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清)順治之路》作者:徐小溪【完結】

悠于 2017-1-19 22:15

《(清)順治之路》作者:徐小溪【完結】

文案:

一個普通人穿越成痴情皇帝怎麼辦?
學著做皇帝,
學著不痴情,
學著去發展國家吧。

總之,這就是一個普通人成長為皇帝並努力求發展的故事
  
另,此乃男主視角言情文,不許歧視!

(雖然此文大部分是參考《明史》、《清史》、《貳臣傳》之類的資料,但也絕非純考據,並且有一些《孝莊秘史》以及《少年天子》的情節,所以定位為同人。請考據黨手下留情。)

內容標簽:清穿 曆史劇 宮廷侯爵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福臨,布木布泰,仁娜 ┃ 配角:博果爾,皇太極,多爾袞 ┃ 其它:清穿,求發展

悠于 2017-1-19 22:20

第一章

  崇德三年正月三十夜,盛京永福宮內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床榻上的少婦渾身被汗濕透了,有氣無力的道:「把孩子抱來給我看看。」

  「是個漂亮的小阿哥。」接生嬤嬤將孩子擦洗乾淨後包在襁褓裡,送去了少婦的身邊。

  少婦微微側了側頭,看了孩子一眼,便因為體力不支而昏昏欲睡。她強忍這疲累,對身邊一個侍女道:「蘇茉兒,告知皇上和皇後了沒有?」

  蘇茉兒點了點頭:「格格放心,天色太晚,中宮給了許多賞賜,並說天明後,娘娘便會親自來探望,只是,皇上他……」

  「在關雎宮吧,」少婦歎一口氣,「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

  「格格,之前我們准備的那些話?」蘇茉兒低聲問道。

  「先緩一緩。小阿哥餓了,先抱他去吃些奶,我還要再想一想。」少婦疲憊的閉上眼睛。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小小的嬰兒眼睛睜開了一下,隨即又閉了起來。他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大學畢業之後便去了魔都,找了份還不錯的工作。這天是星期一,他和以往一樣起了個大早,准備去趕地鐵的時候卻在轉角處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壓了個正著。他感覺整個人都飄了起來,晃晃悠悠的,然後被一個黑黑的洞口吸了進去,再次清醒過來,便是現在這個狀況。

  估計是轉世投胎了吧?他並不是悲觀的人,除了格外思念自己的外公外婆外,也不覺得有什麼非常遺憾的。只是,他到底投胎到什麼地方了呢,怎麼這裡的人說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做為法語系的學生以及宅男一枚,他能確定這不是中文、英文、法語以及日語中的任何一種,彷彿是天書一般,難道他投胎到阿拉伯世界了?

  小嬰兒的腦袋注定不能思考太多,他迷迷糊糊的喝了奶以後,很快便陷入夢鄉。而接下來的幾天,他都是在吃了睡睡了吃以及聽天書中度過。嬰兒的睡眠一向很好,他也沒有辦法計算時間,只是在某一天,他被剝光了,然後好像有人拿著什麼東西蘸著水在他身上打了打。

  水很涼啊,而且,周圍嘰嘰喳喳的,似乎有許多女人,吵得他頭疼。很好,說的又不是同一種語言了,而是另一種,他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一張嘴想說些什麼,卻變成哇哇的大哭聲。

  一陣歡笑後,有人給他套上衣服,一雙溫暖的手把他抱了過去,輕輕搖了搖。他頓時閉上了嘴。這個懷抱他很熟悉,是他這輩子的母親的。他這次彷彿投身到了一個大戶人家,下人一大堆,好像還有幾個姐姐,天天趴在他搖籃前說話,她們嘴裡頻率最高的一個詞便是「enie」,他大致明白這是指那個總是溫柔的抱他還時不時會拍拍他唱歌的女人,也知道她是他的親生母親。不過,他也能慢慢看到這裡的人都是黑色頭髮。所以,不是在中東就是少數民族吧,反正這麼大的排場,棒子國是絕對不可能了。

  「小阿哥真是聰明,認識自己的額娘呢!」

  「莊妃好不容易有了個阿哥,下半輩子有了依靠,自然是要如珠似寶的待他了。」

  「貴妃慎言。」

  「啊呀,我只是在為莊妃高興嘛。」

  女人們的唇槍舌劍,在小小嬰兒的眼中,這些只是一坨一坨會發出聲音的顏色在面前轉來轉去,也沒有耐心去聽個究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夜晚時分,莊妃布木布泰抱著孩子,不無憂慮的道:「今天是小阿哥洗三的日子,皇上卻連問都沒有問一聲。」

  蘇茉兒低聲撫慰道:「也就是關雎宮的那位身體不舒服,皇上才特意去陪伴她的,格格如今兒女雙全,可比她福氣大了許多。」

  「她畢竟是我的姐姐啊,」莊妃苦笑一聲,「若是在平常人家,姑姑侄女,姐姐妹妹,統統嫁給一個男人,是要被人笑話的。」

  蘇茉兒沉默片刻,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這是他昨日偷偷塞給我的,說是小阿哥的洗三禮。」

  莊妃伸手接過,打開看,裡面卻是一枚小小的玉鎖和一把玉弓,雕工精美,成色也很好,可見價值不菲。她歎了一口氣:「他也真是,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送過來,偏又這麼偷偷摸摸的,若是被小玉兒知道,又要生氣。」

  「格格。」蘇茉兒看著她,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莊妃將荷包放在一邊,抱起懷裡的孩子,臉頰貼上他的小臉:「我現在有了他,便不得不為他考慮一二。皇上不來看他,我反倒放心些。畢竟那一位剛剛失子不久,若是她想要抱我的孩子去養,皇上一定二話不說便答應的。」

  蘇茉兒大驚:「格格,可不要亂說,皇上心裡還是有你的,再說,還有中宮娘娘呢。」

  莊妃笑道:「我自己很清楚。五妃之中,我的地位最低。至於姑姑,今天貴妃嘲笑我的時候,她也不過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而已。從十三歲那年嫁給皇上開始,我便明白了,這個世上,我能依靠的唯有自己罷了,而我的親人也只有你和孩子們。」

  小小的嬰兒聽不懂大人的話,只是能敏銳的感覺到母親身上傳來一股濃濃的悲傷,他很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變成毫無意義的啊啊的吐亂碼。布木布泰卻以為孩子想要跟她玩,便放下其他的事情,捏捏他圓滾滾的小胳膊小臉,也不管他是否聽得懂,沖著他一句一句的說起話來,他也配合的啊啊的叫著。

  這個場景看上去倒是一片溫馨。而站在門口的皇太極,眼裡卻是一片陰郁。

  海蘭珠的孩子才沒有了三天,這個孩子便出生了。在聽到下人來報莊妃產子的消息的時候,海蘭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的心也隨之緊緊的縮成一團。在他心裡,十個莊妃和兒子捆起來,都沒有海蘭珠的一顆眼淚貴重,因此,他的這個九阿哥,還真是引不起他半點的父愛之心。

  他腦海裡不由得浮現出了海蘭珠抱著孩子的場景,那才叫真的溫馨真的賞心悅目,皇太極想到這裡,大踏步走了進去。

  屋裡幾人都嚇到了,連忙起身行禮,皇太極根本就沒有看她們一眼,反而一手將襁褓提了起來,仔細打量一番,皺眉道:「這孩子怎麼生得如此皺巴巴的,遠沒有八阿哥白嫩可愛。」

  布木布泰的心隨著他的舉動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聽他說起早逝的八阿哥,心裡警鐘大作,恭敬的回道:「八阿哥是天之驕子,自然是形容俊美,無人能及。」

  這話說得好聽,皇太極便順手將襁褓放下,道:「八阿哥去世後,海蘭珠一直悲痛不已。這個孩子出生的時辰特殊,或許就和她有緣分,就是專門為了撫慰她喪子之痛的。不如就把他送去關雎宮,海蘭珠一向善良,又喜歡小孩子,不會虧待他的。」

  布木布泰只覺得心裡被刀子挖了一般,強行壓制住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卻不動聲色的擠出一個笑:「宸妃娘娘也是我的姐姐,她心情不好,我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這個孩子出生到現在,似乎很是粘著我,只要離了我便會哭叫不止,姐姐身體一向嬌弱,若是驚到了她,豈不是不美?而且,皇上對姐姐一向情深意重,估計沒有多久,姐姐便能再有一個孩子。若是現在將九阿哥抱去,姐姐是個重感情的人,定會對九阿哥掏心掏肺,到時候再添上一個孩子,讓姐姐如何照顧得過來?要是那時再將九阿哥抱回永福宮,豈不是讓姐姐再傷一次心?」

  很是有理。皇太極要將孩子抱走也是一時興起,聽莊妃這麼頭頭是道的分析下來,想起自己正值壯年,和海蘭珠再要一個孩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回頭看看襁褓中的嬰兒,實在是喜歡不起來,也不想多呆,道:「等你出了月子後,便帶著孩子多去關雎宮坐坐。海蘭珠從小就疼你,你也不能忘恩負義。」說罷便站起身來,抬腳便走。

  布木布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跌坐在地上,半響也不能起身。蘇茉兒趕緊上去攙扶:「格格,地上涼,您還在月子裡呢,小心身子。」

  布木布泰點點頭,似是在回答她的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是啊,我要小心我的身子。我還有雅圖她們,還有小阿哥,我若是倒了,他們該怎麼辦……」

  「格格。」蘇茉兒眼睛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而剛出生的孩子完全不明白自己差一點便母子分離了,早就睡得呼呼的,還吐了一個小小的泡泡。布木布泰摸了摸他柔軟的胎發,暗自下了決心:她的女兒,她的兒子,她一定會全力將他們保護好,就算是要了她的命去,她也在所不惜!

  
第二章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間,九阿哥已經過了滿月和百日,模樣也張開了,從一開始的紅通通皺巴巴變得白胖可愛。不知從何時開始,宮裡慢慢流傳開一個謠言:九阿哥誕生的時候,正是夜晚時分,有人看見永福宮上空有一道紅光,映紅了半邊天。謠言一傳十傳百,慢慢的,闔宮皆知,縱使得不到皇帝的喜愛,九阿哥也是個有福之人。

  「快叫額雲,額雲!」四歲的阿圖和三歲的阿婭齊齊趴在床邊,用撥浪鼓逗著炕上某個東倒西歪在努力學坐的小不點,大一些的雅圖在一旁笑呵呵的看著。

  「他還小呢,只會流口水,你們也太心急了些。」布木布泰看見兒子女兒一團和睦,心裡高興,沖雅圖招招手,「你是大姑娘了,以後額娘在永福宮管事的時候,你也在一旁聽著,將來嫁出去的時候有用。」雅圖是她的大女兒,婚事早就定了下來,是蒙古的弼爾塔哈爾。

  雅圖有些羞紅了臉,只是將頭低了下去,兩個妹妹在一旁起哄:「額雲,要讓姐夫送禮物給我們!」

  雅圖氣笑了,伸手去擰她們兩個,三個女孩子嘻嘻哈哈的鬧成一團。炕上的九阿哥很想露出一個慈祥的微笑,無奈面部神經不發達,在莊妃的眼裡,寶貝兒子笑得傻乎乎的,嘴角還流下一滴長長的口水……

  「額娘的小福臨,真是乖啊。」莊妃掏出手絹擦去他嘴上的口水,笑嘻嘻的將他摟入懷中,「你也想要姐夫送禮物嗎?」

  「額娘,連你都嘲笑我!」雅圖跺了一下腳,小女兒態暴露無遺。

  小福臨依舊傻呵呵的笑著,時不時配合的啊啊叫兩聲,心底卻是兩行寬面條淚滾滾而下。作為一個成年人,每天面對吃奶以及大小便失禁已經很讓他羞愧難當了,可不管做出什麼表情都是一副萌爆了的小模樣,讓周圍一堆女人大呼小叫「好可愛好乖」是怎麼回事啊!

  另外,經過三個多月天書環境的熏陶,他也能大概聽懂一些話了,再加上視力的發育成熟,小福臨很悲催的發現,自己其實是在辮子朝,而他的娘,是大名鼎鼎的孝莊太後,他的爹,是皇太極,他自己,十有八九是那個為了董鄂妃而出家的大情聖順治帝。

  要不要這麼淒慘啊!雖然是文科生,可他依舊是個歷史盲。和廣大中老年婦女一樣,他只具備被電視劇普及過的知識,知道順治是出家了,孝莊和多爾袞有一腿,皇太極真愛海蘭珠這幾點,其他的,他是完全不懂,至於做皇帝,他更是想都不敢想。不過,背靠大樹好乘涼,自己的娘是孝莊耶,所以,只要他做個聽話的好孩子,不去和董鄂妃玩什麼真愛,再稍微不昏庸一點,平平安安的做個皇帝應該也是沒問題的吧?算了,現在思考這些還太遠,目前的緊要任務,便是加緊自己的蒙古語和滿語的聽力訓練,以及,控制好口水不那麼容易掉下來。

  「娘娘,睿郡王求見。」

  清朝初期,男女大妨也沒有這麼嚴重,大權在握的多爾袞,進宮給皇後請安的時候,偶爾也可以打著看看侄子的旗號,過來探望心上人的。

  「讓他進來吧。」布木布泰坐直了身子,稍微抿了抿頭髮。

  睿郡王多爾袞大踏步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對她行禮:「見過莊妃娘娘。」

  布木布泰微微一抬手:「都是自己人,睿郡王不必多禮。」

  一旁的三個女孩子由雅圖領頭,排成一排向多爾袞行禮後,便一股腦的擁了過來。這個問「叔父最近可有打獵」那個說「叔父我聽說你又要去打仗了」,嘰嘰喳喳的,鬧個沒完。

  多爾袞脾氣很好的抱起兩個小的,笑道:「上回打獵,得了許多好皮子,你們幾個都有份!」

  女孩子們歡呼一聲,布木布泰假意板起臉:「還不快下去,成什麼樣子!」

  女孩子們明顯是怕娘多過怕這個叔父,雅圖連忙拉著兩個妹妹告退,多爾袞則是看向了上首的布木布泰,溫言道:「其實我很喜歡這幾個孩子,你也不必太過嚴厲。」

  布木布泰不自然的笑一笑,將小福臨摟入懷中,什麼都沒有說。多爾袞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風車,遞到福臨面前逗他:「笑一個,這個就給你。」

  小福臨啊啊叫了兩聲,很配合的把口水流到了精致的風車上。多爾袞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抱了起來,高高舉起:「小福臨,等長大一點,叔父就教你騎馬!」

  他的手從她的肘下穿過,帶來一陣暖意,布木布泰微微的紅了臉,只覺得那份溫暖遲遲的散不去。多爾袞卻沒有意識到那麼多,只顧著逗懷裡的孩子玩。

  福臨很想擺出一副囧臉,無奈口水依舊不給力的往下滴,正好長長的一條掛到了多爾袞的光腦門上。蘇茉兒驚呼一聲,剛拿出帕子來,多爾袞便無所謂的自己擦掉了,笑道:「敢在我頭上滴口水,你小子是頭一個!」

  小福臨只是嘿嘿笑著,伸出小胖手摟住他的脖頸,小腿在他胸口踢來踢去。出生也有小半年了,他見過的男人依舊只有兩個:皇太極和多爾袞。

  雖然他蒙古語和滿語都不能全部聽懂,但一些常用的詞語還是知道的,例如,在他身邊的幾個奶娘閒聊的時候,口裡頻率最高的兩個詞便是「皇上」和「宸妃娘娘」。

  皇太極和海蘭珠的情深意重,就算是福臨這個歷史盲都知道。據說自己還遺傳了父親大人的深情因子,對董鄂妃也是真愛不渝。

  攤上一個喜歡玩真愛的皇帝,悲催的不僅僅是大臣,還有後宮。據說自己是為了那個董鄂妃,廢了皇後,把整整一個後宮當做擺設的。同樣是真愛,皇太極就做得好很多。他喜歡海蘭珠,可後宮裡還是盡量雨露均沾的。中宮哲哲皇後和他是少年夫妻,總有幾分敬重在,其他的幾個妃子,每個月也都有這麼一兩天的伺寢的時間。布木布泰出了月子以後,皇太極也來過這麼幾次。只是,皇太極似乎並不那麼喜歡這個九阿哥,只是聽宮裡傳言說他福氣大,便賜了個福臨的名字,隨便看這麼幾眼也就算了。對小福臨來說,這個爹還不如沒有。倒是多爾袞,就算不能經常進來,卻不忘記三天兩頭的送些小玩具,有時候是一隻布老虎,有時候是一柄木劍。而每次進宮也不忘記抱起他逗半天。相比之下,他身邊的兩個男性角色,多爾袞這個叔父反而比父親還要稱職許多。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屋及烏吧?

  小福臨可以看到自家額娘泛上一層柔情的眸子,很想歎一口氣,卻覺得口水好像又要流出來了——他最近在長牙,口水格外的豐茂——便趕緊低下頭,偷偷在多爾袞的衣領上蹭了蹭。偏偏那個抱著他的男人完全沒有注意到,只是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布木布泰:「聽說你最近病了?」

  「只是稍微有些著涼了而已,早就好了,多謝睿郡王惦記。」布木布泰保持著完美的笑容,回答得無懈可擊。

  多爾袞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玉兒,我們之間只能這麼說話嗎?」

  布木布泰還沒有開口,就聽外面有人傳話:「皇後娘娘到。」

  兩人連忙站起身來迎接。哲哲已經不年輕了,嫁人後便一直操持大小事務,就算保養再得宜也能在她臉上看出歲月的痕跡,和依舊年輕鮮艷的莊妃比起來,似乎要大上許多。小福臨見到她,立刻伸手要抱抱,哲哲忙命身邊的宮女將她接過,自己坐到上首,笑道:「本宮也許久沒有見到九阿哥了,沒有想到他還認得我。」

  小福臨努力的往她懷裡撲,哲哲便笑嘻嘻的用一串紅瑪瑙的手釧逗他,布木布泰和多爾袞見狀,都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每次多爾袞來看他的時候,皇後都會掐著時間到,既給了他們說幾句話的時間,又不會長到鬧出事非的地步。對此,福臨表示很有壓力,每次都要他賣萌裝可愛來岔開話題,實在是累得很啊。而且,他真心覺得,皇後什麼的,都是苦逼活,要給自己的老公管理家事,照顧後宮,特別是老公的某位多愁善感身體柔弱的真愛,簡直是身心的兩大折磨!因此,福臨對哲哲還是很有幾分敬佩的。

  皇後駕到,多爾袞也不好多呆,很快便告退了。哲哲揮退下人,撫摸著小福臨毛茸茸的腦袋瓜,低聲道:「皇帝最近事情較多,政事我不懂,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頗為棘手。就連關雎宮,他都很少有空去了。」

  布木布泰笑得恭順:「皇上日理萬機,我卻不能幫忙,惶恐得很。」

  哲哲拍拍她的手:「小九聰慧可愛,我也著實喜歡。」

  「這是他的福分。」提起兒子,布木布泰的笑容真摯了幾分。而小福臨則是配合的扯住那串紅瑪瑙,直接就往嘴裡塞。

  「啊呀,這可不能吃。」哲哲忙將瑪瑙拿開,布木布泰順勢將兒子抱了過來,笑道:「他最近在長牙,估計是癢的慌,看到什麼都要咬一咬。」

  話題順理成章的變到了育兒經上。哲哲生了幾個女兒,對男孩子正是渴望的時候,布木布泰一直是她很喜歡的一個晚輩,小福臨自然也得到她的青睞。

  過了兩盞茶的時間,皇後才離開,臨走前,兩個女人還低低的說了幾句。小福臨早就熬不住了,懶懶的打著哈欠,卻被布木布泰淡淡的一句話給驚到:「蘇茉兒,我記得庫房裡有一尊上好的白玉送子觀音,還有一幅百子千孫的炕屏,吩咐人拿出來,我明天去送給姐姐。」

  自己的娘要送東西給寵冠後宮的宸妃娘娘?小福臨只能聽懂一個大概意思,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算是姐妹,那也是情敵好不好!不對,自己的額娘似乎送了不止一次的東西給宸妃的。福臨的小腦袋瓜裡似乎又想到了一些其他的記憶。

  布木布泰見兒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來轉去,只覺得喜歡到了心底。看著自家額娘那明媚的臉,小福臨忽然福至心靈:科爾沁的三個女人,哲哲擁有地位,宸妃擁有寵愛,莊妃擁有兒子。所以,額娘對宸妃就算再討厭,也必須要示好,這根本就是一項政治任務!

  「日理萬機?哼,外面的事情,難道我不知道嗎?」布木布泰一邊拍著兒子睡覺,一邊輕輕的吐出了一句話,臉色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小福臨在她的撫摸下,甜甜的睡去,熟睡前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娘好厲害啊好厲害,放眼後宮,簡直是無敵狀態啊!

  
第三章

  所謂美人,就是宸妃娘娘海蘭珠這樣的。

  福臨在現代的時候,做為一個典型的宅男,是認識不少屏幕上的女神的,可這些人和宸妃娘娘一比,都成了渣渣。

  若是說多麼的國色天香,那也談不上,單純的論容貌艷麗,還是布木布泰更勝一籌。只是宸妃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她只要這麼柔柔弱弱的坐在那裡,就能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的身上。在福臨看來,布木布泰就如同一朵鮮艷的玫瑰,而海蘭珠則是嬌弱的水仙,說不出有多美貌,但是要命的吸引人。

  難怪皇太極為了她神魂顛倒。福臨總算有點明白自己的老爹為什麼放下後宮眾人,就對這個女人念念不忘了。不過,做為兒子,他還是覺得額娘的長相更符合他的審美一些。

  海蘭珠對布木布泰並不友好,只是淡淡的打了個招呼,便自顧自的繼續手上的繡活。布木布泰似乎完全沒有看到她的冷淡,讓蘇茉兒送上禮物,笑道:「這個觀音是開過光的,很是靈驗。我就是日日拜她,才有的福臨。」

  這句話太有威力了。要知道,海蘭珠身體不好,一直未能孕育兒女,八阿哥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卻又不幸夭折,簡直是挖了她的一顆心去。她與皇太極情投意合,一心想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求子的心自然是急切的。

  「真的這麼有用嗎?」海蘭珠的城府明顯比不上布木布泰,當即眼睛就亮了。

  「沒錯。」布木布泰將佛像往前推了推,一副好姐妹的模樣,「姐姐只要每天誠心誠意的祭拜,自然會有好消息。」

  海蘭珠忙吩咐宮女將東西收起,這才將眼神投向小福臨,笑道:「這就是九阿哥了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這孩子太過頑皮,姐姐身體不好,我也不方便帶他過來打擾。」布木布泰說得很是謙卑,小福臨卻能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不甘來。

  自從他出生,洗三,滿月,百天,至少請了三次客,而海蘭珠做為後宮的一員,莊妃的姐姐,一次都沒有來過,布木布泰怎麼可能對忽視自己兒子的人有什麼好印象。看來,科爾沁的三個女人中,最受寵的是海蘭珠,最沒有腦子的那個也是她。

  或許,皇太極就是喜歡這種沒有腦子的簡單的女人?小福臨決定,還是要賣個萌討個好什麼的,大概自己的額娘也希望他這麼做吧。

  於是,福臨筒子擺出了最可愛的無齒的笑,小腦袋一歪,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面前的美人。美人很明顯的被萌到了,眼圈開始發紅,一把將小福臨抱在懷裡,眼淚滾滾而下。

  「姐姐,這是怎麼了?」布木布泰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姐姐,你身子不好,可不能太過傷心。」

  海蘭珠擦去淚珠,勉強擠出一個笑:「看到小九這麼乖巧,想起我的八阿哥。他若是活著,或許也跟小九一樣,會笑會撒嬌了。」

  布木布泰很是誠心誠意的道歉:「都是我不好,將小九帶過來,惹得姐姐傷心了。」

  「不,不能這麼說,」海蘭珠連忙攔住她,「小九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若是妹妹你有空,盡管把他帶過來,就算是放在我的關雎宮都是一樣的。」

  「那我可要多謝姐姐了。」布木布泰露出端莊的微笑,小福臨在一旁看著,總覺得自己額娘好似有什麼計劃成功了一般。

  當晚,皇太極便來到了永福宮,還特意召見了九阿哥這個他一直都不待見的兒子,意外的發現這孩子還是可以看一看的嘛,於是大手一揮,賞賜了一堆東西下來。這可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得到皇帝額外的賞賜,小福臨明白,這是宸妃娘娘吹的枕頭風。接著,皇太極還宿在了永福宮,這可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整個永福宮上下都是喜氣洋洋,唯有莊妃依舊是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態,倒是讓皇太極高看了她幾眼。

  額娘到底是什麼意思,借著他轉彎抹角的爭寵嗎?看著又不像啊。福臨覺得,莊妃簡直是太深奧了,他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不過,不管怎麼樣,她總是不會害自己的,在皇宮內院,有個厲害的娘總比平庸的娘好一些。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很快福臨就開始學習走路和說話了。而且,只要有空,布木布泰便會帶著他去關雎宮賣萌,成功的獲得了宸妃娘娘的歡心。這次,永福宮的抓周上,雖然是最後一個到,海蘭珠還是紆尊降貴的參加了,並且身邊陪著的是皇帝皇太極。

  眾人上前見禮後,哲哲的臉色沉了一下,很快又掛上了平常那完美的笑容:「宸妃妹妹身體不好,也難得出門,想必還不清楚抓周的時辰,稍稍誤了些,莊妃妹妹不要見怪。」

  布木布泰自然是笑著答應,可海蘭珠卻完全沒有把這個姑姑兼皇後放在眼裡,只是象徵性的點點頭,然後從裙子上摘下一個金制的玲瓏小球丟入抓周的物品中,道:「這個給九阿哥玩吧。」皇太極哈哈一笑:「這可是我特意命工匠打給你玩的,你就這麼捨得?」海蘭珠嬌媚的橫了他一眼:「怎麼,難道皇上會生我的氣嗎?」皇太極用一種近乎寵溺的眼神看向她:「你若是願意,扔了都成。只是,看來你很喜歡小九啊。」說著,還大發慈悲的提起小福臨,發現這個兒子忽然間可愛了起來,倒是很難得的對莊妃說了一句:「你把孩子教養得不錯。」還很大方的從腰上摘下一枚玉佩,順手扔到抓周的那堆東西裡:「朕也給他添點東西吧。」

  眾人齊齊將眼光聚集在那顆小球和那枚玉佩上。就見這小球不單單是黃金打造這麼簡單,而是寶光燦爛,滾動起來叮當作響,原來裡面竟然裝著幾枚上好的東珠,在日光的映照下,似乎整個球都泛著一層霞光。這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那枚玉佩,雖然成色一般,可卻是先皇努爾哈赤送給皇上的,而因為宸妃一句話,被摘下來給一個孩子抓周。

  一屋子的女人心裡都泛上了一層酸,看向皇太極的眼神便帶了幾分幽怨。而罪魁禍首海蘭珠完全不知道自己大肆的秀恩愛已經引起了眾怒,對其他人或羨慕或憎惡的目光視而不見,只顧著低頭逗福臨玩。小福臨一邊露出幾顆小牙齒嘿嘿的笑著,一邊對這個第一寵妃的智商產生了懷疑——沒有覺得醋意都快熏天了嗎,在一個小孩子的抓周宴上這麼做,很有意思嗎?秀恩愛,死得快啊!

  小福臨「啊啊」的叫了兩聲,歪著腦袋,看向一桌子的好東西,露出只有兩顆牙齒的燦爛笑容。莊妃不愧和兒子母子連心,立刻將話題岔開,把兒子抱到桌上,笑道:「小九喜歡什麼就去拿,知道嗎?」

  當然知道了。而且最好還是書啊弓箭啊之類的東西,胭脂水粉是萬萬不行,在之前,布木布泰就已經教導過兒子好幾次了。

  由於內置cpu的問題,小福臨學走路學說話都比一般孩子早一些。他也不怕丟臉,在滿是口水的時候便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就算被嗆到也不管,還不到一歲的時候,他便學會了叫阿瑪額娘,還會一些簡單的字眼,然後急切的不肯再吃奶了,莊妃也由他,只是吩咐人做些奶糊糊之類容易消化的東西。每次吃飯的時候,小福臨都由衷的感激額娘的不受寵,他們一堆人窩在永福宮,幹點什麼都沒有人來干擾。

  好吧,話題扯遠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抓周。自從會走路後,福臨便不耐煩爬來爬去,當即搖搖擺擺的站了起來,左右看看。

  周圍的貴婦自然又是一片贊譽之聲,什麼「九阿哥天資過人」啊,什麼「莊妃娘娘教子有方」啊,就連和布木布泰一直不和的貴妃娜木鍾也誇了福臨幾句。

  都拿我當武器使喚啊!福臨心裡翻了個白眼,乾脆利落的腳一軟,往桌上一坐,然後果斷退化,成為爬行動物一枚。

  好兒子!布木布泰心裡得意萬分,配合的露出謙虛的表情:「小九還小呢,也就是調皮。你們可別再誇他了,不然他還不知道該怎麼淘氣呢。」蘇茉兒也湊趣道:「可不是嘛。上次九阿哥就非要走路,結果把娘娘的一個心愛的花瓶打碎了,還差點劃傷自己,可把我們娘娘給擔心壞了。」

  海蘭珠的臉色終於緩和了過來。眾人一片的贊譽聲很容易的讓她想起了早夭的八阿哥。一年過去了,雖然皇太極對她依舊寵愛有加,可她的肚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讓她心急不已,明知道這些女人是故意刺激她的,她心裡還是不舒服得很。

  嗯,抓些什麼好呢?小福臨左右看看,決定還是聽娘的話比較保險,三兩步爬到書本的邊上,抓住了不放,接著又去抓了一把小弓箭,緊緊的攥在手裡,坐在一堆東西裡面笑得開心。

  「文武雙全,好兆頭!」又是一片吉祥的話。

  其實生過孩子的妃嬪們心裡都清楚,抓周什麼的是最好做假的,而抓書本和弓箭便是最常見的做假方法。特別是抓周的東西裡面有一塊玉佩,如果九阿哥真的抓了那塊玉佩,問題才大發了呢。看來莊妃就算再聰明,九阿哥也不足為奇,妃嬪們都放下一半的心:一個不受寵的女人生下的兒子,還不那麼驚世駭俗,那還不如早點洗洗睡了,安安分分的做個隱形人比較的好。

  這天,皇太極宿在了永福宮,對布木布泰大加贊賞,主要是表揚她孩子帶得好,言語間又帶出了幾分要將福臨抱去關雎宮的意思。早在決定讓孩子去討海蘭珠歡心的時候,布木布泰便做好了應付這種情況的准備,也不說反對,反而很是歡喜,沒口子的說起海蘭珠的好,又說起海蘭珠對福臨如同親生兒子一般。這樣一來,皇太極倒產生了疑心。他一直是不太喜歡布木布泰這種太有主意的女人的,總覺得她過分沉穩,做事總有自己的目的。自己要將她的孩子抱走,她卻毫無反對或者難過的意思,一定是有什麼目的。海蘭珠這麼純真善良,怎麼會是心機深沉的布木布泰的對手,皇太極心裡不快,本來准備做些大人之間的和諧運動,現在也毫無心情了。他什麼也沒有說,起身便往關雎宮而去,卻沒有看見布木布泰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臉。

悠于 2017-1-19 22:20

第四章

  「格格,您這麼惹怒皇上,合適嗎?」

  自從上次拂袖而去之後,皇太極已經很久沒有踏足永福宮了。後宮裡的人往往是逢高踩低的,雖然有位份,有皇後的照顧,可宮人的冷眼還是讓永福宮的人嘗到了些苦頭。

  布木布泰拿起手邊的銀剪刀,小心翼翼的剪斷肚兜上的線,道:「可有人對九阿哥不敬?」

  「這倒沒有。」

  做為宸妃娘娘的寵兒,九阿哥在宮裡的地位越發的高,更何況他年紀小又愛笑,討好他的人可比討好莊妃娘娘的多多了,甚至有些時候,莊妃娘娘還要借兒子的光。

  「這不是很好嗎?」布木布泰笑一笑,「不受寵的額娘,受寵的孩子,這才是皇帝要的,不是嗎?」

  的確,例如說,大阿哥豪格,生母烏拉那拉氏,皇太極的繼妃,原本地位是很高的,只是比不上年輕有後台的哲哲。在哲哲嫁過去之後,地位一落千丈。可豪格卻一直占據著皇太極最喜歡的兒子的位置,跟著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

  蘇茉兒跟不上她的思維,有些傻傻的站著。布木布泰平展了手上的肚兜,在一旁熟睡的福臨身上比劃了一下,淡淡的道:「寵愛什麼的,我早就不奢求了。男人都是一樣的,皇上雖說一心對姐姐好,可新人也是不斷的接進宮來的,宮裡也不斷的有孩子出生。對我來說,兒女才是真的,而皇帝的寵愛,有沒有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

  蘇茉兒聽得心頭髮酸。她家的格格,從小就聰明伶俐,又生得漂亮,不管嫁給誰都是會被捧在手心上的,卻偏偏入了這該死的深宮。

  布木布泰沒有意識到蘇茉兒的心事,反而低聲說道:「蘇茉兒,你有沒有覺得小九有些過於聰明了呢?」

  蘇茉兒大為不解:「格格,聰明難道不是好事嗎?」

  「漢人有一句話,叫做慧極必傷,我只是擔心罷了。」布木布泰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從小,小九就是個好帶的孩子,不哭不鬧,只是在需要換尿布的時候或者肚子餓了才會叫幾聲。我還在想他是否不會說話。可是後來,我發現這個孩子似乎能聽得懂我們的話一般,只要教他的東西,一遍便能學會;出牙齒的時候哪怕再癢也不會去隨便咬別人;甚至有時候我想要他做些什麼,只要一個眼色他都能領會……」

  蘇茉兒被她說得有些毛骨悚然,遲遲疑疑的道:「可是,九阿哥一直很乖巧聽話的……」

  布木布泰笑了:「他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疑心於他。只是有些擔心而已。皇上正值壯年,與宸妃又是情深意重,將來若是有了孩兒,皇上定是會放在心尖上的。這樣算下來,豪格居長,又有軍功,幼子居貴,又得寵。我們小九這麼聰明能幹,豈不是成了他們的眼中釘?」

  「格格的意思,是要藏拙?」

  「沒錯。只是不管再聰明,小九到底還是個孩子,孩子總是願意得到誇獎和討好的,讓他藏拙,不知他可願意。而且,若是藏得太過分,必然又會引起皇帝的不滿,這中間的度太難把握,他還小,怎麼可能弄得明白呢?」

  蘇茉兒不由得笑了起來:「格格,您操心得太早了。九阿哥才周歲,周歲的孩子早慧一點是有的,再說,有格格您的教導,阿哥怎麼可能不聽話呢?不說別的,將來一個親王是跑不了的吧?」

  布木布泰先是一愣,隨後忽然釋然的笑起來:「真是的,我還是鑽了牛角尖。小九還小,我倒是考慮得過多了。看來,我該好好的歇兩天才對。」

  蘇茉兒看了一眼她案邊高高磊起的書,有些心疼:「這些漢人的東西盡是讓人傷腦筋的,格格還是少看點為妙。」

  「不要瞎說。這些書裡,可是有著大學問。」布木布泰隨手又拿起一本,「皇上只推崇《三國演義》,卻不曉得還有更為珍貴的書。」

  蘇茉兒有些擔心:「格格,若是皇上看到了,會不高興的。」

  「放心吧,」布木布泰笑道,「我雖然無能,但這座永福宮還是不那麼容易有消息傳遞出去的。更何況,皇上已經多久沒有踏足這裡了,我不在意。」

  蘇茉兒一陣心酸。在她看來,自家格格是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人的,可偏偏皇帝對格格遠遠稱不上好。

  布木布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勸慰道:「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小九是個乖巧的,將來定會有出息,我只要護著他平安成人就可以了。」

  布木布泰是個很堅韌的人,她認准的目標沒有人能阻止她做到。福臨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娘對他越發的好了起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都是出自額娘之手,他身邊的所有人也都是布木布泰精挑細選出來的,這些就算了,更誇張的是,他什麼時候流口水,什麼時候咬手指,就連什麼時候啊啊幾聲,布木布泰都一清二楚。

  難怪原版的順治被養得這麼中二。一個正常的娃,一般在十幾歲的時候都會開始逆反,再添上一個一心撲在自己身上的娘,悲劇無疑。小福臨很嚴肅的將嘴裡的手指頭取出來,淡定的在衣襟上蹭蹭。對他這個成年人來說,這是濃濃的母愛,可是對中二時期的孩子來說,這就是毫無疑問的掌控欲。

  「弟弟,弟弟,快看,我得了一樣好東西!」四歲半的阿婭蹦蹦跳跳的跑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是著急的乳母和幾個宮女。

  福臨嘴角抽搐了兩下。他的三個姐姐裡,大姐二姐都很沉穩,唯有三姐性格跳脫。不過這也難怪,她年紀最小,不過是個上幼兒園的小蘿莉而已。只是,當這個小蘿莉總是會好心的幫他梳辮子,穿女孩子衣服或者過家家的時候,他總是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果然,這次又是來拿他當玩具了麼?看著她手上拿著的小匣子,福臨很想擺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可惜,就他目前的面部肌肉調控能力來說,這實在太過復雜,阿婭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寶貝弟弟瞪著一雙黑葡萄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的無辜外加傻乎乎。

  「弟弟,你看!」阿婭一下子撲到福臨面前,小心翼翼的打開小匣子,裡面卻是一整套的玉梳子。她了不起的炫耀:「是睿郡王叔父送的!」

  阿婭剛剛才留頭,對一切女孩子的釵環首飾都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只要得到了就必然要去炫耀,無奈大姐過幾年就要出嫁,忙著在學管家,二姐又不愛這些,她只好來跟唯一的弟弟賣弄一番了。

  做為兩世純爺們兒,福臨對女人的物品根本就看不出好歹來,只是面對著小蘿莉圓滾滾紅撲撲的臉蛋,他覺得,如果自己不理她,這個小蘿莉絕對會哭出來。

  「漂亮!」福臨是很想多說幾個詞語來表示他的贊美了,只可惜泛濫的口水以及漏風的小嘴讓一切都沒有辦法實現。

  不過阿婭也不指望這個才一歲多的弟弟能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自顧自的將玉梳子一一擺了出來,開始講解用途。無聊透頂啊,福臨大大的打了個哈欠,對小蘿莉的關心最終沒有敵得過嬰兒的本能,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阿婭看出了弟弟的不在意,歪著腦袋,小臉上滿是懊惱:「原來你不喜歡這些,白費了我說了這麼久。叔父一定也有送東西給你,拿出來我看看嘛!」

  福臨的這些東西都是奶娘收著的,聽阿婭這麼說,奶娘忙拿出一個小匣子來打開,笑道:「這些都是男孩子玩的,格格可能不喜歡。」

  阿婭拿出一副玉制的九連環,叮叮當當的撥弄了幾下,有些悶悶的說道:「叔父送了這麼多好東西,要是阿瑪能和叔父一樣好就好了。」

  喂喂,我好像聽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福臨頓時從半昏迷狀態中清醒,剛想做些什麼來轉移話題,忽然感覺到了門口有人,一抬頭,卻見布木布泰靜靜的站在那裡,眼裡流露出某種可以稱得上感傷的情緒。

  「額娘!」福臨立刻搖搖晃晃的從炕上站起來就想往下跳。奶娘忙將他抱住,送到布木布泰面前,福臨伸出胳膊往她懷裡撲,小聲音膩得自己都起雞皮疙瘩。

  布木布泰將他抱住,並不理會兒子的撒嬌賣萌,對身邊的蘇茉兒道:「把七格格帶到我房裡去。」

  三姐姐,不是我不救你,實在是額娘太強大,我的力量太渺小啊!

  福臨一臉憂郁的看著姐姐一步一回頭的往外走,伸出小胖爪子揮了揮,圓鼓鼓的小臉上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阿婭看著,倒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布木布泰一回頭,正好把小兒子的怪模樣看在眼裡,心頭的氣頓時消了大半,扭一把福臨的包子臉,咬牙道:「你們幾個,統統是我命裡的魔星!」

  阿婭被罰了學習繡花,小福臨差點笑得被自己的口水噎死。讓一個活潑好動的小蘿莉坐在那裡繡花,這本身就是不人道的行為,更何況,三姐比起一般的小蘿莉來說更為調皮。額娘果然是一擊即中啊!再想到那天伺候的奶娘宮女們,一個個好像沒有發生過某種事情一般,沒有聽到任何多嘴,就連他睡著的時候,奶娘和宮女在一旁小聲聊天,都沒有提起過一絲一毫。

  這就是自家額娘那非凡的控制力吧。對此,福臨表示五體投地的佩服。要知道,皇宮是個沒有秘密的地方,而他有著年紀小的優勢,許多人說話都不會避著他,所以,他也得知了不少八卦。例如說,他經常出入關雎宮,也時常能聽到一些外圍宮人的八卦,就連中宮也好不到哪裡去。相比之下,對自己的宮殿有著絕對控制力的,除了自家額娘,就還有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鍾了。

  他將來是要做皇帝的,管理能力和控制能力是必須的。才一歲多的小福臨頓時發現了另外一個樂趣:粘著額娘,並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從中獲取一些管理的基本道理。

  
第五章

  在現代的時候,三歲的孩子才剛剛上幼兒園小小班,學著數手指頭,唱兒歌之類的吧?看著面前繁復的滿漢雙語教材,福臨嘴角抽搐著,要不要這麼虐待他這個三歲兒童啊,滿語什麼的很難的好不好?

  他的滿漢雙語老師都是同一人,莊妃布木布泰。這還是福臨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額娘是如此多才多藝。在永福宮的時候,她一直是說蒙語的,而皇太極過來後,她便說滿語,沒有想到她的漢語雖說有點口音,卻也能說上這麼幾句。永福宮有一個漢人侍女,布木布泰便一邊學習,一邊教兒子。

  這才是語言學的人才啊,福臨對自己的額娘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學得認真。他內存cpu畢竟是成年人了,有著極強的自制力,學習起來也非常的快,認識了不少字,倒是讓布木布泰非常的驕傲,教得也越發用心了。

  「格格,關雎宮來人,說是宸妃娘娘病了,想要見見九阿哥。」

  正在學得起勁的時候,蘇茉兒走近,低聲說道。布木布泰微微點了點頭,對福臨道:「要不要去關雎宮?」

  呃,那個,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福臨看看自己的額娘,微微歪了歪腦袋,有點拿不定主意。宸妃可能是一直都沒有懷孕,也放棄了生孩子的打算。布木布泰怎麼說也是她的妹妹,九阿哥也聰明伶俐,這兩年陪著她解了不少寂寞。因此,海蘭珠對他還是相當不錯的,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惦記著他。說實話,聽說她病重,福臨也有些擔心,只是,額娘每次生病都不讓他靠近,說是怕「過了病氣」,會不會不允許呢?

  布木布泰看了看他黑亮的大眼睛,歎了口氣,吩咐人拿了件披風,將福臨裹好,讓奶嬤嬤抱著,一行人往關雎宮走去。

  海蘭珠的身體一向不好,三天兩頭的生病,太醫院都快派人在關雎宮外面扎帳篷了。就算現在皇太極外出打仗了,哲哲也不敢掉以輕心,每天都會來探望,還用上了最好的藥材。

  看到他們過來,海蘭珠倒是很高興,面上露出了笑意,掙扎著想坐起來。布木布泰連忙上前扶住:「我們又不是外人,何必這麼多禮呢?」

  海蘭珠柔柔一笑:「這次我可能不行了,躺在床上便時常想起小時候的事情,那時候我們多快活。沒有想到我們姐妹二人居然都進了宮,這是天意啊。」

  布木布泰紅了眼圈:「你從小就是這樣,總是思慮過剩。生病是人之常情,慢慢將養,總會好的。皇上還等你給他生一個胖乎乎的小阿哥呢。」

  海蘭珠搖搖頭:「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不會有那麼一天了。這些年多謝你了,經常讓小九陪著我。」

  布木布泰忙將福臨抱到她面前,笑道:「他日日吵著要見宸妃娘娘呢,我這個做額娘的倒是靠後了。」

  海蘭珠捏了捏他軟軟的臉頰:「乖,姨媽沒有白疼你。」

  是了,嚴格說來,海蘭珠還是他的姨媽,只不過,平時他都會叫她宸妃娘娘。難道今天宸妃娘娘抽了嗎?不過,莊妃娘娘教導過,在左右為難不知怎麼做的時候,就要仗著年紀小賣萌。福臨認真貫徹了這一原則,眨眨大眼睛,小聲音甜得快要滴出蜜來:「姨媽~~」一旁的布木布泰幾乎要捂臉。

  海蘭珠只覺得甜到了心底,笑容越發的嫵媚:「小九乖,姨媽給你留了好多東西。等你長大了,可不要忘了姨媽……」

  怎麼聽怎麼有種臨終遺言的味道。福臨伸出胖爪子握住她的手:「姨媽天天跟小九在一起,小九最喜歡姨媽了。」

  海蘭珠苦笑:「姨媽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小九再也見不到我了。」

  福臨不依不饒的撒嬌:「姨媽不走,姨媽陪小九玩。」

  海蘭珠終於滴下淚來,福臨嚇了一跳,轉身摟住布木布泰的脖子,心裡也有些發酸。布木布泰溫柔的給她拭去淚珠:「姐姐,你看這孩子這麼喜歡你,你一定要看著他長大,看著他娶妻生子啊。將來,他定會把你當做親生額娘一般孝順的。」

  「沒有這一天了,不會有這一天了……」海蘭珠喃喃道,「妹妹,從小你就聰明,父親和哥哥也都更看重你一些,科爾沁的將來,可就在你的手上了。」

  「說什麼傻話呢,難道他們都不心疼你嗎?知道你身體不好,父親送了許多藥材來呢。」布木布泰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還是放寬心吧。等皇上凱旋歸來,一定要讓他看到一個漂漂亮亮的宸妃娘娘。」

  勸了許久,海蘭珠精神不支,吃了藥後便沉沉的睡去。布木布泰帶著福臨,也沒有坐軟轎,緩緩的往回走。

  永福宮和關雎宮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福臨人雖小,卻也不願意讓奶娘抱,緊緊的拉著布木布泰的手,跟著她一步步的往前。

  布木布泰沒有說話,她的臉上有一種可以稱得上沉毅的表情。福臨看了看她,低聲道:「額娘,你是在為宸妃娘娘傷心嗎?」

  布木布泰點點頭:「沒錯,我在傷心。以後,在宸妃和皇上面前,你要稱呼她姨媽。」

  「嗯,我知道了。」福臨乖巧的答應,心裡卻莫名的泛起一股涼意。

  額娘不喜歡海蘭珠,非常非常的不喜歡,他很清楚。

  反正他年紀小,便經常借著睡覺來聽人說話。額娘就曾經在他的小床邊,和蘇茉兒聊草原上的事情。

  海蘭珠和布木布泰都是寨桑貝勒的女兒,一母同胞,都是庶出。能生出這兩個女兒的女人自然是個美女,相當受寵。這兩個女兒中間,海蘭珠從小身體就不好,一直在親媽身邊嬌養著,布木布泰卻是跟在嫡母身邊幫忙理事,不得不做小伏低,性格沉穩得不像一個孩子。寨桑貝勒也好,她們的生母也好,自然都是更寵著海蘭珠一些。好在布木布泰一向聰明,還和哥哥吳克善交好,寨桑對她也有了幾分看重,但更多的是看重她的聯姻能給家族帶來什麼利益,而不是因為她是自己的女兒。因此,無論在父親還是嫡母生母那裡,海蘭珠都是更得寵的。大家都把海蘭珠當女兒看,把布木布泰當做將科爾沁發揚光大的棋子,只有青梅竹馬的多爾袞,將布木布泰看成是一個單純的女人。

  後來,才十三歲的布木布泰發揮了一顆棋子該有的功效,嫁給了皇太極。少女總是懷春的,就算是布木布泰也不例外。她本想守著皇太極好好的過日子,偏偏皇太極對海蘭珠一見鍾情,硬是將她也娶了進來,還一舉把她封做東宮大福晉,地位只在哲哲之下。

  一個女人,從小就被另一個女人搶走父愛母愛,長大了又被她搶走了丈夫,她們的關係又怎麼會好?而海蘭珠得寵後,就連大哥吳克善都對這個妹妹多有討好,科爾沁似乎根本就忘記了,在深宮裡還有布木布泰。直到福臨出生以後,寨桑才把眼光重新投向永福宮。

  在這種情況下,布木布泰還能對病重的海蘭珠做出這麼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這是需要多大的忍功啊!

  「額娘,宸妃娘娘的病能好嗎?」

  回到了永福宮後,福臨還是忍不住發問。

  布木布泰讓伺候的人都下去後,道:「小九覺得呢,如果她的病不能好,小九會怎麼做?」

  福臨想了想:「我會多去陪陪她。」

  「很好,就這樣。」布木布泰淡淡的笑,「額娘的小九很乖,宸妃定會喜歡。」

  「然後呢,她會向阿瑪說起我的好,對不對?」福臨不依不饒的繼續問了下去。

  布木布泰明顯一愣,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胎發,長歎了一口氣:「都是額娘不好。額娘不受寵,也連累了你。」

  福臨這才想起自己才三歲,說出這種話來簡直是太早熟了。不過,在額娘面前,他從來都沒有掩飾過自己的早慧,聽了這話,他也只是摟住她,道:「額娘最好了,兒子知道的,在這個世上,額娘對我是最好的。」

  布木布泰笑道:「小嘴這麼甜,也不知道像誰。」

  福臨窩在她的懷裡,聞著她身上的幽香,也不說話,只是笑。布木布泰輕輕的說道:「額娘的小九從小就聰明,額娘知道很多事情你都清楚。額娘只是想告訴你,不管我讓你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好。額娘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害你的。」

  「嗯,兒子明白。」福臨乖巧的點頭。

  他知道,後宮是個沒有姐妹的地方,有的只是永恆的利益。哲哲對額娘好,無非是因為額娘是科爾沁出來的三個女人中唯一一個有兒子的。在他討好了宸妃,得到皇太極另眼相看之後,哲哲幾乎是不會踏足永福宮了。

  宸妃對他確實很好,他也盡力給宸妃帶去了快樂,可是,這一切都不能和自己的額娘相比。福臨相信,若是有一天自己出了事,需要別人拿命來換,額娘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站出來。就算參雜了政治或者是爭寵,這依舊是一份深沉的母愛。

  這輩子,他的親人只有額娘和三個姐姐,還要再加上一個蘇茉兒。只有她們會沒有目的的對他好,而不是想從他身上得到些什麼。

  「福臨,你要記住。不管面對什麼人,臉上都要帶著笑。」布木布泰鬆開他,握筆在案上寫了大大的一個「忍」字,道:「這個字念忍,就是心頭上插著一把尖刀。記住,在這個宮中,就算你恨透了哪個人,就算你心底在哭,你也要笑,不能被別人看出你的心思。這就叫忍,明白嗎?」

  福臨乖巧的答應:「我知道了。」

  布木布泰又寫了一個大大的「中」字,問道:「這是什麼?」

  福臨道:「這是中,漢人有一種說法,叫做中庸之道。」

  布木布泰滿意的點頭:「知道為什麼額娘教你這個嗎?你很聰明,比平常的孩子強了許多。但是現在你有些太露鋒芒,要記住,不能太好強,又不能太差,要保持中庸,知道嗎?」

  福臨嘴上答應了,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皇太極現在正值壯年,誰都不會想到他會早逝,在這種情況下保持中庸是最好的。可他知道啊,在海蘭珠去世後沒有幾年,皇太極也會跟著殯天,他表現得聰明一些,不是更有機會一些嗎?

  直到後來,他才明白,和他的額娘比起來,他還是嫩得很。

  
第六章

  千年人參,百年靈芝,不管多麼珍貴的藥材都沒有辦法挽回一個生命。海蘭珠如同一朵開放到了極致的鮮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在纏綿了將近一個月後,終於閉上了眼睛。關雎宮裡立刻哭聲震天,就連陪伴著的哲哲和布木布泰也一起用帕子擦起了眼淚。

  病床前的孩子並不少,哲哲的三個女兒,布木布泰的三個女兒並福臨,一齊守在那裡。在海蘭珠閉目後,幾個孩子也都哭成一片。福臨倒是真心實意的流著眼淚,卻眼尖的發現大姐雅圖的帕子上拴著一個香包,擦眼淚的時候嗅一下,就越發的哭得傷心。

  正在一群人哭泣之際,就聽到一聲接一聲的通報:「皇上駕到——皇上駕到——」眾人都是一驚。只見皇太極一身戎裝,就這麼沖了進來,一屋子的人統統給他行禮,他卻視而不見,眼裡只有床上的那個女人。

  福臨牽著布木布泰的手,乖乖的在一旁站立。就見皇太極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彷彿怕驚醒了床上之人一般,輕輕的走上前,輕輕的撫上她的臉。在他的眼裡,世界統統消失了,剩下的只是這個最珍貴的寶貝。

  「皇上,還請節哀。」哲哲緩緩走上前,低聲勸道。

  皇太極頭也不抬,只是揮了揮手,一屋子的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在剛剛走到關雎宮門口時,福臨聽到了皇太極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他抬頭看了看一旁的皇後哲哲和布木布泰,只見她們並沒有絲毫的停頓,依舊步履優雅,好似完全沒有在乎到身後的悲痛。

  福臨身上一冷。這麼悲傷的,毫不掩飾的哭喊,彷彿將他帶回了那個滿是血色的黃昏,男人抱著某個捂著肚子的年輕女人,著急的一聲聲的呼喚著,完全不理會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鏡頭一轉,他似乎又看到某個幸福的一家三口,看著電視歡笑著,而自己卻只能遠遠的望著,那種快樂染上了紅通通的顏色,根本就不屬於他。

  皇太極的聲音穿透了重重的深宮,一下下刺著他的耳朵,福臨不由得彎下腰,頭疼欲裂。他最後的意識,便是布木布泰著急的臉。

  ——「小亮,這次考試怎麼樣?」

  ——「一百分,又是第一名!」

  ——「真厲害,媽媽給你買冰激凌吃。」

  是誰,是誰這麼溫柔的在耳邊說話?福臨迷迷糊糊的轉了轉頭。是了,他從小成績就好,每次都是第一名,還代表學校去參加了許多市裡和省裡的比賽,一直是全家的驕傲。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他的生活完全變了模樣呢?對了,五年級,小學五年級。

  媽媽下班順路接他回家,還給他買了冰激凌,一路上說些學校裡發生的小事,他們根本不知道,等在他們前面的會是什麼。

  父親帶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到家裡鬼混,他能看到兩具赤裸的身體糾纏在一起,接著就聽到媽媽的尖叫,後來就是廝打,最後以媽媽一怒之下的跳樓結束,現場一片混亂。

  「媽媽——」福臨喃喃著,一旁的布木布泰將他額上的汗水拭去,低聲道:「福臨不用怕,額娘在這裡,額娘陪著你。」

  額娘,對了,他現在還有一個額娘,全心疼愛著他的額娘。福臨低低的哼了一聲,重新又陷入了昏睡。

  那個年輕的女人檢查出了身孕,媽媽的頭七還沒有過,她就成了自己的繼母。他看著父親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入到那個女人身上,為她調理身體,為她做胎教,然後抱著新出生的弟弟,猶如抱著全世界的珍寶——他從來沒有對媽媽這麼好過,他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永遠充滿著訓斥和不耐煩。

  父親,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做兒子吧,他心裡的兒子只有那個女人生的那一個。迷迷糊糊之間,福臨感覺有一隻溫暖粗糙的大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龐。

  「阿瑪——」如果他有父親的關心的話,是不是他生病的時候,父親就會這麼溫柔的撫摸他?

  「福臨乖,快點好起來,阿瑪給你買好吃的,還帶你去騎大馬。」

  男人的聲音溫柔且帶著一絲沙啞,很熟悉。不是皇太極,是多爾袞。多爾袞不是在打仗嗎,什麼時候回來的?自己有病了這麼久嗎?不對,多爾袞怎麼可以這麼大大咧咧的自稱是阿瑪,算了,額娘對永福宮的控制有目共睹,不會被別人發現的。

  就這樣,他昏昏沉沉的睡著,餓了便醒來喝粥,然後接著又是睡,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也錯過了宸妃那場極競榮寵的喪禮。永福宮上下都是一片陰沉,雅圖等三個孩子也每天都來探望臥床的弟弟,希望有一天弟弟能夠醒過來,和往常一般露出調皮的笑容,和她們一起玩鬧。

  而九阿哥福臨因為宸妃娘娘的去世,悲傷過度,重病不起一事,也很快在整個宮中流傳開來。皇太極也因此對福臨另眼相看,時常去永福宮,和布木布泰一起哀悼逝去的佳人。

  「她倒生了個好兒子。」麟趾宮的貴妃娜木鍾撫摸著高聳的肚子,冷笑一聲,「讓兒子去討宸妃那個狐媚子的歡心,然後用兒子來拴住皇上。這下宸妃一去,整個後宮就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一般。」

  身邊的侍女勸道:「貴妃娘娘可不要多想了,要注意肚子裡的小阿哥啊。」

  娜木鍾冷哼一聲:「她哪裡比得上我,而且,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會生小阿哥的。」

  永福宮內,福臨靠在床上,布木布泰一小勺一小勺的餵他吃著雞茸粥:「一病就是這麼久,瘦了這麼多,可要好好補補。」

  福臨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知道生病的原因,無非是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的緣故。他年紀還小,卻被自己用成年人的標准來要求,每天學很多的東西,忙著去討好宸妃,還要在其他人面前扮可愛,心力耗費,再加上夏秋交匯之際吹了些涼風,風寒入體,思慮過剩。頂著一個三歲的小身板,生病是難免的。

  布木布泰見他乖巧的一口一口的咽下粥,心疼不已。她本身是學過一些醫的,自然知道自家兒子的病因,柔聲道:「你還小,何必要想這麼多,一切有額娘在,不管什麼事情,都有額娘給你做主。」

  「嗯,我知道了。」福臨乖巧的點頭,「額娘,我想吃奶酪。」

  「好,額娘讓人給你做。」布木布泰連忙吩咐下去,很快就有人端上了一碗奶酪,布木布泰親自舀了餵他,眼裡都是擔憂和慈愛。

  聽說福臨好轉的消息,當晚皇太極便來了永福宮,倒是很難得的溫和,大手摸上福臨的腦袋狠狠的揉了兩把:「沒有想到小九這麼知恩圖報,對海蘭珠也沒有忘記。」

  「姨媽最漂亮最溫柔,我最喜歡了!」福臨駕輕就熟的裝著小孩子,「姨媽還經常誇我很乖呢!」

  「哈哈!」皇太極開心的笑了兩聲之後,情緒又低落了下來,「可惜,她已經與朕天人兩隔了。」

  福臨仰起小臉,看起來無比天真:「額娘說,姨媽是天上的仙女下凡,現在是回到天上去了,如果我們想她,她就會到我們的夢裡來的。」

  「你額娘真的這麼說的嗎?」皇太極轉頭看向布木布泰,眼裡難得閃過一絲柔情,「玉兒,你把孩子教得很好。」

  布木布泰嬌羞的低下頭:「這是我應該做的。」

  接下來應該是少兒不宜的場景了,奶娘及時將福臨抱離現場,福臨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是不是說明他任務完成呢?

