起來忘了睡覺。
才開始初陽不懂,還天真的反問她:「讀書不好嗎?」
讀書不是不好,只是他卻不必這樣讀書。
別說初陽將來要治理國家,即便只是親王郡王,也不必像學子一般苦讀。每人身份不同,所要做的事不同,需要的能力也不同,只是這些卻不是三言兩語說的清楚,更不是初陽這個年紀能理解的。
睿哥兒鬧了一天,沒多久就開始犯困,睿哥兒一睡,林青筠聽著初陽背了一回書,初陽便也睡了。她本想等著徒晏回來,怎知泛起困來,倚在床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朦朧聽到話音,睜眼一看,室內燈燭依舊通明。
「百靈?」她喊了一聲。
「王妃醒了?」百靈掀起珠簾進來,手中托著茶盤,畫眉將她扶起來,遞上漱口茶,早有小丫頭捧著痰盂在邊兒上伺候。待漱過口,畫眉才捧上喝的茶。她都懷孕過兩回了,什麼月份吃什麼東西,喝什麼茶,底下人都很熟悉了。
潤了嗓子,她方才問道:「我好似聽見王爺的聲音,可是王爺回來了?」
百靈在身邊服侍多年,資歷很老了,不免笑著打趣道:「王妃這樣牽掛王爺,睡夢裡都聽見了,的確是王爺回來了。」又說:「王爺才問了王妃和皇太孫殿下以及二公子,得知都睡下了,便沒讓驚動。王爺要了水沐浴,又命廚房做了飯菜送來,竟是還沒用飯呢。」
「什麼時辰了?」林青筠說話間已起身,在齊胸襦裙外披上廣袖對襟大罩衫,頭髮攏在身後。
「亥正。」
林青筠出了臥房,剛好見徒晏從另一道門出來。為著沐浴方便,又不至於讓水汽弄潮了傢俱地面,當初特意用格子架另隔了一個小間兒。徒晏散著頭髮,穿著一身兒簡單的淺青軟綢家常衣裳,臉上略有兩分疲憊。一個丫鬟跟在旁邊,手裡還捧著疊放好的乾爽雪白的棉布巾,是為擦拭頭髮用的。
「怎麼醒了?可是我吵著你了?」徒晏取過一條柔軟的棉布巾擦拭頭髮。
「沒有,我自己醒的。」林青筠倒了盞茶遞給他,將他手裡的毛巾接過來,推他坐在那兒,仔細將他半截兒沾到水的頭髮擦拭乾淨。
徒晏喝了兩口熱茶,拉她坐在身邊,就著明亮的燈光細細打量她的氣色,除了臉上尚帶兩分惺忪睡意,別的倒都還好。又問她:「晚飯吃的可好?這會兒餓不餓?睿哥兒鬧騰了沒有?初陽何時睡的?」
林青筠一一答了。
稍時丫鬟便將飯菜送了來,徒晏命多添副碗筷,讓她跟著一起吃些。
林青筠是有些餓了,便沒推辭,兩個人靜靜用了飯。飯畢,林青筠將丫鬟們都遣退,這才問起那個老嬤嬤的事兒。
徒晏心知她掛心著這個,便與她說了:「那老嬤嬤姓崔,乃是定郡王妃的陪嫁嬤嬤,在府裡十分有體面,據說很得定郡王妃信任。崔嬤嬤原是宮裡頭出來的,做過永真公主的教養嬤嬤,後來梁家接到指婚旨意,才為長女請了崔嬤嬤。崔嬤嬤沒嫁過人,也從不提家人父母,一直跟著定郡王妃。」
永真公主?
林青筠除了與永嘉大公主走動親近,底下便是惠怡、安樂兩位郡主,旁的公主郡主們都是年節大場合或誰家宴席才見。永真公主的生母原是榮妃身邊的宮女,難產早逝,追封貴人,永真公主是由榮妃養大的。從平日裡看來,永真與榮妃等人不算親近,這裡頭未必沒有什麼陰私。
「是崔嬤嬤將毒、藥給了香草?」
「詢問薑家附近所住之人,確實有人見過崔嬤嬤與姜家出來的丫鬟在一起說話。無緣無故崔嬤嬤不會去那裡,又是這樣巧合的時機,這件事與崔嬤嬤絕對脫不了干係,否則也不會被人滅口。」徒晏不由得皺眉,總是回回慢了一步,焉能不沮喪:「經仵作驗屍,崔嬤嬤是中毒身亡,全身上下毫無傷痕,沒有掙扎跡象,應該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到毒殺。」
「能讓崔嬤嬤沒有防備的喝下毒、藥,必定是她的熟人。」
徒晏點頭:「崔嬤嬤無兒無女、無父無母,認識的人都在這京城方寸之地,且因她年大輩高,近年來已不大領差事,處於榮養之中,所以要查她所接觸的人倒也省好多事。」
林青筠聽出弦外之音,問道:「你不懷疑定郡王府?」
徒晏反問道:「難道你懷疑?」
「不。」若崔嬤嬤還活著,她的懷疑名單上必定也會有定郡王府,但眼下人死了,反而給了定郡王府開脫的機會。定郡王妃城府之深,豈會做這樣的蠢事?即便真用了身邊親近之人做事,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將人滅口,還悄悄在暗地裡找人。
可見幕後之人害怕了。
只要找到崔嬤嬤這條線索極其重要,只要找到崔嬤嬤從誰手中得了毒、藥,事情便能真相大白。想來這範圍不大,崔嬤嬤孑然一身,誰能令她捨下性命甘冒風險去做這樣的事?亦或者、崔嬤嬤也被蒙在鼓裡?畢竟崔嬤嬤只將毒、藥給了香草,香草卻是賀月芙的丫鬟,姜家賀家那點子事兒在京城早不是秘密,乍一看,誰能想到賀月芙會用毒、藥去毒害純親王妃呢。
這件事皇帝下了嚴令,查的很緊,連徒晏都沒讓沾手,更別提其他人。
然而天下沒不透風的牆,何況此回崔嬤嬤的事兒不隱秘,乃是被獵戶發現報到了衙門,大理寺去去人的時候消息早傳開了。能讓大理寺去人查案,可見死的事要緊人,少不得有人打聽。
宮裡最近審查極嚴,與外界通消息沒以往方便,直至次日早晨,後宮裡幾人才得了外頭關於崔嬤嬤死亡的消息及□□。吳貴妃的驚怒可想而知,這是有人要栽贓定郡王府,好毒的計策!最後即便查明那崔嬤嬤不是受定郡王府指使,可誰讓崔嬤嬤乃是定郡王妃的人,不傷筋動骨也要脫層皮。
崔嬤嬤!
吳貴妃自然清楚崔嬤嬤底細,畢竟當初梁家為長女挑選教養嬤嬤她也得了信兒,梁家長女是要做她兒媳婦的,因此教養嬤嬤她也插了手,這崔嬤嬤仔細命人查過幾遍,著實沒有問題才進了梁家。至於崔嬤嬤做過永真公主教養嬤嬤,這種事兒很常見,公主並非只一個教養嬤嬤,況崔嬤嬤前後在公主身邊待了兩三年,相較於自小跟隨服侍教導的嬤嬤來說,崔嬤嬤是頂替前一位病逝的嬤嬤,後來的,和公主身邊人牽扯都不深。
然而吳貴妃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崔嬤嬤到底是宮中老人兒,哪能在宮裡沒半點兒牽扯?只是當時吳貴妃只想到這是崔嬤嬤的人脈,以後或許用得上,哪料到最後卻是崔嬤嬤被人當成人脈,被人用了!
最可疑的莫過於榮妃!
榮妃此人不可小視。
殊不知此時的榮妃才是最最驚怒的那一個!
榮妃確實是個極聰敏的人,一聽說了崔嬤嬤之死,立時便猜到什麼,當即喊道:「將蔡嬤嬤叫來!」
蔡嬤嬤在榮妃身邊整整四十年,乃是榮妃最初入潛邸時分到身邊的丫鬟,兩人也算同甘共苦才走到今天,且榮妃能得到今日的榮寵地位,與蔡嬤嬤絕對分不開。蔡嬤嬤此人慈眉善目,十分隨和親切,在宮中人緣很好,且從不仗著體面身份苛責底下小宮女小太監,況蔡嬤嬤向來不大管事,榮妃身邊的大小事自有女官和貼身宮女兒,宮務有首領太監,便是大小宮女瑣事也有另一位胡嬤嬤掌管。外人都道榮妃仁慈,留著蔡嬤嬤在宮中享受恩榮,畢竟蔡嬤嬤在這兒,家裡頭受益非常,若是從宮中出去了,想為家人求個什麼,連舊主的面兒都難見。
例如蔡嬤嬤這樣的宮中雖少,卻並非沒有,畢竟年紀大了不能辦差事,宮中可不養閒人。
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蔡嬤嬤遠非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這些新進來的宮人們不知道,但例如皇后、吳貴妃、齊淑妃等資歷深的宮妃們,可深知蔡嬤嬤的深藏不露,當初便是皇后都在蔡嬤嬤手底下吃過虧。榮妃最初入潛邸,哪怕心計比尋常宮妃深些,可面對陌生的郡王府,複雜的來往關係,應對的也十分辛苦,有一回險些中了一個庶妃的算計萬劫不復,關鍵時刻,蔡嬤嬤出手救了她。這令榮妃看到蔡嬤嬤此人的能耐,經過再三考察,遂引以為心腹。也可以說,榮妃乃是蔡嬤嬤教出來的學生。
不多時,便見一位微胖的老嬤嬤穩步進來,臉上帶著一貫溫和笑容。
榮妃揮退一干宮人,沒心思與蔡嬤嬤兜圈子,直接就問:「那崔嬤嬤是怎麼回事?人怎麼死了?還埋在那麼顯眼的地方!」
榮妃口中的「顯眼」指的是那小樹林人來人往,不僅常有獵戶進出,村民們也會去拾柴放牛,況有野物出沒,還將屍體給扒了出來,可見埋的不深。這可不像是蔡嬤嬤的行事風格。蔡嬤嬤管來做事思謀周慮,例如過往四十年,兩人沒少算計人命,雖有驚險,可沒一樁牽扯到她們身上。在嚴禁的宮中尚且如此,怎麼在宮外卻這般大意了?
榮妃再信任蔡嬤嬤,蔡嬤嬤在她眼裡也只是個奴才,一個有價值可利用的奴才。況且,是蔡嬤嬤教她的,除了自己,對誰也不能全心信任,即便是親生子女也一樣。
蔡嬤嬤神色不變,微微帶著點兒驚訝看向榮妃:「娘娘,這件事不是娘娘授意的麼?至於善後草率,還請娘娘寬恕,我一個老婆子實在力氣有限,能將人弄出城去已是不易了。」
榮妃驚異萬分,盯著蔡嬤嬤,仿佛不認識一樣:「你、你……」
「娘娘何須擔心,死人不會說話,便是崔嬤嬤死因再可疑,難道還能查到娘娘身上?」蔡嬤嬤笑著安慰,可她越這麼說,榮妃的眼色越驚恐。
「你到底是誰?!」榮妃不傻,這會兒再聽不出蔡嬤嬤話中有話她就白活了這麼些年,一想到此人被她當做心腹倚重,在身邊待了四十年,便覺不寒而慄。接著,榮妃又覺得驚恐,蔡嬤嬤對她太熟悉了,深知她過往的每一件事,隨便抖露一件出來,她都將萬劫不復。
榮妃生出了殺心。
蔡嬤嬤如何瞧不出她的心思,卻是一笑,徑直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娘娘,你我二人在這宮裡風風雨雨幾十年,若今日撕破臉,未免太難看了。」
榮妃難以接受蔡嬤嬤是另有其主,質問道:「這幾十年我待你不薄,你卻背叛我!」
蔡嬤嬤笑著搖頭:「我自始自終只有一位主子。」
榮妃臉一白。這等於承認,蔡嬤嬤確實是別人安排在她身邊的,可、是誰?榮妃表面驚慌憤怒,心裡卻已平靜,快速分析後宮中誰最可能做這種事。她初入潛邸只是庶妃,吳貴妃當時已是側妃之一,齊淑妃比她晚兩年進潛邸,其他宮妃時間對不上也沒那個本事,唯有皇后當時身為王妃掌管內務,想要安插個人實在方便,然而……
皇后豈會去害純親王妃,那是給她生了兩個嫡孫的兒媳婦,只差當親閨女待了。
「是誰?你主子是誰?」榮妃實在想不出來,更想不出那人將蔡嬤嬤安插在她身邊,輔助她登上妃位用意何在。亦或者是榮妃不敢深想,卻又迫切想知道答案。
蔡嬤嬤笑而不言。
榮妃冷笑道:「你以為你是崔嬤嬤?便是你不怕死,但你家人難道也不怕?我記得你的小孫子剛滿三歲吧?」
蔡嬤嬤雖沒嫁人,但從娘家兄弟那裡過繼了一子,如今在外地做官。憑著蔡嬤嬤在榮妃跟前的地位,一家子過的十分風光。
蔡嬤嬤歎了口氣,正當榮妃以為她怕了,卻聽蔡嬤嬤說道:「娘娘,你我主僕多年,我教了你不少,今日便再教一回。世人都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但有時候人的眼睛最易蒙蔽,眼見也不一定是實呢。娘娘見過我家兒媳婦和小孫子,可他們的身份都是我說的,怎見得他們就一定是我家人?」
榮妃雙手一緊,沒想到連蔡嬤嬤的身份都是假的,到底是誰有這等通天本事?
深吸了口氣,榮妃想到如今事態,緩緩靠在椅背上:「你想如何?」
蔡嬤嬤道:「我並不想如何,只是想依舊服侍娘娘罷了。娘娘也不必擔心,此回的事就看天意,若真查到娘娘這裡……」
後面的話蔡嬤嬤沒說,但意思已經很清楚,真查到榮妃算是她倒楣。
榮妃氣的心肝肺都疼,可看著蔡嬤嬤離開,竟不能下手斬草除根。且不說蔡嬤嬤此人慣常喜歡留後手,只想到眼下皇帝正嚴查皇太孫中毒之事,偏生自己宮裡死了個很有身份的嬤嬤,傻子都要疑心。
要梳理崔嬤嬤以往在宮中的關係,很難,畢竟是多年前的舊事,宮裡老人們大多都放出去了,留下的也未必知道那些。論起來,卻是太后與皇后宮中的人知道的多些。永真公主比徒晏年長五六歲,最初在潛邸時連個縣主的正式封號都沒有,嬤嬤只兩個,後來皇帝登基,封了公主,身邊才按定例安排服侍之人。崔嬤嬤是永真公主出嫁前兩年才分來的,公主大婚時只帶了部分人,崔嬤嬤在放出的一批裡面。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徒晏雖瞞著林青筠,但林青筠不是個呆子,眼見得半個月過去,始終沒有丁點兒消息,便知事情進展不順。想也知道,幕後之人費這般大的心思,豈能輕易暴露了自己?只是儘管早有心理準備,林青筠仍是抑鬱憤怒,原本好轉的胃口又受了影響。
這時王熙鳳登門來了。
自初陽半個月前入住重華宮,作為伴讀的賈葵也包袱款款被送了進去,十天一回。原本賈葵做親王世子伴讀已令人眼紅,賈璉身上徹底打上了純親王府的印記,又不知多少人羡慕討好,幸而賈家遭難剛過去幾年,一家子都不敢張揚。如今初陽身份變轉,竟封了皇太孫!
皇太孫啊!但凡是人便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作為皇太孫的伴讀,前途不可限量,一下子賈家門庭若市,甚至有好幾家想和賈家結兒女親家,弄得賈璉夫妻又好笑又得意。賈赦邢夫人見天兒的嘴都合不攏,難免有些固態萌蘇,幸而賈璉拎得清,兼之王熙鳳打理著長泰園,林青筠平日裡沒少和她講史,正所謂以史為鑒,聽得多了,王熙鳳哪裡回不過味兒來。
王熙鳳是來送長泰園的帳目,又把近況說了,最後講了一件事:「寶玉來信了,信中說他成親了,就在六月份的時候。王妃猜寶玉娶了誰?」
林青筠先是驚訝,隨之就笑:「這還用猜,定然是史大姑娘。」
「到底王妃聰敏,一猜就中,正是雲妹妹!」王熙鳳感慨道:「誰能想到他兩個最後還是到了一處,可見姻緣奇妙。只是寶玉太不像話了些,成親這樣的大事竟沒回京操辦,只來信說一聲就算完了,到底委屈了雲妹妹。」
林青筠也覺驚訝,寶玉雖叛逆,但成親確實是大事,起碼為尊重史湘雲,也該正式些。若無媒無酒,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在世人眼中和淫奔無異了。
看出她的神色,王熙鳳忙道:「王妃別想岔了,寶玉到底還是懂的禮數,雖沒回京來操辦,但一應三書六聘等都是按規矩走過的。他兩個可真有意思,走到金陵停了下來,聯繫了族裡人,請族裡幫著操辦了婚事。有媒有聘,也祭過祖宗,我之所以說委屈了雲妹妹,只是想著兩人成婚大事,咱們嫡支一個都沒在跟前。寶玉寫信來除了報喜,也是請大老爺擇吉日開祠堂,將雲妹妹的名字添上。」
自從甯國府敗了,族長一職便落在了賈赦頭上,到底賈家這一支在京為官,可為族中庇護,賈赦為長房長子,做族長名正言順。
林青筠忽而問:「近來可有惜春的消息?有些日子沒收到她的信了。」
王熙鳳拍拍腦袋笑道:「我正要和王妃說呢,險些忘了。卻是寶玉在心裡提了,四妹妹和四妹夫兩個人為看什麼花,竟跑到深山老林裡,住在一間老廟裡頭,這還是兩三個月前四妹夫和寶玉說的,如今兩人還在山裡,外頭消息怕是一概不知呢。」
「他們倒是快活。」林青筠也是因著初陽出事惜春沒有來信感到奇怪,知道惜春隨著范游遊山玩水常入山林,怕遇著什麼不妥。如今聽著一切安好,也就罷了。
第96章
轉眼已是九月深秋。
初陽中毒的事進展很不順利,儘管排查的十分仔細,且有針對性的嚴查了幾位郡王及相干人等,卻始終沒得有用結果。林青筠本就是雙胎,懷的辛苦,又受了這事兒的影響,以至於肚子在一天天變大,母體卻越發瘦了。徒晏雖然著急中毒案的進展,卻更擔心她的身子,近來都沒出門,只在家守著。
皇帝因著進展不利十分震怒,一再命嚴查。
終於在重陽節後的一天,暗衛在排查宮中人的時候查到了蔡嬤嬤身上。太后宮裡有個老嬤嬤想起來的一件兒小事,提及蔡嬤嬤當年救過崔嬤嬤一命。崔嬤嬤早年在太上皇的一位妃嬪處做宮女,不知犯了什麼事,被罰跪在大雪地裡,結果高燒不退,人都燒糊塗了,是蔡嬤嬤幫忙找太醫開藥,這才撿回一條命。蔡嬤嬤在宮中人緣兒頗好,時常助人,這類事不少,暗衛一開始並未特別在意,只是例行調查。當發現蔡嬤嬤的出宮記錄,立時警覺,蔡嬤嬤出宮並不頻繁,但和其他人比也不少,特別是中毒案前和崔嬤嬤失蹤當天,蔡嬤嬤都出了宮。
一方面順著這條線往宮外查,另有人在宮內盯著蔡嬤嬤舉動,一時沒敢打草驚蛇。
一旦確定了人,查起來十分容易,宮中進出都有明確記錄,特別是崔嬤嬤出事那天,蔡嬤嬤在宮外過了一夜才回來。尋訪查證後,得到蔡嬤嬤曾出過城,雇了一輛車,車上還另外帶了一個人,說是生病的老姐妹,偏生車沒讓送到家,而是在一片樹林子旁邊下車,只說家裡有人來接,將車夫打發走了。
稟報了皇帝,當即就得了旨意。
侍衛統領得旨,掩下心中驚疑,領人便將榮妃的瑤華宮圍了起來。榮妃正品著新進的茶,見臉色慘白的宮女進來稟報,心下一個咯噔,卻強撐著出了殿門,但見來的人乃是侍衛統領。
「榮妃娘娘,臣奉旨前來辦差,驚擾了娘娘,望娘娘恕罪。」嘴上說的客氣,舉動卻毫無敬意,一揮手道:「將蔡嬤嬤帶出來!」
榮妃本就心中有鬼,又聽是捉拿蔡嬤嬤,身子不由得一晃,險些暈過去。別說蔡嬤嬤牽涉的乃是掉腦袋的大事,便是眼下侍衛圍宮已是不詳。能令皇帝下這等旨意,完全不顧及她的顏面及宮外肅郡王,已說明皇帝在心中已做了定罪,她是逃不掉了!