  就這樣,在福臨不懈的努力下,布木布泰日益受寵。不過,她並不是皇太極喜歡的類型,比起做活塞運動,皇帝更喜歡跟她一起坐著純聊天,順便一起懷念懷念海蘭珠,至於生理需求,布木布泰也會主動要求皇太極去找那些比較合眼緣的嬪妃。一時間後宮雨露均沾,比起宸妃獨寵之時好了許多,莊妃娘娘的人緣也日益好了起來。投桃報李,福臨發現,同父異母的那些哥哥姐姐們對自己也熱情了許多。

  這天,福臨正在御花園裡溜達,正好遇到大阿哥豪格。由於年歲相差太大,豪格對下面的這些弟弟們是沒有什麼共同語言的。只是前一陣他早就容顏不在的生母烏拉那拉氏告訴他,因為莊妃的推薦,讓皇太極還能去她那裡坐坐,心裡有些感激,便走上前來:「小九,一個人幹嘛呢。」

  福臨有些莫名的看了看身邊跟著的這麼多伺候的嬤嬤宮女太監,不知道為什麼豪格給他定位為「一個人」,不過還是很乖巧的見了禮,答道:「額娘說,不能整日在屋子裡悶著,要多出來走走。」

  豪格笑道:「小家伙,話說得很溜嘛。」又想起自己家裡的兒子都五歲了,說話水平也不過如此,便一把將面前的小福臨抱起來:「走,大哥帶你騎馬去!」

  他才三歲半好不好,這麼小騎馬會得羅圈腿的!小福臨用控訴的眼光默默的看著這個不靠譜的大哥。豪格哈哈大笑:「我們草原的孩子,從小就在馬背上長大。你看看你,像個小少爺,可不能這樣。」

  好吧,騎馬什麼的,他也很向往,而且眾目睽睽之下,豪格也不可能做什麼手腳。福臨決定跟著大哥走,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大哥可要抱穩了我,我還是小孩子呢。」

  「哈哈,知道,知道!」

  就這樣?跟隨福臨的眾人驚呆了,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小主子被劫持,又沒有膽量上前阻止。福臨的奶嬤嬤烏嬤嬤首先鎮定下來,指揮兩個人回永福宮報信,自己帶著剩下的人跟著豪格的步伐,一路沖到跑馬場。

  豪格命人牽出一匹高頭大馬,瀟灑的騎了上去,順手將福臨放在了前面,一抖韁繩便小跑起來。這還是福臨第一次騎馬,一開始還有些害怕,只是豪格騎得並不快,風吹過福臨的耳畔,讓他覺得還是滿舒服的,慢慢的也就適應了,坐直了身體,開始得意洋洋了。

  豪格只是臨時起意帶著這個弟弟來騎馬的,現在看他這分外可愛的樣子,倒也有了幾分喜歡,高聲笑道:「可要扶穩了,我要加快了。」

  「嗯!」福臨點點頭,有些興奮。

  「豪格,你在幹什麼!」正在兩人高興之際,傳來了一個不悅的聲音,一個高高的人影大踏步走了過來,一把將福臨從馬上抱下來,「九阿哥還小,怎麼能讓他過來騎馬,萬一驚了馬,豈不是把他嚇到了?」

  豪格從馬背上跳下,也不行禮,高聲道:「這是我們兄弟的事情,睿郡王就不要管這麼多了吧。」

  來人正是睿郡王多爾袞,他皺著眉頭,摸了摸福臨的腦門,訓斥道:「真是胡鬧,九阿哥的病才剛好,若是再嚇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豪格撇撇嘴,沒說什麼。福臨趴在多爾袞肩頭,看見他的額角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明白定然是額娘吩咐他將自己帶回去的,又想起生病時那只粗糙溫暖的大手,不由得在心裡苦笑了。

  ——多爾袞自己是沒有孩子的,不想著生孩子,卻對別人的孩子這麼好。果然,對這些男人來說,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孩子是誰生的嗎?前世今生的父親,還有多爾袞,都是這樣。那麼,等他長大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悠于 2017-1-19 22:21

第七章

  豪格和多爾袞明顯不和,兩人站在一起,福臨幾乎都能看出之間辟啪作響的火花。他輕輕拉了拉多爾袞的衣領:「叔父,大哥好棒,會騎這麼高的大馬呢!」說著,還兩隻手比劃了一下,用力拉到最大的距離,表示真的是好大好大。

  多爾袞和豪格都笑了。多爾袞拍拍他的腦袋:「等福臨長大了以後,一定會騎更高更壯的大馬的,到時候叔父來教你。」

  「嗯,說定了哦!」福臨揚起小臉,笑得天真無邪,多爾袞幾乎想在他臉上親一下,忍了忍,笑道:「現在我先送你回去,要不然跟著你的這些人可會擔心壞了。」

  其實是怕我的額娘擔心壞了吧。福臨故作深沉的歎了口氣,卻被豪格扭了一下臉頰:「小孩子歎什麼氣。先回去吧,有空來找我玩,大哥也能教你騎馬。」

  布木布泰看到寶貝兒子終於回來了,也不捨得責怪,只是假裝板著臉。福臨一點都不怕她,興奮道:「額娘,豪格大哥帶我騎馬呢。等我長大了也要學,也要騎得這麼好!」

  「好,都依你。不過你可得好好的吃飯,長得好高。」布木布泰摸摸他的腦袋,「去洗了手換了衣服吧,一會兒吃點心。」

  蘇茉兒牽著福臨的手,笑道:「今天小廚房做了好吃的奶皮子,姑姑帶你去吃好不好?」

  「嗯。」福臨很乖的點點頭,跟著蘇茉兒離開,給額娘和多爾袞留下單獨相處的空間。

  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福臨完全不知道,不過布木布泰強作鎮定的臉以及針線筐裡少了的那個繡著雄鷹的荷包都在告訴著他某些真相。

  日子一天天過去,麟趾宮的貴妃生了十一皇子,抓周宴上皇太極給他起名叫做博穆博果爾,福臨嘴角一抽。對這個傳說中綠油油的孩子,福臨抱有真切的關心,只可惜貴妃娜木鍾和布木布泰關係只是一般般,福臨也不可能經常去麟趾宮找冷淡。

  到他五歲的時候,終於正式上學了,同時還有騎射課。說實話,對一個孩子來說,這些功課實在是辛苦了一些,再加上他又是一定要做到最好的那種性格,甚至每天晚上都要點燈熬夜的學,很快,原本圓滾滾的臉頰癟了下去,布木布泰心疼不已,特意向師傅們請了一天假,讓兒子好好歇一歇。

  福臨有些不滿,皺眉道:「額娘,上學可是一天都不能停的,不然我都不知道今天先生講了些什麼。」

  布木布泰正襟危坐:「福臨,你告訴我,這麼認真的讀書所為何事?」

  福臨一愣。在他看來,自己是未來的皇帝,自然是要好好讀書的,不然怎麼治理國家。可這種話完全沒有辦法跟額娘提起,他只好裝傻:「額娘不想我好好讀書,以後有出息嗎?」

  「想。不過,有些事情我必須讓你明白。」布木布泰正色道,「不管是做什麼,都必須正正當當,光明正大的,你這樣白天嬉戲,夜裡卻讀書到很晚,不是大丈夫所為。」

  福臨一腦門的汗。皇太極的兒子很多,和他一起讀書的還有六皇子高塞和七皇子常舒,五皇子碩塞在沒有差事的時候,也會到御書房去轉悠轉悠。福臨自覺自己是成年人的芯子,和一幫正太在一起,一定要比他們學得好才對。可高塞和常舒都是正宗的孩子,上課的時候極盡搗蛋之能事,還喜歡拉著他一起。福臨是最小的,也不好違背兩個哥哥的意思,只好陪著他們胡鬧,然後晚上再溫習功課,自然吃力了一些。

  「那個,額娘,你不是時常教我與人為善的嗎?」

  布木布泰歎了一口氣:「你日常只是與我永福宮的人相處,生長於婦人之手,難免有些失了氣度。我的確是教過你與人為善,只是,凡事都要掌握一個度。我且問你,你白天玩鬧,晚上用功,除了傷到自己的身體以及博得一個天才的名頭外,還能有什麼好處?」

  福臨有些不解:「天才沒有好處嗎?」前世的時候,不管是誰家出了個天才都是值得驕傲和炫耀的事情,像他,因為成績好,很是為母親長臉,很久一段時間都是讓其他小孩痛恨的「別人家的孩子」。

  布木布泰搖搖頭:「若是在一般的人家,甚至是公侯之家,有個聰穎的孩子,自然是全家之喜。可在宮裡,這就是災難。你以為,後宮的妃嬪,包括你的兄弟們,會讓一個天生聰穎的孩子存活嗎?」

  「可是,我也不是這麼容易被算計到的……」

  「當然,而且有我這個額娘在,也不會讓你輕易被人算計到。不過,額娘聽過漢人的一句話,叫做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你願意每天都生活在被人算計的提心吊膽之中嗎?」

  福臨一時語塞,半響才開口道:「所以,額娘曾經勸過我,讓我中庸?」

  布木布泰招招手,福臨靠到她懷裡,悶悶的說道:「那就是說,我沒有必要學這麼好,要稍微收斂一些嗎?」

  「傻孩子。」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我問你,你覺得中宮皇後為人處事如何?」

  「大方寬厚,公正溫和。」福臨想了想,忽然福至心靈,「額娘可是說,讓我學習皇後娘娘的寬和待人?」

  「沒錯。後宮也好,前朝也好,提起皇後,誰都要誇她賢惠大方,母儀天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皇後嫁給皇上之後,除了科爾沁的女人以外,便沒有高位的妃子生下兒子。貴妃娜木鍾除外,她手握林丹汗遺留的權力和兵馬,是皇上與草原其他部落之間融洽相處的招牌,必須要讓她有個孩子。」

  「額娘的意思……」福臨只覺得毛骨悚然。

  布木布泰笑一笑:「這個世上,有很多種方法來對付別人。有的人使用的是陰謀詭計,有的人卻是用的陽謀。同樣能達到目的,前一種人會成為小人,被人防備,而後一種則是光明正大,誰都稱贊他一聲光風霽月。你想成為哪一種?」

  福臨沉默片刻,道:「就像額娘一樣嗎?宮裡所有的人都說額娘很好。」

  布木布泰笑道:「你現在還小,我教你這些也是過早了些。不過你要記得,不要為了他人的喜好來委屈自己。就像讀書,白天你便認真的讀,晚上便好生休息,你是阿哥,便要有阿哥的樣子。」

  「可是,六哥和七哥……」

  「你要記住,後宮之中,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他們兩個的母妃只是庶妃,而你是我的孩子,身份自然比他們尊貴,你不需要去應和他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要記住自己的身份。」

  「嗯,我知道了!」福臨恍然大悟。經過多年的人人平等的教育,他到現在都沒有什麼等級觀念。對他來說,皇太極的其他孩子無非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而已,他沒有想過和他們親如手足,也沒有想過和他們之間有地位的差距。

  從那以後,福臨也端正了態度。在上書房的時候一改之前胡鬧的作風,認真聽講,連帶著也勸高塞和常舒好生聽課,先生對他倒是多了幾分偏愛。高塞和常舒見先生經常誇獎福臨,心裡難免有些不平衡,聯合起來擠兌了他好幾次,往他墨盒裡放小蟲子啊,在他背後貼畫著小烏龜的紙條之類。福臨哪裡把這些小孩子的把戲看在眼裡,根本就無動於衷。上書房的先生和伴讀們都看在眼裡,時間一長,九阿哥福臨寬厚沉穩的名聲便蓋住了天資聰穎的說法,漸漸傳了出去。福臨聽了後很無所謂的笑笑,比起正宗的小孩,他再不沉穩簡直就說不過去了。

  皇太極自然也聽說了這個傳言。在他心裡,福臨只不過是個愛撒嬌的孩子,比較討海蘭珠的喜歡而已,其他的印象一概都沒有。皇太極摸著下巴想想,似乎,長久沒有去永福宮,他連這個兒子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皇太極拿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揉了揉太陽穴:乾脆去阿哥所看一看兒子吧,轉眼間,小六小七小九都長這麼大了,要是八阿哥還在的話該多好,他一定會親自培養這個兒子,讓他登上皇帝的寶座,到時候,他便能和海蘭珠嗯嗯愛愛,過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想起海蘭珠,皇太極不由得又傷心起來,本來想去阿哥所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將他帶到了關雎宮門口。海蘭珠去世後,關雎宮便被封了起來,裡面的擺設都如同以前一般,除了皇太極以外很少有人進去,成了宮裡的禁地。

  皇太極信步往裡走,就見院子裡繁花似錦,到處都是一叢叢的海棠。他想起曾經海蘭珠和自己攜手站在花叢中,笑得人比花嬌,心底大慟,差點站不穩。身旁的太監德順連忙將他扶住,低聲勸道:「皇上,請節哀。」

  皇太極拂開他的手,不忍心再看院子的風景,大踏步的往裡走,卻在內殿門口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搓著手,一臉的焦急。看見皇太極過來,那小男孩忙忙的上前行禮:「奴才桑吉見過皇上。」

  「你是誰家的,在這裡幹什麼?」皇太極無名火起,只覺得這個地方被這個熊孩子玷污了。那孩子倒是聰明,立刻回道:「奴才是九阿哥的伴讀,九阿哥說要祭拜元妃娘娘,讓奴才在外面候著。」

  「哦,小九來了麼?」皇太極有些意外。難怪沒有看到關雎宮留下伺候的幾個人,原來都去了內殿。他來了些興趣,對自己的手下揮了揮手,悄悄的往裡走去。

  內殿裡供奉著海蘭珠以及早逝的八阿哥的靈位,皇太極看見福臨跪在蒲團上小小的身影,心頭一暖:原來,除了他以外,這個宮裡還是有人記得海蘭珠的。

  海蘭珠身邊的平嬤嬤勸道:「九阿哥,你有這份心,娘娘在天之靈定然會欣慰的。」

  「姨媽最疼我了,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她。平嬤嬤,你是姨媽身邊的老人了,等我長大了也會孝順你的。」

  「好,好,老奴就等著那一天了。」

  「嗯,」福臨大大的點了一個頭,「等我長大了,還要生好多好多兒子,過繼一個到八哥的名下,你說,這樣好不好?」

  平嬤嬤被他的小模樣給逗樂了,笑道:「九阿哥還知道生兒子呀,這麼厲害。」

  「我當然知道了,我就是額娘生的。額娘說,阿瑪放了一顆種子到她身上,長了十個月,我便長出來了。只是,我也像花生一樣是從殼裡剝出來的嗎?剝下來的殼在哪裡,我怎麼沒有看到呢?姐姐們的種子也是阿瑪放的嗎?阿瑪從哪裡找來的這麼多種子呀?他又怎麼知道哪顆種子裡是我,哪顆是姐姐呢?」福臨歪著腦袋,一連串的發問。

  平嬤嬤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這些呀,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皇太極悄悄的退了出來,站在院子裡,看著碧藍的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問道:「小九經常來關雎宮嗎?」

  德順低低的應一句:「是。每逢初一十五,九阿哥就必來關雎宮上香,平時也經常來坐坐。有時莊妃娘娘會與他一同過來。」

  他的貼身大太監說話自然不會騙他,皇太極沉默片刻,道:「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桑吉,你也一樣。」

  
第八章

  桑吉出身並不高,父親濟格是筆帖式。當年選伴讀的時候,布木布泰讓福臨親自挑選,桑吉本來是排在後面,卻被福臨一眼看中,得以選上。

  事後,布木布泰問起原因,福臨道:「我的伴讀不需要太過勤奮太過上進,只要安穩忠心,知道分寸,不給我惹事就好。我看這個孩子進退有度,排在最末,也沒有絲毫的羞愧,反而滿臉平靜。他們每個人的案卷我都看過,這個桑吉雖然是嫡長子,可生母不受寵,家裡還有許多受寵的庶弟,生母的日子過得並不好。若此人當選,濟格看在他伴讀的身份上,應該會對嫡妻好一些,這樣的人可以一用。」

  布木布泰甚是欣慰,便依從了兒子,並放下話去,這些伴讀都要福臨自己去慢慢的調教。福臨也興致勃勃,桑吉沒有辜負他,很快變成了他最喜歡的伴讀之一。別看桑吉長得憨厚,其實心裡鬼精鬼精的,這次皇太極在關雎宮的事情,他怎麼可能不透露給福臨聽。

  福臨得知後,只是拍了拍桑吉的肩。海蘭珠活著的時候,枕頭風便相當管用了,而人死了後,所有的缺點都會消失不見,優點便會無限放大。皇太極對海蘭珠的愛幾乎是一個男人可以給一個女人的極致,這種讓後宮所有女人都恨得牙癢癢的感情,對福臨來說,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海蘭珠去世已經有一年多了,在這段時間裡,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會風雨無阻的來上香,一方面,海蘭珠對他確實很好,另一方面,他相信,自己的付出總會收到回報。

  崇德七年十月,皇太極下旨意,冊封九阿哥福臨為太子,由他親自教導。

  舉朝嘩然。不過,眾人細細思考後,也都慢慢的想通了。九阿哥的生母莊妃,是所有生子的妃嬪中身份最高的,不但本人為五大福晉之一,姑媽更是皇後,姐姐又是影響極大的元妃。當年元妃之子一出世,就得到了皇嗣般的待遇,大赦天下,而元妃活著的時候對九阿哥也寵愛有加。那麼說,現在立九阿哥也是理所當然。何況在他們母子的身後還有科爾沁草原的支持,立九阿哥為太子,相當正常。

  這件事就連貴妃娜木鍾都沒有異議。雖然她也是姓博爾濟吉特的,地位也高於莊妃,但她原本是林丹汗的福晉,嚴格來說只是戰俘。戰俘的兒子自然是沒有資格做皇帝的。在聽到立太子的消息後,娜木鍾只是將兒子博果爾抱過來,叮囑道:「你的太子哥哥似乎很是喜歡你,你以後也要好好的跟太子玩,知道嗎?」小小的博果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對這件事情反應最大的反而是永福宮。雅圖已經嫁去了科爾沁,專門派人送了賀禮和信回來,福臨命人抬了進來,滿滿的擺了一屋子。他將箱子都打開,從中挑選著,一會兒拿出一件玩物,一會兒又拿出一件皮子,堆在身邊,形成一座高高的小山,說是要給二姐阿圖添妝。

  「行了,我是要嫁去蒙古的,這些都是蒙古來的,難道還要我帶回去嗎?」阿圖在一旁,捂著嘴笑著。

  福臨堅持道:「大姐出嫁的時候我沒有給她多弄些好東西,見她時時刻刻都記得我,心裡可難受了。你就讓我多備一些吧。」

  阿婭則是偷笑:「二姐,等姐夫看到你的嫁妝一定嚇一跳,怎麼全是蒙古來的東西啊,還以為你為了他特意備下的呢!」

  阿圖跑去擰她的嘴:「口口聲聲姐夫姐夫的,你是不是想嫁了啊?」

  福臨湊熱鬧:「三姐不要擔心,等你出嫁的時候我也會給你備嫁妝的。」

  幾個人嘻嘻哈哈的說笑,福臨心底卻是如同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二姐阿圖才剛剛虛歲十一歲啊,也就是說,虛歲十二歲就要出嫁,周歲只有十一,還是小學生有沒有!還沒有長開有沒有!正常男人對著這個小蘿莉都無法硬起來吧?難道說姐夫是個蘿莉控?

  想起雅圖出嫁時僅僅十三歲,布木布泰嫁給皇太極也是十三歲,福臨覺得自己有必要深深的郁卒一下:這裡的男人們簡直太禽獸了,對著這種小姑娘也能下得去手。再想起自己也是這群禽獸中的一員,福臨的心裡只剩下蛋蛋的憂傷了。

  布木布泰看著幼子開開心心的給姐姐們分嫁妝,合上手裡雅圖的信件,道:「福臨,你跟我來。」

  「我知道,你一直都盼著那個位置,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太子不是那麼好當的?」布木布泰開門見山,「皇上正值壯年,皇子也不只你一個,你何苦將自己豎起來當靶子?要知道,科爾沁只出了你這一個皇子,不管怎麼說都會支持你的。你這樣早早的站出去,豈不是把自己置於危險之地?你也喜歡讀史書,你告訴我,漢人史上的太子可有好結果的?」

  福臨默了一下。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認為皇太極還能活許多年。他想了想,認真的答道:「額娘,這些天,皇阿瑪帶我熟悉政務,我有一點不是很明白。莽古爾泰謀逆後,大哥掌了正藍旗,而鑲白旗和正白旗相當於在叔父掌心,皇阿瑪的直系是鑲黃旗和正黃旗。為什麼皇阿瑪不將八旗統統收到自己手中,而任軍權分散呢?」

  布木布泰一愣,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還不滿六歲的兒子,長久才道:「這種事情我不清楚,想來皇上有他自己的主張。」

  「不,額娘,你很清楚,不過不願意說出而已。」福臨看著她的眼睛,「你知道,叔父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再加上鑲黃正黃兩旗,還有科爾沁的支持,那個位子早晚會是我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早點定下來,名正言順,也能讓我跟著皇阿瑪身邊多學點東西?」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張了。」布木布泰歎了一口氣,直起腰來,「八旗歸一,你皇祖父都沒有做到的事情,你居然想要做到。罷了,額娘也不能拖你的後腿,這個後宮,交給我了。」

  福臨眨眨眼:「有額娘給我坐鎮,我便放心了。」

  母子兩個對視一眼,會心而笑。

  皇太極帶了幾天兒子後,意外的發現自己的這個九阿哥是個非常好玩的孩子。對一個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來說,他現在需要的不是幫助他開辟疆土的將士,而是心靈的棲息地。

  通俗點講,也就是這個中年男人寂寞了孤獨了高處不勝寒了,時時刻刻需要心靈雞湯的撫慰,想要感受普通家庭的溫暖。之前充當這一角色的是真愛海蘭珠,現在他似乎找到了另一個,他的九阿哥福臨。

  「皇阿瑪,這是額娘給我做的點心,我特意留給你的。」福臨送上點心一碟,甜甜的笑。

  皇太極拈起一塊送進嘴裡,很甜,他並不喜歡吃甜食,可看到兒子那忽閃忽閃期待的小眼神,他也不忍心掃興,點了點頭:「味道不錯。」

  「我就知道阿瑪喜歡!」福臨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又可憐兮兮的看著碟子,「我就好喜歡的。」

  皇太極被他的饞樣逗樂了,將糕點遞回去:「給你吧,沒人跟你搶。」

  「謝皇阿瑪賞賜!」福臨乾脆利落的打了個千,接過盤子,安心的大吃起來。皇太極道:「你可要少吃些,別蛀了牙齒。」

  福臨調皮的笑:「額娘也是這麼說,每天只許我吃兩塊。所以我就帶到皇阿瑪這裡來,皇阿瑪疼我,必是許我多吃的。」

  皇太極大笑:「你個小滑頭,我便偏不許你吃了。」

  福臨苦起臉:「不是吧,皇阿瑪,你就可憐可憐兒子吧……」

  皇太極笑得越發開心,就聽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皇上怎麼這麼高興,遇到什麼好事了嗎?」只見多爾袞大踏步的走進。

  福臨連忙站起來,笑嘻嘻的行禮,剛彎下身子,便覺得一輕,整個人被多爾袞抱了起來:「太子也在啊,是不是又調皮搗蛋了?」

  「哪有,我最乖了。」福臨伸手去拿多爾袞辮子上的金墜腳,「這個好漂亮,送我好不好?」

  「皇上,你看看,當著你的面這小子就這麼訛我的東西。」多爾袞笑道,「再多來這麼幾次,我可不敢進宮了。」

  皇太極一點都不認為兒子做錯了:「反正你好東西多得很,給他一點又怎麼了。」

  多爾袞故做誇張的歎一口氣:「原來我的那點子東西皇上也看中了,看來我要將它們都藏起來了。」

  皇太極拍拍他的肩膀:「你我兄弟,我還不知道你,說得這麼小氣。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人該說我們大清的睿親王一毛不拔了。」

  七月的時候,多爾袞和豪格雙雙被晉為和碩親王,在那之後又掌管了朝政庶務,入宮的次數越發的多起來。

  多爾袞一笑:「皇上,我倒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吳三桂已經流露出配合我們的意思,南邊又有左良玉,明朝很快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哦?」皇太極眼睛一亮,「他還有什麼條件?」

  多爾袞道:「他還在猶豫。想來沒有多久會有書信過來,到時候皇上還需要再次降敕。」

  一旁的福臨在心裡算著,祖大壽前一陣給吳三桂寫了書信,如果有回信的話應該快了。多爾袞消息來得這麼早,估計在吳三桂身邊也安插了人吧?那還真是個艱難的工程。只是他還沒有想到許多,多爾袞便道:「皇上,我帶太子去騎馬了。」

  皇太極心情大好,也不在乎這些,只是隨意揮了揮手。多爾袞一路將福臨抱到跑馬場,將他放到自己身前,小聲道:「明朝的那些文人也太想當然了,居然有人提出要印三千萬兩的會子,哈,也不想想自己有沒有這麼多銀子!」

  通貨膨脹!福臨頓時驚了,也小聲問道:「叔父,南邊的稻米價錢幾何?」

  多爾袞滿意的拍拍他的腦袋:「你像你額娘,就是聰明。南方大災,米價三千錢。」

  天文數字呀,福臨咋舌:「那百姓生活豈不是很苦?」

  多爾袞點頭:「其實,崇禎皇帝也是好的。只是武官虛功冒進,文官貪贓壞法,天下怎麼可能還保得住?」

  
第九章

  長城是非常堅固的。當時為了對抗蒙古,也為了彌補兵力不足,明朝的皇帝越來越重視長城的修繕,對清軍來說,長城也是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

  按多爾袞的話來說,張居正推行的「互市」,有好處也有不好。好處是換來了邊境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平安,不好的則是讓草原上的人富有起來,反而去攻打明朝。

  福臨聽得很是認真。他已經是太子了,多爾袞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沒有避諱,每次只是趁著教他騎馬的時候念叨一些。

  「沒有多久就該過年了。蒙古,朝鮮,都會派人過來,你是太子,自然會出席這種場面。不過也不要太擔心,你年紀還小,只要表現得體一些便可以了。」

  多爾袞一邊控制著馬小跑著,一邊小聲叮囑著福臨。福臨問道:「額娘會和我一起嗎?」

  「科爾沁來人的話,你額娘是必去的,其他時候就不會了。」多爾袞以為小孩子害怕了,撫慰道,「你也是個大孩子了,離開額娘又不是不可以。再說,還有我呢。」

  「嗯。」福臨點了點頭。由於後世的影響,他對朝鮮這種國家非常沒有好印象,不過現在的朝鮮國王對大清非常謙卑,世子還在這裡做人質,似乎日子過得並不是很好。

  多爾袞摸摸他的腦袋,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你額娘最近怎麼樣?」

  「她很好,閒著沒事還和蘇茉兒姑姑一起學漢語呢。」福臨有些調皮的眨眨眼,「她還給皇阿瑪做朝靴,我有看到。只是好奇怪,她做了兩雙,兩雙還不一樣大,繡的花紋也不同。」

  多爾袞大喜。他的腳比皇太極的大一些,按著這個說法,這兩雙靴子裡有一雙是他的。福臨見他臉上忍不住的笑,趁機提出要求:「叔父,有機會的話,帶我去看看紅夷大炮好不好?」

  「你怎麼想要去看這個?」努爾哈赤死於炮傷,紅夷大炮簡直是清軍的惡夢,避之不及。多爾袞也不例外。在與明軍作戰後,他們也明白了大炮的重要性,在錦州鑄炮,只是成品不會這麼快出來。現在在盛京的大炮還是當初從明軍那裡俘獲的。

  「就是好奇嘛。」福臨低下頭,吐了吐舌頭。

  到底是個孩子,哪怕再聰明也是難脫小孩心性。多爾袞心裡難得柔軟了一下。沒有子嗣一直是困擾他的難題。他納了不少姬妾,可偏偏一點消息都沒有。福臨是玉兒的孩子,不知不覺的,他也將福臨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只是,福臨夠聰明夠聽話,卻少了幾分孩子的活潑調皮。現在他難得在自己面前露出這種孩子氣的表情,多爾袞很是開心,又有一種微妙的優越感——這孩子跟皇太極在一起的時候,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因此,多爾袞很爽快的答應了福臨的要求,又帶著他遛了幾圈後,親自將他送去了永福宮,在蘇茉兒帶著福臨去洗臉換衣服的時候,揣著一雙精致的朝靴,幾乎是飄著出了宮。

  自己這種行為,是不是在幫忙給老爹戴綠帽子?福臨在看到布木布泰針線筐裡的花樣子變成了雪後青松時,有些小小的內疚。

  說實話,多爾袞對他比皇太極還要好。雖然他被封為太子,可皇太極主要也就是讓他逗個樂,很少將真正的政事講給他聽,在皇太極看來,福臨年紀還小,正是要讀書的時候,至於政事,等大了點再學也不遲。多爾袞便不一樣。他會把軍隊裡的一些小事拿出來講給福臨聽,順便從小入手,教他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或許是有莊妃的面子在裡面,可福臨還是承他的情。

  再加上,皇太極心心念念的,依舊是已經去世了的海蘭珠。他現在年紀漸長,對播撒種子一事也沒有年輕時那麼大的熱情,後宮也不像原來那般去得勤快了,只有關雎宮,還是他幾乎每日都要踏足的地方。

  對此,福臨有一種很復雜的感覺。皇太極對海蘭珠的寵愛天下皆知,可他寵著海蘭珠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弄大後宮裡其他女人的肚子。同樣,皇太極對皇後哲哲的尊敬和愛護也是每個人都看得見的,可他也要哲哲去幫他關照他的真愛。

  從個人感情來說,福臨當然偏向自己的母親。問題是,莊妃在這個後宮裡一直處於一個比較尷尬的地位,到現在他封了太子後,日子才漸漸舒心起來。若是讓額娘自己選丈夫,她定然是會選青梅竹馬的多爾袞的吧?福臨默默的歎了一口氣,將那份愧疚感重新塞回肚子裡去。

  皇太極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了。可能是日子過得太好,又不需要他親自帶兵打仗,他的身體愈加肥胖,又有「風眩」之症,太醫說,要他少吃些葷腥肉食,可他在馬背上長大,讓他不吃肉喝酒還不如要了他的命,根本就不去聽。

  一個有高血壓的人還大吃大喝,也不注重運動,還要為了政事操心,為去了的真愛傷心,這樣下去,妥妥的是個猝死的結局啊。福臨坐在御花園的假山上的亭子裡,托著腮,大大的歎了口氣。

  「太子哥哥,上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一個嫩嫩的聲音打斷了福臨的思索,他低頭一看,正是十一阿哥博穆博果爾,身後還圍著一幫嬤嬤宮女太監,正雙手背在身後,抬著臉,小大人一般的看著他。

  福臨從假山上下來,笑嘻嘻的捏一把博果爾軟綿綿的臉頰:「小胖子,又長肉了。」

  博果爾很是不滿的瞪回去:「我才不胖呢,我以後要做大將軍!」

  「好,小十一是大將軍。」福臨很喜歡這個圓滾滾的弟弟,「大將軍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要不要跟我去吃些點心?」

  博果爾小腦袋一扭:「我才不要呢。太子哥哥的點心都甜得要命。」

  好吧,他心愛的甜食被鄙視了,還是被這個小胖子。福臨摸摸鼻子,笑道:「那麼,我帶你去看侍衛打布庫好不好?」

  「不要,我要去看大馬!」博果爾整個小臉都亮了,蹬蹬蹬跑過去拉好了福臨的手,一副「你不要想擺脫我」的神情。

  福臨樂了,捏一下他的小鼻頭:「行啊,帶你去看大馬。」

  博果爾得意洋洋的往後一瞄,對他的奶娘搖頭晃腦:「你們總是說危險危險的,哪裡都不肯帶爺去,看,自然有太子哥哥帶我!」

  福臨又好氣又好笑,在他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紀倒是會擺架子自稱爺了,誰教你的。他們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想看大馬了只管來找我就是。」說著,便讓跟著的人分別去麟趾宮和永福宮說一聲,再派人分別去校場和馬場看一看有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的,見博果爾穿的少,怕他運動之後出汗吹風著涼,又吩咐人去備姜茶和厚披風。

  博果爾見他一件件的將事情都理得清清楚楚,有條有理的,眨了眨眼睛,不無羨慕的道:「博果爾什麼時候才能像太子哥哥一樣能幹啊!」

  「快了。你比我小兩歲,很快就能追上我了。」福臨很沒有誠意的安慰小正太,帶他到了馬場。

  太子殿下和十一皇子一起來馬場,自然是大件事。博果爾看到這許多高大神氣的馬兒,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些害怕,只是抬頭看著。福臨吩咐道:「將我的坐騎牽過來吧,讓十一阿哥看一看。」

  福臨是剛學騎馬的小阿哥,他的坐騎是一匹溫馴的小母馬。養馬人牽了過來,博果爾見它個頭矮小,便有幾分不喜:「我要看大馬兒,不是它。」

  福臨笑著拉起他的手:「大馬兒不能摸,這個呢,是可以摸一摸的。」

  「真的?」博果爾興奮起來,踮起腳尖,躍躍欲試的伸出小手,旁邊的侍衛連忙教道:「十一阿哥,要輕一些,看著它的眼睛,不要怕。」

  「嗯!」博果爾果然輕輕的在馬兒額頭上撫摸了幾下,見馬兒只是溫順的動了動,心裡大定,笑著去拉福臨的手,「太子哥哥,你也來摸摸!」

  「好。」福臨往前走了兩步,剛剛伸出手,卻聽馬兒長長的嘶叫一聲,高高的抬起兩隻前蹄子,暴躁的掙脫了韁繩,朝著福臨的方向就沖了過來。

  事發突然,一時間馬場的人都呆了。福臨見勢不妙,一把將嚇傻了的博果爾抱住,就地一滾,躲開了馬蹄的踩踏,此時侍衛們也反應過來,有的將福臨和博果爾團團圍住,有的去追那匹發瘋的馬,馬場頓時一片混亂。

  「查,給我查!」

  那匹發瘋的馬被侍衛擊斃了,福臨由於要護住博果爾扭傷了腳,身上也有多處擦傷,皇太極大怒,命令追查。這一查便出了問題。福臨的坐騎是有專人看管的,可前幾天那個人不小心摔傷了,便休息了兩日,有一個小太監替他。當查到那個小太監身上的時候,卻發現小太監掛在了房梁上。

  如果不是博果爾一時興起要去看馬兒,說不定福臨就會在某次馬術課騎上這匹被動了手腳的馬,後果不堪設想。皇太極越想越後怕:福臨剛剛被立為太子沒有多久,自然是妨礙了其他人的利益,自己的幾個兒子和年紀小的弟弟都有嫌疑。

  永福宮內,布木布泰親手捧著兒子扭傷的腳踝,細細的給他上藥。福臨伸手將她皺緊的眉頭撫平,笑道:「額娘,這樣會長皺紋的,就不漂亮了。」

  布木布泰嗔道:「自己都傷成這樣了,還有心情看我的皺紋。」

  「其實這是一件好事啊,」福臨道,「要不然我有可能摔斷骨頭,或者摔死呢。」

  「快別瞎說!」布木布泰打斷他的話,「知不知道是誰做的?」

  「無非是我的幾個好哥哥唄,說不定還有其他人的份。」福臨撇了撇嘴。

  布木布泰道:「多鐸也有嫌疑吧。」福臨猛的抬頭:「應該不會是他的。」布木布泰正色道:「事關你的安危,我總要想得多了些。大阿哥,多鐸,濟爾哈朗,阿濟格這些人都有嫌疑。」

  「很簡單。我出事以後誰獲利最大就是誰唄。」福臨撇撇嘴,「我還是覺得是大哥做的。如果沒有我,大哥立為太子的可能性大一些。」

  「這些年來,豪格立下赫赫戰功,若是皇帝有心讓他繼位,早就該下旨了。可現在只讓他掌管兩藍旗,分明是想用他把兩藍旗給收為己用。」

  布木布泰冷哼一聲:「不管是誰,他想害了你的命去,就是我莊妃的敵人。額娘定然會還你一個公道。」

悠于 2017-1-19 22:21

第十章

  驚馬事件的官方結果是養馬人看管不力而告終,但不管是誰都明白他只是一個替死鬼,真相往往就是這樣,一床錦被蓋了。快要過年了,誰都不願意扯出什麼重量級的人物來添堵,皇太極下了死命令,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就是這樣,此人時機選得極好。」多爾袞狠狠的一拳捶在桌上,「小福臨,不要怕,叔父不會放過他的。」

  福臨搖搖頭:「皇阿瑪都下旨了就算了吧,反正我也沒有事。若是你繼續追查下去,惹到皇阿瑪不開心就不好了。」

  「傻孩子,我有分寸的。」多爾袞笑道,「倒是你,我們快要去葉赫打獵,你還敢不敢騎馬了?」

  「當然了!」福臨挺了挺小胸膛,「我可是男子漢,不會因為這麼點事情就嚇破了膽子的!」

  說實話,大冷天打獵這種事福臨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只不過這是個政治任務。蒙古杜爾伯特部會派人來朝,皇帝也准備去遛遛新太子,布木布泰給福臨整理了大包小包,生怕寶貝兒子冷了病了。

  「太子哥哥,求求你了,帶我去嘛!」博果爾自從聽說有打獵後,便日日纏著福臨。

  小胖子,你該減減肥了。福臨無奈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圓潤一圈的小身板:「你可以自己去求皇阿瑪的嘛,只要他答應了不就好了?」

  「不行不行,額娘不許呀,每次皇阿瑪到了麟趾宮,額娘都不讓我跟皇阿瑪多說話。」博果爾嘟起小嘴,委屈的不行,「額娘總是說我還小,可是博果爾都長大了,是大孩子了呢。」

  「是是,博果爾是大孩子了。」福臨捏捏他鼓鼓的臉頰,「那麼,是哪個大孩子被小狗給嚇哭了呢?」

  「才不是小狗呢!」博果爾不服氣的跳起來,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好大的圈圈,「是一隻那麼那麼大的狗狗!」

  臨近過年,科爾沁自然要來人,這次來的是吳克善的兒子弼爾塔哈爾,正是三公主雅圖的額駙。看在新太子的份上,皇太極也下了恩旨,讓雅圖跟著回盛京探親。

  許久不見,雅圖自然准備了一大堆的禮物,包括一隻可愛的小狗。博果爾對這種圓滾滾的可愛生物完全沒有抵抗力,恨不得泡在永福宮,只是那小狗根本就不愛理他,博果爾便去揪它的尾巴,小狗吃痛,沖著他一陣猛叫,把他嚇得連連往後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被一隻小奶狗嚇哭,對四歲的博果爾來說,是奇恥大辱,因此,每次有人提起這事,博果爾都嘴硬不肯承認,非說是一隻凶猛的大狗不可。福臨笑了一陣,道:「葉赫到處都是大狗,你可不能再被嚇哭哦,不然我以後再也不帶你去打獵。」

  博果爾驕傲的一揚小脖子:「哼,我才不會這麼沒有出息呢!」

  他身邊的桑吉笑了:「十一阿哥,太子的意思,是願意幫您向皇上求情啊。」

  「真的?」博果爾整個人撲到福臨懷裡,「真的哦,太子可不能騙人哦!」

  看著這個小胖子像個彈球一般快樂的蹦遠,福臨摸了摸自己的臉,問桑吉道:「博果爾那樣才像個孩子吧,我是不是太老成了?」

  桑吉很誠實的回答:「十一阿哥活潑天真,太子沉穩上進,是不一樣的。」

  你就乾脆說我像個早熟算了。福臨一頭黑線,原來自己的小老頭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啊。

  皇太極對帶多一個博果爾並不在意,無可不可的答應了。博果爾喜得跟什麼似的,倒是貴妃娜木鍾氣得不行,使勁戳著他的腦袋:「你個臭小子,居然學會瞞著額娘去做事了。葉赫是那麼好去的嗎?冰天雪地的還去打獵,你就不怕得了風寒?」

  博果爾完全沒有把她的嘮叨聽到腦子裡去,對圍獵的興奮抵消了一切的不安,滿不在乎的道:「有太子哥哥照顧,我才不會有事呢!」

  「又是你的太子哥哥!」娜木鍾拍了一下他的光腦門,真不知道當初放任他和太子走這麼近到底對不對,「記住了,到了葉赫以後,緊跟著你太子哥哥,懂不懂?」

  「當然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年僅四歲的小胖子很懂事的回答。

  對福臨來說,博果爾的事情不過是孩子在胡鬧,他真正掛心的是姐姐雅圖。這次雅圖回來,布木布泰求了皇太極的恩典,讓女兒在永福宮住幾天。阿圖也快要嫁給蒙古了,將來阿婭也不例外,雅圖做為熟練工,自然有經驗要傳授。不過,福臨關心的重點不在這裡。

  「姐夫對你好不好?」福臨爬到雅圖身邊坐好,抬起頭,認真的問。

  雅圖的臉一下就紅了:「你還小,問這個做什麼?」

  「告訴我嘛,姐夫有沒有侍妾啊女奴啊什麼的?」福臨不依不饒。

  雅圖溫柔的將他摟到懷裡,面帶微笑的擰了擰他的耳朵:「這些不是你該問的。」

  「那麼,姐夫一個月去幾次你的房裡呢?」阿婭接著發問,雅圖放開福臨,轉身去擰她:「女孩子家家的,這種話都好意思開口?」

  這就是說,姐夫和大姐的感情還算好了?福臨看著越發嬌羞的大姐,稍稍鬆了一口氣。

  「你還沒有消息嗎?」布木布泰看了眼雅圖的肚子。

  「噗——」福臨剛剛塞到嘴裡的點心又全數噴了出來:大姐才十四歲好不好,額娘你不用這麼給力吧,以及,姐夫簡直就是個禽獸!住在別館的弼爾塔哈爾不知為何,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

  葉赫圍獵,弼爾塔哈爾也是要去的,福臨決定到時候好好的考察一下這個姐夫的人品。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十二月丁卯,皇太極帶著大阿哥豪格,太子福臨以及十一阿哥博果爾,朝中重臣以及蒙古各部落之人,浩浩蕩蕩的出獵葉赫。

  古代的環境就是好啊,居然有這麼多動物,好吧,這些應該都是人工圈養的。十二月的天氣,自然是冰天雪地,可侍衛們卻盡職盡責的將這些動物們都趕了出來,讓眾人進行獵殺。

  真是一種弱肉強食的無聊運動啊。福臨不得不承認,號角,駿馬,吶喊,這些都能激發男人骨子裡的野性,一旁的博果爾早就激動得小臉通紅,聲音都喊得嘶啞了。果然自己已經老了啊,福臨倒是有狩獵的資格,他拿著自己的小弓小箭,看著那些四處躲閃做著無用功的動物們,有一種勝之不武的感覺。

  「太子哥哥,快,那邊有只鹿!」博果爾騎著自己的小馬,沖著福臨叫個不停,「快去獵了它!」

  好,好。這種政治作秀一般的圍獵,自己是必須要有所斬獲的。大冷天的,還有這麼多鹿在晃悠,明顯就是為了皇太極和自己所設。皇太極已經獵中了第一隻鹿,現在這個應該是他的了。福臨一抖韁繩:「走吧,我們一起去。」

  「嗯!」博果爾開心的應著,催動小馬,跟在他的身後。

  皇太極獵到的自然是膘肥體壯的雄鹿,而留給福臨的便是可愛的小鹿了。侍衛們看著福臨催馬,都忙忙的從四周包圍過來,將小鹿驅趕到福臨的射程之內。沒有多久,小鹿便耗盡了力氣,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福臨彎弓搭箭,嗖的一聲,正中它的脊背。博果爾高呼一聲,侍衛們有的用網子,有的用叉桿,很快便將小鹿擒住。幾個侍衛將小鹿抬到福臨面前,恭喜道:「太子百發百中,年少有為!」

  福臨興致並不這麼高,道:「抬去獻給皇上吧。」博果爾卻興奮不已,捏著自己的小弓小箭,左顧右盼的,只盼著也能親手獵到些什麼。

  這時,就聽「撲稜稜」一陣,一旁的樹叢裡飛出一隻色彩鮮艷的大野雞,估計是被這裡人聲鼎沸嚇到了,沒頭沒腦的沖著後面飛去。博果爾開心的大叫:「太子哥哥,我要去獵這只野雞!」說著,也不管其他人,用力抽了一鞭子,騎著小馬沖著野雞的方向而去。

  福臨連忙隨意點了幾個侍衛去送鹿,自己帶著其他人也跟了上去。那野雞連飛帶蹦,速度不慢,博果爾唰唰唰的連射幾箭,卻都落在了草叢裡,驚起了幾隻野兔。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野兔吸引了過去,又咋咋呼呼的要去射兔子,乾脆從馬上跳了下來,躡手躡腳的跟在後面,然後撅起小屁股,沖著一隻最肥大的兔子射出一箭,居然還射中了,那兔子立刻顛簸起來。

  福臨在一旁看得幾乎吐血:這是不是瞎貓碰見死耗子?小胖子的這種狩獵方法都能射到兔子,還是說,圍場的動物們日子都太過安逸?

  博果爾的力氣小,那支箭不過掛破了兔子的毛皮便掉了下來,而那兔子依舊頑強的向前蹦著。博果爾驚叫:「等等我,等等我啊!」撒開兩條小短腿,跟在後面追了起來。

  「博果爾,那裡樹多,別往那裡去!」福臨歎一口氣,認命的催馬跟上,「到我的馬上來,我帶你一起去。」

  博果爾爽快的爬了上來,大聲叫道:「太子哥哥,快,別讓兔兔跑了,我要親手去抓!」

  「好,好。」福臨認命的聽從他的指揮,帶著幾個人開始追兔子。小胖子說要親手抓,那些侍衛們也不敢多事,只好放慢速度,從兩邊追上去,把兔子的去路堵住。博果爾見自己的獵物已經無處可逃,興沖沖的從馬上跳下來,往那只大灰兔子身上撲了過去。

  比體重,再胖的兔子也不是博果爾的對手。肥兔子被小胖子這麼一壓,頓時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博果爾得意洋洋的揪住兔子的兩隻耳朵,費力的將它從草叢中拖了出來,揚起小臉,笑得燦爛:「太子哥哥看,這是我親手獵到的呢!」

  福臨嘴角抽了抽,正准備誇他兩句,卻見一旁的一個侍衛唰的一聲拔出了腰刀。福臨頓時大驚,喝道:「你要做什麼!」

  那侍衛根本沒有看向他,而是指著不遠處,聲音有點顫抖:「太子,那裡有什麼東西,在往這邊來了。」


第十一章

  其他侍衛聽到這話,也都警覺了起來,自動自發的圍成了一個圈,正好把福臨和博果爾護在中間,各自將腰刀抽出來,直直的看著那個方向。

  天色還早,呼呼的風聲裡,一種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從四面的草叢中傳來,讓人格外不安。博果爾也從親手獵到兔子的興奮中回過神來,緊緊抓住福臨的衣襟,小聲問:「太子哥哥,出什麼事了嗎?」

  「我也不清楚。」福臨將他往身後護了護,「你躲好,別亂動。」

  悉索的聲音越來越大,領頭的侍衛薩克忽然驚叫起來:「是狼!」

  就見草叢中逐漸鑽出一群灰褐色的動物,長得和野狗一般,耳朵卻是尖尖的豎得很高。薩克一咬牙:「保護太子,十一阿哥!」

  侍衛們個個陷入了極度的緊張中。他們都是有圍獵經驗的,大多是在草原上長大,都很明白冬天餓狼的可怕程度。一群狼有大概十五六隻,而他們侍衛一共才六名,要殺光餓狼,還要保護弱小的太子和十一阿哥不受傷,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他們的命交代在這裡沒有關係,可如果太子和十一阿哥出了意外,他們全家的性命也都完了。薩克握緊了手裡的刀,道:「太子殿下,奴才們攔住狼群,您帶著十一阿哥上馬先逃!」

  福臨拉著博果爾的手,吩咐身邊的一個侍衛:「將我們抱到好一點的馬上去。」然後一指自己的小馬:「用它引開狼,你們也盡量逃。」

  這時候,群狼已經很有策略的分散開來,正好將這幾個人困在中央。薩克一咬牙,一刀捅在福臨的坐騎屁股上,馬兒吃痛,嘶叫一聲,往前奔去。幾匹餓狼嗅到血腥味,齊齊撲了上去。趁這個機會,福臨剛想逃,卻發現自己和博果爾的小短腿連馬鐙子都踩不到。侍衛伊寧見狀躍到馬背上,道:「此馬頑劣,奴才護送太子殿下和十一阿哥!」一揮鞭子,馬兒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從狼群的缺口中飛馳出去。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將廝殺、吶喊和狼嚎遠遠的丟在身後。博果爾早就嚇得臉色蒼白了,緊緊的偎依在福臨懷裡,小聲的問:「太子哥哥,狼會不會追上來?」

  「放心吧,不會。」福臨拍了拍他的腦袋,撫慰道。薩克幾人為了引住狼群,定然會血戰到底,至於他們的安危,只有聽天由命了。眼下,他只希望自己趕緊回到營地,喊足人手,前去將薩克等給救出來。

  駿馬一路不停,福臨只覺得顛簸不堪,再看周圍的樹木甚是眼生,地面上的雪也很是平整,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

  天色已近黃昏,頭頂上鳥兒嘎嘎叫著往巢裡飛去。福臨心中一動,抬頭四處張望,卻見他們的右手邊樹木的縫隙中,露出一輪桔黃的夕陽。

  營地在西邊,他們的方向錯了。福臨靠在伊寧身上,感受著他強健有力的肌肉,皺了皺眉。

  「伊寧,慢一些吧,我有些難受。」

  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伊寧有些不安的道:「太子殿下,後面說不定會有狼追來,我們還是盡快趕回營地的好,還請太子殿下忍耐。」

  福臨點了點頭,忽然驚呼道:「快看,天上有什麼?」

  伊寧和博果爾都反射性的抬頭望天,除了朵朵白雲外什麼都沒有。博果爾奇道:「太子哥哥,你讓我們看什麼呀?」

  「就是那裡!」福臨小手一指,博果爾眨了眨眼睛,依舊什麼都沒有看到,他剛想繼續發問,就聽福臨一聲高呼:「十一弟,閉眼!」

  被管得很習慣的博果爾立刻很聽話的將眼睛閉上,忽然感覺有一股熱熱的水滴到了自己的臉上,還帶著一股腥氣,隨後,便是噗通一聲,寒風一下子從背後吹了過來。

  「太子哥哥,到底怎麼回事?」博果爾不敢睜開眼,一隻手往後摸到了福臨的衣襟,便緊緊攥住不肯鬆開。

  福臨抓住韁繩,將馬兒停了下來,低聲哄道:「先鬆手,我們身上髒了,下來用雪擦一下。」

  博果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連拉帶抱的被福臨弄下馬的,當他睜開眼時,看到的是滿身血的福臨以及摔在一旁伊寧的屍體。

  「太子哥哥……」博果爾什麼時候受過這麼大的驚嚇,小嘴一扁就要哭出來。福臨忙著用地上的雪擦乾淨頭臉的血跡,又捧了一捧雪直接擦到博果爾腦門上。博果爾打了個寒顫,淚汪汪的看著他,一臉的可憐兮兮:「太子哥哥,冷。」

  福臨絲毫沒有被他打動,不斷的給他擦著,一直擦得差不多了才住手,正色道:「伊寧欲對我們不利,已經被我殺了。我們不認識路,最好的辦法就是爬到樹上,等人來救。」

  博果爾這才看向伊寧的屍體,瞪大了眼睛:「殺,殺了?」

  「沒錯。」福臨點點頭。

  伊寧是成年人,力氣大會武藝,如果一對一的打,十個自己捆起來都不是對手。所以,他先用天上的什麼東西來吸引伊寧的注意,然後探起身,直接用匕首割斷了伊寧的喉管——這個方法的優點是,人死得乾脆利落,而缺點就是,血會噴射得到處都是,對於這座有野獸的樹林來說,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福臨大致將自己也擦乾淨後,剝下伊寧的外套,又在他的屍身裡找到了火折子、散碎銀兩和一些肉乾,將這些東西打了個包,用馬背上掛著的繩子扎好,背在背上,扭頭問博果爾:「十一弟,你還能爬樹嗎?」

  博果爾一直呆呆的看他的動作,木然的點點頭。福臨左右張望了一下,拉起博果爾往不遠處一棵最高的樹走去,道:「你先上。」

  「哦。」拜經常在御花園搗亂之賜,爬樹掏鳥窩之類的是博果爾的強項,可現在他卻手腳酸軟,怎麼都爬不上去。

  福臨在下面使勁托住他,道:「十一弟,若是你爬不上去,說不定會有狼,說不定會有壞人,我可打不過他們。」

  「騙人,太子哥哥最厲害了!」博果爾一下子反應過來,嘟起嘴。

  「對,對,可是在爬樹上,我可沒有博果爾厲害。」

  這句誇獎起了效果,博果爾立刻信心萬丈,蹭蹭蹭的,很快便爬到了樹頂,坐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氣喘吁吁:「太子哥哥,看,我爬上來了!」

  「嗯,好棒。」福臨也努力的手腳並用,爬到了博果爾身邊,將身上的包袱解下交給他,「十一弟,拿好了。」自己卻小心翼翼的朝樹梢的方向爬去,將一些比較細小的枝條折下來,用繩子捆好。博果爾好奇的看著:「太子哥哥,你在幹嘛呢,我們不去找營地嗎,我好冷,還餓了。」

  「放心,會有人來找我們的。」福臨用伊寧的大衣把他裹住,又拿肉乾餵他吃,「乖乖的等在這裡,有我陪著你呢。」

  「嗯,」博果爾很乖的點了點頭,「額娘也跟我說,讓我跟著太子哥哥的。」

  「好,博果爾是聽額娘話的乖孩子。」

  「我也聽太子哥哥的話!」博果爾忙不迭的挺起小胸膛。

  日頭漸漸的沉了下去,樹林裡的景象慢慢模糊起來。博果爾往福臨身上靠了靠,小聲道:「太子哥哥,我困了。」

  「那你就先睡一覺,有我呢。」

  博果爾點點頭,只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聲音也越來越小,終於靠在福臨身上睡著了。

  到底是小孩子,福臨長長的歎了口氣,望著天邊出現的幾顆星星發呆。他並不是很擔心野獸,畢竟這裡是為皇帝准備的獵場,基本是不可能出現凶猛的野獸的,他擔心的是人。在他看來,這個世界上最為可怖的是人心。他並不相信巧合,那群狼絕對是人為造成的,伊寧也是——當然,也有可能伊寧是在抄近路,但他不能用自己和博果爾的兩條命來賭這個可能性。殺伊寧是趁其不備猝不及防,但若是面對另一個准備充分的殺手,他和博果爾都可以再去投胎了。

  伊寧是他兩輩子親手殺掉的第一個人,沒有緊張是不可能的。福臨知道現在他已經接近脫力,只是靠一口氣撐著。同時他也明白自己不能睡過去,畢竟他身邊還有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天漸漸的黑了,博果爾依舊睡得很熟,福臨用力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精神了一些,繼續警覺的關注著周圍的動靜。而這個時候的營地早就炸開了鍋。

  太子與十一阿哥出去打獵,到現在都音訊全無,甚至他們身邊的侍衛都沒有回來。皇太極異常著急,立刻安排人手在圍場裡進行地毯式的搜尋,多爾袞則是直接跳到馬上,帶著一票人馬親自去尋找。

  「十一弟,看,火把!」福臨遠遠的看到幾道蜿蜒的火光,興奮的坐直身子,搖醒了博果爾。

  博果爾揉揉眼睛,有些疑惑:「這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嗎?我們要不要下去?」

  「還不著急,」福臨穩住了他,「再等等。」

  火把的光越來越近,福臨晃亮了火折子,將手上的樹枝點上。無奈樹枝並不乾燥,只能冒起濃濃的煙。博果爾被嗆得直咳嗽,不過依舊很乖的沒有說什麼,只是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多爾袞一馬當先,聽人傳來消息,說是找到了重傷昏迷的薩克等人以及一堆野狼的屍體,可並不見太子和十一阿哥,馬少了一匹,應該是他們先逃走了。

  「那為什麼還沒有到營地?」多爾袞有些急躁——離開皇宮的時候,布木布泰可是特意將福臨托付給他的。

  多鐸見一向冷靜的哥哥露出這種神態,勸道:「太子福大命大,絕對不會有事的。」

  「啊,希望如此。」多爾袞不耐煩的指了指南邊,「這裡有沒有人去?」

  「稟睿親王,前方發現一道煙!」一個手下快馬回報,「只是風大,看不清楚。」

  「去看看!」多爾袞一提韁繩,沖著那個方向飛馳而去。

  「太子哥哥,為什麼他們還沒有來找我們呢?我們要大聲喊嗎?」博果爾緊了緊身上的大衣,「我好冷,嗯,又餓了。」

  福臨將他抱得緊一些:「再等等。現在我們喊了他們是聽不見的,白費力氣。」

  「嗯。太子哥哥,等我們回去了,我要吃兩大碗飯。」

  「好啊,吃多少都行。」

  「還要喝湯。不過不要吃太子哥哥的點心,太甜。」

  兩人就這麼一搭一句的說著話,博果爾的困意慢慢消除了,忽然間叫了起來:「太子哥哥,我聽到有馬蹄聲,有人過來了!」

  真的。紛沓而來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福臨豎起手指「噓」了一聲,側耳傾聽著。

  沒有多久,便有人發現躺在地上伊寧的屍體,一陣兵荒馬亂之中,福臨只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快去附近找找,太子殿下和十一阿哥不可能走遠!再去找找哪裡有點燃的火堆!」

  是多爾袞!他不知有多慶幸這一刻來到這裡的是這個人,當即探出半個身子,放聲大喊起來:「叔父,我們在這裡!」博果爾也配合的扯著小嗓門跟著叫。

  多爾袞抬頭,見樹上的兩人已經在慢慢往下滑了,顧不得叫別人,隻身縱馬過去,猿臂輕伸,將兩個孩子一起摟到懷中。


第十二章

  葉赫圍獵,太子和十一阿哥遇險,又被睿親王多爾袞所救。此事很快就傳遍了營地,一時間,來探望兩個孩子的人絡繹不絕。

  弼爾塔哈爾是其中最苦逼的一個。論私,他是雅圖的額駙,是福臨的姐夫;論公,他是科爾沁的世子,太子則是國之儲君,不管怎麼說,他都必須和福臨打好關係,可這個太子偏偏不愛鳥他,總是別扭得要命。而且,他對雅圖還是很喜歡的。臨行時,雅圖也對他千叮萬囑,吩咐他保護好太子,這下太子受驚,回去後雅圖定然會給他好看。

  所以,又要去面對這孩子的冷嘲熱諷了嗎?他不就是多了幾個女奴嗎?他又沒有對雅圖不夠尊敬。

  「姐夫!」

  這甜甜的聲音嚇了弼爾塔哈爾一跳。姐夫?太子在喊他?他是產生幻聽了吧?弼爾塔哈爾苦笑著對帳子裡的福臨、博果爾和多爾袞問了好,關心的問道:「太子殿下最近身體如何?」

  「嗯,好的很呢,多謝姐夫關心。」福臨依舊甜甜的笑,「姐夫不用擔心,回去後我會告訴雅圖姐姐你對我很好的。」

  後背莫名有寒氣,弼爾塔哈爾苦笑兩聲,「哪裡,雍穆公主特意囑咐過我照顧太子殿下的。」

  「嗯,我知道,所以姐夫的帳幕裡多了個好漂亮的侍女呢!」福臨收起笑臉,「十一弟親眼看見的,姐夫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呃,果然問到這個事情了。弼爾塔哈爾很是疑惑,女奴而已,又不可能對雍穆公主產生任何威脅,怎麼太子就對這種事情特別在意呢?要知道,公主本身都不在意這些的啊!再說,太子年紀幼小,這種問題讓他怎麼解釋啊!

  一旁的多爾袞見弼爾塔哈爾汗都下來了,連忙幫他解圍:「那只是人家送的一個女奴,侍奉世子洗漱什麼的。太子這裡不是也有許多侍女嗎?」

  這是不一樣的,至少我這裡的侍女們不會和誰上床。福臨一腦門黑線,博果爾天真的插話:「我那裡也有好多侍女哦,不過都沒有世子姐夫那裡的漂亮!」

  弼爾塔哈爾嘴角抽搐著,多爾袞哈哈大笑:「你們兩個小鬼,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那等我長大了,太子哥哥還會是我的太子哥哥嗎?」博果爾忽然很是憂慮的發問,「要是那樣的話,我還是不長大比較好。」

  「放心,你的太子哥哥永遠是你的哥哥。等你長大了,說不定他就是你的皇帝哥哥了!」帳幕門簾一動,皇太極大踏步進來。

  眾人連忙起身行禮,皇太極快走兩步,將福臨按在床上,看一看一旁的博果爾,笑道:「小十一比你小都沒有事,你反而著涼了。」

  福臨笑笑,博果爾卻很不服氣的反駁:「太子哥哥一直在照顧我,又給我吃東西,又給我披衣服,我才不生病的!」

  「哦,原來福臨是個好哥哥呀。」皇太極意味深長的拍了拍他的手,「對了,你大哥特意給你找來大夫,還找了廚子做那種甜得膩死人的點心。等你好了,可要好好的謝謝他。」

  「當然了,大哥對我可好了,他還教我騎馬,教我射箭呢!」福臨很乖的點頭。

  皇太極坐了一會兒後離開,順手帶走了多爾袞和弼爾塔哈爾。博果爾揉了揉眼睛:「太子哥哥,我困了,可不可以跟你睡?」

  「傻孩子,你就不怕過了病氣?」福臨笑道,「等過兩日我的病好了,你日日跟我睡都沒有關係。」

  博果爾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奶嬤嬤回去了,福臨這才躺了下來,吩咐下人誰都不許來打擾,自己閉上眼睛,大腦卻依舊放鬆不下來。

  伊寧是鑲黃旗的,多爾袞已經派人回京去查探他的底細。按照常理說,兩黃旗是皇太極直屬的,應該也會忠於太子,他並沒有殺自己的動機。莫非,他真的只是想另外走一條路?

  福臨翻了個身。如果當初自己問一句路怎麼不對,會有什麼結果呢?或者伊寧會說只是抄近路,或者,他會當場下手,將自己和博果爾都殺了。

  所以,他依舊不後悔自己殺了他,只是一直到現在,他總是會夢見那鮮血噴射出來的一瞬間,沒有一晚上能夠睡好。

  其實,這不是他手上的第一條人命。上輩子的時候,他殺了的人,是他的父親、繼母,以及毀掉了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父親和那個年輕女人結婚後,很快就給他生了個弟弟。頓時,他便成了沒有父母的孩子,雖然有著外公外婆,可外公外婆有著一堆孫子孫女,對他這個沒娘的外孫只能格外照顧一點,他的日子過得並不是那麼順心。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的計劃。他想盡一切方法,嬌慣那個弟弟,幫他做作業,給他零用錢,教他打游戲,教他偷東西。最後,弟弟學會了逃課,學會了賭博,學會了泡吧,學會了抽煙喝酒,終於,在他不動聲色的誘惑下,學會了吸毒。吸毒者花費一向很高,當時他已經上大學了,便將自己所有的零花錢和打工掙的錢都寄回家去給弟弟,然後介紹弟弟認識了一幫放高利貸的。弟弟借高利貸,自己是中間人,還可以吃回扣。

  對弟弟來說,錢總是不夠用的,便萌生了歪念頭。沒有多久,弟弟就因為藏毒和搶劫被判刑,送去了強制戒毒所,還欠下了一大筆高利貸和罰款。他打印了一封檢舉信,寄到父親的單位。家裡有吸毒人員,還跟發放高利貸的黑社會扯上關係,父親在機關呆了一輩子,還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幹部,臨到快退休之際,因為這件事壞了名聲,也丟了工作。

  之後,父親遷怒於沒有管教好兒子的繼母,兩人的關係日益緊張,天天都是吵架。家裡的錢已經被弟弟揮霍得差不多了,父親拿出了一輩子的積蓄,還債還是不夠。這個時候,父親才想起還有個挺有出息的大學畢業的大兒子,想去找他。只是,他早已投身入魔都的滾滾人潮之中,就連外公外婆都不知道他的所在,父親一無所獲。

  在日復一日的爭吵中,父親老得很快,高利貸天天上門逼債。他又花了自己將近一年的工資雇了一個帥氣的牛郎去勾引繼母,繼母很快陷入愛河,鬧著要離婚。終於,父親忍不住了,掐死了繼母,關上門窗,擰開煤氣。

  這兩條人命是他一手造成的。據說,戒毒所裡的弟弟聽到這個消息後,精神接近崩潰。他用了二十年的時間來為慘死的母親報仇。在這二十年裡,他時時刻刻在父親面前扮演著透明人,對繼母和弟弟笑臉相對,扮演著稱職的兄長,天曉得他多想痛快的拿刀子殺了他們。不過,最終他還是成功了,沒有人懷疑他,他還是名正言順的遺產繼承人。可他一點都不開心。畢竟,死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他的生身之父,至少,在弟弟出生之前,父親還是很疼愛他的。

  他火速賣了房子,在魔都付了首付,想自己一切從頭來起,卻沒有想到這從頭來起來得太誇張了,一下子來到了清朝。

  福臨的眼前又浮現出伊寧那張扭曲的訝異的面孔,揉了揉額角。就算伊寧是冤枉的,那群野狼卻是明晃晃的想要他的命。不管是他還是多爾袞,都認為罪魁禍首應該是大阿哥豪格。估計皇太極也是這麼認為的吧,否則,不會這麼特意點出豪格對他的關心。

  豪格年紀最大,戰功累累,還有兵權。這樣的一個人對皇位有野心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輸給他這個只會吃甜食的毛頭小子,換了誰都會不服。

  不過,在皇太極還活著的時候,豪格還是不敢做得太過分的。福臨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在夢裡,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女人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男人摟著另一個受了驚嚇捂著肚子的年輕女子,四周的人們有尖叫的有逃跑的有圍觀的,一片亂糟糟的景象——只有那個孩子,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似完全脫離了這個世界。

  雖然太子和十一阿哥出了事,圍獵還是不能停止的。過了兩天,福臨退了燒之後,依舊跟在皇太極身後活蹦亂跳,而博果爾似乎有一些心理障礙,沒有了剛開始的勁頭,只是粘在福臨身邊,一步都不肯多走。

  皇太極看在眼裡,很是欣慰。做為一個皇帝,就算他自己對兄弟們並不地道,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對其他兒子們不地道。福臨對博果爾的關心照顧,就算是親兄弟也不過如此。老六老七兩個孩子調皮搗蛋,時不時的惡作劇,福臨也沒有放在心上。更別提他曾經親耳聽福臨說,將來要過繼一個孩子到八阿哥膝下了。

  寬厚沉穩,友愛兄弟,再好好的教導一番,自己後繼有人啊。想到這裡,皇太極更是開心,也不顧自己日益發福的身體,身先士卒,又去打了好些獵物回來。

  與此同時,永福宮也得到了圍獵的消息。布木布泰差點將手中的茶碗掉落,雅圖咬牙道:「弼爾塔哈爾呢,怎麼都沒有照顧好太子?」

  送信的小太監頭都不敢抬,結結巴巴的將事情說完,又下大力氣誇獎了太子的處變不驚,永福宮眾人才鬆了一口氣。阿圖拍著胸口道:「太子好生厲害,不愧是額娘的孩子。」

  「也不愧是我們的弟弟!」阿婭大力點頭。雅圖捏了把她的臉,笑道:「所以,我們的阿婭也是很厲害的,對不對?」

  布木布泰皺眉。和福臨的想法一樣,她也認為這是豪格幹的。只有豪格才能指揮得動圍場的侍衛,放野狼進來,也只有豪格能控制鑲黃旗的人。

  「看來,我對他慈悲,他卻反過來對付我的兒子。」布木布泰哼了一聲,「蘇茉兒,准備我的車駕,我們去中宮。」

  不怕他動,就怕他不動,布木布泰冷笑:烏拉那拉氏還在宮裡討生活,豪格現在就動手,稍微嫌早了一些。

悠于 2017-1-19 22:22

第十三章

  崇德八年的這個新年,過得分外熱鬧。

  一方面,蒙古杜爾伯特部來朝,證明了皇太極的文治武功,另一方面,年幼的太子舉止得當,沉穩又不失可愛,得到了很高的評價,很給皇太極長面子。皇太極很高興,整個年都在中宮和永福宮流連,引得後宮其他女人敢怒不敢言。

  福臨也很輕鬆。過年的時候要封筆,沒有什麼要緊的政事是不會有誰不長眼的來打擾皇帝的,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來客人的時候出去展覽一圈,其餘的時間,他都會宅在永福宮或者上書房,看書。

  多爾袞、豪格和多鐸得以晉升,主要是因為他們攻下錦州的功績。他關注的重點不在這裡,而是在於事後的屠城。不單單是錦州,從努爾哈赤開始,不管攻打下什麼地方,下的第一道命令都是屠城。

  造反也好,侵略也好,為的只不過是錢和女人,這種無節制的屠殺是怎麼回事?福臨只覺得小腦袋一陣一陣的疼。就算知道自己未來會是皇帝,可距離他的親政還遠得很,就算親政了,他也不能確定自己可以扭轉這一個民族的弒殺本性。

  「太子,你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忽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福臨的思考,他一抬頭,就見多爾袞笑瞇瞇的站在自己面前。

  多爾袞看一眼高高的書堆,將福臨抱起來:「你就是喜歡看書,都封筆了,只有你一個人還往書房裡鑽。」

  福臨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叔父,這裡的書太少,能給我多弄些漢人的書嗎?」

  多爾袞奇道:「你怎麼會想要看漢人的書的?書房的先生們在講解嗎?」

  福臨笑道:「皇阿瑪只知道讓我看《三國演義》,我托桑吉偷偷給我弄了《三國志》和《東周列國志》,裡面的謀略可比《三國演義》的強太多了。所以我還想看更多的嘛,桑吉弄不到,叔父給我買好不好?」

  多爾袞看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好,叔父給你買,你要什麼?」

  「嗯,四書五經這裡有,我要看《孫子兵法》,《史記》、《資治通鑒》,」福臨掰著胖乎乎的手指頭,「先這麼多吧,看完了我再問叔父要。」

  這孩子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多爾袞就是喜歡他這副小模樣,又逗他:「要是你看不懂怎麼辦呢?」

  「我會問書房的先生,也會去問范先生。」福臨口中的范先生便是范文程,現在是大學士並議政大臣,皇太極手下的第一漢人謀士。

  多爾袞捏一捏他圓滾滾的臉頰:「那你用什麼來謝謝你的叔父呢?」

  福臨想了想,吧唧一口親在多爾袞臉上:「額娘和姐姐都喜歡我親親,叔父也喜歡!」

  「好,好,叔父喜歡!」做為一個盼子成狂的人,多爾袞被他親得渾身舒暢,心裡想著若是自己也有個孩子,也像福臨這般可愛,天天粘著他,那該多好。

  「叔父,叔父,」福臨叫了兩聲,成功的將多爾袞的魂給叫了回來,「那個,如果福臨有的書看不懂,能問叔父嗎?」

  「呃。」多爾袞遲疑了一下,他的確是讀過書,可更多的時間是在打仗,對漢人這些酸溜溜的文字也不感興趣,可要是讓他在這個小團子面前承認自己懂得不多,那豈不是太沒有面子?

  福臨繼續歡樂的添磚加瓦:「叔父最厲害了,叔父一定懂好多好多東西。額娘總是說讓我多向叔父學學的,叔父教我讀書好不好?」

  在這種小狗眼神的攻擊下搖頭是件很罪惡的事,多爾袞硬生生的點了個頭:「好,你要是有不懂的,就盡管來問。」

  「叔父最棒了!」福臨一聲歡呼。多爾袞順手將他頂到脖子上:「走,叔父帶你出宮玩去!」心裡卻在哀嚎:看來回家要惡補漢人的學問了,不然怎麼在太子侄兒面前做榜樣呢!