侍衛們剛問出蔡嬤嬤所在,不及去捉拿,蔡嬤嬤已穩步走了出來,環視眼下情況,焉能不知怎麼回事。卻見蔡嬤嬤不等侍衛上前來拿人,朝榮妃喊道:「娘娘,老奴不能再伺候你了,老奴先走一步。」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蔡嬤嬤一頭撞向殿廊的紅柱子,瞬間鮮血噴出,人也倒下沒了氣息。
宮女太監們個個嚇得面色慘白、身如篩糠,幾個膽子小的更是暈了過去。
榮妃恨的咬牙切齒,臉色更灰,同時心中一片絕望。
想不到蔡嬤嬤竟會這麼狠,竟直接來個死無對證。蔡嬤嬤死了一了百了,卻坑得榮妃這個主子娘娘有口難辯,謀害皇太孫的黑鍋是背定了,哪怕她現在說蔡嬤嬤是另有其主也沒會信。的確,誰會信呢?蔡嬤嬤可是從潛邸便跟著她,風風雨雨四十年,乃是心腹中的心腹,特別死前那番表忠心的話,看似維護著主子,實則等於指證。
「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宮女突然發現榮妃不對勁。
榮妃此時已癱軟在地上,原本慘白的臉色忽而泛起潮紅,雙手抓著衣領,雙眼圓瞪,張大了嘴,滿臉痛苦,不到幾息的功夫人就徹底沒了氣。宮女們嚇得連滾帶爬的躲開,驚恐叫道:「娘娘、娘娘薨了。」
侍衛統領臉色也變了,再顧不得尊卑避諱,連忙上前查看,果然沒了氣息。
皇帝聽了統領回稟,面色陰沉,隨之下旨——
「瑤華宮主位榮氏謀害皇太孫,廢妃位,貶為庶人。」
又傳旨定郡王府:「定郡王治家不嚴,罰俸三年,暫停一切事務,歸家自省。」
與此同時皇后降下懿旨,訓誡定郡王妃:「禦下不嚴,罰俸三年。即日起每日入宮中聆聽訓誡,重修已身。」
因著關係到皇太孫中毒案,這幾道旨意皆不曾隱秘,幾乎京中人盡皆知,可謂舉朝震驚。一般而言,但凡不是謀反,後宮妃嬪出了再大差錯也不會將消息鬧到宮外,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這也是當初賈元春亡故外界不知內情的緣由之一。此回皇帝一是震怒榮妃有如此狠毒之心,二是為震懾,再一個,考慮到初陽年幼,而年長的幾個皇子上下蹦躂,皇帝借此機會打壓。
大皇子定郡王遭了申斥,丟了差事;二皇子成郡王早丟了爵位,現今還在閉門思過;三皇子肅郡王是榮妃親子,榮妃落得個謀害皇太孫的罪名兒,又被廢為庶人,肅郡王豈能沒影響?再往下,八皇子襄郡王一向低調,且與純親王府親近;九皇子慶郡王剛剛開府,不論本人或母妃外家皆十分有限,因此哪怕是個平常人也能看清局勢,如今是純親王府一家獨大。
林青筠沒想到榮妃心思如此深沉歹毒,卻仍有許多疑慮,首先一個便事覺得榮妃的死有些蹊蹺。那樣一個城府極深的宮妃,會在皇帝尚未明確降罪的情況下就服毒自盡?
她將疑惑說給徒晏聽。
相較於她,徒晏對榮妃瞭解更多,說道:「榮妃的確死的蹊蹺,當時皇帝震怒在心不曾細想,但事後亦覺不對。再一個,毒、藥的來源,若毒、藥當真是榮妃所持有,那麼她便與義忠親王一當有所牽扯,這就不僅僅是謀害親王妃,而是謀逆之人,性質截然不同。」
聖旨中雖說榮妃是謀害皇太孫,實則不正確,榮妃想要毒害的是林青筠這個親王妃,且當時初陽尚且不是皇太孫。皇帝此舉一是再度抬高純親王府,二是震懾打壓,壓下其他年長的皇子,給初陽留出成長的時間。
皇帝同樣想知道毒、藥來源,想知道榮妃是否與義忠親王一系有牽扯,但現今人已死,難再追查。皇帝秉著寧肯殺錯不可放過,將榮妃娘家一併發落。榮家在朝為官者一概罷黜,家產抄沒,奴僕盡皆當街發賣,除幼童外,一概族中男女流放三千里。榮妃本就有毒害皇太孫之事,皇帝此舉亦不為過。
「總覺得……」林青筠說不上來,心裡總覺得哪裡奇怪。
百靈忽而走了來:「王妃,鎮國將軍府的賈姨娘打發人來請安,是侍書,只是瞧著倒是裝扮過避人耳目才來的。」
林青筠心中一動,與徒晏對視一眼,道:「將人請到廳裡,閒雜人都別讓靠近。」待百靈離開,她與徒晏說道:「自從她去了那府裡,私底下我們就沒怎麼聯繫,上回她派侍書過來還是因著甄氏的事兒。」
徒晏也沒小瞧那賈三姑娘,一時也猜不透對方來意,便道:「既是人來了,去看看。」
徒晏扶著她去了紫藤院前面的小廳,並沒進去,只站在外頭的窗下。這裡平時當值的小丫鬟婆子們都被百靈尋個由頭打發走了,廳內只有百靈畫眉,以及明顯做尋常丫鬟打扮的侍書,立春立夏幾個跟在林青筠身後,待入了廳,上了茶,便極有眼色的退到廳外去了。如今雖說林青筠開始□□倚重立春四個,到底不如百靈畫眉乃是陪嫁來的心腹,立春幾個聰慧,自然心中有數,從不與百靈畫眉爭強。
侍書恭敬行禮,給林青筠請安。
林青筠向來不喜歡兜圈子,便開門見山的直接問:「三姑娘打發你來有什麼事?」
古人講究出嫁從夫,姑娘家一旦出嫁就得改了稱呼,不能再稱姑娘,該稱探春賈姨娘才對。只是兩人當初一場姐妹,外人在的場合便罷了,私下裡提及時,林青筠仍習慣舊稱呼,並非一時嘴上改不過來,而是覺得喚賈姨娘很是彆扭。算來他嫁了七皇子,探春進了二皇子府,但她是嫡妻正妃,探春只是姨娘,往日裡常來往的姐妹如今這樣身份,不知多尷尬。
侍書瞥了眼一旁的百靈畫眉,知道二人都是她的心腹,便沒顧慮,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王妃容稟,我家姨娘命我送來一封信,只說要親手交給王妃。」
百靈上前接了,呈給林青筠。
林青筠沒耽擱,當即打開看了,一讀此信,臉色瞬變,謔的站起身,將百靈畫眉兩個嚇了一跳。兩人趕緊將人扶住,百靈更是忙勸道:「王妃怎麼了?王妃懷著身子呢,千萬不可動氣。」
外面的徒晏聽到動靜顧不得旁的,趕緊走進來攥住她的手:「唯卿,別慌,當心身子。樊術說了,你不能受刺激。」
儘管林青筠身體底子好,到底月份尚淺時受了刺激,好險胎沒掉,如今又時常憂心多慮,若非養得精心,又仗著底子好,真不知怎麼樣呢。徒晏最近來在家陪她,為寬她的心,引導著她讀書論畫,講著外頭趣聞,才剛有些起色,哪知今兒一封信看得又情緒失控。
「我沒事。」林青筠也不敢大意,方才是乍然見到信中消息情緒激蕩,回過神來連忙調整呼吸穩住情緒,先對侍書說道:「回去多謝你家姨娘,若此事屬實,我必有重謝!」
侍書一直沒敢抬頭,也沒敢說話,此時聽了這些,忙失了一禮退下了。
「唯卿?」徒晏猜著怕真是與初陽中毒有關,否則她不至於這樣。
「我們去屋子裡說。」
兩人回到紫藤院的上房,將畫眉等丫鬟一併打發出去,這才將信拿給徒晏看。這信乃是探春親筆所寫,若在以往自然不好給徒晏看,但這個時候也沒心思計較這些。
徒晏看了信同樣面色一變,難掩驚訝道:「竟是她?」又沉默許久,才冷笑道:「甄氏果然好沉的心計。」
兩人方才還在說榮妃之死蹊蹺,誰知探春一封信過來道盡隱情。
自從探春得知甄氏給自己下藥,使得自己不能得孕,震驚傷心之餘,除了暗地裡請醫吃藥慢慢兒養著,也沒忘了利用高氏留下的人脈盯著甄氏。探春何等聰敏人物,哪裡覺察不出甄氏舉止的怪異之處,探春一直覺得甄氏另有隱秘,只先前二人有所交易,且她地位卑微又無人手可用,可沒去探究,現今得知不孕內情,豈肯白白吃這個虧。
只是沒想到,悄悄觀察了一年之久,竟發現了如此大的秘密。
甄氏每年初一、十五都要去進香,侍書無心的一句感慨使她疑惑,甄氏進香所用的香燭等物竟都是由大丫鬟秋實親自去買的。這本就奇怪,不過是香燭罷了,哪怕要再好的香燭,只需打發個婆子小丫鬟就買來了,別說甄氏如今掌著內務,即便從前名不副實的時候也十分容易。既如此,何須支使秋實親自去?再一個,那家香火鋪子雖是家幾十年的老鋪子,可鋪子不大,生意平淡,地段也不大好,離二皇子府也遠,怎麼秋實回回都去那家買東西?也沒聽說府裡哪個與那鋪子有什麼親戚關係。
探春疑心頓生,足足盯著那鋪子一年多,卻是直到純親王府出事,結合前後蛛絲馬跡,才終於明白這家香火鋪子的秘密。
這間鋪子乃是甄氏用來接收消息的地方,崔嬤嬤曾去過,蔡嬤嬤也去過,特別是崔嬤嬤失蹤當天,與蔡嬤嬤先後進了這家鋪子,可最後出來的只有蔡嬤嬤。當然,探春不認識崔嬤嬤蔡嬤嬤,高氏留下的人裡卻有人知道崔嬤嬤,至於蔡嬤嬤是打探後對比出來的。
當發現這一點,探春立刻開始謀算。
若將此事告知二皇子,得不償失。據她觀察看來,二殿下此人十分涼薄,經歷高氏之事,十分不喜女人過於精明聰慧。如果告訴二殿下,甄氏的結局定然和高氏一樣,但她自己也會遭到厭棄。若是隱藏不說,也不可取。皇太孫中毒,不論皇帝皇后亦或者純親王府都不會放棄追查,未必沒人疑心榮妃之死,待到東窗事發,甄氏會帶累一府的人萬劫不復。
探春想到了林青筠,兩人曾有一場姐妹之情,若私下裡解決,或可以此得到「重謝」。
探春沒有藏掖,將自己與甄氏的恩怨表明,怎樣查出香火鋪子與甄氏都一一寫清,除此外,並無以此做出要求。然而不論寫信的探春,亦或者收到信的林青筠,彼此都是聰敏人,這種不寫要求,甚似寫了要求,無緣無故誰會為此這般費心?之前的姐妹之情?早淡了。
林青筠與徒晏見了這封信如何會不吃驚,誰能想到甄氏如此有心計城府,又有如此人脈。特別是林青筠,她之前真的以為那筆黃金便是甄氏唯一的後手,卻原來並不是,怪不得拋出來不見多心疼。
繼而,盤旋於心的便是滿腔的憤怒與恨意。
甄氏打的一手好算盤,妄圖一箭三雕。
借由榮妃下毒,除掉林青筠,攪亂純親王府。若追查起來,首先遭殃的便是定郡王府,再深查,乃是榮妃,榮妃便代表著肅郡王府。三家王府出事,從而使得二殿下又重新進入皇帝眼中,所有皇子處於相差無幾的位置,二殿下的繼位幾率大為提升。畢竟軒哥兒病情好轉,養傷幾年許就痊癒,而甄氏未必沒有後手,到時候將二殿下的爵位恢復,世子之位會再度落入軒哥兒頭上。
「原來這蔡嬤嬤是甄氏的人,看來,是甄貴太妃留下的人脈。」徒晏看了信,立時才猜出關節。
林青筠也明白。
甄貴太妃可是太上皇的寵妃,直至亡故時都還受寵,將太后壓的黯然無光。甄貴太妃在後宮幾十年,自然經營了一筆人脈,甄家是她的娘家,也是支撐,甄順嬪又是她娘家侄女兒,若甄貴太妃覺察到什麼不對,將手裡的人留給甄順嬪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當初她便覺得甄貴太妃的亡故透著蹊蹺,既然如今的甄氏得了人脈,說明甄貴太妃定是察覺了,卻自知躲不過。甄順嬪的亡故,亦是自身所不能抵擋,除了後宮算計,皇帝也不希望她繼續活著。
「佑安,這件事如何處理?」林青筠因著甄氏身份,難免有些遷怒那府的人,但即使憤恨,仍是強忍著,到底不是最初事發的時候了。
「這件事已將定郡王府與肅郡王府牽扯了進來,不宜再擴大,私下裡稟告皇上吧。」徒晏與她一樣,若是這消息是初陽剛剛出事那段時間便得知的,盛怒之下,哪裡顧得上那府裡其他人的無辜,定然是要張揚出來給初陽報仇。如今三四個月過去,皇帝又剛剛將結果落定,再去翻案著實不合時宜。
林青筠也沒別的話,只一句:「旁的我不管,但我要甄氏付出代價。」
「當然,甄氏要為此償命,要為此失去她汲汲營營想要得到的東西。」徒晏將探春的信燒了。
雖然探春查出了真實內情,卻不能拿給皇帝看,否則探春頭一個落不得好。徒晏倒不是關心探春處境,不過看在林青筠的面上罷了。既然知道了那家香火鋪子,只要再重新查一遍,拿到人證物證一點兒不難。
悠于 2016-9-16 23:56
第97章
徒晏沒耽擱,當天就查起那家香火鋪子。
根據探春所說的位址,在街角的確有家略顯陳舊的香火鋪子,鋪子是一對老夫妻開的,家中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婦,又有個六七歲的大孫子。這對老夫妻並不是本地人,祖籍是金陵,但在京城做買賣已有四五十年,兒子孫子都在京中出生長大,與左鄰右舍都很熟,看著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家人。
徒晏細查了老夫妻的底細,雖祖籍是金陵,但于甄家並無瓜葛,原本以前便在金陵做香火鋪子的小買賣。但徒晏又多查了一遍,發現這鋪子裡的大兒子每年都要往關外跑兩趟,名義上是收皮貨販賣,但到底去了哪裡誰能真的知道?自從甄家抄家之後,這生意就沒做了。
又一番探查,鋪子裡遇到大主顧,會用板車給人送貨,板車就是他們自家的。既然鋪子裡本就有車,那麼蔡嬤嬤毒死了崔嬤嬤,為何捨近求遠另找了車?若是用他們自己的車,哪裡查得到蔡嬤嬤身上?
除非,蔡嬤嬤在最初就是預備好的棄子。
推出蔡嬤嬤,才能順利引出榮妃,榮妃一死,便使得這起下毒案徹底落定。的確,若非探春的一封信,即便徒晏與林青筠心中再疑惑,又哪裡會疑心到甄氏身上?
知道了這家鋪子,又知道崔嬤嬤失蹤的時間,那麼查找人證便不難。這裡並非特別偏僻,周圍都是店鋪,人來人往,哪裡崔嬤嬤蔡嬤嬤再謹慎小心也不會隱身,總有人會看見。找好了人證,又命人看住鋪子,這才入宮向皇帝稟報詳情。
「甄氏?甄貴太妃!」皇帝面色陰沉,將先前所有疑惑都就此解開。「這甄氏倒像極了她姑母。」
徒晏對甄貴太妃也很有印象。
甄貴太妃能受寵,一是因甄家是太上皇倚重的心腹老臣,二是本身年輕貌美。甄貴太妃入宮時正值妙齡,太上皇卻已將不惑,又有家世傍身,受寵是肯定的。後宮女子受寵容易固寵難,特別是甄貴太妃在後宮幾十年,青春漸逝,又無兒無女,卻依舊能得太上皇頭一份兒寵愛,要說沒心機手段,連太上皇本人都不信。
甄貴太妃的手段十分厲害,以前皇帝不曾多想,如今想來,甄貴太妃與義忠親王關係著實不淺。一個是寵妃,一個是元後嫡子,當朝太子,那時候貴太妃又還年輕未必將來不能有子,卻與尚是太子的義忠親王關係平和。表面上便是如此,私底下只怕早有接觸,或許當年徒晏中毒便有甄貴太妃的影子在,若不然義忠親王一系都不在了,誰能有「醉生夢死」這樣稀有的毒、藥?