  盛京已經相當的繁華了。這天是正月初五,民間有傳說,那天是迎財神的日子,所有的商家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那天開門,大街上熱鬧非凡。

  福臨騎在多爾袞的肩膀上,饒有興致的四處打量。只見處處都是鞭炮陣陣,路邊都是面露歡笑的人群,從裝束可以看出,有滿人有漢人也有蒙古人。不管是誰都是悠閒的,似乎在享受過年的歡愉。

  「叔父,那裡那裡!」福臨見不遠處有賣小手工藝品的,忙指著那個攤子。

  多爾袞從善如流,大踏步帶著他去到那裡。擺攤子的老漢見他們穿戴不凡,覺得新年開業第一天就遇到這麼個大客戶,很是開心,熱情的介紹。多爾袞將福臨放下來,笑道:「果然是個孩子,就喜歡這種東西。」

  福臨看著這些頗有野趣的小東西,拿起一個竹編的小太師椅,問道:「這一套多少錢?」

  攤主小心翼翼的開了個價:「二兩。」

  多爾袞剛想吩咐侍衛掏錢,就見自己的侄子瞪大眼睛:「二兩?這種竹子的東西這麼貴?別開玩笑了,頂多兩百文。」

  「兩百文?」這下輪到攤主不樂意了,「這可是小老兒一點一點做出來的,光劈竹篾的功夫,就不止兩百文!」

  「三百文,不能更多了!」

  「不行,我給你最低價,一兩。」

  多爾袞看著侄兒一臉嚴肅認真的討價還價,幾乎要笑出聲來。一旁的幾個侍衛個個目瞪口呆:這位可是太子殿下啊,怎麼可以這麼小氣?自己未來的財路堪憂,堪憂……

  最後,一整套二十多件竹編的工藝品以五百文的價格成交,另外還得了一個木雕的小狗掛件做贈品。福臨得意洋洋的交給一旁的侍衛抱著,道:「這些是送給阿圖姐姐的,小狗狗送給十一弟。我還要買東西送阿婭姐姐,雅圖姐姐,還有額娘,蘇茉兒,嗯,還有皇阿瑪!」

  皇太極被排在最後,多爾袞有一絲莫名的快意。他知道這個太子侄兒是多麼的謹慎,如果不是對自己絕對信任,是不可能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的。

  多爾袞心情大好,逗道:「那我的呢,叔父就沒有禮物嗎?」

  「叔父是大人了,還要問我要禮物,羞羞。」福臨毫不猶豫的扮演小朋友,又一指不遠處的首飾鋪子,「去那裡,那裡!」

  最終,福臨帶著身上掛滿了大包小包的侍衛回了宮,熱熱鬧鬧的分禮物。看著據說是「特意」為他挑選的馬鞭,皇太極心裡熨帖,再加上福臨給早已逝去的海蘭珠帶了一盒胭脂,還是海蘭珠生前最愛的淺粉色及水仙香味,讓皇太極更是滿意,親手供到了海蘭珠的靈位前。

  或許是這盒胭脂的關係,當晚皇太極並沒有回自己的寢宮,而是在關雎宮呆了一整夜,第二天身體就有些不豫,病倒了。

  莊妃不由得責怪福臨:「你帶禮物回來給宮裡的人,是你處事周到,可你怎麼想起給元妃帶禮物呢?聖上因此御體欠安,若是被人抓住這個漏洞,你就會被扣上一頂不孝的帽子。」

  福臨撓撓頭,笑道:「放心,不會有人笨到這麼做的。」——皇太極對海蘭珠的感情分明就是老房子著火一發而不可收拾,布木布泰不明白,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上輩子他的父親不也是一樣嘛,老婆的慘死都抵不上新歡的受驚。

  所以,不管做什麼,他一向都不會漏下海蘭珠,這個做法已經堅持了兩年,也給他帶來了許多的好處,至少,皇太極是對他越來越好。若是有人會因為這盒胭脂的事情來找他的不是,那就無異於往皇太極的心口戳刀子。

  「你要小心你大哥。」布木布泰正色道,「最近他又有所動作。」

  福臨點點頭:「我知道。叔父也會護著我的。」

  「傻孩子,」布木布泰摸摸他的腦袋,「就算是睿親王,你也不能過分的依靠。這個世上,你能依靠的無非你自己。」

  「我所依靠的只有額娘而已。」福臨補充道,「烏拉那拉庶妃病重,大哥總是要分點心思在他的額娘身上的。」

  豪格最近有些焦頭爛額。自己的額娘病得厲害,他多進宮看了這麼幾次,卻被中宮皇後叫去,溫和的表示他年紀已經大了,不適合這麼頻繁的進內宮,並叫他放心,說自己會照顧好烏拉那拉庶妃的雲雲。

  豪格對這個搶了自己母妃位置的皇後一點好感都沒有,可又不能不聽她的話,只好減少了入宮的次數,卻是擔心不已。

  另一方面,他發現皇太極對他的態度開始模糊。之前,他仗著年紀大,立了戰功,很是威風,一直牢牢占據著皇太極最喜愛的兒子的位置。後來宸妃的八阿哥出世,皇太極大赦天下,豪格第一次感覺到了危機,還好八阿哥體弱夭折,他才舒了一口氣。沒有想到,一向不起眼的九阿哥居然冒了出來,還正大光明的做了太子。

  做為一個光明磊落的漢子,豪格並不願意做一些下毒之類不入流的事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福臨身體越發強壯,似乎並沒有夭折的可能性,便只好想其他的法子。這次圍獵,他想方設法的讓福臨一行遇上野狼,又雙保險的買通了伊寧,只可惜都沒有成功,皇太極彷彿還因此盯上了他,害得他不能再有什麼大動作。

  前幾天,他的一個偏僻的莊子著火,莊子上伊寧的家人無一逃脫,這讓他繃緊了神經,他不知道這是皇太極的人做的,還是多爾袞的人做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個總是笑嘻嘻的九阿哥福臨,並不是表面上那般天真可愛。

  「那個小崽子,居然做了這種事還被皇阿瑪誇獎孝順!」

  在得知福臨買回的胭脂導致皇太極生病,卻還得到了一堆賞賜後,豪格出離憤怒了,狠狠的一捶桌子。

  一旁的謀士勸道:「依奴才看,太子也沒有什麼高招。不過是對元妃娘娘尊敬有加,才入了皇上的眼。大阿哥不妨也學著一些,元妃娘娘也該下葬了,大阿哥正好可以將這個差事接過來。」

  豪格吼道:「海蘭珠那個女人有什麼好,皇上對她寵愛到這種地步,還要我去做這種繁瑣的事?」

  謀士心底暗歎:大阿哥這些年順風順水慣了,要知道,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本色。


第十四章

  二月的時候,元妃海蘭珠終於正式下葬了。皇太極再次哭得如同淚人,其他人也不得不跟著掉眼淚。

  時間已長,除了當年在海蘭珠身邊伺候的人以外,誰都哭不出來,福臨也一樣。還好布木布泰給他准備了一個香囊,只要稍微嗅一嗅,眼淚就會刷刷的掉下來。真是神物啊,福臨看了一圈所有哭得不能自己的人,估計其中大部分都配備了這種哭靈神器吧。

  皇太極實在是傷心,等到靈柩下葬之時,恨不得撲倒在棺材上一起下去。陪同的阿哥們個個臉上悲痛,心裡不知多爽快,只有福臨在想著其他的心思。前不久,吳三桂給祖大壽的回信正式到了,言辭很是猶豫。據說這是個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主,不知闖王有沒有搶了他的陳圓圓?福臨抬頭,尋找不遠處多爾袞的身影,多爾袞似乎有心靈感應一般回頭,對著他眨了眨眼,福臨沖他點點頭,兩人繼續各自站好裝悲痛。

  福臨已經六歲了,過了正月後,多爾袞也將他想要的書籍都送了過來,福臨便將這些書的外面套上《三字經》《百家姓》之類的書皮,自己偷著看。當多爾袞進來的時候,正看見福臨在練字,面前攤著一本《論語》。

  「太子,你怎麼用這種方法練字?」多爾袞上前一步,抓住福臨的手腕,對上面吊著的小石塊大皺眉頭。

  福臨笑道:「我年紀小,手上沒有力氣,字寫不好,只能這麼練了。我本來想著把紙放在牆上懸空寫的呢。」

  多爾袞揉著他有些腫的手腕,心疼道:「你才幾歲,就這麼自律。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滿草原跑著玩呢。」

  「叔父是大英雄,和我不一樣。」福臨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不行了,騎馬比不上六哥和七哥就算了,就快連博果爾都不如了。」

  多爾袞拍了拍他的腦袋:「那也不能這麼拼命啊。我會讓人送些藥給你,每天練字完了以後,記得讓小華子幫你擦。」

  「嗯。」福臨很乖的點頭,「叔父,書裡有些東西我不明白。隋煬帝弒父,唐太宗弒兄弟,為何一個是千古暴君,一個是一代明君?」

  多爾袞一愣,苦笑道:「這種事情你應該問皇上。」

  「可是,我只想問叔父。」福臨認真的看著他,「許多事情,我覺得叔父比皇阿瑪都強。」

  多爾袞苦笑一聲。若不是當初他年紀太小,皇位說不定是他的,玉兒也會是他的,面前這個可愛伶俐的孩子就會是他的兒子,會向他撒嬌,叫他「阿瑪」,而不是叔父。

  福臨繼續道:「唐太宗也是身上也有鮮卑的血,為什麼沒有人說他們是異族蠻夷?」

  多爾袞一凜,蠻夷什麼的是他心頭壓得緊緊的一個問題。說實話,面對堂堂的大明,他是有點自卑的,不單單是他,所有的滿人都是這種想法。所以,他們用虐殺來表示自己的強大,可心底都知道,這種強大並不是真正的強大,沒有人會對他們真正的順服。

  「唐太宗是一代明君,」多爾袞斟酌著開口,「他推行新政,禮賢下士,重視農桑。百姓安居樂業,他自然受到萬民敬仰。而隋煬帝為了一己之利,強征橫斂,殺人如麻,醉生夢死,民不聊生,和唐太宗怎麼可能同日而語。」

  「可是,隋煬帝開了大運河,也是他設立了科考,唐太宗才可以說,天下英雄盡入我彀。」

  多爾袞覺得非常新鮮。在他看來,隋煬帝就是暴君,唐太宗就是聖明,暴君是錯的,明君便是仁義的。福臨的這種辯證的看待問題的方法,說實話,不在多爾袞從小受的教育之內。

  「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麼多想法?」多爾袞揉了揉福臨的腦袋,「太子殿下是不是想要成為一個明君?」

  「嗯,」福臨點頭,「叔父來看。」

  他牽著多爾袞走到書架前,拿出一本《說文解字》打開,裡面居然是空心的。福臨從中拿出一張白絹緩緩打開,鋪在書桌上。多爾袞湊近一看,白絹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人名,用各種奇怪的線條標示著,有的還染著顏色。

  「這是?」多爾袞看了一眼後就明白了。白絹上記錄的是從努爾哈赤以來各個貴族、將領、漢臣以及蒙古草原,線條上標示著他們之間的關係,錯綜復雜。

  多爾袞忙用手掩了。福臨不喜歡有人在一旁伺候,書房裡並沒有別人,可多爾袞還是不放心,道:「這種東西最好燒了。如果被皇上看到,他定會不喜。」

  「你不說,我不說,皇阿瑪怎麼知道?」福臨挪開多爾袞的手,「叔父,你看到了什麼?」

  不得不說,多爾袞非常明白這些人之間的關係,他甚至可以背出來,根本無需這張白絹。只是,被福臨這麼一寫一畫,一些著意隱藏的真相便輕飄飄的浮出水面——赤裸裸的,毫無掩飾的,只是交易。

  「我讀書的時候,記不得一些前後發生的事情,就喜歡用筆寫下來,慢慢的,就好像發現了什麼一般。」福臨抽出另外一張紙,「這是我讀《春秋》的時候寫的,還沒有讀完,所以沒有寫完。」

  多爾袞將那張紙拿過來,連同白絹一起揉皺,高聲喊道:「拿個火盆進來!」

  小華子很快就捧了個火盆進來,又盡職盡責的退了出去。多爾袞一把將這些東西都扔進了火裡,想想依舊不放心,問道:「除了我,還有別人知道這個嗎?」

  福臨搖搖頭:「只有叔父你看過,就連額娘都不知道。」

  多爾袞有些哭笑不得。他是應該開心在這孩子的心裡自己排行如此靠前還是應該憂慮這孩子如此沒有保密心態,連這種事都會跟自己說。

  就算再成熟,都只是個孩子。多爾袞忽然覺得自己肩上的擔子很重。

  「或許你不記得了,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是我去找的產婆和太醫。只是你的洗三我沒有能去,一直很遺憾。」多爾袞感歎一聲,「當年那個小小的只會流口水傻笑的孩子,現在已經成為了太子,還學會了自己思考。應該說,太子殿下天資聰穎,不愧是玉兒的孩子。」

  「那叔父有沒有很驕傲?」福臨乾脆爬到多爾袞膝蓋上,大眼睛亮閃閃的。

  「當然了,叔父很驕傲。」多爾袞摸摸他的腦袋,「叔父一直把你當做自己的孩子看。」

  「這話可不能讓皇阿瑪聽到哦。」福臨調皮的笑笑。

  是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愛如親子的孩子,卻因為身份的問題,他只能喊他一聲「太子」,而他也只能喊他一聲「叔父」。多爾袞捏了捏福臨軟軟的臉頰,心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大學士范文程表示很是郁悶。做為第一批投降的漢人,他的日子並不是這麼一帆風順的。一開始,他只是一個秀才,跟著李永芳一起降了努爾哈赤。當年努爾哈赤也應允過他們可以不剃發。但是,他畢竟是個漢人。在漢人看來,他是賣國賊,在滿人看來,他是需要提防的異類,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爬到大學士這個地位,得以協理國事。范文程一直都很是謹慎,堅決不站隊,不卷進皇帝的家事。

  可現在是個神馬情況?多爾袞,堂堂的睿親王,居然笑得跟一朵花兒似的,邀請自己去府上小坐片刻!

  他們的交情沒有好到這個地步吧?范文程腹誹歸腹誹,也不可能真的去惹手握兵權作風強硬的睿親王,只好帶著和煦的笑容,步伐僵硬的上了轎子,吩咐轎夫去睿親王府。

  「睿親王的意思,想要在下幫您尋幾個有才學的漢人書生?」范文程聽到多爾袞的要求後,整個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有勞范學士了。」多爾袞鄭重行了個禮,嚇得范文程回禮不迭,心裡懷疑多爾袞是不是吃錯藥了。

  多爾袞卻是長舒了一口氣。范文程一直想在滿族貴族之間推行漢學,門下也有不少同樣理想的漢人學子,他們想的是教化。自己拜托他的事,他一定會盡力去做,請來的漢學先生也是會有真才實學的。可惜了,他現在還不能把手伸到宮裡去,干涉太子的教育,只能自己先去學,然後再去教福臨,省得這個孩子看書看出一堆歪理來。

  與此同時,皇太極失去海蘭珠的傷口重新被撕開,他再度陷入了悲痛中,一發不可收拾。不但不去逛後宮,就連政事都失去了以往的興趣,只是交給幾個議政大臣去做,自己整日整夜的泡在關雎宮,時不時的還去中宮和永福宮,話題永遠只有一個——海蘭珠。

  很幸運的,福臨也成了皇太極的垃圾桶。在皇太極眼中,太子對海蘭珠是萬分懷念的,因此,可憐的福臨只要和皇太極在一起,總是會被灌兩耳朵的「海蘭珠往事一二三」。

  「太子哥哥,你好厲害。」

  做出這個感歎的是博果爾。他出生的時候海蘭珠已經去世了,對他來說,元妃娘娘海蘭珠就是額娘嘴裡的「狐狸精」,皇阿瑪嘴裡的「仙子」。小胖子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起來,大著膽子問自家太子哥哥元妃娘娘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卻不巧被皇太極聽見。皇太極立刻就跟打了雞血一般,絮絮叨叨了半個多時辰,嚇得博果爾後來都躲著他走。

  福臨笑笑:「不提這些,昨天給你布置的大字你寫了沒有?」

  「又是大字!」博果爾立刻皺起小臉,「太子哥哥,我還小呢,還沒有到進上書房的年紀呢。」

  「練字和年紀沒有關係,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就開始寫大字了。」

  就算死過一次,福臨還是喜歡宅著,看書寫字,然後將不懂的東西寫下來,偷偷交給多爾袞,一般第二天便會收到回復。而博果爾跟他完全不同。小胖子好動不好靜,上躥下跳,捉鳥掀瓦,最喜歡在哥哥們上騎射課的時候去旁聽,還混了一個名額,小馬騎得有模有樣。

  「大將軍可是要文武雙全才行,走吧,先去寫大字。然後再去永福宮,小廚房今天燉了好香的羊肉。」

  有美食誘惑,博果爾嘟著嘴,不甘不願的跟著福臨去了阿哥所。剛磨完墨准備下筆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些站不穩,桌子椅子都晃蕩了起來。

  他不解的抬起頭:「太子哥哥,我是不是生病了,怎麼頭好暈?」

  「不是,是地震。」福臨一把拉住博果爾的手腕,「屋裡不安全,我們出去!」


第十五章

  這場地震來得突然。福臨的貼身太監小華子正在院子裡和小宮女嗑瓜子閒聊,忽然一陣天旋地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自家太子拉著十一阿哥沖了出來,嚇得一把瓜子全部掉在地上。這時,就見隔壁常舒和碩塞被兩個侍衛抱出來,太監宮女們跑來跑去,尖叫聲不絕於耳。

  「太子哥哥,我怕!」博果爾一個熊抱撲到福臨身上。福臨被他撞得往後退了兩步,有些無奈的拉開他的手:「沒事的,地動而已。你的嬤嬤們呢,讓他們帶你回麟趾宮,貴妃一定焦急壞了。」

  「對啊,額娘!」博果爾這才想起來,大聲喊著自己的奶嬤嬤,很快,在一群嬤嬤太監簇擁下往麟趾宮的方向而去。

  「五哥,你帶七哥去到一個空曠的地方;柯嬤嬤,你管住這些宮女,讓她們不要叫不要跑,安靜一些;小華子,叫上兩個侍衛,陪我去皇阿瑪那裡!」

  或許是他沉穩的態度感染了其他人,阿哥所的那些人也有了頭緒,不再到處亂闖,而是依照他的吩咐安靜下來。福臨帶著小華子往皇太極的崇華殿走去,剛走到一半,卻看到匆匆趕來的多爾袞。

  「福臨!」多爾袞幾步沖了過去,一把將他抱起來,「沒事的,只是地動而已,不要怕。」

  「嗯,我不怕。」福臨摟住他的脖子,「我們去皇阿瑪那裡。」

  皇太極正在批閱奏折,地動的時候也心慌了一下,隨即便鎮靜下來,在侍衛和太監的護衛下走到了外面,卻見自己的弟弟抱著太子大步走過來:「皇上,一切可好?」

  「嗯,很好。」皇太極點了點頭,眼神卻從多爾袞抱著福臨的胳膊上掠過,「你們怎麼在一起?」

  「我想來找皇阿瑪,半路上遇到了叔父。」福臨答道。當時多爾袞的方向明顯是阿哥所,讓他心裡暖融融的。

  「嗯,」皇太極點點頭,「我沒有什麼事,小九還是去永福宮吧。」

  此時地動已經漸漸停止了,莊妃帶著兩個女兒和蘇茉兒站在永福宮外,看見小跑過來的兒子,忙蹲下身子,掏出一方手帕給他擦汗,道:「跑這麼著急做什麼,額娘派人去阿哥所接你了,你可有看見?」

  「我是從崇華殿過來的。」福臨伏到布木布泰耳邊小聲道,「是叔父接的我哦。」

  布木布泰有一抹臉紅,很快又恢復了正常,站起來拉著他的手:「放心,過一會會兒就好了。」

  雖然是皇宮,盛京的宮殿也就是借用了以前駐守在這裡的官員的家,重新蓋宮殿,又修整一番而已,不管是豪華程度還是堅固程度和紫禁城完全不能同日而語,所以,一場地動也讓宮殿震壞了不少,包括永福宮的偏殿。福臨對古代全人力維修宮殿的場景很感興趣,日日都要站在外面看一會兒。

  多爾袞打著看望太子的旗號去到永福宮,正好他在旁觀別人幹活,便拉著福臨的手,站得遠遠的,生怕他被萬一掉下的某塊石頭砸到,同時又開始左顧右盼。福臨見自家叔父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便故意打了個寒顫,大聲道:「小華子,去跟蘇茉兒姑姑說我冷了,額娘給我新做了一件狐狸毛的披風,麻煩她給找出來。」

  過不多久,就見莊妃親自抱著披風走了出來,多爾袞的眼睛頓時直了。布木布泰將披風披在福臨身上,嗔道:「天氣這麼涼,還在外面站這麼久。」

  薄嗔怒,俏紅顏,多爾袞只覺得面前的女人一舉一動都充滿了美感,處處都在撩動著他的心弦,一時間愣在了那裡。布木布泰感覺到他不加掩飾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微微側過了身體:「睿親王一向對福臨多有照顧,多謝。」

  「那個那個,你我之間,又何必言謝。」多爾袞面對朝廷重臣,面對鄰國來使,面對千軍萬馬之時都沒有這麼緊張過,一向引以為傲的口齒居然結結巴巴起來。

  布木布泰低頭不語,福臨一手牽著她一手拉著多爾袞,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覺得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這麼想的,不遠處的皇太極面色陰沉的看著這一幕,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

  布木布泰出嫁的時候剛剛十三歲,根本就沒有長開,在洞房的時候似乎是疼得厲害,戰戰兢兢的,眼裡還含著淚,羞澀不堪,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讓皇太極很是不爽,如果不是為了讓科爾沁的女人生孩子,他也不會去布木布泰那裡幾次。

  所以,在他的腦海裡,布木布泰就是那個不合他心意的樣子,唯一的長處就是很能生。後來海蘭珠時不時的撒嬌抱怨中得知,出嫁前科爾沁對布木布泰比對她好,皇太極對莊妃的印象就更差了——不過福臨還是好的,能得到海蘭珠的歡心,不好也是好的。

  現在看來,他錯了。心機深沉的莊妃生出的孩子哪裡還有個單純的?福臨看向莊妃的眼神如此孺慕,就算海蘭珠對他再好,他都是向著自己的額娘!

  皇太極想起當初和福臨在關雎宮的情景,海蘭珠言笑盈盈,如同慈母,福臨也是像她的親生孩子一般,笑鬧撒嬌。一度,他以為福臨是早逝的八阿哥的轉世,來與海蘭珠重續母子情的,原來都是假的!那種眼神,在福臨看著海蘭珠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還有多爾袞。皇太極對逼死阿巴亥的事情耿耿於懷,也知道如果努爾哈赤多活幾年,汗位是哪個的都說不定,所以,他對這個弟弟一直是有著防備的。而多爾袞也有才華,幾乎是戰無不勝,很得八旗將士的敬佩,對自己也很是恭敬。難道這種恭敬也是假的嗎?皇太極覺得一陣煩躁。他無法忘記,剛剛看布木布泰和多爾袞站在一起的情景。男的英武不凡,女的明艷照人,分明是一對璧人!

  難道自己的帽子一直是綠色的嗎?皇太極怒火中燒,一把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掃到地上,清脆的破碎聲讓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或者,只是巧合?對,一定只是巧合!

  皇太極又想起適才在永福宮外看到的莊妃,她似乎變了很多,不再是當初的那個青澀的小女孩了,不知何時,那個小女孩居然長成了這副模樣,如同一顆熟透了的水蜜桃一般,成熟而誘人。或許,他應該多去去永福宮了?女人嘛,只要哄哄就好,莊妃初嫁時候的那份羞澀他還記得。如果布木布泰真的和多爾袞有奸情,他就不信能瞞得過他的眼!

  皇太極自己和自己糾結著,卻不知此時永福宮裡也是一片肅靜。他低估了莊妃對永福宮的控制能力,他面色不善站在那裡的事情,布木布泰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說,皇上看到了。」

  布木布泰握著茶杯的關節因為用力有些發白。她當然明白自己和多爾袞之間的舉動是多麼的曖昧,而且二人之間還有著青梅竹馬的傳聞。她無所謂,看在科爾沁的份上,皇太極也不會拿她怎麼樣,問題是福臨。

  「額娘,」福臨扯了扯她的衣襟,打斷了她的思緒,「我的太子之位,是皇阿瑪封的。他可以冊封,也可以廢掉,更何況,後面還有個大哥在虎視眈眈。」

  「我明白。」布木布泰的神色有些復雜,怔怔的看著早熟的兒子,忽然間掉下淚來。

  福臨嚇了一跳,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莊妃落淚,完全有些不知所措。布木布泰一把將他摟到懷裡,低聲啜泣著,福臨感覺到肩頭漸漸的濕潤,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福臨,對不起。」布木布泰低聲道,「都是額娘不好,都是額娘沒用,如果,如果我能再受寵些,像姐姐一樣,你就完全不用這麼辛苦。」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額娘。能做你的兒子,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件事。」福臨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布木布泰擦了擦眼淚,強笑道:「真是個孩子,才幾歲啊,就說出這輩子這麼老成的話。」

  福臨扯了扯嘴角:他沒有說謊,一切都是真的。這輩子,他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有這麼一個為了他能夠不顧一切付出一切的額娘。

  哭了一場,布木布泰似乎心情好了一些:「小九,你皇阿瑪恐怕對你起了疑心,你以後要離睿親王遠一些,知道嗎?」

  福臨點點頭:「那額娘這裡呢?」

  「放心,額娘有辦法。」布木布泰摸了摸兒子的小臉,一個冒險的想法漸漸產生並成形——為了兒子,就算十惡不赦又何妨?

  「為了試探,你皇阿瑪今天一定會來永福宮,你還像之前那樣就可以了,一切有額娘在。」布木布泰的眼神變了,「放心,這個太子之位,除了你,沒有人有資格。」

悠于 2017-1-19 22:23

第十六章

  福臨從來都不知道,額娘也會點香。說實話,現在清軍還沒有入關,貴族們已經學著漢族上層階級的行事作風,宮裡幾乎每個娘娘都會熏香,就連中宮皇後都不例外,每個人都把自己從內到外弄得香噴噴的。偏偏她們又不能領會淡雅的精神,香氣越濃越好,香料越名貴越好,總是把福臨熏得打噴嚏。唯一不這麼做的人就是布木布泰,永福宮裡一直是清清爽爽,沒有一點嗆鼻的香味。

  可現在是什麼情況,福臨站在布木布泰的寢室外,對這縷幽香表示困惑不已。

  「我的太子,你怎麼在這裡?」蘇茉兒從旁出現,將福臨抱到了外面,「格格吩咐了奴婢,如果太子過來,就讓您在外面等她。」

  「額娘在裡面做什麼呢?」

  「梳妝打扮啊。」蘇茉兒言語中有著說不出的開心,「最近皇上總是來永福宮,一定是發現格格的好了。」

  這個情況不對。福臨稍微皺了皺眉。小孩子的直覺是最靈敏的,自從那天以後,皇太極面對他的時候,態度一如既往,可他就是能覺出一些不同——沒有了以前的那份信任,也沒有了以前的那種親密。

  而且,自那天以後,皇太極一改來永福宮只是談論海蘭珠的習慣,反而柔情款款,好像他從頭到尾最寵愛的人都是布木布泰一般。

  明明對他們起了疑心,還要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和他們周旋。想起最近皇太極時不時的將他和多爾袞單獨放在一起,福臨頓時警惕起來。

  他還在想個不停的時候,布木布泰從內室走了出來,頓時吸引了福臨全部的注意力。

  額娘居然這麼漂亮,他怎麼從來都沒有發現?福臨張大了嘴巴,盯著布木布泰看個不停。布木布泰被他看得有些臉紅,彈了下他的光腦門:「幹什麼呢,都傻了。」

  「額娘,你真好看!」福臨由衷的贊歎。經過一番精心打扮後,布木布泰簡直可以用絕色二字來形容,唇紅齒白,眉如遠山,目如秋水,完全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蘇茉兒笑道:「格格當年在科爾沁可是有第一美人之稱呢。」

  「嗯,名副其實!」福臨大大的點了個頭。

  布木布泰笑道:「你們兩個還是少誇誇我吧,今天皇上要過來,蘇茉兒,小廚房准備好了嗎?」

  「是,格格放心。」蘇茉兒看著美艷無雙的布木布泰,玉雪可愛的福臨,心裡歡喜不已。

  天還沒有黑,皇太極便到了永福宮,盛裝打扮的莊妃給了他視覺上無上的滿足感。莊妃一直是沉穩的內斂的,對他的寵愛似乎並不是非常盼望。寵辱不驚且大度,每次面對莊妃時,皇太極都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道德楷模。還是海蘭珠比較可愛,會撒嬌會吃醋,全心全意的依賴自己,所以自己寵愛海蘭珠是理所當然的,皇太極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只是,接連幾天到了永福宮之後,看見一本正經的莊妃變得有了些女人味,還會討好,皇太極的大男人心理冒出了頭:自己果然是比較有魅力的,那天看到的不過是巧合。

  「皇上,這是奴婢特意吩咐人按照您的口味做的,您看看,是否合心?」布木布泰淨了手,摘去戒指和手鐲,親自給皇太極舀了一碗湯。

  皇太極吃得極為歡暢。福臨看了一眼桌上滿滿的大魚大肉,倒了一杯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充滿了敬畏:「皇阿瑪,兒子敬您一杯!」

  皇太極接過酒杯,笑道:「為什麼要敬阿瑪呀?」

  「因為皇阿瑪是大英雄啊!」福臨忽閃著大眼睛,「聽額娘說,天下的英雄都比不上皇阿瑪一半的!」

  是真的還是假裝的?皇太極以審視的眼光看著這個兒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若是說他對莊妃只是惱怒,對福臨便是憤怒了,有一種被幼小的兒子玩弄在掌心的感覺。他的理智告訴自己,孩子偏向親生額娘是正常的;可他的情感卻不容許任何人將海蘭珠看低,就算是親生兒子也不可以。

  福臨和布木布泰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皇太極的懷疑,只是勸著他吃肉喝酒。皇太極品嘗著美味,聞著布木布泰身上的陣陣幽香,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馬,福臨立刻知趣的告退,留下兩個成年人享受著成年人的時光。

  永福宮夜夜笙歌,對後宮來說並不是什麼大新聞,皇太極偏心科爾沁的女人不是一天兩天了,更何況莊妃還生了個好兒子。不過,對多爾袞來說,這無疑是在往心口上戳刀子。

  「你的大玉兒,現在可是沉浸在皇上的寵愛中啊,日日承寵,哪裡還把你這個小小的睿親王放在眼裡!」

  睿親王府上,小玉兒笑得格外開懷,彷彿看著多爾袞倒霉便高興一般。多爾袞垂下眼簾:「皇上寵愛誰不寵愛誰,不是我們能過問的。」

  「不能過問?」小玉兒走到多爾袞面前,抬起頭,巧笑倩兮的看他的俊臉,「擺出這副表情做什麼,你心上的人可是為別人生兒育女,現在又在別人身下夜夜承歡哦。」

  「就算我對不起你,玉兒沒有!」多爾袞終於怒了,「我給了你足夠的尊敬,你卻始終對我的過去不依不饒,這又是何苦?」

  「何苦?」小玉兒苦笑道,「我的丈夫心裡沒有我,住著另外一個女人,還是皇帝的妃子。若是我想你有一點不好,直接將這件事捅給皇上知道就可以了。這樣,你也好,大玉兒也好,甚至太子,都不會有好下場,不是嗎?」

  多爾袞立刻警惕起來:「你真敢這麼做?」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小玉兒眼裡含淚,「我又怎麼可能真的毀了你?」

  多爾袞長歎一聲,輕輕的撫了撫她的臉頰:「這些年,苦了你了。」

  「我不苦,只要你心裡還能有一點點我,我就不苦!」小玉兒終於泣不成聲,「我們兩人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若是讓皇上知道你的心思,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讓皇上知道……多爾袞腦海裡彷彿什麼東西一閃。前幾天在崇華殿的時候,福臨對他說過一句很奇怪的話。

  「皇阿瑪很關心我和額娘呢,連永福宮的偏殿壞了都要過問。」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當時多爾袞並沒有放在心上,現在一想,他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原來,那天在永福宮外,他癡癡看著布木布泰的樣子,被皇太極看在眼裡了嗎?再想起最近永福宮不斷的承寵,他有些心驚:玉兒和福臨,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多鐸那裡一下,可能會晚點回來。」多爾袞丟下一句話後,匆匆的離開。他的臉色著實可怕,小玉兒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也默默的咽了下去。

  聽到哥哥的說法後,多鐸幾乎要跳起來:「二哥,你居然跟莊妃娘娘,在永福宮外拉拉扯扯,眉目傳情?!」

  「別把話說的這麼難聽,」多爾袞滿臉焦急,「我害怕玉兒和福臨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才來找你商量的。」

  多鐸很是奇怪:「早先我就覺得不對勁,二哥你對太子未免太好了一些吧,喂,老實說嘛,那個福臨會不會是你的兒子?」

  「別瞎扯,」多爾袞沖著這個弟弟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福臨是太子,這話傳出去會給他帶來麻煩的。我們要做的,是讓皇帝忙起來,沒有空去管後宮的那些事。」

  多鐸很無所謂的點頭:「反正我是跟著你的。你願意幫皇帝做事便幫皇帝做事,願意幫太子做事就幫太子做事。只是,你不要只記得你是皇帝的弟弟,而忘記了額娘。」

  「放心,我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多爾袞低聲道,「總有一天,我要給額娘找回公道。」

  沒有幾天,多鐸便在朝堂上上書,希望暫時平息軍事,趁著開春的時候從事農桑,一方面可以富民,另一方面可以儲存軍糧。范文程等漢人大臣也全力支持,皇太極准奏。這一下,整個朝廷都忙碌起來。滿人是游牧民族,養馬放牧是強項,卻不會耕田種地,只好請了一些老農做指導。選稻種以及大批量的采買耕牛怪麻煩的,在多爾袞和多鐸的暗中操作下,這些事情統統被捅到了同樣對農事不精通的皇太極面前。又要忙著與明軍作戰,又要忙著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皇太極精神明顯有些不足。

  只可惜,後宮的女人們並不體諒他的這份辛苦。莊妃人緣一直好,她一受寵,許多嬪妃都明裡暗裡的來詢問她受寵的秘訣。莊妃也不小氣,直接就將這些和盤托出:皇上喜歡吃一些紅燒的牛羊肉,特別還要伴隨著美酒;皇上喜歡她熏一種淡淡的香,還很大方的奉上配方;皇上喜歡女人穿得富有誘惑力一點,所以在單獨和皇帝在一起的時候,千萬不要太過矜持。

  肉少狼多,後宮的女人們本來就個個是曠婦,這下都花了全身的力氣來勾引皇太極。除了中宮皇後哲哲外,不管他去哪裡,見到的都是或美艷或活潑或嬌憨的各色美人,他也不知為何,只要在這些美人處用了飯,便會產生一種沖動,最後都會滾到床上去。

  最難消受美人嗯,皇太極本就身體肥胖,多走幾步就會氣喘吁吁,所以,他對抗疲勞的方法便是吃補品。每天大魚大肉以及補品吃下來,再加上過度的床上運動,皇太極終於吃不消了,一邊得意於自己的男性魅力,一邊在中宮哲哲處躲著休息。

  四月十五,皇太極一如既往的去到中宮。哲哲見他雙眉緊鎖,關懷的送上一盅參湯,溫言道:「皇上,煩心的事情怎麼都會有的,不如休息一會兒,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皇太極輕輕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你這麼賢惠能幹的皇後,朕還會有什麼煩心的。」

  哲哲也笑了:「皇上還用這種好聽的話來哄我這個老太婆歡心。」

  「吃醋了?」皇太極笑了,「在朕心裡,那些女人都趕不上你的一半。」

  「老夫老妻了,皇上也真是的。」哲哲嬌羞的低下頭,皇太極心中一動,一把拉過哲哲的手,往內室走去。


第十七章

  不管是誰都沒有料到,只不過在中宮和皇後荒唐了一夜,皇太極就沒有能夠再次起床,而是躺在那裡,連話都沒有辦法說得完全。

  太醫說不能移動,中宮便變成了臨時的朝堂。皇太極躺在床上,一舉一動都要靠人服侍,而哲哲則是將責任都歸咎到自己身上,伺候起皇太極來盡心盡力,都不肯假手他人。

  朝堂上的事情有幾個輔政大臣在,一時半會兒沒有亂,但人心還是惶惶的。太子才虛歲不到六歲,皇上一病不起,怎麼看怎麼是個悲催的結局。最為憂心的還是豪格。不管是做為輔政大臣,還是做為兒子,他都真心不希望皇太極這個時候掛了。因此,豪格比其他人更加忙碌到十分去,時時刻刻的關心著皇太極的身體,沒幾天就瘦了一圈,倒是落了個孝順的好名聲。

  此時的福臨卻不是這樣做的。若是比孝順,他年紀小體力不足,不能學著大哥那樣不眠不休的照料,只能從其他的地方加分。

  例如說,他能照顧好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例如說,他能在莊妃的幫忙下管住後宮那些蠢蠢欲動的嬪妃們;再例如說,他對每一個朝中大臣都溫和客氣,卻又不失身份,也從來不想著去拉攏誰或者做什麼手腳。慢慢的,太子的好名聲也傳了出去。

  皇太極的痰症沒有隨著皇後的精心照料而有所好轉,僅僅幾天的時間,昏迷的時間便比清醒的時間要長了。豪格越發著急,只希望有一天皇帝能夠奇跡般的站起來,然後宣布廢除福臨的太子之位,順便將自己立為太子。

  皇太極並沒有聽到自己長子的心聲,情況一直惡化,清醒過來的時候連粥都吃不下了,只能靠著參湯續命。朝中的情勢也開始錯綜復雜起來。

  兩藍旗自然是以豪格馬首為瞻,兩黃旗和漢臣們則是支持名正言順的太子,兩白旗卻是支持多爾袞兄弟的,剩餘的人幾乎都是牆頭黨,保持觀望。而正在外面征戰的努山以及阿巴泰等人也只好暫時停下擴張的步伐,要等內局定了之後再做打算。

  多爾袞接到阿巴泰的奏折後很是不滿,連夜將多鐸等人都招到了睿親王府。

  「皇上的身體眼看是不好了,我也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我在這裡撂下話來,太子聰慧,又名正言順,雖然年紀幼小也不是好欺瞞的。太子上位,我便是皇叔,依舊領著兩白旗,也沒有什麼不好。現在我們這麼折騰,對大清沒有好處。」

  多爾袞開門見山,聽的人卻不是什麼滋味。阿濟格第一個叫出來:「做皇叔和做皇帝能一樣嗎?二弟,你軍功赫赫,怎麼就甘願位居一個小奶娃之下!」

  「沒錯,太子還只會吃果子吧,二哥,你不要被那個女人迷惑了!」多鐸急怒之下,開始口不擇言。

  多爾袞搖搖頭,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邸報:「阿巴泰很快就能攻下河間,卻因為朝中無人理事而停兵不前,給他人休養生息。你們都是上過戰場的,這種情況對我軍是否有利,各位想必很是清楚。」

  幾人沉默了一下,阿濟格道:「就算這樣,二弟你登上皇位也是一樣的。你英勇善戰,那個毛孩子哪裡比得上你。」

  「就算現在比不上,總有一天他會比我強的。」提起福臨,多爾袞的語氣意外的溫柔起來。

  第二天的朝會上,多爾袞首先發難,認為皇上病重不能理事,提議皇上退位,將皇位傳給太子。

  此話一出,首先跳出來反對的便是濟爾哈朗:「國無二君,皇上尚在,太子便繼位,實在於理不合。」

  多爾袞道:「按照鄭親王的意思,是要皇上拖著病體上朝不成?鄭親王到底是何居心?」

  濟爾哈朗冷笑:「睿親王說得好聽,誰不知道睿親王功高蓋世,太子年幼,到時候還不是以睿親王馬首是瞻!」

  多爾袞還沒有發話,多鐸便跳了出來:「按照你的意思,皇位就這麼空在這裡嗎?」

  豪格冷冷的道:「實在不行,太子監國也可以。」

  「沒錯,本王也支持太子監國!」濟爾哈朗道。太子年紀小,監國什麼的不過是做做樣子,只要皇上還活著,大阿哥就有機會!

  一直沒有說話的圖賴忽然開口:「皇上尚在,諸位討論此事是不是早了些?不若去問清皇上的意思,豈不是好?」

  最終眾人達成協議,由索尼、多爾袞、濟爾哈朗以及兄禮親王代善一起,帶上皇子們,一起去中宮,趁皇帝清醒的時候問清皇帝的意思。

  中宮內,皇太極在一次短暫的清醒後,再次沉沉的睡了過去。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空閒,哲哲疲憊的扶著桌子坐下,身邊的宮女連忙給她按摩肩膀,布木布泰緩步走了過來,伸手拿起一旁的美人錘,給哲哲捶腿。

  哲哲連忙阻止:「你怎麼做起這種事情來了?」

  「就當是我孝順姑姑嘛,」布木布泰道,「這些日子來,姑姑辛苦了。」

  哲哲按住她的手,苦笑:「只要皇上能好轉,再怎麼辛苦都值當的。」

  「皇上洪福齊天,定會平安的。」

  哲哲歎一口氣:「皇上的身體我明白。若是那天我再細心些,他也不會這樣。」

  布木布泰靜靜的看著她,道:「姑姑,我有些重要的事情,想單獨與你談談。」

  哲哲揮退了屋裡的下人:「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放心,有我在,福臨的太子之位穩當得很。」

  布木布泰搖搖頭:「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的身體日後也只能靜養了。那為何不退位,做一個逍遙自在的太上皇呢?」

  哲哲猛的抬頭,仔細打量了布木布泰一番,冷笑道:「怎麼,你就這麼急不可耐的想做太後了嗎?你不要忘了,就算是太後,本宮是母後皇太後,你只是聖母皇太後!」

  布木布泰也笑了:「姑姑,皇上為何會猝髮心疾,您比我更為清楚吧。」

  哲哲氣紅了臉,一手指著布木布泰,聲音顫抖著:「好,好一個莊妃,好一個大玉兒,想來你在我中宮安插了不少人手吧?」

  「豈止中宮,宮裡各處都有。」布木布泰毫不退讓,「您是我的姑姑,福臨也好,我也好,對您都是尊敬有加的。所以,做一個高高在上的母後皇太後不好嗎,您始終會得到我們的敬重。而太上皇也能得到更好的休養,何樂而不為?」

  哲哲看著布木布泰鎮定的臉色,努力控制住自己氣得發抖的手——沒錯,皇太極已經站不起來了,後宮眼看著已經落在了莊妃手中,還有個對她情深意重的多爾袞。她的靠山無非是皇後的身份以及科爾沁而已,可莊妃的靠山卻是下任皇帝,科爾沁絕對不可能為了她而得罪這個一貫默默無聞的布木布泰!

  「你,你想要我做什麼?」半響,哲哲聽見自己澀澀的聲音響起。

  「也沒有什麼,只要姑姑您同意太上皇退位而已。」布木布泰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出的卻是再冷酷不過的話,「否則,福臨將正大光明的即位。」

  皇太極就算清醒的時候也是說不出話的。索尼等人拜見了帝後,提出了皇太極退位,太子即位以及太子監國的兩個議案,皇太極喉嚨「赫赫」作響,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哲哲做為他的代言人,道:「太子素性寬厚,聰穎過人,皇上自然是放心的。皇上的意思,他願意讓賢。」

  她話音剛落,豪格就跳了起來:「皇後,這到底是皇阿瑪的意思還是您的意思!」

  「放肆!」哲哲一拍桌子,「我還是你的嫡母,你一聲皇額娘都不會叫嗎?烏拉那拉氏生的好兒子!」

  豪格想起深宮的生身母親,忿忿不平的向哲哲行禮道歉。眾人見豪格都沒有了異議,也都默認了哲哲的說法,心裡算計著怎樣才能從新舊皇帝的交替中得到最大的好處。

  第二天,盛京的篤恭殿上,多爾袞宣讀了皇太極退位的聖旨,虛歲還不到六歲的福臨祭告宗廟,正式登基,改明年為順治元年。皇太極變成了太上皇,皇後哲哲和莊妃布木布泰都升任皇太後。福臨登基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封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以及兄禮親王代善為輔政大臣,總領庶務。

  福臨年紀幼小,沒有後宮之類的麻煩,再加上太上皇身體不適,依舊住在中宮,後宮眾人倒是沒有什麼挪動。而福臨卻不能再住阿哥所了,他卻不嫌遠,每天下朝都往永福宮跑。這番行為看在豪格一脈的人眼裡,只覺得這是個還沒有斷奶的小阿哥,多了幾分輕視。

  「他們說,我現在要叫你皇帝哥哥了,對不對?」問話的是小胖子博果爾,他特意在退朝後跑去書房找福臨,繞著他轉圈圈,「可你一點都沒有變啊。」

  「那你說,我,嗯,朕要變成什麼樣子?」福臨對這個自稱還是不那麼習慣。

  博果爾托著腮幫子想了會兒,認真的道:「皇帝不是應該又高又壯,很威嚴的樣子,就像皇阿瑪那樣。皇帝哥哥不像。」

  他身邊的嬤嬤汗一下子下來了,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福臨卻笑了:「小胖子以後是要當大將軍的,你現在像大將軍嗎?等你長大了,就像了。朕也是,長大了呢,就很威嚴了。」

  「原來是這樣。」博果爾恍然大悟,「對了,皇帝哥哥,以後給我當大將軍好不好?」

  「好啊,你要乖乖吃飯,長高一點,練好武藝,學好兵法,皇帝哥哥就讓你當大將軍。」哄博果爾對福臨來說,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博果爾歡呼一聲,鬧著要去麟趾宮喝骨頭湯長高,跟著嬤嬤屁顛屁顛的走了。福臨揉揉眉心,皇帝和太子果然是不一樣的。他現在很忙,每天天不亮就要上朝,然後要讀書,還要去給皇太極請安。更關鍵的是,現在的政權並不在他手上,沒有人服他,他的主要作用就是蓋戳機器。還好多爾袞每天都會進宮,跟他講一些政治上的事,他才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第十八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福臨對這個皇帝的職位也開始習慣起來,至少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不會這麼難熬了。

  幾個攝政大臣中,多爾袞無疑是最受小皇帝喜愛的,幾乎把家搬到了皇宮,有時晚了,便直接和福臨一起睡在崇政殿後的龍床上。

  至於兩宮太後,哲哲整天忙於照顧皇太極,沒有精力放在後宮上,布木布泰一人獨大。因此,每次多爾袞住在崇政殿的時候,福臨便會發現自家額娘送來的吃的都會豐盛許多。

  我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啊!喝著額娘親手煲的愛心湯,福臨長長的歎了一聲:「叔父,只有你來,我才能吃到這麼好喝的湯。」

  多爾袞被侄兒這句話說得莫名臉紅了,一口湯含在嘴裡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福臨繼續道:「額娘說了,叔父很辛苦的,讓我多向叔父學點東西。」

  多爾袞連忙點頭,大包大攬道:「放心,以後叔父把會的全部教你!」

  這傻樣簡直慘不忍睹啊!福臨恨不得捂臉。多爾袞卻無知無覺,想了想,又開始表忠心:「最近朝堂裡事情可能會多了點,你不要怕,有叔父在。叔父定然會在你親政之前,把朝堂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權力這種東西,到了手裡面,就會變味了,福臨心裡默默的吐槽。權力的滋味是很甜美的,說實話,對他這個前世默默無聞的小主管來說,就連自稱「朕」都有一種隱秘的快感。他相信,現在多爾袞說的絕對是真的,可是,十年之後呢?

  福臨抬起頭,甜甜的笑:「嗯,有叔父在,我就放心了!」

  多爾袞看著這個孩子,眼裡滿滿的都是慈祥。

  或許是沒有了繁瑣的事務,或許是布木布泰並沒有減少中宮的用度,在哲哲衣不解帶的細心照料下,皇太極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轉,偶爾也能說出一些完整的句子了。只是,在宮女太監稱呼他「太上皇」的時候,他總是會露出一種很奇妙的表情。

  福臨每天都去看他,有時候還念一些朝廷上的邸報給他聽。這天阿巴泰大勝的消息傳了進來,滿朝歡騰,福臨特地下旨贊賞之後,便和輔政大臣們商議如何封賞。阿巴泰軍人數眾多,各方勢力紛雜交錯,除了一貫明哲保身的代善之外,誰都想撈點好處。

  說實話,對於阿巴泰這個叔叔,福臨還是很有好感的,理由也很簡單:阿巴泰「懼內」,又寵孩子,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只是,在當時人的眼裡,他的名聲並不好。

  「饒餘貝勒功勞赫赫,朕想加封他郡王位。」在眾人走後,福臨單獨留下多爾袞,與他商量。

  多爾袞思考片刻後笑道:「他這個人,貪心不足。你封了他郡王,他便會想當親王,恐怕不合適。」

  「以叔父的意思呢?」

  「金銀什麼的,他早就撈夠了,給他他也看不上。此人一直對位份不高耿耿於懷,不如先封為郡王,也體現了皇上的恩典,然後隨便找個錯處再貶為貝勒就是。他總是會有錯誤的,實在不行,再讓他女兒和額駙吵一架。」

  呃,福臨嘴角有些抽搐。他不覺得這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叔叔會真的有勇無謀,這不過是一種自保的手段罷了。莽古爾泰的前車之鑒可不遠。

  「那就依叔父所說。」福臨笑道,「我要去永福宮拜見額娘,叔父要不要一起?」

  多爾袞很自然的站起身來,順手整理了一下有些皺的衣服,抬頭卻看見福臨滿是挪揄的看著他,不由得老臉一紅,沒話找話道:「皇上是要坐御攆嗎?」

  「不用了,我要多走走路,才能多吃點,長高點。」福臨自然而然的拉住多爾袞的手,兩人往永福宮走去。

  當他們到的時候,布木布泰早就得到消息在等著了。福臨和多爾袞行禮後,布木布泰伸手將兒子拉入懷中,撫摸著他的頭頸,溫柔的說道:「也就兩天沒見,看著倒像是瘦了的樣子。」

  福臨有些不好意思:「兒子在長身體嘛,估計是高了。」

  布木布泰這才看向多爾袞:「皇上還小,一切還靠睿親王費心了。」

  多爾袞剛要說些什麼,忽然間小華子跑了進來,一臉的緊張:「啟稟太後、皇上、睿親王,太上皇醒了,要見皇上。還說,還說……還說太子監國已經夠久了……」

  幾個人都有些愕然,布木布泰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身:「皇帝,本宮與你一道過去。」

  「我也去。」多爾袞也跟了過來。

  他被當做被保護的小朋友了呢。福臨吐吐舌頭,被布木布泰敲了一下腦門:「一點皇帝的架子都沒有。」

  「在額娘和叔父面前,兒子哪裡需要什麼皇帝的架子。」福臨背著手,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皇太極根本看不出憔悴的樣子來。他看著規規矩矩行禮的福臨,咬了咬牙,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太子,監國辛苦了。」

  「這是朕的天下,朕自然要將它治理好。」福臨不動如山的看著他。

  皇太極深吸一口氣,道:「你就不怕朕廢了你?」

  福臨看了眼這個蒼老的男人:原本魁梧的身軀現在如同一攤爛泥一般,原本凌厲的眼神現在全是昏黃。他不由得笑了:「皇阿瑪,對於朕來說,您無非是一隻拔去了牙齒和爪子的老虎,又何必虛張聲勢呢?」

  皇太極氣得一個倒仰,不停的咳嗽,哲哲忙上來給他撫胸,責怪道:「福臨,太上皇是你的生身之父,你想要弒父不成?」

  福臨看著她:「母後放心,朕對太上皇還是有恭敬的。還請母後帶著您的人出去吧,朕有話跟太上皇說。」

  哲哲莫名的有些心驚。現在的福臨,完全不像是一個只會撒嬌吃果子的六歲幼童,他的目光根本不似孩子般純真,而是如同一個成年人一般,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卻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孩子,她從來沒有過多的注意過。不過,自從這個孩子出世後,永福宮似乎一直在走好運,最後還是他登上了那個位置。難道說,他真的是有福之人?哲哲想起當初宮裡流傳的那個流言,驚疑不定的看了看皇太極。皇太極不動聲色的對她點了點頭,哲哲帶著下人退了出去,卻根本沒有去過問同樣在室內的布木布泰和多爾袞。

  「你有什麼話,就說吧。」皇太極有些疲累,腦子卻快速的轉著,想要找到一個可以壓制住新皇的方法。

  福臨湊近了他,在他耳邊輕聲道:「太上皇,你從來沒有把朕當做你的兒子吧?除了八阿哥之外,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而不是兒子?大哥英勇善戰,有勇有謀,漢人有種說法,如果沒有嫡子的話,長子是最有繼承權的。可你偏偏沒有想過他,只是用這個摸不到的皇位來引著他給你出生入死。五哥一出生,他的額娘就被你賜給了大臣,那個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兒子沒有娘,在宮裡生活有多艱難?六哥才華出眾,書畫俱佳,你對他可有一言半語的誇獎?還有十一弟,活潑可愛,你可有對他有過一點關注?沒有,你記得的只有你那個死去的兒子,你根本就不把其他人當做兒子看待!」

  「同樣,你也沒有把朕的額娘當做妻子。在你心裡,除了海蘭珠外,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稱得上是你的妻子。元妃,好一個元妃,你把你的元妃鈕祜祿氏放到了什麼地方,你把你的中宮皇後哲哲放到了什麼地方?朕的額娘,被譽為滿蒙第一美女,才華橫溢,有哪裡不好了?你不喜歡她就算了,你還不容許別人喜歡她嗎?」

  「太上皇,告訴你實情吧。朕一點都不喜歡你的元妃娘娘,一切的一切都是做戲。你連朕一個三歲小孩的把戲都看不透,你覺得你很英明嗎?你的海蘭珠去世後,朕每逢初一十五都去上香,堅持了將近兩年。朕四歲時就能有此心機,你的天下交給朕又有什麼不可以?」

  皇太極一手指著福臨,一手拍著胸膛,目眥盡裂。布木布泰緩步上前,輕輕捶著他的背,溫言道:「太上皇,您也不要太過生氣。您說,您乖乖的當一個太上皇有多好,有人伺候著,吃穿不愁。本宮也可以派人去天下大肆搜尋長得與姐姐相似的女子,送她進宮來給您解悶。可您偏偏要為難我們,這讓本宮很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呢。」

  多爾袞笑道:「玉兒,有我在,你放心。」

  「嗯,多謝了。」布木布泰適時的低下頭,神色間盡是嬌羞。

  帽子果然已經變了顏色嗎?皇太極氣得直翻白眼,布木布泰卻毫不憐憫,俯下身,給了他最後一擊:「太上皇,您知道為什麼姐姐再也生不出來了嗎?因為她屋子裡的香料啊。那是我配給她的,您不是誇贊過這種香味清雅出塵嗎,可這種香味,卻能讓一個女人,再也沒有辦法當母親。」

  布木布泰鬆開了扶著皇太極的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科爾沁已經有了福臨,就再也不需要其他的皇子。」

  「哇——」皇太極一口鮮血終於噴了出來,他指著面前的三個人,目光裡全是狠毒,半響,他重重的往後倒了下去,手軟軟的垂了下來。

  多爾袞上前,用帕子擦乾淨他嘴角的血跡,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息和頸側脈搏,一字一句的道:「太上皇殯天了。」

悠于 2017-1-19 22:24

第十九章

  宮裡處處都換成了白色,哀聲震天。豪格更是紅了眼,他手下有人勸他鬧出福臨弒父的傳聞,豪格劈頭罵了一句:「蠢材!他才多大,六歲!一個六歲的娃娃弒父,你說得出去也要有人相信啊!虧你們也想得出來!」

  手下們被罵得縮起了頭,心裡很是不服:大阿哥又想著要那個位置,又心軟下不了狠手,只在朝堂上用一些小事來搗亂,這樣怎麼可能贏?

  由於皇太極的去世,阿巴泰率師返回,在靈前居然不哭,排在兄弟之中,明顯的神游天外。哭得最為傷心的便是福臨,小小的一團,一定要學著漢人那樣,穿粗麻布衣服,吃最粗糲的食物,每日都要去哭靈,甚至還下旨,要求皇太極所有的子女們守孝三年。

  漢臣們對皇帝的這種純孝的行為大加贊賞,寫了許多文章贊頌。滿人們原本沒有這個規矩,可旨意只不過牽涉到皇太極的子女,跟他們關係不大,也沒有這個必要去得罪小皇帝,反正他們只要守國喪就可以了。

  「其實你只是不想讓你姐姐今年出嫁吧?」知子莫若母,布木布泰拍一拍他的光腦門,眼神很是無奈。

  福臨軟軟的靠在她身上,笑道:「每天哭靈真是累死了。二姐還小,反正她的親事已經定下來了,額娘就不想多留她幾年嗎?」

  布木布泰心疼兒子,道:「實在太累就不要勉強,有額娘和叔父在,你不用擔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福臨眨眨眼,「額娘,你跟叔父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布木布泰只覺得耳朵根有些發燒,擰一下福臨的臉:「小孩子家家的,居然過問這種事情。」

  福臨根本不怕她,膩在她身邊撒嬌:「說說嘛,額娘,兒子又不是外人。」

  布木布泰虎起臉:「該去書房了,范先生可是大忙人,讓他等可不好。」

  「說道范先生,額娘,我想讓他也擔任輔政大臣。位置也滿了,我想換下兄禮親王。」福臨正色道,「叔父若是不願意的話,額娘能幫我勸勸他嗎?」

  布木布泰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福臨,大清的根本是八旗精兵和蒙古的支持,你一味的重用漢臣,就不怕滿臣們寒心嗎?」

  福臨誠懇道:「額娘,當年你說,有神人將我送入你懷中,並說我是一統天下之主,難道額娘不知道,治天下比打天下更為艱難嗎?」

  布木布泰有些驚異,還好她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的早熟,便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就是。不過,你不能太過心急,必須一步步的走。」

  「啊,我知道。」福臨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太多,多得他恨不得能夠立刻親政,然後活上幾百年的時間。只是,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他現在還需要積蓄力量。

  不出所料,多爾袞對福臨的要求很是不支持:「范文程已經是大學士了,漢臣中他的地位最高,何必再讓他更上一層。最近他在教你讀書,是不是他對你提出什麼了?」

  「在叔父眼裡,我是這麼容易被說動的人嗎?」福臨笑道,「兄禮親王年紀大了,更為謹慎小心,事事都想著和稀泥。至於范文程,他是漢臣之首,叔父別忘了,漢臣最重規矩,我是太子即位,名正言順,在他們眼裡自然是天子。天下漢人眾多,換上范文程,一方面他是我的人,另一方面,也能讓漢人們看到大清的誠意。」

  多爾袞眼神一閃,仔細思索了一會兒後,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這樣吧,這個壞人還是讓我來做,兄禮親王那裡交給我,至於漢臣,就需要你的施恩了。」

  幾天後,代善上書,言明自己年老體弱,欲辭去攝政大臣一職。福臨和多爾袞苦苦相勸,代善苦辭,最後福臨拗不過他,耷拉著一張臉同意了他的請求。至於空出來的攝政大臣一職,福臨提出讓自己的先生范文程擔任。

  以濟爾哈朗為首的豪格黨自然百般阻撓,福臨紅了小臉,羞澀的道:「范大學士是朕的先生,學問超群見識不凡,難道不能擔任攝政大臣嗎?」

  小皇帝你要不要這麼明目張膽的在朝堂上撒嬌啊喂!大臣們都是有子女的,福臨這副乖巧可愛小模樣簡直將他們都給萌到了,濟爾哈朗更是直接想到了自己最寵愛的小孫子,一時間竟然不忍心反駁。

  范文程也愣了一下,然後站出來,苦口婆心的想要打消小皇帝這個念頭,福臨眨巴眨巴眼睛,滿是不解:「范學士,您是朕的先生,朕尊師重教難道有錯嗎?」

  這讓我怎麼跟你解釋啊小祖宗!范文程苦笑了,有一種進退兩難的感覺。

  小皇帝裝嫩賣乖結束後,就該多爾袞上場了。睿親王倒是很和藹,做了個陳詞總結,表示支持小皇帝的決定,范文程沒有辦法,只好坐上了輔政大臣的寶座。

  朝中眾人覺得這就是用一個輔政大臣的位置陪小娃娃過家家,盛京的漢人們卻興奮了。在滿人中,他們的日子很不好過。努爾哈赤一開始倒是實行了寬鬆的民族政策,可總是有一些漢人去反抗的,出了幾次事後,努爾哈赤發怒了,不但壓制漢人,還不允許他們身上帶有武器。漢人想要出仕也需要付出比滿人多十倍的努力。皇太極即位後,狠狠打壓了滿人的權勢,皇權至高無上,但同時,漢人一樣被欺壓。現在出了個漢人的輔政大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有可能翻身?

  接著,多爾袞又下了一道命令,命戶部、兵部清察蒙古人丁,編入佐領。對這些福臨完全沒有意見,他現在就如同是一塊海綿一般,不斷的吸收著各種知識,並不得不對古人的智慧歎為觀止。

  在前世,他也是談過女朋友的,為了討好女友,也看了幾部穿越的電視劇。在那些電視劇裡面,穿越的女主只要一販賣現代知識,便會得到所有古人的贊歎和喜愛,把古人當做傻子一樣的耍,這些果然只是電視而已。說實話,如果那些電視劇裡的女主們穿越到布木布泰坐鎮的後宮,絕對會被他強悍的額娘輕描淡寫的抹殺掉。

  管理一個國家,和管理一個小部門還是有一些共通的地方的,福臨托著腦袋想著。當初他工作的公司是一家外資企業,條條框框很多卻很有人性化,或許可以派上些用場?

  「增加禮部的職責?」多爾袞撫著下巴想了想,點了點頭,「明朝有些東西還是能用上的。他們只是官員腐敗混亂,和規則沒有關係。」

  福臨又道:「叔父,現在六部都是貝勒總理,我可不喜歡。」

  「好孩子,叔父也同樣不喜歡。」多爾袞一拍即合。他自己是兼管吏部的,和其他五部沒有少打交道,這些人都是他的哥哥們,犯起混來他也很頭疼。

  「那麼,從哪個叔父開始呢?要不,還是阿巴泰叔叔?」福臨笑得狡猾。

  「一肚子壞水。」多爾袞哈哈一笑,「還是老規矩,惡人我來做。」

  永遠做惡人的多爾袞其實還是有一點小心思的,例如說,可以去永福宮蹭一頓晚飯。

  對滿族人來說,男女大妨也不這麼嚴密,也沒有什麼食無言的規矩。他們通常在永福宮圍坐一桌子,有吃有喝,有說有笑。布木布泰大多數時間是傾聽者,聽兒女們唧唧喳喳的斗嘴,時不時微笑著管教幾句,身上散發出一股濃濃的母性,時常讓多爾袞看直了眼。因此,平時一直能言善辯的他,在飯桌上倒一反常態的老實起來。

  還好,阿圖和阿婭對多爾袞相當崇拜,總是纏著他問東問西,布木布泰當然免不了要出面管管兩個女兒,有時和多爾袞對視一眼,有時兩人簡短的交流幾句,福臨這個成年人內膽的小孩子總能在這樣短暫的交流中找出濃濃的情意來。

  要不要這麼閃瞎眼啊叔父,額娘只不過給你倒了杯酒而已。福臨一手托著腦袋,淡定的看著多爾袞瞬間發光的雙眼,大人一樣歎了口氣。

  阿婭一把摟過弟弟:「皇上有什麼不順心的嗎?」

  「三姐,別鬧了。」面對這個姐姐,福臨總有一種看著妹妹的感覺,「再鬧,我就下旨把你嫁給一個老頭子!」

  阿婭撐腰:「好啊,做了皇帝就抖起來了?姐姐我今天要教訓教訓你!」說著,便去揪他的小辮子,一旁的阿圖則是笑嘻嘻的給妹妹吶喊助威。

  布木布泰嗔道:「別鬧,被人看見了像什麼話?」

  多爾袞道:「他們都還是孩子呢,鬧一下何妨,玉兒何必如此苛求。」

  喂喂,搭上話了呀。福臨立刻進化到了「額娘要被搶走」的戰鬥狀態,一頭扎進布木布泰懷裡,不顧形象的撒嬌:「三姐是壞人,額娘救我!」

  「好,額娘救你,給你三姐找個壞額駙。」布木布泰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被扯了回來,配合著幾個孩子,笑得花枝亂顫。

  這才是家庭的感覺啊。多爾袞在一旁看著,不覺笑彎了眼。睿親王府雖然美女如雲,但他心上的那個卻在深宮,成為了太後。他從來不奢望有一天能和玉兒再續前緣,只要能這麼看著她,他便能心滿意足了。


第二十章

  禮部最近很忙。皇太極薨逝,便要送到昭陵安葬,還要頒哀詔於朝鮮和蒙古各部,同時還要擬定皇太極的謚號。而新皇上任也不可以疏忽,以及兩位太後的加封大典。好在福臨還是個孩子,沒有妻妾,也就沒有後宮的加封典禮,不然這個還沒有完善的禮部一定會被累得癱瘓。

  福臨看著禮部呈上的皇太極謚號,有些緩不過神來:曾經那麼高大魁梧叱吒風雲,需要他費盡心機百般討好的皇太極,現在居然變成了一行行的字,就這麼靜靜的躺在自己面前;曾經在公司裡加班加得天昏地暗生怕出了任何問題被上級挑刺的自己,卻一轉眼成為了一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

  人生果然是一出悲喜劇。福臨靜下心,底下早就對這些謚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有的將皇太極的豐功偉業拿出來講,有的將皇太極的寬容仁和拿出來講,最終定為「應天興國弘德彰武寬溫仁聖睿孝文皇帝」,福臨看了一眼,道:「加上『昭』和『敏』吧。」

  禮部恭恭敬敬道:「可以累謚。」

  福臨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多爾袞卻覺得好笑,「昭」和「敏」,小家伙是在嘲笑皇太極根本就看不清自己的後宮吧?如果可以的話,估計他還會想去掉一個「孝」字,畢竟在他眼裡,皇太極根本就不是一個可以依靠的父親。

  同月,濟爾哈朗和阿濟格領兵征明,豪格在朝中的人手頓時削弱了大半。福臨有些不解:「叔父,鄭親王此去一定會有軍功,合適嗎?」

  多爾袞笑了:「有阿濟格在,沒有關係。」

  福臨還是有些擔心:「可是,英郡王是叔父的人,鄭親王卻是大哥的人,他們一起,會不會有什麼爭執?」

  多爾袞倒是不以為然:「國事為重,這個道理他們兩人都明白。」

  沒錯,就算背地裡再斗得你死我活,對外他們還是能保持一致的。而明朝就不一樣了。崇禎帝一心想著勤儉,想著治理好國家,偏偏他手下的人都是些拎不清的,一心挖著大明的牆角,朝廷窮得連幾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大臣們卻一個個的富得流油。他們就不明白他們的靠山就是大明嗎,將靠山給挖倒了,對他們能有什麼好處?福臨以前學過企業管理,上下級的倒掛是最忌諱的,小到一個家,大到一個國家,上級的不如下級,上級甚至還要給下級行賄才能換得下級乖乖做事,那麼,這個家或者這個國家垮台之日近在眼前。

  濟爾哈朗等人似乎一往無前,他們繞過了寧遠,攻打中後所、中前所和前屯衛,黃色棄城逃跑,寧遠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接著,明朝寧遠的守備孫友白偷偷的來投降,局勢似乎是一邊倒。祖大壽和洪承疇等人趁機再次給吳三桂去了勸降信。

  皇太極當年允諾吳三桂的是封王之位,多爾袞也認為適當,可吳三桂並沒有馬上投降,而是率兵擊退了濟爾哈朗和阿濟格。這讓福臨很是疑惑。

  在他的心裡,吳三桂等於漢奸。漢奸什麼的,就是為了榮華富貴和自身的性命去投降敵人的,就像當初的馬與進,投降之後,受到了大大高於原來在明朝的待遇,家人死光了又如何,清廷不會委屈他,他又娶妻納妾,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那麼吳三桂為什麼不投降呢?不但不降,還是個出色的將領。福臨撓了撓頭:人心果然是最難捉摸的東西,人總是有氣節的,就連後世背負罵名的吳三桂也一樣。這種氣節,有的人會因為榮華和對死的恐懼而消失殆盡,有的人卻是凌駕於一切的,就連死都不能改變。

  不知為什麼,福臨忽然想起了後世的某種政治運動。那個時候,全國彷彿都瘋了一般。所有的人吃飯前都要跳某字舞,不管做什麼之前都要背語錄。現在看來,那個時代讓人無法理解,可是當年的人完全不認為自己有哪裡做錯了。

  福臨並不想打造這樣一個一言堂的社會,可是有些地方還是可以借鑒的,例如說,加強政治教育之類。而且,這裡大部分民眾和士兵都不認字,那些漢人書生的「教化」進行得相當不順利。在他看來,不如編寫一些簡單易懂的小故事,琅琅上口,善惡終有報的那種,老百姓一定歡迎。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福臨並不打算向多爾袞討論這些問題。雖說在對外問題上皇太極的這些兄弟們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在對內爭奪權力的時候也都毫不手軟。濟爾哈朗出去打仗了,多爾袞便毫不手軟的削弱起鄭親王的勢力來,忙得不可開交。

  對此,福臨是有些不滿的。在他看來,攝政大臣就應該有一個平衡,而自己便是那個平衡點。濟爾哈朗被撤下他一點意見沒有,他看中的抗衡多爾袞的人是范文程。歷史上的皇父攝政王太過可怕,福臨不敢讓這一幕再度發生。

  更何況,這中間還牽扯到他的額娘。就算再不願意他也不得不承認,多爾袞對他額娘是真的上心的,而布木布泰此生真正愛著的,恐怕也只有多爾袞一人。不過,再怎麼樣,自己才是額娘心中最寶貴的!福臨得意洋洋的想,在爭奪布木布泰注意力的方面,多爾袞完敗!

  順治元年的新年很快就到了,禮部再一次亂成了一團。朝鮮,蒙古各部落來了不少人,一方面是哀吊皇太極,一方面恭賀福臨,更重要的是來打聽清廷的對外政策。其中,朝鮮更為積極,要知道,皇太極在的時候,曾經口頭答應過要將朝鮮的進貢減半的。

  「三年不改父道,皇上還是下旨,讓朝鮮安心為好。」范文程擔任攝政大臣之後,難得發表一下意見。

  福臨皺眉:「皇阿瑪又沒有下明旨。」

  范文程繼續道:「天子一言九鼎,金口玉言,就算沒有下明旨,也應該遵循。」

  可是,他真的是很不想讓棒子國這麼輕鬆好不好?福臨撇撇嘴,心裡很不以為然。朝鮮一直是牆頭草,誰的拳頭硬就聽誰的,之前是歸順大明,見清廷崛起,又屁顛屁顛的貼了上來。這樣也就算了,偏偏它還想從明清之間撈好處,結果被多爾袞狠狠的揍了一頓,馬上就乖了,又送美女又送質子的,對內呢,卻陰暗的躲在角落裡,yy自己是天下第一。

  多爾袞見小皇帝皺著小眉頭不說話,明白他不樂意了,上前一步:「皇上,范學士所說甚是,先皇一言九鼎,皇上還是下旨的好。」說著,又暗暗對福臨使了個眼色。

  福臨心領神會,卻露出一副為難的神色:「既然叔父也這麼說,好吧。」

  范文程舒了一口氣。他對小皇帝是寄予厚望的,可不能看著小皇帝被扣上一個「不孝」的帽子,如此想著,便感激的看了多爾袞一眼。

  退朝之後,多爾袞自然又是留了下來,沖福臨笑道:「皇上不喜歡朝鮮?」

  福臨在他面前很是放鬆,笑了笑:「被叔父看出來了。」

  「豈止是我,滿朝文武都看出來了。」多爾袞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頂,「皇上不是說要喜怒不形於色的嗎?」

  是啊,想到棒子國便會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厭惡來,忍功還是不夠。福臨很認真的點頭:「我知道了,以後定會做得更好。」

  多爾袞道:「其實,皇上這樣也好。皇上表現出對朝鮮的不喜,下面的官員們自然會依照皇上的心思做事。不過,范學士說得很對,漢臣是很重視孝這一點的,皇上還是要按照先皇的口諭去辦。大不了之後找個理由,再把他們的賦稅加倍就是了。」

  原來,做皇帝就是有時候要將喜惡放在臉上,有時候又要高深莫測,至於怎麼做,這個度只有自己來把握。福臨表示受教,決定有空多對著鏡子練習練習表情。

  不管是不是打仗,年總是要過的。朱由檢、福臨、李自成三方勢力都詭異的平靜下來,只是暗中較勁。

  多爾袞雖說許多事情都會告訴福臨,唯有軍事方面,他有著諸多隱瞞。福臨也不會去追問,兩人一直保持著面上的平衡與和諧。只是這一切,都瞞不過坐鎮後宮的布木布泰。

  「福臨是把你當做阿瑪來對待的,你卻對他有所隱瞞。他若是知道了,豈不是會傷心?」

  布木布泰和天下所有當母親的一樣,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若是有不好就是被其他人帶壞的。所以,就算是多爾袞,讓她兒子不高興也不可以。

  多爾袞看著她依舊明亮的雙眼,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想了半響後,他才幽幽的歎道:「太後,你不要再問了,你也知道,你若是問,我是不會瞞著你的。」

  布木布泰對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福了福身,將殿內的宮女們靜悄悄的都帶了下去。布木布泰緩緩站起,走到多爾袞身邊,在他的目瞪口呆中握住他的手,輕輕的喚了一聲:「十四哥哥。」

  多爾袞如同雷擊。他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布木布泰正在興致勃勃的學騎馬,小姑娘扎了滿頭的小辮子,陽光下笑得明媚燦爛。他在一旁看得有趣,便上前指點了幾句,布木布泰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他排行十四,兩人敘了年歲,多爾袞稍微大一些,布木布泰便喚他十四哥哥,他便叫她玉兒。

  頭一低,這麼多年流過去了。

  多爾袞顫抖著唇,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也輕輕的喚了一聲:「玉兒。」

  布木布泰仰起頭,這個人,從少年時期便是她的英雄,現在依舊高大英挺。她伸出手,撫上了多爾袞的臉頰:「十四哥哥,有什麼事就和我說不行嗎,我是你的玉兒啊。」

  「玉兒!」多爾袞一聲長歎,將布木布泰攬入自己懷中,「玉兒,你生了個這麼聰明的孩子,我害怕。他喜歡漢學,在漢人的規矩裡面,我們兩個是傷風敗俗的。我總覺得,他應該是我的孩子,他應該是我和你的孩子,可我又害怕,若是有一天,他對我痛恨起來,我該如何是好,你夾在中間,又該如何是好。我把我會的全部教給他,可又想要留著一些,就是怕日後,萬一他惱了我,我還能有些東西來自保。玉兒,其實我很懦弱,還很自私,甚至會防範這麼乖巧的福臨,你會不會因此而怪我?」

  「怎麼會呢?」偎依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他有力的心跳,布木布泰幸福得只想落淚,「福臨是我的兒子,我最明白他,他不是這樣的人。放心,你會好好的,我們都會好好的。」


第二十一章

  額娘和叔父之間的關係似乎一日千里,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嗎?