當年徒晏中毒,雖清了一遍後宮,然太上皇猶在,到底有些不能觸及之處。甄貴太妃便是折損了些人手,依舊保存了實力。
甄家又送個女兒入宮,打的算盤十分明顯,可惜皇帝與太上皇不同,對於勳貴之家特別是甄家十分不喜,也不喜甄順嬪的性情,若非有甄貴太妃撐腰,一個嬪位都別想有。與甄氏這個嫡三女相比,甄順嬪不論氣質容貌、亦或者心機手段都差了一大截兒。
「老七,你想如何處置此事?」皇帝問他。
徒晏聽到皇帝這般問,便知道皇帝心中為難,好在他有所預料,便說道:「兒臣知道父皇為難,這件事在外人耳中已是落定,接連牽涉宮中與兩位郡王府,已是鬧的極大,再翻出這件事,皇家面上著實不好看。若是旁的事也就罷了,但初陽之事不同,兒臣不要求別的,只這甄氏不可放過。」
皇帝見他似有所打算,便問:「你欲如何?」
徒晏便將打算如實說了,也是請示的意思。
皇帝輕歎:「罷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自從信送出去,探春面上雖未露出來,但心中緊張焦灼一日甚似一日。終於在三天后收到一張字條,看了上面內容微微一怔,隨之嘴角扯出一抹諷笑,眼神冰冷。
「甄氏,這都是你欠我的!」探春燒了字條,開始謀劃。
探春招來侍書吩咐:「去請濟仁堂的王大夫來。」
侍書不愣,忙問道:「姨娘哪兒不舒服麼?」
探春嘴角帶著一點笑,說不清什麼意味:「你只管去請來,一會兒大夫來了,不管說了什麼話你都別插言。記住!」
侍書莫名心頭繃緊,想起自家姑娘如今做事的手段,便點頭去了。
在宮中請太醫需要有相應的權勢官職,二殿下身為皇子,自然能請太醫,但探春到底只是個小姨娘,倒也能請個太醫院的小太醫,只是如此容易惹是非,年輕太醫經驗又比不過外頭的老大夫,所以探春一直用著外頭的大夫。探春是個謹慎人,王夫人是她常用的,但若遇到特別時候,她從不會僅僅請一人看診。
「恭喜姨娘,是喜脈,尚且不足兩個月,所以不顯。」
當王大夫說出這句話,探春一臉驚喜嬌羞,侍書卻是愣住了。侍書剛想追問,忽而接觸到探春的眼神,想起先前被提醒的話,忙忍住險些沖出口的疑問,但在心裡,侍書卻是疑雲滿腹。早先大夫便說了,探春的身體經過調養雖有好的可能,但希望不大,且近些年是不可能懷孕的。
王大夫又交代:「姨娘月份還淺,頭三個月定要仔細……」
「姨娘,殿下來了。」
說話間便見二皇子邁步進來,臉上滿是關懷:「聽說請了大夫,怎麼,哪兒不舒服?我打發人去請太醫。」
探春羞澀笑著並未說話,卻是王大夫向二殿下道喜。二皇子聽聞是喜事,著實高興,不僅賞了大夫,將院中伺候之人一併賞了。
消息傳出去,陳氏恨的咬碎了一口牙,甄氏卻是皺眉。探春吃了什麼東西,身子如何,甄氏十分清楚,根本沒想過探春會有孕,但既是張揚的府裡都知道,就不該是假的,否則到時候生不出孩子,如何向殿下交代?甄氏滿腹狐疑,心下不定,隱隱不安。
探春的聰敏能耐甄氏清楚,正因此才不願探春有子,可若探春現今真的有孕,說明下藥之事已敗露,對方請了高明大夫請醫吃藥治好了。甄氏關注的不是探春的肚子,而是當初之事是否真的敗露,若探春真恨上了她,那她再做事就得萬分小心,否則被探春發現蛛絲馬跡……
「算來我們甄賈兩家是世交,如今她和我否在這府裡,好容易如今終於得喜,我該親自去看看才對。」甄氏說著吩咐春華準備東西,而後便往探春處去。
當甄氏剛踏進院門兒探春就得了消息,立刻從屋內出來迎接。
探春原本是庶妃,住著正屋,廂房偏室住的是原先的兩三個侍妾,這會兒身為王妃的甄氏過來,幾個人領著院中服侍的大小丫鬟婆子都出來恭迎。誰都知道探春現今有身孕,甄氏的來意不言而喻,一時免不得嫉妒眼紅,便是當初側妃們有喜也沒見王妃親自探望,都是先打發人送了東西。
探春領頭兒行禮。
甄氏忙命人扶起來,臉上少有的帶著點兒笑,語氣也分外柔和:「現在天冷了,你又有了身子,別在外頭站了,進去吧。我今兒可是特意來道喜的。」
是來打探消息兼拉仇恨才對。
探春心知肚明,眼底掠過一絲冷意,面上恭敬無比:「賤妾何樣身份,哪裡敢勞動夫人親自過來,折煞賤妾了。夫人請。」
「你何必這樣客氣,以往沒進這府裡時,咱們也是一場姐妹。」甄氏打量她一眼,進了屋。
探春由侍書攙扶著,落後一步跟在後面。
丫鬟端了茶來,兩人落座,隨意扯些閒話。探春心裡犯疑,直到聽見外頭丫鬟稟報:「馮太醫來了。」探春眉梢微微一挑,明白了對方打算。
果然聽甄氏道:「懷孕是件大事,頭三個月尤為要緊,外頭大夫到底不比宮內的太醫,所以我將太醫請來再給你看看,到底放心些。」
「多謝夫人恩典。」探春十分恭順,任由太醫診脈。
馮太醫所言與王大夫一般無二。
甄氏心中有底,沒再多坐就走了。
侍書一直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擔心,卻不敢問。自家姑娘一向主意大,又一直將主僕界限定的分明,雖說侍書是貼身大丫鬟,探春一向信任有加,卻不會將侍書真當姊妹來傾訴各樣事情,便是真的姊妹也不會。
探春知道侍書擔心,微微歎口氣,卻是問她:「近來夫人還是每日都帶著三公子逛園子?」
「是,依舊是不准人靠近,在竹林那邊。」
軒哥兒的治療有起色,甄氏欣喜之余更加對樊術信任有加。吃食有單子,各樣忌諱嚴格執行,樊術又說軒哥兒需要適當運動,甄氏便每日早晨陪著軒哥兒在院子的竹林裡走了一圈兒。竹林裡有平坦的石子兒步道,間或點綴著花卉,又有鳥雀,軒哥兒一向喜歡。
探春深吸口氣:「侍書,幫我準備點兒東西。」
侍書先時沒在意,只覺得怪異,稍後一琢磨,身上立時出了身冷汗:「姑娘……」
「別怕,這事兒有人幫咱們,否則你以為王大夫和那馮太醫敢對殿下撒謊?」探春諷笑,接著又笑的開心:「該擔心的是甄氏,不是我們,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裡。」
次日,探春去上房請安,陳氏等人沒少打機鋒,探春卻是能不張口便不說話,假裝一切聽不懂,陳氏早領教了探春的性子行事,說了幾句覺得無趣便不再說了。認真講起來,陳氏對探春懷孕並不擔心,畢竟陳氏生了長子,且如今也很得殿下喜歡,陳氏只是不忿探春所得的寵愛。
事後,估摸著到了甄氏帶軒哥兒去園子的時間,探春便說在屋子裡悶的慌,要去園中散步,侍書與兩個丫頭跟著。
進了園子,探春有意往竹林那邊走,果然見到兩個婆子站在花樹底下說閒話,見了她來都正色不少。探春雖只是姨娘,但得寵,況如今又有身孕,底下人都不敢輕慢。
「夫人陪著三公子在裡頭?我正有事兒想和夫人說。」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自然不會攔,探春便順著小道進去了,只讓侍書跟著。沒走多遠就見到春華,再往前便傳來軒哥兒的笑聲,夾雜著甄氏的聲音。春華見了她,先見禮,而後便通知甄氏。
甄氏頗為意外。
探春笑道:「甄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想和問問你。」
甄氏見她這笑古怪,又見她開了頭卻不繼續,便心中有數。命春華將軒哥兒領到別處去,侍書也走開了,獨兩人在一處說話。
探春沒兜圈子,一邊朝甄氏靠近一邊問道:「甄姐姐,當初你請我來這府裡是如何承諾的?為何要這樣對我?我便是真得孕生子也威脅不到你的地位,你為何要這般狠心絕我生路?」
甄氏見她將窗戶紙捅破,便道:「高氏舊例在前,我豈敢大意。看在一場姊妹的份上,往後我自會照應著你,要知道這世上有舍才有得。」
探春諷笑,在距離甄氏一步的距離停下來,反問道:「那甄姐姐想得到什麼?又要為此舍掉什麼?」
甄氏覺得探春舉止怪異,心生警惕:「你究竟想說什麼?我提醒你一句,少說少錯,禍從口出。你如今得了殿下寵愛,已是福氣,可別不知足。」
探春突然上前抓住甄氏雙肩,臉上滿是冷意:「知足?甄姐姐,你在教導我的時候為何不想想自己,你身居正室之位,有子傍身,何嘗滿足了?甄家抄家,族中男女都遭了難,唯有你仍做著王妃,錦衣玉食,你又何嘗滿足了?我記得你們家也有個寶玉,據說和我家二哥哥長的一模一樣,甄家出事時就丟了,你這做姐姐的就沒去找?你有那樣多的人脈金錢,卻只顧著自己不顧親兄弟,眼睜睜看著娘家絕戶。你家軒哥兒出生起便病怏怏,治了這麼久也沒好,焉知不是報應。」
「賈探春!」甄氏心中的逆鱗除了軒哥兒便是甄家,探春提的這些無疑戳中死穴,心頭怒氣一起,甄氏揚手就甩了探春一個巴掌。
探春摔倒在地,白皙水嫩的臉上立時浮現一個明顯的巴掌印,很快便腫了起來。與此同時,探春摸著肚子,揚起狼狽的臉望著甄氏笑:「甄氏,這是你欠我的!」
起先甄氏尚且疑惑,當看到探春身下的秋香色裙子被一團鮮血染紅,終於明白對方打算,臉色極為難看的咬牙質問:「你以為這樣就能報復我?」
探春卻不再理她,憋出滿頭大汗,朝外喊道:「侍書!」
大夫很快請了來,二皇子也得了消息趕回來。
大夫惋惜道:「賈姨娘小產了,且傷了身子,需要仔細調養,近兩年怕是不能得孕了。」
當二皇子知曉內情,早對甄氏的不滿終於攢到臨界,去了上房將甄氏大罵一通,軒哥兒嚇得直哭他毫無憐惜。甄氏雖臉色難看,但仍是辯解了幾句,心中清楚這種事不好聽,二皇子不會讓人傳出去惹人笑話。然而事情到底和她想的不一樣,她竟接到了宮中皇后的懿旨——
「鎮國將軍夫人甄氏,謀害皇家子嗣,心思歹毒,婦德有虧,不堪為皇子之妻,即日起貶為庶人,往寺中代發修行,吃齋頌佛,以贖自身罪孽。」
甄氏不敢置信,在公公再三催促其接旨時發瘋似的問道:「軒哥兒呢?我的軒哥兒怎麼辦?我的軒哥兒……」
來傳旨的公公板著臉道:「若非皇家仁慈,不忍小公子有罪婦為母,你豈有在寺中贖罪的機會?小公子自有人照料,甄氏,趕緊走吧!」
「不……」不論甄氏如何掙扎,仍是被強行塞入馬車帶往寺廟,至於春華秋實等陪嫁,也被尋個由頭一併處置了。
二皇子沒料到這回事情處置的這樣嚴厲,心中隱隱不安,但幾日過去事情平息下來,他這才鬆口氣。齊淑妃與他分析,估計是皇帝不喜甄家,又見甄氏不安分,這才趁此機會料理了。
齊淑妃道:「這是好機會。甄氏不是亡故,不須守孝一年,正位沒了人,倒趁此機會可以再為你娶門新妻。」
二皇子微微皺眉:「再等等吧,明年再說。」
齊淑妃了然:「也是,今年出了皇太孫中毒的事兒,幾家郡王府都落了罪,皇帝指定心裡不高興,確實要低調些。你請罪的摺子可別停,也許年底皇上高興就許你出門了。」
二皇子又遲疑道:「軒哥兒可怎麼辦?」
軒哥兒雖是齊淑妃的嫡孫,但自出生身子就不好,又基本沒來宮裡幾回,著實沒什麼感情,兼之齊淑妃十分厭惡甄氏,一向無視著軒哥兒。聞得這話,便道:「甄氏都成了庶人,他自然也算不得什麼嫡子,又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看著就晦氣。你府裡那個賈姨娘不是剛沒了孩子,說的這幾年不能懷上,誰知幾年後還能再有?倒不如將軒哥兒給她養。」
二皇子一愣,本能便覺得不妥,但他沒說,反而提起另一事:「賈氏這回受了委屈,身子又這樣,我有心將她的位置提一提。」
齊淑妃道:「你也收收心,都什麼時候了,還將心思放在女人身上。雖說你如今沒了郡王爵位,可到底是皇子,若將來恢復爵位,側夫人對應的可是側妃,賈氏又沒得皇家冊封,算哪門子側妃?再降回庶妃,只怕心裡更不平,還是省些事的好。你覺得她受委屈了,賞些東西便罷了。」想著,齊淑妃命人準備些東西賞給探春,覺得已是抬舉了。
見狀,二皇子便罷了。
第98章
卻說甄氏一到寺裡就開始發瘋,嘴裡一直念叨著軒哥兒的名字。甄氏做了這些事情,雖是看重權勢富貴的緣故,卻也是為軒哥兒鋪路,如今一切都沒了,連軒哥兒都見不著,自己還要在這寺廟裡青燈古佛度過一生,哪裡受得了。
但不管怎麼鬧,她都出不去。
這裡是寺廟的後山,順著一條羊腸小徑走進來,一個小小的陳舊小院兒,裡頭有兩三間房,原是寺中犯了戒律的僧人受罰苦修的地方,如今被劃給甄氏居住。這院中種有青菜,外頭有幾分地,又有山泉溪水可供飲用洗衣,往後甄氏吃住樣樣都要親自動手,每日還要抄寫經文,供菩薩念佛,所以常年都要食素不沾葷腥。若是個平頭百姓,這算是世外桃源,可對於富貴慣了的甄氏而言,這是苦的不能再苦的日子,只是眼下甄氏還不甘心,根本沒認識到這一點。
這院子裡不止甄氏一個,另有專門看守她的四個婆子,因嫌甄氏太煩,便將甄氏鎖在屋子裡儘管讓她鬧騰幾天,這四個婆子坐在院子裡喝酒吃肉說閒話。
其中一個婆子朝緊鎖的房門看了一眼,突然笑道:「我聽說了一件兒事,是剛才送東西來的小丫鬟說的。原先二殿下的那個嫡子,因著受了罪人娘的連帶,現今別說做鎮國將軍府的嫡子,連病都沒人給看了。二殿下算是徹底厭惡了這個兒子,大禮謝過樊神醫,不再治了,而且呀,你們再想不到,二殿下將他丟給了府裡賈姨娘養。」
「喲,賈姨娘的孩子是被甄氏給弄沒的吧?這、這就不怕……」
外頭說話的聲音不小,屋內的甄氏聽的清清楚楚,一顆心仿佛是被錘子砸過一樣疼的厲害。軒哥兒……殿下竟然絲毫不念父子之情,將軒哥兒給了賈探春,若是賈探春遷怒到軒哥兒身上……
隨之婆子們就聽見屋內傳來甄氏的瘋叫,四人相識一眼,都笑起來。
她們得了這個苦差事,本就心有怨氣,幸而來時得了賈姨娘給的好處。賈姨娘唯一的要求便是時不時在甄氏耳邊提一提軒哥兒。婆子們都是老人精,後宅婦人的這點子手段誰不清楚,無非是故意折磨著甄氏罷了。幾句話的事兒,白得銀子,時常又有好酒好肉,誰不願意?
探春那邊心情也不大好。
這回的一場戲的確得了殿下憐惜,寵愛又盛一層,但她所想要的乃是地位。這倒也罷了,卻是沒料到殿下竟將軒哥兒推給她養,說是補償,虧他張得開口,這能一樣麼?幸而她只是做戲,並非真的小產,若不然看見軒哥兒想到甄氏,豈不是天天見著軒哥兒便不痛快。殿下將軒哥兒給她,可真是夠放心的,但她卻不能要。且不說她心裡膈應,外頭還有陳氏幾個盯著呢,軒哥兒真來她這裡,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實在划不來,況且她有大姑娘和尋哥兒,尋哥兒性子又好又親近她,豈不是比可能會仇視她的軒哥兒強百倍。
探春倒是沒藏掖,直接說了這等緣由,請殿下收回成命。
二皇子原本在齊淑妃提時也覺不妥,後來是陳氏在耳邊嘀咕,這才把軒哥兒送來。這會兒見她不願意,理由說的也坦然,況正值喜歡她的時候,便罷了。想到到底是她受了委屈,便和她私下裡承諾:「若是將來我複了爵位,必為你請封側妃,若你喜歡尋哥兒,我便將尋哥兒記在你名下。」
探春滿是感動,卻很體貼的說:「殿下心意我都知道,我自然是希望殿下儘早恢復爵位,能在朝堂大展抱負,為陛下分憂。至於別的,只要殿下心中有我,我已是滿足了。」
心底裡,探春也很滿意,這回的「苦」沒白受。
另一邊,林青筠對甄氏的結果也十分清楚,雖說沒能像一開始希望的那樣直接償命,但不得不說,現在這樣,倒比直接殺了甄氏還要痛快。皇帝在宮中清除甄貴太妃留下的人脈,在幾個郡王府也有這樣的眼線,幸而都在週邊,香火鋪子也一併端了。
此回皇帝總算弄清了毒、藥來源,果然是甄貴太妃留下的,且當初徒晏中毒並非義忠親王所為,而是甄貴太妃的謀算。這毒、藥也是甄家從某個苗寨弄來的,頗有些年頭,當初甄貴太妃入宮帶了進去以防萬一。
因著此事,皇帝越發覺得女人可怕,本就不大出入後宮,自此越發淡了,倒是對皇后越發敬重,又有初陽在宮中承歡膝下,一時竟有退位的衝動。算來皇帝年紀很大了,繼位這些年,勞心勞力耗費苦心,若非太醫們各種調養,他這身體早承受不住繁重的朝政。
偏偏初陽還小。
林青筠卻覺得心頭繃緊的弦一松,暢快了。
當初中毒案發,初陽雖是救了過來,但一日沒查到真凶,事情便沒法兒塵埃落定,心就一直提著,就怕幕後之人再生出什麼歹毒心計。如今算是因禍得福,幾個郡王都被壓了下來,甄氏也自有報應,有足夠的時間使初陽去成長。
閑下來後,她的肚子也越來越大。
樊術自從不再為軒哥兒診治,便住在純親王府裡,日常診脈都是樊術來做,但小秦太醫每到請平安脈的日子都會來,就是想和樊術請教切磋。這兩人倒是很合得來。
樊術說她這回十有**會早產,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皇后那邊也操心著,如前兩回一樣,早早預備好了接生嬤嬤、奶娘等人。臨到臘月,徒晏早早就從鴻臚寺告假回家,每日只在府裡陪著她,到底還是擔心她。
林青筠卻是一點兒不操心,還笑話徒晏:「現在才幾個月,便是早產也還早呢,再說我最近挺好,能吃能喝,睡的也香。」
唯一不好的就是肚子裡的孩子太鬧騰,有時候睡著了都會被踢醒,她不禁懷疑倆皮孩子是不是在肚子裡打架。雙胎的肚子比單胎要大多了,隨著月份加深,看著越發嚇人。別說徒晏每回見了擔心,其實她自己看著肚子也怕怕的,但感受到肚子裡兩個活潑健康的孩子,再多苦都不覺得苦了。
臘月裡各家都忙,林青筠作為親王妃要料理不少事情,又有長泰園年終總帳、來年規劃等事,著實不輕鬆。皇后怕她辛苦,早早派了紋心姑姑出來囑咐,讓她放些手,別累著。若非怕她多心,皇后更想令紋心姑姑直接幫著她料理府裡的內事,想著自己到底是婆婆,插手兒子家事不大好,這才沒派人來。
林青筠也知輕重,能放手的都放手,最後攬個總罷了,長泰園那邊少不得多勞累了王熙鳳。
王熙鳳著實能幹,長泰園早已步入正軌,萬事熟悉,基本沒出過錯兒。同時王熙鳳也記得自己是大房媳婦,別的時候好說,過年這樣要緊的日子一切務必得打理妥當,果然她沒顧此失彼,難得連賈赦這個做公公的都在賈璉跟前贊她幾句。
今年的年酒林青筠一概沒去,宮中也沒去,她基本是連屋子都不出了。
徒晏只在宮裡吃了出席宴,其他擇了幾家,便再沒出去過。樊術說了,林青筠生產的日子只怕就在這幾天。
果然讓樊術說准了,正月十五這天中午正吃飯呢,林青筠的肚子疼了起來。她也算是很有經驗,立刻就知道是要生了,還沒等徒晏將她扶到床上,羊水破了。徒晏臉色一下子白了。
林青筠慌了一下,趕緊反過來安撫他:「沒事,我覺得還好,叫接生嬤嬤進來吧。」說著又喊來百靈,先給自己換了身輕便衣裳。
「吃一顆!」徒晏沒頭沒尾來了一句。
短暫怔愣後,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笑道:「你放心,我知道輕重,真要扛不住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自從那回心急救初陽,被徒晏看到了金蓮子,兩人都默契的都沒有談論。徒晏的這份體貼維護令她感動,她之所以沒談論,也是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要交代她不是這世界的人?這世界只是本故事?何必呢,如今這樣平淡的日子多好,徒晏只會以為金蓮子是自己的奇遇得來的。當然,關於金蓮子的作用以及數目卻要和他說,有些東西她一個人無法背負,她也不希望因此在將來和徒晏生出什麼隔閡。
林青筠經過黛玉生產雙胞胎的事情,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甚至預備著一旦覺得不妥,立刻服用金蓮子。
從中午陣痛開始,一直熬到天色擦黑,華燈初上,頗有度日如年之感,實則也不過才兩個時辰。女人生孩子時間都說不準,熬一兩天的也有,幸而她是第三胎了,外頭燈剛點上,就聽接生嬤嬤喊道:「頭出來了!出來了!」
有著生初陽睿哥兒的經驗,何時用力,怎麼省勁兒,她都知道。一聽孩子的頭出來了,便攢了一股子勁兒,一鼓作氣,不足半個時辰第一個就生了出來。
「是個小公子!」
她聽了還有心情說笑:「王爺可盼著貼心的小女兒呢。」
紋心姑姑笑道:「還有一個呢,王妃加把勁兒,這胎很順。」
中午消息報到宮裡,皇后便將紋心姑姑派了來。
又隔了半個時辰,第二個也出來。
紋心姑姑難免心急,一瞧就笑了,揚聲朝外報喜:「恭喜王爺心想事成,是位小郡主!」
徒晏在外聽到,立時便覺得滿身喜悅,若非樂公公攔著,只怕都沖進去看女兒了。因沒聽到林青筠的聲音,徒晏忙問:「王妃好不好?」
「王爺放心,王妃好著呢,只是有些力竭,這會兒睡著了。」紋心姑姑抱著小郡主走到門簾子邊上,由丫鬟挑起簾子縫兒,給徒晏看上一眼。徒晏本就在屋內,外門關著,倒也沒冷風吹進來。
徒晏看著小女兒,除了笑,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公子和小郡主生的日子很好,又是龍鳳胎,龍鳳呈祥!我要趕著回宮去跟皇后娘娘報喜。」紋心姑姑將孩子放回去,趕回宮內。
這時皇帝也等在鳳儀宮,雖沒皇后那樣情緒外露,但不時的轉著茶碗,已是洩露了焦灼之心。
紋心剛剛進殿門就揚聲道:「奴婢給皇上皇后報喜了。純親王妃于酉正初刻和戌初分別生下一子一女,乃是龍鳳呈祥!」
「好!好!」皇后滿臉喜氣,一旁的皇帝也難得大笑,立刻吩咐戴權重賞。皇后又問:「孩子好不好?王妃身體如何?」
「王妃很好,三公子重四斤一兩,小郡主卻是有四斤六兩呢。」
當林青筠睡了一覺醒來,徒晏已經給兩個孩子起好了名字。當初他們兩個結緣正是在正月十五上元節,若非林青筠一時心軟救了他,只怕也沒後來的指婚,所以徒晏給老三起名兒徒皓,女兒則叫徒斕,小名兒元元。
吃了東西,丫鬟們收拾了碗筷退下去,房中只剩了一家六口人。
皓哥兒和元元現今也吃著母乳,直到出了月子才會交給奶娘,所以這一個月都和林青筠在一間房裡。這會兒兩個小傢伙吃飽了,在小床裡睡的正香,初陽和睿哥兒一臉稀罕好奇的趴在旁邊看,兩個哥哥邊看便嘀嘀咕咕不知說著什麼。
林青筠看著幾個孩子,目光柔和。
徒晏正拿著溫熱的帕子細心的給她擦手,見了便說:「我發現元元比皓哥兒還能吃,怪不得出生時就比皓哥兒還重,可見在肚子裡的時候就沒吃虧。」
「這丫頭是個霸道性子,剛才皓哥兒吃奶的時候她就一直哭,嗓門兒還響的很,皓哥兒卻是很乖,除非不舒服了才哼哼。這兄妹倆倒似掉了個兒。說來也省心,當初妹妹生了雙胞胎的哥兒,月子裡可忙壞了,要吃都要吃,要哭一起哭,一個生病另一個准也不舒服。我看皓哥兒和元元倒沒那麼緊,竟是一個靜一個鬧。」
「女兒厲害些才好,省得將來被人欺負。」徒晏已經開始偏心了。
「厲害?像惠怡郡主那樣?」
「不是挺好,郡馬可不敢欺負她,如今過的很是如意。」徒晏得了三個兒子才得個女兒,心裡寶貝的很,嘴裡說著這些,想到十四五年後女兒就要嫁人,不免十分心酸。「以後可要多留元元幾年,我還沒疼夠呢,哪裡捨得她出門去到別家受欺負。」
「你想的也太長遠。」林青筠笑出了聲,見初陽懂事的領著睿哥兒出去了,這才將手在他面前展開,手中憑空出現一隻白玉小瓷瓶兒。
徒晏一頓,隨之拿起磁瓶兒往手心兒一倒,四顆金光燦爛的蓮子滾了出來。拈起一顆蓮子仔細觀察,除了顏色不一樣,模樣與普通蓮子沒什麼不同。最特別的地方當屬氣味,金蓮子的清香只是一嗅便覺頭腦清明,心思暢快,再想到吃下金蓮子後的功效,說是「天下至寶」毫不為過。
待得他將蓮子放回瓶子,擱回她手裡,林青筠手掌一攥,再展開,手心兒已空無一物。
徒晏驚訝挑眉,比看到她擁有神奇的金蓮子更為詫異:「你這是什麼本事?」
林青筠一直覺得遇到徒晏是她的幸運,在金蓮子意外曝光後更是如此。她主動握住徒晏的手,選擇性的講了一部分實話:「我的出生你是清楚的,我哪裡會有什麼神奇本事。當年甄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躲過一劫,卻不知為何手心兒裡就出現了這麼個寶貝。我也害怕過,可聞著蓮子的清香總覺得是好東西,我便是沒吃,每日裡就著瓶兒聞著,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好,後來受了義父恩惠,這才用了金蓮子給義父和妹妹養身體。」
徒晏嘴角輕笑,想起當年之事,十分感激道:「幸而有它,它竟是你我的大媒人。」
的確,若沒有金蓮子,哪怕當年她也心軟想救他,怕也沒能耐,而他……只怕真的就在當年絕了生機,哪裡還有後來的夫妻恩愛,兒女滿堂。
林青筠感慨道:「這是個好東西,只是懷璧其罪,何況是這樣神奇的事,我怕招來禍事,一直不敢聲張。它調理了義父和妹妹的身體,治好了你,救了初陽,但它並不是無限存在的。金蓮子總共只有九顆,如今只剩了這四顆。」
徒晏卻比她看得開:「已是極幸運了,但凡有一顆救命奇藥就已難得,況現今還有四顆。這種東西都是留著預備萬一,平日裡誰用它,我倒寧願永遠不必用它。」末了又加一句:「你義父和妹妹倒罷了,於你有恩,只是旁人……你可別再心軟。」
徒晏不僅是怕秘密洩露帶來危險,更是心疼,這樣好的東西她自己一顆都沒用,卻舍了出去給別人。
林青筠聽得心頭暖暖的,嘴裡笑道:「我怎麼心軟了?我都是用在正地方,也就你在當時是個外人。你還得感謝我那時心軟呢。」
「是是是,你可是我救命的大恩人。外頭的人現今都還在說,你是我沖喜的王妃,沒你,我只怕活不了。這話也沒說錯。」
「佑安。」猶豫了一下,林青筠和他說:「現在我們有三子一女,不少了,往後、不生了吧?不是我不喜歡孩子,只是孩子太多,我心裡都疼不過來了。」同時她也擔心,他們家到底不是平頭百姓,兄弟們太多,將來怕鬧矛盾不好調節。
徒晏對她的心思也能猜到幾分,沒讓她忐忑太久便說:「不生也好,如今我已經夠讓人羡慕眼紅了。女子生產就是過鬼門關,你這幾回也是幸運,我們以後就不要了,反正兒女雙全,還有什麼不滿足。」
第99章 正文完結
春去冬來,展眼三年過去。
正值年根兒底下,外頭天寒地凍,屋內燒著地龍暖烘烘的。王熙鳳昨日才將長泰園的帳目送來,除了有幾處修補外,又提議擴大面積,另外便是打算開春再買一批水靈的丫頭□□著用。
王熙鳳道:「這些年園子的生意越發好了,地方都不夠用,特別是環境好的房間富裕的院子,好些人都是常年包著,旁人都沒機會得。當初第一批調養出來的侍女漸漸大了,卻不夠使,過兩年要往外放,新人卻得趕緊尋摸,若時間太短,怕是不頂用。」
長泰園裡都是女客,服侍的都是丫鬟婆子,需求量很大。未減免事端,當初裡頭的人都是簽了契的,少數死契,大多是十年活契,畢竟做侍女也有年齡限制,和各個大家子裡的丫鬟一樣,定在二十五歲。當初買來的丫頭年紀在十三四到十七八之間,園子開業也有幾年了,再加上新人得調養一年方好,現在尋人卻是不早。
王熙鳳這些年越發像個女強人,外面事業做的紅火得意,但在家裡卻不像以前年輕時那樣給賈璉沒臉。她也算是經過大事的人,娘家敗了,夫家也敗了,如今賈家又起來了,她卻不敢再似以往倡狂。她哪怕自得自己的本事,卻也知道自己只是個女人,若沒賈璉撐起門戶,她再大的本事又算什麼?這些京中的貴婦千金們哪裡肯賣她的面子。所以這些年她對賈璉倒越發溫柔,也懂得放手,甚至想著賈璉若嫌棄她和平兒人老珠黃,再弄個年輕水嫩的丫頭她也睜隻眼閉隻眼罷了,誰知賈璉卻收斂了性子,一直守著她和平兒沒再生出花心。
若說賈璉是改了性子,王熙鳳頭一個不信。
賈璉如此,卻是因著徒晏的緣故。賈璉已是明明白白的純親王一系,這些年越發得重視,官兒做的很是勤勉,頗有建樹。賈璉是個察言觀色的,況且有些事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純親王是個專情的,定是不希望內宅烏七八糟的人。賈璉雖有些花花腸子,偶爾飄飄然時沒想過納個美妾,可到底更看重仕途,況且她如今可說是有賢妻美妾、兒女雙全,再加上仕途順遂,不知多少人羡慕,便也歇了那心思。
林青筠看著神采飛揚的王熙鳳,又想到其他姊妹們,也笑了。
儘管不是所有人都十分美滿,但再不是原著中的悲涼淒苦,即便是探春也在今年二皇子恢復郡王爵後被請封為側妃,大姐兒尋哥兒記在她名下,算得是寵愛在身,兒女雙全。薛寶釵之夫劉傳文,去年謀了個外放,從七品的州判,著實算不錯了。又有去年湘雲得了一女,惜春添了一子,黛玉則是今年又傳了喜訊,產期在明年三月,她已從徒晏口中得知,莊黎將要升任正四品知府,聖旨已發往蜀中。
屈指算來,她足足有四五年沒見著黛玉了,著實是想念,何況黛玉家的密姐兒她也沒見著呢。
「園子裡的事都照你的意思辦,至於擴大地方,等我再想想。」林青筠忽然想在園子裡建兩處西洋式的建築,打算先和徒晏商議一下。
三年前徒晏被皇帝放入理藩院,今年又挪到吏部,誰都知道吏部尚書前兩年便上摺子告老還鄉,皇帝一直壓著,不知多少人暗中使勁兒想謀這個位置,可徒晏往吏部一調任,所有人都消停了,擺明著皇帝要將吏部尚書給自家兒子。說來也是常情,儘管初陽被越過一干叔伯堂兄弟封為皇太孫,到底年幼,若有父親在朝堂做支撐,自然穩當得多。
原本林青筠與徒晏還想著趁著元元和皓哥兒都大了,一家子出海玩兩年,結果皇帝這旨意一下,兩人徹底歇了心思。若在以往,徒晏定然要推了旨意,就算初陽小,可皇帝身體健朗,朝中又有林如海莊裴賈璉等人,足夠了,但現在卻不行。
今兒已經是臘月二十一,正式封筆的第一天。
外頭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徒晏裹著大氅頂著風雪回來,一起回來的還有初陽。林青筠聽著動靜忙起身迎出來,先將初陽身上的猩猩氈取了,摸摸一雙手是暖的菜放心,忙端來熱茶讓他喝兩口,驅驅寒氣。這功夫徒晏已解了大氅,拍去身上落的雪花兒,就著丫鬟端來的熱水洗了手,捧著茶喝。
「外頭雪這麼大,何必急著這時候回來,不如陪著母后用了午飯,下午再回來就是了。」林青筠一面說一面吩咐立春立夏將初陽帶來的東西拿下去收拾。
初陽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裡,如今朝廷封筆,上書房也放假,初陽才得了空閒回家來住著過年。初陽今年七歲了,小孩子長得快,身條兒蹭蹭往上竄,眉眼間與徒晏六七分相似,許是因長兄和皇太孫身份的緣故,總是板著小臉兒,性子也十分穩重。
「怕這雪一時半會兒不停,落得厚了倒不好走。」徒晏看著初陽去隔間兒和弟妹一塊兒玩,這才令丫鬟退下,低聲與她說:「母后說父皇昨夜又咳了血。」
林青筠皺眉,歎氣道:「皇上這是累的。」
皇帝自繼位以來十分勤勉,又有太上皇不肯放權,孝敬和其他兒子爭鬥,操不完的心,辛苦了那麼多年,再強悍的身體也撐不住。皇帝今年六十多歲,再保養也掩飾不住兩鬢日益生多的白霜,精神漸漸難以支撐,這也是皇帝給徒晏不斷安排實權高位的原因之一。皇帝怕將來一旦駕崩,初陽年幼,徒晏無權,那些叔伯們仗著輩分又位高權重轄制了初陽,甚至霍亂了朝綱。徒晏也是見著皇帝身體不好,才沒拒絕旨意,他也擔心有個萬一。
「太醫怎麼說?」皇帝原本身體瞧著不錯,可入秋的時候著了涼,竟拖拖拉拉半個多月才好,那以後身體不好了。
「心力耗費太過,大毛病沒有,但是……」但是人上了年紀,又多年以來耗空了精氣神兒,哪能再得個好呢。太醫話說的隱晦,但都是宮裡出來的,徒晏哪裡不清楚。依著皇帝現今的歲數,好好兒養著也不過幾年光陰,何況作為皇帝哪能不操心政務。
林青筠張了張嘴,半天才低聲問:「佑安,你說要不要……」
哪怕她話沒說完,徒晏卻知道她的意思,沉默了一會兒,搖了頭。「並非我不孝順,只是一旦獻藥干係重大,哪怕是悄悄的給父皇服用,焉能沒人疑心?便是我當初不知內情的時候,還覺得你端來的粥格外不同呢,那時甄氏不就懷疑你有神藥麼?再者說,父皇並非是得病,是年輕時過於操勞傷了根基,又上了年紀,若是金蓮子吃了,慢慢兒修復了身體,太過於逆天,我們賭不起。」
確實,他們不是兩個人,還有兒女。況且帝王的疑心他們更賭不起,哪怕真將四顆金蓮子都給了出去,別人還會疑心她藏匿了更多。
林青筠深知此理,之所以試探的問他,也是見他為此傷神,而皇帝待他和初陽著實很好。再一個,皇帝健在,便是初陽的保護和依仗,她不得不勢力些想這些。
「樊術怎麼說?」
樊術已經離開京城兩三年,一直在外遊歷,好不容易前些時候才找到人,徒晏寫了信過去。
「我將皇上的情況說了,樊術說這是生老病死,即便是他家祖師爺在也沒用。又說太醫院裡開的調養方子都很好,又是針對皇上身體開出的藥,只要皇帝好生保養也沒有大礙。」
說來說去,其實他們都清楚,要皇帝健康只有少操心,偏生做皇帝的哪能少操心。
林青筠坐在徒晏身邊,柔聲問他:「佑安,我覺得有些事我們該想想了。」
前些年因著初陽中毒,皇帝大肆打壓了其他皇子,幾方人都消停安靜了下去,這才三年功夫,趁著皇帝身體不適,又固態萌蘇。今年二皇子爵位恢復,很快便迎娶了新王妃,如今的探春就似以前的高氏一般,在新王妃入門前請封了側妃,不難想像,新王妃入了門有多忌憚探春,探春便是再聰敏會應對,也少不得吃些苦。爵位恢復,成郡王動作頻頻,定郡王與肅郡王也沒閑著,襄郡王為躲清靜請旨跑去修書,慶郡王雖實力最弱,然成了親開了府,宮裡的陳祺嬪心又活動了起來。
皇子們如此,皇孫們的爭鬥更直白些,上書房裡簡直天天都是戰場。
其他皇孫們都比初陽年紀大,拉幫結派,各樣小招數層出不窮,初陽十分懂事,一向不願意讓她擔心,什麼事兒都報喜不報憂,這些事情還是賈葵氣憤不平說出來的。儘管那些小動作沒給初陽造成大傷害,但作為母親,林青筠心裡別提多難受。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等著明年朝廷開筆,我便正式到吏部上任。」外人都以為吏部尚書這位置是皇帝為他打算,其實是他主動要求來的,皇帝深知身體不大好,他又是初陽父親,皇帝也沒什麼好猜疑,便允了。
「爹爹爹爹,二哥欺負我。」隨著小孩子喊叫的聲音打破沉悶,一個小胖墩兒從隔間兒裡跑了出來,一頭栽進徒晏懷裡開始告狀。
元元明年正月滿三歲,早在一歲多點兒就能利索的邁著小胖腿兒到處跑,說話也早,現今口齒伶俐,特別會討好賣乖,哄得皇帝皇后徒晏這些人見了她就稀罕的不行。元元除了嘴巧性子伶俐,長得也討喜,肥嘟嘟的小臉兒,大眼睛小嘴巴,帶著兩個小酒窩,模樣兒不像林青筠,反倒更像徒晏,倒是皓哥兒長得像她這個母親。
在元元滿周歲的時候,皇帝親自下旨,賜封元元為瑤光公主。皇孫女輩裡,元元又拔了尖兒,她的那些堂姐們因著其父爵位緣故,僅封的縣主,其他親王家嫡女最多也是郡主,睿哥兒和皓哥兒也都沒得封,可見元元是如何受寵了。
元元性子霸道的很,又好動,和睿哥兒有得一比,甚至比睿哥兒還皮。通常她來告狀都是和睿哥兒起了爭執,且是占了上風還要再壓一頭,每每弄得睿哥兒跳腳,偏生不論初陽還是徒晏都護著妹妹。
「肥湯圓!你又惡人先告狀!」果然隨之就見睿哥兒滿臉氣憤的跑出來,張口就喊元元的外號。這外號也是睿哥兒氣急了取的,平日徒晏對元元寵愛的很,常喊元元「小湯圓」。
元元未必將這外號放在心上,她看著伶俐乖巧,卻也有些大咧咧,不像那些羞澀的小姑娘,但不代表她不知道這外號難聽,更不代表她不借此發揮。元元小嘴兒一撇,告狀:「爹爹,你看二哥,他都不喜歡我。」
元元和哥哥們不一樣,愛撒嬌的很,除非在外頭大場合,否則一律喊爹爹和娘。徒晏林青筠兩個自然心裡也喜歡,總覺得爹爹和娘的稱呼聽著更親近。
哪怕知道元元是做戲,徒晏也心疼,不免教訓睿哥兒兩句:「你是哥哥,讓著點兒妹妹,不准再喊什麼『肥湯圓兒』。」說著沒忍住嘴角翹了起來,怕女兒見了傷心,趕緊忍住。
睿哥兒委屈極了,跑到林青筠跟前求支援:「母親,都是妹妹欺負我,娘才給我做的紅豆糕,她全都搶去了。她又不吃,掰碎了說要喂鳥,我這二哥還不如籠子裡的鳥呢。」
這兄妹倆總是這樣,林青筠沒忍住笑出聲來,怕睿哥兒更不高興,忙說道:「我知道是妹妹不對,即便她小,也不該隨便搶哥哥東西。」
睿哥兒聽到如此公正的話,倒是不好意思:「算了,妹妹是小孩子,我不和她計較。」
「我就知道睿哥兒懂事,嘴上再嫌棄,心裡也疼妹妹呢。」一家人卻是很寵元元,因著元元是老小又是唯一的女兒,但未免兒子們心裡不高興,積壓的不滿多了往後兄妹感情不好,所以即便再寵著元元,道理上該如何卻是不能偏的。小孩子也簡單,有時候在乎的不是東西,而是大人的態度,一句公正的話比補償再多的東西都有用。
睿哥兒嘻嘻笑了,轉而見皓哥兒跟在後面慢吞吞的出來,一副大人樣兒的歎氣:「母親,弟弟被欺負了都不說話,急死人。」
睿哥兒一貫聰敏有餘,穩重不足,今年五歲了,明年開春就要去上書房。睿哥兒喜歡初陽這個哥哥,潛意識裡便模仿,雖和元元常鬧氣,但對皓哥兒總是像模像樣的做個好哥哥。皓哥兒的性子與元元截然相反,特別安靜,話也少,可別看他這樣,心裡是個很明白的性子,特別喜歡看書,不愛動。每常睿哥兒和元元在一邊鬧騰,皓哥兒一個坐在邊上看書,當然,他能看的都是林青筠專門畫出的連環小故事。皓哥兒坐得住,又喜歡畫兒,她覺得將來沒準兒能繼承自己的衣缽。
「睿哥兒這個樣子,明年去了上書房……」林青筠十分擔心。
「再推一年也不要緊,算來明年開春他生日還沒過呢。」徒晏想到現在局勢不平,宮裡也不安生,便是那些皇孫們都明爭暗鬥,睿哥兒這莽撞性子著實容易出事。
除了初陽過於早熟,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麼,元元和睿哥兒又鬧開了,皓哥兒安安靜靜的坐在林青筠身邊,摸出隨身攜帶的小畫冊繼續看起來。
正月裡年一完,徒晏果然接任了吏部尚書一職,而戶部尚書林如海是純親王妃義父,擺明著一系,這令朝臣心思浮動。然而出乎意料,林如海卻上了摺子以年老體力不濟請求致仕,皇帝不同意,林如海接連又上摺子,最後皇帝免了他尚書一職,保留上書房總師傅一職,另從太子太傅晉為正一品太傅,專職教導皇太孫課業。
吏部本就是六部之首,何況尚書一職,因此一上任徒晏就忙了起來。
四月份接到黛玉書信,三月裡黛玉添了一子。
春夏交替之際,最易得病,皇帝處置政務十分勤勉,結果從龍案前起身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就沒了知覺。「皇上!」戴權驚得變了臉色,慌手慌腳將皇帝抬到榻上,又通知皇后又命傳太醫,並嚴令底下人閉緊嘴不能漏了消息。待略微冷靜了一琢磨,又悄悄支使徒弟去私下裡通知純親王。
皇后聞得皇帝出事,臉色大變,又知道戴權一向小心謹慎,便穩住了神色,尋個由頭去禦書房。待皇后避人耳目趕到,徒晏已來了,秦院使也為皇帝診完了脈。
「秦院使,皇帝如何?」皇后緊張詢問。
秦院使回道:「皇上的身體只能靜養,忌勞心勞力,此回算是幸運,若再發生這樣事情,只怕……只怕有中風的可能。」
皇后心底一涼。
皇后雖然偶爾也希望皇帝儘早退位,讓孫子繼位,又有徒晏親自輔佐,朝堂早些安定,省得提心吊膽。但皇后到底與皇帝結髮夫妻,風雨同舟了幾十年,皇帝病了她自然擔憂心急,況且皇帝可是初陽的依仗,若是有人趁機起了賊心……
「秦院使,你一定要治好皇上!」
秦院使本就是皇帝的專屬太醫,給皇帝治病療養乃是分內事,推拖不得,哪怕眼下是個苦差事,也只能應了。
徒晏一直沒有做聲,見皇帝尚無大礙,這才對屋內除了皇后以外僅有的秦院使孫太醫以及戴權說道:「相信幾位都清楚事情的要緊,皇帝這次昏迷暫且不要聲張,一切待皇上醒後再做處置。」
三人自然聽從,別說本就該如此,單憑徒晏的身份他們也不會拒絕。
半個時辰後皇帝就醒了,當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便想起了先前的事。皇帝心理歎了口氣,想到這一年來精力不濟,大病小病的不停,不免有些喪氣,眼中也多了幾分暮氣。他到底是六十五的人了,當初太上皇雖長壽,可也是退位後養回來的,之後又念著權勢,攪的朝堂不寧。
皇帝最近就在心底琢磨著退位的事兒,哪怕他再捨不得權勢和江山,到底沒那個精力了。他便想著初陽即便登基了,年歲還小,他輔佐幾年,倒也差不多。只是先前猶疑不定,總想再抗一抗,現在……
只是心裡這麼想著,卻遲遲沒將打算說出來。
徒晏卻從皇帝頻繁的召見中察覺了蛛絲馬跡,若皇帝退位做太上皇,此舉有利有弊,徒晏最怕的是出現前一位太上皇那樣的舊例。當年太上皇迫于身體緣故退位,結果休養了幾年身體有了起色,又大抓權利,雙日爭天,不知扯出了多少風雨。
到了九月,皇帝突然當朝宣佈退位,驚得朝臣們跪地磕頭,懇請皇帝收回成命,更有大臣痛哭不已。徒晏與初陽自然一樣跪下,不管皇帝是真心還是試探,態度都要擺出來。
「朕年紀大了,身體不如以往康健,眾位愛卿的忠心朕都知道,但朕心意已決。」皇帝面色平靜,顯然是真下了決定,一擺手,戴權便捧出聖旨。
幾位郡王看到聖旨眼睛都要紅了,特別是定郡王,竟一個沒忍住失聲喊出來:「父皇不可!」
皇帝冷下臉斥道:「有何不可?」
定郡王驚出一身冷汗,連忙伏地說道:「兒臣不敢阻擾父皇聖意,只是父皇僅一時身體不適,何至於到退位的地步。再者,皇太孫尚且年幼,不足以處理朝政執掌天下,主少國疑。萬父皇三思!」
成郡王肅郡王緊跟著磕頭:「請父皇三思!」
隨之便有一些大臣相繼附議。
被大臣們挽留,皇帝心裡很高興,但被兒子挽留,皇帝卻是冷臉。這些人的心思皇帝豈能不知?若真是由著初陽順利登基,這些皇叔們基本等於絕了繼位可能,怎會甘心?這樣的情況皇帝早有所預料,面對幾個兒子懇請,只一句話:「朕意已決!」
戴權得了指示,當即宣讀皇帝的退位詔書。
定郡王幾人耳邊聽著聖旨,心底一片冰涼。他們到底不是孝敬王爺,哪怕爭著皇位,可不敢去做謀反的亂臣賊子,也沒那個條件,如今大勢已定,只能隨著大臣們認了新君。
初陽站在皇帝身邊,抿唇看著底下跪了一片高喊萬歲的大臣,目光定在徒晏身上。初陽到底是個孩子,即便是個成年人見到親生父親給自己下跪都受不住,初陽轉身便向皇帝跪下:「皇祖父,純親王乃孫兒生父,該是孫兒侍奉父母跪拜父母才對,如何受得起父親大拜。律法不外乎人情,懇請皇祖父免了父親的跪拜大禮。」
皇帝目露欣慰,卻是說道:「自即日起你便是皇帝。」
初陽目光微動,看向皇祖父,隨之磕了頭,站起身,親自走到徒晏跟前將人扶起:「父親不必行此大禮。本朝以孝治天下,朕為一國之君,自當表率,以身作則,即便朕為皇帝,也不能受父母跪拜。往後父親母親免除跪拜大禮。」
「謝皇上恩典。」對著兒子跪拜,徒晏心中又何嘗好受,現下卻十分欣慰,初陽不僅孝順且有勇氣,這幾年也沒白做皇太孫,這樣沉穩不亂的氣度著實令人稱讚。
今日只是宣讀聖旨,儀式要擇日另辦。
大臣們散了朝暈暈乎乎的出了宮,很快消息便傳至各處,可謂舉朝震動。
林青筠聞得消息卻是忍不住哭起來,說到底她還是心疼初陽,別人覺得皇帝尊貴無比、富有四海,可誰又知道做皇帝的辛苦。上一位太上皇,這一位太上皇,不管如何留戀權勢或治理天下好壞,終究是做皇帝累出一身病不得不退位,她一想到初陽也要那麼受苦就難受。
臘月初,新帝繼位儀式舉行。
原先的太后奉為太皇太后,皇帝皇后奉為太上皇和皇太后,後宮妃嬪住處全都挪動,即便初陽現今還小,後宮仍是遵照規矩留了出來。林青筠領著睿哥兒、皓哥兒和元元待在皇太后居住的仁壽宮。
不知何時聽得外頭小太監稟報:「皇上回來了。」
林青筠抬頭望去,先進來的是一身龍袍的小身影,後面跟著的是徒晏。心裡一酸,想著以前都是父在前,子在後,現在因著皇帝身份尊貴,顛倒了個兒。哪怕初陽再小,哪怕他是自己兒子,面對著初陽,做父母的都得恭敬。
只見初陽突然跪了下來,把屋內眾人嚇了跳。
「初陽,你……」林青筠見他跪的是自己和徒晏,多少猜到一些。
初陽抬起稚嫩的面龐,神色卻十分沉靜穩重,對著二人恭恭敬敬的三叩頭,鄭重的喊道:「父親,母親。」
「好孩子,快起來吧,你的孝心你父母都知道。」太后眼角泛紅,忙將初陽扶起來,到底讓外人看見了不好。
「初陽,別怕,我和你父親、弟弟妹妹們都在。」林青筠抱著初陽,知道他看著再穩重到底也會害怕。
初陽大了,早就不會這般和父母親近,一時不免有些難為情,但到底沒掙脫,往後身份不同,更少有這樣親近的機會了。初陽看看父母,又看看弟妹,緊緊抱住了林青筠:「娘,我不怕,我會保護你和父親,還有弟弟妹妹。」
(正文完)
悠于 2016-9-17 00:01
第100章 番外1
新帝登基,大勢落定。
初陽雖登基為帝,但因著年幼,除了繼續課業,便是跟隨太上皇在上陽宮學習處理政事。沒錯,哪怕初陽是皇帝,但如今國家大事多數還是太上皇拿主意,少數部分交給四位元輔政大臣協商,徒晏便是輔政大臣之一。
初陽年紀小雖是劣勢,但並非沒有好處。太上皇不管是捨不得放手權勢,還是依舊操心著自己治理的江山,總歸政務還攬在手裡,大權還沒下放,初陽小,便不會生出猜忌,到底新帝長成還得十年呢,所以爺孫倆倒是依舊相處和睦。徒晏未免事端,雖是做了輔政大臣,但遇事都和其他人商議,再報給皇帝太上皇,太上皇滿意,其他人自然也抓不住把柄。
徒晏明面上沒什麼舉動,但深知太上皇身體,那些皇子皇孫們沒得到皇位,可爭權奪利絲毫沒停緩,未免將來這些人攪亂朝堂令皇帝無人可用,徒晏便利用吏部尚書一職暗中培養新人。
林青筠雖然對朝堂動向知道的很多,但都是和徒晏私下裡談論,自己是插不上手的,但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早就打算要擴建長泰園,因著初陽登基的事兒暫緩到現在。
她和徒晏商議過,因為好些外國人為著交際都是長泰園的常客,此回擴建時增加西式建築,不僅讓洋人喜歡,便是本朝人也能瞧個新鮮有趣。她和徒晏雖對歐洲有點瞭解,到底不是本土人士,為此特地請教了斯嘉麗和露易絲,最後決定建座洛可哥風格的建築,共三層,房間多,空間大,二三層可供入住,一層卻可以辦沙龍或茶會。建築前面修一座噴水池,周圍模仿西式園子栽花種樹,略間隔些距離散落幾座小型的民居,有法式、英式、比利時樣式,甚至還模仿荷蘭的民間建座紅色風車磨坊,門前大片向日葵,因著這幾處都有樹木虛掩,一眼並不能看到所有建築,不同風格在一處倒也不覺突兀。
當然,西式園子面積並不算大,與中式之間並沒明顯用院牆隔離,而是種了一圈兒玫瑰花帶。
園子擴張就要買地,前大門不好動,只能往後延伸。幸好,當初後面就是河水,都是民居,商鋪雖有,不多,且地段不好。若是別的生意人想要順利買下這些地可難的很,這時候就顯出權勢地位的好處,根本沒費多大勁兒,一聽長泰園要買地,基本就沒鬧。誰不知長泰園是純親王妃辦的,皇帝又是其親兒子,別說平頭百姓,就算大臣權貴都得賣面子。
林青筠可不是個倚仗權勢張狂跋扈的人,她在錢財上也捨得,況且目前正是要注意聲名的時候。她再三吩咐買了人家的房子和地,一定要妥善安置,願意要錢的給錢,想要房子的可以在別處等價換房,就連鋪子也可以幫著轉地方,如此來這些人倒是心滿意足,畢竟錢財上不小氣,這些人不僅沒吃虧還都賺了些。林青筠也滿意,看似付出的多,實則跟後世拆遷比起來,這才到哪兒。況且大多都是平頭百姓,住了多年的家,經營了好幾代的小買賣,一下子要挪地方重頭開始,誰捨得?