  福臨捅一捅身邊的阿婭,小聲道:「三姐,昨天叔父是不是到永福宮來了?」

  阿婭點頭,也開始跟他咬耳朵:「蘇茉兒姑姑還把伺候的人都帶出來了呢。我想去看看,卻被姑姑抓去說話,說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呢。」

  這麼短的時間似乎不能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福臨這才放下心。在他心裡,自家額娘是最好的,多爾袞妻妾成群,怎麼都配不上他家額娘。

  接下來的幾天,福臨和阿婭聯手,很歡樂的扮演著電燈泡的角色,弄得兩個成年人哭笑不得。

  在布木布泰看來,自己的兒子處處都好,就是太不像個小孩子了,沒有孩子應有的朝氣。每次她看見福臨和博果爾站在一起,都有種父親帶小孩的錯覺。現在兒子終於學會調皮搗蛋了,布木布泰感覺老懷甚慰。只是多爾袞難為了,福臨緊緊跟著他,阿婭寸步不離布木布泰,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種相思的生活。

  其實,福臨還是很忙的。圖白忒部甸齊喇嘛都來了,作為一個對任何宗教都毫無興趣的且來歷不明的人,每次面對這個高深莫測狀的喇嘛時,他都有一絲莫名的壓力。因此,福臨很爽快的將這些人統統丟給多爾袞,反正能者多勞,也省得他總有空閒去引誘自己的額娘。

  不過,越是如此,福臨便越是能發覺多爾袞的能幹。蒙古人喜歡飲宴,他便時常舉辦宴席,請眾多部落的來使歡聚一堂。這些來使多半是各部的親貴,甚至還有親王和世子,而他們之間關係並不那麼融洽。在這種時候,多爾袞圓滑的外交手腕便展現出來了。他總是能以巧妙的辭令,不失禮節又不讓人厭煩,和蒙古眾部表達世代交好,共同昌盛的國策,還事事不忘將福臨放在前面,表示他一切都聽小皇帝的。

  福臨幾乎想要寫一本《睿親王語錄》出來背上一背了。人際交往一向是他的弱項,如果換了是他,他肯定沒有多爾袞處理得得當。看著那幫粗豪漢子被多爾袞說得心服口服,福臨看向多爾袞的眼神也帶了崇拜,讓多爾袞心滿意足。

  布木布泰也很忙。皇太極去世後,哲哲便住到了佛堂裡,將後宮的事情統統扔給布木布泰,甚至還故意給她添添亂。布木布泰對這個姑姑是敬重的,還是像從前一般每天都要去向她請安,只是哲哲一直沒有對她露出好臉色。

  不得不說,皇太極的後宮數量還是很龐大的,事情也不少。也有不少人拿布木布泰和哲哲相比,給新任的聖母皇太後帶來不少壓力。

  「額娘,你都好久不給我做衣服了,卻在給叔父做護腕!」這天,福臨難得有空在永福宮用飯,閒來無事便去翻看布木布泰的針線筐,卻看見一副精致的皮質護腕,不由得大吃其醋。

  布木布泰笑道:「你都是皇帝了,針線房裡的人做的衣服還不夠你穿的嗎?」

  「不要,額娘做的衣服暖和。」福臨立刻撒嬌,「額娘只許給我做衣服,不許給其他人做!」

  「好,好。」布木布泰摸摸他的頭,將那副護腕放到一邊,笑道,「先給你做個荷包好不好?」

  「嗯!」福臨連忙點頭,又看向那副護腕,壞笑道,「要不,把這副護腕改改小,給我用也是一樣的。」

  這個孩子,怎麼就像是和父親爭奪母愛一般呢?布木布泰揉揉他的臉:「你怎麼這麼喜歡跟叔父對著幹呢?」

  「誰說的,朝堂之上我們可從來沒有對著幹過!」最近,多爾袞開始向他講解軍事了,這讓他心底更加不舒服,彷彿這種讓步是額娘出賣美色換來的一般。

  布木布泰道:「知子莫若母,你就不要裝了。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額娘一清二楚。」

  「額娘,我是不是異常沒用?」福臨眨眨眼睛,可憐兮兮的看向她。

  布木布泰笑了,沖蘇茉兒使了個眼色。蘇茉兒會意,輕輕福了一福:「奴婢去小廚房看看午飯准備好了沒有。」

  布木布泰明顯是有話要說,福臨也嚴肅了下來,只是愣愣的看著她。

  「那一年我才八歲。」布木布泰的語音輕緩,神色中帶著一絲莫名的懷念,「阿瑪邀請大汗帶著兒子們去科爾沁商談事宜,我遇見了他。他教我騎馬,教我用弓箭。我們一起去草原上游玩,一起去摘野果,一起去捉魚烤來吃。在我心裡,他簡直是無所不能。在他面前,我高興了可以大笑,不高興了可以耍賴,可以哭鼻子,他都會讓著我哄著我。我似乎找到了真實的自己,每天都開開心心的盼著他來找我玩。他是大汗最寵愛的兒子之一,我和他相處得好,就連阿瑪和額娘都對我好了幾分。」

  「我沒有想到,再見他的時候,我成為了先帝的女人。他長高了很多,只是他的眼神和當初不一樣了。也是,他的額娘剛剛被逼死,他不得不在先皇手下討生活,日子不會那麼順心。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我甚至認出了他繫著的那個針腳粗糙已有些破爛的荷包是當年我送給他的。那個時候,是姑姑撫養著他,我們日日都能見面,可每一次見面,每一次都會更為傷心一些。」

  「他眼睜睜的看著先帝一次次的進入我的房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娶了我的妹妹。真是諷刺啊,我們一直在一起,卻又好像離得很遠。」

  布木布泰溫柔的看著福臨:「這種事情本來不應該對你這個孩子說的,可不知為什麼,額娘總覺得你能懂。你是我最愛的兒子,我不想看到你和他之間有什麼不和。不過,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的話,額娘自然會站在你這邊。」

  福臨抬起頭:「那額娘呢,你想和他在一起嗎?」

  布木布泰笑了:「傻孩子,額娘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會有這種小孩子的想法。只要你能夠平平安安的,額娘就心滿意足了。」

  心滿意足嗎?福臨看到布木布泰那溫婉的笑容,心裡一陣抽痛。做為兒子,他當然希望自己額娘能幸福,可做為皇帝,他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多爾袞的勢力進一步強大。

  「只要叔父好好的,我自然不會為難他。」福臨想了許久,終於下了決心,「額娘,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兒子也不會反對。」

  和他在一起,指的是什麼?布木布泰眼睛一亮,隨即又平靜下來:「傻孩子,你覺得可能嗎?而且,小玉兒是他的福晉,我不能夠對不起她。不要多想了,我會勸多爾袞收斂些。只不過,權勢的誘惑不是每個人都能抗拒的,福臨,你要盡快自己強大起來。」

  「啊,我知道。」福臨鄭重的點頭。

  過年的和諧歡快很快過去,順治元年三月,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刻,李自成攻陷了北京,崇禎帝煤山自縊。

  噩耗傳到盛京,漢臣們都哀痛不已。只是面子上不敢流露出來,只能偷偷的傷心,有不少人還在家裡偷偷設立了空白的牌位來祭拜。范文程就是其中的一個,很快就有人將此告發到多爾袞面前。

  多爾袞有些憤怒。在他看來,既然投降了清廷,就必須要一心為清辦事,更何況他們對范文程多好啊,又沒有讓他剃發,沒有讓他易服,還給他做大官,甚至做到了攝政大臣。他能有什麼不滿的?

  於是,多爾袞很爽快的在侄兒小皇帝和布木布泰面前抱怨了一通,最後加上一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皇上仁慈,賜予他高官厚祿,他卻不知珍惜,著實可惡!」

  福臨倒有些不以為然,他剛想開口,就見布木布泰沖他使了個眼色,他立刻乖乖的坐好當聽教訓的好小孩。多爾袞繼續道:「當年父汗便對這些漢人們寬宏大量,結果呢,那些人居然叛亂。皇上,你還小,你不知道,漢人心裡的彎彎繞多著呢!」

  布木布泰站起身,親手倒了杯茶,又親手給多爾袞捧了過去,多爾袞受寵若驚的站起來,兩人手指相觸,他心頭便是一蕩,若不是福臨在場,他定會握住那雙潔白柔嫩的小手。

  「我不懂那些軍國大事,不過,女人家的小事還是懂得一些的。」布木布泰清亮的雙眸從多爾袞臉上掠過,「別的不說,就說這座皇宮裡面,你要用哪個宮女太監,都要分清楚他們背後站著誰。」

  布木布泰從來不主動跟他們講宮裡的事,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都認真的聽著。

  「有這麼兩個宮女,原本都是有主子的,卻在我當了太後後都投奔了過來。兩個人幹活都很細致麻利,對我也都很忠心耿耿。後來,她們原本的主子去了,一個宮女背地裡傷心,暗自給原主子上了柱香,另一個,卻當根本沒有這件事發生一般,該怎麼做還怎麼做。你們說,這兩個宮女我會重用誰?」

  她話音剛落,福臨便叫道:「第一個。畢竟是她的原主,若是她對原主一點情分都沒有,對額娘怎麼會忠心呢。像第二個宮女,涼薄至極,她能背主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多爾袞當然聽出了布木布泰的言下之意,或許是那杯茶的緣故,或許是她娓娓而來的語氣,他的心頭莫名的沉靜下來:「你說的有理,這種事情也是難免的。我便放過他們一次吧,不過不可以有第二次。」

  對付多爾袞,還是布木布泰比較拿手。漢臣私下祭拜的事情,他根本就沒有管,而是由福臨私下裡敲打了幾句,整個事情也就這麼看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這讓幕後的指使者肅親王豪格非常不滿。

  「小皇帝不懂事,多爾袞也不懂嗎?真是笑話!」喝多了酒,豪格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他們一個弒父一個弒君,居然還能安安穩穩的做皇帝,做攝政大臣,呸!」

  和他一起喝酒的一幫人不由得戰戰兢兢起來。豪格好歹是皇帝的哥哥,就算他再放肆無禮,性命至少是不會有問題的,而他們這些人卻不一樣了。

  豪格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情緒,繼續狠狠的往嘴裡灌了一大碗酒,罵道:「皇阿瑪如果立我為太子,現在天下都是大清的了!皇阿瑪怎麼就看不到我的好呢?小九隻是會跟那個狐狸精撒嬌而已……」

  說著說著,豪格莫名傷感起來,往桌上一趴,呼呼大睡。陪同的幾人鬆了一大口氣,紛紛告辭離開,豪格的福晉任勞任怨的將他扶到床上,聽著他嘴裡喃喃的說著些「皇阿瑪」「額娘」,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悠于 2017-1-19 22:25

第二十二章

  肅親王豪格口出狂言,妄談政事,甚至影射皇上,詆毀先皇,罪無可赦,特廢為庶人。這份聖旨福臨看了很久很久,終於伸出小手,拿起一旁的玉璽,穩穩的蓋在了上面。

  多爾袞收起聖旨,道:「我知道你對豪格有幾分情誼在,可有的事情是不能以情分來決定的。」

  「嗯,我知道。」福臨神情有些低落。豪格教他騎馬,出戰回來都不忘記給他帶禮物,是一個很合格的哥哥。

  朝堂轟動,都被多爾袞以強硬的手段壓制了下來,豪格一夜之間被打落凡塵,濟爾哈朗壓力陡增。范文程和多爾袞是一幫的,合起伙來孤立於他,甚至小皇帝也是一樣的,對多爾袞和煦如春風,對他則是愛理不理。

  同樣是叔父,也不必要這麼厚此薄彼吧?濟爾哈朗發現自己上朝時更像個隱形人一般,心情越發不爽。可豪格倒了,他手下不少人都投靠了多爾袞,濟爾哈朗做事越發的束手束腳。

  朝廷上的風向沖著多爾袞一邊倒,可他的野心卻不僅僅在這個小小的清廷。

  吳三桂送來了求和信,這對清廷來說是一件振奮人心的消息。之前李自成成立大順的時候,他們得到消息,吳三桂准備歸降大順,這讓多爾袞很是煩惱,並督促祖大壽再寫招降信,心裡卻不怎麼抱希望了,又到福臨面前說了一通「漢人狡詐」之類的話。當時,福臨並不著急,反而安撫了他,說是吉人自有天相,吳三桂必降之類的雲雲。多爾袞以為他是孩子氣,也沒有放在心上,沒有想到他居然說中了。

  「皇上果然是有福之人!」多爾袞開心不已,絲毫不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把將福臨抱了起來轉圈圈,福臨笑著叫著,多爾袞也哈哈大笑,一時間大殿裡都是笑聲。

  瘋了一陣後,多爾袞將福臨放到自己的膝蓋上,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吳三桂必降的?」

  福臨默了一下,他總不能說前世吳三桂漢奸的名頭相當大吧?而且,他也不認為自己這個蝴蝶會威力大到將吳三桂給扇沒了。

  想了想,他便去抓多爾袞的耳朵,道:「如果我告訴叔父,叔父也答應我一個要求好不好?」

  多爾袞用自己的光腦門輕輕的在福臨腦門上一磕,道:「不管你想要什麼,叔父都答應。」

  福臨摸摸腦門:「我現在還沒有想好,等想好了再說吧。至於吳三桂,此人野心很大,良禽擇木而棲,李自成的大順兜不住他,他只有兩條路,自立為王或者投降我們。」

  多爾袞來了興致:「那皇上認為,他為何不去自立為王呢?」

  福臨撇撇嘴:「他又不是傻子。在這個節骨眼自立為王,不管是我們還是李自成,都容不下他。他的那些兵馬號稱是五十萬,其實也不到二十萬,哪裡夠打的。」

  多爾袞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個很香艷的說法,李自成搶了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為了這個女人,他才會降清。」心中卻在想,這個陳圓圓到底美成什麼樣子,居然能夠背上「紅顏禍水」的名聲,不過,不管她長得如何,肯定不如玉兒遠矣。

  「為了個女人?好奇怪。」福臨歪歪腦袋,裝天真。

  多爾袞這才發現自己在孩子面前說這種事情有多麼的不合適,咳嗽兩聲,岔開話題:「吳三桂降了,我軍可以入山海關,叔父決定親征。到時候,後方就交給你了。」

  福臨點點頭,神色一下凝重起來。多爾袞笑了:「叔父逗你呢。盡管將糧草交給兵部,瑣事交給范文程,他們都很是能幹。」

  福臨想了想,道:「叔父,不要屠城。朕的要求便是,不可屠城。如果可以的話,也不要強行剃發。」

  這是福臨第一次和多爾袞單獨相處的時候自稱朕,多爾袞也愣了一下,正色問道:「為何?」

  「沒有必要。屠城只會讓天下漢人小瞧我們,說我們是蠻夷。叔父帶給我許多書,漢人遵從的是儒學,雖然有許多不合情理,可有一些是很有道理的。治理天下,靠的不是拳頭,而是道理。而漢人崇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一般是不願意剃發的。我們現在還不穩固,如果屠城,或者強行命令剃發,漢人們會對我們群起而攻之。現在李自成占據北京,若我們打出驅除民賊的旗號,反而會得到漢人的支持。當初大汗也是如此,才能得李永芳等人的鼎力相助。」

  福臨口中的大汗便是努爾哈赤。當年努爾哈赤將孫女嫁給李永芳,重用他們,並做出承諾,讓他們可以不剃發不易服。

  多爾袞道:「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八旗將士跟著我辛苦出征,若是沒有點好處,那些旗主哪裡願意。」

  「所以我只是說不要屠城,不要剃發。」福臨直起身子,看著他的眼睛,「雖然我很想說不要燒殺搶掠,不要淫人妻女,可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為止不可能。」

  多爾袞是有野心的,他一直想著打下燕京然後遷都。福臨很明白這點,也知道多爾袞不可能去屠殺京城的所有人。要讓這些嗜殺的人做到不屠城,只能從難度比較小的燕京入手。

  多爾袞沉思良久,終於重重的點了點頭:「能用漢人的法子來堵住他們的嘴,倒是一個好主意。好,叔父應承你,不屠城,不燒殺,不剃發。不過,這種事情需要一道聖旨,明日上朝,臣會向皇上請旨。」

  第二天,范文程上書,提議睿親王多爾袞往定中原,多爾袞又請旨,立誓為殺賊正義之師,滅流寇,不屠城,不濫殺,不強令剃發。

  雖然這是明晃晃的做了xx又要立牌坊的節奏,卻出乎意料的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很快,福臨祭告太廟,多爾袞率軍出行。

  此時,吳三桂已經和李自成在石河開戰,多爾袞命令清軍晝夜急行,只用了一晝夜的時間便抵達了山海關外,然後便停頓不行,逼迫吳三桂徹底投降才肯出兵。

  而此時的福臨才明白,多爾袞到底為他做了多少。

  豪格被貶,一時間多爾袞在朝廷中如日中天,就算他出兵了,也沒有人敢在後面動些什麼手腳,就怕等他回來會遭受到打擊報復。有多爾袞的威名在,也沒有人敢對福臨不敬。糧草方面,兵部有豐富的經驗。不得不說,滿清在入關之前,是一個戰鬥的民族,全民都為了多爾袞的出征盡力,就連朝堂的爭鬥都少了許多。

  難怪原版的順治會對多爾袞這般痛恨。福臨在聖旨上再次蓋了一個戳後,終於理解了。多爾袞實在是光芒萬丈,做為一個皇帝,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就都被別人遮掩掉,自然會心生不爽。而且,多爾袞實在是太能幹了,沒有了他,似乎朝廷的事務一下子多了幾倍一般。

  另一方面,多爾袞穩住了陣腳,與吳三桂來了一次談判,終於讓吳三桂正式投降。為了表示清廷的重視,多爾袞答應吳三桂軍可以不用剃發,又答應了明朝退到長江以南,在南京建都。於是,清吳聯軍,與李自成大戰,贏得了山海關之戰的勝利後,長驅直入,直逼北京。

  四月底,李自成倉皇撤離,途中也不忘記殺死吳三桂家人三十多口。五月初,多爾袞進入北京,明文武諸臣士庶郊迎清軍入城。多爾袞進入皇城,看著巍峨的紫禁城,撫摸著金色的龍椅,心裡百感交集。

  這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現在正在他的面前,只要他願意,他便可以端坐在上,享受萬民朝拜。

  多爾袞彷彿被魘住了一般,無視周圍的狼藉,一步步的上前,眼裡閃爍著欲望的光芒。一個聰明的手下連忙跪倒在地,高呼:「皇上萬歲!」

  多爾袞猛的從想像中清醒過來,皺了皺眉,幾步走了下來,狠狠的一腳踹在了那人心口,喝道:「禍亂軍心,拉出去斬了!」

  多鐸一直看著自家哥哥的舉動,見此情況,上前勸道:「二哥,此人說的也是實話。你有此大功,當仁不讓的可以當皇帝!」

  多爾袞搖搖頭:「這種話不能再說。傳令下去,我們去武英殿議事。」

  皇帝,這個稱呼的確是充滿了誘惑。可是,如果他此時有了反心,兩黃旗和科爾沁都不會袖手旁觀,萬一起了戰事,受苦的是八旗兵丁。他們好不容易取得了勝利,總不能因為他的一己之私來使之前的努力付諸流水。而且,他是玉兒和那個可愛的孩子的主心骨,如果連他都只顧著自己,那一對可憐的母子會怎麼樣呢?

  吳三桂被封為平西王,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部隊。多爾袞給予的條件極為優厚,希望他能夠率兵擊敗李自成。

  另外,多爾袞還令軍民給崇禎帝發喪,命原來明朝的內閣、部院諸臣和滿洲的官員一起辦事。又忙著給殉國的妃嬪們治喪。在南京,福王朱由菘即位,改元弘光。

  這場戰爭,死傷慘重。從明面上看,是清廷勝利了,可實際上最大的勝利者是吳三桂。

  清廷封了他平西王,南明封了他為薊國公。一時間,他左右逢源,成為了報國復仇的純臣。而清廷因為「殺賊」的旗號,又沒有屠殺,沒有下令剃發,也得到了許多亡明士大夫的贊美。福臨讀著多爾袞寫給他的信,忽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在這個世上,要順順利利的得到所有人的支持,必須要做到兩點:第一,拳頭要硬;第二,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上。陰謀詭計可以用,但陽謀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


第二十三章

  終於站在了北京的土地上。

  紫禁城巍峨雄壯,金碧輝煌。在夕陽的映照下,凝重而壯觀,簡直是如同仙境。

  這裡,即將成為他的。這個天下,全都是他的!福臨的呼吸忽然粗重起來。做為一個男人,天下盡握的感覺實在是太過誘惑,讓福臨從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豪情。

  自從占領了北京後,清廷便想著遷都。多爾袞一直留在北京處理相關事宜,並派了輔國公屯齊喀等人去盛京迎駕。同時,他還忙著修整被戰火波及到了的紫禁城,同時要撫慰北京極其周邊的民眾。

  經過將近兩個月的准備以及長途跋涉後,福臨終於名正言順的入宮,祭告天地後舉行登基典禮,大赦天下。加封和碩睿親王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免行叩拜之禮。另加封多羅武英郡王阿濟格為和碩英親王,多羅豫郡王多鐸為和碩豫親王。

  一個新王朝的奠定是異常辛苦的,福臨小小年紀,卻一絲不苟的參與了所有祭拜、賜宴等儀式,累得隨時隨地都能睡著。

  「來,叔父抱著你。」下朝的時候,見小皇帝已經開始搖搖晃晃了,多爾袞心疼,一時間忘記了這是在燕京的大殿,還像以前那般准備抱著皇帝走。

  福臨點點頭,小手一伸,多爾袞將他抱起來,發現居然沒有重多少,不由得嘮叨道:「皇上正在長身體,可要多吃些才好。」

  福臨摟著他的脖子,很乖巧的回答:「叔父那麼久不在,我有想叔父嘛。」

  「叔父也想皇上。」多爾袞心裡一片柔軟,「等有空了,叔父帶皇上去街上玩。燕京可比盛京熱鬧多了。」

  「嗯,說好了哦。」福臨將腦袋埋在多爾袞的肩膀裡,兩人就這麼無視旁人的往內宮走去。一干宗室大臣們對這君臣二人的種種肉麻行為早就習慣至極,倒是一些剛剛降清的明朝臣子目瞪口呆,心內鄙夷這種蠻夷的做法,嘴上卻不敢說出分毫。

  此時的叔侄兩個,卻在悠閒的逛著御花園。多爾袞這些日子戰功赫赫,自然也想與人分說,正好福臨也好奇,連連發問,引得多爾袞不管大事小事都講給他聽,說到精彩處時,福臨不由得拍掌叫好,一派天真的少年模樣。

  多爾袞不禁搖頭道:「皇上,在別人面前,可不能這樣,會讓臣子們小看的。」

  福臨心裡一暖,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奴~才~見過皇上,見過叔父攝政王~~」

  兩人扭頭,卻見是豪格。之前福臨登基之時大赦天下,豪格也放了出來,只是依舊是一個光頭阿哥,沒有任何封號。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沒有必要自稱奴才的,他的這聲「奴才」明顯就是用來諷刺福臨和多爾袞,畢竟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若是他都成了奴才,那福臨和多爾袞也好不到哪裡去。

  「大哥!」福臨感受到多爾袞身上明顯散發出的怒氣,當即甜甜一笑,「你是進宮看烏拉那拉太妃的嗎?」

  豪格一愣,伸手不打笑臉人,他也不至於沒有風度的去和一個笑得甜蜜的小娃娃計較,便點點頭,又陰陽怪氣的說:「我不過是個庶民,是沒有資格進宮的,還請攝政王和皇上勿怪。」

  他故意將攝政王放在皇上之前,多爾袞皺了皺眉,道:「大阿哥不用妄自菲薄,只要你安分一些,皇上自然不會虧待你。」

  「皇上虧不虧待有用嗎?只要攝政王一句話,皇上還不是照聽?」豪格瞥了眼福臨,「小九弟,你還是一直不要長大比較好些。」

  說完,他便長笑一聲,揚長而去。多爾袞看著他的背影,神色陰冷,過來一會兒後才看向懷裡的福臨,愣了一下,將他放下,道:「大阿哥說的是,我對皇上確實少了些尊敬,還請皇上恕罪。」

  福臨歪著腦袋看了看他,忽然笑起來,又伸出兩隻小手:「福臨累了嘛,叔父抱抱。」

  多爾袞見他笑得開懷,重重歎了一口氣,再次將他抱了起來:「真是拿皇上沒有辦法。」

  福臨認認真真的道:「我只知道叔父是對我好的,大哥是在挑撥我們。若是我連這種小小的挑撥都要相信,叔父一定會覺得我是『孺子不可教也』。」

  「就你嘴甜。」多爾袞這才笑起來,「走,我們去看看你額娘,不知道她住得好不好。」

  由於紫禁城的重修工程還沒有完成,兩宮太後暫時都住在儲秀宮。因為住在一起的原因,也由於布木布泰的刻意討好,再或者她也看清了自己對皇太極的感情沒有那麼深,哲哲也從佛堂走了出來,和布木布泰一起治理後宮的諸多事宜。

  照理說,兩宮太後和好如初是件好事,只是對多爾袞來說,這簡直是難以忍受。有哲哲在,他便不能肆無忌憚的和布木布泰說話,更別說時不時的牽牽小手什麼的了。

  兩人向哲哲和布木布泰請安後,多爾袞便和福臨又回到了書房。福臨見他失望的表情,壞笑一下,解下腰帶上的荷包,向多爾袞炫耀道:「叔父,這是額娘親手做給我的哦,她還縫了暗袋,做了好幾天呢!」

  多爾袞掃了一眼,見那個荷包顏色鮮艷做工細致,明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他自然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只是呵呵笑了兩聲。無奈福臨根本不肯放過他,接著道:「額娘還給我做了一身常服呢。本來蘇茉兒姑姑說她可以幫忙的,可額娘一定要親手去做,明天我穿給你看!」

  多爾袞越發不爽了,偏偏臉上還不能顯露出來,只能淡淡的嗯了一聲,然後立刻岔開話題,講起公事來。

  被刺激到的男人傷不起啊,福臨這下是正式明白了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接下來的半天,多爾袞就像要將這輩子的經驗統統裝到福臨腦袋裡一樣,說得又快又多,好不容易等他說完了,又要帶著福臨去學騎射,絲毫休息的時間都不給。

  若不是刑部侍郎黨崇雅求見,估計福臨還會被多爾袞的怨念折磨到晚上。黨崇雅生生的被小皇帝看救星的眼神嚇了一跳,然後頂著攝政王陰森森的目光,有些遲疑。

  清廷現在處於漢民族和漢文化的包圍中。說實話,這些滿洲貴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勝利,福臨遷都的時候,很多人甚至情願呆在盛京而不願意跟著來燕京。福臨一直認為多爾袞是個很有政治眼光的人才,在大部分滿洲貴族已經心滿意足的情況下,只有他堅持要遷都,要統一中原。

  說實話,滿洲貴族們打仗行,放馬行,管理就不怎麼樣了。而照搬舊的國家體制也不合理,所以便需要降清的那些漢臣們來進行一番改革。一個公司要運行,必須有規章制度,而一個國家要運行,則首先要有相應的法律。

  黨崇雅便是提出先沿用明律,然後按照實際情況進行修改,多爾袞和福臨都同意他的看法,他這次入宮便是提出一些細節方面的事情。

  「有貴族在燕京大街上肆意打馬飛馳,京城乃國之重地,臣乞於新制添禁跑馬之令。」

  八旗貴族在燕京跑馬還是輕的,他們還保留著游牧民族的習慣,看到個漂亮姑娘就搶到馬上帶回去之類的事情也沒有少做,這些讓福臨很是頭疼。

  在這一點上,多爾袞和福臨是站在同一戰線的。滿洲貴族們放蕩慣了,若要管教,就必須下狠手。他點點頭,道:「如果皇上沒有異議的話,明日早朝便要訓斥他們一頓。」

  黨崇雅又道:「八旗事多用靠例,如律殺人者抵,而例有義憤自首減免之條;給主埋葬,而例有賠人之條;盜賊未獲贓,而例有追產賠主之條;律有五刑,而例自大辟以下,皆止鞭一百。如此類頗多,律例不符,滿漢互異。」

  多爾袞皺了皺眉頭,在他看來,滿人高人一等是理所當然的,漢人的事情就是多。不過,律例之間有所沖突也是一個不妥的地方,就他所知,已經有許多八旗貴族隨意搶掠殺人後,隨便交點錢或者交個奴才出來打幾鞭子就完事了的。長此以往,對一個國家的治理絕對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那黨侍郎有何看法?」福臨倒是覺得他說的非常有理。

  黨崇雅道:「乞皇上敕滿漢堂官專領其事,慎選司員一一商榷,疑難者請旨裁定,靠例可更者一准於律,不可更者即載入律條,以為令。」

  福臨看了看多爾袞,眼神裡的同意很是明顯。多爾袞也點頭,別的不說,就是「請旨裁定」一條就很對他的胃口。進京以來,那些八旗貴族們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忙著分好處,而他也忙著跟這些人打交鋒,這些人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黨崇雅見目的達成,立刻知趣的退了下來,回家准備折子去了。福臨便看向多爾袞,笑道:「八旗旗主們定然是不會允許叔父這般作為的。」眼裡盡是挪揄。

  多爾袞見他這一臉調皮的小模樣,又恨又愛,忍不住在他腦門上彈了一個腦瓜崩:「叔父還不是為了你,小沒良心的。」

  福臨偷偷笑了,決定大發慈悲,以後幫著多爾袞多見自家額娘幾面吧。

  第二日的朝會上,黨崇雅果然上了折子,滿洲貴族們自然都反對,這可是明晃晃的剝奪了他們的部分權益,就連多鐸和阿濟格都有些不滿,只是在明面上沒有表現出來。

  福臨歡樂的看著下面一幫人馬打嘴仗。滿洲的貴族們論口才真的是不如明朝的知識分子啊。一個黨崇雅,一個孫襄就把這幫人壓得死死的,洪承疇寧完我范文程這些大牌根本都不需要出場。

  見幾個滿族武官都快擄袖子打架了,多爾袞的臉色也越來越差,一直縮在後面裝背景的索尼忽然站了出來,對著福臨長長一揖:「還請陛下聖裁!」

  這裡還有他的事啊,他不是個蓋戳機器嗎?福臨頓時覺得壓力山大,下意識的看了眼多爾袞,卻見後者正滿臉鼓勵的看著他,不知怎的,福臨便有了信心,正色道:「黨侍郎所言甚是。爾內外有司官員,應敬遵成憲,務使萬民百官畏名義而重犯法,以昭我祖宗好生之德。」

  福臨此言一出,眾人皆驚,都用眼去瞅多爾袞——這種話不像小皇帝這個年紀該說的,定然是攝政王先教好的吧?多爾袞卻很是鎮定,率先彎下身子:「吾皇聖明!」眾臣也都隨著他行叩拜大禮,福臨感激的看了叔父一眼,索尼與多爾袞不和,這個時候冒出來根本就是想要借自己的手給多爾袞難看。這一點多爾袞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卻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福臨承他的情。

  有了多爾袞的默許,有了兩黃旗的造勢,福臨明白,從這個時候開始,他才正正式式的站在了政治的舞台上,得到群臣的支持。


第二十四章

  多爾袞是個說話算數的人,說了要帶福臨去京城玩,自然也會做到。這天天氣不錯,多爾袞便和兩宮太後打了招呼,帶著福臨准備出宮。福臨看著多爾袞特地換上的繡著雄鷹的披風,嘴角抽搐著,他當然認得出這是自家額娘的針法——這個男人這麼小心眼麼,不就是跟他炫耀了幾下額娘給自己做的東西嘛,至於特意把這個披風帶到宮裡來,下朝後再特意換上嗎?

  多爾袞見福臨看著披風不說話,眼風掃了一眼福臨腰上的荷包,得意之狀溢於言表。福臨剛想說些什麼,不想碰到了來找皇帝哥哥玩的小胖子博果爾,只好住口,讓多爾袞得意去。而博果爾得知他們想出宮後,當即表示別想丟下他,兩人只好將小胖子捎上。

  老百姓的自我恢復能力是相當強的,京城好似一如既往的熱鬧,如果不是時不時還能看到維修房屋的人員和火後的痕跡,根本就看不出這個地方經歷過戰火。

  博果爾開心的拉著福臨東跑西跑,看到任何東西都覺得新鮮有趣,多爾袞負責買單,苦命的侍衛們負責當長工。

  沒有一個男人是喜歡逛街的,福臨和多爾袞都不例外,很快就覺得腿酸了。而博果爾卻依舊興致勃勃,見不遠處有一堆人圍成一圈,還不時有叫好聲傳出。博果爾立刻抓住福臨的手,大聲道:「哥哥哥哥,去那裡!」

  多爾袞皺眉:「那裡魚龍混雜,不安全。」

  博果爾對多爾袞有些害怕,訕訕的鬆了手,躲到福臨身後,一副乖小孩的樣子。福臨失笑,指著不遠的酒樓道:「叔父,我們去那裡用飯吧,我肚子餓了。而且那裡還能看到雜耍,多好。」

  他的要求多爾袞總是會滿足的,大手一揮,帶著兩個孩子和幾個侍衛去到了酒樓。跑堂的看他們穿戴不凡,忙殷勤的過來招呼,多爾袞要了個二樓的包廂,正好可以看到樓下雜耍賣藝。只是,博果爾看了片刻後便沒有興趣了,他還是更喜歡射箭打獵這種男人氣的活動多一些,便將心思全部放在了吃的東西上。

  「這道菜不錯,叔父嘗嘗。」福臨舀了一勺子蟹黃豆腐,送到多爾袞碗裡。

  「你還知道叔父喜歡的口味?」多爾袞嘗了一口,很是欣慰。

  福臨笑道:「叔父的,額娘的,我都知道!」

  「那我的呢,我的呢!」博果爾忙著跳出來加強自己的存在感。

  「當然也知道了。」福臨將桌上的一碗湯往博果爾處推了推,「你喜歡喝湯。」

  博果爾很開心,隨即又立刻沮喪下來:「我就不知道皇帝哥哥喜歡什麼。」

  多爾袞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這本來就不是你該懂的事情。」

  博果爾不敢反駁他,只是往福臨身後再次縮了縮。福臨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剛想說些什麼,卻無意間看到樓下一個熟悉的面孔,忙喊多爾袞來看:「叔父,那個是不是鄂碩?」

  「是他。」多爾袞點點頭,「他還帶著一個孩子呢,想來是他兒子。」

  博果爾聽說有孩子,忙忙的將腦袋探了出去,笑道:「那個孩子看著文文弱弱的,喊過來看看好不好?」

  這種無關痛癢的事情自然無所謂,福臨和多爾袞都表示同意。鄂碩沒有想過在這個地方能見到皇帝和攝政王,嚇得跪倒在地,他身邊的那個孩子似乎也嚇到了,鄂碩連忙將他也給扯一把,他這才恍然醒悟一般,也跪了下來。

  多爾袞揮揮手:「在外面不用行此大禮,都起來吧。鄂碩,這是你兒子嗎?」

  鄂碩看了看那個孩子,一時語塞,福臨笑道:「這是鄂游擊的女兒吧?」

  「女兒?」博果爾跳到他們跟前,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見那個孩子眉清目秀,體態也嬌弱,和自己在宮裡看到的那些伴讀完全不一樣,不由得感歎道:「皇帝哥哥你好厲害,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女孩子!」

  「她有耳洞。」福臨無奈的笑笑。

  多爾袞哈哈一笑:「鄂碩,看不出來你還是個疼愛女兒的。這是你第幾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是我的大女兒,叫烏雲珠,今年六歲。」鄂碩連忙回答,又小聲對自己的女兒道,「快,見過皇上、攝政王和十一阿哥。」

  福臨笑道:「不用,這是在外面,沒有必要這麼多禮。」博果爾則是蹦到烏雲珠面前,拉住她的手:「你也一起來吃飯好不好,叔父要了許多許多好吃的。」

  烏雲珠卻是一雙大眼看著福臨,柔聲回答道:「多謝十一阿哥好意,小女子身份低微,還是免了吧。」

  「你不吃飯呀,」博果爾很少看到同齡的女孩子,極為好奇,「你是女孩子,你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呢?」

  烏雲珠柔柔的一笑:「也沒有什麼了,就是讀讀書,寫寫字。」

  博果爾頓時失去了興趣,小嘴一撇:「你和皇帝哥哥一樣,都喜歡看書寫字。」

  福臨笑而不答,反而又給多爾袞夾了一筷子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鄂碩知趣,拉著烏雲珠恭恭敬敬的退下。他本來就是帶女兒出來玩的,遇到皇帝和攝政王純粹是意外,他是一個武將,也不知道說些好聽的抓住機會往上爬之類,只是覺得緊張,背後都濕了。

  鄂碩擦了一把汗,低聲對女兒道:「快走,回去再吃飯吧。」說完,便邁步急匆匆的往外走,剛走到樓梯口就發現不對勁,烏雲珠根本沒有跟上來,他一回頭,卻見自己的女兒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包廂的門口,癡癡的看著裡面,似乎能看透兩套門一般。

  鄂碩嚇得汗毛都豎起來了,三步兩步走到烏雲珠面前,強行把她抱了下去,這才放大嗓門罵道:「你這是怎麼了,平日裡那麼機靈,怎麼今天傻了!」

  烏雲珠這才反應過來一般,低頭道:「女兒,女兒今天第一次看到皇上,皇上天威,女兒只是有點驚嚇。」

  「噓,可不許這麼說,」鄂碩連忙捂住她的嘴,「遇到皇上是喜事,知道嗎?」

  「嗯。」烏雲珠乖巧的點點頭,心裡卻如同萬馬奔騰一般不得平靜。

  她明明是在承乾宮閉上眼睛的,為什麼醒來時又回到了自己的嬰兒時期?過了許久,她才明白自己原來是重新活了一世。當她想通了這點時,興奮得幾乎渾身在顫抖。她又回來了,這次,她一定會早早的與皇上相遇,不會讓皇上背負逼死兄弟搶占弟媳的名聲;她會好好的去討好太後,不讓皇上因為她在太後面前為難;她還要好好的照顧她的四阿哥,讓他成長為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繼承皇上的皇位。

  她本來就是個才女,重活了一輩子自然不會浪費。才僅僅六歲,董鄂家才女的名聲已經流傳了出來,鄂碩也對她分外喜愛,幾乎是百依百順,休沐日也帶著她出來玩。

  只是,她沒有想到居然這麼早就遇到了皇上。現在的皇上還很年幼,臉上的嬰兒肥也沒有褪下去,腮幫子圓鼓鼓的,看著分外可愛。和上輩子一樣,皇上和博果爾的關係很好,博果爾也對她很感興趣。不一樣的,便是皇上和攝政王的關係了。在她印象裡,皇上沒有少在她面前訴說攝政王多爾袞的囂張跋扈,對多爾袞似乎是恨之入骨的,怎麼都想像不出這兩個人會做在一起吃飯,而皇上還給攝政王夾菜。

  她特地順著博果爾的話說自己喜歡讀書寫字,皇上卻根本沒有反應。這樣不對啊,皇上難道不是應該問她愛讀哪些書嗎,這樣她便可以將皇上愛的那些書都一一說出來了。

  皇上還是那個皇上,難道有什麼事情改變了嗎?烏雲珠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得出結論:因為攝政王在身邊,皇上沒有辦法,只能這麼淡淡的了。

  而福臨根本就不知道,他剛才遇到的那個小姑娘是他命中注定的真愛。雖然明白鄂碩是董鄂氏的,他也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更何況在他看來烏雲珠不過是個相貌寡淡的小蘿莉,他還是更喜歡美艷的熟女一些,例如自家額娘布木布泰。

  出來玩自然是要帶禮物的,回宮第一件事,福臨便是去儲秀宮分禮物,博果爾也硬是要跟著。阿圖和阿婭聽博果爾手舞足蹈的講著外面的故事,心裡都癢嗖嗖的,她們還從來沒有到深宮外面去玩過呢。福臨見狀,道:「等下一個休沐日,如果天氣好的話,朕便讓叔父也把你們帶上,還有額娘和蘇茉兒姑姑,我們一起出去玩。」

  布木布泰還沒有說話呢,兩個女孩子高興得眼睛都亮了,齊刷刷的看著她。布木布泰不忍心讓兒女們失望,遲疑道:「本宮畢竟是太後,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有我保護你們。」多爾袞忍不住搶了話,能和玉兒一起並肩在街上游玩,想想便如同做夢一般。

  阿婭歡呼一聲,跑去拉著姐姐的手,笑得見牙不見眼。阿圖畢竟年紀大一些,只是抿著嘴笑。福臨看見一屋子開心的笑臉,嘴角忍不住也彎了起來,剛剛站起身想說些什麼,卻覺得一陣頭暈。

  布木布泰首先發現他的不妥,忙上前扶住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驚呼道:「怎麼這麼燙?」

  福臨強撐著道:「沒事,風寒罷了。」

  多爾袞一把將他抱起,三兩步走到內室,將他放到床上,吩咐道:「快去請太醫!」

悠于 2017-1-19 22:25

第二十五章

  皇上染上了天花。

  在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布木布泰眼前一黑,幾乎就倒了下去。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扶住,多爾袞橫眉對著太醫喝道:「不管用什麼方法,用什麼藥材,一定要把皇上給治好!不然,你全家都給我提頭來見!」

  太醫們悲催的答應著,下去討論病情去了。布木布泰掙扎著站起來,吩咐下去,將儲秀宮隔離,所有今天跟福臨有過接觸的人都要去把脈喝藥,又讓人去請痘神娘娘,一一吩咐下去後,她彷彿脫了力一般,癱軟在椅子上。

  哲哲不忍,過去扶住她,道:「皇上是有福之人,定然會平安的。」

  布木布泰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抬頭,眼睜睜的看著內室,似乎在想些什麼,可眼裡卻毫無焦距,整個人如同木雕的一般,毫無生氣。多爾袞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管哲哲站在身邊,直接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喚道:「玉兒,玉兒……」

  布木布泰呆呆的轉過頭看了看他,忽然站了起來:「你也要去喝一碗藥,快!」

  不知為何,多爾袞居然心酸了起來,柔聲道:「沒事的,太醫給我看過了,我沒事。」

  「那我去照顧福臨。」布木布泰毫無儀態的往內室奔去。蘇茉兒連忙將她拉住,也不管上下尊卑了,急道:「格格,太醫正在給皇上治病,您這時候去,不是添亂嗎?」

  布木布泰卻堅定的搖了搖頭:「我要去。福臨一個人一定會害怕的,有我陪著會好一點。」

  「我也一起!」多爾袞沖動的拉住她的手,「我也要和你一起!」

  哲哲咳嗽一聲,周圍所有伺候的人都低下頭,對攝政王和聖母皇太後的曖昧視而不見。布木布泰卻絲毫不覺,抬起頭看著多爾袞的眼睛:「你還有朝廷的事情要忙,不能呆在這裡。這裡有我就夠了。」

  「不行,我不能丟你一個人在這兒。」多爾袞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就是不肯松。

  因為他帶著福臨出宮,才會讓福臨惹上天花的。多爾袞有一種莫名的愧疚。周圍亂糟糟的,他看著強作鎮定的布木布泰,終於又有了一絲理智。

  「你不會有事的。」他看著她的眼,彷彿在要一個承諾。

  「我不會有事的。」布木布泰也看著他,「福臨也會平安。」

  「好,我會幫他好好的看著朝廷。」多爾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外走去。儲秀宮的大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

  ——當年,他失去了額娘,失去了汗位,失去了玉兒,他依舊對人世有著最後一絲的希望,那個最後一個支持他活下去的原因,就是玉兒的笑顏。他不怕上戰場,因為他知道他不會死的。玉兒不會忍心將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拋在曠野中,他也不忍心把玉兒一個人孤零零的拋在這個世上。他知道,玉兒一定會沒事的,福臨也一定會沒事,因為他們兩個,都不會這麼狠心,不會丟下他一個人。

  好熱,好難受。福臨躺在床上,不安的扭動著。他能聽見宮女太監們來來去去的聲音,能聽見太醫小聲的討論病情,也明白自己得的是讓古人談之色變的天花。

  前世的時候他是種了牛痘的,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天花,也不知道天花會讓人這麼難受。他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渾身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福臨乖,很快就沒事了。」

  布木布泰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一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有種苦苦的熱熱的液體灌到了他的嘴裡,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喝了藥就會好的。」布木布泰親自餵兒子喝藥,福臨配合的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將藥咽了下去。

  「真乖。」布木布泰有些欣慰。只要福臨配合治療,一切都會好起來。

  更何況,外面有多爾袞在等著她。

  一生之中,布木布泰只害怕過兩次。一次是和皇太極圓房的時候,還有一次便是現在。當年嫁給皇太極的時候,她才剛剛十三歲,什麼都不懂,除了哲哲和蘇茉兒外誰都不認識。當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剝光了她的衣服壓在她身上的時候,除了痛,她還從心底裡泛起了一股濃濃的無助,彷彿全世界都將她丟下了一般。

  現在也一樣。她最愛的兒子就這樣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布木布泰卻沒有那麼心慌得厲害。因為她知道,她的兒子不是那麼容易被天花打敗的,而且,在外面,多爾袞在等她,等著她帶著福臨平平安安的出去。

  福臨喝下藥後便沉沉睡去,不知為何,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彷彿身處一個奇怪的空間之內。他看到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恨不得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他看到這個人對多爾袞毫不掩飾的厭惡,對布木布泰冷冰冰的鄙視;他看到這個人心心念念的只想著一個女人,卻把明媒正娶的皇後拋之腦後。

  這是什麼鬼玩意兒!福臨很想破口大罵,卻張不開嘴,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頂著自己的臉,跑去出家。

  他再怎麼遲鈍也明白了,這是他本來該走的一生。可是這又怎麼樣,他已經過來了,皇帝換人了,結局就要不一樣,憑什麼讓他再按部就班的按照別人的軌跡來走?

  天花又如何,又不是不治之症!他就不信,他連一個小小的天花都無法打敗!

  那股難受勁又泛了上來,福臨不安的動了動,頭腦一片糊塗。他彷彿看到了前世的母親,今生的布木布泰和多爾袞,還有前世父親面對他的淡漠以及皇太極那滿是仇恨憎惡的臉。這些人攪成一團,在他腦海裡不斷的翻滾著。他還看到母親站在不遠處,沖著他揮手,他很想奔過去,可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腳步。他已經不能和以前一樣了,在這裡,他有了深深的羈絆。他有額娘,有叔父,有姐姐,還有著江山,無論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福臨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努力睜開眼,就聽到身邊一陣騷動。

  「醒了醒了,皇上醒了!」

  一個太醫的聲音響起:「皇上的痘已經滿漿,若是不出意外,這幾天發出來後就好了。」

  布木布泰明顯鬆了一口氣:「如此,有勞太醫了。」

  福臨張了張嘴,布木布泰連忙上來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很難受?」

  「額娘,我想喝水。」

  「好。」布木布泰端過茶碗,餵他喝了幾口水,眼裡滿滿的都是關懷。

  福臨無力的躺下來:「額娘,我沒事的,我再睡一覺就會好了。」

  布木布泰看著兒子紅通通的臉,緊皺的眉頭,咬緊的牙關,眼睛一酸。兒子一定是非常難受吧,可他太過懂事太過倔強,情願什麼都自己扛著,也不願意說出去讓她這個做娘的擔心。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月的功夫,福臨的天花終於落了痂,臉上甚至連一點麻子都沒有。太醫連連稱贊,說皇上洪福齊天,只有福臨自己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去控制住自己不亂抓不亂動。

  當布木布泰帶著他走出儲秀宮的時候,他看見了憔悴不堪的多爾袞,眼裡都是血絲,就這麼站在那裡,直勾勾的看著他們兩人。福臨沖著他咧開嘴笑了笑,卻看到他的眼裡似乎泛出了一層淚光。

  站在多爾袞身後的還有貴太妃娜木鍾和博果爾。博果爾沒有感染上天花,這讓娜木鍾又是慶幸又是擔心。博果爾是和皇帝一起出門的,若是皇上沒有熬過去,他卻健健康康的,定然會被太後和攝政王不喜。貴太妃很是誠心實意的為福臨拜了好幾天的佛,現在皇帝好了,她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皇上熬過了天花,舉朝歡慶。滿漢大臣們也沒有了平時的針鋒相對,齊齊上書宣揚皇上的聖明以及上天對皇上的看重。

  以前,他們對小皇帝並沒有太大的尊重,覺得他只是個孩子。只是在這小半個月,他們深切體會到了小皇帝的重要性。

  沒有小皇帝時不時的壓制,攝政王越發的張揚跋扈。八旗旗主也都不是吃素的,一個個的都跟多爾袞針鋒相對。特別是鑲藍旗的濟爾哈朗,在朝廷上幾乎都要和多爾袞卷起袖子幹架。兩黃旗便裝好人,反正他們的旗主是小皇帝,可小皇帝又病了,他們不知道多盼望皇帝能夠痊癒。

  漢臣們也是一樣。他們大多數是懷抱有一定理想的亡明士大夫,想著的便是依靠清廷的力量擊敗那些流寇,為崇禎帝報仇。然後,他們再一點點的改造這些蠻夷,實現自己的抱負。本來他們也看出一點成果了。小皇帝對漢臣很是客氣,也能聽得進他們的話。可小皇帝這一病,他們才發現了其實大部分的滿洲貴族們還是不願意和他們友好共處的,甚至還有人出主意要殺光漢人,將漢人的良田拿來做牧場。看來,他們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小皇帝了。

  所以,當福臨再次坐上龍椅的時候,被格外恭敬的大臣們給弄愣了。自己的人緣什麼時候這麼好了?他有些迷惑的看看多爾袞,多爾袞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笑。

  這半個月還是發生了不少事情的,尤其以禮部和吏部最為繁忙。多爾袞做了總結報告,將這段時間發生的大事都一五一十的稟明皇帝,並提出整頓軍務,福臨都表示同意。正准備退朝之際,多爾袞卻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凡近京各州縣民人無主之田,及明皇親、駙馬、公、侯、伯、太監等,死於寇亂者,無主地甚多,特乞分給東來諸王、勳臣、兵丁等。」

  多爾袞的聲音並不高,聽在福臨耳朵裡似乎如同打雷一般。「圈地」兩個大字一下子出現在他腦海裡。

  圈地原來從這個時候就開始了嗎?福臨知道,如果他同意了圈地,漢人的良田就會被這些滿洲貴族們強行搶走,大批漢人地主和農民一下子便會破產,生活無著,流離失所。一方面激化了民族矛盾,另一方面也讓農業生產停滯不前。而失地農民的增多,反抗也越加嚴重。

  無論如何,他是不可以答應的。福臨正想說些什麼,卻見鑲紅旗旗主碩托、鑲白旗旗主阿濟格、鑲藍旗旗主濟爾哈朗以及兩黃旗的索尼、鰲拜等人齊齊出列,道:「請皇上下旨!」

  福臨心中透亮。滿洲人打仗,說到底就是搶錢搶地搶女人,這是八旗分好處來了。多爾袞也站在他面前,所有人都看著他,眼裡的意思明明白白:這件事情,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福臨咬住了下唇,在龍椅上晃了兩晃,扶住額頭,一下子暈了過去。朝堂一陣喧嘩,多爾袞關心則亂,幾步上去將他抱起:「皇上,皇上?」卻見福臨雙眼緊閉,面色蒼白,心裡後悔不迭:這孩子剛剛才大病一場的,沒有看到都瘦了這麼多嗎,這個時候還要他處理政事,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多爾袞也不管這麼多了,喝道:「退朝,此事容後再議。請太醫!」說著,便抱著福臨,大踏步的往後宮走去。


第二十六章

  布木布泰自然也知道了福臨在朝堂上暈倒的事情,也不管許多了,急急忙忙的便到了養心殿,制止住向她施禮的太醫們,問道:「皇上怎麼樣了,可有大礙?」

  太醫院院首沈太醫回道:「皇上只是勞累過度,精神不濟,休息一下再吃兩劑藥便好了。」

  布木布泰這才放下心,去到內室,就見福臨躺在床上,一副虛弱的模樣,心都揪痛了。一旁的多爾袞低聲道:「都是我不好,沒有照顧好皇上。」

  「不,這不是攝政王的錯。」布木布泰搖搖頭,雙眼只是一霎不霎的看著床上的孩子。

  她越是這樣,多爾袞越是慚愧。他知道福臨對漢學的喜愛以及對漢人的偏心,他個人認為,這樣寬和的作風說不定能夠得到漢臣的忠心,也是贊同的。可這次圈地明晃晃的打了皇帝的臉。自從皇太極逝後,多爾袞完全是以皇帝的保護者自居的,也是實際上手握大權的人,就算這樣,他一個人也無法和八旗相抗衡。

  福臨也是心急如焚。若是他不裝暈倒,圈地令現在已經發出去了。問題是,總不能一直暈倒吧,圈地令依舊擺在他面前,八旗兵丁們都指望著他在這道旨意上蓋個戳。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福臨完全沒有了辦法。不過,多爾袞似乎對八旗也並不滿意,還跟他抱怨過,說濟爾哈朗冥頑不靈。或許,有的事情還可以商量?

  想到這裡,福臨緩緩的睜開眼,看到布木布泰著急的面容,有些羞愧,拉住她的手,軟軟的喊了一聲:「額娘。」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布木布泰幾乎要念佛,卻又特意板起臉,「以後不許太過勞累,聽見沒有?」

  「嗯,」福臨乖乖的點頭,「兒子不孝,讓額娘擔心了。」

  布木布泰摸了摸他的光腦門,笑道:「說什麼呢,你是我的兒子,額娘為你擔心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太醫叮囑了,這兩天你只能吃點好克化的東西,可不要吵著再吃肉了。」

  「那兒子要吃雞茸粥,燉得爛爛的那種。」福臨立刻提出要求,又看了一眼多爾袞,布木布泰見狀,便起身道:「好,額娘這就讓人去做。」說著,便帶著所有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多爾袞和福臨一直是很隨便的,福臨拍拍床邊道:「叔父,過來坐。」

  多爾袞卻遲疑了一下,對福臨深施一禮,道:「還請皇上下明旨吧。」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沉默下來。半響,就聽到福臨清脆的童音響起:「濟爾哈朗對朕不恭,免其輔政大臣的稱號,另封豫親王多鐸為輔政大臣,叔父你看可好?」

  多爾袞一愣,隨即明白了福臨的意思,苦笑著搖搖頭:「這次不單單是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的事情。就連阿濟格都支持圈地,兩黃旗也一樣。其實,我倒是覺得這沒有什麼,無主之地,圈了就圈了。」

  「這不一樣的。」福臨仰頭看著他,「叔父,你告訴我,你手下的精兵打仗會不搶奪嗎?滿朝文武,連一個貪官都沒有嗎?若是圈地令一發,他們圈的就不單單是無主之地了,恐怕連百姓的農田都要弄了去。到時候,百姓沒有地種,又要交賦稅,你讓他們怎麼辦?別忘了李自成是怎麼反的。」

  多爾袞不以為然:「那只是烏合之眾罷了,不足為慮。我們總不能老是打仗,將這些無主之地圈了,設立皇莊,賞賜有功之人。這樣八旗士兵就能有土地,自然可以雇那些百姓來種地,又能為南征提供糧草,有什麼不好的?」

  「叔父,那些人會種地嗎?他們估計就是把地圈了做牧場游獵吧?朕將明朝府庫打開,用財物厚賞八旗將士還不行嗎?」福臨堅決的說道,「至於圈地,朕不答應。」

  「不行。」多爾袞斬釘截鐵的回絕了福臨的提議,「這是八旗共同的決議。皇上,你也好,我也好,都沒有辦法。」

  說罷,多爾袞也不看福臨失望的神色,拱手道:「臣告退,還請皇上三思。」

  八旗,又是八旗!福臨看著多爾袞的背影,驚覺這個叔父居然瘦了許多。多爾袞與八旗的抗爭由來已久,互有勝負。可以說,多爾袞是在用兩白旗的力量來對抗其他幾旗,而理應中立的兩黃旗卻不能一心只忠於皇帝,還有著自己的種種思量。所以,多爾袞鬥不過他們,他們也滅不了多爾袞,就如同勢均力敵的兩方拔河一般,雖然有時會偏向左邊,有時又會偏向右邊,但總體來說,是平衡的。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的處境就更為微妙了。他是一個沒有實權的皇帝,能在朝堂上說幾句話,做幾個決定,也必須是不傷害八旗根本利益的。在這些小事上,八旗和多爾袞都願意讓著他。同時,兩方面也都在爭奪他的支持,他就好像是一個砝碼,不管壓在哪一方都會對那一方有利。

  可是,他偏偏不能壓,只能選擇站在中間。他是皇帝,若他選擇了八旗,那麼多爾袞失敗後,下一個失敗的就是他,八旗很可能各自為政,內斗起來;若他選擇了多爾袞,那麼八旗失敗,多爾袞便會一手遮天,成為皇父攝政王,兩白旗將空前膨脹。

  第二天早朝,福臨提出了一個要求,設立國子監,並強令官員子孫並入國子監就讀國書以及漢書。朝下眾人面面相覷,漢臣自然沒有話說,滿臣們卻一肚子意見。

  阿濟格首先發難:「那些彎彎曲曲的字有什麼好學的,我一看見就頭疼,難道還要我的兒子孫子們去學不成?」

  濟爾哈朗也不願意,上前一步道:「啟稟皇上,依奴才所見,應在國子監設滿洲先生,不可令子孫後代忘本。」

  福臨道:「朕已有打算,設滿洲助教,子孫可學滿文,亦可學漢文。」

  阿濟格叫道:「漢人的東西全是廢物,學來有什麼用,能打仗嗎?」

  阿巴泰嘻嘻兩聲嘲笑他:「漢人的女子可是好啊,據我所知,英親王可是納了不少漢人小妾,寵愛得緊啊。」

  阿濟格怒道:「我的小妾與你何干,你又不是沒有納!」

  多爾袞見場面混亂,大聲呵斥道:「英親王,饒餘郡王,現在是朝堂之上,不是討論這種東西的時候!」

  兩人同時閉嘴,多爾袞問一直裝背景的范文程:「皇上此議,范學士認為可行否?」

  范文程撩了撩眼皮子,沖福臨行禮道:「此議惠及千秋萬代,我主聖明。」

  多爾袞道:「范學士所言甚合吾意。凡官員子孫有欲習國書、漢書者,皆入國子監就讀。」

  皇帝、攝政王和一個輔政大臣都這麼說,這個提案理所當然的被通過了。隨即,多爾袞又提出圈地一事,福臨垂下眼簾,道:「只可圈無主之地,若是有人搶占民田,必將重罰。」眾人依從。

  終於,下發了圈地令。福臨看著面前的奏折,心一橫,蓋上了玉璽。他用千萬百姓的流離失所換來了國子監的設立以及自己地位的穩定,在聖旨上強調無主之地又有什麼意義呢?官員做事古往今來就是欺上瞞下,把有主的地變成無主的,別提多方便了。

  要想個辦法來遏制八旗的勢力才行。福臨明白,圈地一仗,他輸了,接下來還有更為嚴酷的剃發、易服、逃人等等。他不能一直被動的挨打,一定要掌握主動權。

  福臨當即將多爾袞找來,道:「先皇薨逝之後,崇禎帝說我們自相殘殺,有內亂,想要乘機用反間計,現在想想,真是凶險啊。」

  多爾袞也歎道:「國家內亂是最要不得的。當時如果不是皇上順應天意登基,估計還會亂下去。」

  「既然要不得,那他們為什麼還可以各自為政?」福臨追問道,「朕是皇帝,叔父是攝政王,他們全都不放在眼裡。」

  多爾袞皺了皺眉。他也很不滿其他旗主們的為所欲為,只是兩白旗是他的個人勢力,若是削弱其他旗主的力量,兩白旗勢必也會受到連累。

  福臨接著道:「若是能有個主次之分就好了。例如,兩黃旗和叔父的兩白旗只聽我和叔父的,比其他的都高一等,他們就不會這麼放肆了。」

  多爾袞眼睛一亮:「莫不如設為上四旗,下四旗?」

  「下四旗裡面也要區分。例如,正紅高一些,鑲藍低一些。」正紅旗旗主為兄禮親王代善,鑲藍旗旗主為鄭親王濟爾哈朗。

  多爾袞道:「此計甚妙,皇上果然天資聰穎。」

  福臨有些羞澀的笑笑:「還不是叔父的功勞。如果不是叔父日夜教導,我可能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叔父的好,我一直都記在心裡。」

  多爾袞覺得很是安慰:「如果不是皇上天賦甚高,叔父再怎麼教都沒有用的。」

  福臨調皮的沖他眨眨眼睛:「我們就不要在這裡互相誇了吧?叔父一會兒陪我回儲秀宮好不好?我的身體已經全好了,可額娘還是要我喝好多好多補品。額娘最聽叔父的話了,叔父告訴她,讓她不要再燉補品了,我可是喝得害怕了。」

  一句「額娘最聽叔父的話了」讓多爾袞心裡樂開了花,他笑著牽起福臨的手:「好,我們皇上已經大好了,叔父去當壞人,幫你說話,讓你額娘罵叔父好不好?」

  「嗯,就這麼說好了哦!」福臨一臉孺慕,看得多爾袞心裡柔軟一片,揉揉他的小臉:「行,皇上說怎樣就怎樣。」


第二十七章

  入關後的第一年總是忙亂不堪的,第二個新年就好了許多。熱熱鬧鬧過了個年之後,還在正月裡,便命阿巴泰為都統,征伐山東。同時,阿婭的婚事也定了下來,是內大臣鄂齊爾桑的兒子喇瑪思,等孝期一過後便成親。

  「鄂齊爾桑是蒙古人,可他是內大臣,一直住在京城的,你也不會離額娘和弟弟太遠。」阿圖的語音有些苦澀。她的未婚夫索爾哈前不久去世,還好她沒有嫁過去,不然便守寡了。福臨還好好的誇耀了一番自己的聖明,守孝是個好借口,能將身體衰弱的人給剔除掉。

  阿婭摟住阿圖的胳膊蹭了蹭:「我才不要嫁呢,我要和姐姐還有額娘一直在一起。」

  「傻孩子,哪裡有不嫁人的道理。」布木布泰瞪了她一眼,「鄂齊爾桑家裡人口簡單,還可以不用這麼遠的去蒙古,皇上可是在為你著想。」

  阿婭羞紅了臉,姐妹三個中,她與福臨的關係最好,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這個最小的弟弟是她的哥哥一般。

  多爾袞的「上四旗,下四旗」的想法一提出來,就得到強烈的反對。無奈皇帝站在他那一邊,而正紅旗的代善也在入宮覲見了聖母皇太後之後,也表示贊同。五比三,這個事情便這麼定了下來,連帶著八旗重新劃分勢力範圍。兩黃兩白旗的人搶先去把好一些的地給圈了,留下一些荒郊野嶺的給兩紅兩藍旗,引得他們格外不滿,八旗之內矛盾越發嚴重。

  「又是這種無聊的打鬥。」福臨丟下手裡的折子,果然他太過激進了一些,八旗各自為政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他想一下子將這種情況改變幾乎是不可能的。

  多爾袞卻道:「這些人太閒了,要想個辦法。」

  他的辦法便是打仗,將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矛盾上去,派多鐸征討南明,又派英親王阿濟格征討李自成。

  由於之前入關的時候抗著「驅賊寇」的旗號相當有用,多爾袞准備這次也依葫蘆畫瓢。福臨笑道:「英親王那裡確實可以這麼做,可豫親王卻不能如此。在江南,百姓都認為南明是正統,我們是賊寇。」

  這話相當不中聽,多爾袞臉一沉:「那又如何,若是他們多嘴多舌,統統殺了就是。」

  福臨無奈的歎氣:「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叔父比朕更懂這個道理。」

  一旁的多鐸咬牙:「死人可不會隨便議論什麼。」

  福臨知道再談下去必然會不歡而散,立刻轉移了話題:「大軍出征,還是要卜問一下吉凶為好。」

  多爾袞笑了:「皇上一向不信這個。我早就說了,黃教乃國教,還是尊崇些比較好。」

  「是,是,朕知道了,朕親自去卜問還不行嗎?」

  多鐸見他們叔侄二人相談融洽,便提出告退。他一直是支持二哥多爾袞登上皇位的,現在看來,二哥不願意的原因一方面是太後,另一方面就是這個小皇帝了吧?

  「二哥,你可不要被小皇帝給騙了!」

  當晚,多鐸便趕到攝政王府,無奈多爾袞還在宮裡沒有回來,他一直等到深夜,好不容易見到自己的二哥,劈頭就是這麼一句。

  多爾袞有些疑惑:「你這麼晚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多鐸急道:「二哥,當年汗位就應該是你的,你卻讓給了皇太極;現在皇位還應該是你的,你卻讓給了皇太極的兒子,你這樣,豈不是白白的在為別人做事?」

  多爾袞不以為然:「皇上不是這樣的人。」

  多鐸氣得跳腳:「哥,你真的被他騙了!是他提議設了上四旗下四旗吧?可其他人都說是你的主意,都沖著兩白旗使壞。你就是在前面沖鋒陷陣,他就在後面撿便宜,哥,你還想得美呢!」

  多爾袞哪裡會被他的言語給左右,笑道:「你也是關心則亂。皇上從小就是我教導出來的,我心裡自然有數。你不久還要出征,還是回去做些准備吧。」

  多鐸狠狠的歎了口氣,轉身就跑。這個哥哥他是越來越看不懂了,兒女情長就這麼的吸引人嗎?

  兩天後,這番言論飄進了福臨的耳朵。他詫異的看著面前的布木布泰:「額娘,你居然在攝政王府安了人?」

  布木布泰看了他一眼:「怎麼,只許你安插人手,不許額娘嗎?」

  福臨無語。他的確通過索尼的手給攝政王府安插了幾個家丁,但他自以為做得隱秘,沒有想到布木布泰對他的一舉一動這麼熟悉。

  「額娘,你的意思是?」

  布木布泰笑道:「後宮不得干政,還是要看你的意思。」

  福臨想了一會兒:「額娘,叔父至今膝下無子,若是豫親王的兒子過繼一個給他,您看如何。」

  布木布泰沒有說話,片刻後緩緩開口:「你就如此提防他嗎?」

  福臨笑一笑:「額娘,朕是皇帝。朕是相信叔父的,可朕也不能把一切都賭在相信上。」

  布木布泰點點頭,站起身,緩緩的走了出去,只是在門口的時候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話:「福臨,你很謹慎,這一點像我。但是你太謹慎了,這一點也像我,只不過我不喜歡。有時候,你要學著去相信別人。」

  相信別人,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卻很難,更何況,處在他這個立場上。他是真的很想相信叔父的,福臨默默的在心裡苦笑了。

  清廷重視黃教,從上到下幾乎人人都信,幾個大喇嘛地位也相當高。福臨這次去問,便是找的最為有名的呼圖克圖喇嘛。

  就算是經歷過穿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福臨對神佛依舊不信,不過這不妨礙他裝出一副虔誠的樣子來。

  呼圖克圖端坐在蒲團正中,寶相莊嚴,聽福臨說完意圖後,不急不忙的掐指算了算,好半響才開口:「皇上乃天命所歸,定當順心如願。」

  福臨點點頭,接著問:「上天可有示警,不許濫殺不得屠城,否則有違天和?」

  呼圖克圖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有。」

  福臨很認真的道:「活佛弄錯了吧。其實是有的。」

  就算是活佛,也是有脾氣的。呼圖克圖正色道:「天意不可違,還請皇上不要擅自揣摩。」

  福臨一笑:「朕可沒有揣摩,上天就是這麼告訴朕的,難道活佛覺得不是?」

  面對這種油鹽不進的主顧,呼圖克圖也有些生氣,站起身來,沖他深施一禮:「我已言盡於此,請皇上自便。」

  想走?福臨不慌不忙的開口:「寺廟是有定員的吧?朕倒是覺得,既然有定員了,就不要再增加了比較好。阿勒巴特也太多了,不如放他們自由,讓他們去為朕耕地,反而更有用些。」

  呼圖克圖聞言頓在了那裡。他深深的看著福臨,一言不發。福臨也不示弱,雖然個子矮小,卻穩穩的站著,抬起頭看向呼圖克圖,眼裡沒有一絲退讓。

  半響,呼圖克圖終於歎息一聲,道:「上天示警,不可濫殺,否則上天將會降下可怖的災禍。」

  「多謝活佛指點。」福臨也行了一禮,身心愉悅。

  多鐸和阿濟格領兵出征,除了呼圖克圖的「上天預警」之外,福臨還特意下了聖旨,令他們不可濫殺,更不可屠城。他們都是信黃教的,活佛的話倒是比聖旨更為有用些,心裡各自警醒。

  多爾袞也好,八旗也好,都在忙著大軍出征的事,福臨便騰出手來思考將來的計劃。科舉是必須要開的,都說書生造反十年不成,可書生的筆桿子也是最討厭的。還有,就是考慮要如何取消剃發令了。

  多爾袞卻看不下去小皇帝這麼閒著,乾脆把禮部的折子統統送到他跟前讓他自己定奪。禮部的事情繁瑣卻又不是最重要的,福臨明白多爾袞這是在鍛煉自己的節奏,每天也看得很認真。

  「皇帝哥哥,你又在看折子!」

  作為宮裡最小的男孩子,博果爾覺得很悶。他不喜歡讀書,除了兵法以外,那些文字在他眼裡就跟天書一般。

  福臨見他來了,也沒空搭理,只是沖他點點頭,繼續與折子奮鬥。小胖子探頭探腦的:「皇帝哥哥,攝政王今天還會入宮不?」

  「他才剛剛出去,一時半會兒不會來。」福臨失笑。小胖子對多爾袞有一種天然的恐懼,而多爾袞也對他不冷不熱的。

  博果爾膽子大了起來,伸手拉福臨的胳膊:「皇帝哥哥,陪我出去玩一下嘛。整天看折子,您都變成小老頭了!」

  福臨揉了揉腦袋,想想也是,這年頭又沒有眼鏡,萬一近視了就虧大了。他站起身,笑瞇瞇的拉著博果爾:「好,我們去給太後請安,然後到御花園裡走走。」

  博果爾眼睛亮亮的看著他:「還要給我講打仗的事情!豫親王叔叔和英親王叔叔去打仗了,他們的消息皇帝哥哥肯定知道。」

  「就知道你想聽這個。」福臨捏捏他的鼻子,「邊走邊講。」

悠于 2017-1-19 22:25

第二十八章

  儲秀宮一直是宮裡最熱鬧的地方。皇太極的那些後妃們整天沒有事情做,也就是到儲秀宮去找兩宮太後聊天了,畢竟她們的後半輩子要在太後手上討生活,兩宮太後又都是好說話的,和太後搞好關係有百利而無一害。

  所以,當福臨和博果爾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傳來的陣陣笑聲時,根本沒有往心裡去。小華子低聲在福臨耳邊道:「皇上,裡面是鄂碩的夫人帶著女兒來覲見。」

  「鄂碩的女兒,是那個愛看書的嗎?」博果爾插了一句,「好沒趣的。」

  「與你何干!」福臨敲一下他的腦袋。

  兩人走進儲秀宮,果然看見上回的那個小姑娘烏雲珠正坐在布木布泰的腳邊說著些什麼。一屋子女人忙忙亂亂的站起身來行禮,福臨擺擺手,又給兩宮太後見禮後,道:「都在說些什麼呢,這麼熱鬧?」

  哲哲指著烏雲珠道:「都是這個嘴巧的,把我們這群老太婆都逗得不行。」

  烏雲珠低頭羞澀狀,布木布泰笑道:「怎麼,還害臊了?」

  鄂碩的夫人連忙請罪:「都是奴才無狀,沒有教好女兒。」

  烏雲珠更為羞澀了,抬頭看了福臨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隱隱可以看出一絲臉紅。布木布泰看在眼裡,不由得打量了她兩眼。之前福臨得了天花的時候,就和這個姑娘接觸過,雖然不是她的錯,可布木布泰就是有點遷怒,對她便有些不喜。

  碩塞也到了成婚的年紀,最近兩宮太後一直在找適齡的少女進宮相看,准備一出孝期便指婚,但又不能做得這麼明顯,像烏雲珠這種姑娘便是找來做陪襯的。現在這個姑娘貌似看上了自己的兒子,布木布泰在得意兒子有魅力的同時,對這個姑娘卻沒有什麼好印象了。

  福臨壓根兒沒有注意這麼多,隨便扯了幾句後便帶著坐不住的博果爾走了出去。烏雲珠心裡有些失望,就算重活一輩子,她也沒有做好面對博果爾的准備。這一世,皇上和博果爾的關係依舊這麼好,這讓她再次為難了。

  在宮裡,博果爾一直是個很特殊的存在。貴太妃的兒子,又討皇帝的喜歡,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敢惹他。福臨也習慣了這個弟弟的各種上躥下跳,只是吩咐兩個護衛看好他,自己很淡定的在一旁喝茶。

  「皇帝哥哥,看,那棵樹上有個鳥窩!」博果爾指著一棵柳樹,興奮的叫,「我去掏鳥蛋下來!」說著,他便除下外套,很是利索的往樹上爬。

  博果爾是爬樹的熟練工,誰都沒有過多的擔心,卻不料這次出了意外。爬到一半的時候,博果爾不知為何手上一鬆,整個人便滑了下來。

  侍衛們趕緊奔了過來,無奈他們站得遠,眼看著趕不及,就見一個小太監從福臨身邊躥了出來,用身體做人肉墊子,被博果爾壓在身下。

  福臨也嚇了一跳,連忙將博果爾扶起來,一疊聲的叫太醫。博果爾大大咧咧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有些不好意思:「我沒事,不要麻煩太醫了,要是讓我額娘知道又該念叨我了。」

  「知道會被念叨還這麼調皮!」福臨板了臉,「若是不肯看太醫,以後也不要想再來找朕說話!」

  博果爾吐了吐舌頭,低聲道:「皇帝哥哥凶起來和攝政王越來越像了。」

  咦,他像多爾袞嗎?福臨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扭頭看向依舊躺在地上的那個小太監:「你還好嗎?」

  那小太監看似傷得不輕,任何人被小胖子砸到都會一樣。他吃力的爬起來,磕了個頭:「謝皇上關心,奴才無事。」

  福臨看他艱難的樣子,皺了皺眉:「一會兒叫太醫也順便給你看看。你這次救了十一阿哥,很應該賞。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吳良輔。」小太監聽聞皇帝問自己的名字,興奮得忘記了疼,眼睛亮晶晶的。

  吳良輔?順治的得力大太監,後來被孝莊干掉的那個?福臨嘴角一抽:「你很忠心,朕將你賜給十一阿哥了。等你傷好了直接去他那裡伺候,知道嗎?」

  「是,奴才謝主隆嗯!」吳良輔挺高興。雖然沒有能留在皇上身邊,可入了皇上的眼,又是皇上親口賜給十一阿哥的,那是天大的面子。

  博果爾也挺高興。這個小太監看著就靈光,比他現在的那個好多了。福臨也挺高興的,不管自家額娘為了什麼原因弄死吳良輔,在他看來就是吳良輔不好,還是調離了自己身邊安全。

  就算沒有吳良輔,福臨身邊也不會少了伺候的太監。小華子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不夠機靈,不過忠心是足夠了。禮部上了個折子,想要厚葬崇禎的太監王承嗯,福臨的思維一下子就給拐到太監身上了。

  「小華子,你今年多大了?」

  「奴才十七了。」小華子並不明白皇帝幹嘛有這麼個問題,還是畢恭畢敬的回答。

  福臨想了想:「我記得,你家裡還有個妹子?」

  小華子點頭:「謝主子記掛,奴才的妹子今年才十二呢。」

  進宮做太監的基本人人都有一本血淚史,小華子也不例外。他是滿人,無奈是奴隸生的,家裡沒人把他當回事,後來他又添了個妹妹,這下家裡更加覺得這兩個孩子是累贅了,便連那個奴隸和兄妹兩人一起趕了出去。小華子要養家,沒有辦法,這才一咬牙,淨身做了太監,分在了永福宮,布木布泰看他年紀小,便讓他去伺候兒子,也是為了給兒子添一個玩伴。

  「等你妹子長大嫁人的時候提醒朕一聲,朕也給她添點嫁妝。」身為皇帝的貼身太監,小華子現在也算是熬出頭了,他的妹妹應該也不難嫁。

  小華子喜不自勝。他娘早就死了,就剩下他和妹妹相依為命。還好他在宮裡有靠山,他妹妹才能平平安安的在外面生活著。若是有了皇上的賞賜,妹妹將來不管嫁給誰都不會被欺負了去。

  小華子伺候得似乎更為盡心了。不知為何,福臨忽然想起了之前高鴻中的伐明策略:「不搶奪、不奸淫、不殺人、不毀房捨,只行仁政」。有的事情是相通的,他一時興起對小華子好,得到的便是小華子全身心的回報,若是對天下子民好,會不會得到天下子民的愛戴呢?

  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多爾袞,多爾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孩子,怎麼會把高學士和那些奴才想到一起呢?」

  「那叔父認為我想得可有道理?」

  多爾袞看著拉著自己袖子,眼巴巴的娃娃,不覺失笑,好像他一搖頭這娃娃就會哭給他看一般,不由得柔聲道:「有道理,很有道理。皇上能自己想出這些來,真是厲害。」

  「哼,你又敷衍我。」福臨發現,自己在多爾袞面前扮小孩子越來越得心應手了。

  多爾袞摟摟他,笑道:「當時范大學士也有過類似的伐明之策,先皇也覺得有理。可是,很多事情不是先皇說了就算的。你也看到,八旗也好,蒙古也好,都要分一些好處,若是真的如同你說的不搶奪不奸淫,估計八旗兵丁會有一半的人不願意打仗。」

  「范學士說過,堂堂正正之師,難道我們就做不到嗎?」

  「做是肯定能做到的,不過需要時間。」多爾袞的手臂緊了緊,「若是叔父做不到,便要交給皇上了。」

  福臨抬頭看了看他,低聲道:「叔父,有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問。」

  「想說什麼就說吧,和叔父有什麼客氣的。」

  「那個,先皇在世的時候,你也看到了,一貫是我在百般討好,他才會對我好這麼一些些。叔父教我騎馬,又教我讀書,還教我處理政務,」福臨紅了小臉,有些期期艾艾,「叔父也沒有兒子,我,我想有個阿瑪……」

  多爾袞心裡一震。他沒有兒子,天曉得他想兒子都快想瘋了。他一直在夢想著能有個可愛的兒子,會撒嬌會賣萌會向他要東要西學會了一些什麼還會得意的炫耀,一直到後來,這個兒子的形象越來越鮮明:有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笑起來壞壞的,就和面前的小皇帝一模一樣。

  他顫抖著手,摸了摸福臨的臉,顫巍巍的問了句:「真的?」

  「真的!」福臨重重的點了下頭。

  多爾袞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抱到懷裡,眼淚不受控制的滾了下來。福臨感受到他顫抖的肩膀,聽到他強行抑制住的低泣,不知為何,心裡卻是一片平靜。

  額娘說,要試著相信多爾袞,可惜,他做不到。他能做的,就是用親情拴住這個男人,至少,他要讓多爾袞相信他。

  多鐸在揚州進展並不那麼順利。他想像中的江南人民是柔軟的沒用的,卻沒有想到這些他看不上眼的人在史可法的帶領下,給他帶來了許多的麻煩。他攻下揚州之後,很想大殺大搶一頓來發洩自己的怒氣,無奈離京之前活佛曾經給過警告,皇帝下過旨,多爾袞也強調過好幾次。多鐸只好將一腔怒火發洩到史可法身上,史可法全家下獄,連婦孺都不例外,一齊丟了性命。

  消息傳到北京,多爾袞很是惋惜,他是一心想要招降史可法的,福臨聽到之後也有些發愣。在他看來,是史可法用一家老小的性命換來了揚州眾人的平安,沒有了揚州十日,完全是史可法的功勞。

  他的心裡忽然想起以前學過的一篇課文: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他相信,史可法一定還活在揚州數十萬人民的心中。


第二十九章

  多鐸殺到了南京,朱由菘逃跑至太平,趙之龍、王鐸、錢謙益投降。消息傳到北京,上下一片歡騰。福臨仔細看了折子,發現多鐸並沒有濫殺,才鬆了一口氣。

  自從那日和多爾袞撒嬌後,福臨能感覺到多爾袞明顯的變化。這個從來沒有過當父親經驗的男人,似乎把一腔熱情灑在了這個孩子身上,有些笨拙的表現著自己的感情。例如,現在天氣逐漸炎熱,可早晚還是有些涼,多爾袞會伸手捏捏福臨穿的衣服,然後嘮叨幾句穿得少了之類,有時候甚至比布木布泰還要羅嗦。

  宋權提出了「治平三策」,福臨在朝堂上規定,凡是故明王室來降的人,都不會奪爵,反而會榮養。同時,還下令各衙門官員照舊錄用,和滿官一起辦事。這些命令一條一條的下來,且都是以福臨的名義,朝堂上長眼睛的人都發現了攝政王和小皇帝的關係似乎有些轉變。

  就連攝政王府的小玉兒都感覺到了不同。不管受不受寵,她都是攝政王福晉,命婦們對她都是只有討好的,她這裡甚至比兩宮太後還要熱鬧。她很是以這種感覺為榮,太後又怎麼樣,太後的兒子還不是被她的丈夫壓得死死的?

  可現在,攝政王似乎在將權力一點點的往小皇帝的手上轉移,朝堂和內室往往是相通的,朝臣們開始觀望,同時也約束自己的夫人們謹慎行動。小玉兒這裡頓時冷清了幾分。

  「多爾袞,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玉兒覺得異常委屈。她沒有丈夫的寵愛就算了,現在就連權勢都少了,難道那個女人就這麼好嗎,丈夫居然為了她可以放棄這麼多?

  多爾袞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有些奇怪:「到底怎麼了,有誰敢欺負你嗎?」

  小玉兒更加不樂意了:「你是不是可以為了她隨時去死啊?她讓你放權就放權,她讓你跳河你是不是就跳河啊!」

  多爾袞這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朝堂上的事情他也懶得跟家裡解釋,只是淡淡的說了句:「你不懂的。」

  「我不懂,她懂對不對?」小玉兒越發的生氣,步步緊逼,「所以你整天在宮裡,根本就不願意回家,你就是為了和她在一起對不對?」

  「別鬧了。」多爾袞只覺得疲憊。他放權給福臨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總有一天他要退下來的,讓皇帝早點熟悉政事才是他應該做的。

  小玉兒並不是一個有著敏銳政治嗅覺的人,更多的只是一個小女人,將自己的一生寄托在丈夫的身上。她拉著多爾袞的袖口:「你告訴我你不是為了她,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多爾袞心裡一軟,柔聲道:「我當然不是為了她。我知道我在做什麼。」

  「這樣啊,」小玉兒鬆開了手,掛上一抹笑,「你看,你沒事就這麼騙騙我,不是很好嗎?」

  多爾袞不由得開始煩躁。他還是很有數的,吏部官員的任免和兵部的事務都牢牢的握在手裡,而且,這次真的和玉兒無關,家裡的女人怎麼會這麼多意見呢?

  「我還有些事,你先歇息吧。」多爾袞對小玉兒胡亂點了個頭,便去了書房,沒有注意到自家福晉瞬間變得慘白的臉。

  其實,不單單是小玉兒這麼想,朝堂上關於攝政王放權的猜測就沒有停止過。濟爾哈朗連夜去和豪格商量,慢慢的,京裡便起了閒言碎語,將多爾袞和聖母皇太後聯繫在了一起。這種關係到皇家隱私的事情最是有市場了,很快又有人挖出了攝政王和皇太後很早就認識的舊聞,在有心人的推動下,甚至還有人編了書,在酒館裡面招攬生意。

  消息很快也傳到了福臨和多爾袞的耳朵裡。多爾袞氣得滿臉通紅,狠狠的一拍桌子:「不過略微有些勝仗罷了,這些人便開始爭好處!」

  福臨卻笑了笑。流言裡面,他被立為太子以及之後的即位完全是多爾袞的功勞,為了答謝多爾袞,太後用了肉彈策略,至於他這個皇帝,則完全成了傀儡。

  「叔父稍安勿躁,反正又沒有指名道姓,怕什麼呢。」

  多爾袞歎一口氣:「皇上年幼,不知道流言的厲害。若是再誇大下去,恐怕對太後不利。」

  「左不過是那些人唄。」福臨撇撇嘴。

  自從設立了上下四旗之後,下四旗的人很是不滿。圈地的時候,發好處的時候,都是兩黃兩白吃肉,剩下的喝湯。多爾袞在下四旗裡面的口碑一下子跌到了負值,並且還有繼續下跌的趨勢。而攝政王軼事一二三一出來,下四旗更是炸開了鍋。

  「居然用這種法子來為難我,以為我不敢殺人嗎?」多爾袞板著一張臉,語氣有些肅殺。

  福臨並沒有反對。對他來說,這種舉動又能抑制流言四起,又能除去一些不安定分子,還不用自己出手,一舉幾得。

  多爾袞這次下了狠手。五月底,多爾袞在朝堂上公然提議罷免諸王貝勒等辦理部、院事務。之前,福臨已經和多爾袞合謀,將六部總理大臣的寶座從諸王和貝勒手裡搶了過來,現在更是不讓他們插手六部的事務,重新設立六部尚書,並規定六部尚書有事不決的時候,向皇上和攝政王請示即可。

  刺兒頭阿濟格在外出征,兩黃兩白旗的人不會有異議,正藍旗由於豪格被貶也落到了多爾袞手上,代善更是老好人,濟爾哈朗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憤憤的答應了下來。

  接著,多爾袞又從經濟上入手。之前八旗搶了東西,都是自己歸自己的,後來皇太極進行了改革,實行財物均分。但誰又會嫌錢少呢,八旗私自和朝鮮、蒙古、俄羅斯做交易的大有人在,就連多爾袞也有自己的商隊。這次,多爾袞直接提議,由朝廷成立皇商,派正式的商隊和屬國做交易,盈利得來的錢再根據八旗的表現進行合理分配。

  同時,他還用雷霆手段,封了幾家酒樓茶館,打殺了十幾個傳閒話的宮人和太監。被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誰還有心思再去說緋聞啊,說一下緋聞,權沒了,錢沒了,甚至連命都有可能會丟,這種事情太危險,傻子才做。

  看上去,六部的大權似乎都落在了漢人的手上,還都是亡明的降官,如刑部尚書是李化熙,吏部尚書是謝升。但實際上,決定權還是交給了多爾袞和福臨。同時,為了消除滿人對六部大權旁落的反彈,福臨提議開科舉。多爾袞則是將他的建議更加完善了,只是召開武舉,並特別說明了,國家乃用兵之際,武舉是為了提拔滿人裡優秀的青年而設,只要考上了,大把大把的前程等著。

  還愣著幹什麼,快收拾收拾去考武舉吧!滿人好戰,蒙古人也不示弱,攝政王說了,還有許多的仗要打呢。更何況,南明羸弱,李自成也起不了大氣候,這個時候打仗危險度低且立功機會大。不占便宜的是傻子!滿洲貴族們誰家沒有適齡的青年啊,誰家的孩子不是從小馬背上學騎射長大的,祖蔭總是沒有自己立功體面的,來吧,都來考武舉吧!

  福臨對多爾袞的一系列舉動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京城裡還有誰會提起太後和攝政王的那點子緋聞了,都是在討論皇商和武舉的事情。多爾袞見縫插針的教他:「皇上仁慈,這是件好事。不過有的時候仁慈是沒有用的,這些人要的是利益。」

  作為最大的受益者,小皇帝表示受教。而第二大的受益者,布木布泰面上不顯,心裡卻滿是感動。

  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盼望著被心上人好生對待的。這次的流言事件,多爾袞和福臨不約而同的對兩宮太後封鎖了消息,還特地叮囑蘇茉兒看好了幾個小公主,別讓她們說漏了嘴。可就是這樣,布木布泰也不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況,雖說是被糊弄了,可這也表示了多爾袞和兒子對自己的保護,再怎麼沉穩,她還是有些女人心思的,想一想,便覺得有些甜蜜。

  「叔父,額娘說要留您用飯,她有親自去小廚房做了幾個菜呢。」

  福臨筒子便是這對中年男女的聯繫人。由於那個流言的影響,多爾袞許久都沒有在宮裡用飯了,更別說去向太後請安,聽福臨這麼說,也很開心。

  這次儲秀宮開小宴席,自然瞞不過哲哲。這些日子來她也想通了,福臨當皇帝,她的日子反而比皇太極的時候好過。至少,她不用去照顧皇太極的某位真愛,不用去處理後宮這麼多繁瑣的事務,更不會因為擔心某事沒有安排好而被皇太極厭惡。她現在是後宮地位最高的女人,福臨也是個孝順的,多爾袞對她也很好,誰都要討好她,想幹嘛就幹嘛,悶了就叫命婦們進來陪著聊天,那是相當的舒服。

  因此,她也很知趣,說自己這幾天齋戒食素,沒有參加這個小型聚會,飯桌上的成年人也只有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兩個。

  皇太極的孝期說是三年,其實轉過了年就算是兩年了,還有半年的時間便出孝,屆時阿圖和阿婭兩個就要出嫁。布木布泰為了鍛煉女兒的能力,讓她們在這段時間裡自己處理身邊發生的大小事情,兩個公主頓時忙了起來,用過飯便告退了,福臨眨眨眼,也很知趣的隨便扯了個理由,跑去書房看折子。

  剩下的兩個人面面相覷,忽然間一齊笑了起來。多爾袞道:「皇上這般古怪精靈,不知道像了誰的性子。」

  布木布泰道:「我小時候可是人人稱贊的乖巧聽話,倒是你,聽說調皮得很。」

  話音一落,多爾袞的眼神瞬間亮了,布木布泰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覺羞紅了臉,嗔怪的橫了他一眼,低下了頭。


第三十章

  五月的天,白天還有些悶熱,晚上熱氣散去,涼爽宜人。儲秀宮的門房裡,蘇茉兒拿著一個荷包繡著,時不時的抬眼看看門口。

  屋裡面,多爾袞卻覺得渾身發熱。

  他一生中摯愛的女人就這麼站在他面前,很近,近得他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她和以前一樣,眼神清澈,臉龐如玉一般。

  多爾袞喃喃的開口:「玉兒,我是不是在做夢?」

  布木布泰沒有答話,只是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溫暖細膩的觸感一下子將多爾袞驚醒,他傻傻的看著面前的佳人,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就這麼脈脈對視了許久,布木布泰終於開了口:「謝謝你。」

  「你知道的,你永遠不用向我道謝。」多爾袞反手將她摟入懷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整顆心彷彿都被填得滿滿的。

  布木布泰在他懷裡悶悶的笑:「那是以前,現在你可是攝政王,我哪裡敢不道謝呢?」

  多爾袞手臂緊了緊,咬牙道:「還是和以前一樣,伶牙俐齒。」

  「不一樣了。早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你,想要抱我一抱的時候,從來不需要躲著這麼多人。」

  布木布泰的聲音很小,卻彷彿是一股清泉,將多爾袞的心泡得發軟發酸。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用了力,彷彿想把懷裡的人揉進身體一般。

  「十四哥哥,疼。」布木布泰小聲的叫了出來,多爾袞卻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大踏步的走進了內室。

  燭光高照,搖曳的燈火之下,布木布泰的臉龐忽明忽暗,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魅惑力。多爾袞鬼使神差的親了上去,只覺得觸感柔嫩,他頓時心中一蕩,輕輕的喚了一聲:「玉兒。」

  布木布泰微微閉上了眼,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多爾袞再也忍受不住,看著她嫣紅的雙唇,緩緩的啄了一下。

  他無數次在夢裡想像過這一幕,卻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夢想成真。多爾袞恍惚的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握著玉兒的手,看著她的一顰一笑。他又輕輕的吻了上去,輾轉著,品嘗著夢想中的甜蜜。

  布木布泰原本的一絲清醒也慢慢的消失殆盡,她伸出手,扣住多爾袞的肩,完全的將自己展現在他的面前。面對著心愛的男人,對她來說,這才是她的新婚之夜。

  多爾袞只覺得臉上一片濡濕,伸手去摸,卻摸到了布木布泰的淚。他柔聲道:「玉兒,怎麼了,害怕嗎?」

  「不,我只是能感覺到,你瘦了。」

  所有的隔閡和不安都被這一句話消除得一乾二淨。多爾袞猛的吻住了她的唇,兩個人不知道是怎麼到的床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身上的衣物都消失不見,在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緊緊的抱在了一起。

  「玉兒,我們在犯錯。」多爾袞撫摸著身下人的肌膚,溫潤滑膩,在他心底點起一叢又一叢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又如何?」布木布泰摟住了他結實光裸的脊背,「十四哥哥,我是你的玉兒。」

  多爾袞歎息一聲。的確,犯錯又如何,就算是死,他們也會死在一起。十三歲的那年,他是小叔子,她是皇太極的新妃;二十三歲的那年,他是睿郡王,她是莊妃;三十三歲的今天,他是攝政王,她是太後。

  他們總是在一起,可永遠不能在一起。如同白天和黑夜,如同暮鼓和晨鍾,如同大海和藍天,看似和諧無比,卻始終不能有交界。

  但現在不一樣。現在的他彷彿只是當年那個輕狂的傻小子,而她也只是那個愛笑的梳辮子的少女。就算過去了二十年又怎樣,他們已經等得太久了。他們終究是在一起的,從八歲到三十三歲,他們終究屬於了彼此。

  這樣的消息瞞不過福臨,他很快就得到了攝政王在宮裡留宿的消息。小華子稟報的時候,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地底,第一次後悔自己身為皇帝的貼身太監。

  福臨愣了一下,問道:「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儲秀宮的一些宮女太監,還有一些侍衛……」小華子戰戰兢兢的回答。

  「知道了,」福臨頭也不抬的繼續看折子,「把宮女太監的名單給蘇茉兒姑姑,侍衛名單給朕。」

  儲秀宮的宮女太監悄無聲息的換了幾個人,有幾個侍衛被叫進了乾清宮談話,小皇帝面帶笑容的問候了他們的父母親人,導致他們出來都是冷汗淋漓,任誰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事情處理完之後,福臨一如既往的去到儲秀宮蹭飯,布木布泰見到兒子,微微有些尷尬,福臨卻彷彿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笑呵呵的:「額娘,有沒有上次吃的奶油小餑餑,兒子餓了。」

  「有,有,廚房正好做了。」布木布泰忙叫人將餑餑端了上來,福臨就著茶水吃了一個,笑道:「額娘這裡的餑餑最好吃了。」

  布木布泰也笑了:「你喜歡就好,額娘這裡一直有。」

  「嗯。」福臨擦了擦嘴邊的渣子,看著布木布泰,認真的說道,「朕知道,額娘最疼朕了。所以,朕也最疼額娘。只要額娘開心,朕也會高興。」

  這是在說昨晚發生的事吧?布木布泰臉一紅,道:「沒錯,額娘最疼皇上了,在額娘心裡,皇上才是最重要的。」

  多爾袞心願得償,自然心情很好,在朝堂上也一反常態,和煦如同春風,把眾人都嚇到了,攝政王這是吃錯藥了?

  四下裡眼神亂飛,「趁著攝政王心情好,有什麼要求就提啊」「光攝政王有什麼用,上面還有皇上呢」「要不我們一起上」……

  很快,便有工部上書,乾清宮已經修繕竣工,請示下一步該修哪裡;禮部上書,認為該宣揚豫親王平定江南的功勞,戶部卻開始打官司,說兵費龐大,再行封賞的話錢從何處來,禮部認為這些統統是戶部的事情……

  沒有什麼大事,多爾袞便放心將這些全部交給了小皇帝,福臨一一處理完後,忽然又提到了他的國子監。

  「滿洲子弟適齡者具要去國子監就學,朕將會親至,考校各子弟功課。」

  眾人都很奇怪。小皇帝自己還在讀書的年齡,跑去考那些比他年紀還大的人,似乎有些不合適吧?不過,大家也學會了在這種無關大雅的事情上讓著小皇帝一步,眾人都唯唯告退。

  國子監讀書的學生們卻覺得與有榮焉。皇帝年紀小,正是容易被打動的時候,若是此時在他面前好好表現一番,豈不是對日後的前途大有好處?

  於是,福臨看到了一個精神煥發的學生群體。他問了幾個容易的問題,又抽幾個人背了背書,對於滿人的孩子來說,表現得還不錯。接著,他們又表演了騎射功夫,倒是讓不善於此道的福臨有些羞愧。

  六月很快就到了。這年北京的夏天格外炎熱,滿洲人都有些不習慣,福臨更是如此。在現代,夏天的時候可以穿短袖,可這裡卻不行。雖然有冰盆子,還有人不停的打扇,福臨依舊覺得熱。而在這種炎熱中,卻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帶給他清涼。

  多爾袞拿了一道檄文給他看,這是對江南老百姓的特殊赦令,准備讓他蓋了章之後發給多鐸,再由多鐸公布。赦令寫道:

  檄諭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曰:爾南方諸臣當明國崇禎皇帝遭流賊之難,陵闕焚毀,國破家亡,不遣一兵,不發一矢,如鼠藏穴,其罪一;

  及我兵進剿,流賊西奔,爾南方尚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

  流賊為爾大仇,不思征討,而諸將又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以啟兵端,其罪三。

  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用是恭承天命,爰整六師,問罪征討。凡各處文武官員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順者,論功大小各升一級。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為俘。若福王悔悟前非,自投軍前,當釋其前罪,與明國諸王一體優待。其福王親信諸臣,早知改過歸誠,亦論功次大小,仍與祿養。

  「這是李雯寫的赦令,我看著很好,皇上意下如何?」——李雯,李逢甲的兒子,多爾袞的心腹幕僚。

  福臨仔細看過後,不由得從心裡發出一種感歎。這篇赦令有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似乎要使人們更加相信清廷的決心。據他所知,南京福王的政權並不是那麼穩定。南明剛剛立起政權之後,黨爭又起,北邊有清廷,西邊有李自成,南邊還有張獻忠,本身就是一種風雨飄搖的狀態,可福王卻不是一個能幹的。

  多爾袞給他講過,南明發生了童妃案,他趁機從中做了些手腳,令人去散布流言,說福王是假的,弄得南明人心惶惶。福王生活奢侈;讀書人身處南京,卻不思報國,組成什麼勞什子「四公子」;難得出了個史可法這樣的忠臣,福王偏偏對他不信任。

  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必然是猶豫惶恐的。這道赦令正抓住了人們的這個心理,用一種堅定的君臨天下的口吻,消除百姓的這種心態。在福臨看來,這份赦令對南明官員的罪過說得太重了一些,可它對於安穩民心卻是很有用的。

  「皇上覺得合適的話,便以你的名義來下旨吧。」多爾袞再次把這種出風頭得好處的事情讓給了福臨。福臨抬頭看看他,卻見他眼裡都是慈愛,不覺彎了彎嘴角,笑了。

悠于 2017-1-19 22:26

第三十一章

  多鐸將這份皇上的赦令頒發了下去。

  正如福臨所想,這道赦令用處很大。多鐸剛剛頒發赦令的第一天,絕大多數南明朝廷的官員排著隊來到了軍營,把名字寫下來,以供清廷任用。錢謙益和王鐸更是擬定了一份公開聲明,向人們發出了歸順的號召。

  這份號召沒有多久便傳到了北京,多爾袞看後哈哈大笑,遞給福臨:「皇上總是擔心那些文人們會寫些不中聽的出來。你看看,他們都是這樣的人,有什麼可怕的?」

  錢謙益他們的文采很好,寫得也很輝煌燦爛,只是拋開那些激昂的文筆不說,整篇文章透出的,卻是能讓漢人們痛哭流涕的奴氣。

  他們說,遼國、金國、元朝這些少數民族都是從大漠中入主中原的,卻沒有一個能像現在的大清一樣,為中原驅逐不共戴天的仇人(農民起義軍),幫我們中原人報先帝的仇(崇禎是被李自成逼死的),這種高潔的品性,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做法,也只有大清才能做到啊!

  接著,他們又開始敘說:清朝平定了首都的叛亂,恢復了首都的秩序,又重修了皇陵,安撫了皇帝的在天之靈,平息了官員麼的憤怒,給老百姓帶來了和平安康的生活。又重用明朝的官員,沿襲明朝的制度,簡直就是聖明無比。當清軍進入南明首都時,他們感覺太陽出來了,天都亮了。清軍又嚴守紀律,清軍來了,南京城的老百姓才可以和北京一樣,過好日子。所以,他們的投降是順和天意的,清軍是正義之師,大家都來投降吧!

  福臨讀完後,都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他自然是要和多爾袞一樣,對這些改換門庭的人一面鄙視一面歡歡喜喜的加以利用。可作為一個穿越人士,他實在是歡喜不起來,而是覺得有一種悲哀。

  多爾袞歎道:「像黃端伯這樣的人若是多一些,南明也不會這麼容易敗。」

  福臨道:「若是人人都像黃端伯,我們又如何一統天下呢?」

  多爾袞點點頭:「皇上說的對。不過,我可不希望有外敵來侵之時,我朝的文武百官紛紛投降。」

  根據多鐸的書面報告,南京城有包括錢謙益、王鐸在內的十六名文官,包括一名巡捕提督在內的五十六名武官齊齊投降。等清兵入南京,沿途迎降的更多,文官二十三名,武將四十七名。除此以外,還俘獲了馬步兵共三十二萬八千三百。

  也就是說,幾乎整個南明的政權和大部分軍隊就這麼投降了。若是這些人嚴防死守,南京不會這麼容易破。

  剃發令就這麼再一次的擺在了龍案上。說實話,這麼久過去了,在福臨的一再要求下,他們並沒有強行推行剃發令,而是讓人隨意。寧完我和范文程幾個資歷比較久的,早就剃了發,洪承疇也是沒有多久便自己剃了,其他的漢人們有剃的也有沒有剃的,不過都學了滿人戴帽子,在朝堂上一片帽子,也不會注意到一堆雞蛋裡夾雜著幾顆獼猴桃。

  不過,這次剃發令卻是幾個滿漢議政大臣共同提出的。多爾袞執政以來,就以強硬的手段停止了八旗旗主議政的會議,旗主們自然是不滿的,但小皇帝的日益崛起讓他們看到了希望:睿親王,你就繼續得瑟吧,還是攝政王呢,不知道皇帝開始懂事了麼,到時候小皇帝自然會收拾你!當然,小皇帝直接對上攝政王還是不夠看的,他自然要借助外力,誰的外力呢?就是我們這些議政之人了。

  可事實讓大家都跌破了眼鏡。小皇帝是懂事了不假,可攝政王好像也懂事了,和小皇帝你謙我讓,大有「父慈子恭」的味道。每天這叔侄兩個在朝堂上眉來眼去,下朝了還要膩歪在一起,明顯的站在了同一戰線啊!

  虧了,虧大了!八旗的旗主們一個不在意,自己就變成了下四旗,若是再不小心,這叔侄聯手,還不定搞出什麼花樣來。多鐸和阿濟格領兵在外,現在不就是鬧事的好時候麼?上書吧,剃發易服,小皇帝你可不能忘了本!

  小皇帝不高興,非常的不高興,努力將一張帶著嬰兒肥的圓滾滾的臉板出陰森的氣場來:「朕不是說過,不必強令剃發麼?」

  碩托道:「剃發本是先人遺風,既然漢人已降,便應隨我滿洲風俗。剃發易服,方能顯示大清風范!」

  「放肆!」多爾袞怒喝一聲,「皇上曾下令不許強令剃發,你們都敢抗旨不成?」

  不得不說,攝政王的威懾力比小皇帝高了好幾個檔次,眾人一下子都老老實實的不說話了,心裡卻不停的亂罵。特別是濟爾哈朗,都快在心底把多爾袞罵出翔來了:什麼不許抗旨不許抗旨,抗旨最多的不就是你攝政王嗎?咦,不對,好像多爾袞真的沒有抗過旨,這不是個好現象。濟爾哈朗一個寒顫,彷彿看到了小皇帝長成了另一個多爾袞,兩個人一齊奸笑著算計他們八旗。

  福臨見碩托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似乎還要說些什麼,便揮了揮手:「此事容後再議。」

  多爾袞對剃發令是否推行其實是無可無不可。他剛剛攻入北京的時候,也發過剃發令,但漢人都不從,強行推行之後,還引發了農民暴動。後來他想起自家侄兒對剃發令的不贊同,也為了平息民意,此事便不了了之。而且,看慣了漢人們的長頭髮,他也覺得挺順眼的,皇上說不剃就不剃吧,反正沒有什麼大不了。

  不過,對滿洲貴族來說,這就不一樣了。他們還是奴隸制度,一下子蹦到封建制度中晚期的時候,頓時有些不適應。他們急切的需要什麼東西來證明自己,剃發便如同他們往奴隸身上烙烙印一般,是一種勝利的表現。

  皇帝不同意,滿臣們堅持,攝政王打圓場,這就算了,居然漢臣們也都有同意的。他們本身投降得早,能走到這一步都是剃了頭的,為了借助滿人的這種排外主義而擴大自己的影響,也支持剃發。在福臨看來,這無非是一種羨慕嫉妒恨的心理,以及「我都剃發了你怎麼能不剃呢」這樣的別扭,於是,單單一個剃發令就被拿到朝上討論了好幾天。

  「皇上何必如此堅持,」最後,還是多爾袞看不下去了,「剃發而已,這些人若真的這麼有氣節,便不會降了。」

  福臨無奈的笑笑。前世的時候,他便不喜歡這個強制剃發易服,把所有人都變成奴才,還以當奴才為榮的朝代。現在他是皇帝,他便想用自己的力量來改變些什麼。

  多爾袞見他這樣,便耐心的勸道:「漢人無非就是動動筆桿子,打一打哄一哄,殺幾個再讓幾個做官便成了,何必為了這樣的小事惹八旗不快呢?」孩子,我們對八旗的改造尚未完成,他們依舊手握重權,要是他們團結起來,光靠我們可不是對手。

  福臨喃喃道:「那也可以換一樣嘛,幹嘛非要剃別人愛若性命的頭髮?」

  多爾袞倒是樂了:「那依皇上看,換哪樣?」

  福臨忽然眼睛一亮:「朕聽說漢人的女人都是裹了小腳走不動路的,不如下旨,不許她們裹小腳好了。」

  孩子,你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啊!多爾袞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腮幫子:「女人而已,漢人可不會為了女人的腳去傷腦筋。」

  福臨也伸出手去捏他的耳朵,眼裡閃著狡黠的光:「叔父,我們賭一把如何?那些人對女人的腳可看重了。不如這麼下令,要麼剃發,要麼把家中女子的小腳都給放了,讓他們自己選。省得說我們是蠻夷,不知道進退。」看,我們多人性化啊,還有二選一呢親!

  在多爾袞眼裡,女人無非就是用來傳宗接代的,當然,玉兒不一樣,可這個世上也沒有第二個玉兒。因此,其他的女人如何,他都完全不在意,並理所當然的認為其他人也是一樣的,不可能因為女人的小腳而委屈了自己的頭髮。不過,難得見福臨這麼小孩子氣,他也很配合的笑了:「行啊,皇上要賭什麼?」

  「嗯,」福臨歪著腦袋想了想,「朕想要一塊田黃石,這麼大的。」說著,小手還劃了個圈。

  多爾袞被他逗樂了,田黃石雖然珍貴,宮裡還是有許多的,便問:「怎麼忽然想要這個了,難道皇上還缺田黃石嗎?」

  「反正朕有用嘛。朕要那種沒有雕刻過也沒有刻過字的。」福臨乾脆粘在他身上撒嬌。

  「好,好,叔父給你弄。」多爾袞把他一摟,「那要是叔父贏了,皇上給我什麼?」

  「叔父想要什麼,朕就給你弄什麼!」福臨抬起頭,異常認真。

  多爾袞笑得開心:「那到時候我就要龍肝鳳髓,好不好?」

  福臨一撇腦袋:「哼,叔父才不會這麼為難朕呢!」


第三十二章

  剃發放小腳二選一的議案提出之後,滿洲貴族們勉勉強強通過了。雖然他們和多爾袞的想法一樣,覺得正常人都會選擇放小腳,但這好歹也是讓漢人遵從滿人習慣。而且他們都是打過仗的,女人裹著小腳確實走不動路,異常不方便。

  對這道命令真正反彈的是漢人。滿洲貴族們誰都沒有想到那些漢人們對女人的小腳有這麼大的執著,民間百姓都是歡天喜地的,反正他們的老婆都是幹活的人,沒有資格裹腳,而那些投降的官員們,居然有自覺主動剃頭的了。

  不帶這樣的!多爾袞目瞪口呆。為了女人的小腳而放棄自己的頭髮,這種人居然是存在的存在的存在的!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樣的。他心甘情願的從自己的庫房裡找到一塊符合福臨要求的極品田黃石,又拿了不少珍貴好玩的東西,一齊交給小皇帝,表示願賭服輸。

  不過,這麼一來,百姓對清廷的認可度倒是更高了。對老百姓來說,皇帝是誰是哪族人還沒有家裡的牛生病了重要,只要能吃飽飯,誰當皇帝都一樣。更何況,清廷占了江山以來,稅收少了,又不改變他們的日常生活方式,好得很啊。

  民族矛盾彷彿不那麼尖銳,多爾袞和福臨的眼光都放在了南方。通過新任的江寧巡撫毛九華的上書,他們發現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南京很窮。

  據說,這座城市經過戰火的洗禮後,連維持自己生計都很困難,更不用說安頓多鐸率領的這麼大的一支部隊了。南京城十室九空,庫房更是一貧如洗,部隊沒有地方住,不得不借住到民房之中。這些都算了,重點是,多鐸帶的是騎兵啊,還有這麼多馬怎麼辦,沒有草料,士兵只好在城外放馬,南京城周圍六十里的草地幾乎都被啃光了!

  同時,還有這麼多降兵降將呢。二十三萬的士兵,苦命的多鐸就要餵飽他們,總不能殺降吧?要是這些士兵都能整編作戰也就算了,要命的是他們對清廷來說沒有多大的用處。南明繼承了崇禎末年的腐敗,軍隊裡面吃空餉嚴重,軍官過剩,官多兵少。就算是兵,也不是那種受過訓練紀律嚴明的好戰士,有許多投降了以後便覺得高人一等了,不肯安分守己的呆著,還跑去生事(沒辦法,他們也餓)。

  多爾袞不愧是行伍出身,很明白這批降兵的棘手。若是驅散了,很難說他們會不會再跑到哪裡造個反什麼的,若是留著,養活他們是個很大的負擔,而且還沒有用,讓人左右為難。多鐸總不可能一輩子駐扎在那裡,八旗也不夠用的,總是要有一支訓練有素的部隊長期控制長江中下游。

  問題就來了。人有,兵也有,可都是不中用的,兵匪一家,甚至還去搶劫玩。多爾袞頭疼了,跑到皇宮裡,沖著小皇帝開始埋怨。

  「南明到底是在搞什麼?軍隊不去供養,放任他們去搶百姓,倒是當官的,個個富得流油!」多爾袞一撩袍子,往椅子上一坐,開始生氣,「李成棟就不能用,他的部隊比匪還不如!若我們用了他,就等著江南百姓鬧事吧!」話是這麼說,可他們心裡都清楚,李成棟的兵好歹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不用的可能性不大。

  福臨道:「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多爾袞道:「是叔父不好,心裡不舒服了便想到皇上這裡說一說。辦法總是有的,畢竟那些把江寧雙手奉上的官員們還在呢。」

  做了xx又要立牌坊,天底下的勝利者都是如此。滿人也是一樣。他們打下了江寧,又開始追求一種合法性了,想要讓天下人知道自己是「正統」的,是「正義之師」,這樣,就不能再用武力的手段,而是要用其他的辦法。

  多爾袞想出的辦法就是用漢人來治理漢人。錢謙益這個名字再次躍入了福臨的眼簾。

  上一次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很眼熟,福臨皺眉想了想,終於從回憶裡扯出了一點影子。錢謙益不就是那個著名的妓女柳如是的老公嗎?好像柳如是是反對錢謙益投降的,可後院的女人總是拗不過男人,他還是降了,並且很歡樂的幫清廷做事。

  對此,多爾袞的評價是「小人」,福臨卻不這麼看,他覺得,這也是個愛豎牌坊的。

  「叔父,朕以為,他們心內對故主還是有感情的,不管是真是假,就算是為了堵住天下眾人之口,他們也必須做出這個樣子來。所以,我們何不給他們一個借口,讓他們能光明正大的為我們辦事?」

  多爾袞眼睛一亮:「皇上的意思是?」

  福臨笑了:「上次,小華子告訴朕,浣衣局有太監盜竊,被同屋的一個同鄉告發,處理了。那同鄉趁此脫離了浣衣局的苦差事,卻被人在後面指指點點,說他不顧同鄉之情。可他卻占著為主子鋤奸的立場,誰都不敢當面說他的不是。在朕看來,這是一樣的。錢謙益等人降我大清,自然會被人指點,若我們給他一個理由,讓他們可以站出來澄清自己的不得已,豈不是好?」

  「哈哈,」多爾袞大笑,「不愧是皇上,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福臨紅了紅臉,有些靦腆:「朕是叔父一手教導出來的,自然想法會和叔父類似了。」

  多爾袞當即寫信給了多鐸,多鐸當即把錢謙益叫來軍中,讓他看見了被關押的弘光皇帝。果然不出所料,錢謙益跪倒在弘光帝面前,失聲痛哭,長跪不起。多鐸乘機告訴他,如果他不幫忙清廷做事,只顧著自己的名節,那麼清軍便會屠殺江南百姓,把江南魚米之鄉變成不毛之地。

  錢謙益唯唯的答應了。多鐸的話,彷彿給他打開了一扇窗。

  自從投降清廷以來,他就一直背負著罵名,就連愛妾柳如是都看他不起。可是,誰又知道他心裡的苦痛呢?他是在用損失自己名譽的方式,來保護眾人啊。如果沒有他,那些人哪裡還有命在,更別提還能每天念念叨叨的辱罵他了。

  他的投降其實是忍辱負重,其實是對江南百姓的保護。這麼想著,錢謙益頓時覺得自己的形象高大昂藏起來。他又聯繫了和他一起投降的那些文官們,闡述了他的看法,頓時獲得一片好評。

  沒有人願意自己被說成賣國賊的。現在有一個這麼好的洗白自己的說法,大家理所當然的都會點個贊。所有的人都覺得自己之前的投降不是貪生怕死,而是忍辱偷生;他們幫助清廷治理江南,不是賣國求榮,而是他們的職責,他們必須要保護江南的萬千百姓,他們要將治理江南視為己任,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找到自己生存的價值,他們不是賣國賊,他們的精神是崇高的!

  於是,錢謙益派了自己的幕僚周荃去到多鐸那裡,為江南百姓求饒說好話,說他們一向很溫順,不需要用武力便能搞定。多鐸不以為然,他還沒有忘記自己在揚州受到的激烈抵抗。周荃好說歹說的勸解,多鐸這才皺著眉頭:「試試看吧。」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錢謙益覺得肩上的擔子非常重。他派人與各個鄉紳、地主還有明朝退休的官員聯繫,保證清廷對他們一如既往的厚待,不會殺他們,也不會搶他們的錢財搶他們的女人,條件便是他們必須要保證老百姓歸順,在他們的地頭不能出現任何反抗的現象。

  只是換了個朝堂,換了個皇帝而已,他們的生活還是沒有變啊,這樣就很好。對於這些家有恆財的人來說,朝廷的更新換代的時候就是他們扮縮頭烏龜的時候——天曉得新朝廷會不會抽個風,玩個劫富濟貧什麼的。這下得了保證,這些鄉紳地主們又慢慢將腦袋從殼裡鑽了出來。很快,江南各村鎮的戶口冊籍,賦稅記錄等都整理好了,送到了多鐸手上。這些鄉紳地主們甚至還成立了自衛隊,自覺主動的鎮壓那些刺兒頭。

  鄉紳地主們滿意了,只要日子還和以前一樣好過,管他坐朝廷的是漢人還是滿人;錢謙益等降清官員們滿意了,他們成功的保護了江南人民,看,都不費清廷一兵一卒;多鐸滿意了,他的難題解決了,他現在要做的,只是將俘虜的兵士們登記在冊,然後進行篩選,有用的留下,沒用的發回原籍;朝廷也滿意了,江南一直是魚米之鄉,賦稅重地,只有他們乖了才能繼續有源源不斷的賦稅交上來。

  唯一不滿的依舊是老百姓,賦稅少了些,但他們頭上壓著的地主鄉紳依舊沒有變,還是那些人,還是熟悉的壓搾,對他們來說,不管如何,日子還是要過的……

  做為一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福臨並不知道江南百姓的心聲。他能知道的也不過是下面的人願意給他看到的那些。平定了江南,朝堂上下都喜氣洋洋,就連福臨都受到了影響。他明白在這樣的捷報背後定然有著無數的冤魂,可是,他依舊什麼都不能做。

  福臨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無能和無力。軍權在別人手上握著的感覺太差,差到他幾乎都要開始自己否定自己了。

  從出生以來,他給自己的定位便是做一個好皇帝。可是,沒有人告訴他,做好皇帝會這麼難。他所有對皇帝的認知都來自於電視和小說。電視上不是很容易的嗎,只要皇帝說什麼,下面便會唯唯諾諾的聽什麼。他以為,他有著現代的思想,知道後世會發生什麼事情,一定會把整個國家給帶上強盛的正軌。只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一次次的將他打醒,做皇帝,不是那麼簡單的。

  那麼,他會不會一個不小心,成為昏君?或者,會不會在他死後,他的子孫後代們不孝,依舊讓國家走上原來的被奴役被侵略的道路?

  福臨看著自己小小的手,第一次迷惘了。


第三十三章

  第一個發現皇帝異常的依舊是布木布泰。

  「皇上,最近你似乎不開心。」

  「有嗎?」福臨抬眼看看她,他自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的。

  「你是我的兒子,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布木布泰在他身邊坐下,又親手遞給他一杯奶茶,「喝點吧,額娘記得你從小就喜歡。」

  「嗯。」福臨乖巧的接過奶茶喝了幾口。布木布泰明白他的口味,放了許多的糖,甜甜的奶香味十足的奶茶下肚,他似乎覺得舒服了一些。

  布木布泰道:「是朝堂上的事嗎?」

  福臨點點頭。布木布泰道:「朝堂上的事我並不是很懂,我只是知道,如果有心事,不想告訴其他人的話,可以告訴額娘。額娘會聽,會安慰你,但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

  福臨想了想:「額娘,你說,朕能做一個好皇帝嗎?」

  「難道額娘的福臨現在不是個好皇帝?」布木布泰笑了,「你現在年紀還小,可是已經很勤政了,一天不落的上朝,看折子,又要去學文,手腕上還要墜著小石子來練字。額娘看著都心疼,可你從來都不會叫一聲苦。額娘就知道,你定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帝,最起碼,你不會耽於嬉戲。」

  不得不承認,聽到這個話,福臨心裡舒服了許多。他將腦袋埋在布木布泰肩膀上,道:「額娘,兒子害怕。害怕有一天,朕親政了,卻將什麼都弄得一塌糊塗。」

  「所以你就要好好的去學啊。不單單向多爾袞學,還有洪承疇、多鐸、濟爾哈朗,甚至阿巴泰,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長處,皇帝只需要看清別人的長處,再看到自己的短處,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那就是說,如果朕好好的去學,總會成為一個好皇帝的,對不對?」

  布木布泰揉了揉他的光腦門:「傻孩子。只要你時時刻刻想著百姓,想著自己身為皇帝的責任,自然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別忘了,你還不到八歲。」

  是啊,他還不到八歲呢!福臨忽然覺得自己很蠢。他已經出過天花了,自然不會像歷史上的順治那般短命,他還有很長的時間,來讓他一步步的走,慢慢的實現自己的心願。

  之前滿人入關的時候,打的旗號就是為明王室復仇。不得不說,這個旗號是很有欺騙性的,不少人被騙到,以為清廷就是來驅除農民起義軍的,甚至還有人寫文章來表揚清廷的這個做法。可現在他們去滅了南明,是個人都知道清廷的野心了,就算沒有強制剃發,蠻夷總是蠻夷,讓蠻夷來統治中原,他們表示丟不起這個人。

  於是,為了消除漢族的反滿情緒,多爾袞以皇帝的名義發布詔告,再次強調了他們原本和明朝是非常友好的,之所以入關,就是為了幫明朝報仇,並不是想要兼並。無奈,這番詔告的作用並不是很大,北方甚至有人開始興兵反對清朝,而天下士子的筆桿子也不是吃素的,開始寫一些煽動人心的文章。

  「皇上說的對,雖說文人造反十年不成,但這些人還是輕易得罪不起啊。」多爾袞對這些讀書人頭疼不已,「乾脆,舉行科考吧,省得他們將精力放到其他地方。」

  福臨沖他調皮的眨眨眼:「叔父,你不是說讀書人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嗎?」

  多爾袞捏一下他的鼻子:「就知道取笑叔父。」

  「可上次叔父跟朕打賭還輸了呢。」福臨坐坐正,「朕已經是大人了,叔父可不許再捏我。」

  八歲的,包子臉的,大人……

  多爾袞失笑:「好,皇上是大人了。那麼,要不要叔父給你定一門親事?」

  福臨很大方的點了點頭:「好啊,朕要一個漂亮的新娘子!」

  「哈哈,」多爾袞這回真的笑了,「放心吧,叔父一定給皇上找一個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朝廷決定,再興科舉,決定十月的時候在江南舉行鄉試。這個消息一出,的確吸引了大批知識分子的注意。雖然有許多士子們不願意為蠻夷做官,但架不住想要做官想要光宗耀祖的人更多,頓時,寫煽動文章的人也少了很多。

  多爾袞再接再厲,冊封孔子為「大成至聖文宣先師」,並讓小皇帝福臨親自謁拜孔子廟。福臨穿著厚重的朝服,板著小臉,穩穩當當,一步一步的沿著台階往上走,還對著孔子雕像執弟子禮。

  前來觀禮的文人很多,見小皇帝年紀尚幼,卻表現得很是沉穩,不由得在心裡贊歎。又有人開始爆料,說小皇帝是太子,即位是名正言順的,可見蠻夷也沒有到野人的地步,還是知道禮義廉恥的。這下,小皇帝的名聲又好了幾分。

  阿濟格的大軍也傳來了喜訊,他們將李自成的大順軍隊逐出西安,平定了河北、山西和陝西三個省。但是,依舊有一些反清分子起來活動。

  小皇帝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抱到膝蓋上說事情了,多爾袞稍微惋惜了一下,挨著福臨坐下,開始給他講解這三個省的種種故事。

  原來,民間起義的並不只是李自成這一支,還有許多零零散散的隊伍。宣化府便有自稱「皇天清靜善友」的組織,為首的還是拳師,武藝都還不賴,組織裡的信徒們在這些人的帶領下跟清軍玩游記,也打了幾場勝仗。而且他們內部的提拔制度很坑爹。巡撫張鳴駿的思想很常規,擒賊先擒王,將這個善友會的首領抓住再說。可沒有想到他們的首領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抓了一個又一個,總之一句話,他們不缺領導人。

  接著,這個善友會還跑到山西去鬧事,弄得山西巡撫和總督頭都大了。大順的高九英還在呢,善友會又來了,這不是純粹添亂嗎?於是,他們開始大張旗鼓的鎮壓了,還有源源不斷的捷報送上。

  福臨疑惑道:「妖黨妖黨,既然是黨,並不僅僅是善友會一家吧?」

  多爾袞道:「那是自然。就算不是善友會,也不能輕易的放過他們。」

  「不知道,這份邸報的數字上,有多少是無辜的老百姓。」福臨看著那觸目驚心的數字,不忍之極。

  多爾袞勸道:「皇上仁慈,這是好事。可是,這些妖黨便是藏身於百姓之中,妖言惑眾,若是不殺,後患無窮。」

  福臨點點頭,他知道他是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政權,他不應該去關心幾個升斗小民的生死。可是,現代人特有的心軟又讓他有些遲疑。想了想,他又道:「李自成兵敗,江南安定,英親王和豫親王也可以班師了。」

  多爾袞道:「我還是覺得用漢人來治理漢人會好一些。我想派漢人大學士中的一個去江南,皇上意下如何?」

  福臨思考片刻:「洪承疇吧。」

  多爾袞道:「可行。只是,錢謙益等人如何處理?召他們進京嗎?」

  說實話,福臨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大名鼎鼎的人物,皺眉道:「此人名聲已經很臭了,召進京做什麼,讓人家笑話我們嗎?」

  多爾袞卻不同意他的看法:「此人雖然不堪大用,可之前我們也答應過他官職不動。天子一言九鼎,皇上不得不讓他進京啊。」

  「那其他人就算了吧,」福臨依舊不同意,「我們可沒有這麼多這麼多官職來養活這些閒人。」

  其實,朝堂上對這件事的反彈也很強烈。滿人們就不要說了,本來官員位置就有限,分了一半給漢人就算了,剩下的一半漢人還要來分,要不要這麼過分啊?不行,堅決不答應!漢臣們也不樂意,他們認為這些人的人品很有問題,和這些人共事,簡直是降低自己的檔次!

  多爾袞哭笑不得。

  「他自己不也是投降我們的嗎?前明,李自成,接著又是我們大清,他還有臉說別人品行有虧!」

  早上在朝堂上提出這個觀點的是吏部熊文舉,當時福臨也聽得嘴角抽搐。人家錢謙益好歹只換過兩個東家,你都跳槽三家了,還嘲笑前者跳槽太凶猛?錢謙益在他面前都可以挺直腰板了有沒有?

  多爾袞歎道:「看來,這些人還是不能重用。前明黨爭激烈,宦官專權,這些人沾染了這種習氣,若是帶到大清便不妙了。」

  沒錯,福臨對黨爭沒有什麼體會,對宦官的感受還是很深的。他原本是沒有這麼多人伺候的,可住進紫禁城之後,那些太監們就如同潮水一般的湧過來,無孔不入,大有「伺候好皇帝再次翻身做主」的味道在裡面。

  多爾袞也被這些太監包圍過。說實話,前明的太監伺候的就是比自己帶來的強,有眼色。手邊的茶水永遠是溫度適合的,靠墊也總是被調整到最舒服的狀態,出門的時候披風是常備的,有什麼事情一個眼神他們就能理解。可是,多爾袞一直牢記著前明太監干政的教訓,又住在宮外,才沒有被他們腐蝕。

  「皇上可千萬不要被那些太監給左右,這些閹人只知道欺上瞞下,貪贓枉法。」做為一個合格的叔父,多爾袞覺得自己很有提醒侄子的必要。

  福臨當然點頭。前明並不是什麼都是好的,南明那些無條件投降的文武官員,北京的這些投機取巧的太監,都是不能重用的。如果重用錢謙益這種人,定然會導致南方文人的不滿,更何況,福臨自己對這些人也是有些不屑的。

  這種「壞事明朝,誤江南數萬之生靈」的「兩朝領袖」,「在前朝則壞前朝,在今日必壞今日」。多爾袞似乎看出了他心裡的想法,摸了摸他的頭頂,道:「君子有君子的用法,小人也有小人的用法。你要記住,做為天子,有時候不得不用小人,比起君子來,小人才更好的控制。只是要小心,這世上,有真小人,也有偽君子。真小人倒是無礙,唯有偽君子,卑鄙無恥,這種人,千萬不能重用。」

悠于 2017-1-19 22:26

第三十四章

  李自成自縊而死,可又看不到他的屍體,有人說他是死了,有人說他是逃了,還有人說他出家做了和尚。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順沒有了領頭人,一敗塗地。

  舉朝歡慶。禮部也忙了起來。之前滿洲實行的是奴隸制,也沒有什麼嚴格的禮儀,在努爾哈赤時期,那些善戰的勇士經常將戰利品賞賜給奴隸,而那些不會打仗的主子們往往穿的還不如奴隸好。對此,寧完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像努爾哈赤提出等級森嚴這個觀念,滿洲人這才開始制定起規則來,例如說,明確了什麼等級的人該穿什麼樣的衣服等等。

  這是一項繁復的工作,一直到現在還在進行中。禮部乘著多爾袞心情好的時候,送上了議定滿洲文武官品級的折子。

  多爾袞袖著折子來找福臨,對這種繁瑣的東西,他是一貫沒有什麼耐心。不過好在侄子好像不討厭,多爾袞已經養成了習慣,禮部的議程幾乎看都不看,統統交給福臨。

  福臨倒是看得認真,拿著筆蘸了朱砂,一條條的批著。多爾袞也在他下首坐下,看自己的折子,一時間御書房裡鴉雀無聲。

  禮部這次上的議程很多,不單單包括品級,還有諸王、貝勒、貝子、宗室和文武百官頂戴的樣式,以及他們出行所用的儀駕,福臨看得很是頭大,好不容易才批完,丟下筆,長長的伸了個懶腰。

  多爾袞從案上抬起頭,笑道:「皇上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福臨乾脆從座位上跳下來,袖著本折子跑到他的身邊:「叔父在看些什麼呢?」

  多爾袞也不瞞他,大大方方的把手中的奏折打開給他看:「又有一些人自稱是明朝的皇子皇孫,一個跑去福建,一個跑去紹興,都自立為王了。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皇上不必擔心。」

  福臨笑嘻嘻的也把手上的折子亮給多爾袞看:「叔父,禮部提議讓你做皇叔父攝政王呢,還有配套的儀駕,都寫得好詳細。朕已經准了。」

  多爾袞心裡一驚,忙接過折子,只見上面寫得滿滿當當的,「一切大禮,如圍獵出師、操驗兵馬、諸王、貝勒、貝子、公等聚集之所,禮部具啟,傳示聚集等候,其各官則視王所往,列班跪迎。侯王回,令諸王退則退,貝勒以下,送及王府門方退。其集侯各官跪迎如前。」

  也就是說,除了親王以及阿巴泰這種地位高的郡王以外,其他的人都要向多爾袞行叩頭禮,這樣的禮儀,比起皇帝來也不差什麼了。要說不心動,那也是假的。多爾袞抬眼看了看福臨,卻見他笑得天真無邪,一副信任的表情,連一點點不滿都看不出來,不由得有些感歎:這個孩子對自己是如此的依靠,更何況還有玉兒,如果自己真的答應做什麼皇叔父攝政王,再擺架子的讓百官跪迎,那朝廷上下,誰還會把這個孩子放在眼裡?

  多爾袞抬手將折子一點點的撕碎,福臨一驚:「叔父,你這是幹什麼?朕覺得很好啊。」

  多爾袞笑道:「我本來就是你的叔父,又是攝政王,何必再多這麼個拗口的稱呼。難道別人還敢不尊敬我不成?」

  福臨歪著腦袋想了想,也點了點頭:「好像是拗口了一點,不做便不做吧。若是有人敢不敬叔父,朕跟他沒完!」

  若是福臨堅持讓他做這個皇叔父攝政王,他反而會擔心小皇帝是不是在做戲。而福臨的表現很好,彷彿對這個稱呼完全不上心,一切聽從自己的意思。多爾袞心裡那一點小小的疑心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又為自己懷疑了侄兒升起一些愧疚之情。

  他伸手捏一捏福臨的鼻子:「好啊,若是有人膽敢欺負我,皇上可要為我做主啊。」

  「嗯,朕就會把那個不長眼的人全家都欺負一遍,給叔父出氣!」福臨拍著小胸脯,驕傲的抬起頭。

  多爾袞失笑:「好,以後我可就靠著皇上了。」

  福臨臉上笑著,心裡卻暗暗鬆了口氣。請封多爾袞為皇叔父攝政王的是大學士馮銓,馮銓是多爾袞的人,福臨很清楚,只是,他不知道這道折子是不是兩人商議好了的結果,只好扮作天真的樣子,去試探多爾袞。

  還好,可能馮銓認為所有的折子多爾袞都要事先過目,也可能是因為他想要討好多爾袞,這件事情多爾袞事先並不知情。

  而多爾袞的反應也讓福臨很是滿意。他從心底不願意多爾袞的權勢再進一步,多爾袞自己推了更好,省得他再讓布木布泰出馬,也省得他對多爾袞的提防再深幾分。

  不過,馮銓,這個人他記住了。福臨的手指從那堆碎片上撫過,抬頭:「叔父,今天額娘那裡有好吃的餑餑,我們一起去吃,可好?」

  「行啊。」多爾袞拉起他的手,「對了,等工部手上的宮殿修繕完後,皇上想要他們修哪裡?」玉兒還是和哲哲住在一起,太不方便了有沒有?

  福臨眨眨眼:「就慈寧宮吧。那裡地方又大,還有自己的花園,額娘一定喜歡。」

  好侄兒!夠體貼!多爾袞很是開心,直接表現在他的胃口上,居然不嫌甜,一連吃了好幾個奶油餑餑。

  福臨很自覺的把叔父留給額娘,自己跑去上文化課。由於他職業的特殊性,他並沒有特意指定哪個人來做老師,而是從朝中挨個兒拎大臣給自己上課。這樣的好處便是他能快速的熟悉朝中眾人,還能對他們進行不著痕跡的拉攏;壞處,便是先生們對他的學習進度不是很熟悉。不過這不是福臨所擔心的。在學習方面,他想起了某個變態的「一百二十遍」,並決定不這麼自虐,也不打算用這個來虐待後世子孫。他通常是讀一遍,背一遍,默一遍,然後再重復,一般到十次左右便會牢記在心了。福臨決定,把一百二十遍縮水到三十六遍——雖然還是很恐怖,但他的子孫後代們絕對要感謝他。

  根據前世看的一些小說,清朝教導皇子們的老師也是很苦逼的。據說先要對皇子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皇子背書的時候還要跪著聽。這些老師們通常還是上了年紀的,這一會兒跪一會兒站的,簡直是折騰。

  所以,福臨決定從根子上改變這個問題,尊師重教還是必須的。今天的先生是國子監祭酒李若琳,再怎麼尊師重道,福臨還是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李若琳是馮銓的弟子。

  拋開政治和人品問題不談,李若琳的文化水平還是相當高的,福臨依舊認真的上完了課,然後再談一談其他問題。

  「前幾天你的上書朕看了,這些人可用嗎?」

  李若琳恭恭敬敬的回道:「請皇上放心,他們雖然不是股肱之材,可也能效犬馬之勞。」

  他推薦了幾個之前在翰林院供職的官員,希望能夠任用他們,起碼禮部需要這樣的人才。多爾袞和福臨商量過,准是准了,不過還要觀察一段時間。

  多爾袞其實更喜歡用年輕人,例如崇禎朝的新科進士什麼的,李若琳對他這種偏向很清楚,推薦的六個人裡面就有兩個是這樣的人。

  簡直就是學士預備役啊。福臨覺得這似乎又起了一個幫派,以馮銓為首。他不喜歡馮銓這一幫子人,而多爾袞卻對他們很是寵愛。理由很簡單,兩個字,剃發。

  馮銓曾經是魏忠賢的乾兒子,名聲相當的臭,投降清廷之後便以滿人自居。他和李若琳、孫之獬便是強烈支持剃發令的漢臣,還起了帶頭作用,把自己的腦門剃得光禿禿的。由於福臨的反對,多爾袞沒有強烈推行剃發令,但他對已經剃發了的漢臣態度便會好些,馮銓等人的這個舉動很明顯得到了他的歡心,也讓小皇帝不滿。

  你們是漢人,居然做出這麼諂媚的舉動,丟不丟人啊!而且,你們明知道朕反對剃發,還顛顛的編個辮子在朕面前晃,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朕放在眼裡!你們不把朕放在眼裡,總有一天朕會讓你們在朕眼前消失!福臨氣鼓鼓的往椅子上一座,然後自己樂了起來:年紀變小了,怎麼心態也跟著小了呢?

  其實,小皇帝很清楚,這些大學士們想要的就是和明朝一樣的待遇和權力。明朝的票擬還是有他的成功之處的,起碼某個木匠皇帝多年不上朝,國家還是運轉正常。可這在現在是行不通的啊,兵權分散,八旗虎視眈眈,想挪用也要看實際情況好不好?