忙忙碌碌,等長泰園工程完工,已是次年入秋。
林青筠輕鬆下來,徒晏同樣也暫緩了動作。
初陽這位小皇帝一坐上皇位,哪怕又太上皇倚仗,又有徒晏幾個撐著朝堂,但定郡王幾個叔伯沒少給初陽使絆子。初陽人小志氣大,又穩得住,有幾回都是在朝堂上被打個措手不及,偏他穩穩坐著,毫不慌張露怯,令幾位老臣頗為欣慰。
徒晏雖然心疼,可若事兒不大,都丟給初陽親自處置。初陽是皇帝,他必須自己立威,成長起來,這是別人不能替代的。
見著徒晏一人回來,卻沒見著睿哥兒,林青筠心裡了然:「睿哥兒又賴在宮裡了?」
「那小皮猴子,你還不知道他。」徒晏想到回來時鬧的一場就好笑。
去年便是緩了一年,今年怎麼著都將睿哥兒送進上書房念書,原本睿哥兒很不樂意,可去了幾天後卻是樂的不願回來。常言道隔輩兒親。太后對孫子孫女兒都寵的很,特別是睿哥兒活潑好動,給太后添了不少樂趣,但凡睿哥兒想什麼要什麼,就沒有不給的。睿哥兒又喜歡初陽,晚上還要賴著和初陽一塊兒睡,初陽嘴上不說,心裡也喜歡和弟弟親近。
睿哥兒的伴讀選了黛玉家的雙胞胎,大名兒一個叫莊崎,一個叫林峻。早先黛玉便和她說好了,等著兩個孩子大幾歲,便去國子監讀書。莊家人考慮的長遠,原本並不願意做睿哥兒伴讀,那與皇家牽扯太深,如今也是特殊,但在子孫的仕途上,他們還是希望憑兒孫的真本事按部就班。
有志氣的人誰不喜歡,何況還是黛玉家的兩個孩子,林青筠自然沒有異議。
「算了,他願意在宮裡呆著也好,你我到底不方便,有他陪著初陽,初陽也不孤單。」林青筠如今隔三差五進宮請安,同時都要親手做上幾樣點心和菜帶給初陽。深知初陽學業重政務繁,本擔心他身體受不住,但似乎是得益於那一顆半金蓮子的緣故,初陽不僅沒消瘦,反倒依舊面色紅潤身體康健,這令她放心不少。
徒晏見桌上擱著禮單子,拿起來掃了一眼,問:「這是送誰家的?」
「成郡王府的大姑娘小定,我要去添妝。」
徒晏聽了微微挑眉:「哦,這姑娘也算有福氣,有賈側妃為她謀劃,得了門好親事。」
成郡王府的大姑娘生母是高氏,記在了賈探春名下,哪怕母女倆不親密,但看在高氏留在的人脈以及尋哥兒的面上,探春為了這門親事也是煞費苦心。大姑娘在年初請封為馨蕊縣主,親事幾經波折也落定,今年大姑娘已經十五,再晚兩年即便身為縣主也難挑上好親事。
探春為其選的夫婿並不顯貴,只是五品官兒的嫡次子,人雖沒什麼才幹,性子卻不錯。一開始成郡王瞧不上,只想利用女兒親事得個有助益的人家,甚至險些被新王妃說動,定給新王妃的娘家表哥。那家的門第確實高些,但那位表哥吃喝嫖賭占全了,連庶長子都弄出來了,探春拿郡王府的臉面說事兒,才使得郡王打消了念頭。
如今新帝都登基了,探春可沒什麼大逆不道的想法,所以這般盡心給大姑娘擇親事,只希望大姑娘過的好,別回頭帶累了尋哥兒。有個厚道些的夫婿,有個什麼事兒也能幫幫尋哥兒。
「成郡王府還有件喜事呢,那位新王妃懷孕了。」林青筠對那府裡的爭鬥聽了一些,果然如一開始猜測的那樣,新王妃對探春忌憚的很。若新王妃這胎生了嫡子,探春的日子就更艱難了。
徒晏對這些事只是聽聽就罷了,轉頭問她長泰園的事兒。
這一問林青筠就打開了話匣子:「這次的園子建的可不容易,前前後後花了多少工夫,又托了露易絲做參考,好容易才將屋子建好。她們都喜歡的很,早早就將房間定好了,又說要從國內帶幾幅畫兒來,又要給交好的友人下帖子,說要在年底前辦場沙龍。」
當初擴建的時候未免影響到前面,先是將原本的院子隔開了的,又有護衛守著,防止閒雜人溜進園子,畢竟造園子人來人往都是大男人,可不能出丁點兒差池。也因此,徒晏去看過幾回,完工時也參觀了一遍。
那些民居倒罷了,噴水池十分新奇,又有三層高的白牆綠圓頂的洛可哥風格建築,即便是徒晏這等身份的人進去都覺得奢華。洛可哥建築在屋子的色調上十分亮麗明快,紋飾繁複精細,處處可見優雅奢華,吊頂很高,懸著三層高的燭燈,晚上所有蠟燭點起來,滿室明亮。
為著更好的招待這些外國客人,林青筠下了大力氣。
她特別挑選了一批小姑娘,年齡在十二三到十五六之間,教授接待外國人的禮儀,以及洋話。大多數小姑娘都羞的張不開嘴,她的辦法簡直粗暴,重金獎賞。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小姑娘為了得賞錢卯足了勁兒,還真有幾個頗有天分。她選了外語是英文、法語,小姑娘們分成兩批來學,不要求讀寫,重在口語和聽力,針對的是日常對話。
總算來已學了兩年,偶爾有外國客人便讓她們去實習,倒也有些模樣兒了。最令人吃驚的是王熙鳳,她竟放得下臉色跟著小姑娘們一塊兒學,大約是常和外國客人打交道,竟學的很不錯。說實話,王熙鳳的發音不准,但她放得開,一點兒不扭捏,露易絲還和她誇王熙鳳。
林青筠見徒晏一副若有所思,便問他。
徒晏道:「我想選一批人去歐洲。」
林青筠立刻領會他的意思,倒也贊同:「歐洲有些東西比我們先進,取長補短,去學習一番總歸有好處。你看西方的傳教士,他們傳教都能遠渡重洋跑到這兒來,我們的好東西都傳了過去,總不能只出不進,故步自封墨守成規最要不得。」頓了一下又問:「這事兒太上皇知道?」
徒晏笑起來:「這件事還是初陽提起來的。他知道你在園子裡建了噴水池,十分新奇,又聽了那個荷蘭的風車磨坊,拉著我追問了好些。他說夷人也有好東西,若是能學回來就好了。我自然同意,他便自己去跟太上皇請示,我估摸著太上皇不會反對。」
畢竟太上皇嘗過海上貿易的甜頭。
「你有人選?」
「嗯,倒是有幾個好苗子,送出去歷練一番倒也好。」
林青筠並沒再問,在朝事上徒晏自有能耐,她可比不上。
「對了,母后讓你明日去宮裡一趟。」
林青筠雖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
翌日一早,林青筠收拾好和徒晏前後腳出門兒,剛好今兒是大朝,徒晏天沒亮就去走了。林青筠到了太后的仁壽宮,請安的太妃們剛散,只聽著裡頭傳來睿哥兒的聲音。林青筠立刻豎起眉,這小子又仗著太后疼寵蹺課了!
睿哥兒一見著她來,猴子一般從太后懷裡爬起來,規規矩矩頗有些諂媚的笑道:「母親,給母親請安,母親快坐。」睿哥兒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水,殷勤的不得了。
當著太后的面兒,林青筠不好訓斥,只狠狠瞪去一眼,嚇得睿哥兒縮了縮脖子。林青筠沒管他,也沒坐,沒接茶,恭敬的給太后請了安,方才落座。
太后對他們母子這樣子見怪不怪,笑著說:「這睿哥兒天不怕地不怕,就你就治得了他。」末了怕睿哥兒回家受罰,忙又替睿哥兒解釋:「他早起不舒服,是我讓他別去上學,上書房請了假的。他天天早起念書也辛苦,歇一天不礙事兒,你也別太嚴厲了。」
人上了年紀特別容易心軟,何況是對著自己的親孫子,太后寵起孫兒來常常忘了原則。要知道,在徒晏小時候太后對其學業抓的很緊,也是後來身子壞了才放鬆。在太后眼裡,自家孫兒什麼都是好的,就沒缺點。
「母后這樣慣著他,越發縱的他無法無天了。」林青筠歎口氣,笑的無奈,倒也沒和太后爭辯什麼。
太后又問:「皓哥兒和元元沒來?」
「我出門時兩個小傢伙兒還在睡呢。」
「小孩子,就該多睡會兒,睡飽了才長身體。」太后對著紋心使個眼色,紋心便尋個藉口將睿哥兒領了出去,顯見得是有事要講。待跟前沒了人,太后才道出事情:「近來有人在太上皇跟前嚼舌,都盯著初陽的親事呢。」
林青筠難掩驚訝:「這、初陽今年才九歲。」
「九歲也算很小,況且只是相看,選好了定下來,等年滿十五再大婚。皇帝大婚何等要緊,一國之母何等重要,總得尋個兩三年,大婚操辦也得準備兩三年,時間可不寬裕。」
太后這麼一說,果然是時候,只是林青筠仍就覺得太快了。又想起太后最開始的話,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有人盯上了皇后的位置?」
太后諷笑:「何止,初陽現今雖繼位,但沒親政,他小啊,各家都算盤打的賊精,領著家裡的女兒孫女兒侄孫女往宮裡走動,想趁著年紀小培養感情,哪怕沒選上皇后,還有那麼多妃位呢。身為皇帝三宮六院難免,可我孫兒還這般小,正是養性子的時候,她們卻弄些小丫頭來晃蕩,妄圖勾壞本宮的孫兒,簡直其心可誅!」
林青筠雖沒太后那麼強烈的情緒,但心裡十分膈應。
這些人,難道還打算弄個寵妃出來不成!