  這裡福臨糾結著,那裡的多爾袞和布木布泰倒是甜蜜。

  他們已經是中年人,早就過了一見面就滾床單的年紀了。多爾袞拿起布木布泰書案上的佛經,笑道:「你怎麼在抄這個?」

  布木布泰笑著將佛經掩了:「我的字又不好,你看了笑話。」

  「哪裡,我的字也不好看。」多爾袞強行將她的手拉下,見字雖不好,卻寫得端端正正,可見是下了功夫的。

  「這是給誰寫的?」多爾袞盤算一下,莫不是給皇太極?心裡便有些醋意。

  布木布泰低頭,也不說話。蘇茉兒在一旁笑道:「是給先太妃娘娘寫的呢。主子說過兩個月就要到太妃娘娘的忌日了,便想著要抄經,說要供在佛前……」

  她還沒有說完,布木布泰低聲呵斥道:「哪裡來的這麼多話,還不快下去?」

  蘇茉兒告了個罪便退下了,多爾袞卻是心潮激蕩。原來是為了阿巴亥太妃,他的額娘。阿巴亥被逼著殉葬,死得淒慘,到現在,除了自己弟兄三個以外,也就只有玉兒記掛著她了。

  「玉兒,玉兒……」多爾袞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能將她摟入懷中,一遍遍的喊著她的名字。


第三十五章

  阿巴亥的忌日在八月,說實話,還真的沒有誰記得她。就算多爾袞勢大,禮部也沒有安排她的祭奠。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這是她的死和皇太極有關,皇太極執政期間,從來就沒有提起過她一次,禮部也沒有她忌日的記錄。

  多爾袞的心情明顯不好,換了任何人都會一樣。他心情一不好,朝中的人都會遭點殃,例如鰲拜,因為一些小小的原因,被狠狠的訓斥了一通。

  鰲拜不服,跑到福臨面前去訴苦。鰲拜此人,在後世的小說電視裡面是相當出名的,在沒有看到他前福臨腦子裡對他的印象就是根根豎立的鬍鬚,囂張跋扈的神態。可實際上呢,這個人比電視裡的溫和多了,雖然個子高,長得也壯實,可不是個大鬍子,對自己也很恭敬。

  「主子,他攝政王的奴才就是比您的奴才高貴不成?」鰲拜哭得很傷心,「他欺負奴才,也就是不把主子您放在眼裡!」

  這麼個惡名昭著的大漢在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實在是讓人很看不下去,福臨勸道:「行了,朕會給你做主的。」

  鰲拜大喜:「奴才謝主子恩典!」抹了把淚,立刻就像變了個人一般。

  其實事情很簡單。攝政王府上的一個家丁不小心撞了鰲拜的馬,兩個都不是肯謙讓的人,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鰲拜武力值高,隨從也個個孔武有力,把那個家丁打得親娘都認不出來後揚長而去。那家丁自然會找多爾袞訴苦,多爾袞便隨便找了個理由,把鰲拜罵了一頓,還罰了他的銀子。

  多大點事啊。福臨很是不明白,這些成年男人居然會因為這麼點小事記仇,最後還上升到「兩白旗的人不把兩黃旗的人看在眼裡」這樣的高度。要不要這麼小肚雞腸啊,福臨望天,還是不得不和多爾袞打個招呼。

  很快,鰲拜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在朝堂上被小皇帝褒獎了,多爾袞的那個家丁也被趕到京郊的院子裡。鰲拜大喜,又跑來對福臨表忠心,順帶抹黑攝政王。

  他好不容易說完了退下後,福臨還是有些回不過神。這可是後世傳說中把自己兒子逼得無路可退,不得不借著玩布庫的戲碼來抓的鰲拜啊!對了,他還有個得力幹將叫做索尼,這位老先生家的兒子索額圖據說以後是要參與到九龍奪嫡之中的,但這個風雲人物現在才剛剛十歲,還是個沒有長開的包子……

  自己果然是老祖宗啊!福臨摸了摸自己的小臉,忽然有一種滄桑的感覺。

  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小皇帝提出一個很意外的要求,要追封阿巴亥太妃為皇後,理由很扯淡,說他晚上做夢道武皇帝了,武皇帝說阿巴亥太妃自願殉葬,深受感動,要賜她一個恩典。多爾袞眼睛都亮了,抬頭看著寶座上的福臨,滿臉的感激,福臨則是沖他笑笑,小臉紅撲撲的。

  完了完了,這叔侄兩個又開始膩歪了。滿朝文武都見怪不怪的低頭:嗯,朝靴厚重大方,款式不錯,禮部還是很能幹的。

  能幹的禮部不單單要制定靴子的樣式,現在還要糾結阿巴亥太妃的封號了。這個差使不難做,不過是冊封一個死人而已,小皇帝和攝政王同時下令,滿洲貴族也沒有異議。禮部很快便定下了謚號,為「孝烈恭敏獻哲仁和贊天儷聖武皇後」,並以皇後的禮儀進行了一場盛大的祭奠,同時,又制玉冊玉寶,供在了太廟。

  多爾袞感動非常。給額娘一個名分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現在終於得到實現,他對福臨是越看越順眼。

  他也問過福臨是怎麼想到要追封阿巴亥的,小皇帝紅著臉,有些扭扭捏捏的道:「叔父對朕好,朕也想對叔父好。朕知道,叔父從小就沒有額娘,朕的額娘最好了,叔父的額娘一定也很好。既然好,就能夠追封做皇後。」

  那紅撲撲的小臉,那黑葡萄一樣的大眼,多爾袞一下子將小皇帝舉了起來,頂在腦袋上轉了兩圈。之前福臨要求他將得罪了鰲拜的家丁驅逐的時候,他心裡還略有些不樂意,覺得小皇帝為了兩黃旗的人落他的面子。現在終於放心了,小皇帝原來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至於那個家丁,一個奴才而已,打發了就打發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經過鰲拜一事後,小皇帝和攝政王的關係有那麼一絲細微的裂痕,不過很快就被福臨出手修補了,兩人更為親密,甚至同坐同臥。多爾袞都有些不願意回府了,宮裡多好,有玉兒,有福臨,這兩人時時刻刻給他一種家的感覺。

  好景並沒有持續太長,據說江南造反了。

  沒有剃發令,也沒有了江南民眾的強烈反抗,自然也沒有了嘉定三屠。福臨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接到這個急報的時候,他大吃一驚。

  起因是李成棟。多鐸派他去太倉鎮守,結果他的兵跑去嘉定奸淫婦女,搶奪民財,胡亂殺人,導致鄉民暴動。多鐸上書,希望多爾袞能夠允許清軍將這些暴民壓制下去。

  多爾袞剛要在折子上批一個准字,卻見一隻小手從旁伸過來,搶過折子,狠狠的摔在地上。他回頭一看,福臨站在一旁,似乎甚是憤怒,小臉蒼白,小小的身子不停的顫抖。

  「皇上,這是怎麼了?」多爾袞連忙將他拉到身邊,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生怕他病了。

  福臨指著地上的折子:「叔父,李成棟燒殺搶掠,難道不該治他的罪嗎?為什麼還要幫著他去濫殺無辜?」

  多爾袞鬆了一口氣:「那些暴民本就該殺,沒有什麼的。」

  什麼叫沒有什麼?福臨瞪大了眼:「叔父,一個好皇帝要愛民如子,這是你教給朕的。現在朕的子民被人欺壓,難道朕不幫他們報仇,還要殺了他們嗎?」

  「皇上,愛民如子沒錯,但指的是那些順民。至於暴民,還是殺了吧,難道皇上忘記李自成和張獻忠了嗎?」

  「那是不一樣的!」福臨抓住他的衣襟,「我們不是已經派人治理江南了嗎?他們不是已經降了嗎?我們不如去殺了李成棟來平民憤,好不好?」

  多爾袞見他一臉懇求,心軟了,卻還是沒有鬆口:「皇上,李成棟兵馬不少,不是那麼容易被殺的。若是他再反了,又是麻煩。」

  「可是嘉定有數十萬百姓啊!這數十萬百姓若是反了,豈不是更糟糕!」福臨死死的看著他,「叔父,算我求你了,不可以准,好不好?」

  多爾袞歎息一聲,俯身將他抱了起來,拍拍他的小臉蛋:「皇上,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若是不殺他們,日後如何立威?」

  「令豫親王以議事為名,出其不意擒住李成棟極其副將,派人發下安民告示,將一切錯誤統統推到李成棟軍的身上。再將幾個鬧事得厲害的軍官抓出來,連同李成棟他們一起控制起來。隨後將李成棟軍剩下的人散編入清軍,從最低等的伙頭兵做起,不許他們串聯,若有違抗可先斬後奏。接著,就可以處理李成棟這幾人,游街也好梟首也好凌遲也好,當眾殺之。可以再發一次安民告示,言明清軍紀律嚴明,若再有人隨意欺壓百姓,百姓可上告,如屬實,李成棟便是榜樣。」福臨想都不想,一連串的話便倒了出來,「若李成棟殘部想要謀反,便可發動百姓群起而攻之。如此,百姓定會對清軍感恩,不需刻意立威,自然就有了威信。叔父,這樣不好嗎?」

  多爾袞定定的看著福臨,心裡如同波濤翻滾。他一直都知道小皇帝聰慧,卻沒有想到一個八歲的孩子,居然能隨口說出這樣一個沒有大紕漏的計劃。難道說,他之前都小看了這個孩子?

  「好,叔父答應你。」多爾袞點了點頭,「就按照皇上說的去做。」

  福臨的這個計劃聽起來不錯,可實際操作起來還是會有漏洞的。多爾袞並不打算指出,反正只是一個小小的嘉定而已。就讓皇上全權處理吧,他順便也可以摸一摸這個侄兒的底細。

  多爾袞當即修書一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送給多鐸,轉頭又看到福臨乖乖的坐在那裡,似乎剛才的尖銳只是自己的錯覺一般,不由得有些發愣。

  「叔父,你要教朕騎馬射箭的。」福臨幾步走上來,拉住他的衣袖擺來擺去。

  多爾袞低頭,看見那張小臉上有些乞求,眼裡似乎還帶著一絲不安和討好,心裡莫名的又軟了下來。

  他本來便是打算等皇帝大婚後便放權的。可是權勢的滋味是這麼的甜美,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彷彿已經對這高高在上的感覺上癮了。他畢竟不是皇帝,他也非常清楚,一個權傾朝野的人將來會如何被皇帝清算。所以,當他看到把自己當做阿瑪一般尊敬和依賴的時候,是很開心的。畢竟只有這樣的皇帝,才會讓他一生平安。

  皇帝原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謀略。他莫名的有些心慌——是啊,能夠討得海蘭珠的歡心,又能在皇太極手上被順利得封太子並生存下來的孩子,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可是,又有一個聲音不斷在耳邊告訴他:「他是你從小看著長大的,他還是玉兒的孩子。你知道他最喜歡吃甜食,最喜歡藍顏色,最喜歡纏著你和玉兒撒嬌。他對你最是尊敬不過,對玉兒最是依賴不過,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希望,是他想多了罷。多爾袞拉起福臨的手:「走,叔父帶你騎馬去!」


第三十六章

  多爾袞說到做到,嘉定一事果然由福臨全權處理,他一點都沒有插手。

  一開始,事情還是發展得很順利的。多鐸拿下了李成棟,又發了安民告示,騷動的百姓也平靜了下來,也有說清軍的好的。李成棟的殘部也被分散了,面對絕對的實力差異,也沒有誰有這個膽子說是造反。問題出在將李成棟和幾個副將游街示眾的時候。

  百姓群情激奮,大有吃了李成棟等人的肉下去的架勢。福臨的命令是凌遲,到那天的時候幾乎全嘉定的百姓都跑出來看,於是就出事了。

  就在百姓圍觀得歡樂,扔臭雞蛋爛菜葉的時候,有幾個受害女子的母兄跳了出來,狠狠的踹了李成棟幾腳,又揍了他幾拳。這下捅了馬蜂窩,受害百姓的憤怒是無法抑制的,他們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官兵控制不住,發生了踩踏事故。

  李成棟等人根本沒有挨到凌遲就被活生生的踩死了,甚至連押送他們的官兵也遭了池魚之災,百姓傷亡也很慘重,報上來的名單裡,死亡二十七人,重傷兩百餘人,輕傷不計其數。

  多鐸很是有些幸災樂禍的將匯報傷亡情況的折子遞了上去,他早就得知處理此事的是小皇帝,心裡很是不服。多鐸很有些少數民族的殺氣,在他看來,這些百姓都該殺,偏偏小皇帝還不願意,哥哥還聽他的,真是太討厭了。

  所以,多鐸並沒有很好的處理這場踩踏事件,而是放任不管,反正天塌下來有小皇帝呢。

  福臨看到折子的時候,腦子裡蹦出了一系列的步驟:派地方官員第一時間協助治療傷員,撫恤死者家屬,朝廷可以撥款,也可以撥藥;做好事故調查,找出幾個替罪羊懲罰一番;再發安民告示,消除事件的不良影響;更重要的是,暗中查探當時是否有反清之人作祟,殺之。

  想到便做到,福臨拿起紙筆,將思路大概的寫了下來,又仔細修改,確定沒有漏洞後,便叫人宣攝政王進宮,自己又另取一張紙,開始擬撥款金額,以及從什麼地方挪用這筆錢。

  朝廷現在還算比較富有。清軍打仗,一向是要搶掠的,從上到下一個個都富得流油。朝廷自然也會收取一定的孝敬,更何況攻入北京城後,明朝皇宮裡大部分珍品都歸了福臨的私庫。所以,清廷不缺錢,多鐸應該也不缺錢。

  誰都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江南是塊寶地。南京城很窮,並不代表攻下南京的清軍很窮。更何況還有地方上的孝敬,多鐸現在應該是個大土豪。可這個大土豪居然跟中央伸手要錢了,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福臨眼一閃,吩咐小華子:「速速給朕搬個火盆進來。」——這份底稿,不能留。

  小華子動作很快,福臨將兩張紙燒盡後,他又迅速將火盆挪了出去。剛剛安頓好,就聽得有人來報,攝政王到。

  「叔父,朕闖禍了……」

  多爾袞進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寶貝侄兒站在那裡,一手扭著衣角,滿臉的沮喪,見他進來,眼裡閃過期盼的光。

  多爾袞早就收到多鐸的信,知道小皇帝定是為嘉定之事擔憂,卻不說破,而是快步走上前,草草的行了個禮,道:「出什麼事了?告訴叔父聽。」

  福臨便一五一十的將嘉定的踩踏說了出來,然後著急的看著他:「叔父,朕只是想平息民憤,不想有這麼多事情發生的。」

  多爾袞看著他的眼,見他不似作偽,便笑道:「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叔父會派人處理。」

  「真的?」福臨兩眼亮閃閃的,「叔父教朕。」

  「好。」多爾袞便拉著他坐下,開始給他講解出了這種緊急情況後該如何處理,又舉了一些例子,如武皇帝努爾哈赤時曾有奴隸暴動,在寧完我的建議下,武皇帝並沒有一昧的殺戮,而是分化了奴隸的內部,讓他們自取滅亡。福臨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拋出兩個問題,多爾袞也很有耐心的給他解答了。

  最後,多爾袞擬定了一份差不多的處理方案,不同點就是朝廷不撥款,讓多鐸自己掏腰包去。

  只有多爾袞才敢這麼寫啊,若是自己這麼要求了,多鐸不鬧事才怪。小皇帝看過之後,崇拜的抬頭:「叔父真厲害,一下子就把朕的難題解決了。」

  多爾袞心裡得意,這些天對福臨產生的疑心去了十之八九,臉上卻不顯,笑嘻嘻的:「皇上還小,等過了幾年皇上親政了之後,自然會比叔父做得好。」

  這是多爾袞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親政」二字。福臨臉色一變,扯住他的衣袖,神色有些著急:「叔父的意思,朕親政以後,你就不管朕了嗎?」

  「怎麼會,叔父一直陪著皇上可好?」見福臨對親政並不感興趣,多爾袞高興了,「就算皇上親政了,叔父也會幫著皇上的。」

  這話說得不中聽,可福臨依舊無知無覺,反而很是雀躍,大力的點了點頭:「那就好。有叔父在,朕才放心呢!」

  嘉定的事情就這麼被遮掩了過去。多鐸從軍中掏了腰包,轉頭便抄了李成棟的家,一進一出反而賺了。倒霉的李成棟的家人,統統被拉了出來,男的殺掉,女的充作軍妓。嘉定百姓見清軍還算是公平,也歇了反抗的心——老百姓都是一樣的,你不來殺我搶我,我也不會去惹你。倒是多鐸暗中抓了幾個所謂前明的餘黨,當眾砍了腦袋。

  洪承疇去到了南京,換多鐸大軍回朝,福臨親自郊迎。旌旗招展,多鐸身著明亮的甲胄,騎著高頭大馬,英武帥氣。他縱馬來到福臨面前,利落的下馬施禮,福臨親手將他扶了起來:「豫親王辛苦了。」

  多鐸道:「為皇上,為攝政王效勞,奴才不敢言苦。」

  福臨又背了一長篇的官面文章,來稱頌多鐸以及大軍的功績,大軍山呼萬歲。不得不說,這種場景實在太過震撼,福臨只覺得自己渾身的鮮血都沸騰起來。大軍入京,國庫一下子又裝了好多東西。不單單是福臨,整個京城的上層建築幾乎都在分贓。

  江南一向富庶,女人也大多柔媚動人。多鐸帶回來的不單單是財物,還有被栓成一串串的從十幾到三十幾歲的女人。送給多爾袞的當然是兩個絕美的,其他的人,例如阿巴泰、博洛、滿達海等人也得到了美女,就連代善都分到了幾個,只有濟爾哈朗和索尼一無所獲。

  這是在幹什麼?小玉兒看著兩個絕色的美女,眼角直跳。

  不得不說,多鐸的審美觀還是很好的,兩個美女一舉一動都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溫柔,優美得如同一幅畫一般。小玉兒咬牙:說實話,這兩個女人比宮裡的布木布泰都美上幾分,要是讓多爾袞看見了再動心,自己會落到什麼樣的地步?

  於是,當多爾袞回到家中時,看到的便是兩個嬌弱的美人頭頂著水盆跪在廊下的景色。他一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小玉兒哼了一聲:「這兩個奴婢對我不敬,我這是小懲大誡。」

  兩個美人是多鐸特意給多爾袞留下的,雖然貌美,卻沒有人碰過。她們一路上見到太多清軍隨意凌辱女子的景象,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深知自己能夠逃過一劫靠的就是這個攝政王。現在見到真人了,忙調整姿勢,想把最美的一面展現給攝政王看,以求能活命。

  小玉兒見此景卻更是火冒三丈,一腳便將其中一人踹倒在地,水盆掉落,那女子身上衣衫盡濕,將優美的曲線勾勒出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多爾袞大為頭疼。御史吳達彈劾馮銓,還將孫之獬扯了進去。馮銓和孫之獬都是他寵愛的漢臣,可小皇帝這次卻很偏向吳達。要妥善的處理這個問題已經夠忙的了,多鐸回京後分贓不均,引發下四旗的不滿;科爾沁蒙古上書,吳克善決定親自入京道賀;皇太極孝期快結束了,禮部又面臨著一連串的婚慶大事,要提前做准備;別忘了還有一成不變的百姓反清活動。多爾袞都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兩半來幹活了,這些天連布木布泰那裡都很少去,哪裡還有空去應付美人。可他一回家,小玉兒便這樣給自己添亂,還有兩個情意綿綿的女人,他簡直快被煩死了。攝政王格外想念宮裡的小侄子,起碼在侄子那裡,沒有麻煩的女人。

  他沒有想到,他的小侄子現在也遇到了一個關於女人的問題。福臨得了不少好東西,自然也分給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們。阿圖已經十六歲了,一出孝期就要出嫁,福臨忙著從那堆寶貝裡面給姐姐找嫁妝,看著什麼都好,不由得忘記了時間,等小華子提醒的時候,發現日頭都快偏西了。

  「怎麼不早些喊朕?」福臨遷怒的瞪了一眼小華子,這麼一耽擱,他當天的讀書寫字計劃就會推後,時間太緊了。

  小華子趕緊請罪:「奴才萬死!」——明明之前提醒過一次的,您小人家理都不理我,現在卻怪我的不是,太監難當啊!

  「算了,算了,朕也不要你死。」福臨看看天色,「叫御輦吧,會快些。」

  小華子連忙討好的笑:「皇上,奴才認識一條近路,到乾清宮很快的。」

  「哦?」福臨相當不喜歡乘坐御輦,聽他這麼說倒來了興趣,「還不快帶路?」

  「庶~~」小華子拖長了聲音應著,頭前領路,帶著福臨和侍衛們沿著內庫旁的一條岔開的小路往前走。

  福臨一邊走一邊也在考慮著吳達彈劾的事情。他的確是想要整治馮銓,可現在似乎不是時候,他又不想讓這個人輕飄飄的脫罪,如何去做便是個大問題。

  皇帝在思考問題,跟從的人自然也安靜不敢出聲,這時忽然從不遠處假山後傳來的一陣陣奇怪的聲音便顯得格外刺耳。福臨被打斷了思路,一皺眉,制止了身邊的侍衛。有幾個尖細的男人的聲音,還有女子的哭泣和求饒,福臨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探頭一看,卻傻了眼。

  地上跪著一個衣冠不整的宮女,而她身邊則是圍了三個太監,在她身上亂摸,嘴裡還不停的冒出種種污言穢語。那女子滿臉是淚,不停的求饒,卻毫無用處。

  不堪入目。福臨猛的回頭,沖小華子使了個眼色,隨手指了幾個侍衛跟著,自顧自的轉身離開。小華子嚇得臉都白了。這條路是他提議走的,卻讓皇上看到了這種景象。皇上年幼不知,可太後不是吃素的啊,要是讓太後知道,自己的小命絕對不保啊!

  小華子咳嗽一聲,帶著剩下的人大搖大擺的走過去。他跟著福臨的時間最長,自然知道皇帝這是生氣了,他一定要將此事處理好,他很清楚,他家看著溫和的小皇帝,內裡可沒有這麼好說話。

悠于 2017-1-19 22:26

第三十七章

  宮女事件對福臨而言只是一個小插曲,他現在的工作重點在於對多鐸一系的封賞以及對馮銓彈劾案的處理。

  桑吉的表兄費揚古這次也在多鐸的軍隊之中。這個費揚古並不是歷史上鼎鼎大名的那個,而是姓赫捨裡,可又與索尼一系隔了十萬八千里,是出了五服的遠親。要不是這樣,福臨也不能這麼輕鬆的往軍隊裡安插人手。

  這個費揚古在家中向桑吉詳細講述了軍中見聞,再由桑吉入宮轉述給福臨得知。兩人在御花園裡邊走邊說,時不時的又去追追小鳥摘摘花什麼的,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少年在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不出他所料,多鐸對他的命令一直是消極應對的,只聽多爾袞的話。而不那麼聽話的阿濟格,軍中還有一個多爾袞的親信武拜。福臨低頭想了想,對桑吉道:「朕有事讓你去做。」

  「奴才定當竭盡全力!」桑吉躬身答道。

  福臨的心思很復雜。他想要手上掌握一支專屬於自己的力量,只聽他一個人的調度,可這不是輕易能完成的。桑吉外貌平平,家世平平,扔到人堆裡便找不出來,但內裡能力卻很強,尤其是這份忠心,用來組建這支隊伍是再合適不過。福臨又看了看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桑吉停住了腳步,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鄭重答道:「奴才盡力,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奴才回家思量一個議程出來請皇上過目。」

  「好。」福臨點點頭,「朕並不著急。不過,此事定要機密。」

  「奴才明白。」桑吉的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他到底還年輕,受到這樣的重托,一下子有些無法適應。

  福臨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胳膊:「別這樣,放輕鬆點。要不然你還沒有出宮,保證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對你委以大任了。」

  「是!」桑吉一驚,重新換上之前那張老實敦厚的面容,福臨這才滿意,笑道:「這宮裡到處都修個沒完,走吧,和朕去騎騎馬。」

  「庶,奴才遵命。」桑吉依舊是亦步亦趨的跟在福臨身後,他們又變成了一對年幼貪玩的主僕。

  朝堂上,對馮銓的彈劾達到一個新的高度。吳達直言不諱,將范文程都卷了進來。他將馮銓比作王安石,說他是奸相(小皇帝眼皮一撩,他覺得王安石還是滿不錯的,被相提並論,馮銓應該很高興才對);又說,馮銓貪贓枉法,結黨營私。接著,這位吳達大人還把最近半年京城的下雨打雷以及其他地方的冰雹水災統統疊加到馮銓身上,表示這是上天給予朝廷的警告。最後,他話音一轉,說范文程本來同意跟他一起彈劾的,結果現在卻當了縮頭烏龜,絕對是害怕馮銓的勢力。就連范文程大學士都被逼成這個樣子,皇上啊,攝政王啊,快來看看你們的臣子囂張到什麼地步了吧!睜開你們的眼睛看看吧,此人就是個豺狼,曾經拜太監做乾爹,丟整個朝廷的臉啊!

  吳達的奏章很長,飽含憤怒,接著又有其他人和他配合,例如御史李森先。他把馮銓的小伙伴孫之獬也一起打包彈劾,又把馮銓和魏忠賢的關係拿出來說了又說,表示上梁不正下梁歪,當乾爹的把明朝給弄得亂七八糟,做乾兒子的也好不到哪裡去。為了大清著想,李森先很大度的表示,按照馮銓的罪行,殺一百遍都不解恨,不過大家都是文明人,就把他拎到街上去殺一遍就算了吧。

  福臨覺得好精彩。說實話,馮銓幹活還是不錯的,寫寫歌作作曲啊,禮部議個什麼規制什麼的,他做得很好。可人是有野心的,禮部是清水衙門,哪裡有內院的差事肥。馮銓將工作重心慢慢轉移到內院,一心想獲得票擬權,這就讓人不能容忍了。

  福臨非常非常的想要批准,可看到多爾袞鐵青的臉色,又忍住了,提前說了退朝。

  「黨爭,赤裸裸的黨爭!」多爾袞在屋裡大踏步的走來走去,嘴裡不停的罵著,「先是陳名夏,現在又是吳達,他們以為朝廷是什麼,是讓他們黨爭的工具嗎?」

  福臨被他轉得頭暈,給小華子遞了個眼色,小華子立刻送了杯茶上去:「攝政王,您歇歇?」

  多爾袞接過來喝過一口,有些燙,立刻將茶碗摔得粉碎,罵道:「狗奴才,想燙死本王嗎!」

  小華子連忙跪倒:「攝政王恕罪!」

  福臨笑嘻嘻的過來踹了他一腳:「還不滾下去,給朕的叔父端一個冰碗上來。」

  「冰碗?」多爾袞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皇上,你還小,不能吃太多冰碗,小心肚子疼。」

  福臨笑了:「這是專門給叔父吃的,叔父不是火氣很大麼,要用冰碗澆一澆。」

  多爾袞失笑,無奈的搖了搖頭:「前明的滅亡,不單單是因為某個太監,還因為他們的黨爭。有紛爭一開始總是好的,可以令朝堂得以平衡,只是黨爭到前明的那個地步,便過分了。一方說不管是什麼,另一方必然要反對,反之亦然。長此以往,朝廷政事都被拿來做黨爭的理由,整個朝廷都會成為黨爭的工具,如何能安天下?」

  福臨道:「現在沒有那麼嚴重吧?據朕所知,吳達與李森先並無勾結。」

  多爾袞冷笑:「馮銓、李若琳和孫之獬三人自願剃發,遵守滿俗。孫之獬家中男女已全部改換了滿裝。此三人恪守本朝法度,彈劾他們的定然私下朋黨,攻擊這些改從滿俗的漢官。若是不加以控制,定會達到黨爭的地步。」

  馮銓靠著自動剃發這一招,果斷的在多爾袞印象裡貼上了「忠心耿耿」的標簽,並憑借這枚標簽躲過了好幾波攻擊,這頭髮真是剃得值了。

  福臨心裡吐槽,臉上卻很是認真,問道:「叔父打算如何?」

  多爾袞冷笑道:「給這些胡言亂語的人一點顏色看看,否則他們都以為我們大清慈悲,可以如同前明一般可以隨意利用!」

  「叔父,朕可不想這麼做。」福臨很為難的皺眉,「是朕要求不用強行剃發的,要是因為剃發而偏向馮銓他們,朕會很沒有面子的。」

  「哈,」多爾袞笑出了聲,「我們皇上長大了,都知道要面子了。」

  福臨暗自憋了一口氣,成功的紅了臉,扭捏道:「叔父就知道取笑朕……」

  被他這麼一打岔,多爾袞心情明顯好轉,對吳達等人的不滿也消散了一些——也是,有自己在,這些人也不能掀起多大的浪花,何苦惹得皇上不高興呢?不如先行放過。皇上還是個孩子,忘性大,等他忘了這件事之後再去處理那幾個人也是一樣的。

  有多爾袞的庇護,馮銓依舊當著他的內院大學士,彈劾他的人被狠狠的訓斥了一頓後就沒有了動靜。對此,馮銓等人很是不安。

  「攝政王此舉到底何意?」馮銓端坐著,臉色卻不好看。

  多爾袞雖說保護了他,可並沒有讓吳達等人有什麼實質性的損害,從另一個側面也給人造成這樣的印象:馮大學士並不是不可捅的,捅一捅他不過挨一頓罵而已;可如果持續不斷的捅他屁股下面的那張凳子,說不定他就掉下來了呢?用一頓罵去換一個大學士掉下來,不虧啊!

  不得不說,馮銓所想也就是福臨的目的。多爾袞對這些人的寵愛已經有些過了。馮銓為首的官員們已然形成一個黨派,並緊密團結在攝政王同志的周圍,這樣是不對的。福臨裝「害臊要面子」,要的就是多爾袞的一個延遲處理。

  這和小孩子打架是一個道理。兩個小孩子打架,都跑去找家長告狀,家長偏心大的那個,對小的那個又打又罵,那麼小的那個以後便不敢輕易去招惹大的。如果家長只是對小的那個不痛不癢的呵斥幾句,小的那個反而心裡會犯嘀咕,下次瞅准了機會還打。

  李若琳思索片刻:「攝政王對馮大人恩寵有加,那天在朝堂上看他對吳達之流很是不滿,只是今日改變了主意。退朝後攝政王曾與皇上密談,莫不是皇上的原因?」

  孫之獬搖搖頭:「皇上年幼,且對攝政王一向倚重,應該不是吧?」

  李若琳道:「我也不願意這麼想。皇上還是尊敬我們這些漢臣的,只是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馮銓道:「莫不是攝政王對我們起了什麼不滿嗎?」

  「應該不會吧?我們已然剃發易服,以示忠心,攝政王甚是滿意。」孫之獬有些遲疑,「難道真的是皇上的緣故?」

  「皇上與攝政王雖為叔侄,實勝父子。絕對不會。」馮銓搖了搖頭。

  李若琳道:「馮大人,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皇上年幼不假,可天子聰穎,假以時日定會親政。我們一味的忠心攝政王,豈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我們是不怕的,可我們的子孫呢?」

  沒錯,三個人一起陷入了沉思。莫欺少年窮,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可做起來又很難。現在的攝政王一手遮天,討好了攝政王便能為自己鋪一條美好的前程。可是,攝政王畢竟不是小皇帝的父親,而且不出意外的話也會死在小皇帝的前面。這可沒有什麼「三年不改父道」之類的規定了,小皇帝動不了滿洲大姓,動他們幾個人還是輕輕鬆鬆的。更何況,他們都是從前明走來的,明朝也有一個輔佐小皇帝且權勢熏天的大臣,叫做張居正。

  「或者,吾等該為子孫後代多考慮一下了。」馮銓長歎一聲,終於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第三十八章

  前朝的事情並沒有太多的影響到後宮。科爾沁要來人,吳克善要進京,順帶還有雍穆公主雅圖以及額駙。進宮多年,見到家人的機會少之又少,上一次見到吳克善還是在盛京,海蘭珠入宮的時候,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哲哲和布木布泰都在數著日子,盼望著科爾沁的人快點到來。

  對此,福臨是有些疑問的。蒙古人不是最怕天花,怎麼都不肯入關的嗎?多爾袞聽到他這個問題,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當然是有原因的,到時候皇上就知道了。」

  吳克善最小的嫡女仁娜今年七歲,已經以聰慧美貌揚名科爾沁了,這也是多爾袞給福臨看中的皇後人選。滿蒙友好,可不能光在嘴上喊喊。

  除了各地時不時冒出來的反清人士以及四川的張獻忠外,一切似乎都很和諧,但暗地裡還是波濤洶湧。

  福臨明顯能感覺到馮銓一系對自己釋放出的善意,他也不是笨蛋,很清楚原因。毛主席曾經說過:「世界是我們的,也會是你們的,但歸根結底還是你們的。」他的年幼是一種缺憾,但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優勢。

  桑吉上了一道折子,控告其父寵妾滅妻,罔顧人倫,福臨准了,革除其父筆帖式的職位,又賜其庶母白綾。本來只是一場家務事,偏鬧得轟轟烈烈,桑吉更是因為不孝而被家族除名。福臨看在他曾是自己伴讀的情分上,給了他一個侍衛的頭銜,賞賜了幾百銀兩,讓他在外城買了一個宅子,將母親接出,一同居住。

  福臨知道,桑吉是為了避開多爾袞的啟視員。啟視員有密奏的權利,而且他們的折子是直接送給攝政王的,對滿人盯得很緊。還好他們又明文規定不能隨意接近漢人,所以桑吉才出此下策,為的就是離開滿人聚集的內城,好慢慢的發展手中的勢力。福臨通過調動侍衛這種不起眼的小事,安排了一條隱秘的路線,沿路的侍衛都是兩黃旗的,方便桑吉傳遞消息。

  他所能做的就是這麼多了。福臨知道,他現在手上的權力比攝政王的小很多,不過,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點一點的做。起碼,歷史上人人只知攝政王不知皇上這件事並沒有發生,他還是有點名氣的。

  這次吳克善進京,還帶著巴林部的色布騰,這是多爾袞給淑慧公主阿圖定下的第二個額駙,也是打算進京迎親的。

  過了年便有一系列的喜事。兩宮太後已經為碩塞定下了那拉氏為嫡福晉,之前碩塞跟著多鐸出征,也剛剛才回來,聽到要娶親的消息,還是羞紅了臉。

  「五哥,朕有看過,你的嫡福晉還是不錯的。」福臨老氣橫秋的取笑他。

  碩塞嘿嘿笑兩聲,挪揄道:「皇上都知道去看漂亮的小姑娘了啊。」

  福臨不為所動:「等五哥成親之後,朕便好封賞你了。到時候,我們兄弟同心,做出些大事來,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看看。」

  碩塞和福臨也在一起讀過一段時間的書,彼此還是有些兄弟情誼的。這次跟隨多鐸南征,並沒有被重用,而是被供了起來,心裡也不爽的很,又年輕氣盛,聽福臨這麼一說,立刻熱血上頭,鄭重答道:「奴才定不負皇上厚望!」

  「你是朕的五哥,朕當然是信你的。」福臨拍拍他的肩,「走,我們去找六哥七哥他們去。等五哥成親後就要住到宮外,我們兄弟在一起的機會可就不多了。」

  「好啊,乾脆把十弟和十一弟也叫上,不然他們又要抱怨了。」碩塞自認為是大人了,很有兄長的風范。

  這幾個孩子都還在貪玩的時候,一叫便出來,然後紛紛提出玩的花樣。

  「爬樹吧,爬樹!」博果爾的聲音最高。他的生母位份也是除了福臨之外最高的,大家都讓著他,聽他這麼一說,都齊齊轉頭看向皇帝。

  高塞喜歡書畫,對讀書人最為崇敬,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幾分儒雅的味道,看向福臨的眼神最為熱切,福臨嘴角一抽,問老十韜塞:「十弟呢,有沒有什麼建議?」

  韜塞怯生生的看了博果爾一眼,又看了看福臨,道:「我想出宮……」

  「出宮,出宮好啊!」博果爾第一個叫了起來,「皇帝哥哥,帶我們出宮好不好?」

  「不好!」福臨一口回絕了,這麼多的孩子一起出宮,會造成大混亂的。

  博果爾嘴巴翹了起來,他還是沒有膽子違抗皇帝,只是低著頭不出聲。最後的結論,便是去御花園設宴談話,順便釣魚。若是博果爾喜歡,大可以自己去爬樹玩。布木布泰得知幾個孩子在一起,特意派人送了一桌席面過來。

  福臨看著和自己年紀相差不大的兄弟們,想起多爾袞與多鐸的親密,有一種有人可用的感覺。最起碼,碩塞是文武雙全的。只可惜,自己沒有親兄弟,不過,做為多爾袞的親哥哥,英親王阿濟格是個愛犯二的。看來,只要能用就行,是親兄弟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區別並不大。

  阿哥們年紀都不大,福臨也很忙,這次小型聚會沒有多久便散了,福臨卻得到一些讓他很滿意的消息。例如,這些兄弟們對多爾袞都不是很感冒,害怕多於尊敬;例如,這些兄弟們年紀小,好忽悠,對建功立業有著天生的追求;再例如,布木布泰和自己的好人緣再一次起到了作用,兄弟們對他都稱得上忠心。

  「皇帝哥哥,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散會了,博果爾還不願意走,慢慢的挪到福臨身邊,拉拉他的衣服,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哦,什麼事?」福臨有心拒絕,見博果爾滿臉「好東西就要和皇帝哥哥一起分享」的小模樣,又有些心軟。

  「是吳良輔帶我看的,很有趣的。」博果爾莫名的臉紅了,扭扭捏捏的,「不過,皇帝哥哥看了以後,千萬不要告訴太後和我額娘,好不好?」

  到底是什麼事情?福臨抬頭看了眼博果爾身後的吳良輔,見他臉色蒼白,又透著一絲隱隱的興奮,怎麼看怎麼詭異。福臨點了點頭:「好吧,你們帶朕去。」

  吳良輔領頭,帶著福臨和博果爾七轉八轉的,到了一個偏僻的宮室。由於李自成走時放的那把火,紫禁城許多地方都不能住人。入關以來,工部一直在修繕,所以福臨日常活動的區域就是乾清宮、養心殿、儲秀宮和御花園,還從來沒有到這種地方來過。

  吳良輔將兩人領到一個裝飾得頗為精致的房間,又送上了茶水,博果爾指著一旁的一扇小窗戶,神秘兮兮的道:「皇帝哥哥,你去那裡看看。」

  福臨有些疑惑,湊近一看,才發現小窗戶上鑲嵌著一塊三角形的玻璃,和窗花拼成了圖案,不仔細還發現不了。而透過玻璃,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隔壁屋子在幹些什麼。

  一群太監呼五喝六的在賭博,色子牌九這些東西滿桌都是,還有幾個宮女在一旁伺候,種種情況,不堪入目。

  「皇帝哥哥,是不是很好玩?」博果爾在一旁興致勃勃的,「換我看換我看!」

  「放肆!」福臨臉色鐵青,將手裡的茶盞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吳良輔,你就是帶十一阿哥看這些的嗎?來人,把這個奴才拖出去杖斃!」

  所有人都傻了。博果爾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皇帝哥哥發這麼大的脾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可憐兮兮的拉著福臨的袖子:「我再不看了,再不來玩了,饒了吳良輔吧!」

  福臨沒有理他,吩咐小華子道:「你帶著幾個侍衛,去將隔壁一窩端了,不論男女,統統扔到慎刑司去。將此事告知太後,讓她來處理。」

  聽到隔壁傳來的陣陣鬼哭狼嚎,早就癱軟在地的吳良輔抖得更加厲害。前明的太監地位一直很高,也出了一些例如魏忠賢之類的勵志人物,清軍入關後,事情太多,也沒有騰出手去整治他們,他們人又多,又沒有差事,整天就是喝酒賭錢,拿宮女取樂。

  而吳良輔是個有野心的,博果爾地位特殊,如果能得到他的喜愛一輩子都不愁了。於是,吳良輔才帶博果爾來看這些東西,在他看來,博果爾年紀小好奇心重,好忽悠。果然,博果爾只看了一次便著迷了,對他也喜歡得不行,一時都不能離。

  這次博果爾要帶皇上去看,吳良輔是有些激動的,他盼望著皇上也能對自己寵愛,這樣,他就是前途無量了。若是早知道皇上會如此震怒,再送他幾個膽子他都不敢做出這種事了啊。

  博果爾苦苦哀求,吳良輔被打了四十大板,而其他的人運氣就沒有這麼好了。布木布泰大怒,用了雷霆手段,大肆清理後宮,共處死太監一十八名,放六十二名宮女出宮。與此同時,福臨也下了一道旨意,痛斥前明宦官專政的弊端,並剝奪了太監議事的權力。一時間,後宮的太監宮女們人人自危,辦事態度也認真了起來。

  多爾袞對這種後宮的事情並不關心,布木布泰的處理結果他也沒有絲毫的意見,他在意的是福臨對吳良輔的做法。

  「博果爾是貴太妃的小兒子,一向受寵,皇上責打吳良輔,就不怕他在十一阿哥耳邊挑撥你們兄弟之情嗎?」

  福臨不以為意:「一個奴才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若不是博果爾求情,朕定不會輕饒。」

  多爾袞看了他一眼,點點頭:「皇上所言甚是。不過,十一阿哥年幼,皇上還是要多放些心思在他的學業上才是。」

  「嗯,朕會的。朕還要讓貴太妃盯著他,省得他再次被太監挑唆,做些失了身份的事。」

  多爾袞道:「叔父知道皇上對十一阿哥甚是寵愛,只是,他也長大了,總有一天要幫皇上辦差的,這樣下去可不行。」

  「朕明白。」福臨揉揉額頭,一副好哥哥的模樣,「希望博果爾能了解朕的苦心。」

  ——博果爾和碩塞他們不一樣。碩塞等人,生母位份低下,可以成為他的左膀右臂,而博果爾不同。貴太妃娜木鍾手握林丹汗兵權,地位又高,他不可能讓博果爾做一些重要的差事。所以,他沒有處死吳良輔,卻又送了兩個太監過去做釘子,就是為了讓博果爾沉迷一些其他的東西,書畫也好,騎射也罷,甚至是酒色。他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弟弟,而不是英勇善戰的十一阿哥。

  「皇帝哥哥,以後我要做大將軍!」

  博果爾孩子氣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福臨笑笑,日後的大將軍,永遠不可能是這個胖胖的被保護過度的孩子。


第三十九章

  科爾沁眾人終於在年前趕到了北京。雅圖入宮請安,還帶了自己的長子,才剛剛兩歲的鄂齊爾。布木布泰第一次看到這個外孫,開心得不行,一把將他摟到懷裡,問長問短的。

  福臨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鄂齊爾賴在自家額娘的懷裡,奶聲奶氣的說話,忽然有些莫名的嫉妒。

  「見過皇上。」雅圖行了個標准的禮,笑道,「幾年不見,皇上長得這麼高了。」

  「額雲。」福臨上前比劃了一下個頭差,「再過幾年,我定會高過你。」

  「是,是,皇上定會成為又俊朗又高大的男子漢!」雅圖笑著,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他的胳膊。

  這下鄂齊爾不樂意了,搖搖擺擺的過來,很有氣勢的叫道:「這是我的額娘,不是你的!」

  大家都笑了,雅圖拉著他的手,教他:「這是你舅舅,你要叫皇上,他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最厲害?比阿瑪還厲害嗎?」鄂齊爾歪歪小腦袋,很是疑惑的問。

  「是啊,比你阿瑪還厲害。」雅圖給了個很肯定的回答。

  這下鄂齊爾興奮了,蹬蹬蹬的幾步跑來:「皇上,帶我去打獵好不好,阿瑪都不肯帶我!」

  打,打獵……福臨嘴角抽了一下,再看看滿屋子女人看好戲的神情,歎一口氣:「朕還有折子要批,就不陪著你們了。額雲,你帶著侄兒留下來吃飯,多和額娘說說話。」

  看著自家兒子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布木布泰開心的笑出了聲。雅圖則是有些訝異:「原來皇上的騎射還是老樣子嗎?」

  「不,還是有些進步的。」布木布泰一本正經的回答,「只是皇上太忙,疏於練習,十一阿哥的騎射更好一些。」

  今天一定是他的被取笑日!福臨看著面帶曖昧笑意的多爾袞,只想再次扭頭逃出乾清宮。無奈,這個想法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和多爾袞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人,一個面色黑黑高高壯壯的男人,和一個穿著大紅色衣服,眼睛大大的小蘿莉。

  多爾袞笑道:「皇上恐怕還沒有見過卓禮克圖親王吧?」

  吳克善笑吟吟的上來打了個千:「奴才見過皇上。」

  福臨忙親手將他攙扶起來:「親王不需多禮。若是在民間,朕還要叫你一聲舅舅呢。」

  「不敢不敢,」吳克善仍有些憨憨的笑著,將那小蘿莉拉過來,「這是奴才的小女兒仁娜。仁娜,快見過皇上!」

  小蘿莉行了個滿人的福禮,聲音脆生生的:「仁娜見過皇上!」

  吳克善的小女兒?自己的媳婦兒?福臨看了看這個還沒有自己高的小蘿莉,深深的郁卒了。好吧,小蘿莉的皮膚很好,白白嫩嫩的,眼睛也很大,還帶著一股草原上特有的豪爽和活力,看上去很可愛。可是,也僅僅是可愛而已。這麼一個剛上小學一年級年紀的小蘿莉將來會是自己的老婆,福臨覺得壓力很大,他是喜歡熟女的好不好,他又不是蘿莉控。

  多爾袞見他一直看著小蘿莉,哈哈一笑,摸摸福臨的小辮子,逗他:「仁娜好不好看啊?」

  靠之,真的是自己的未來媳婦兒啊!福臨將話題岔開,問小蘿莉:「你叫仁娜?你還沒有去給太後請安吧?」

  小蘿莉抬頭看看他,笑得甜蜜:「還沒有呢。阿瑪說太後的人很好,一定會喜歡仁娜的。」

  吳克善假意板著臉,訓斥道:「仁娜,不可無禮!」又沖著福臨請罪:「小女被奴才寵壞了,還請皇上恕罪。」

  福臨搖搖手:「舅舅多慮了。論起來,仁娜還是朕的表妹呢。」

  「表哥!」小蘿莉不用人教,立刻甜甜的沖福臨喊了一聲。

  「真乖。」福臨對她笑了笑,「朕有個妹妹金福,和你差不多大,你在宮裡的這段時間,朕讓她來陪你玩可好?」

  「好,謝謝表哥。」小蘿莉的笑容很是甜美,福臨頓時有一種帶小孩的錯覺。

  此次吳克善進京,當然不僅僅是給女兒定親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為了滿蒙關係。自從清廷入關後,皇帝和多爾袞似乎對前明的漢人多有重用,蒙古自然有些不樂意。多爾袞也清楚蒙古的想法,清廷現在還不能踢開蒙古這個盟友,對吳克善很是客氣。福臨更不必說,哄人是一把好手,吳克善被這叔侄兩人好一頓吹捧,雖然保持著清醒,也難免有些飄飄然。

  三人互相打著太極,居然一片和諧。吳克善趁機提出色布騰和阿圖的婚事,巴林部和察哈爾部一向不和,當年皇太極攻打林丹汗的時候他們是出了力氣幫忙的,之後又幫著攻打錦州,打李自成,算是有功勞的。

  福臨道:「淑慧公主溫柔和順,又是朕的親姐姐。讓他們放心,朕是不會虧待他們的。」

  吳克善替巴林部謝恩,公事談完,該談私事了,提出要向兩宮太後請安。哲哲和布木布泰早就等在那裡了,看見吳克善來,都落下淚來。

  一個是姑姑,一個是妹妹,都是親人,吳克善這個草原漢子也紅了眼圈。他快走兩步,剛剛跪下,哲哲和布木布泰就一疊聲的叫道:「快起來,快起來!」

  「額娘可好?侄兒侄女們可好?」布木布泰忙開口詢問,吳克善道:「好,都好得很。只要皇上和太後安好,奴才們一切都好。」

  見平時精明的哥哥連話都說不完全,布木布泰也心情激蕩:「理藩院可有安排好哥哥的住處?若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只管說,哀家讓他們改。」

  「多謝太後關心,理藩院安置得極為妥當。」吳克善畢恭畢敬的回答,「今年科爾沁風調雨順水草豐美,都是皇上和太後洪福齊天,奴才這才能帶著女兒進京,給皇上和太後請安。」

  哲哲早就看見站在吳克善身邊的小蘿莉了,沖她招招手:「你叫什麼名字啊?」

  「回太後的話,奴才叫仁娜。」小蘿莉的圓臉蛋和大眼睛還是很招中年婦女喜歡的,布木布泰也笑了:「真是個水靈的姑娘。過來給哀家瞧瞧。」

  仁娜大大方方的走過去,哲哲拉起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臉,沖布木布泰笑道:「這姑娘倒是有兩分你年輕時的模樣。」

  布木布泰道:「不是有句話叫外甥像舅嗎,這侄女像姑姑也是應當的。」

  兩宮太後都有不薄的見面禮,小蘿莉很有禮貌的道謝,又笑著贊兩宮太後看上去好年輕好漂亮,一下子得到了兩個女人的歡心。

  福臨聽到小華子稟報兩宮太後都很喜歡小蘿莉,特意留她在宮裡居住的時候,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傳說中他的皇後不是刁蠻不講理,奢侈又沖動的嗎,這怎麼看怎麼是個乖巧的孩子,貌似和傳說不符啊。

  不過,他現在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管這些。鑲藍旗和鑲白旗鬧起來了,還鬧得挺凶。起因還是圈地。鑲藍旗的一個佐領納爾哈看中了一塊風景秀美的地,只不過那塊地是有主的,是個有錢的商人,為了自己娘休養身體,才買的這裡,還建了個莊子。

  對納爾哈而言,這根本不算什麼。他讓家丁跑去跟那戶人家談判,像征性的出了點銀子,讓人家把地讓出來。那戶人家也不敢和他爭,同意了,並讓納爾哈給點時間讓他們好搬家。

  本來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無奈這塊地實在太好太誘人,鑲藍旗的章京喀柱也看上了,他也挺客氣,跑過去要求人家讓地,並拿了一塊比較差的地來跟他換。

  這下原先的地主為難了。兩邊都要他的地,兩邊都不敢惹,算了,老子不管了,你們自己私下解決吧!於是,納爾哈和喀柱正式對上,誰都不肯讓步,終於從文斗上升到了武斗,規模還越來越大。

  納爾哈比較的彪悍,他的人馬也多,把喀柱的人狠狠的揍了一頓。喀柱火了,開始四處尋找小伙伴去報仇。這附近的地大多被正黃旗的人圈了,同處上四旗,正黃旗和鑲白旗對外的時候還是很一致的,於是喀柱振臂一呼,大家同去打架玩。這下局勢一下子被扭轉了,納爾哈慘敗,他自己也被傷到了頭,回去後沒有多久便掛了,一塊地終於引發了血案。

  兩藍旗憤怒至極。圈地的時候你們拿最好的份,分戰利品的時候你們分得最多,分女人的時候你們的女人最漂亮,你們上四旗夠了!都是八旗,誰比誰高貴呢,大家都是拿命掙出來的,不帶你們上四旗的人這麼欺負人的!

  豪格和濟爾哈朗也被這種氣氛影響了。豪格被貶為庶人,可他阿哥的身份還是沒有變的,之前領兵多年也不是白領的,在兩藍旗的地位還是相當高,可以說是說一不二,聽到自己的人被鑲白旗的欺負了,一下子就火冒三丈:「多爾袞欺人太甚!這個病夫!」

  濟爾哈朗在一旁勸道:「虎口慎言。難道你忘記了是因何丟掉爵位的了嗎?」

  豪格憤憤的坐下,道:「現在病夫一手遮天,兩白旗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已經把我們踩到了泥裡。反正我也丟掉了爵位,難道他還能要了我的命去?」

  濟爾哈朗道:「當初先皇逝世得蹊蹺。若是按照軍功,虎口當仁不讓是皇上,偏偏有多爾袞從中阻礙,皇位被那個吃奶的娃兒得去,實際上還不是落到了多爾袞手裡!」

  豪格哼了一聲:「豈止皇位,太後還不是一樣。也不知道那個病夫有什麼好的,聖母皇太後還看上了他,他倒成了太上皇了!」

  濟爾哈朗道:「不知小皇帝知不知道攝政王與太後的丑事,我看小皇帝也是懂禮的,若是讓他知道了……」

  「對,讓他們斗去!」豪格一咬牙,「這次的事情我不與他們干休!鑲白旗和正黃旗必須要給我個說法!」

悠于 2017-1-19 22:27

第四十章

  本來只是一塊地的事情,出了人命案,總不能這麼好了結。多爾袞再怎麼偏向鑲藍旗,也不能太過分了。由於快過年了,便捉了那個傷人的發送了烏蘇裡台,至於路上會不會遇到什麼毒手,就不是多爾袞能考慮的事情了。

  饒是這樣,兩藍旗依舊不滿。喀柱只是降職罰俸了,並沒有傷筋動骨。在他們看來,這就是紅果果的偏心和徇私枉法。在濟爾哈朗和豪格的煽動下,就連兩紅旗都開始蠢蠢欲動了起來。

  多爾袞很生氣,這些人偏偏在這個時候鬧騰,快過年了,蒙古的屬國的使者統統都到了北京,在這個節骨眼鬧,豈不是讓這些人看笑話?

  根據密奏,最近濟爾哈朗經常出入大阿哥豪格的府邸,至於他們在談論些什麼,就不了了之了。

  「總之不會是好事。」多爾袞如此下了結論。這兩個人一直是有來往的,只是之前並沒有這麼密切。更何況,這次一同出入的還有兩藍旗的佐領們,雖然他們都是以拜年為借口,多爾袞還是覺得這裡面有一個大陰謀。

  「把他們分開唄。」福臨頭都不抬的給了這麼個主意。

  多爾袞恨不得捶這個孩子一下:「皇上說的倒是簡單。」

  福臨笑嘻嘻的看著他:「最近,大哥倒是時常進宮給太後請安呢。朕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一定有目的。這幾天朕與叔父先吵上一架,然後無意中撞見大哥,大哥定有些話與朕說,然後朕便信了他,與叔父越發不和。之後,朕便對大哥百般信任,復升他為肅親王。」

  「正好四川還有塊硬骨頭,就讓他啃去。」多爾袞立刻心領神會,「就剩濟爾哈朗一個,不足為懼。」

  「兩藍旗的人這麼多,也可以變一變了。正藍旗有饒餘郡王在,論蠻不講理,鄭親王可不如他。」福臨加以補充。

  叔侄兩個互相看看,心領神會的笑了,遠在宮外的豪格和濟爾哈朗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第二天,朝堂之上,某個自比魏征的御史龔鼎孳跳出來戳攝政王的肺管子。他說的便是圈地一事。喀柱仗勢欺人,用差地去換人家的好地;納爾哈更絕,只許了一百兩銀子,這簡直是太不像話了。當初皇上下旨同意圈地的時候,不是注明了只能圈「無主之地」嗎?這是明晃晃的抗旨不尊啊!這次是因為械斗把事情暴露出來,若是沒有械斗,原地主不是被欺負了嗎?這個地主還是有錢人,那些窮苦人的地不知道被圈了多少去呢!

  小皇帝立刻怒了。不出眾人所料,他發怒的重點在「抗旨」上。納爾哈掛了,喀柱沒有上朝的資格,他便指著濟爾哈朗和多爾袞一頓轟炸。

  「攝政王與眾議政大臣均告知朕,朕為天下之主,一言九鼎。朕就不明白了,就連朕的旨意都公然違抗,圈有主之地,進而械斗鬧出人命,成何體統!」

  小皇帝原本一直都是蓋戳機器兼吉祥物,偶爾說些提議,也大多是不會傷筋動骨的。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小皇帝發火,還是沖著攝政王發火,大家都有些驚訝。

  濟爾哈朗沒有說話,而是盯著多爾袞,一副以多爾袞為馬首是瞻的模樣。多爾袞心裡罵了一句,臉上卻不動聲色,恭恭敬敬。

  福臨歇了下,繼續道:「納爾哈與喀柱爭地,本是兩個人家的私事,爾等卻大張旗鼓,弄得有死有傷,為了一塊地,八旗倒先戰起來了,還真是我大清的好兒郎啊。」

  這個樣子,攝政王還不發火嗎?濟爾哈朗偷眼一看,就見多爾袞的手握成了拳頭,便很歡樂的決定加點油添點醋,當即上前一步,為鑲藍旗鬧事之人跪倒請罪。

  福臨見他態度良好,點了點頭,又看向多爾袞:「攝政王,鄭親王已經認罪了,不知攝政王對鑲白旗的罪過有沒有什麼想法?」

  多爾袞猛的抬起頭,雙眼冒火:「皇上想要本王也認罪嗎?」

  福臨寸步不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只是攝政王!」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范文程忙站出來打圓場,隨意扯了個招待屬國的事情,將話題岔開,同時狠狠的瞪了一眼罪魁禍首龔鼎孳。

  退朝後,多爾袞不像之前那般跟著皇帝一起去養心殿,而是衣袖一甩,走了。小皇帝也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自己往後走。濟爾哈朗眼尖,看到了小皇帝紅著的眼眶。

  小皇帝和攝政王吵架了,普天同慶啊!濟爾哈朗差點流下激動的淚水,覺得老天真是開眼了,他應該去買一掛鞭炮來放一放。豪格第一時間就得知了這個消息,馬上遞牌子入了宮,給太後請安。而福臨得知豪格進宮後,也就只帶了幾個人,在御花園裡轉悠。

  「皇上!」

  「表哥!」

  豪格沒有遇到,反而遇到了這兩個人。福臨看著被一堆人擁簇起來的兩個小蘿莉,露出一個自以為慈祥的笑。

  金福和仁娜相處了幾日,小女孩子的友誼來得很快,現在兩個人到哪裡都粘在一起。

  福臨見她們穿得少,臉上紅撲撲的,便吩咐道:「天氣冷,怎麼不加一件披風?」

  「謝皇上關心,我們不冷,嬤嬤們都備了披風的。」金福對福臨還是有些害怕,恭恭敬敬的回答。

  而仁娜則放得開多了,眨眨大眼睛:「表哥,你也和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福臨和小蘿莉們可玩不到一起,他擺擺手:「朕還有事要做,你們自己玩吧。小心不要著涼了,不然要吃苦汁子。」

  仁娜小胸脯一挺,很得意的回答:「我們草原上的姑娘才不會這麼容易生病呢。仁娜從來就沒有喝過苦汁子!」

  「好,好,仁娜可厲害了。」福臨敷衍著誇獎了她一句,「你們都在玩什麼呢?」

  這下兩個小姑娘都安靜下來。宮裡哪裡有什麼好玩的東西,格格們又小,宮女嬤嬤們圍著,連小跑幾步都不行。

  福臨笑了:「小華子,去拿幾個毽子來讓格格們玩。再找個會踢花色的小太監伺候。」

  仁娜在草原上也是個調皮的,聽了這話,拍著手笑道:「我怎麼忘了呢,我踢毽子踢得可好了,一會兒踢給表哥看!」

  正說著,毽子和小太監已經送到了。宮裡的毽子自然是好東西,用的是野雞尾巴上最好的毛,陽光下顯得七彩斑斕。仁娜歎道:「草原上就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毽子!」

  「那就送你了。」福臨沒有心情和小蘿莉們糾纏,准備離開。

  「謝表哥賞!」仁娜乾脆利落的福了一禮,拿著毽子很高興。金福有些不樂意了,眼巴巴的盯著她的皇帝哥哥,福臨摸摸鼻子,道:「把我屋裡的那副九連環賞給金福格格。」

  「謝皇上!」金福這才心理平衡,開開心心的和仁娜玩到一起去了。

  兩個小蘿莉就這麼麻煩,他將來,有整個後宮……太煩躁了!福臨想起皇太極那龐大的後宮人數,不覺有些頭大。

  正想著,卻見豪格遠遠的走了過來,正主到了,福臨連忙調整好情緒,粗暴的扯過一旁的枝條,到處亂抽著,十足的小孩子受了委屈過來找花花草草撒氣的模樣。

  豪格見狀大喜,三兩步走過來,打了個千:「見過皇上。」

  「大哥。」福臨好像這才看到他,吸吸鼻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豪格笑道:「皇上在幹什麼呢?誰惹你生氣了?」

  「哼,朕是天子,誰敢惹朕生氣!」福臨扭頭,好像一點都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大哥是來給皇額娘請安的嗎?」

  「是啊,大哥還給皇上找了只海東青,不過還沒有訓好,等弄好了便帶進宮來送給皇上。」豪格也不知道福臨喜歡些什麼,不過想著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愛騎馬愛打獵,做夢都想要一隻海東青,福臨應該也差不多吧?

  「嗯,多謝大哥了。」小皇帝果然表現得極為高興,「還是大哥好,不想叔父……」話音未落,福臨的臉色又沉了下去。

  「不管怎麼說,大哥和皇上也是兄弟啊。皇上小時候,大哥還抱過你呢。」豪格打蛇隨棍上,兩人一來一去,很快便聊了起來,沒有多久,便有了幾分兄弟情深的樣子。福臨還特意帶了豪格去養心殿吃點心,豪格出宮的時候,福臨還讓他經常進來玩。

  兄弟很快就情深了起來。有了福臨的准許,豪格時不時的進宮陪他玩,甚至還帶他出宮玩了一次。福臨有時候甚至還拿一些為難的政事和豪格談論,於是,在小皇帝的堅持下,兩個參與到搶地風波的鑲白旗之人被判處斬監侯,准備等過完了年就把他們卡嚓了。攝政王多爾袞親自過來求情,小皇帝就是不肯鬆口,據說在養心殿,兩個人又大吵了一架。

  一時間,整個朝廷的氣氛都不一樣了,就連後宮都受了影響,處處小心翼翼的。而豪格趁機讓人在福臨耳邊透露了一點「太後與攝政王不得不說的那些故事」,看著小皇帝刷的一下變得蒼白的臉色,心裡得意的笑了。

  「大哥他們,原來是為了這個!」

  天色已晚,宮裡都落了鑰,福臨在養心殿咬牙切齒。

  「知道他們的目的就好了,皇上何必動氣。」一旁回答他的居然是很習慣把皇宮當家的多爾袞。

  「叔父,朕只是擔心額娘的名聲。」福臨皺起一張小臉,「若是傳出去,會被人恥笑的。」

  可能是貓冬的原因,這些天福臨吃的多,眼見著也胖了一圈,雖然遠遠不能和博果爾相比,臉頰也鼓了起來。多爾袞伸手捏一把,道:「都是叔父不好。」

  「並不是。叔父很好,把額娘交給叔父朕也放心。」福臨看著他,一字一句認真的回答,「叔父也知道,先皇對額娘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如果額娘不是博爾濟吉特的,估計都不會有朕的出生。從小是叔父教朕讀書,帶著朕騎馬,朕都一點一點的記在心裡。現在要追究的,不是誰不好的問題,而是如何堵住這些人的嘴。」

  多爾袞長歎一聲:「我一直認為自己沒有子孫緣,想不到,皇上會如此看待我。皇上放心,就是粉身碎骨,我也會護住你與太後!」

  「朕才不要你粉身碎骨。朕要你過好日子呢。」福臨沖著他調皮的眨眨眼,「不過,我們似乎還要繼續不和下去才行。」


第四十一章

  據說,皇上在儲秀宮砸了個杯子,又命工部過年後加快慈寧宮的整修進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慈寧宮是為太後准備的。而慈寧宮與乾清宮的距離又近,明顯就是想把太後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啊。

  據說,皇上在面對朝鮮來使的時候,臉色都不太好。誰不知道朝鮮和攝政王的關係匪淺呢,這一定是做給攝政王看的!(福臨:亂講,人家只是單純的討厭棒子!)

  據說,皇上和先皇的大阿哥豪格好得就跟一個人似的,還提出了要復封大阿哥為肅親王,遭到了攝政王的強烈反對。

  太多據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當真,朝臣們心裡都在犯嘀咕。不過,小皇帝和攝政王之間的關係僵住了倒是真的。以前這叔侄兩個天天有事沒事就在朝堂上玩肉麻,現在則是誰都不理誰,明顯是出了大問題。

  大部分大臣在心裡將豪格和濟爾哈朗罵了個半死。攝政王和小皇帝是一撥的時候,日子多好過啊,不用擔心該去抱哪個的大腿——反正看這個架勢,小皇帝大婚後必要親政的,認准了主子幹活唄。這次吳克善帶了女兒來,眾人心裡更有底了,連未來皇後都選好了,形勢日漸明朗,做臣子的日子好過啊。

  可是,可是,濟爾哈朗和豪格,你們兩個太壞了吧!跑去挑撥皇上和攝政王的關係,這下好了,兩個大人物一人一個說法,你讓我們聽誰的?

  以范文程為首的大部分文臣是偏向福臨的,可武將大多是偏向能征善戰的多爾袞的,朝中的情況一下子詭異起來。

  「也好,讓我們能知道哪些人在下面做耗。」小皇帝如是說,淡定的舀了一勺子奶酪。

  「又吃甜的,小心蛀牙。」多爾袞將侄兒面前的奶酪拿走,三兩口就吃下了肚。

  小皇帝哀怨的舔了舔自己搖搖欲墜的乳牙,將控訴的目光投向自家叔父。各種純正的奶制品簡直就是這世界對他最大的恩賜啊,居然剝奪他這個愛好,叔父你是壞人壞人壞人!

  多爾袞對他的小眼神視而不見,道:「反正是要過年了。等年後再動手吧,讓他們再多蹦躂一會兒。」

  過年的時候,照例要祭拜祖先,皇親國戚文武百官們跪在下面聽小皇帝說話好似有點模糊,還有些不解,到了結束後一看,方發現小皇帝缺了一顆門牙。

  眾人都低下了頭,心裡卻樂開了花。小皇帝實在太沉穩,讓人很容易忘記他的年齡,搞半天還是個剛剛換牙的孩子,說話漏風,和自家小孫子一個樣嘛。又過年了,大家心情都很好,嘴角便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在偷笑!福臨狠狠的瞪一眼下面的人。換牙什麼的,最悲催了,更何況他還是皇帝,不得不開口說話。這幾天沒有少給布木布泰和幾個姐姐笑話了去,就連小蘿莉仁娜都跑過來,憂心忡忡的看著他的嘴巴:「表哥,那些給你值夜的奴才太過分了,居然讓人偷了你的牙去,很應該拉出去杖斃。」說著,還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點點頭。

  「多謝你關心了。」如果條件允許的話,福臨是很想咬牙的,只可惜他的一顆門牙離家出走了,咬不到。

  小蘿莉笑彎了眼:「表哥是好人,都是小偷不好,等抓到了仁娜幫您出氣。」

  福臨無奈的看一眼上首憋著笑的布木布泰:「額娘~」聲音裡便帶了一絲撒嬌。

  布木布泰將仁娜叫到自己身邊,很是欣慰的看著這對小兒女。仁娜是科爾沁草原上最漂亮的小格格,倒也能配得上她的兒子。

  仁娜並不知道自家父親和姑姑的打算,但她從小就聰慧,知道皇帝是要討好的,便看著福臨笑。布木布泰逗她道:「老是看著你表哥做什麼啊?」

  「表哥和我哥哥們不同,長得好看。」小蘿莉不愧是草原上長大的,評論起男人的容貌來絲毫不害臊。

  呃,福臨摸摸臉,再舔舔缺了的那顆門牙,完全不明白自己哪裡好看了。小蘿莉倒是很大方,接著道:「仁娜的哥哥們都是黑黑的,壯壯的。」

  所以說,他是小白臉?他這是被一個小蘿莉給調戲了?福臨一腦袋黑線。由於他在與攝政王「不和」中,現在多爾袞不在,沒有人給他岔開話題,就連蘇茉兒都笑吟吟的,等著看他的熱鬧。

  於是,小皇帝再一次從太後那裡落荒而逃,可看在旁人眼裡,卻是皇上與太後言語不和的表現。

  朝廷背景再怎麼陰郁,年還是要過的。今年兩藍旗送進宮的年禮比去年厚了不是一星半點,甚至有許多的古物珍玩。

  「叔父來看一看,這可是宋徽宗的畫?」福臨打開一卷畫軸,頓時驚叫起來。

  豪格和濟爾哈朗都是不懂書畫的,攻打明朝的時候,他們也搶了不少東西,書畫在他們眼裡都是不值錢的,拿來送禮也不過是因為福臨喜歡漢人的玩意兒,他們投其所好。因此,就算是這種名貴的字畫,他們也只是拿來做送禮的添頭。

  多爾袞湊過來看,他也是個半吊子,鑒定水平不佳,看了半天,道:「看著倒是像,不過我也不能確定。要不皇上明日宣范學士進宮看看?」

  「大哥送來的,定然不會是差的。」福臨小心翼翼的將畫卷了起來,「他們都是有錢人,比朕富多了。」

  多爾袞道:「皇上富有四海,何必說這種話呢。」

  福臨撓撓頭:「既然叔父這麼說,那朕送給叔父的年禮如果不貴重也說不過去了吧?」

  他還有年禮?多爾袞眼睛一亮:「只要是皇上送的,叔父都喜歡。」

  福臨神秘兮兮的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東西,握在手心,鄭重道:「這可是朕親手做的,叔父與額娘一人一個,可不許嫌棄。」

  多爾袞接過,仔細一看,卻是一枚田黃石的印章,看著眼熟:「這是上次皇上打賭贏來的?」

  「啊,朕在私庫裡看到過一塊,便想著刻成印章送叔父和額娘了,偏生又找不到第二塊一模一樣大小的,只好找叔父要了。」福臨很是得意,「這可是朕親手刻的,天下沒有第三個!」

  印章刻的是小篆,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多爾袞卻是感動非常:「叔父卻沒有這麼好的東西給你,這可不行,我明日便去尋去。」

  正月初一宮裡設宴。平時有宴席的時候,攝政王總是和小皇帝坐在一起的,可這次卻換了大阿哥豪格。與攝政王的黑臉相比,豪格笑得春風得意,最有喜感的就是小皇帝,這種場合他不得不講話,而一說話就讓人看見他缺了一顆門牙。

  內殿裡的氣氛好了許多。皇帝年紀小,也沒有什麼皇後啊妃子啊什麼的唇槍舌劍,只有端坐在上的兩宮太後以及皇太極的那些太妃們,下面的內命婦彼此也很融洽,言笑殷殷。最顯眼的還是小蘿莉仁娜了,科爾沁的公主,內定的未來皇後,這一系列的桂冠就足以讓她引人注目了,更何況她還長著一張標准的惹中老年婦女喜愛的紅撲撲的小圓臉。

  所有人都向她釋放出了善意,小蘿莉也很乖巧,對誰都是笑瞇瞇的,小嘴跟抹了蜜一般。布木布泰見娘家侄女這麼掙面子,也很高興,連酒都多喝了兩杯。

  「果子酒雖然味道好,可喝的急了還是要上頭的。」宴席結束後,見一貫端莊的布木布泰臉紅紅的,多爾袞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十四哥哥,」布木布泰沖他傻乎乎的笑著,「我好開心。」

  「好,今天過年了,大家都很開心,」多爾袞很有耐心的哄她,「喝一碗醒酒湯好不好?」

  「才不要!」和喝多了的人是沒有道理可以講的,布木布泰一偏腦袋,沖著多爾袞直樂,「十四哥哥,今天好多人來試探我,問你和皇上怎麼了。我知道,你們在做戲對不對?真是的,事先都不告訴我一聲。」

  多爾袞扶著她坐下,親手端了醒酒湯一勺勺的餵她:「就算不告訴你,你不是也猜到了?玉兒一向聰明,皇上這一點就隨了你。」

  提到兒子,布木布泰明顯高興了:「那當然,他是我的兒子。仁娜也很乖,我現在就盼著他們快點長大,快點成親,我便可以等著抱孫子了。」

  「皇上仁孝,定會如你所願的。將來你只不要擔心孫子太多抱不過來就行。」兒孫一向是多爾袞的痛處,只是看布木布泰興奮的樣子,他只好順著她說下去。

  布木布泰看看他,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十四哥哥,福臨也是你的兒子呢,我的孫子孫女也就是你的孫子孫女。到時候,有那麼多的小娃娃圍著你,叫你瑪法,多好。」

  多爾袞心裡一動,將她抱住,柔聲道:「那萬一他們不孝順我怎麼辦呢?」

  「那本宮就打他們的屁股!」布木布泰靠在他身上,「十四哥哥,玉兒教出來的孩子你還不放心嗎?看看福臨,多好啊。」

  「我放心,當然放心。」想到荷包裡那枚印章,再看看懷裡柔若無骨的美人,多爾袞眼睛瞇了起來,揮手放下了床幔。

  「攝政王在儲秀宮?」養心殿裡,福臨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麼一句。

  「回皇上的話,是的。」作為貼身太監,小華子當然知道皇上和攝政王之間的關係不簡單,也不敢多說,只是應了一句。

  「備些賞賜,明日朕要賜給大阿哥。另外,別忘了把朕讓內務府新做的那幾個萬花筒賜給宮裡的阿哥格格們,賜一個給仁娜。」福臨頭都不抬,吩咐了下去。

  「庶,奴才記住了。」小華子畢恭畢敬的回答。

  忙了一天,福臨也累了,臨了幾帖字後便躺到了床上,自己也就只有過年這幾天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等出了十五,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呢。


第四十二章

  吳克善總不能在京城裡呆很久的,初五的時候,便提出告辭。這次他的京城之旅很是成功:太後很喜歡女兒,皇上對女兒也不錯,科爾沁的榮耀又能維持下去;色布騰和阿圖公主的婚期也定了下來,巴林部也應該放心了。

  兩宮太後自然不捨,連連挽留,哲哲道:「正月十五的時候京裡還有花燈,蒙古可是看不到的,不如過了十五再回去。」

  吳克善雖然長得粗粗笨笨的,人卻很是精明,否則也不能坐穩科爾沁親王的位置。最近小皇帝和多爾袞鬧這一套,他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現在攝政王如日中天,皇上就算是借助兩藍旗的力量,可能也只是和攝政王打個平手。問題是,兩藍旗支持的一直是豪格,若是他們將攝政王斗倒了,也只會一轉頭接著對付皇上。吳克善不認為玉兒的孩子會看不清楚這點。可小皇帝和攝政王的不和看著又跟真的一樣,所以吳克善當機立斷:回蒙古,不裹亂。

  福臨也象徵性的勸了幾句,見吳克善去意已決,便同意了他的請求,另外賞賜了許多東西。倒是仁娜有些不樂意了。她在草原上地位是最高的,沒有人敢違抗她,因此她也沒有什麼朋友,這次來京城,好不容易有了個金福格格可以和她說得上話,卻又要回去了。可是她也不敢違抗父親的命令,只是撅著嘴,情緒低落。

  金福格格同樣不開心。她是宮裡最小的格格,和其他的幾個格格玩不到一起去,也格外珍惜和仁娜相處的幾天。想了想,金福格格道:「仁娜,你還沒有到京城去逛過吧?我們去求皇帝哥哥,讓他帶我們出去可好?」

  仁娜也來了精神:「好啊!可是,萬一表哥不同意的話怎麼辦?」

  很有這個可能,金福眼珠一轉,拍著手笑道:「我們去找十一哥,皇帝哥哥最寵他了,若是他要出宮去玩,皇帝哥哥肯定答應。」

  於是,福臨看著面前三個站成一排的小朋友,開始胃疼。博果爾沒大沒小的跑過來,扯著他的衣袖來回晃:「皇帝哥哥,就帶我們出去好不好?我們保證會很乖,不會鬧事的!」

  「沒錯!」兩個小蘿莉也用力點頭。

  福臨望天:「好吧。不過你們都要緊緊的跟著朕,不許亂跑,聽到沒有?」

  「是!」三個小朋友開心得不知東南西北,這個時候不管福臨有什麼要求,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京城的街頭果然熱鬧。別說金福和仁娜兩個從來沒有逛過街的小姑娘,就連博果爾都興奮非常。福臨不敢把他們帶到天橋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只是在貴人們的集聚地附近溜達,也足夠讓他們開心了。金福和仁娜一頭扎到首飾鋪子裡就不肯出來,博果爾卻沒有興趣,只是想去不遠處的武器鋪子,福臨只好吩咐侍衛跟緊兩個小蘿莉了,自己則是陪著博果爾去了武器鋪子。

  博果爾是從宮裡出來的,眼光自然高,鋪子裡一般的貨他完全看不上。掌櫃的見他們雖然只是兩個孩子,身後卻跟著不少護衛,穿戴不凡,又留著滿人的髮型,定然是哪個大官家的,便異常熱情,又拿出了一些壓箱底的貨。

  博果爾一眼就看中了一柄鑲著寶石的匕首,刷的一下拔出來,就見這匕首寒光閃閃,鋒利異常,心裡高興,便和福臨撒嬌道:「哥哥,我喜歡這個。」

  「好,買給你。」福臨對他一直是無條件的寵愛,店主小心翼翼的開了個不高不低的價格,福臨便吩咐侍衛掏錢買下,博果爾喜得跟什麼似的,拿著匕首看個不住。

  福臨倒是看中了一柄彎刀,刀鞘上雕工古樸,是那種不花哨又實用的,剛吩咐侍衛一起買下,就見跟著兩個小蘿莉的一個嬤嬤急急的跑過來:「主子,快去看看吧,我們的主子和一個姑娘吵起來了!」

  就知道帶他們上街不會遇到好事。福臨趕到的時候,就見金福和小蘿莉站在鋪子中間,怒氣沖沖的對著一個小姑娘發火,而那小姑娘則是抹著眼淚,看上去好不可憐。咦,這個小姑娘有點面熟。福臨想了想,這不就是董鄂家的烏雲珠麼,他的真愛?這是什麼情況?未來的皇後提前遇到未來的真愛了?

  博果爾見那姑娘哭得可憐,早就湧起一股男子漢的氣概,一溜煙跑過去,沖著金福喊道:「好端端的,你們幹嘛欺負人?」

  金福愣了一下:「十一哥,你居然不幫我,去幫外人!」

  「我這是幫理不幫親!」博果爾對自己掌握了一個新詞語很是高興,興致勃勃的跑到那個姑娘面前,拍著胸脯道,「放心,有我在,她們不能欺負了你去。」

  這下烏雲珠真的被嚇到了。要說這輩子她最大的夢想,不單單是嫁給皇帝,還有就是遠離博果爾。她不由得往邊上躲了躲,金福笑了:「十一哥,人家不領情呢。」

  博果爾難得的大男人情懷被嫌棄了,對烏雲珠也不滿起來:「你這個人怎麼這樣不識好歹呢,我是在幫你啊。」

  「行了,十一弟,少說幾句。」福臨不得不站出來,忽視掉烏雲珠驟然亮起來的雙眸,問金福道,「到底怎麼回事?」

  很簡單。仁娜看上了一副耳環,剛准備試試,烏雲珠卻從旁邊將耳環拿起,說要買下,就這樣吵起來了。都是沒有受過任何委屈的孩子,又覺得自己有理,仁娜和金福便指著烏雲珠開始數落。結果,烏雲珠聽了沒幾句就開始哭,兩個小蘿莉火更大了。

  真是麻煩透了!福臨問掌櫃的:「這耳環還有第二副嗎?」

  掌櫃的戰戰兢兢:「沒有了,小店裡任何飾品都只有一副。」

  福臨在櫃台上掃了一眼,隨便指著一個嵌寶金鐲子道:「把這個拿出來。」

  小蘿莉如願以償的得到了耳環,而烏雲珠則是抱著那個鐲子,滿臉的感動。

  真是,太麻煩了!當初娶了這麼多女人的皇太極簡直就是自討苦吃!福臨一轉身,帶著自家的三隻小尾巴去吃飯,完全沒有注意到後面的某個姑娘含情脈脈的眼神。

  豪格收到了小皇帝的禮物,對那把彎刀愛不釋手,想了想,又給來送禮的小太監塞了個荷包,問道:「皇上可有給攝政王帶些什麼?」

  小太監掂了掂分量,輕飄飄的,裡面明顯是銀票,當即眉開眼笑:「回大阿哥的話,皇上只帶了給您的禮物。」

  「是嗎?」豪格更開心了。他就知道,再怎麼早熟,小皇帝都是個孩子,孩子就是好哄騙的,這不,不就是拿出了幾分手段,就把這孩子騙過來了。早知道就早下手了,說不定自己的兩藍旗現在就變成了上四旗呢!

  正月初九,太後下了懿旨,將科爾沁的仁娜格格指婚給小皇帝福臨,待成年後再成親。正月初十,吳克善啟程回蒙古。懿旨下了後,小蘿莉也知道害臊了,托金福送了一方繡著小白兔的帕子給福臨,說是萬花筒及耳環的回禮,自己卻不肯再和福臨說話,辭行的時候連頭都不好意思抬。

  正月十六,小皇帝下旨,復封豪格為肅親王。攝政王多爾袞在朝堂上拂袖而去。

  正月十九,小皇帝封豪格為靖遠大將軍,率軍隊西征四川張獻忠。多爾袞力薦多鐸,福臨不允,最終以武拜為監軍。

  正月二十一,禮部定各等級官員俸祿。最高攝政王年俸為兩千兩白銀,最低驍騎校年俸三十兩。

  正月二十八,豪格率大軍出征。

  正月三十,福臨下旨,封饒餘郡王阿巴泰為和碩敏親王。阿巴泰在朝堂之上喜極而泣。

  二月初一,小皇帝和攝政王聯合下旨,將多鐸之子多尼調入正藍旗,同時調入的還有禮部郎中蒙格圖,戶部員外郎科依勒,濟寧都尉烏巴海。將正藍旗的江寧府協領坎泰轉鑲白旗。

  朝堂上下都被這一手驚呆了。小皇帝怎麼了?這一下好一下歹的,該說是「六月天小孩兒臉」嗎?

  而在大多數朝臣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小皇帝開始了第二波攻擊。

  二月初二,民間龍抬頭,當然,皇家從來沒有把這天當做一個正式的節日。可偏偏這天小皇帝以過節為理由,批發一樣的賞賜了許多珍品給攝政王,而多爾袞也投桃報李,立刻回送了一整套精致無比的木雕江南美景,並說明是自己親手設計並督促底下的人去做的。小皇帝當場便站了起來,表示收復江南以來,自己就對江南美景魂牽夢縈。而朝堂上下只有攝政王明白自己的心思,為國事操勞的同時,還為自己的這點小心思勞心勞力,簡直是太讓人感動了。於公,攝政王不愧是國之棟梁;於私,攝政王便是個天下第一的好叔父。

  這是在搞毛啊?讓人凌亂了有沒有?這叔侄兩個在玩哪一手?之前吵架吵得幾乎要不共戴天了,現在卻又恢復了之前的肉麻兮兮。看看小皇帝的眼神吧,那個孺慕啊,看看攝政王的眼神吧,那個寵溺啊!你們叔侄兩個是在鬧哪樣啊!

  朝臣們集體崩潰了,而一些人精例如范文程,將這一系列動作前後連起來一考慮,頓時明白了幾分,對小皇帝不由得多了幾分敬佩與防範。他是經常進宮給皇帝講課的,每次皇帝都是很客氣,學得又快,讓他時不時產生一種自己是皇帝身邊數一數二之人的錯覺。當然,歷經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范文程,也不可能把這種錯覺當真,只是,想起福臨的年紀,他便不禁一身冷汗。

  小皇帝這幾天又掉了一顆門牙,一張嘴便黑洞洞的,說話也漏風。范文程正好有個小孫子也這個年紀,自從小皇帝掉牙後,他每天回家都會把這個小孫子叫來,哄他說些「四個」「十個」,又哄他嗑瓜子,並以此為樂。現在看來,他的小孫子哪裡能和小皇帝相比,若是他的這種舉動被皇帝知道了,豈不是糟糕?

  更糟糕的人是鄭親王濟爾哈朗。他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太丟人了,被一個七歲的小娃娃玩弄在掌心,還不亦樂乎的配合這個小娃娃,天曉得小皇帝背後是怎麼笑話他們的!

  「肅親王正在外率領大軍,不如將這個消息告訴他,讓他直接率兵回攻,豈不是好?」濟爾哈朗的幕僚見他這副模樣,不由得出主意。

  「蠢材!」濟爾哈朗一腳把他踹倒在地,「你以為監軍武拜是擺著好看的嗎?你以為小皇帝和那個病夫沒有防備嗎?他們分明是想要肅親王的命!這個消息必須封口,不可外傳!」

悠于 2017-1-19 22:27

第四十三章

  隨著大批鑲白旗人調入正藍,正藍人又往鑲白正白兩旗調動,一時間正藍旗人人自危。豪格不,濟爾哈朗被嚴密控制了起來,他們都不知道該去找誰訴苦。而正藍旗裡還有一支顯赫力量,阿巴泰以及他兒子們。可阿巴泰剛剛被封為親王,對小皇帝正感激涕零中,哪裡還買其他人賬。

  福臨和多爾袞人員調動依舊有條不紊進行中。正藍旗巴特瑪、興乃、扎色蘭等人都調入了鑲白旗或者正白旗,為了補充正藍旗人數虧損,又從兩白旗調動了部分人到正藍旗去。自然會有人不服,伊爾根覺羅氏巴哈納從正藍被調入了正白,他對豪格一直是忠心耿耿,一下子換了旗主,讓他相當不樂意,便去串聯其他人,想要起來對抗。

  多爾袞就怕沒有人鬧事,當即用處雷霆手段,以旗主身份將巴哈納處死,又威脅了伊爾根覺羅氏。伊爾根覺羅氏家族人員眾多,不單單是兩藍旗,就連兩黃旗都有他們人。為了不讓巴哈納連累其他人,伊爾根覺羅氏開了祠堂,將巴哈納一支逐出家族。

  而正藍旗中也有人對調入兩白旗人不服,有牛錄想用自己身份來壓制這些來家伙,卻被阿巴泰給打壓了下去,甚至換了兩白旗人來做牛錄。

  這麼一來,被調動人也都不敢輕舉妄動,正藍旗被摻進了許多砂子,不遺餘力宣揚皇帝和攝政王寬厚仁善,豪格影響力不知不覺小了許多。

  只是,多爾袞名聲不可避免臭了。其他幾旗人眼睜睜看著正藍旗下場,也都開始抱團,而為了尋找外部支持來對抗攝政王,正紅旗人隱隱靠向了小皇帝——他們眼裡,小皇帝終究是個孩子,不管做了什麼事,一定都是攝政王背後教唆。

  就連鑲紅旗旗主阿濟格都有些蠢蠢欲動起來。做為阿巴亥長子,阿濟格從出生以來是得到努爾哈赤格外鍾愛,可隨著年紀漸長,老二多爾袞反而成為三兄弟中領頭人物。憑什麼?不就是憑他是由母後皇太後撫養,又和聖母皇太後有一腿嗎?他能做攝政王,為什麼自己不能做?

  小皇帝對這種情況很滿意。八旗制度努爾哈赤時候成立,同時具備軍事、行政和生產等職能,平時狩獵務農,到了戰鬥時候便自備武器糧草,隨軍作戰。說實話,八旗剛成立時候,還是一支精兵,驍勇善戰,軍紀嚴明,和明朝作戰時候,也有過傷亡慘重情況,可八旗兵丁很少退卻,只是踩著同伴屍體一往無前。

  就是這樣一支軍隊,薩爾滸以少勝多,以六萬兵力戰勝了明朝十萬大軍。也是這樣一支軍隊,用兩年時間攻克了明朝寧錦防線,又與吳三桂一起擊敗了李自成大順軍。

  可是,這樣一種軍隊模式,始終是不可能長久。福臨很清楚,到了清朝末期時候,八旗會糜爛不堪,其實,現八旗,也已經不是當初模樣。

  清軍入關後,八旗便開始分好處了。努爾哈赤時期,八旗是共同議政,且努爾哈赤答應了他們,有好處便會分成八份,誰都不會落下。於是,現八旗就開始有些「軍不軍,民不民」了。他們個個躺功勞簿上,分好處時候都想要好,為了一些蠅頭小利,自己人之間斗得你死我活。

  至於麼?福臨撇撇嘴。這次他和多爾袞合謀,不動聲色分化了豪格正藍旗,表面上看,是多爾袞得了大好處,可實際上,獲利卻是自己。

  兩藍旗完全將仇恨眼光放了多爾袞身上,就連兩黃旗人都對多爾袞有所不滿。代善已經隱隱投靠了自己,阿巴泰也對自己恭敬有加,別提本來就支持他大部分文臣了。他只需要躲多爾袞身後,便能坐收所有漁利。

  福臨一邊懸腕練字,心裡依舊不停盤算下一步動作。八旗目前依舊不能動,但遲早,他要廢除這個制度。他看來,八旗根本就好似奴隸制度殘餘。旗主是主人,旗人便是奴才。奴才要效忠主子,主子對奴才有生殺予奪大權。清朝就是用這種制度來管理國家,打斷了整個國家脊梁,將好端端人統統變成了奴才。只是要改革八旗,要做事情便有很多。八旗是以地域和血緣作為紐帶,縱橫有親,牽一髮而動全身,並且,可以保持滿族優越性。福臨很清楚,以少數人統治多數人,保持民族優越性是必須,除非將來滿族能完全被同化,融入漢族血脈之中。

  「皇上,索尼大人求見。」小華子聲音打斷了福臨沉思,他也沒有停手,道:「傳。」

  索尼進殿見禮後,見小皇帝依舊不緊不慢練字,心裡有些生氣,道:「皇上,攝政王又將巴社、額森調入鑲白,補鑲白人員損失。豫親王多鐸與攝政王本為兄弟,如此,兩白旗豈不是躍居上四旗之首?」

  福臨擱下筆,又讓小華子解下腕上石子,用藥油按摩,這才緩緩開口:「朕聽說,鑲黃旗有一塊好地,被正白旗圈了去,可有此事?」

  索尼一愣:「奴才並無聽聞。」

  「那你們正黃旗呢,可有虧待?」

  「回皇上話,沒有。」

  「這不就結了?」福臨一笑,露出黑乎乎牙洞,「攝政王始終約束著下面人呢,兩黃旗始終為上四旗之首,這點朕還是清楚。」

  索尼默了一下,又道:「皇上,攝政王目就是正藍旗,若是讓他得手,大阿哥必會被其逼死。皇上與大阿哥手足情深,難道忍心嗎?」

  福臨思索狀:「依你所見,朕當如何?」

  「還請皇上下旨,停止攝政王種種逆行。如此,正藍旗眾人必會對皇上感恩戴德,又能全了皇上與大阿哥兄弟之情。」索尼情真意切,彷彿真是為皇帝考慮一般。

  福臨心裡冷笑,不過是為了自己好處罷了,又何必這麼大義凌然呢?不過,他臉上卻沒有分毫顯露,反而是一副醍醐灌頂模樣:「索大人所言甚是,朕明白了。」

  「皇上聖明!」索尼如釋重負,又說了幾句閒話後便退了出去。

  遂了你們意便是聖明,若是不聽你們呢?福臨彎起手指敲了敲桌子。這場調動大劇也應該要落幕了,無論如何,正藍旗,他一定會握手裡。

  鄭成功福建沿海一帶開始抗清。清軍本來就是馬上得天下,精於騎射,可水軍壓根兒就少到可以忽略不計。當年攻打毛文龍皮島時,也是損失慘重。

  福建沿海島嶼眾多,清軍完全摸不清楚鄭成功老巢,再加上福建民眾對鄭成功還是擁戴,清軍加摸不著頭腦。

  「皇上意思,是要訓練水師?」多爾袞很是驚奇,想想又搖了搖頭,「鄭成功只是強弩之末,福建又是南蠻之地,沒有必要他們身上花費太多心思。」

  福臨沒有堅持,又道:「大哥有邸報回來,叔父看過沒有?」

  多爾袞點點頭:「看樣子,京裡消息還沒有漏出去。濟爾哈朗也算知趣。」

  「瞞不住,」福臨皺起小臉,「等大哥回朝,一切都明了了。」

  多爾袞打開邸報,指著上面幾行字道:「四川地形險惡,易守難攻。張獻忠手下又是一批悍匪,肅親王這次吃了大苦頭了。」

  確,四川天氣潮濕,清軍大部分是北方人,對那裡氣候很不適應,病了一大批。豪格邸報就附了一封折子,要求再多撥些藥材。多爾袞是想讓豪格直接死四川吧。也是因為看穿了這點,濟爾哈朗才不肯讓豪格再為京城事情掛心。

  「叔父,人員調動,還是停了吧。」福臨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句,多爾袞一皺眉:「是不是有人到皇上面前說什麼了?」

  福臨道:「前兒個索尼來見朕,很是說了些有沒。不過他有一句說倒是理,兩黃旗已經開始忌憚兩白旗勢力了。朕與叔父不分彼此,可他們不一樣。上四旗中可不能有人互相捅婁子,有是有心人等著看熱鬧呢。萬一大哥得勝歸來,從中一挑撥,朕皇位都不一定能保住。何況,還有額娘呢。」

  多爾袞一開始並不以為然,直到福臨將布木布泰搬了出來,他才有些動容,恨恨道:「索尼這個匹夫,就是多事!」

  管嘴上這麼說,多爾袞也停止了人員調動。反正現正藍旗編制已經被打散了,就算豪格回來,也無力回天。正藍旗終於得到了喘息機會,濟爾哈朗則是再一次迷惘了:小皇帝到底做些什麼,到底想要什麼?難道,小皇帝之前與肅親王種種兄弟情深,是真?那他和攝政王叔侄情深呢?到底哪個才是真,哪個才是做戲?


第四十四章

  遠在江南的洪承疇也得到了京城的消息,以及范文程的信件。范文程是他的前輩,可又沒有他得寵,一開始這兩個人是有矛盾的,可時間長了年紀大了,他們也看得淡了。不管他們是多麼的能幹,多麼的有才華,在皇太極的眼裡,還是不如滿人的,倒不如聯合起來,方能有一席之地。

  因此,兩個人精面上不顯,暗地裡卻勾勾搭搭起來了。洪承疇去了江寧,和范文程依舊有書信來往,有時候聊聊書畫,有時甚至只是聊聊家常,唯獨朝廷的事,從來沒有落到紙上的。

  這次范文程的信上也是一如以往,嘮嘮叨叨寫滿了自己小孫子的軼事一二三。什麼小孫子開始換牙了呀;小孫子又有喜歡的新玩具了,把之前最喜歡的布老虎拋到了腦後了呀;小孫子和大孫子開始鬧別扭了,打打鬧鬧了幾下又和好了;小孫子被自己寵得無法無天,搶了他爹的東西,還覺得理所當然……

  「這個老狐狸。」洪承疇將信又讀了一遍,移到蠟燭上燒盡。他與范文程有一套自己的秘語,小孫子就指的是小皇帝,各種玩具便指的朝中的各種勢力。也只有這個看著小皇帝長大的老家伙敢用「小孫子」來指代皇帝了,洪承疇拿起手邊的茶水,想了想又放下,吩咐一聲:「來人,磨墨。」

  洪承疇的折子很快便送到了小皇帝的御案上。他提議解散江南部院,又提議讓朝廷輪流派滿漢侍郎來江寧,以此來杜絕江寧部院遺留下來的貪腐和黨爭等問題。同時,他又提出年紀大了,格外思念家人,想要回京。

  洪承疇很聰明。但福臨並不打算同意讓他回京。一方面,江寧情況復雜,那些滿人玩心眼子是絕對的弱項,十個捆在一起都不如一個洪承疇,還不如讓他繼續下去;另一方面,洪承疇的確是個文武雙全的,前一陣故明唐王起兵攻打徽州,也是洪承疇主持,將其擊敗。當然,福臨也是很希望這個人精能夠回來幫自己的忙的,可兩相比較,還是放他在江寧比較合算些。對這種不傷筋動骨之事,多爾袞一向是不會提出反對意見的,反而在思考等洪承疇回來後送誰去江寧,那可是一塊上好的肥肉。

  四處都在打仗。前明魯王手下的將領劉福跑去打撫州,劉文炳在蒲城造反,南陽還有二只虎和郝如海,太湖那裡,還有人擁戴前明的樊山王。好在現在朝堂還算是兵強馬壯,多爾袞處理這種事情也是駕輕就熟,很快便一一安排了人下去。並派圖賴和博洛貝勒一起,南征福建。

  基本上,這些戰鬥都是一面倒的,福臨並不怎麼擔心。而且多爾袞派兵非常有策略,就算派出的不是他的人,他也會選擇一二心腹做監軍。

  由於八旗子弟許多都派出去打仗了,留下的那些圈地的時候自然是力不從心的,這麼一來,也給了百姓喘息訴苦的時間。范文程適時上書,說明情況,提議給失地百姓一些補償。福臨應允,免了他們一年的賦稅,再次下旨強調,圈地只可圈無主之地,並劃分了一個範圍,叫停京郊等地的圈地行為。

  多爾袞忙著處理各地層出不窮的反抗,他也不是鐵打的,再加上對福臨放心,戶部、工部和禮部的事情已經全部大放手交給了小皇帝,就連吏部都開始睜只眼閉只眼了。因此,福臨的這道旨意他一點意見都沒有,他還記得當初小皇帝是如何反感圈地的,忍了這麼久才出手,又沒有對圈地趕盡殺絕,多爾袞覺得小皇帝不愧是他的侄子。

  反對的聲音也有,多是鑲紅旗的人。京郊的地都是好的,上四旗的人率先跑去圈完了,剩下些邊邊角角的留給了他們。本來,若是他們看上了哪塊有主的地,弄到手也很輕鬆,正准備趁著這個機會去搞點好處呢,皇上一道聖旨,沒有了。

  兩藍旗已經被折騰得偃旗息鼓,正紅旗的代善又謹慎小心,第一個約束了下面的人不可妄動,剩下的也就是鑲紅旗了。阿濟格本身是個彪悍的,他帶出來的人沒有一個好相與,鑲紅旗便開始慢慢鬧起來。

  雖然是小皇帝發的旨意,可鑲紅旗的諸位還是把福臨和攝政王各打了五十大板——都不是好人!不過,他們也人單勢孤,又是慣了征戰,沒什麼花花腸子的,搗亂的辦法有是有,可都上不了台面,輕輕鬆鬆的就被解決掉了。

  真是討厭!眾人正在一籌莫展之際,有一個機會從天而降,御史龔鼎孳的爹死了,丁憂。龔鼎孳是小皇帝的人啊,而且總是自己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平時沒少得罪人,甚至還得罪了多爾袞的親信馮銓。彈劾他,讓小皇帝和攝政王吵起來,准沒錯!

  於是,筒子們開始卷起袖子寫折子去了,彈劾龔鼎孳守孝期間飲酒醉歌,與愛妾調笑取樂。又有人彈劾他寵妾滅妻,把自己的老婆放到莊子上,府裡都是小妾顧眉生做主。這種人無疑是被眾人唾棄的,馮銓一系得知這個消息後,立刻決定參合一腳,也開始寫折子。一時間,龔鼎孳變成了不孝沒人倫的反面教材。

  福臨很是憤怒。他倒不是因為自己被抹了面子,而是因為被蒙騙了。龔鼎孳是個能幹的,又常常以魏征為目標,逮到什麼彈劾什麼,逮到誰彈劾誰,說實話,福臨還是挺需要這樣的大臣的。更何況這個龔鼎孳只是為了名聲好聽,只要幾句誇獎便能得意洋洋的去趴別人家的牆頭來尋找彈劾的證據的。結果,這次他自己家的牆頭被趴了。

  「這種不孝不悌之人,朕居然加以重用,豈不是讓朕被天下人恥笑?」

  小皇帝在乾清宮大大的發火,多爾袞看著他剛長出來的小米粒一般的門牙,只覺得胃疼,安慰道:「皇上,你還小,是不會有人笑你的。」

  福臨撅起嘴,依舊很不高興,多爾袞笑著摸摸他的腦袋:「這些降官本來就不應該重用。這個龔鼎孳為崇禎之臣,後投靠大順,接著又投我們大清。換主子如換衣服一般,哪裡值得皇上為之生氣呢?」

  理是這個理,可小皇帝還是覺得心裡悶悶的不舒服,一發狠:「他不是寵妾滅妻嘛,朕讓他寵,讓他滅!」

  侄子生氣了,多爾袞當即表示:「這個人就交給皇上了,皇上愛怎麼折騰都行,就是不要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朕有數的。」福臨化怒氣為飯量,當天晚上連吃了兩大碗飯,第二天就在朝堂上把倒霉龔鼎孳一頓臭罵。

  這家伙在丁憂,聽不見,而且他的人緣實在不怎麼樣,沒人幫他出頭,都默默的聽著某個小家伙滔滔不絕。

  「龔鼎孳對父不孝,對妻兒不慈,大清不能用這種道德敗壞之人!」小皇帝陳詞總結,並做了最後的決定,「削去其官職,打回原籍。賜其愛妾三尺白綾一條,責其妻與之和離,並可帶走嫡出子女再嫁,朝廷另有封賞。」

  靠,這也太狠了吧!上上下下的官員心裡都一個打抖。再看攝政王,居然撫著鬍鬚,一副大為滿意的模樣,眾人恨不得迎風寬面條淚了。

  小皇帝這是明晃晃的在所有江南眾士臉上打了個響啊!龔鼎孳的愛妾顧眉生當時是名妓,迷戀她的人多得是,江南來的官員裡,有好幾個曾經都和她相熟。都是一個地方來的,大家的愛好和龔某人也差不多,逛逛窯子啊捧捧名妓啊寵寵小妾啊冷落冷落發妻啊之類。結果,小皇帝直接下令讓龔某人戴綠帽子,理由就是寵妾滅妻,這是鬧哪樣啊,這年頭誰沒有個寵愛的小妾啊,這讓他們怎麼活啊!有了這個先例,萬一家裡什麼事被鬧出來,小皇帝上癮了,讓他們也戴綠帽子怎麼辦?真是太傷不起了!攝政王,您老人家還不快管管,您家的愛妾可是用兩位數計算的!

  攝政王他老人家並不打算管,反而心裡很歡喜。改嫁什麼的,對多爾袞來說根本就算個屁。滿清入關之前男女關係的混亂是說不清的,阿巴亥還是豪格生母烏拉那拉氏的表妹呢,這樣論起來,多爾袞既是豪格的叔父,又是他的表侄兒。更別說姑侄幾個共嫁一個男人這種小兒科了,碩塞他生母剛出了月子不就給送人了嘛,皇太極也沒有覺得哪裡綠了。只是入關之後,受到漢人的影響,他們也開始明白一些輩分和血緣之間的關係了,為了不讓漢人嘲笑他們是蠻夷,滿清貴族們很努力的改變著。

  小皇帝是從小讀著漢人的書長大的,還是自己教的,比別人都更懂禮義廉恥。多爾袞差點以為小皇帝會對自己和玉兒的關係恨之入骨了。還好福臨是開明的,只是並沒有開明到引以為榮的地步。

  攝政王這輩子就有兩個願望:一、和玉兒成親;二、做皇帝。如果他能娶了玉兒,那麼小皇帝就會變成他名義上的繼子,自己不也就是成為太上皇了嗎?可他又不能將這個想法光明正大的說出來。現在聽福臨用這種方法來懲罰龔某某,攝政王眼睛一亮:這是不是證明小皇帝對改嫁並不反感,他就有機會娶到玉兒呢?

  福臨對多爾袞的這種心思並不了解,不過最近叔父大人似乎對他更好了——嗯,叔父本來就對他很好——小皇帝把思緒從叔父身上扯回來,放到眼前的這個消息上:敏親王阿巴泰病重。


第四十五章

  阿巴泰是個讓人又愛又恨的人物。皇太極還活著的時候,他就敢和皇太極犯渾,總是覺得自己論戰功論能力都不比其他兄弟差,憑什麼他的品級是兄弟裡面最低的一個。只是皇太極根本就懶得理他,他就這麼犯渾著被罰著,一直到皇太極駕崩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小小的貝勒。

  福臨一連升了他兩級,先是郡王,現在是親王。阿巴泰覺得有面子透了,從而認為小皇帝和他爹不一樣,是個大好人,因此,對福臨是忠心耿耿。有他的帶頭作用,他的兒子博洛和岳樂對小皇帝也很好,是福臨嵌入正藍旗的一顆堅固的釘子。

  「讓太醫院派兩名太醫常駐敏親王府上,有什麼需要的只管開口。」福臨吩咐了下去,「小華子,你帶些藥材,代朕去探望敏親王。」

  阿巴泰的病似乎是真的不好了。常年的征戰,讓他受了一身的傷;護不住老婆女兒,地位始終不得提高,又讓他心情抑郁。正趕上今年春天的倒春寒,他老人家又不知道保養,跑去跑馬,出了一身汗後直接脫了大衣裳,風邪入體,一下子就倒了。

  「讓敏親王的福晉回府。家裡沒個女人照顧著怎麼行。」福臨頗有點老氣橫秋的吩咐。多爾袞噗的一聲笑了出來:「你才幾歲,都知道女人了?」

  你自己還不是八歲的時候和我額娘一見鍾情的。福臨撇撇嘴,表示古人的早熟是自己難以想像的。

  阿巴泰和福晉夫妻感情是非常好的,好到有點「懼內」的程度。由於他的福晉不滿皇太極為自己的女兒指的婚姻,還請了薩滿到家裡占卜這場婚姻的好壞,於是被皇太極懲罰了,也沒有直接讓他們和離,只是把阿巴泰的長子博洛分出府去,讓博洛侍奉母親,把這夫妻二人給分開。

  之後,阿巴泰也沒有再去找什麼貴女,反而只是親近一些地位低下的女人,而且更加變本加厲的寵孩子。皇太極對他的這種做法有所微詞,他脖子一梗:「奴才的福晉不在府裡,孩子們沒了娘,奴才這個做爹的不護著他們,還有誰能護著?」皇太極被他鬧得頭疼,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

  博洛將母親風風光光的護送進了敏親王府,據說,阿巴泰當時就能從床上坐起來了。他的福晉是個性子烈的,一看見他,上來就是一個巴掌,然後抱著他就開始嗚嗚的哭。阿巴泰就吃這一套,被自家福晉這麼一哭一打,感覺渾身都舒坦起來。

  阿巴泰在福晉的照料下,恢復得很快。博洛和岳樂對福臨簡直是感激到了骨子裡:雖然這個爹二了點不著調了點,可他畢竟是對他們掏心掏肺的親爹啊,誰樂意親爹就這麼病死啊!

  三月的時候,阿圖出嫁了。福臨下旨,封她為固倫淑慧長公主,巴林部的色布騰親自來京迎娶,盛況空前。布木布泰眼紅紅的看著最寵愛的女兒出嫁,恨不得上前阻止住,留女兒一輩子不嫁。不過她也知道,阿圖的年紀不小了,若是再留下去都說不過去。

  福臨看著姐姐出嫁,恨不得把色布騰揍一頓,小臉緊繃著,努力的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氣場。

  多爾袞忍不住去逗他:「皇上,這是喜事,怎麼都不笑一下?」

  福臨眼睛一亮:「叔父,朕聽說漢人有個習俗,娶妻的時候,女方家人都會給新女婿一個下馬威的,好讓他不虧待自家的女兒。你說,我讓五哥去和色布騰比武,揍他一頓如何?」

  多爾袞哭笑不得:「你是皇上,阿圖是固倫長公主,又有誰會去欺負她呢。只要你安安穩穩的,阿圖就會永遠有這個威勢。」

  也是,不過,不能揍他還真是不甘心啊!福臨歎一口氣,決定吩咐送阿圖公主出嫁的四哥葉布舒暗地裡找一下色布騰的茬。

  阿圖的婚禮後,便是碩塞大婚,接著又是阿婭的婚事,禮部忙得幾乎要吐血。碩塞早就被封為多羅承澤郡王,也定下了輕車都尉費揚古的女兒那拉氏為妻,只是因為守孝才拖延至今。

  一時間,宮裡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而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志祥等人也率部來京,福臨在乾清宮裡進行了接見。

  耿仲明尚可喜等人是鼎鼎大名的,三藩之二,現在的懷順王以及智順王,而孔有德名聲也不小,現在是恭順王,未來的定南王。

  這幾人都是以軍功起家的,看著龍椅上粉嫩粉嫩的小皇帝,心裡都有些輕視。福臨看在眼裡,也不惱,反正三藩日後總是要撤的,讓敵人先失去警戒之心倒也還不錯。只是多爾袞有些生氣了,說話行事間便做出時時刻刻以皇帝為首的樣子,不想看在幾人眼裡,倒是攝政王不貪戀權勢,忠心為主的正面教材了。

  時間就這樣慢慢的過去,為了平衡滿漢之間的關係,朝廷減免了多地的賦稅,倒是平息了不少地方的反清思潮,百姓也開始慢慢的從戰火中恢復過來,開始耕種,並希望在這個朝廷的手下能夠過上稍微好一點的日子。

  就在一切都往好的地方發展的時候,蒙古蘇尼特部騰機思、騰機特、吳班代、多爾濟思喀布、蟒悟思、額爾密克、石達等人反了。他們各率所部叛變,投奔喀爾喀部的碩雷。多鐸臨危受命,封為揚威大將軍,福臨又把還沒有休完婚假的碩塞也拉上,讓他跟著大軍一起出征。

  那拉氏自然不捨,含著淚給自家丈夫收拾行李。正在新婚之中,那拉氏又是個溫婉的,碩塞對她也有幾分感情,便攬過她,剛想說些什麼,就聽下人來報,讓承澤郡王接旨。

  宣旨的是小華子,乾清宮的華公公,福臨給了一堆的賞賜,甚至還包括皮襖、藥材等等細節的東西。碩塞謝恩送走小華子後,看著這一堆東西發呆。

  那拉氏不解:「爺,皇上的賞賜有問題嗎?」

  碩塞搖搖頭:「都是極好的。你收起來吧,撿有用的備上。」

  ——小皇帝長大了啊。碩塞想起過得並不如意的親生額娘,再想起阿巴泰的福晉被送還之事,心裡默默的做了一個選擇。

  大軍出征,糧草的供應自當充足,兵部忙得不行,連帶著多爾袞也忙得腳跟打後腦勺,朝廷的一些事情,六部處理不了的,就直接交給了福臨。其中,戶部的一道折子引起了小皇帝的注意。

  八旗兵丁入關後,自然帶了自己名下的奴隸們,同時,他們一路征戰,俘虜的戰俘也有不少。這樣一來,大批人湧入北京,京城哪裡裝得下。八旗又是不事生產的,這些俘虜奴隸便開始動了腦筋逃跑,畢竟,若是逃成功了,隱姓埋名,種種地娶個媳婦兒,不比當人家的奴隸好了許多倍?

  於是,順治二年年底到三年三月,才短短的幾個月的時間,逃跑的奴隸已達到幾萬。這麼一來,八旗圈的地也沒有人種了,蓋個莊子也沒有人出苦力了,貴族們直接覺得不方便,提議朝廷下令捉拿逃人。

  福臨沒有跟多爾袞商量,便直接下旨,下令捉拿逃人,查獲的逃人鞭打一百,歸還原主,若有人舉報,當以獎賞。

  好像,差強人意,不過也說得過去。反正是些奴隸,逃了就逃了,再捉回來就是,何必弄得興師動眾的麻煩。眾人也沒有反駁,只有攝政王的臉色有點黑。

  「今日皇上所發旨意,大大不妥。」退朝後,多爾袞直接提出了異議,「皇上為何不與我商議?」

  福臨輕描淡寫道:「不就是些奴隸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多爾袞正色道:「話不是這麼說的。這些奴隸不將主子放在眼裡,很應該重罰,而藏匿奴隸的人也要從重治罪,否則剩下的奴隸也要跟著學,會對八旗生計不利。」

  「那依照叔父的意思,該如何呢?」

  「設立督捕衙門,督捕逃人,懲罰窩主。除去將逃人鞭打歸還之外,窩主也該從重治罪,全家處死,家產充公。除此以外,窩主的鄰裡、甲長、鄉約各鞭打一百,流徙蠻荒之地。若不如此,怎能殺一儆百,遏制逃人之風?」

  多爾袞義正詞嚴,福臨只覺得無理之極。沒有人生來是願意做奴隸的,有了得到自由的機會,那些人為何不逃。如果按照多爾袞的方法,對待窩藏之人的懲罰更重,豈不是又讓百姓多了一項興兵反清的機會。而且,那些已經逃成功的自然會抱團自保,占山為王之類的也不會少。更何況,要這麼多奴隸做什麼啊,現在是封建社會,不是奴隸社會,讓人做事便要給一定的好處,發點月錢之類,要不然誰願意白干啊。

  多爾袞見福臨不以為然,有些著急:「皇上,八旗乃國之根本,逃人之事頗為嚴重。如按照皇上的旨意,窩主沒有罪責,根本不能起到威懾作用,逃人依舊,八旗影響頗大,動搖國本那就糟糕了!」

  「朕就不信,大清的國本會被幾個奴隸給動搖了!」福臨毫不讓步,「圈了那麼多的地大可以雇人去種,不是正有大批百姓失地了嗎,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皇上還是在糾結圈地之事嗎?」多爾袞站了起來,「八旗勞苦功高,圈地是對他們的獎賞。若是連這個都不允,皇上未免會讓有功之人齒冷。」

  「朕什麼時候虧待過有功之人了?朕只是就事論事。又不捨得出錢,又要讓奴隸賣命做事,天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

  「這些人是奴隸,主子要他們做什麼,他們就要做什麼!」

  「漢人可不講究這種主子奴才的一套,他們不也一樣把地種起來,把鋪子開起來了?」

  「又是漢人的一套!皇上,你是滿人的皇帝,不是漢人的皇帝!」

  「朕是天下人的皇帝!」

  兩人爭吵著,一步不讓。多爾袞氣急,抓起案上的茶杯,狠狠的往地上摔去。茶杯清脆的破裂聲讓兩個人同時閉了嘴,令人尷尬的沉默在屋裡蔓延開來。

  「啊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屋裡這麼冷,小華子,還不加個炭盆?真是的,一個個都不注意自己身子,得了風寒怎麼辦?」

  接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布木布泰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尷尬,剛吵得跟斗雞一般的兩人回頭看見她,同時紅了臉。

悠于 2017-1-19 22:27

第四十六章

  布木布泰的到來如同一汪清泉,神奇的將兩人的火氣都澆滅了。福臨的理智也回歸了大腦,看了看依舊氣得臉色鐵青的多爾袞,瞄一眼地上摔得粉碎的茶杯屍體,心裡快速的過了一遍朝廷上攝政王勢力與自己勢力的對比,立刻皺起小臉,委屈萬分,高聲喊道:「額娘,叔父欺負朕!」然後,一頭扎進布木布泰的懷抱。

  「福臨還害臊了呢。」布木布泰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叔父可是為了你好,你啊,被我慣壞了,還不向叔父賠不是!」

  布木布泰這麼以退為進,多爾袞立刻上鉤,他也冷靜了下來,道:「和皇上沒有關係,是我脾氣太過急躁了些。皇上年幼,我應該慢慢教他的。」

  福臨從布木布泰懷裡出來,磨磨蹭蹭的走到多爾袞面前,低下頭,背著手,小腳在地上一點一劃:「叔父,以後朕也不亂發脾氣,你也好好的教朕,好不好?」

  「是叔父不好。」多爾袞見福臨這副模樣,再大的氣也煙消雲散,忙著開始開展自我批評,「皇上不要怪我了好不好?叔父給你找好玩的物事賠禮。」

  布木布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不就是好了嗎?真是的,一會兒吵吵鬧鬧,一會兒又好成這樣,福臨和他皇阿瑪都沒有這樣。」

  不得不說,布木布泰不愧是世上最了解多爾袞的人,每說出一句話都能直擊他的內心。福臨和皇太極都從來沒有這樣吵過架,可見在福臨心裡,自己的地位比皇太極都高?

  布木布泰再接再厲:「我小時候啊,也總是去氣阿瑪,仗著自己得他的喜愛,把他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這完全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寨桑對布木布泰的喜愛有限得很,她小時候小心翼翼的討好生父還來不及呢,哪裡還敢去氣他。不過多爾袞卻一下子被這句話打動了:原來天下父子父女之間都是打打鬧鬧的,皇帝明顯是不把自己當外人啊,一定是和阿瑪一樣!

  於是,渴望親情的攝政王大人完全軟化了,覺得自己和一個小孩子發脾氣實在是不該。既然皇上都下了命令,自己再讓他收回,豈不是讓人小看了這個孩子?一抬頭,他又見到福臨孺慕的眼光以及布木布泰多情的眸子,原本就搖擺的立場一下子消失殆盡:「這次就算了。皇上既然下了旨意,就按照皇上的意思去辦。只是下次若有這種事情,皇上還是要先和我商議一番。」

  「嗯,」福臨很乖的點頭,「叔父以後也不可以凶朕哦,更不可以摔朕的杯子!」

  「好,叔父賠一整套杯子給你!」多爾袞彎下身子,將他抱起來,「為了賠罪,叔父帶你出宮去玩,可好?」

  「額娘也一起去!」福臨一回頭,看著布木布泰,眼裡都是渴望

  布木布泰板起臉:「本宮是皇太後。哪裡有皇太後出宮的?」

  「又沒有律法規定,太後不能出宮。」福臨伸手去搖多爾袞的腦袋,「叔父也想讓額娘一起玩的,對不對?」

  終於,在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的強烈要求下,布木布泰也答應了,幾人換了衣服,又點了些侍衛,坐一架不那麼顯眼的馬車,偷偷的出了宮。

  布木布泰還是第一次逛街。她生性穩重,臉上並不顯露,但眼裡的歡喜和神彩是騙不了人的。帶玉兒出來真是對了!多爾袞為了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顯擺,特意帶她去了首飾鋪子、古玩鋪子、胭脂鋪子,凡是她多看了一眼的東西便統統吩咐包起來,價都不講,一副財大氣粗的土豪樣。

  購物一直是女人的天性,太後也不例外。布木布泰玩得開心,多爾袞又將他們帶到酒樓用飯,點的全是他們母子愛吃的菜。福臨看在眼裡,幾乎要捂臉:這種毛頭小伙子在心上人面前耍派頭的蠢事,一定不是他英明神武的十四叔做出來的,他在做夢,一定是的!

  有布木布泰在其中斡旋,叔侄兩個很快又如從前一般和睦起來,只是他們都明白,有一些東西,已經在各自的心裡扎了根,或許一輩子不會有事,或許很快就會發芽。

  另一邊,戰勝的消息一個個的傳來。八月,章京哈寧阿在三台山擊敗武大,尚可喜、孔有德南征;十月鄭四維平了湖廣一帶,將湖廣承天府改名為安陸府;十一月,博洛和圖賴平定了附件,而豪格的隊伍也大捷。鰲拜將張獻忠斬於陣中,四川平定。

  「這塊硬骨頭居然被他啃下來了。」多爾袞毫不掩飾自己對豪格立功了的厭惡,對這封報喜的折子並不是很滿意。

  這兩個人就好像是有世仇一般,總是針鋒相對。福臨笑道:「不管怎麼說,大哥平定了四川,可喜可賀。張獻忠那一支人馬實在彪悍,又是窮鄉僻壤,贏得不簡單。」

  「若是我去,早就取了張獻忠的項上人頭,班師回朝了。」多爾袞表示,自己是不出去打仗了,否則定比那家伙強至百倍。

  所以說,叔父你這是吃醋了嗎?福臨一頭黑線,很明智的將話題扯到了禮部的一些事務上。

  轉過年來,洪承疇再次發揮了他的軍事才能,大敗趙正;陝西、山東等地的叛亂也被鎮壓了下去,一時間,中原平定。

  滿人們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詫異與開心了。這是什麼,這就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啊,啪的一下將他們砸中,砸得暈頭晃腦,分不清東南西北。之前呆在盛京的那些人腸子都悔青了,一個個積極的上書,要求搬到京城來,而那些有戰功的人家更是尾巴翹到了天上,流水宴擺個不停。

  現在的工作重點,要放到休養生息上了。福臨和多爾袞在這一方面達成了一致,頒發了一道詔書:「朕平定中原,惟浙東、全閩尚阻聲教,百姓辛苦墊隘,無所控訴,爰命征南大將軍貝勒博洛振旅而前。既定浙東,遂取閩越。先聲所至,窮寇潛逋。大軍掩追,及於汀水。聿釗授首,列郡悉平。顧惟僭號阻兵,其民何罪,用昭大賚,嘉與維新。一切官民罪犯,鹹赦除之。橫征逋賦,概予豁免。山林隱逸,各以名聞錄用。民年七十以上,給絹米有差。」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雖然沒有大的起義,小打小鬧還是很多,只是,大勢已去,百姓也厭倦了戰爭,對這個少數民族的政府沒有太大的意見。就這樣,在不停的鎮壓中,不知不覺便到了秋天。

  年初的時候,濟爾哈朗把自己的鄭親王府好好的裝修了一番,據說用了漢白玉的台階,鑲金的影壁牆,又在堂屋擺放了銅獅銅鶴,銅鶴還是一個熏爐,從尖尖的鶴嘴裡裊裊的吐出青煙。

  這無疑是超出一個親王該遵守的標准的。禮部官員在朝堂上指了出來,福臨讓濟爾哈朗限期整改,並罰了他兩千兩銀子。

  兩千兩銀子不算什麼,可面子丟了啊,濟爾哈朗異常不爽。他好歹還是一個輔政親王,這不是說明他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業務能力成問題嗎?

  因此,濟爾哈朗同學和多爾袞同學正式撕破了臉皮(皇帝還小,這些事一定是多爾袞教的)。他也是有聽政權的,原本因為多爾袞和福臨走得太近,他也不怎麼履行,這下不一樣了,每天下朝後,他便自覺主動的跑到乾清宮,充當那叔侄兩個的電燈泡,致力於給多爾袞添堵的大事業之中。

  一天兩天還好,這天天如此,每天都要看他半死不活的老臉,還要聽他對所有決策的反對意見,叔侄兩個都煩了。在多爾袞看來,濟爾哈朗這個老匹夫就是一門心思的和自己為難;在福臨看來,鄭親王凡事都以和多爾袞作對為重,哪怕是利國利民的決策,只要多爾袞贊同了,他就必然要反對,這樣下去實在不利。

  「皇上,我實在是忍不下去這個老匹夫了。罷了他的聽政權吧。」多爾袞道,「不如封多鐸為輔政親王,這樣對八旗也說得過去。」

  說得過去什麼啊,原本的八旗議政已經被改得面目全非了,何必還要扯一塊遮羞布?福臨道:「豫親王能力倒是有,只是,他同屬上四旗,下四旗的人會有不滿。」

  「那就阿濟格?」多爾袞想了想,「阿濟格也就是脾氣暴躁點罷了。」

  福臨笑道:「為何不用代善?」

  「兄禮親王?」多爾袞笑了,「他都這把年紀了,再勞動不好吧。」

  福臨拉住他的胳膊搖來搖去的開始撒嬌:「就是要這麼大把年紀的才好呢。朕可不想天天看到那些老頭子,有叔父就夠了。」

  的確,如果是代善的話,自己的好處頗多。首先,代善年紀大了,又慣來是個謹慎低調的,不會和自己搶權;第二,代善是下四旗的旗主,給他一個稱號,也相當於給下四旗一個面子;第三,下朝後就他和福臨兩個,陰個人啊挖個坑啊什麼的不要太方便,他也不希望有人老是在眼前晃來晃去。

  於是,代善在聽到自己被加封為「輔政兄禮親王」的時候,傻了。這是個神馬節奏啊,太不尊老敬老了吧?代善顫巍巍的苦辭,小皇帝說得情真意切:「當年先皇在世,便多次說過若無兄禮親王,便無大清的現在。如今,先皇賓天,朕不才,舔居皇位,正是需要各位叔伯長輩,眾位文武愛卿相幫的時候,還請兄禮親王不用推辭,輔政親王一職,你當之無愧。」

  代善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些什麼,福臨立刻又換上一副委屈的小表情:「伯父,你願意輔佐先皇,就不願意輔佐朕嗎?」

  小皇帝,你的賣萌技能滿級了!代善看著那雙星星眼,將拒絕的話吞了下去:「臣必當盡忠職守,為大清,為皇上效力!」

  與此同時,濟爾哈朗的聽政權被剝奪便顯得有些無關緊要了。在下四旗,論人脈論威望,濟爾哈朗都比代善低一個級別,而他的鐵桿豪格正在外面打仗呢,還帶走了許多支持者例如鰲拜之類,孤立無援,濟爾哈朗只能吃了這個虧。

  又被這個病夫陰了!濟爾哈朗決定,當晚就要去拜訪代善,挑撥挑撥關係,總之,他就不能吃虧吃得這麼不明不白!


第四十七章

  和碩鄭親王從來沒有發現自己的堂哥兄禮親王是這麼難打交道的一個人。他百般勸誘,甚至連所謂的「兄弟之情」都用上了,代善就是不為所動,只是一句話:「我忠於皇上。」

  頑固不化!濟爾哈朗開始思念起豪格來。豪格這次立了大功,回來後自然會有所封賞,更上一層樓,到時候定會給多爾袞這個病夫一點顏色看看!

  順治五年正月的時候,豪格班師回京了。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羅洛宏戰死的消息。

  羅洛宏是代善長子克勤郡王岳托的次子。岳托此人能攻善戰,很有軍事才能。當時支持皇太極登基,是皇太極的嫡系。只是在死後被人告發有謀反的舉動,說他和蒙古有勾結,想要造皇太極的反,讓代善一系出個人做皇帝。為此,代善大義滅親,上折子請罪,並建議皇太極把岳托的屍體挖出來扔掉,順便再把岳托的兒子們宰了。皇太極沒有聽從,這才保下了羅洛宏兄弟的小命。

  岳托對和漢人的關係持寬容政策,提議優待漢人,主要的方法就是滿漢通婚。同時,他還以身作則,讓兒子羅洛宏和佟養性的女兒佟佳氏成親。

  對於這個行為,福臨撇撇嘴。佟養性的祖上分明是遼東的女真人,嚴格算來根本不是漢人。說道佟養性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但佟養性有個堂兄叫佟養直,佟養直有個妹妹,便是努爾哈赤的元妃哈哈納扎青,代善的生母。而佟養性還有個弟兄叫佟養真,佟養真的兒子佟圖賴,孫子佟國維佟國綱,還有個孫女就是佟臘月,在後世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不過,現在的佟臘月只不過是個小蘿莉,佟國綱和佟國維更只是小正太,此時福臨面對的是羅洛宏的喪事。

  拜前一陣福臨親手抓禮部工作為賜,親王郡王貝勒的喪葬禮儀都擬定了出來,羅洛宏為衍禧郡王,又是代善的孫子,福臨輟朝三日,給了他極大的面子。

  而濟爾哈朗早在第一時間就去到了肅親王府,他有無數的話要和豪格商量。

  「什麼?」豪格狠狠的一拍桌子,「病夫怎麼敢動本王的正藍旗!來人,命旗下各牛錄把名單拿來!」

  濟爾哈朗阻止道:「虎口且不要動怒。病夫早就把持了朝政,還牢牢控制住小皇帝,你就是拿著名單找他又能有何用?」

  「難道還要我咽下這口氣不成?」豪格氣壞了,「你為什麼也不早點告訴我?」

  濟爾哈朗看他一眼:「病夫讓你去打張獻忠,本就是要你去送死。更何況軍中兩黃旗的人居多,還有監軍和承澤郡王。若你早知道這個消息,我現在都可以幫你收屍了。」

  豪格忽然笑了:「兩黃旗,兩黃旗忠於的是皇上,可不是那個病夫。如今朝政被病夫把持,兩黃旗怎麼會甘心。」

  濟爾哈朗眼睛一亮:「此次出征,想來虎口也讓不少兩黃旗將領折服吧?虎口也是先帝之子,憑什麼不能坐上皇位?若你是皇上,必不會讓病夫囂張了去。不如你為皇帝,承諾立福臨為太子,兩黃旗定然應允。」

  「這倒是個好主意。」豪格摸摸下巴,「我現在正是年富力強,總有幾十年的皇帝做,到時候太子英年早逝,我也沒有辦法。」

  「沒錯,就是這樣。」

  兩人又對一些細節做了探討,決定去找兩黃旗的人秘議大事。

  對此,多爾袞和福臨一無所知,只不過看到豪格回來之後一改往常高調的作風,變得低調起來。事若反常必為妖,叔侄兩個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疑心。

  桑吉的秘密人手已經有了個初步的形狀。他自己是被逐出的,沒有家族勢力,但卻有皇上的寵愛,平時不當值的時候,也喜歡四處晃蕩,和八旗子弟們勾肩搭背,有時去跑跑馬,有時去玩個布庫,有時去喝餐酒,有時去逛逛窯子。對這樣的一個人,八旗的貴族們都沒有什麼話說,兒孫們和他交好沒什麼壞處,起碼他不會有壞心為家族算計些什麼,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桑吉就獲得了不少友誼,對各個人家的八卦也了如指掌。

  戰亂時分,孤兒啊家破人亡之人啊一抓一大把,桑吉憑借著住在外城的便利,買了不少人回來,按照福臨給的方法來觀察。先是放在莊子上,也不具體吩咐有什麼活,讓他們自己去干,太過偷懶耍滑的淘汰,悶頭做事不知變通的淘汰,弄虛作假的淘汰,這樣下來一下子就去了一多半;接著,再讓他們經受金錢的誘惑,美女的誘惑,將剩下來的一批人統一起來,開始洗腦。這件事情需要時間,快三年了,桑吉終於訓練出第一批人來。他將這些人通過人牙子慢慢安插在不同的人家,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

  索尼的一個轎夫便是其中的一員。他身體粗壯,寡言少語,長得憨厚,臉上寫滿了「老實」二字,丟人群裡幾乎找不到。索尼家買下人的時候,就把他買了去,充當轎夫。他又不挑剔,只是埋頭幹活,哪怕給別人跑腿都無所謂,時間長了,索尼府上外院的那些小廝長隨們都跟他混熟了,有時候說話也不防著他。

  此人給桑吉送回一個消息,最近索尼去外面交際的時候,經常會碰到兩藍旗的人。都是轎夫,在等主子的時候彼此聊個天,他輕輕鬆鬆的就套出了一些內幕:濟爾哈朗、豪格與兩黃旗的幾個實權人物走得很近。

  這是什麼意思?福臨將紙條扔進火盆,決定要弄個清楚。

  多爾袞的啟視員這時候起了作用。福臨只是和多爾袞說了一句最近索尼的眼神有些不對,他便派了手下的啟視員出動,將索尼也添上了監視名單。

  三月初六,貝子吞齊、尚善等人密告: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莽加、博博爾岱、鰲拜、索尼、譚泰、鞏阿岱、圖賴等人密謀反叛,想要立肅親王豪格為皇帝,改現在的皇帝為太子。攝政王大怒,密派軍隊包圍鄭親王府、肅親王府以及莽加等人住處,將人一舉擒獲。

  福臨看了卷宗後,嘴角不禁抽搐起來。大哥,鄭親王,你們平時都那麼正常的,怎麼到了關鍵時刻二起來了呢?

  一開始,這就是筆糊塗賬。貝子吞齊本來就是鑲藍旗人,跟著濟爾哈朗征戰多年,自以為很有功勞。結果,定都北京之後,濟爾哈朗自己開始修房子,並且動用官夫徭役。卻忘記了他們這些人。吞齊不樂意了,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如果沒有他的房子,他就去告發鄭親王越權。然後,莽加、博博爾岱等人就開始威脅他:「你敢有意見試試!」弄得他沒有膽量越級上告。

  接著,這些人又開始抱怨,說鄭親王寵愛羅托這種有罪之人,連正眼都不看他們這些人一眼,跟宗族如此脫鉤,居心一定不良。

  這就算了,另一個委屈的不得了的是貝子尚善,說自己沒有地方住,鄭親王就把多餘的房子借給他,他還覺得鄭親王是大好人呢。結果等他到福建打仗後,鄭親王居然把他住的房子改成了廁所,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欺負人嘛!

  還有,濟爾哈朗的兒子濟度成親的時候,吞齊啊尚善啊吞齊喀這些人的福晉的座位問題啦;出征的時候莽加同志的威脅問題啦;拜年時的行禮問題啦;甚至還有宴席上的酒醉鬧事問題,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在福臨看來,鄭親王就是驕縱,進而犯二了。何必要和自己手下的人過不去呢?自己吃了肉,連點湯都不給人家喝,還要人家拜你為主子,這是個人都做不到啊。而且,蓋房子、行禮等事往大了說是越權,不把皇帝放在眼裡,往小了說就是疏忽,他又何必把個把柄往別人手上送,把事情鬧大呢?

  還有,經過許許多多的事情累積下來,誰都知道尚善、吞齊等人和自己不是穿一條褲子的了吧?廢立皇帝這麼大的事,居然還能讓他們知道,保密工作到底是怎麼做的!以及,莽加這種熊孩子完全就是豬隊友啊,看上去對濟爾哈朗忠心耿耿,其實在不遺餘力的幫他得罪人。福臨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腦殘粉抵十黑的真理,如果沒有莽加四處拉仇恨,估計濟爾哈朗得罪的人也不會有這麼多。

  這次牽涉的人數太多,事情太大,就連兩黃旗都不能避免,多爾袞和福臨決定慎重考慮過之後再給予懲罰。不過,罪魁禍首豪格是逃不掉了。多爾袞認為其罪當斬,福臨卻說了情,表示圈禁起來就好。

  三月初八,福臨正式下旨,將肅親王豪格貶為庶人,圈禁在府內,任何人無旨不得探視。

  豪格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在他府邸裡搬運東西,一言不發。他不是第一次被貶為庶人了。貶為庶人之後,許多東西都是不能用的,這些都是內務府的人來收拾東西,還有太監,他也是用不了了。不得不說,豪格對下人還是不錯的,太監們都背著小包袱抹著眼淚給他磕頭。

  罷了罷了,成王敗寇而已。豪格長歎一聲,正想起身出去走走,卻見內務府一人捧著一把彎刀走出,他大吼一聲:「放下!」

  那人一驚,肅親王的威名他是清楚的,在豪格的積威之下,他乖乖的將刀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內務府總管大臣何洛會親自來了,見狀忙笑道:「大阿哥,這是利器,理應沒收入庫,還請大阿哥不要為難我們。」

  「利器?」豪格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這是御賜之物,皇上送我的,內務府也敢動?」

  何洛會一呆,忙翻看手上的簿子:「御賜之物都在這裡寫著,沒有這柄彎刀。」

  「我說是就是,」豪格閉上眼,「我要見皇上,否則,你們誰也別想落個好!」


第四十八章

  「那柄刀,確實是朕賜的。」福臨淡淡的說道,「也罷,朕便去會會他。」

  多爾袞當即提出了反對意見:「豪格魯莽沖動,若是他傷了皇上,那該如何是好?」

  福臨笑了:「大清是馬上得天下的,朕是大清的皇帝,若是連這點膽子都沒有,那還如何治理天下?」

  多爾袞搖了搖頭:「要不,還是我陪皇上去吧。」

  「不用。叔父是有人要陪的,」福臨沖他眨眨眼,「還有,今天聽到叔父老是咳嗽,朕已經吩咐下去了,一會兒讓太醫把個脈。朕也安排人燉了雪梨川貝,叔父千萬記得喝。」

  「知道了,把叔父當成小孩子了。」多爾袞心裡暖暖的,「皇上要多帶些侍衛,自己注意點,知道嗎?」

  肅親王府沒有了平日裡的熱鬧,門口的牌匾也被摘了下來,就連兩個石獅子都透著一股頹廢的勁頭。福臨從馬車上下來,何洛會早就在外面等著了,上前打了個千,言語間很是為難:「皇上,大阿哥執意要見您,奴才也沒有法子。」

  「無妨。」福臨一擺手,帶頭往裡走去。幾個侍衛連忙跟上:開玩笑,若是大阿哥發個瘋,皇上哪裡傷到了一絲半點,攝政王非剁了他們不可!