第101章 番外2
從宮裡回來,林青筠不大高興,並不僅僅是這麼早就有人開始算計初陽,也因著初陽身份特殊,她這個做母親的竟沒法兒為兒子的親事做主。哪怕這麼多年她習慣古人早婚,但初陽才九歲,就算再早熟那也是個孩子,竟要開始議親了,這令她心裡陣陣泛酸。
做父母的大抵都是如此,又盼著兒女長大,又怕兒女長大,兒女一大就要離了身邊,再不能和小時候一樣親密相伴了。
徒晏一回來就見她蹙眉坐在那兒,似乎一肚子的煩心事,想到她進宮前還是好好兒的,不問就猜到了,畢竟宮中的動向瞞不了他。
「母后和你說了初陽的事兒?」徒晏問。
「你知道?」林青筠一看他的神色還有什麼不明白,不免有些生氣:「這樣的大事你瞞著我做什麼?」
徒晏忙道:「並不是想瞞你,本來打算和你說的,一時忘了。其實這事兒你也不必急。」
「我怎麼能不急?」林青筠皺眉道:「那些人就是不肯安分!今兒是齊淑妃的娘家侄孫女兒,明兒是吳貴妃兒媳娘家的侄女兒,又有這個大人的嫡女,那個大人的嫡孫女兒,總歸都是那幾個人背後的人,可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別說成不成,這事兒就膈應人,怎見得那些姑娘們都是好的?就算姑娘們都好,我家初陽也不見得能看上!」
徒晏少見她生氣,還是這樣上火更是少見,但因知道她的心事,也只能安慰她:「你別急,這都是那些人異想天開罷了,太上皇哪裡那麼容易被說動,又沒老糊塗。況且太上皇雖然退位,可朝廷大事仍由他做主,初陽小,只是跟著學,若真定下了皇后人選,朝廷少不得生出動盪。父皇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聽他這麼一說,林青筠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確實如此,不由得長舒了口氣。
「你是知道我的想法的,我總覺得虧欠了初陽,我也沒什麼能彌補他的,只希望他能過的好。做皇帝太辛苦,你我又不能伴在他身邊,我就希望他身邊有個知心如意體貼周全的人照顧陪伴。雖說立後是國家大事,但也是皇帝的私事,我就希望他大了,能自己去挑一個喜歡的,也不說是什麼男女情愛,那些哪裡那麼容易遇上,我只想讓他親自選個合眼緣、覺得可心如意,別人塞給他的,就算再好他也未必喜歡。終生大事何等要緊,我總不能讓初陽做了皇帝還無法為自己的大事做主吧?若是那樣,他該多苦。」林青筠說著眼圈兒就紅了。
徒晏將她攬在懷裡,輕歎道:「你呀,別再將初陽當做小孩子,他都長大了,早就自己的想法了。你既是不放心,何不親自去問他,看他有什麼打算。」
林青筠一愣,想到現今九歲的初陽……
是了,雖說才九歲,但初陽自來早熟,特別是去年登基後短短一年功夫變化極大。初陽又得了金蓮子的好處,身體健朗挺拔,乍看似十一二歲的少年郎,氣度沉穩內斂,眼神中已有銳意鋒芒。
隔了兩日,林青筠帶上皓哥兒和元元入宮,請了安,將皓哥兒元元留在太后跟前,她則帶上做好的幾樣點心去了養心殿。
初陽每天的排程的極滿,卯時起來讀書,上午跟著太上皇學習政事,下午跟著林如海學功課,又有君子六藝,真是難得有個空閒。她也是知道這兩天太上皇身子不大好,初陽不用去上陽宮,這才選了這個時間過來。
「奴才給純親王妃請安。」一過來小太監們就看見了,早有人去通傳。
「母親。」初陽身著一身常服迎了出來。
「在做什麼呢?我可打攪你了?」林青筠仔細打量著他,見氣色都好才放心。
初陽臉上帶著笑:「母親來看我,哪裡是打攪。況且我也沒忙什麼,就和賈葵練字,外公安排了功課,今兒不過來。」
外公便是林如海,在上課的時候初陽都是稱其老師。
初陽迎她進門,又親自捧了茶來,是她喜歡的茉莉香片。
「坐著吧,母子倆又不是外人,客套什麼。」林青筠見他如此體貼細緻,又是欣慰又是感慨,拉他坐了,將帶來的幾樣點心一一取出來,又有一套新衣。「這幾樣點心都是你愛吃的,平日學習餓了就墊墊肚子。你現在正長身體,只怕先前做的衣裳都不合身了,試試這件。」
初陽捧著衣裳說道:「母親何必這樣辛苦,宮中有制衣局,我又是皇帝,哪裡少得了我的衣服。況且上個月母親才給我做了兩套呢。」話雖如此,初陽心裡卻高興的很,有母親親手做的衣裳,他就不願穿制衣局送來的。
「我樂意給兒子做衣服不行?」林青筠嗔怪的笑說,見賈葵在收拾桌案,順口也問了兩句。
賈葵自小常見,又做了初陽幾年伴讀,況性子擺著這兒,因此見了她一點兒不生疏,竟嬉笑道:「王妃不知道,今早我陪著皇上去上陽宮請安,半途接連遇著兩位小姑娘。」
「賈葵!」初陽瞪去一眼。
林青筠卻是立時眯起眼,口氣也不大好:「真是過分了!」
「母親不必為那些人生氣,我從未放在心上。」初陽一邊寬慰,一邊表明態度。
林青筠聽了這話,看著眼前的長子,心中百感交集:「初陽是真的長大了。」
「母親,你不必為我擔心。」
林青筠點點頭,讓賈葵與宮人們都退下,知道初陽什麼都明白,就沒繞圈子。「原本我覺得你還小,你父親卻說你長大了,今日一見,聽你一這些話,的確不再是孩子了。那些人做這些事盤算著什麼,你定是心知肚明,今日我卻是來問你一句話。」
「母親請說。」
「你對親事有何看法?對皇后有何看法?」
「母親的意思是……」
「你是任由太上皇太后做主挑選,還是想自己選個喜歡滿意的?」
初陽微微窘迫,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從小就知道我們家是不一樣的,和其他叔伯家都不同。父親只有母親,我也只有嫡親的同胞弟妹,我們家人少,卻比叔伯家都要和睦溫馨。我喜歡這樣的家,我希望也能有這樣一個家,只是……」
林青筠看著他,心頭酸脹:「我家初陽可從不知道畏懼,何況你如今是皇帝了,還怕什麼?這世上或許有無法達成的事,但沒有嘗試過,怎知就不能達成?」
初陽抿著唇,字句清晰是的說:「母親,我不怕。自從那些人開始往宮裡送人,皇祖父便和我說了,我跟皇祖父說想要自己親自挑選皇后。皇祖父沒有點頭,但也沒有反對。」
聞言,林青筠著實驚訝。
「你既然有打算,母親就放心了,有什麼不方便的只管告訴我和你父親。」
初陽卻說:「確實有件事想請母親幫忙,我本打算過些日子再提的。我想請母親幫忙私下裡相看各家姑娘,母親認為好的,給我一份名單。」
這是要初選啊。
林青筠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孩子,我哪裡知道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姑娘。」說完又覺得彆扭,總覺得和九歲的兒子談這些不大合適,哪怕他再早熟,年紀擺著呢。但考慮到他的處境,著實要考慮起來了。
初陽道:「像母親一樣的。」又道:「她們的家世不要太好,最好其父兄官職都在三品以下。如今有父親在朝中幫我,不需要皇后家世過於顯赫,有害無益。母親也不必太急,這事兒能再緩一兩年,皇祖父也會願意。」
林青筠明白,這是怕太上皇猜忌,寧可小心謹慎些,也不能去試探。
哪怕初陽要將初步篩選交給她辦,她卻不能憑著自己喜好來,少不得又細細詢問初陽的偏好,到時候就在大框裡找。別的不說,若初陽喜歡溫柔識大體的,結果弄幾個性子跳脫的,那就不行。
初陽也知道這事兒干係重大,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他雖小,但因著身份和所處環境,並非沒考慮過。以往雖沒談過這些,但在略微的赧顏之後,實話說道:「我希望找個能擔起皇后職責的姑娘,性子溫和堅韌,能與我同甘共苦。」
「……你放心,母親定然好好兒給你找。」這樣的話是小孩子說不出來的,初陽能說出這樣的話,顯見得的確是成熟了。太上皇的身體到底能撐幾年不好說,若是年頭長,初陽早些大婚倒好些,有個妥帖人隨時在身邊陪著,總好過一個人孤單。
這件事她與太后通了個聲氣兒,太后雖對尋摸孫媳婦有些意動,但考慮到徒晏夫妻倆如今不能和兒子常相聚,便放手沒管,讓她去張羅操辦。話雖如此,到時候真選了幾個人來,仍舊要請太后過目。
從這以後,林青筠便漸漸增加了出門的次數,但凡有人家宴飲小聚,斟酌後她便去走一趟。她舉動隱晦,兼之沒漏出口風來,外人都沒注意。
其實在最初她想過身邊姊妹們家的姑娘,但不是年齡不合適,便是性子不合適,再不然便是家世太好了些。再一個,她雖看姊妹們家的姑娘都好,但若選人家千嬌百寵的女兒入宮,到底有些不忍心。皇后看著尊貴,但真不容易做,再者家裡出個皇后,難免要生出許多事情,單純的關係會變的複雜。現今初陽還小,只是選皇后,誰也不知往後初陽是否三宮六院,若再冒個寵妃出來,她也不好處理。幾經權衡,徹底打消了從姊妹們家選人的打算。
反正這事兒也不急,她打算慢慢相看兩年,即便京中暫時沒合適人選,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有新調入京中的人家。
原本她一點兒沒心急,但在三年後一天,太上皇突然咳血昏迷,再醒來時已大限將至。說來太上皇一輩子勞碌勤政,即使退位也沒清閒休養幾天,這麼勞勞碌碌身體到底撐不住。這事兒別人都不好勸,只偶爾太后看的心疼勸上兩句。太上皇卻沒法兒撒手不管,他這一輩子都為了江山社稷,看著百姓安居樂業,國力蒸蒸日上,這讓他覺得皇帝沒白做,他一點兒不比當年的太子皇兄差。
太上皇確實是油盡燈枯之相,仿佛他自己心底裡知道,這幾日總將徒晏和初陽叫到身邊,對朝中各樣事情一一交代,又特別提點朝中大臣要如何牽制,朝堂如何平衡……
初陽三歲就在上書房讀書,封為皇太孫便入住重華宮,與太上皇可謂朝夕相處了七八年,爺孫倆的感情極深。初陽這些日子早晚探視,得空便在床前侍疾,這會兒又見太上皇比前兩日越發昏沉,眼淚都要忍不住。
徒晏又何嘗好受,他和其他兄弟不同,和太上皇之間沒有因皇位權勢生出嫌隙,父子倆感情很好。他心裡也愧疚,若是拿出金蓮子,便是不能挽救太上皇性命,但再活幾年卻是不成問題,可他到底……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即便整天高呼皇帝萬歲,又哪能真的萬歲?佑安,你說,朕這皇帝做的如何?」
徒晏知道他的心結,當年皇祖父選父皇上位只是為著好拿捏,心裡根本看不上他,但偏生父皇心有抱負,心底也是憋著一口氣。當時不僅僅是皇祖父看不上他這個被推出來做傀儡的皇帝,滿朝大臣也沒幾個將他放在眼裡,初初繼位那幾年實在過的艱難,有些事兒徒晏便是當時年紀還小都記得。父皇能坐穩皇位,肅清朝堂,治好天下,那真是不容易。
「父皇在百姓心裡是個好皇帝,在大臣眼中是個明君,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大多安居樂業,都是父皇的功勞。」
初陽也在旁說道:「祖父是明君!是好皇帝!」
太上皇聽了十分高興,突然說:「佑安,這兩天趕緊將初陽的親事定下來。但凡家世家風不錯,初陽滿意,朕就下旨賜婚。」
徒晏父子倆都清楚,太上皇是怕自己一旦駕崩兒孫們都要守孝,所以才想提前定好。皇帝大婚雖有宗人府和禮部早早按規矩準備,但皇后家也要準備,若是倉促了可不行,一般都是提前兩三年便賜婚。初陽今年已有十二,十五六歲便可大婚,著實不好再耽擱。
得了太上皇的意思,林青筠沒敢耽擱,拿著與太后商議後定出的三個人名兒,讓初陽自己看。
初陽借著便利在太后宮裡都悄悄間過好些人家的小姐,這三人也有個大概印象,但林青筠怕他因著太上皇的事兒而倉促決定,便與他說:「我請太后尋個由頭將這三位姑娘召進宮來,再搭上別家幾位姑娘,讓她們在宮裡小住些日子,日常如何你也看看再說。這三個我都仔細打聽過,也親自看過,性情模樣、為人處事都好,讓你再親眼看看,也是瞧瞧哪個更合你的眼緣。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輕忽不得。」
「就照母親的意思罷。」初陽也很慎重。
沒兩天十位小姑娘就奉太后懿旨入宮,也沒尋什麼特別的由頭,只說太后喜歡,想留在宮裡住幾天。外人誰不知是要選皇后,各家都十分重視,沒能入選進宮的人家又失望又不甘心,趁著每回入宮請安,自家小姑娘都帶著,巴望著再能被太后看上,純親王府的門檻也幾乎被踩爛,畢竟林青筠是皇帝母親,說的話也管用呢。因此,林青筠哪怕再躲,這些天也見了不少姑娘,看的眼都花了。
「母親母親,大哥要選媳婦了?」元元一頭撲到她懷裡。
元元今年六歲,自從皓哥兒年初去了上書房讀書,家裡只剩她一個,她閑家裡不好玩,耍混耍賴,定要跟著皓哥兒一起去上書房。家裡人拗不過她,可上書房哪裡是女孩子去的,結果她跑去求太上皇,一貫嚴謹認真的太上皇竟然同意了。自那以後,元元便一起去念書,還總喜歡穿皓哥兒的衣裳女扮男裝,古靈精怪的樣子把太上皇和太后喜歡的不得了,連近兩年少見人的太皇太后都稀罕的不行。
「元元也想給大哥出主意?你瞧中誰了?」徒晏伸手將她抱在懷裡,捏了捏她胖嘟嘟的小臉兒。
元元睜著大眼睛說:「我喜歡錦繡姐姐,她可好了,我想她做大嫂。」
林青筠與徒晏對視一眼,笑道:「小丫頭,你還真會看人。」
元元口中的錦繡姓關,和初陽同齡,是典型的江南女兒,身段纖巧,面容秀美,特別是一雙眼睛如秋水橫波特別好看。關錦繡是家中長女,和大多江南女兒一樣性情溫婉平和,但並不軟弱,骨子裡很有韌性,且人聰敏,待人接物都不差。畢竟一般家族中的嫡長女都是嫁到別家做長媳宗婦,又是家中妹妹們的表率,言行舉止都十分嚴格。
林青筠最後選定的三人,關錦繡便是其中之一,她心裡也最喜歡。
關家以前都在南邊,前兩年才到京城,家中世代書香,雖不如莊家底蘊深厚,但在江南文人中聲望不低。關錦繡的爺爺關鵬前兩年升任翰林院侍讀學士,雖只是從四品,但十分清貴,且又是上書房師傅之一,初陽也跟著讀過書。
太后卻對關錦繡略有些不滿意,倒不是別的,只覺得關家家世低了些。
幸而太后這兩年也越發看開了,有徒晏勸說,又拿自身舉例,太后倒願意放手。除了最開始篩選,最後憑著初陽自己心意,總歸都是看過的人,品貌行事太后心中有數,都差不到哪兒去。關家家世雖低,但家風好,即便真被初陽選中了,也能尋個機會提一提位置。
十天后,宮中姑娘們都各自歸家,林青筠來問初陽的意思。
初陽難得臉上微紅,卻是沒有猶豫的說了人選:「我覺得關家姑娘很好。」
林青筠聽了心頭一喜,一下子漏了嘴:「我們娘倆的眼光一樣,不愧是我兒子,我和你父親都覺得關家姑娘好。」一番話弄得初陽臉色越發紅了,林青筠忍不住又追問:「你怎麼瞧中她了?」
說實話,那三位姑娘裡面,關錦繡的容貌可不佔優勢,但勝在氣質出眾。有些東西林青筠也說不清,總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令人覺得舒服,對了眼,合了脾氣。
初陽笑了笑:「和母親說的一樣,就是覺得合眼緣,母親又說她性子行事都不差,我覺得她就好。」
林青筠心底感慨,免不了囑咐他:「初陽,雖說你是皇帝,可娶妻也是頭等大事。妻子是陪伴你一輩子的人,你要用心相待,真心換真心,你若虛情假意,哪怕你是皇帝,最後得到的也是虛情假意。我也不敢要求你只守著一個皇后,只是希望你將來大婚了,和皇后過幾年清清靜靜的日子,若是你敢像徒立那樣……」
「母親,你這麼快就偏心了。」初陽有些哭笑不得,卻也知道母親是一片慈心為他好。
林青筠自己也覺得好笑:「是我想多了,我家初陽才不是那等貪色沒主意的人。」
人選一定,次日太上皇便下了賜婚聖旨——
「翰林院侍讀學士關鵬之長女,靜容婉柔、麗質輕靈、風華幽靜、淑慎性成,可立為後,欽賜!」
初陽的親事一定,林青筠心頭松釋。
顯然太上皇同樣如此,聖旨下了不過半月,宮中傳出喪音——太上皇駕崩!
舉國悲痛。
太上皇喪儀未完,太皇太后跟著薨逝,太后也大病一場。
第102章 番外3
喪儀一完,便是守孝。
初陽是嫡孫,又是皇帝,于朝堂向諸大臣說本朝以孝治天下,況皇祖父有撫育教養之恩,要為太上皇守孝三年。大臣們自然不能攔著皇帝表孝心,齊聲稱讚。徒晏與諸皇子郡王皆要守父孝三年,妻與夫同,又有底下那麼些兒孫,哪怕庶民是三月不婚嫁,但只怕京城裡一年內都熱鬧不起來。
林青筠到底是兒媳婦,況這些年和太上皇只大場合見面,沒什麼感情,有的只是感恩,畢竟太上皇待自家好,待徒晏初陽好,她怎能不感激。
喪儀過後,大家各自關起門來守孝,倒是清靜。宮中的初陽也清靜。古人成婚早,懂事早,初陽又是皇帝,哪怕皇后已經花落關家,但那些妄圖憑女兒攀圖富貴權勢的人不會死心,但初陽一表明要為太上皇守孝三年,這些人都消停了。古人重孝道,哪怕是做表面功夫也不能給人說嘴,況且是皇帝。如此三年都不能提這些事,等出國孝,那些原本適齡的姑娘們都大了,哪好再耽擱,也唯有暫且死心了。
國孝還影響到長泰園的運作。
長泰園不比別處,去園子裡就是宴飲聚樂,這是國孝其間明令禁止的。再一個,長泰園是純親王府的產業,然身為嫡子的徒晏要守孝三年,哪怕他沒出面,可長泰園與王府割不斷的聯繫,哪能繼續開業?便是開著也沒人打理,沒人光顧,不論是王熙鳳亦或是常客們,不是家有爵位便是官家女眷。
林青筠先時還沒想到長泰園,倒是王熙鳳第一時間過來說了。
林青筠也乾脆,直接將長泰園關閉,只留下園中婆子侍女打理看守,護衛們照樣巡視,王熙鳳放了長假,提前分了紅利。想了想,又將葉松喚來,吩咐賞文樓關門歇業三個月,待庶民們國孝首守完,正好趁此機會將賞文樓擴一擴。歇業的時間裡也沒讓葉松閑著,不僅書樓裡需要更多的書,她還打算在長泰園建個藏書館,裡頭需要的書籍,葉松尋一部分好的坊刻本,她再弄一批官刻本,或許還能弄點兒內刻本或從交好的姊妹家謄抄點兒家族私藏本。
守孝時間長,又沒什麼可做,也只能自己找些事做。
皇帝即便守孝也得處理政事,幾位郡王都上了摺子在家守孝,這是孝道,也是朝廷規矩,哪怕他們心裡不樂意也不行。徒晏同樣早早遞了守孝的摺子,哪怕再幫幫襯著初陽撐著朝堂,到底是太上皇嫡子,別的兄弟都在守孝,他豈能特殊?一個不孝的帽子扣下來,不止是他,連帶著初陽都名聲受損。幸而還有林如海,在眾人沒反應過來時,初陽下旨林如海接任吏部尚書,補輔政大臣之一,完全沒有任何遮掩的頂了徒晏的缺兒。
大臣們面上不敢議論,私下裡少不得嘀咕兩句,但說來都在情理之中,父親不能在朝堂幫襯,請外公兼老師幫忙撐場子,皆是人之常情,況林如海身份資歷都夠,也有那份能力。其他幾位郡王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無可奈何。
三年時間,朝堂變化巨大,哪怕幾位郡王費盡心力,到底勢力大損,朝中大多都是新貴,且明顯是皇帝培養出來的人。
一些老臣們也感慨,似曾相識的一幕啊。
國孝一結束,初陽滿十五,大婚提上日程。
初陽卻是先下了一道聖旨,尊奉太后為太皇太后,奉純親王為太上皇、純親王妃為太后,並請入華陽宮奉養。又賜封徒睿為靖親王、徒皓為簡親王,賜封徒斕為瑤光長公主。原本的純親王府並未收回,而是賜給了徒睿做親王府,另外選址為徒皓徒斕建府。兄妹幾個年紀還小,自然都隨父母住在宮內,這也是初陽私心,希望一家人團聚。
又下旨加封諸位叔伯為親王,府邸規制等都要提升,這也是皇家慣例。又下旨,諸位親王可接生母出宮奉養,公主們亦可接生母奉養。孝字當頭,只要皇帝下令,不論郡王公主們心中如何想,都得感恩戴德接生母出宮。
同時,永嘉大公主加封為永嘉大長公主。這是初陽嫡親的姑母,又是太上皇的長女,至於其他庶出的姑母們只是象徵性的賞賜。
另外,初陽下旨開恩科。
林如海再度請辭,初陽准了請奏,仍舊請他任上書房總師傅,並正式下旨尊其為帝師。
皇帝大婚定在次年二月,初陽十六。
實則初陽是臘月的生日,到年尾也沒幾天,成親又在二月,是實打實的十五歲。當然,古人都喜歡按虛歲來算,這是林青筠較真的演算法,不過是覺得兒子太小,早婚傷身。又想到初陽吃了一顆半的金蓮子,從小就那麼辛苦也沒見哪兒不舒服,依舊身姿挺拔健康,便也漸漸放心。
初陽大婚的事兒都有內務府,眼下她卻是忙著收拾東西搬家。
其實她真不喜歡住在宮裡,徒晏也更喜歡住在純親王府,這裡是他們家,幾個孩子都在這裡出生長大,哪裡捨得去皇宮那個黃金籠子裡生活。然而今非昔比,做皇帝的是初陽,從小就不常在父母身邊,眼下沒有之前那麼多局限,做父母的哪能捨得不管,她和徒晏就想著在宮裡住兩年,好好兒照顧著初陽,等將來大婚後,初陽也有了兒女就好了。
徒晏見她忙的沒個停歇,好笑的說:「何必那麼麻煩,少裝些,華陽宮我去看過了,什麼東西都準備妥當了,咱們帶點兒貼身衣物和用慣的東西就成。其他的都放在這兒,以後也能常回來住住。初陽也是怕我們在宮裡頭住時間長了悶得慌,這才沒將府邸收回,而是提前給了睿哥兒,即便將來睿哥兒成家,咱們也一樣能來住。」
林青筠歎口氣,滿滿的不舍甚至怨念:「能提前了多久?初陽都成親了,睿哥兒十四了,這國孝剛完就有幾家私下裡探口風,想要給睿哥兒說親呢。皓哥兒元元兩個今年也將過十歲生日,初陽當年九歲就開始提親事,你以為他兩個能晚幾年?一想到過兩年兒女都成家離開了身邊,我心裡就難受,才在我身邊待了多久啊,一個個沒良心的早早就跑了。」
一聽這口氣酸的,徒晏就忍不住笑:「怎麼,還在生睿哥兒的氣?還是吃小姑娘的醋了?那可是你妹妹家的姑娘,你不是稀罕的很麼?真做你兒媳婦,你不願意?」
「我當然喜歡密姐兒,能做我兒媳婦我不知多高興呢,只是這心裡頭兒還是酸酸的。」林青筠見他只是笑,不服氣的反問道:「若是元元整日追在別家小子後頭跑,要給別家做媳婦去了,你高不高興?」
「誰能配得我女兒?」徒晏嘴裡挑剔,心裡頭也開始不是滋味兒了。想想各家都是在子女十二三歲開始議親,十六七成婚,即便他再拖也托不得幾年,元元早晚要別的小子拐走,一時情緒也低落下來。
林青筠嗤笑:「不高興了?可見得你心裡只有女兒呢。」
徒晏忙摟著她說:「誰說的?我最喜歡女兒的娘。」
「越來越沒個正形,你可別成忠順皇叔那樣兒。」
「我們也是老夫老妻了,我是什麼樣兒人你不知道?」徒晏理著她的鬢髮,心中感慨,一晃他們成親都二十年了。
林青筠也想到這裡,十三歲嫁入純親王府,十七歲有了初陽,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兒,如今一算,竟是有二十年了。再看徒晏,相貌溫雅俊逸,瞧著只有三十,實則他已是四十歲了。
心裡一動,趕緊取出鏡子照一照,自己看了還不放心,又問身邊的人:「佑安,我是不是老了?」
徒晏拿手滑過她依舊細嫩緊致、白裡透紅的臉,笑道:「你瞧瞧鏡子裡的模樣,哪裡老了?一點兒斑點皺紋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二十四五呢。」
這確實不是誇張,而是保養的好。
但凡大家族的人都有祖傳方子,各式各樣,其中有一樣大多人家都不可或缺,乃是出嫁女必備,那便是保養容顏調養身體的方子。宮中的女人尤其注重這些,容顏是她們的武器,身體是富貴的根本,因為美色能得到皇帝恩寵,身體好容易孕育健康龍子,缺一不可。
女子的保養是從小開始,婚後尤重。
林青筠沒有血緣上的娘家人,她的方子都是太后當年給的,也有樊術給的,但能保養的從內到外都顯年輕,總似還有別的原因在。特別是徒晏,雖然也常保養,到底沒女人那般麻煩,可他和襄郡王站在一塊兒,根本看不出年齡差距,要知道襄郡王可是和林青筠同歲,比徒晏整整小七歲。她又留心了林如海與黛玉,再看看初陽,隱約猜到是得益于金蓮子,黛玉還年輕倒罷了,林如海別說每回請辭都說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實則身體很是健朗。
林青筠雖然不是容貌之上,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別是徒晏還年輕著呢,她怎麼能老?她也沒想過做千年老妖精,只希望和徒晏一起變老。
「佑安,若是以後我老了,不好看了,你不會嫌棄我吧?」儘管相信他,但作為女人的憂患意識令她忍不住詢問,仿佛每確認一回,心底就踏實甜蜜一回。
「嫌棄誰也不能嫌棄你。」徒晏從她手中奪了鏡子,好笑的點點她的額頭:「初陽都要成親了,你這做母親的還跟孩子似的。我們在一起二十年了,不是兩天,也不是兩年,我們不是一直都和和美美麼?我們有一個二十年,就會有兩個二十年,我還要和你生同衾、死同穴。」
林青筠臉上一紅,既是因自己的話而難為情,也有感動和甜蜜。
若按宮中規矩舊例,太后住在慈安宮或仁壽宮,離宮中大佛堂近,且帶有小園子,環境清幽,便於休養。但以往退位的太上皇與太后並不住在一起,林青筠徒晏兩個卻是沒分開過,他們不像別家,就只一夫一妻清清靜靜,又有兩兒一女在身邊,初陽特地選了華陽宮。
華陽宮雖離他居住的養心殿遠了些,但地方大。
華陽宮位於皇宮東邊,離南三所近,進出可直走東華門,十分方便。雖然實際上睿哥兒、皓哥兒、元元都隨夫妻倆同住華陽宮,但宮中自有規矩,皇子皇女各有住處,所以明面兒上睿哥兒皓哥兒都在南三所有院子,倒是元元是皇女寬鬆些。
徒晏一家子入宮,不止初陽高興,太后也高興,二十多年了,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到了跟前,她怎麼能不高興。
太后將皓哥兒元元接到身邊,將初陽大婚的事兒交給了林青筠,即便是宗人府辦皇帝大婚事宜,身為太后母親到底要過目。原本林青筠在宮裡住著還不大自在,得了事做慢慢兒倒習慣了,至於徒晏,國孝一完就官復原職,眼下正忙著朝廷裡的事兒。
翻過年,大婚舉行,宮廷內外一片喜慶熱鬧。
皇帝大婚有一定的流程,基本這天沒林青筠什麼事兒,只在仁壽宮裡陪著太后說話。同座的還有幾位皇家女眷,聊聊家中子女孫輩倒也熱鬧,只有林青筠一直關心著前面大婚處,但再焦心也只能等明天再見了。
次日林青筠早早就醒了,說不上為什麼,心氣兒就是靜不下來。
「一會兒人就來了,先吃飯。」徒晏一面說一邊對著睿哥兒使眼色。
睿哥兒嘻嘻一笑,挽著她的胳膊將她按坐在桌前:「母親,你就是再急著看新媳婦也要吃飯啊,你不動筷子,我們可不敢動,我肚子都餓了。」
林青筠沒好氣的拍他一下,見皓哥兒也眼巴巴看著早飯,笑道:「趕緊吃吧,一會兒餓壞了我就是惡人了。」
元元拿起一個蒸餃,一邊兒吹著熱氣一邊兒往嘴裡填,吃了一個才說:「大哥要帶大嫂先去給祖母請安,我們吃完他們就來了。頭一天見婆婆,大嫂肯定緊張,母親你要是等他們一起來用飯,大嫂一定吃不好。」
「就你聰敏!」到底元元精怪,一眼看穿林青筠的打算,她的確想等著初陽和關錦繡一起用飯,那樣等於一家子團圓了,做父母的都希望子女這樣和睦的聚在一處。元元一說,她也知道自己操之過急,況且睿哥兒也大了,確實不好和嫂子同桌。
用完早飯,略等了片刻初陽便來了。
一看到進門的兩人,林清秀就止不住的笑,哪怕初陽仍舊臉上沒什麼表情,可知兒莫若母,單單從舉止和那雙眼睛裡就能看出來,他對關錦繡很滿意。關錦繡面上微紅,帶著新嫁娘的嬌羞和甜蜜,但也沒束手束腳,行止很大方。一起懸著不定的心,在看到一對新人時也落定。
「父親,母親,我帶錦繡給你們請安了。」初陽一直握著新婚妻子的手。
關錦繡眼中劃過意外,是沒想到皇帝會如此稱呼太上皇與太后,但想到原本純親王府一家就特別,很快便釋然了。關錦繡也聰敏,並不怯場,落落大方的跟著皇帝改口稱「父親、母親」。
林青筠彎腰扶起兩人,滿面帶笑:「初陽也成家了,好好兒對錦繡,好好兒過。」
「是,母親。」初陽目光柔和的望向的關錦繡,關錦繡略微低了頭,滿臉羞紅。
悠于 2016-9-17 00:02
第103章 番外4
自古來婆媳是天敵,林青筠很幸運,沒受過婆婆的苦,但在以前沒少聽婆媳相鬥的內宅事,所以她打算做個開明的好婆婆。關錦繡雖是初陽自己選的,但在一開始也是自己相中的,這姑娘是真心很不錯,況眼下是新婚,因此除了每天早晨例行請安,她並不使喚人到跟前來,沒想到好心鬧了笑話。
關錦繡原本見太后和藹,小叔子小姑子都好相處,心裡很是松了口氣,但沒兩天就發現太后似乎不待見她,除了早起請安,竟是不見她的。這令她很憂心,哪怕她往日秉性再大度闊朗,到底是新嫁娘,又身在陌生宮闈,一時間眉宇中就帶了幾分出來。
帝后新房在東暖閣,要住一個月,初陽現今對這位皇后妻子雖無男女之愛,但很欣賞和敬重,兼之羡慕父母那樣的相處和感情,對待嬌妻便十分的溫柔細心。早晚相處在一起,初陽第一時間發覺了關錦繡的異常,起初還以為是想家。
初陽想起母親說的話,再親密之人也禁不起猜忌,在不牽扯到國事的情況下,夫妻間但凡有事,哪怕再小也別藏掖,猜來猜去夫妻情分就消磨了。因此他就直接問關錦繡:「可是想家了?若是想家人,便請家中父母姊妹進宮來小住兩日。」
宮中自來沒這規矩,但眼下後宮空置,又不是太大的事,初陽還是願意破一破例。別的都罷了,只要能得一位好皇后、好妻子,他便滿足了。
關錦繡對初陽的性情並不十分瞭解,但也摸到一兩分,況且婆媳相處是大事,她確實有些焦心,便試探的說了:「太后除了請安,平日裡並不見我。」
初陽微愣,終於發現癥結在哪兒,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原來是這事。這事兒我知道,母親特地和我說了的,說是你我正新婚,不想打攪咱們兩個相處,所以除了例行請安不必到他跟前侍奉。我覺得母親是一片好心,卻忘了和你說,反累得你為此焦心,倒是我的不是。」
平日裡夫妻相處,初陽從不以「朕」自居,對關錦繡也沒要求她如何稱呼自己。這也是初陽一點私心,他想借此考察一下嬌妻,甚至連他也不大清楚想得到什麼。在他確定要做皇帝的那一刻,很多東西他已經是不敢想了。
關錦繡是個剔透人兒,早發現了這一點,但她沒問,沒說,面對初陽時卻做足了妻子的本分,又偶爾漏出一兩分女子的嬌羞。她沒敢貿然稱呼初陽的名字,但只要不在外頭,她也不稱其皇帝,夫妻兩個竟是默契的這般相處著。
關錦繡聞得這話大松一氣,笑道:「原來是這樣,母親這樣為你我著想,我竟誤會了。」
初陽趁此機會與她談道:「母親的好心你我領了,只是往後我還是希望你能時常去她身邊陪著說說話。母親她是個很開明的人,雖說不會拿你當女兒待,但絕對不會委屈你的。再一個,我希望你能和母親學一學,倒不是學管家理事這些。」
「那學什麼?」關錦繡好奇的問。
「你可以學一學西洋的東西,就當是打發時間,現今這宮裡也沒什麼繁忙事務。」初陽只是希望母親妻子相處和睦,希望妻子學到母親的處事觀和心態,也希望妻子慢慢兒受些影響,一來對坐皇后有益,二來不論夫妻或是婆媳都能有更多的話題。
關錦繡能猜到一部分原因,感念他的好心,況她也確實想和太后處好關係,便點頭道:「我都記下了。」
新婚期結束,皇后移居鳳儀宮,初陽除非太忙,否則每日必定在鳳儀宮用飯安歇。初陽十分孝順,兼之自小少與父母相處,恨不得將那些時間都彌補過來,所以與關錦繡交代過,每晚陪著父母一起用飯,然而小夫妻倆慢慢兒散步走回來,倒是別有情趣。太皇太后年紀大了,也喜歡兒孫喜歡熱鬧,但到底靜養為主,徒晏林青筠帶著兒女每隔幾天陪著太皇太后用飯,一家子聚在一處,十分和樂。
一開始關錦繡不大習慣,古人重男女大防,別的都好說,徒晏是公公,徒睿徒皓都是小叔子,一張大桌子吃飯,關錦繡彆扭的很。
本來林青筠是準備單桌,各人分開,但初陽想陪著父母用飯,總不能將關錦繡獨自丟開吧?況且以後相處的時間還很長,慢慢兒養成了習慣就好。關錦繡自然也清楚,一兩次下來確實好多了,特別是看著桌上兄妹打趣吵嘴,父母恩愛和睦,關錦繡不知多羡慕。怨不得別人都說太后好命,得了太上皇一心一意,又有兒有女,女人做到這個份兒上,一輩子還有什麼缺憾?
再看到自己身邊的年輕皇帝,心頭一暖,不覺生出期希。
新夫妻要磨合,婆媳也有磨合,最初兩人都有幾分緊張,慢慢兒相處下來,摸准了秉性,倒是和睦起來。關錦繡覺得這個太后婆婆著實慈和,從不插手他們小夫妻的事,也不和她談論別家長短,反倒喜歡談書論畫,談些西洋新聞,這令她又輕鬆又新奇。西洋啊,她只是個內宅閨秀,也就是祖父升官入京,路途中見了些風景,除此外哪裡出過遠門呢。
林青筠也越發滿意關錦繡,覺得自己當初沒選錯。別的倒罷了,關鍵是關錦繡敢說真話,對著家裡人不藏那些心眼子,看著性子有些直,其實對外人並不這樣,這姑娘是個坦率人,是真心想要過好日子,並在努力的爭取。林青筠對此很欣賞,若是換了自己,只怕沒她做的好。
這天關錦繡處理完宮務,閑著無事便打算去華陽宮。
皇后雖是一國之母,承擔著管理宮務的職責,但哪家婆婆不攬權?況且小倆口新婚,關錦繡對宮務也不熟。但林青筠從一開始就不管,只派個嬤嬤幫襯著關錦繡。一是不願不費那個心力,二來也沒必要,若是外頭的大家子,在底下的兒女還沒嫁娶之前她自然不會放手管家權,但在宮裡倒不必,因為即使皇后有心,也管不到親王公主的婚事。
關錦繡剛走到華陽宮門口,迎面出來幾個人,領頭的是淑太妃,身邊跟著個十三四歲面容秀美的姑娘。那姑娘看著規矩,可一雙眼睛卻不安分的到處轉,令人不喜。
關錦繡心裡窩火,這樣的場景她不是頭一回見,很清楚淑太妃領著個姑娘進宮做什麼,偏生再如何不能失了顏面。
淑太妃對這新皇后點點頭,寒暄兩句便走了。
關錦繡管著宮務,但凡外命婦入宮,牌子都要先遞到她跟前過目,幾位老太妃雖是遞牌子來,關錦繡年輕輩淺自然不好攔。這些人也沒怎麼將她放在眼裡,進了宮都是先見太皇太后,再去見太后,時常只是令人說個托詞不往鳳儀宮去。關錦繡便是脾氣再好也不是個面人兒,哪裡沒一點兒介懷,偏這事兒不算大,不好說,真說出來反倒顯得自己這個皇后不尊老不大度。
有時候關錦繡也覺得諷刺,正經的兩層婆婆都沒給她氣受,反倒是這些人眼高氣傲。到底不願惹得太后不高興,她只能不去理會。
結果一進門就見太后臉色不好,忙上前請安詢問:「母親這是怎麼了?」
「還不是那些人給氣的,什麼東西!」回話的是立夏。立夏如今也有三十出頭,當初的四個唯有她還在,立夏不願嫁人,不願回家,只想留在府裡侍奉王妃。林青筠本就最喜歡她的伶俐幹練,又見她十分堅決,便留下了,如今立夏便是太后跟前的第一人。
「淑太妃?」關錦繡想到方才見到的人。
林青筠也不過是一時之氣,慢慢兒便緩了過來,瞥見關錦繡臉上神色,托著她的手說:「我以往就不喜歡那幾個人,這麼些年了還是惹人厭。再說了,我正牌的兒媳婦千挑萬選不知多好,哪裡是她隨便劃拉個人來就比得上的?想往我家初陽身邊塞人,還說的冠冕堂皇,沒得讓人噁心!錦繡,別的我不敢說,但有一點我能跟你保證,三年之內你身邊絕對不會有什麼礙眼的東西。我希望你和初陽好好過,你們往後會如何,要看你。」
關錦繡心中一動,眼眶微紅:「母親……母親的心意我都知道,母親放心。」
林青筠早看出他們兩個彼此有些情絲,但怕出意外,她不敢大包大攬,況是夫妻間的事,最好由他們自己解決。她從不催著關錦繡懷孕,在她眼裡,兩個人還小呢,大幾歲再生子才好,但考慮到他們的處境,她也沒強求,順其自然吧。
這時睿哥兒從門外進來,張口便說:「母親,小姨回京了。」
林青筠面上一喜:「妹妹一家回來了?可真是喜事。」想著就吩咐立夏準備帖子,打算趁著難得的機會請昔日姊妹們一聚,包括在外的惜春、湘雲都去了信,乃因過兩個月便是太皇太后壽辰,他們都要回來,只讓他們提前回來聚聚,倒不耽擱什麼。
帖子是她親筆書寫,小聚地點就定在長泰園桃花小島,見關錦繡好奇,便笑著說:「你在宮裡也沒事,等那天跟我一起去,你也去逛逛長泰園。」
第104章 番外5
姊妹們好些年沒聚,這一次重聚林青筠很重視,早早兒就出了宮住在長泰園,也沒讓王熙鳳勞神,自己親自張羅著佈置。元元跟著一起來了,倒是關錦繡到底沒來。前幾天請平安脈,關錦繡診出身孕,日子還很淺,因此沒往外張揚,頭三個月都要仔細養胎,自然不能出來熱鬧。關錦繡這一懷孕,上至太皇太后、徒晏,下至初陽,個個都高興的不行,林青筠也高興,只是一想到自己才三十出頭就要做奶奶,感覺特別複雜。
最先來的是黛玉,自從他們一家去了蜀中,竟是到今天才重聚。
屈指算來,黛玉離京有十一個年頭。原本黛玉有幾次機會回京,但總有事兒耽擱給錯了時機,一回是莊家老太太過大壽,莊黎總在任上脫不開身,但黛玉是長孫媳婦,本打算帶著莊密回京祝壽,順帶看看林如海林青筠,哪知臨行前診出有孕;有一回是莊黎到了年底述職的時候,一家子行禮都打點好了,臨了卻來了旨意,將莊黎直接調任兩淮鹽運使;還有一回是遇上齊家的船上京進鮮,又有寶琴在,黛玉打算搭船一起走,偏生密姐兒又病了……
這些年姊妹兩個書信從未斷過,彼此近況都清楚,但一直沒見到面實在想的很。此回黛玉能回京,卻與太皇太后的壽辰不相關,乃是莊黎又高升了。在外面歷練了十年,年年政績不俗,直到如今才回到京中,已是令人意外了,但莊黎的高升又足以令人眼紅。
年前戶部尚書高老,尚書一職一直空懸,不少大臣動心思,誰知最後落得莊黎頭上。莊黎今年三十五,正值壯年,在官場來說,這樣的年紀便身居正二品尚書職,著實少見,起碼本朝數不出幾個這樣的人來。除此外,莊黎又協理軍機。
初陽大婚後便正式親政,裁撤了輔政四大臣,重新啟用軍機處,莊黎在裡頭最年輕,資歷卻不淺。
林青筠來到長泰園並沒大張旗鼓,省得外人聞訊而至攪擾了清靜,元元貪玩,又淘氣坐不住,早早兒就鬧著坐船去了。正值六月,天氣熱得很,難得這兩天涼爽些,坐在水邊吹吹風十分舒適。元元要划船一是好玩,一是覺得水上涼快,能玩水,又能摘大荷葉。
「太后娘娘,莊大奶奶來了。」
聽到丫鬟稟報,林青筠起身朝折橋上望去,果然見黛玉笑著走來。
哪怕十年沒見,黛玉卻是模樣兒未變,氣色好,身段兒佳,又因著這些年事事順心保養得宜,越發的風流嫵媚氣韻天成。如今黛玉不僅有了莊崎林峻和莊密,後來又生了兩子一女,一共有四兒兩女,誰提起來都羡慕的眼紅,更是把莊家老太太高興的不行。黛玉那金蓮子也沒白吃,儘管孩子一個個的生,可身子依舊健旺。
「姐姐!」黛玉快走幾步迎上她,多年沒見,黛玉心裡一直想著,如今終於見面,忍不住紅了眼眶。
林青筠也有些傷感,但今天是高興的日子,若是哭起來只怕一時半會兒都停不住,因此故意打趣她:「瞧瞧,瞧瞧,都是六個孩子的娘了,竟還哭鼻子,當心讓孩子笑話。」
黛玉擦了眼淚,難為情的嗔怪道:「姐姐還是這樣促狹。」說著將身邊的小兒子拉過來,又指著丫鬟懷裡抱著的小丫頭,一一給她介紹:「這是岩哥兒,這是崝姐兒。」
莊岩四歲,莊崝剛滿一歲,除了莊崎林峻在國子監讀書,還有個莊屹也念書了。
兩個小的都是頭一回見,林青筠準備了表禮,又沒見著密姐兒,便問起來。說來莊家幾個孩子她就對上面三個大的熟悉,莊崎莊峻因著陪睿哥兒讀了幾年書,小時候又常見,自然熟悉的很,密姐兒則是早兩年便回到京城在莊家老太太跟前兒養著,三不五時她也接來住幾日。
黛玉笑道:「她原本也想來的,只是老太太昨兒有些著涼,雖沒大礙,但她小人兒孝順,定要陪著,還讓我代她請罪呢。」
「孩子孝順是好事,再說我們也常見,今兒不來也沒什麼。」林青筠一面說著一面將人迎到石桌前坐下,早有丫鬟端來冰鎮的酸梅湯來解暑。
姊妹倆雖多年未見,身份變轉,但彼此情誼未變。黛玉不是個驕狂之人,舒服的喝了兩口酸梅湯,這才想起方才只顧得幾年未見的激動,卻忘了行禮。這到底不是在家裡,面上的規矩得做足了才不落人口舌,可這會兒走落座了。
黛玉微紅了臉請罪:「姐姐,都是我只顧著高興,把禮都給忘了。」
林青筠先時也沒注意,經她一說才想起來,卻是不在意的說:「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你也不是有意,一時忘情罷了。況你我姊妹在外頭聚聚,不必講那些身份規矩,咱們只做姊妹重聚,若帶著身份來,這重聚還有什麼意思。」
黛玉是知道她請了哪些人的,但各家是否回來卻不知道,便問她。
林青筠道:「她們回帖子都說要來。」末了又補充道:「因著需要齊家採買一批壽禮,我就順帶請了薛寶琴,寶琴回帖子說會來,又說薛寶釵也會來。按理,若薛寶釵在京城,我定會給帖子,但她隨夫外任,又不會進京賀壽,路途遙遙,哪好為這樣的小事專門請她跑一趟。偏生她碰巧去齊家看寶琴,既她知道了,我只好補張帖子請她。不論怎麼說,到底當年交往了一場。」
林青筠跟薛寶釵情分亦不深,倒是湘雲還掛念著當初的寶姐姐,只是湘雲居無定所,兼之兩人之間有個寶玉,彼此聯繫也少。
「我聽說那劉家大爺升了官兒。」黛玉好似聽誰提過,她也沒留心。
「嗯,前年的事,從五品知州。」林青筠語氣很淡。
那劉傳文做文章還有點兒功底,但做官不行,唯一的好處是不貪,做事一板一眼,出不了政績,也出不了大亂子。沒政績就沒資格升遷,薛寶釵哪怕心急也只是內宅婦人,眼看著劉傳文熬了好幾年,這才求到探春跟前。探春雖是側妃,但除了大房的賈璉,二房裡的寶玉賈環都沒仕途,賈蘭讀書雖用功,但當年賈家那情況,賈蘭以為不可能再讀書出仕,便去投軍,結果掙到了軍功人也沒了。李紈為此幾乎哭瞎了眼,哪怕再晚一年就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賈蘭就能繼續讀書出仕。探春與大房並不親近,兼之劉傳文當初能做官是她求的郡王,好歹是個倚仗,便又費心為其動了位置。
知州有兩種,直隸州知州和散州知州,好地方自然輪不到劉傳文,但能動一動已是不容易了。這樣低階官位元的調動並不需要皇帝批閱,林青筠是閑聽途說來的,也和初陽說了,但她和初陽意見一樣,放劉傳文在那裡倒也罷了,暫時也沒更好的人選,而且依著劉傳文的能力,一輩子也只能做到從五品了。
兩人又聊了些兒女之事,其他人陸續到來。
惜春、湘雲兩個常年在外,早幾天便到了京城,一直忙於整理房舍、拜訪親友,原說要給林青筠請安,但林青筠都免了,只讓她們忙自己的事,但惜春到底是先見了一回。惜春是朝廷賜封的縣主,當初又是宮裡住過,前太皇太后薨逝時她也回來了,昨日去宮裡給太皇太后請安,也與林青筠見了面。
惜春有一兒一女,與范遊志趣相投,感情很好,這些年三山五嶽都走遍了。五年前在朝廷的暗中支持下,范游成立了一家書社,每月都會出本月刊,集合旅遊、美食、人文風情以及時政新聞於一體,如今已是文人們爭相投稿的地方,議論時政的氣氛前所未有的寬鬆。因著可以匿名投稿,也因此曝光了不少貪官冤案,百姓拍手稱快。賈寶玉是書社的撰稿者之一,最喜歡論政、揭露各地方官員貪腐或欺壓民眾的惡性,筆鋒狠辣,仿佛又有了當年罵做官的都是國賊祿蠹的架勢。
湘雲只有一女,她本人十分遺憾,總想再生一子,但賈寶玉疼女兒的很,總和她說女兒比兒子好。湘雲與賈寶玉自幼相伴長大,瞭解他憐香惜玉的性子,原本都改了的,現今又見他寵女兒的架勢,偶爾都會吃醋。
當初理國公府敗了,迎春夫妻分家單過,最初有司棋繡橘幫著,後來日子長了,她自己又有兩個兒子,倒漸漸有點兒主母的架子。柳家有兩個姨娘和通房,若是黛玉或林青筠她們自然覺得很暢快,但迎春性格使然,已認為如今的日子是極好了。
薛寶琴與薛寶釵一起來的,薛寶釵只有一子,卻是當初的貼身丫鬟鶯兒生了一子一女,據說劉傳文自己弄了個通房,模樣兒有幾分像其原配,十分寵愛。薛寶釵卻是看開了,怎麼都越不過自己和兒子,便只管侍奉婆婆,打理家事,料理莊鋪田莊,往後這都是要留給兒子的。寶琴也是兒女雙全,夫妻和睦,日子平順,家裡雖無權勢,卻有權勢可倚,又有十分的富貴。
安樂也來了,這麼些年性子依舊沒變。
莊家四位姑娘日子都過的好,拖兒帶女,十分熱鬧。
王熙鳳管著長泰園,早知她們要小聚,忙完了前面少不得來走一趟,又將家中三女兒都領了來與眾人見見。當年的巧姐兒早嫁人了,孩子都有兩個,而二姐兒、三姐兒兩個,一個十五,一個十四,都已說定了親事。
眼看著人太多,特別是各家都帶了兒女,小島顯得擁擠了。
林青筠看著大大小小的孩子不禁歎笑:「這還只是些小的,若是大的也聚在一處,咱們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呢。不服老不行了,連孩子們都談婚論嫁要做父母了。」
惜春仍舊和以前一樣挽著她的胳膊笑:「姐姐哪裡老了?我和姐姐站在一處,瞧著我竟像個姐姐,我看了又看,我們這些昔日的姊妹裡頭,就數你和林姐姐保養的最好,竟是不顯老的。」
確實如此,乍一看不明顯,但若細看就能看出區別來,她和黛玉身上時光仿佛停駐了幾年。但當著姊妹們的面兒她哪好顯擺,指著惜春笑說道:「別人我不知道,但你和湘雲卻是自討苦吃,好好兒在家不行?偏要夫唱婦隨滿山去跑,風吹日曬的,能不傷皮膚麼?幸好你們懂得保養,不然現今可怎麼見人。」
湘雲與惜春對視一眼,雖知是實情,可能夫唱婦隨和和美美,再苦都不覺得苦。湘雲笑道:「說來還要感激太后娘娘,若非太后送來的美容保養方子,我只怕早黑的不能見人了。我家二爺是個停不下來的主,和范家大爺有得一比,勸了不聽,我也只有跟著跑了,總不好讓他一個人在外辛苦,我和女兒也不放心。」
「哎喲,可見得你們是夫妻恩愛了。」王熙鳳笑著揶揄。
湘雲微紅了臉,卻是不甘示弱的回擊:「璉二哥難道不疼鳳姐姐?我都聽說了,璉二哥這些年可從不和你紅臉兒,外人都說璉二哥疼媳婦呢。」
王熙鳳是什麼人,哪裡會為這句話難為情,臉色毫無變化的笑道:「我們都是老夫老妻了還有什麼可吵的,那都是年輕小夫妻的情趣,越吵感情越好。要麼怎麼說夫妻吵架床尾和呢。」
湘雲到底說不過王熙鳳,只能作罷。
姊妹們相互見過,又各領著兒女相認,相互談些近況。到底和以往不同,黛玉如今是正二品誥命,雖也惹眼,但有個太后在這兒倒也不顯了。除了黛玉、惜春、湘雲、迎春、寶釵這些許久未見,其他都是常見的,早習慣了林青筠太后的身份,又豈會再改過來做姊妹論,好在彼此性情擺著,不似那等為了權勢費心巴結阿諛的人,相處起來還算舒坦。
如此已是很好了。
林青筠早就想過,別說其他人,若是換了自己面對昔日姊妹變成了太后,心境也會生出變化。畢竟她們不是血緣姊妹,也不是親密無間,這些人裡,也唯有黛玉惜春始終心境如一。
在邊上坐著的探春臉上端著得體的笑,眼睛望著嬉鬧著的小孩子,心中苦澀。
孩子啊,只怕她要遺憾終生了。
第105章 番外6
眼瞅著要入秋,暑氣反撲,人在外頭走一圈兒回來,全身都是大汗。偏到了夜裡秋風帶著涼,不當心就容易病了。
關錦繡如今懷著身子,剛剛滿三個月,這日子熬的實在難受,雖說作為皇后份例不少,冰盆天天兒用都不愁,但為著身體著想真不敢太貪涼。懷孕的人本就體熱,又是這樣天氣,結果晚上沒留心就著了涼。都說是藥三分毒,況是頭一胎,哪怕別人不交代關錦繡也不敢隨便吃藥,只請太醫開了食療方子養著。
到底是頭一個孫子,林青筠雖沒古人那般重視什麼嫡子嫡長孫,但關心擔憂一點兒不少。一個月前太醫就確診了,關錦繡懷的事雙胎!
這事兒一傳出去,京城無不吃驚,想到莊家大奶奶、如今的太后、現在的皇后,都是雙胎啊!這三個人可不是一家出來的姑娘,哪怕林黛玉和林青筠名義上是一家,到底沒血緣呢,怎麼會都那般好運的壞雙胎?不少人都猜測是林青筠手裡有神奇方子,傳來傳去,越傳越誇張,甚至說林青筠祖上出過高人,手中方子可使人懷男懷女、懷雙懷單。
自家人知自家事,初陽一直知道自家母親有些神秘,但神秘在哪兒他說不出來。徒晏卻不同,但即使她知道金蓮子的事兒,卻沒把懷孕和金蓮子聯繫起來,如今聽到外頭傳言,還和她打趣。
「聽聽那些人傳的。說個笑話兒給你聽,父皇那輩兒的一個旁支堂叔,如今六七十歲了,家裡小老婆一堆,早年有個女兒都做祖母了,一直想要個兒子,可這麼多年都沒得。如今他聽到外頭那些話,竟來求我。」徒晏當時真是哭笑不得,看著那老堂叔一把年紀了舍了臉來求,真是不容易,可那方子都是以訛傳訛,哪兒有呢。
林青筠沒忍住笑,說道:「不是我說話刻薄,都那麼大年紀了,只怕拿個仙丹來他也用不出效果。我是不喜歡那人。」
以前她對那位老堂叔也有耳聞,仗著姓徒,糟蹋了好些年輕水嫩的小姑娘。那老堂叔想要兒子,老堂嬸也不是個傻的,只怕家裡錢財支出做文章,壓著不肯給那些小姑娘們名分,只說懷孕才開臉兒,所以好些人被破了身連個通房都沒混上,仍舊做著丫鬟,一輩子都那麼耽擱了。照她說,生不了兒女主要責任在老堂叔身上,即便老堂嬸嫉妒,人家也沒那麼大能耐防了所有人,自始自終除了老堂嬸生了個女兒,那麼些人就沒一個懷孕的。
見著跟前沒人,林青筠靠在他身邊低聲說:「我覺得皇后能懷雙胎,是因為初陽的緣故,當初初陽吃了一顆半的金蓮子,那東西神奇,指不定就能使人特別容易受孕。你再看我妹妹,她也吃了金蓮子,你也吃過,所以我們這幾個才都能容易懷雙胎。」
徒晏經她一說,也覺有理,不由得蠢蠢欲動:「若真如此,給元元吃一顆,睿哥兒皓哥兒就罷了,姑娘家嫁人了壓力大,能一舉得雙婆家更看重。」
「你呀,光想著好事兒,就算懷了雙胎,生的時候多艱難?兒女都是緣分,何必強求,元元好好兒的,不必刻意去吃那東西。這東西還是留著以防萬一吧,以後兒女們也不知如何,未免生事端,不告訴他們為好,誰有了萬一,咱們就拿出來救急,悄悄兒的用,若是將來不夠……那都是天註定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就算是父母,操心了兒女,難道還要再操心孫子孫女?」徒晏比她想的更多,兒女他也疼,但兒女大了都要成家立業,能陪他一輩子的只有林青筠,所以他私心裡希望她吃顆金蓮子。
林青筠笑笑,在以往她何嘗想這樣,但做了父母,不由自主就會為兒女打算。
這時聽見立夏在外喊道:「皇上來了。」
以往這個時間初陽都在禦書房忙著批摺子,夫妻倆對視一眼,同樣疑惑。待初陽進來把話一說,林青筠才明白,原來是徒軒上摺子呈情,想見其母甄氏一面。
自從甄氏去了廟裡,便與外界隔絕,哪怕吃齋念佛贖罪的名兒冠冕堂皇,到底就是個罪人,且是當年毒害過皇帝的人,能活著都是天恩。成郡王絲毫沒有夫妻情分,別說私下打點,只恨不得府裡從沒這個人,當初對徒軒還有兩分父子之情,可後來有了新王妃新嫡子,徒軒的存在就十分礙眼,剛十五歲就被隨便定了親事分出去單過。
徒軒當年由樊術醫治,若是能堅持,定是能治好,但被成郡王給掐斷了機會。那身體雖無大病,但和常人比到底弱些。徒軒生母的身份擺在那裡,成郡王也不關心,娶的妻子是個六品官兒的庶女,一方嫁妝寒酸,一方聘禮也簡薄,小夫妻倆隻分了個兩進的宅子,徒軒又沒得封,只每年從按例在宗室裡領點東西,憑著妻子嫁妝和分得的一點兒田地出息過日子。
林青筠倒也知道這些,但當年甄氏做的事並不能隨著時間流逝而抹殺,再者說,徒軒過的苦,那只是相對來說,好歹仍舊是衣食無憂,親生父親都不管,她這個受害者難道還要去同情?
其實按照朝廷規矩,郡王府除了世子,其他兒子封鎮國將軍,例如陳側妃所出的長子徒立便封了鎮國將軍,哪怕徒軒不得寵,也不得皇家待見,但降幾等也能有個封賞,起碼出去也好看。若成郡王真的為兒子請封,初陽身為皇帝不會不給幾分薄面,甄氏有罪,但徒軒更是皇家兒孫,偏生成郡王一句沒提。
去年除了國孝,朝廷大封賞,初陽到底給了徒軒一個三等奉國將軍爵位。
徒軒這人存在感不強,任何人提起來就是沉默寡言、弱不禁風這樣的評價。徒軒今年十八,自從分府單過,便上摺子請示過,想給甄氏送點兒衣裳吃食,並沒提要探視。此回突然說要去見人,乃是甄氏突然病了,燒的胡言亂語,加上這些年心理折磨,人怕是難好了。
初陽中毒時年紀還小,哪怕後來好了也沒太多後怕,但卻將母親的痛苦記得清楚,因此初陽對甄氏有恨,特別是後來清楚那毒、藥是沖著母親去的。一晃都十多年了,甄氏都要死了,看到徒軒這個堂兄跪在那裡求自己,初陽雖有點憐憫,但並沒擅自決定,他得徵求母親的意思。
林青筠早將甄氏給忘記了,現在聽到這些事,一聲輕歎:「到底是她親娘,當年出事的時候他都記事兒了,這麼些年成郡王不管,他過的也不容易。甄氏是甄氏,他當年是個小孩子,我還不至於遷怒到他身上,如今更不會了。拋開別的不說,他是你堂兄,這些年安安分分,況且他那個身子……讓他去見吧。」
幾天以後,聽立夏提了一句,說甄氏死了。
「嗯。」林青筠並沒在意。
立夏也是隨口閑說兩句:「說來也可歎,甄氏死的時候都半瘋半傻的,明明兒子兒媳婦都在跟前兒,偏生還嚷嚷著要兒子。我估摸著,在甄氏心裡他兒子還是小時候的模樣兒呢。」
「種因得果,怨不得旁人。」若甄氏不貪心,守著兒子豈不好?憑甄氏手段,郡王世子之位定是徒軒的,可惜。
甄氏就這麼悄無聲息死了,直接葬在寺廟後山。
林青筠沒那麼多心思去感慨,這會兒正被二兒子纏著呢。
「站好了!都多大的人了,還在我身上歪纏。」林青筠又氣又笑,隨手拍了他兩下,嘴裡笑駡道:「密姐兒才多大,你就是再想娶媳婦也得等兩年,急什麼急!」說著又覺奇怪,以往雖覺得二兒子格外喜歡密姐兒,但說來密姐兒才十歲,以前也只是見他們愛一起玩兒,怎麼今天鬧著要他父親下旨賜婚了?
徒睿眯起眼氣哼哼的說:「我要是不早早將媳婦定下來,她就要被人搶走了!我可聽小姨說了,密兒她二姑媽想給自家兒子求聘呢,又有別家暗地裡在問,我能不急嗎?母親,你可得為我做主!」
見二兒子這急切樣兒,林青筠無良偷笑。
實則她早暗地裡和黛玉通了氣兒,黛玉倒也有幾分喜歡。黛玉主要考慮到密姐兒嫁給徒睿,做婆婆的是林青筠,絕對不會苛待了密姐兒了。再者,看如今的皇后日子過的多清淨,兒子做皇帝都沒塞人,更何況是個親王兒子。黛玉這輩子過的順遂,自然不願女兒將來嫁人吃苦,所以首先一條便是女婿不能納妾,須得潔身自好,二來婆婆要明理慈和,至於家世出身倒不重要。
她們是姊妹,關係一向親密,這些話都沒藏掖。
林青筠何嘗不知呢,她也不願密姐兒將來受委屈,所以只要睿哥兒有決心,她自然會操辦。黛玉能在睿哥兒面前說那些,只怕也是試探,睿哥兒本來就不大,性子跳脫沒定性,況自小沒吃苦,身份又尊貴,就算喜歡密姐兒,誰能保證喜歡多久?
「老二,你知道密姐兒他們家娶媳婦的家規麼?」
「當然知道了!不能納妾。」徒睿隨口就答,還沒明白自家母親的用意。
林青筠故意歎氣:「那你知道他們家挑女婿的條件麼?」
徒睿睜大了眼,他到底不笨,腦子轉的很快,馬上就琢磨出話裡另有含義。上下一聯繫,回過味兒來:「母親,他們家要求女婿不能納妾?」
想想莊家出嫁的幾位姑奶奶,女婿好像都沒納妾,但有通房丫鬟在。不過他們家沒這規矩,別說他,就連做了皇帝的大哥在婚前都沒放人。徒睿習慣了自家,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只想著密姐兒那麼嬌滴滴的,可不能受委屈。
於是立刻端正態度:「母親,父親和大哥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再說我可捨不得密姐兒哭。」隨著又撇嘴:「那些人家的小姑娘沒一個比得上密姐兒,密姐兒不僅長得好看,又聰敏,要是她去考試,一準兒是女狀元!母親,快快去莊家提親,他們對女婿什麼要求我都能做到,真的!不信咱們立字為據。」
「我真是怕了你了。」看著為了娶媳婦胡攪蠻纏的兒子,林青筠覺得自己更老了,心裡已是同意,嘴上卻說:「先定下倒是能行,只是莊家肯定捨不得太早嫁姑娘,只怕你要等好幾年。你忍得了?若是定好了親事,你幾年後又反悔或做了什麼錯事兒,母親可不認你的!」
徒睿立刻賭咒發誓,氣的林青筠又給他一下子。
隔了兩天,她將黛玉請來提了這事兒。
黛玉卻是大松一氣:「幸好姐姐提了,倒是解了我的難。姐姐不知道,莊家二姑姐又來信了,只說看中了密姐兒,想兩家親上做親。我瞧著大太太有些猶豫,生怕大太太一個心軟應下了。且不說別的,二姑姐家的小兒子我見過,人生的倒好,學問也不錯,但比密姐兒大了五歲,且看著很有些二哥哥當年憐香惜玉的意思。我聽二房的妯娌說過,才十五六歲,屋裡卻放了人,哪怕沒給名分,到底有那個事兒。我明白的跟他父親說了,這事兒我不同意。哪怕沒那些屋子頭的事兒,我也不捨得密姐兒離了京城,姑娘一旦出嫁就難得再回娘家,嫁在京城好歹一年能見幾回,若要出了京城,這輩子能再見幾面?」
莊家二姑姐乃是莊黎的嫡親二姐,林青筠雖沒見過,但聽說過。只怕之所以殷勤的要定這門親,是看中莊黎如今的地位權勢,否則哪怕密姐兒再好,到底歲數小了,等到密姐兒及笄,那位表哥都二十了。
林青筠見黛玉有主意,便沒評價,到底是莊家的事兒。她只笑問道:「聽妹妹意思,是能看上我們家老二?」
黛玉笑道:「姐姐這話說的,睿哥兒這樣好的孩子,我能看不上?之前是沒敢往這兒想,再者不怕姐姐笑話我多心,到底睿哥兒是親王呢,世情如此,若睿哥兒想立側納妾誰能說什麼。今天有姐姐的話,又有睿哥兒表態,我是相信的。這事兒我回家商量一下,過幾天給姐姐回信兒。」
若非二姑姐那心思,黛玉斷不會這樣早就考慮密姐兒的親事。
不知莊家人是如何商議的,總歸幾天後得了准信兒,莊家同意了。徒睿知道後一蹦三尺高,林青筠卻是越看越氣,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直接將人往外趕。
突然卻笑嘻嘻的湊過來,沒大沒小抱著她的胳膊撒嬌:「母親,你跟父親說說趕緊下旨賜婚吧。」
兒子那點兒小心思她能不知道?若沒賜婚,沒名分,徒睿就不能和密姐兒通信,更別提見面了,想想好幾年都如此,哪能受得了?
「知道了知道了,趕緊出去吧,讓我清靜清靜。」林青筠將人攆走,想到有一個兒子婚事定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
徒晏回來聽說了這事兒,又見她那神色,哪裡猜不到。只笑著安慰她說:「他們都成家才好,只剩你我清清靜靜,到時候我們兩個坐船出海去。」
林青筠眼睛一亮:「你走得了?」
「等著皓哥兒娶妻,元元嫁人,那都是五六年後了,那時候初陽早就穩住了朝堂,手底下又有人可用,何必要我再去辛苦?我們以前說好了的,要出去走走,耽擱了這麼多年,總不能落下遺憾。」
林青筠想起當年南下,目露憧憬。
徒晏笑著安慰:「別急,很快的。」
的確很快,一晃眼又是七年,睿哥兒皓哥兒都相繼娶親成家,如今是最小的元元出嫁。作為大長公主,太上皇太后的掌上明珠,出嫁時自然是十裡紅妝,極盡盛大。元元的駙馬是世家嫡孫,偏生不喜歡在朝堂裡做官,喜歡和洋人打交道,如今在理藩院裡當差。
這位駙馬是元元自己選的,父母與三位兄長層層考察,不論人品能力處事家世樣樣都不錯,關鍵是女色上拎得清,又十分包容,還贊同元元出門與洋人來往。許是因這位駙馬曾隨船出洋過的關係,觀念思想上頗有些開明,而元元自小受父母影響,也與時下女子不同,兩人意趣相投,竟是對佳偶。
林青筠與徒晏又停留了一年,見兒女們確實過的和睦,這才定下出海的日期。
「母親,父親,你們、你們真要出海?」
每月一家人都要聚一聚,這是多年的慣例,每年都是由皇后在華陽宮張羅,一大家子團聚。上至初陽,下至駙馬,各家都是一夫一妻清清靜靜過日子,別家倒罷了,初陽作為皇帝,朝臣們沒少上摺子要求選秀填充後宮。初陽的應對很簡直,直接拿太上皇做擋箭牌,父親只有一妻,做兒子的怎能越過?豈非不孝。朝臣們雖不滿,可找不到由頭反駁,至於為皇家開枝散葉……
皇后這些年可沒少生,第一胎是龍鳳胎,後來這幾年又陸續生了三個兒子,兩層婆婆喜歡,與皇帝感情又好,地位十分穩固。
這次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沒料到竟聽見這樣大一個新聞,所有人都滿臉驚詫。初陽、徒睿、徒皓那是不捨得,擔心父母身體,畢竟遠渡重洋,途中並非一帆風順,況父母保養得再好,到底一個將近不惑,一個將知天命。
兩人卻是心意堅決,徒晏道:「這是我和你們母親的心願,若非你們沒成家,我們早就出海了。你們放心吧,如今航線通行了這麼多年,早熟悉了,有好船,有人,有武器,不會有事的。」
這回連最受寵的元元都沒能勸住兩人,兒女們想跟,但有家有兒女,兒女們小,根本不能遠渡重洋。最後一家子只能無奈的在渡口送別,除了初陽走不開,徒睿徒皓和元元幾個拖家帶口的一直送到泉州港,所謂送君千里總須一別,到底只能望著那幾艘大船漸漸遠去,並最終消失在海上。
林青筠站在船頭,迎面海風吹來,空氣裡有海水的腥氣,海面灑滿夕陽余暉,海浪聲聲,心情卻十分平靜。
徒晏站在她身側,輕輕將她擁攬在懷裡,望著海上風景,嘴角噙笑,恍惚還是當年溫潤如玉的親王:「唯卿,我們的旅程開始了。」
林青筠倚在他肩上:「我們的旅程早就開始了。」
冰雪楓靈 2016-9-17 18:34
林青筠與徒晏做到了一生只有彼此,孩子們的婚姻亦受他們的影響同樣如此
a95020804 2016-9-17 22:12
雖然有點太理想
但是鋪成的合情合理
是篇好爽文
applepie963 2016-9-28 16:49
好長篇的文.看了兩天才看完
很好看.除了金蓮子以外沒有開太多外掛
很喜歡專情的純親王.也喜歡聰明的王妃
雖然很理想化.但皇帝一家可以和樂相處真的很溫馨
謝謝分享^^
Origin 2016-10-26 23:00
真的是好長的文! 感覺還是隨著紅樓的主要劇情發展
只是盡量改變作者喜歡的角色的遭遇, 十分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