  豪格依舊坐在那裡,見福臨進來,也不見禮,只是淡淡的點了個頭。何洛會喝道:「豪格,見到皇上為何不行禮?」

  豪格冷笑:「你這個奴才,憑什麼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何洛會怒了,剛想說些什麼,福臨卻止住了他,對豪格道:「大哥,朕來了。」

  「福臨,小九,皇上。」豪格看著他,一步步的走近,侍衛們不由得都將手按到了刀柄上。豪格哼了一聲:「放心,我是不會對你們的皇上做什麼的。」

  「朕信你。」福臨看著他,「你是我的大哥。」

  「是啊,我是你的大哥。」豪格忽然笑了起來,「你剛出生不久,我便去看過你。那時候你那麼小,躺在悠車裡睡著,還吐了個泡泡,很是可愛。後來,你長大了一些,不管學走路還是學說話都比別的孩子快,宮裡上下都在說你很聰明。我一有空就去逗你,你也總是大哥大哥的喊著嘴甜。後來,我還帶你去騎馬,還送了一套小弓小箭給你。」

  豪格慢慢的說著,忽然話音一轉:「若那個時候,我知道將來登上皇位的那個是你,我定會把你掐死!」

  「大哥,成王敗寇而已。」福臨完全沒有被他陰森森的語氣嚇到,只是平靜的看著他。

  「這柄彎刀,是你送給我的。」豪格指了指桌子,「他們想要收走。」

  福臨當然認識這把刀。當時,他正在和豪格做戲中,兩人好得如膠似漆。他帶著兩個小蘿莉和博果爾上街玩的時候,特意給豪格帶了禮物。

  那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豪格真的是個好哥哥。就算是做戲,也是付出了感情的,還好這段時間不長,如果持續得太久,他自己都會分不清楚什麼是假什麼是真。就像他對多爾袞一樣,一邊是做戲的討好,一邊是真正的信任。

  豪格看著面前的九弟:十歲的孩子,正處於往童年與少年的分界,身量明顯拔高了,原本圓滾滾的臉頰也清瘦了下來,長相也有了幾分輪廓。和皇太極的細眉細眼不同,福臨的眉眼更像布木布泰一點,眼睛黑亮有神,若是他長大了,定會是個翩翩佳公子。

  「福臨,你長大了。」豪格感歎道,「你說的沒錯,成王敗寇。照顧好我的妻兒。」

  說著,他突然拔出那柄彎刀,侍衛們匡啷匡啷刀劍出鞘,緊緊的將福臨圍住。豪格大笑一聲,猛的將刀刃轉了回來,往脖子裡一抹。

  鮮血噴湧而出,何洛會也好,侍衛們也好,都呆在那裡。福臨看著那個魁梧的身軀軟軟的倒下,血流了一地。

  「皇上!」小華子第一個反應過來,眾人也如夢初醒一般齊齊轉頭看向皇帝,生怕把嬌生慣養的小皇帝嚇到,卻見小皇帝一張臉上平淡無波,好像在他面前慘死的不是同父異母的哥哥,甚至這裡不是什麼自殺現場,而是一出戲。

  周圍一片寂靜。福臨默默的看了一會兒後,轉身離開,只是淡淡的丟下兩個字:「厚葬。」

  豪格的去世如同一顆石子扔到水裡,咕咚一聲便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圈圈的漣漪,悄悄的在水面上回蕩,與此同時流傳的,還有豪格臨死前想要對皇帝不利,被制服後自盡,皇帝念在兄弟之情沒有追究,反而要求厚葬的種種內幕消息。

  索尼現在腸子都悔青了。他好好的鑲黃旗的人,當年在擁立皇上之時還是有功之人,怎麼腦子一抽跑去跟圖賴他們盟誓了呢?沒錯,他不買多爾袞的賬,也害怕多爾袞清算他,可是多爾袞身體不好,小皇帝日益成長,只要堅定的站在皇帝那邊,總有一天他能翻身做主人的好不好,至於被這麼幾句話就煽動了呢?傻了吧,二了吧,現在晚了吧?

  與唉聲歎氣的索尼不一樣,鰲拜依舊該吃的吃,該喝的喝。他是巴圖魯,又有斬殺張獻忠的功勞,按照常理說,怎麼都不會丟命吧,所以他很是放心。別看他長得粗壯,其實心思很細,這些年他早就看清了,小皇帝是個不甘居於人下的。將來若是多爾袞乾脆利落的放權還好說,若是他不肯放,小皇帝必然要依靠他們兩黃旗的人來與多爾袞對抗,自己起復就有望。

  福臨也很為難。這次牽涉的人太多了。譚泰、圖賴、索尼等人絕對是能臣,能臣來造自己的反,怎麼想心裡怎麼不是個滋味。

  於是,在朝堂上,小皇帝爆發了。

  「朕乃先皇所立太子,先皇退位後,朕祭告太廟,登基為帝,今已五年矣。五年間,朕一心向學,勵精圖治,終得中原平定,使得我大清一統天下。大阿哥豪格文武雙全,自幼跟隨先皇征戰,率建戰功,朕封其為肅親王且不計其罪重用之。不料豪格意圖篡位,其心可誅。鄭親王濟爾哈朗為輔政大臣,朕事事與之商議,對其尊重有加,不料其早有謀逆之心,與豪格狼狽為奸。圖賴、譚泰、索尼、鰲拜、鞏阿岱、錫翰等人隸屬兩黃旗,朕乃兩黃旗之主,此六人背主行事,罪大惡極!」小皇帝說著說著,眼圈紅了,「朕又何辜,遭此大禍,朕心甚痛,甚痛啊!」

  哎呦我的小皇帝呀,那些人本來就是錯了,您可別這麼生氣啊!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福臨是個不錯的皇帝,對人誠懇,做事細密,又生得可愛,大家已經從心裡認可他了。對於漢臣來說,他是名正言順登基的,大臣背叛皇帝罪無可恕;對於滿臣來說,奴才背叛旗主就該殺。因此,被囚禁的眾人聽到最後宣判的時候,都傻了。

  鄭親王濟爾哈朗罪應論死,念其之前的功勞,貶為庶人,圈禁至死,不得復用;莽加、博博爾岱皆判了處斬;圖賴革去公爵之位,貶為庶人,籍沒家產;鰲拜論死;索尼論死;鞏阿岱、錫翰革去爵位,圈禁,籍沒家產;譚泰認罪態度良好,又首告有功,免死,籍沒家產。

  剩下的那些牽涉到的人如圖爾格、阿濟格尼等人,有的是鞭打,有的是罰錢,有的是免爵,不一而足。

  詔書一出,舉朝皆驚。

  幾個主犯,除了姓愛新覺羅的人,其他的人都是毫不留情的處死啊!索尼痛哭流涕,伏於地上,哭訴忠心,又求要見皇上一面;鰲拜則是一愣,隨即破口大罵:「小皇帝,老子對你忠心耿耿,親手殺了張獻忠,你卻過河拆橋,只顧著信任你的攝政王叔父!老子告訴你,再這麼下去,你必會被你的叔父廢了!」

  這話太大逆不道了,宣旨的人都害怕——鰲拜沒有兒子,可以隨便狂隨便罵,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他們可不一樣啊——趕緊的,將此話傳給皇帝和攝政王,多爾袞當場又摔碎一個茶盞。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不得不說,鰲拜的話擊中了多爾袞內心最隱秘的小角落,隨著侄兒的日益長大,似乎有些脫離了他的控制。

  福臨勸道:「都是將死之人了,叔父又何必為了他生氣?」

  多爾袞忙道:「皇上,等你大婚以後,我定然會將朝政統統交給你。你可千萬不要受他們的挑撥!」

  「啊,朕知道的。」福臨笑得如沐春風。

  索尼和鰲拜終究是被處死了,只是罪不及子孫,他們的妻妾孩子都沒有被連累到,福臨將他們的家產發還了一部分,讓他們去昭陵居住。

  與此同時,多爾袞似乎也對福臨感覺內疚起來,平時從來不肯放鬆的兵部事務,也開始和福臨一起處理。福臨封佟圖賴、李國翰為將軍,他也沒有任何的反對意見。

  「我早就說過,你年輕的時候四處征戰,弄得一身的傷,現在又逞強,這是何苦呢。」布木布泰的軟語溫言更加打動了多爾袞的心,「你我已經不比當年了,皇帝又孝順,我們為何不能好好的享福呢?」

  「玉兒。」多爾袞握住她的手,沒錯,他們現在都老了,「我會讓人修建一所集天下之美景的園林,等皇上親政之後,我們便住過去,每日賞賞景,說說話,你說可好?」

  「嗯,我等著那一天。」布木布泰微笑著,倚入他的懷抱。

悠于 2017-1-19 22:28

第四十九章

  順治五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先是出了豪格這攤子事兒,五月的時候又日食了,六月地震,十月的時候,代善薨。

  本以為轉過年會好些,結果第二年三月,多鐸染上了天花,卻沒有熬得過去。

  當時,多爾袞正在大同出征,福臨看著面前痛哭的多尼,道:「回去好生處理豫親王的身後事吧。」

  多爾袞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福臨想著叔父沒有幾兩肉的身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心裡升了出來。

  若是說他沒有對付多爾袞的心思,那是假的。可這麼多年的戲做下來,他也付出了幾分真心,更何況,多爾袞對他是真的好,他也沒有辦法狠下這個心。若是現在將多鐸的死訊傳給多爾袞,多爾袞怒極攻心,萬一有什麼意外,他也無法向自己的內心交代。

  最後,福臨還是派人送出了這份噩耗,不過也欽點了兩名太醫跟隨。據說,多爾袞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戰場,頓時口噴鮮血,從馬上摔了下來。幸好有那兩名太醫,他也沒有什麼大礙。不過從太醫傳來的消息,如果這次不是救助得及時,攝政王這次強撐了過去,對身體大有損害。

  老天彷彿不打算給禮部和福臨一點喘息的機會,四月,母後皇太後哲哲崩。

  自從皇太極去世後,哲哲就是過著悠閒的富貴生活,布木布泰和福臨都對她非常尊重,不管有什麼好東西都會拿去給她先挑,只要她有什麼要求,就沒有不答應的。比較起來,除了沒有丈夫之外,日子過得反而更為舒坦了。回光返照的時候,哲哲拉著布木布泰的手,道:「姑姑要先走一步了。到了下面,先皇可能和海蘭珠恩愛著呢,到時候,你可要多給姑姑燒些供奉。」布木布泰擦著眼淚,哽咽著回道:「姑姑不要多想了,你會好起來的。」哲哲笑道:「這麼些年,我也是想通了。我雖然占了個皇後的名,海蘭珠卻是元妃。若不是當初她命不長,說不定這個太後都輪不到你我來做。還好,福臨是個好孩子,對我們都孝順。玉兒,多爾袞那裡,就靠你了。」

  「是,姑姑,玉兒明白的。」布木布泰鄭重的答應,哲哲一笑,撒手人寰。

  多爾袞也因為這兩件喪事趕回了京城,福臨看到他那副模樣,一下子覺得心疼起來:也就是兩個月的功夫,叔父居然瘦成了這樣。多鐸和多爾袞兄弟情深,哲哲更是撫養了多爾袞很長時間,當時哲哲很想要個兒子,很有幾分把多爾袞當兒子的意思,對他很好。所以,這兩個人的去世給他打擊相當大。

  「叔父,多喝點湯。」福臨開始了餵養多爾袞的生涯,「這是額娘親手燉的,很是滋補。」

  「叔父,吃點肉。」

  「叔父,菜也要吃一點哦。」

  「叔父,吃點心。」

  「叔父,不能老是坐著,還要走動走動。」

  多爾袞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皇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這樣吧?」

  「可是,叔父瘦了好多。」福臨抬頭,眼巴巴的看著他,「一定要好好的將養身體。」

  多爾袞只覺得心裡軟綿綿的,道:「乖,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的,多謝皇上關心了。」

  而布木布泰的關心則更是如同春風化雨一般,甚至和宮女學會了怎麼按摩,親自動手給多爾袞按肩膀解乏。這麼一來,多爾袞幾乎都想長住在皇宮了。

  只是,他不可以這麼做,他是有家庭的人。攝政王府裡,還有他的福晉在等著他。就算是他不愛福晉,也要給足她正妻的面子。

  滿天星星的時候,多爾袞終於推開了王府的大門。與此同時,福臨看著面前三個各有千秋環肥燕瘦的宮女,瞪大了眼睛。

  「奴婢瑤珠(寶珠、蕊珠)見過皇上!」三個宮女齊齊叩拜在地,身形婀娜,千嬌百媚。

  要不要這樣啊,他這個小身板還不滿十二虛歲啊!福臨嘴角抽搐著,有氣無力的一揮手:「都下去吧。」三個宮女一愣,乖巧的告退。

  「額娘,您這是幹什麼?」人都退下後,福臨不由得看向上首的布木布泰,「史上被女色所惑的皇帝還少嗎,額娘難道希望兒子變成這樣?」

  布木布泰一開始只是鎮定的看著那三個嬌媚的姑娘如何在年幼的兒子面前露出自己最美的一面,而兒子目光清明,神色裡只是有一些尷尬,卻沒有一絲動容,讓她非常滿意。現在聽福臨這麼問,她坐直了身子,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笑了。

  「說實話,見你這樣,額娘便放心了。」布木布泰招招手,讓他到跟前來,摸摸他光光的腦門,「你也說了,史上被女色所迷的皇帝很多,你年紀不大,出手卻頗為狠辣,事事又都躲在多爾袞身後,額娘不得不說這一點你做得很好。可是,在那些不明真相一心想討好你的人看來,你就是個好拿捏的。對一個少年皇帝來說,還有什麼比女色上誘惑來得更快的更方便的呢?既然這樣,不如額娘先給你安排幾個人。若你不為所迷也就算了,若你真的被惑,額娘自有辦法把你掰回來。」

  也就是說,他家額娘在給他打預防針,弄幾個美女給他,反正這幾個美女的性命在他家額娘眼中算不得什麼。

  額娘喲,你就不怕我跟原本的順治一樣,瞬間叉燒化?想到後世的那個寵高氏寵到天上去的乾隆皇帝,福臨忽然意識到,愛新覺羅家的叉燒體質,可能是遺傳的。

  而攝政王府裡,也是一番美女環繞的情景。

  「你這是在幹什麼?」多爾袞看著滿屋子的美人,有些不解的問端坐在上的小玉兒。

  小玉兒一甩帕子站起來:「還不是府裡原本的那些妹妹們沒有用,拴不住爺您的心,妾身就想著,多找幾個美貌的回來,爺看看可有滿意的?」

  她一聲令下,美人們都圍了上來,嬌聲向多爾袞問安。多爾袞皺皺眉頭,喝道:「沒一點規矩,都給爺滾!」

  畢竟是上戰場的人,攝政王臉一沉還是相當有威懾力的,鶯鶯燕燕們一嚇,個個低著頭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小玉兒和多爾袞兩人。

  「爺這是幹什麼?難道這麼多美人都比不過宮裡的那個嗎?」小玉兒冷哼一聲,「對了,宮裡的那個可是爺的青梅竹馬,從小就掛在心尖尖上的人呢,的確是比不上的。」

  多爾袞按了按額頭:「福晉,我們就一定要這樣下去嗎?」

  「這樣又怎樣?我的丈夫不喜歡我,喜歡我的姐姐,做為福晉,我自然要為丈夫著想了,為他多尋一些長相與我姐姐相似的女人回來。怎麼,我做錯了嗎?」小玉兒靠近了他,步步緊逼。

  多爾袞歎道:「是我對不起你。你想怎麼出氣都是應該的,只是,你不要把其他人牽扯進來,這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

  「原來到現在,你都覺得這只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嗎,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嗎?」小玉兒眼含熱淚,「你連一個孩子都不肯給我。做為女人,沒有丈夫的愛,就連孩子都沒有,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多爾袞不由得伸出手,替她擦掉眼淚,小玉兒震了一下,眼淚卻越來越多。

  「我找過許多御醫,也找過民間的郎中,都得到同一個答案。」多爾袞頓了頓,還是決定說出實情,「年輕的時候,我曾經在戰場上受過傷,因此,這輩子我是不要想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這樣嗎?」小玉兒退後兩步,跌坐在椅子上,「原來是這樣。這樣也好,也好,我也不會覺得是我的錯,更不會覺得她搶了我的一切了,這樣也好。」

  從這天以後,小玉兒便一改之前的活潑張揚,日日縮在府中不願意出門。多爾袞看著不忍,便上奏皇帝,將多鐸的第五個子多爾博過繼過來。多爾博才剛剛五歲,最是活潑可愛的時候,有這個孩子日日沖自己喊著「額娘」,小玉兒也恢復了一些活力,開始將心思都撲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

  饒是這樣,不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這件事情還是讓小玉兒心如死灰,身體一天天垮了下去。十二月的時候,她終於沒有辦法再撐住,躺在床上,不能進食。

  這段時間,多爾袞又是關心朝廷的事情,又是關心府裡福晉的身體,自己也累得不行。福臨非常體貼的將更多的事務承攬過來,讓攝政王能夠多加休息。英親王阿濟格看在眼裡,自告奮勇的向多爾袞提出要做這個叔父攝政王,卻被多爾袞和福臨聯手打壓了下去,並以驕妄罪為名,停了他參與六部事務的權利。

  這天,多爾袞剛剛走出乾清宮,他的貼身太監風一樣的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攝政王,福晉,福晉不好了!」

  多爾袞一驚,忙忙的上馬往家疾奔。當他闖進房間的時候,就見小玉兒容顏慘淡,緊閉雙眼,奄奄一息,而一屋子的下人只是在一旁啜泣著。

  他上前幾步,握住她的手:「福晉,我回來了,你看看我,我回來了!」

  小玉兒睜開眼,見是他,吃力的笑了笑:「爺,我要先走一步了。成親這麼久,你都沒有叫過我的名字,我,我也叫玉兒……」

  「玉兒,玉兒!」多爾袞高聲的喊著她的名字,熱淚滾滾而下。

  小玉兒的眼睛亮了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永遠的閉上了——在這一刻,她彷彿看到了科爾沁藍藍的天和青青的草地,白雲之下,年輕英武的多爾袞縱馬而來。從那個時候起,他便成了她心底裡的英雄,並且,一輩子都沒有變。


第五十章

  小玉兒的死似乎給多爾袞帶來很大的打擊。人就是這樣,若是一直在自己身邊,總是會不在意,而一旦失去,心痛便無法避免。多爾袞也不能免俗,他的身子本來就不算很好,卻硬撐著要親自操辦小玉兒的喪事,等一切都結束後,他也倒了下來。

  福臨下令,凡是六部事務需要提交攝政王的,都交給自己,並命博洛、尼堪和滿達海為輔,助攝政王料理部務。博洛等人是多爾袞的親隨,多爾袞聽到這個任命後,無可不可的點了頭。接著,福臨又命在熱河修建避暑山莊,為了不讓臣民負擔太重,規模不是很大,以供夏天避暑以及讓攝政王調養身體。

  太醫更是在攝政王府常駐,在皇帝、太後、攝政王三方壓力下,太醫們白頭髮都多了幾根。多爾袞又是個諱疾忌醫的,還不樂意喝藥,讓伺候的人傷透了腦筋。

  這年冬天,多爾袞甚至要率領大隊人馬出長城打獵,福臨連連搖頭:「不許,絕對不許!」

  「我的身子已經好很多了,沒有關係。」多爾袞犯上了倔。

  福臨很是頭大。或許是生病的緣故,也有可能是權力太大,自己縱容太過的緣故,多爾袞現在就如同一個鬧脾氣的小孩。不肯吃藥,總覺得自己身體已經好了,非要證明一下給別人看。福臨歎口氣,勸道:「叔父,邊外寒冷,若是你再吹了冷風,受了寒,可叫朕和額娘怎麼辦呢?」

  「放心,我沒事,我要給皇上獵些好皮子回來。」多爾袞覺得這段時間簡直是憋瘋了,看向福臨的眼神也有些凌厲。

  這些日子以來,皇帝以「攝政王養病」為由,不動聲色的從他手中接手了不少事情去,便再也沒有還回來的打算。自從索尼鰲拜死後,兩黃旗對皇帝更是俯首稱臣;代善去後,皇帝只是給正紅旗安排了佐領,卻沒有定下下一任旗主;最令多爾袞心痛的是豪格的正藍旗,福臨以豪格死前懺悔為名,加封其嫡子富綬為郡王,又出其兩個側福晉,分別賜給濟爾哈朗和阿濟格。其他的已生子的側福晉可以跟兒子居住,不必圈禁。這樣一來,豪格一脈的人對皇帝心存感激,福臨順理成章的接掌了正藍旗。

  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在一點點蠶食自己的權力。多爾袞不知該用什麼詞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是反復說過,等皇帝大婚後便放權,可自己放權和被別人奪權是不一樣的,此時的多爾袞,急切的需要用什麼東西來證明自己已經痊癒,可以重新掌權。

  「不行,我決定了,要去行獵!」

  多爾袞目光炯炯的看著福臨,福臨只是溫柔的微笑:「叔父,你的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圍獵什麼時候不可以呢?待到明年,叔父大好了,朕同你一道去。」

  「明年是明年,現今是現今,」多爾袞寸步不讓,「皇上不用擔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

  「好吧,」福臨無奈的點頭,「朕答應你。只是,叔父,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才行。」

  「那是自然。」多爾袞滿意了,大踏步的離去。福臨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

  十二月,多爾袞在喀喇城病倒了,太醫全力搶救,終於救回他一條性命。皇帝聽說此事後,也不管天氣寒冷自己年紀幼小,下令御駕到喀喇城,親自去接攝政王回來,一時間,皇帝孝順長輩,寬厚待人的美名傳揚開來。

  多爾袞這次病得不輕,福臨到的時候,他還虛弱的靠在床上,連起身都做不到。福臨拉住他的手,責怪道:「朕早就說過讓你不要出來打獵,你就是不聽。乖乖的跟朕回去,京城裡天氣暖和一些,還有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藥材,朕定會把你的身體給治好。」

  多爾袞死死的盯著他,忽然笑了。他徹底敗了,敗在了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手中。這個孩子對自己知曉頗深,也知道從什麼地方下手才是最合適的:一步步的奪走他手上的權力,故意讓人在他面前對他不敬,一點點的將他激怒,然後從太醫下手。在倒下的那一刻,多爾袞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為什麼皇帝會對他的身體狀況這麼重視,為什麼皇帝會重用那些沒有根基的漢臣,為什麼皇帝會毫不猶豫的斬殺索尼和鰲拜,他都明白了。

  「好,我跟你回京。」多爾袞慢慢握緊了福臨的手,「畢竟,我是你的叔父。」

  「你永遠是朕的叔父。」福臨一如既往的微笑著,眼裡都是柔情,只有多爾袞知道,這種柔情,會隨時變成利劍,將人刺傷。

  順治八年正月,禮部上皇帝親政儀注,順治帝正式親政。正月十六,正式聘科爾沁部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之女為皇後,二月舉行大婚典禮。吳克善上書,要求親自送女進京,福臨應允。

  「你倒是還想著聘仁娜為後。」多爾袞看著前來探病的皇帝,冷笑,「我還以為,你會迫不及待的將這門婚事給否了呢。」

  福臨根本不在意他的態度,笑道:「這是叔父為朕定的親事,朕怎麼可能會不願意。叔父,不管你信不信,朕從來都沒有存在一絲一毫的害你之心。」

  「那當然。若是我真的丟了命,阿濟格和武拜自然會鬧事,你又何苦自討苦吃。」

  「叔父,朕錯了好不好?」福臨拉著他的手,像小時候一樣撒嬌,「有叔父坐鎮著,朕才能不害怕呢。」

  多爾袞一陣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幾年之前,年幼的福臨騎在他的脖子上逛街,一口一個叔父,聲音軟糯,一直甜到了他的心底。

  「好吧,叔父答應你。」半響,多爾袞終於點了點頭。福臨開心的笑了:「朕就知道叔父最好了。」

  是啊,他最好了。多爾袞心裡苦笑,若是他不答應的話,會不會被按上一個造反的名頭?算了,還去想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掌權的是皇帝,反而比其他人好很多。

  二月的時候,吳克善親送愛女仁娜入京,期待大婚。這是滿清入關後第一次舉行的封後典禮,朝堂上下都非常重視,分外隆重。

  皇帝派出滿漢大學士尚書各兩名,引導龍旌鳳輦,在宮娥太監侍衛的簇擁下,來到行館迎接皇後入宮。順治坐在乾清宮的御座之上,見自己的皇後在宮女的攙扶下,身穿黃色吉服,珠光寶氣,緩緩行來,心裡不禁感歎:自己才十四虛歲啊,這具小身體發育還沒有完全,就要娶老婆了,娶的還是個同樣年紀的小蘿莉,到底有沒有天理了!

  在禮部尚書捧讀玉冊,鴻臚寺正卿長長的贊禮期間,皇帝明顯在走神,一直到後來皇後向皇帝謝恩,又接受群臣賀拜之時,福臨才回過神來,先入內宮。

  不一會兒,新上任的皇後也到了,兩人再次行禮,上首端坐的布木布泰笑得嘴都合不攏,而多爾袞也是內宮的觀禮嘉賓,座位只在太後下首一點點。見福臨帶著皇後毫不介意的向自己行禮,多爾袞的心思終於安定下來,只要皇帝好,他的尊榮和地位還會穩穩當當的。

  成婚真的是一件大體力活,純字面意思。當一切都結束後,福臨只覺得渾身酸痛,累得要命,只想早點睡覺。他不由得慶幸自己年紀小,又是皇帝,沒有人敢灌他酒喝。剛才在宮宴上,博果爾那架勢似乎要鬧翻了天,還好有碩塞管著,五哥果然夠意思。

  坤寧宮裡鋪設得紅彤彤的晃人眼睛,福臨一擺手,讓下人不要伸張,自己信步走進內室,卻見仁娜端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看起來頗為緊張。

  「表妹。」福臨一開口,仁娜就想受驚的小兔子一般跳了起來:「表哥,啊,臣妾拜見皇上。」

  果然還是那個小蘿莉。福臨上前將她扶起,笑道:「還要拜,今天沒有拜夠嗎?」

  仁娜眨眨眼:「禮不可廢。」

  呃,幾年不見,小蘿莉長得漂亮了。適才在大殿上,離得遠,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又要注意禮儀不能錯,福臨真的沒有心情去看自己小皇後的模樣。現在細細看來,果然和當初有些不同。

  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美艷之極,只是臉上還有些嬰兒肥沒有退下來,不然,小蘿莉定會蛻變成大美女。仁娜見他盯著自己看,不由得羞紅了臉,低下頭,手捻著衣角:「皇上~」

  「餓了嗎?」小蘿莉再可愛,那也是未成年,福臨還不至於這麼饑不擇食的去撲倒。仁娜的大眼睛忽閃了兩下,很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拿些點心,再煮點雞湯銀絲面來。」福臨吩咐下去,自然有人顛顛的將事情辦好,食物的香氣傳來,仁娜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一聲,小蘿莉的臉立刻紅成了蘋果。

  「吃吧,吃過了早點歇息。」福臨說的是蓋被子純睡覺,小蘿莉明顯誤會了,小臉紅得不像樣子,低低的嗯了一聲,然後很乖的低頭吃面條。

  喂,這副「歡迎撲倒」的樣子是怎麼回事啊,他真的沒有這麼禽獸的!福臨黑線了,乾脆也拿起筷子一起吃。

  於是,吃飽了就睡。就這樣好好的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面對的就是小蘿莉又是害臊又是有些幽怨的眼神,福臨望天:這年頭,皇帝真不是那麼好做的啊!


第五十一章

  布木布泰自然知道兒子沒有和兒媳婦圓房,心裡微微有些不滿。蒙古和滿族的人通人事都早,皇太極在福臨的這個年紀早就有了幾個女人了。再聯想到福臨到現在為止也沒有碰過哪個宮女,對她賜的那三個絕色也沒有興趣,太後驚了,莫非自己的兒子有問題?

  就這樣糾結著,布木布泰端坐在上,看著兒子兒媳婦從宮外進來給她請安,兒媳婦過門檻的時候還絆了一下,兒子順手扶住了她,看上去很是體貼。自己的兒子被別的女人搶走了,布木布泰立刻一股酸意就從心底冒了出來,恨不得瞬間化身惡婆婆,跑去棒打鴛鴦。

  「兒臣見過額娘。」在太後面前,福臨從來都不拘束,笑嘻嘻的行了個禮。仁娜也跟著:「臣妾見過額娘。」

  「行了行了,都過來吧。」布木布泰平靜了一下,笑著讓兩人上前,拉起仁娜的手,「皇上對你可好?」

  仁娜紅著臉點了點頭,福臨道:「皇後多陪陪額娘吧,朕還有事,先去處理了。」身為皇帝,連婚假都被剝奪了,好沒天理。

  在多爾袞執政期間,八旗已經被削得七七八八了,但滿洲人根深蒂固的八旗思想不是這麼好改變的,要將權力把握在自己手上,必須有一個內廷機構。比如說,明朝時候的皇帝便用了內閣,而自己若是想用內閣的話,壓力很大。不過,他可以一點點的來。於是,新婚第二日,皇帝下詔,以後議政大臣凡有事要直接向他上奏,並且以年幼為借口,設立南書房,武拜和洪承疇成為首任南書房滿漢行走大臣。

  接著,又下令為皇太後上徽號。皇上少年登基,與太後的感情頗深,這個全天下人都知道,也不會有人和他對著來,禮部順利的領了旨意下去。

  到底皇帝是新婚,大家都很體諒,也知趣的不拿煩心的事情出來,好似全國上下都是平平順順似的。福臨也不管這麼多,退朝之後,他還要去見一見自己的新任老丈人兼舅舅的吳克善。

  布木布泰早就把吳克善召進宮了。年紀越大,她對科爾沁的牽掛就越深,有無數的問題要問,再見到吳克善斑白的雙鬢,她心裡也很是不好受。福臨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自己的額娘和老丈人兄妹相談甚歡的模樣,而他新上任的小皇後正在一旁坐著,笑吟吟的。

  眾人見禮後,小蘿莉剛剛上前一步,卻又很快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裡,兩隻小手不停的扭著帕子,怯生生的看著他。福臨一笑,很自然的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道:「都說些什麼呢,這麼開心?」

  小蘿莉的眼睛頓時亮了:「姑媽在和阿瑪說些草原上的事情。」

  「哦?現在這個季節,草原上是什麼樣子的?」福臨來了些興趣。

  小蘿莉也放鬆下來,很可愛的歪了歪腦袋:「現在的科爾沁,雪還沒有化,可向陽的草地已經有綠色冒出來了。那些冬天躲在洞裡的小動物們也都鑽了出來,母馬也要開始生小馬啦。」

  「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朕都很想親眼去看一看。」

  「真的嗎?科爾沁可好了,羊肉也一點都不膻,表哥一定會喜歡的!」談到科爾沁,小蘿莉便有些剎不住車,一臉的興奮。

  還是吳克善打斷了自家女兒的話,又向福臨告罪道:「仁娜在家是最小的孩子,被我慣壞了,還請皇上不要怪罪。」

  「卓禮親王言重了。仁娜是朕的皇後,朕自然是喜歡她這性子的。」福臨此話一出,小蘿莉唰的一下又臉紅了,吳克善則是很高興,他對這個女兒最是寵愛,偏偏她嫁的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只要皇帝對女兒有幾分喜歡,女兒再早早的誕下小阿哥,便後半生有靠了。

  布木布泰笑道:「皇帝很不用在這裡陪著我們說話。仁娜上回來的時候,後宮還沒有修建好,既然她日後是後宮之主,你帶著她四處逛逛,也認認路。」

  「是,兒子知道了,額娘有了兒媳婦,就不心疼兒子了。」福臨撒了一句嬌,布木布泰笑著作勢往他身上一拍:「都成親了的人了,還跟額娘貧嘴,還不快去。」

  紫禁城其實並沒有完全修建好,只是後宮是首批修的,已經差不多完成了。之前福臨沒有大婚,皇太極的妃嬪們還散住在各處,現在那些無子的嬪妃已經統統搬到慈寧宮了,後宮其實沒幾個主子。

  「對了,金福格格住在南三所,你往後得閒可以找她玩,朕記得你們之前玩得很好。」福臨一路走著,一路給仁娜指點著沿途的風景。

  小蘿莉明顯也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臉上也帶了幾分懷念:「我還記得,那時候表哥送了我一隻萬花筒,一副耳環,這次我都放在嫁妝裡帶過來了。」

  「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這麼清楚。」福臨笑笑,順手拉住她的手,「小心腳下。」

  仁娜低頭,見前面有一處台階,心裡感動,又想起昨天晚上他的冷淡,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她的小動作沒有逃過福臨的眼:「想說什麼就說吧。」

  小蘿莉掃了眼跟著的人,遲遲疑疑的低聲開口:「表哥,是不是很討厭我?」

  「怎麼會?」福臨本想鬆開她的手,聽她這麼一說,倒不好動了。

  「因為,因為,表哥都不肯,不肯碰我……」小蘿莉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幾乎像是蚊子哼哼。

  福臨眼角跳了兩下,柔聲道:「你還小呢。太早做這種事,對你身子不好的。」

  小蘿莉這才鬆了一口氣,小聲道:「仁娜已經不小了。草原上像我這麼大的姑娘,都有做額娘的了……」

  福臨撫額:好吧,小蘿莉發育得相當不錯,小胸脯鼓鼓囊囊的,小屁股也翹翹的。可是,她還是幼女啊,未滿十四歲的幼女,圈叉了是不人道的。

  作為皇帝,陪皇後逛逛御花園只可以偶爾為之,更重要的是政事。大婚幾天後,福臨覺得日子過得還不錯。首先,在文武百官的眼裡,他是成年人了,說話的分量更重了;其次,每天回到坤寧宮,有個小蘿莉在等他,讓他有種下班回家的感覺。

  二月二十,禮部上書,尊聖母皇太後為昭聖慈壽皇太後。福臨下詔普天同慶,順便施一施他的一系列仁政。大赦天下,免汶上等地兩年賦稅。停止陝西柑子、江南橘子、河南石榴的進貢,又因山西去年大荒,免一年賦稅。封阿巴泰第四子岳樂為多羅安郡王。

  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朝中眾人都明白,攝政王的時代即將過去,順治帝的時代已然到來。唯有多爾袞有些不樂意。他現在賦閒在家,從一開始的忙碌到無事可做,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好在福臨很明白這種「退休綜合症」,時不時的帶些邸報去到攝政王府,好跟他一起商量。不過,武拜在攝政王府看到過福臨兩次,然後發現自己在南書院的許多工作都被小皇帝轉移到洪承疇身上,頓時福至心靈,再來攝政王府的時候,便只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很快他就發現,這樣做是有好處的,他被分走的一些權力兜了一圈後,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上。

  二月底,南苑修建完畢,順治帝奉太後、攝政王,帶著皇後巡視南苑。南苑風景秀美,又有馴養的動物,不要說小蘿莉了,就連福臨都很喜歡這裡。布木布泰自然也不例外。

  福臨處理政事的時候,布木布泰便帶著小蘿莉到處游玩,有時候也會帶上多爾袞,次數多了,小蘿莉都看出些不同來。她只是天真了一點,並不傻。太後和攝政王的緋聞只要地位高一點的都有聽說,她也不例外,只是科爾沁沒有人敢將這話說在明面上罷了。所以,只要太後遇到了攝政王,小蘿莉就會想出各種理由回避,給兩人一個單獨相處的時間。

  「你這個侄女兒,還不錯。」對此,多爾袞如是評價。

  「那當然。選給兒子的,自然是最好的。」布木布泰對乖巧可愛的小蘿莉還是很喜歡的。

  多爾袞笑道:「你說,她會不會跑去跟皇帝吹風,說我們之間有私情?」

  布木布泰搖搖頭:「若是她這麼傻,這個皇後的位置也不會落到她頭上。科爾沁聰明美貌的女孩子不止她一個。」

  多爾袞握住她的手:「不談她了,走,玉兒,我帶你去騎馬。」

  「都大把年紀了,還騎馬,會被人笑話的。」布木布泰嘴上這麼說著,臉上卻沒有半點不樂意的意思。

  多爾袞哼了一聲:「我倒要看誰敢笑話我們,讓兒子把他們都砍了。」

  「稟皇上,皇後求見。」華孟安,當年的小華子,小聲的提醒看折子的福臨。來南苑這麼多天,皇後幾乎每天都會來找皇上,皇上也不會厭煩,兩人的感情看上去還挺好,華孟安才不會得罪這個深受太後喜歡的皇後呢。

  「宣。」福臨並沒有抬頭。他知道,定是額娘和叔父又膩歪去了,小蘿莉不做電燈泡,只好跑來找他玩。

  小蘿莉也很知趣,見禮後便乖乖的坐在一邊喝茶吃點心,也不說話,書房裡除了福臨翻看折子的聲音外靜悄悄的。

  福臨每次抬起頭來,便能看到自家可愛的小皇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坐在邊上很是乖巧。因為有她的存在,冷冰冰的書房也似乎帶上了一絲煙火氣。到目前為止,有眼色會賣萌很聽話還挺好看的皇後還是滿合他心意的,這個皇後,娶得還不錯。

悠于 2017-1-19 22:29

第五十二章

  從南苑回來的第二天,吳克善確定了女兒的地位後,放心的准備回蒙古,小蘿莉哭紅了眼睛,福臨好好的勸了她一番,又許了她好多好東西,還承諾不忙了就帶她出去玩,這才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後宮多了個女人,果然多了不少事情。福臨忽然想起自己以後會有許多女人,腦袋一下子大了起來。

  不單單是這個,在南苑的時候,多爾袞似乎玩瘋了點,回來後再度病倒。這次他生病可不像之前那麼門庭若市了,雖然有太醫守著,可病人的心理總是脆弱的,多爾袞發現小皇帝都不天天去看他,開始無理取鬧起來,沖著來探病的正白旗的人抱怨:「本王對皇上鞠躬盡瘁,現在我病了,皇上卻推政務繁忙,不來看我,太不對了。」

  這話很快就傳到了福臨的耳朵裡,與此同時,還有多爾袞有不臣之心的指控。

  「你說的是真的?」福臨瞇了瞇眼睛,看向下面的蘇克薩哈和詹岱,「攝政王對朕忠心耿耿,你們若是誣陷於他……」

  蘇克薩哈和詹岱跪伏在地:「回皇上的話,奴才等可用命擔保,所言非虛!」

  叔父剛剛倒下,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往他身上捅刀子了嗎?福臨不動聲色,吩咐道:「此事事關重大,切不可外傳。攝政王若有異動,立刻回報於朕。」

  蘇克薩哈二人連聲應下,又指天畫地的做了一番保證後,雙雙退了下去。福臨一下子將案上的筆墨紙硯統統掃到了地上。小華子嚇了一跳,連忙示意周圍伺候的宮女太監們退下,自己輕手輕腳的將東西收拾好,也不敢勸,站在一邊。

  福臨發了一通火後,冷冷的道:「小華子,備駕,朕去攝政王府。」

  多爾袞百無聊賴的躺在床上,看到福臨來了,只是草草的一行禮:「見過皇上。」

  福臨揮揮手,讓周圍的人都退下,坐到床邊,伸出手給多爾袞掖了掖被角,笑道:「朕昨天沒有來看望叔父,叔父不高興了吧?」

  多爾袞也覺得自己跟個孩子鬧脾氣有些說不過去,不自然的道:「皇上政務繁忙,自然是沒有空閒時常過來探望的。再說我也沒有什麼,太醫說了,只是過於勞累。「

  福臨笑了:「叔父,朕只要有空就會來看你的,你要把病給養好,不然,正白旗可是有人在做耗了。」

  「此話怎講?」多爾袞嚴肅起來。

  「今日,蘇克薩哈和詹岱秘見朕,說了不少叔父的壞話。例如說,叔父病中對朕不恭,再例如說,他們可以作證,說叔父匿藏黃袍、大東珠,有謀反之心。對了,他們還說,叔父曾與何洛會密謀,准備在永平另立京都。」

  多爾袞臉色越來越黑,聽福臨說完後,立刻從床上下來,跪倒在地:「請皇上治理奴才不臣之罪,謀反之罪。」

  福臨連忙彎腰去扶:「叔父這是幹什麼?若是朕懷疑叔父,何苦將這些告訴你呢?」

  多爾袞順勢站了起來,臉色有些不解:「皇上難道不信他們?」

  「他們是誰?正白旗的人,叔父是他們的主子。背主之人的話,朕幹嘛要信?」福臨一挑眉毛,挽住多爾袞的手臂,將他重新按到床上,「叔父就好好的躺著休息。朕倒是想看看,他們還有什麼招數,他們身後還站著誰。」

  多爾袞冷笑一聲:「還不就是那些人。八旗內都有對我不滿的,現在是出來清算了。」

  福臨拍拍他的手:「叔父放心,朕給你出氣。」

  兩人都非常清楚,多爾袞執政期間得罪了什麼人。他使勁的去加強中央集權,大力的砍八旗旗主和議政大臣們的權力,更是通過幾次改旗事件,把八旗砍得七零八落。現在這個攝政王還政於皇,這些人終於開始反彈了。

  閏二月十二,博洛和尼堪被彈劾;閏二月十五,穆濟倫首告,攝政王曾私制帝服,還曾向何洛會、武拜、蘇拜等人秘議,想帶著兩白旗去永平府;剛林、祁充格等滿族大學士也開始跟風,彈劾多爾袞逼死豪格,生活奢靡……

  凡是彈劾攝政王的折子皇上全部留中,由於武拜有牽連,暫停其南書房行走大臣的職務。這樣一來,朝廷就跟沸騰了一般,對多爾袞的彈劾一波又一波,其中一個大罪,便是他停止了議政王大臣會議。

  他們從這個議政王大臣會議說起。先皇駕崩之時,是留下了議政王大臣會議這個制度的,由於當時皇帝太小,所以建立多爾袞和濟爾哈朗兩人共同攝政是非常有必要的。可多爾袞卻獨斷專權,不讓鄭親王干政,反而重用弟弟多鐸。又說多爾袞將大清眾官兵浴血奮戰的功勞統統歸功於自己,大肆修建府邸,把個攝政王府弄得跟宮殿一樣。

  總之,攝政王多爾袞罪惡滔天,眼裡沒有八旗沒有皇帝,眼看著是要造反的,所以,小皇帝,上吧,把這個佞臣賊子砍了,以慰先皇在天之靈,以慰天下吧!當然,如果順便能將濟爾哈朗放出來,然後再把議政王大臣會議制度給建立起來,那就更完美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福臨咬牙:幹嘛,都以為朕是小孩子好欺負嗎?朕平時和叔父這麼膩歪你們不都看在眼裡嗎,以為朕是被脅迫的不成?不就是想要分好處分權力嘛,把權力給了你們,朕怎麼辦?

  漢臣們對這件事集體表示沉默,范文程和洪承疇兩隻老狐狸緊緊的壓著下面的人,還有半退休的寧完我坐鎮,漢臣圈子裡連個泡都沒有。然後,背地裡,兩隻老狐狸手拉手的過來了,向小皇帝表示,他們聽皇帝的話,跟皇帝走。

  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嘛。福臨略有一些欣慰,不過清廷的根基還是在八旗,八旗不聽話,這才是最討厭的事情。

  八旗也很頭疼。沒道理啊,攝政王多麼的囂張跋扈啊,小皇帝怎麼可能一點都不惱?聽說前一陣攝政王還以生病為由,強逼著小皇帝去探病呢!一個已經放權了的攝政王,正常的皇帝就應該開始反攻了,例如說明朝的張居正,就是最好的例子。可現在小皇帝在幹嘛呢,按兵不動?養精蓄銳?不過,小皇帝最近都不去攝政王府了,這是個好現象。

  閏二月二十七,福臨加封蒙古蒿齊忒部台吉噶爾馬撒望為貝勒,儲護爾為貝子,封承澤郡王碩塞為和碩承澤親王,又封代善第七子滿達海為和碩巽親王,並命其頂替武拜,入南書房,同時以南書房事務繁忙為名,將正紅旗旗務交給年幼的傑書,封傑書為多羅康郡王,順理成章的將正紅旗收歸囊下。接著,開始撫恤蒙八旗與漢八旗。

  太後時常招蒙八旗內命婦入宮談話,並在召見漢八旗內命婦的時候,要求將各個人家適齡的女孩兒也帶進來。

  這不是明晃晃的選妃的節奏嗎?皇帝目前只有皇后一個,選中了就直接是妃子級別的了,說不定還是貴妃,不單單是漢八旗,就連滿洲貴族之間也開始轟動了,太後適時的開始召見滿洲貴族家的女兒們,態度和藹笑容款款,雖然沒有一句說實了的話,但也足夠讓大家激動萬分的了。

  閏二月剛過,三月初二,順治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斥蘇克薩哈,說他污蔑攝政王,包藏禍心,其心可誅。眾人傻了。小皇帝沒有給大家反應的時間,下旨將蘇克薩哈押入刑部大牢,擇日宣判。

  第二天,多爾袞一改平日病仄仄的樣子,身穿朝服,精神百倍的走上了朝堂,並且如以往一般,不用跪拜。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妹的,又被你們叔侄兩個玩了!穆濟倫等人開始冒冷汗——難怪漢臣們都比鵪鶉還老實,這種彎彎腸子,他們還真是玩不過漢人。同時,他們也開始埋怨自己的豬腦子:小皇帝和攝政王聯手挖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居然又被騙,這是該有多笨啊!

  福臨開始大肆宣揚攝政王的功勞,以及表揚其主動放權的高風亮節;多爾袞則表示,他的心永遠忠於皇上,以前皇上年幼,他不得已才攝政,如今皇上大婚了,親政是理所當然的。兩人互相吹捧著,時不時對視一眼,其中的情誼幾乎閃瞎人眼。洪承疇和范文程是漢臣裡面打頭的兩個,全程耷拉著眼皮,心裡笑開了花:又押對寶了,晚上喝一杯去!

  蘇克薩哈、詹岱論斬,剛林、祁充格被降職罰款,幽閉中的濟爾哈朗躺著也中槍,也被皇帝下旨訓斥了一頓。當然,攝政王這裡也不是什麼損失都沒有。多爾袞表示,自己是有些囂張了,不過是完全沒有惡意的,性格如此罷了,自請罰俸。福臨應允,罰攝政王半年俸祿,又將何洛會的三等子爵降為一等男,理由是瞎攛掇主子。武拜也受了連累,丟了南書房行走的職位,罰款兩千兩。

  沒有人敢提出異議。蒙八旗虎視眈眈,漢八旗對皇帝忠心耿耿,滿洲貴族裡想要為蘇克薩哈等人說情的,想想自家適齡的閨女,又將話給咽了下去。

  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再也不會有人多嘴去說攝政王二三事,而福臨則得到了正紅旗和正藍旗的事實掌控權。

  另外,此事蒙八旗給予幫助甚多,作為報答,布木布泰暗示了兒子,怎麼著也要和皇后圓房。這讓福臨很是頭疼:未滿十四歲的小蘿莉啊,讓他如何下手啊!


第五十三章

  坤寧宮內,小蘿莉命宮人將這個季節幾乎所有的衣服都取了出來,鋪得滿滿的,左挑右選,最後終於選定了一件大紅色下擺繡著葫蘆的旗袍,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問道:「我這樣好看嗎?」

  「主子自然是最漂亮的。」她的侍女花束子蹲下身子,幫她整理好衣服,誇贊道。

  「真的嗎?」小蘿莉仔細的照了照鏡子,有些沮喪的捏捏自己依舊鼓鼓的腮幫子,「花束子,你說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怎麼總是瘦不下來呢?瓜子臉才好看。」

  花束子勸道:「等主子再長大些,自然會變成瓜子臉的。主子不要著急。」

  小蘿莉又照了一照,轉身坐到梳妝台前,吩咐道:「烏恩其,幫我梳個漂亮的發髻。」

  「是!」一旁的小侍女上前,拿起梳子,一下下的梳了起來。

  小蘿莉則是打開首飾盒,拿出一副珍珠耳環來,在耳邊比劃著,有些遲疑的道:「這耳環是不是不鮮亮了?和衣服配不?」

  「主子天生麗質,不管穿什麼,戴什麼都好看。」

  「就知道討好我。」小蘿莉笑著呸了一聲,想起太後今天跟她說的話,臉一下子就紅透了。

  太後說,今天表哥可能會和她圓房……

  出嫁之前,她的額娘也交給她一些成人的圖畫,讓她好好學著的。那些東西,真是太羞人了,今天,表哥也會對她這樣嗎?仁娜只覺得臉上燙得都快冒煙了,只是心裡還有那麼一些雀躍。

  幾年前來京城那一趟,她得知了自己將來會嫁給表哥。回科爾沁之後,阿爸還特意找了個人來教她滿文,還找了個教她漢語的,因為聽說皇上對漢學很感興趣。只是,漢語好難學,她怎麼都沒有學會,到出嫁的時候心裡還惴惴的,偷偷的問身邊的嬤嬤,萬一洞房之時皇上和她講漢語怎麼辦?嬤嬤笑話她,說洞房的時候,男人才沒有說話的心情呢。

  事實上,洞房之夜,表哥確實沒有怎麼說話,也沒有碰她,而是忙著睡覺了。小蘿莉心裡一直很別扭,生怕是表哥不喜歡她,可平日裡表哥對她還是很溫柔的。成親到現在也有一段時間了,表哥每天晚上都和她睡在一張床上,卻從來不動她,小蘿莉再次糾結了:難道是她不夠漂亮不夠有魅力?

  於是,當福臨進來的時候,看到他家的小皇后呆呆的坐在梳妝台前,手裡捏著一副耳環,小臉上一會兒糾結一會兒又帶著笑。

  「幹什麼呢?」他看得好笑,一揮手讓伺候的人都下去,有些惡作劇的從仁娜手中搶走一隻耳環。

  「還給我!啊,見過皇上!」小蘿莉剛跳起來,立刻又反應過來,乖乖的行禮。

  怎麼看怎麼是個孩子啊!福臨內心吐槽,將她扶起來,笑道:「這耳環看著很面熟。」

  「是,是表哥送給我的。」小蘿莉提醒道,「有一個姑娘和我爭,表哥就用一隻鐲子把耳環換下來了。」

  對了,當時還有真愛同學。話說,這位真愛長什麼模樣來著?福臨很努力的想了想,好像挺白的,其他記不起來了。

  一時間,兩人陷入漫長的沉默。小蘿莉後悔自己光顧著發呆沒有好好的打扮一番,一點脂粉都沒有用,會不會很難看啊?福臨則是自我麻醉著,這個姑娘已經成年了成年了,她是自己的老婆,推倒的話一點問題都沒有!

  「表哥……」最終開口的還是仁娜,她紅著臉低下頭,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我們,我們歇了吧……」

  「呃,好……」福臨想了想,伸出手去摟住了她的肩膀。小蘿莉渾身一抖,隨即乖乖的低頭,順從的依靠了過來。

  喂,你不要這麼緊張嘛!福臨能感覺到,小蘿莉的渾身肌肉都好像繃緊了一般,還在發抖。這是什麼情況啊,朕也很緊張啊有沒有,這個時候你再這種面對犯人的良家婦女狀,朕,朕下不了手啊!

  於是,等著自家表哥下一步動作的小蘿莉發現表哥淡定的將手拿了下來,立刻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過去。福臨握拳放在嘴邊,咳嗽了一下:「那個,皇后啊,不早了,睡吧。」

  就這麼算了?傳說中的圓房呢?小蘿莉愣了,瞬間眼淚就湧了上來。

  喂喂喂,你別哭啊!福臨對會哭的女孩子最沒愛了,手忙腳亂的掏出帕子幫她擦掉:「別哭了,再哭朕便生氣了。」

  「嗯,我不哭,不哭。」小蘿莉連忙把眼淚擦乾淨,揚起小臉,強行擠出一個笑,「表哥,仁娜到底哪裡不好,您就告訴我吧,我改。」

  「不,你沒什麼不好的……」

  「那表哥為什麼不肯跟我圓房?」小蘿莉步步緊逼,挺起胸膛,「我不夠漂亮嗎,我的胸不夠大嗎?」

  這年頭,蘿莉們膽子都這麼大的嗎?口無遮攔?福臨被嚇到了。

  小蘿莉再接再厲,一把將外套解開,露出裡面白嫩的皮膚以及半個抹胸:「表哥,仁娜比不上中原的姑娘嗎?」

  福臨聞到一股幽香,發現自己全身的血液詭異的往同一個方向湧去,不由得滿頭黑線。他內芯不是什麼純潔的小伙子,這點東西對他來說是小兒科,只是現在的這具身體也太容易沖動了吧,還是對著這個未成年少女?

  「表哥!」小蘿莉見福臨依舊沒什麼動作,乾脆不管不顧的往他身上一撲,摟住他的脖子。衣服滑落,福臨能感覺到她胳膊上溫熱滑膩的肌膚。

  不忍了!福臨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放到床上,胡亂扯落她身上剩下的紡織物,低頭親了上去。好在他還記得小蘿莉年紀小,放輕了動作,饒是這樣,在進入的那一霎,仁娜依舊疼得抓緊了床單。

  當一切結束後,福臨默默地將她摟住,拍了拍她的背:「還疼嗎?」

  「不,不疼了。」小蘿莉將臉藏到他懷裡,有些開心,又有些害臊,「表哥,仁娜是你的女人了,以後我都聽你的。」

  他的女人,這個說法很是新鮮。福臨捏捏她的鼻子,為自己墮落成對幼女下手的禽獸而默哀。

  兒子和兒媳婦終於圓房了,兒子沒問題。布木布泰在確定了之後,不由得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蘇茉兒在一旁笑道:「看來沒多久,宮裡就要有小主子了呢。」

  「是啊,承澤郡王的福晉都有身孕了,哀家現在,就盼著抱小孫子了。」布木布泰笑彎了眼,派人給仁娜賞賜了一堆東西。

  反正已經禽獸了,福臨決定破罐子破摔,多推那麼幾次。畢竟小蘿莉還是很美味的,時不時的吃一下也不錯,就算不吃,有個皮膚滑滑的香香的小美人躺在自己身邊,心情也很愉悅。

  收拾掉了那些想要反攻清算的八旗貴族後,多爾袞立刻又恢復了之前的半隱居狀態,精神好的時候便來上朝,不樂意的時候就不來。皇帝也不當回事兒,不過攝政王打頭的第一個位置永遠都是留著的。

  福臨現在的工作,是整頓吏治。不得不說,清軍入關後,沿用了許多明朝的政策和體系,有些明朝末年的弊病也混了進來,例如說貪腐。滿人學別的慢,學撈錢還是很迅速的,現在的滿洲貴族們,仗著身份撈錢的名目和花樣,已經不是一般人能夠想像得到的了。

  福臨調黨崇雅為戶部尚書,金之俊為兵部尚書,劉餘祐為刑部尚書,謝啟光為工部尚書,又命吏部將所有大臣的人事檔案都提交上來,他要親自審閱。

  這是一份高強度的工作,福臨又不肯假手於人,一連幾天都看到很晚。布木布泰心疼不已,卻又明白這是兒子必須要做的事情,只是派人多送些補湯和點心,就連小蘿莉也很乖,親手在坤寧宮的小廚房做了飯菜送來。

  「你還會做菜?」福臨倒是很吃驚。他的這個小皇后,應該是從小嬌慣著長大,十指不沾陽春水,怎麼居然還會做飯了。

  小蘿莉笑笑:「特地學的呢,就怕表哥不喜歡。」

  「你做的自然很好。」福臨心一軟,「朕喜歡吃蒙古的奶皮子,御膳房總是做得不正宗,你想法子給朕弄點。」

  「嗯,仁娜陪嫁裡有個廚娘,奶皮子結得可好了,我這就叫她去做!」小蘿莉大眼睛亮亮的,覺得終於能夠幫一點忙了,很是開心,急急的就想往外跑。

  福臨開口喚住了她:「今兒個晚了,明天再說吧。你在這裡陪陪朕。」

  「好。」在南苑已經是陪習慣了,小蘿莉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坐下來,從花束子手中接過自己繡了一半的手帕,繼續工作。

  夜很長,帝後二人就這樣一個看資料一個做手帕,互不干擾。養心殿裡自然是燒了地龍,暖烘烘的,暖意上沖,小蘿莉動了動脖子,有些困了。

  福臨抬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家小皇后坐在椅子上,針線已經不知道掉到哪裡去了,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盹。福臨失笑,沖小華子一點頭,小華子立刻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床毛毯來,輕輕的搭在小蘿莉身上。小蘿莉似乎是感覺到了暖意,往下縮了縮,小臉蛋在毛毯上蹭了蹭,睡得更為香甜。

  福臨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般。前世那日漸模糊的記憶裡,好似也有過這樣的情況。有一年寒假他貪玩,直到假期結束前一天才發現有許多寒假作業沒有完成,媽媽罵了他一頓,要求他把作業全部補上。他便是這樣在燈下拼命的趕作業,然後一抬頭,看見媽媽哈欠連連,卻不肯睡,織著毛衣陪他。

  那個時候的時間很快,快得彷彿轉瞬即逝;那個時候的時間又很慢,慢得似乎就像媽媽手上的毛衣,怎麼都不見長,然後忽然有一天,整件毛衣就像變戲法一般出現在他面前。

  福臨走到小蘿莉身邊,撿起掉在她腳邊的帕子,上面繡著色彩斑斕的鴛鴦,已經接近完工了。此時,小蘿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朦朦朧朧的醒過來,大眼睛裡帶著一絲茫然:「表哥?」

  福臨沒有答話,只是拍拍她的腦袋,眼裡都是溫柔。


第五十四章

  皇帝忙,下面的大臣也不輕鬆。

  八旗徹底熄火,所有人都乖乖聽從小皇帝的吩咐,做牛做馬起來。六部滿漢尚書都被逼得團團轉,要將最近兩年的所有賬目都弄清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多爾袞也知道,入關之後,吏治就開始腐敗,對這點放開了手,全力支持皇帝的工作。因此,福臨對多爾袞的親信也不留情,直接點名批評。例如說謝啟光,他在戶部任職七年,卻從來沒有徹底核算過戶部賬冊,稅糧賬目中存在高達三千萬兩的赤字。同時,他還不顧朝廷規定的稅率,對商人強征橫斂,徇私枉法。因此,謝啟光罷職,永不敘用。

  大學士馮銓,結黨營私,屍位素餐,與李若琳朋比為奸,只知道溜須拍馬,在工作上毫無建樹,所以,皇帝特別下詔書將馮銓與他的小伙伴李若琳批評了一頓,順便罷免了他們的職務。

  謝啟光是福臨的人,馮銓是多爾袞的人,這兩個人首先落馬,由此可知,皇帝對於整頓吏治的決心有多大。

  其實,福臨也很清楚,如果不貪污,靠當官的這一點錢是養不活自己的。一個一品官年俸祿一百八十兩,外加一些祿米,而一個七品官的俸祿就只有四十五兩了。當然,順治初年銀價很貴,一個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用度也就不到十兩銀子,四十五兩看上去很多。可是,縣衙裡面的師爺、衙役、傭人等,統統是要縣老爺花錢請的,再加上還要應酬,要送禮,再養一些千嬌百媚的妾室,四十五兩算個屁。他們當然要貪。

  京城的官吏也一樣。他們不能像各地的官員一樣是土皇帝,只有依靠四時常禮,火耗銀子以及受賄了。而且,越是低級官員就越會貪,例如,吏部可以人為操縱抽簽注授官職的;戶部可以在度量衡上耍花招,大斗進小斗出;刑部打官司撈錢的方法就不用提了;兵部可以吃空餉;工部可以貪修河堤的工錢等等。

  要消除這些貪污,首先要保證官員的生存。順治考慮過養廉金,又被自己否了。以高薪養廉,後世也曾經做過,效果並不高,畢竟誰會嫌錢少呢。或者,他可以使用公務員考試制度?將包括衙役之類的人也列入公務員范疇,朝廷發薪水,每年一考核?不行,這筆錢出不來,而且,這樣會造成大量人力物力的浪費。目前的經濟水平發展還跟不上這個制度。更何況,就算這樣,也不能解決貪污現象,說不定會和後世一般,所有人都想考公務員,磨滅了年輕人的沖勁和意志。

  這不行,那不行,那就下狠手吧!

  馮銓倒台,當年彈劾他被他整得很淒慘的陳名夏重新站了出來。順治任命大學士洪承疇兼管都察院,為左副都御史,又命陳名夏頂替馮銓,為弘文院大學士,之後,又用了陳名夏的好友陳之遴為禮部尚書。

  為了這件事,順治與多爾袞還產生了一定的分歧。在多爾袞看來,馮銓還是不錯的,陳名夏就不是個好東西,現在皇帝侄兒居然重用了這個家伙,真是糟天下之大糕。

  另外,福臨決定徹底檢修大運河和淮河,並增加江南賦稅。多爾袞也覺得很懸,江南的那些縉紳不是好惹的,而且他們的筆桿子也很讓人討厭。

  福臨用了整整兩個時辰,喝了好幾杯茶,都沒有能扭轉他家十四叔的念頭,沒有辦法,只好將燙手山芋交到太後手上。

  果然,太後出馬一個頂倆。布木布泰柔聲細語的勸了幾句,多爾袞決定隨皇帝去,反正他還沒有倒下,還能在後面看著,如果有什麼不妥他還能護著一點。

  唉,一手帶大的小皇帝不能幹了會擔心,太能幹了也會擔心,真是甜蜜的負擔。多爾袞忽然有了種「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的感覺,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此時的小蘿莉卻不那麼開心,無他,月事來了。她有些懊惱的拍了一下桌子,連宮女端上來的紅糖水都不願意去喝。

  按照道理說,她已經可以生小娃娃了啊,仁娜低頭,看了眼自己高挺的胸。這些天來,表哥日日都來坤寧宮,那種事情雖然做得不多,可也不算太少,怎麼還沒有懷上呢?

  正想著,偏福臨又派了人來說今晚睡在養心殿,讓不要等他,小蘿莉的眼圈一下子紅了。養心殿她是經常去的,裡面伺候的宮女太監也都很熟,其他的她都不那麼介意,可是有三個「珠」讓她的小心眼裡異常的不舒服。

  那三個「珠」名副其實,個個長得如花似玉,如果是在草原上,定然會讓勇士們搶破了頭。出於女人特有的第三感,小蘿莉第一眼看到她們的時候便酸溜溜的,有一種天然的敵意。好在皇帝對她甚好,對那三個宮女一直淡淡的,她才不在意。現在皇上要在養心殿留宿,小蘿莉一下子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很不是個滋味。

  福臨在養心殿批著折子,當晚是蕊珠當值,添茶倒水什麼的很是勤快,實在沒有事了,就站到他身邊給他磨墨。被搶了差事的小華子暗地裡撇了撇嘴:不就仗著是太後送來的人嗎,之前也沒有見你這麼獻殷勤過,看皇后受寵心裡著急了吧?

  福臨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換了人,只是聞到一股幽香,有些詫異的抬起頭來,卻見蕊珠低著頭磨墨,眼含秋水,體態婀娜,袖子挽了上去,露出白生生的一段手腕,姿態極為優美。

  「怎麼是你?朕有喚你嗎?」福臨皺了皺眉頭,看到小華子在一旁裝背景,有些不滿。

  蕊珠連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伺候皇上。」

  是想伺候到朕的床上吧?福臨心知肚明這些女人打的是什麼主意,懶得和她計較:「十個板子,自己下去領吧。」

  蕊珠一顫,身子歪了歪,眼淚掉了下來,卻低聲細語道:「奴婢謝皇上賞賜。」

  一個絕色女子,如此涕淚漣漣,怎麼也會讓人心生憐惜。只是福臨並不一樣,他喜歡的是那種喜氣洋洋不給自己添亂的女孩子。在他看來,後宮就是個放鬆的地方,忙了一天,再看到一張哭哭啼啼的臉,心情怎麼可能會好得起來。弄得連看折子的心情都沒了,福臨站起來,完全不管腳邊的美人,吩咐道:「去坤寧宮。」

  小蘿莉正在床上輾轉難眠,花束子急急的走進來:「主子,皇上過來了!」

  「真的?」小蘿莉一下子跳了起來,也不穿襪子,胡亂套上鞋就往外跑。

  「主子,主子好歹梳妝一下啊!」花束子跟在後面,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叫著。

  「表哥!」

  剛到坤寧宮門口,福臨就軟玉溫香抱了個滿懷,小蘿莉臉上的笑怎麼都止不住:「表哥,您怎麼這會兒來了?」

  「可是睡了?」福臨拉著她的手往裡走。

  小蘿莉拼命搖頭:「沒有,還沒睡呢。」

  福臨笑了:「不是讓你不用等朕的嗎?」

  小蘿莉直接羞紅了臉,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福臨失笑:「好了,早點歇著吧。」小蘿莉這才反應過來,扭捏道:「那個,表哥,我,我今兒個身上不乾淨。」

  不乾淨?古人對這個似乎很忌諱,只是福臨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大不了,而且又困得厲害,很不放在心上:「無事,朕又不動你。」

  小蘿莉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些什麼,好似她在主動邀寵一般,羞得將整個腦袋埋在福臨懷裡,怎麼都不肯出來。福臨輕輕的拍拍她,心裡卻覺得很安穩:就是這樣的老婆才對嘛,總是帶著明媚的笑,害起臊來顧頭不顧尾,像只小鴕鳥,看著就開心。

  宮裡是沒有秘密的。皇后身子不乾淨,皇上還在坤寧宮歇了,第二天一早,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布木布泰拿著帕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只是這天皇后請安的時候發現,太後的神色似乎有些淡淡的。

  「仁娜,你這兩天身子不舒服,便不要來請安了,額娘知道你的孝心。」布木布泰一抬手,旁邊一個十五六歲的宮女走了出來,沖皇后一福。

  「秋兒是個穩妥的,你帶了去,也有個人可以幫手伺候皇上。」

  布木布泰話音剛落,小蘿莉的小臉就有些發白,卻扯出一個笑:「額娘這裡的人定然是好的,有她幫忙伺候皇上,兒臣放心。」

  布木布泰很是滿意:「這就對了。你是皇后,隨便誰都不會越了你去,要有皇后的氣度,知道嗎?」

  「仁娜明白。」小蘿莉手裡的帕子已經扭得不成樣子,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福臨並不知道自家額娘和小皇后這裡的風波,而是在朝廷上大發雷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這年頭,就連御史們都貪污得厲害,這還如何治理貪腐?

  「御史巡方,職在安民察吏。向來所差御史,苞苴請託,身已失檢,何由察吏?吏不能察,民何以安?」福臨越說越生氣,大手筆的進行了一番人員調動,將寧完我又給扯了出來,擔任國史院大學士,幾乎換了六部所有的滿洲尚書,又將御史們的管理職責統統交給了洪承疇。

  他這麼做是有理由的。南方倭寇成災,再加上前世的執念,他很想去把那群不要臉的東西揍上一揍。多爾袞奉行的是大國上邦的外交政策,對倭國來人太客氣了,就是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而要揍倭國,就要發展水軍,首先就要發展經濟。

  因為運河不通暢,南方的賦稅根本就運不過來,戶部出現了財政赤字,興修水利是必須的。可是,官員貪污得太厲害,修出來的也是豆腐渣工程,福臨不得不從中央開始,弄一次人員集體大換血。

  「御史院給朕去查,查出貪腐白銀千兩以上的,據實上報,朕自會處理!」

  小皇帝一句話,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反腐運動。後世史書記載,這次反腐運動共查處貪腐官員三百七十二名,有貪贓枉法情節特別嚴重的,滿門抄斬者也達到了二十八家。一時間,官場震動,而這個才剛剛大婚年僅十五的順治帝,也以一種鐵血的姿態,走入了大家的視線。

悠于 2017-1-19 22:30

第五十五章

  福臨對紅夷大炮和火器都非常感興趣,他知道明朝有不少火器留了下來,只是在封存狀態,便興致勃勃的考慮要不要拿點出來讓工部做研究。沒有想到,這件事卻遭到了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反對。清廷和明朝打仗的時候,吃火器的苦頭吃大發了,如果像皇帝所說,火器研發出來,漢人們人手一支,他們豈不是自取滅亡?若是只配備給八旗官兵,豈不是和滿漢一家的國策相抵觸?

  福臨沒有料到這件事會遭到這麼大的壓力,乾脆撂下,提起另外一事:在都察院中設立督查職司一職,主要就是為了反腐之用,有監控百官的權力,直接對皇帝負責,而首任督查職司便是曾經的伴讀桑吉。

  文武百官們只好答應,並無奈的發現,皇帝越來越壞了,總是先提出一個讓眾人為難至極的要求,和大家爭論一番,然後退步,再提出另一個不那麼為難但依舊很討厭的。已經反對了皇帝一次總不能連續反對第二次,所以皇帝的第二個要求一般來說都是能達到目的的。

  接著,福臨又任命太子太保禮部尚書陳之遴為內翰林弘文院大學士,並與范文程、希福、洪承疇、寧完我、熊文舉等人,籌備科舉,並命陳之遴和伊圖為主考官。

  大比之年,京城永遠比其他地方熱鬧出好幾分去。天下舉子紛紛趕來,所有的客棧爆滿,以租屋為生的百姓也狠狠的賺了一把。而在舉子趕考之前,福臨便讓仁娜在京城買了幾間房子拿來出租,也趁機賺了一筆。

  皇帝親自出手與民爭利,簡直是聞所未聞的事情,當然不能給太多人知道,只是瞞不過太後與多爾袞。布木布泰並不在意,多爾袞卻是彈了彈皇帝的腦門:「一肚子稀奇古怪的主意。」

  「叔父,陪朕出去走走唄,帶上皇后。」福臨倒是很想出去看看,而且之前也承諾過要帶自家小蘿莉出去玩的。

  多爾袞哈哈一笑:「想帶皇后出宮去玩,還要扯上叔父不成?叔父可不惹你討厭,你自己去吧,記得多帶些侍衛。」

  福臨笑了,親自去坤寧宮告訴自家小皇后這個消息,小蘿莉一蹦三尺高,也不顧禮儀,緊緊的抓著福臨的胳膊:「表哥,你說真的?」

  「真的,還不快去換衣服?」福臨捏一下她的鼻子,小蘿莉一陣風一般沖進了內室,沒有一會兒便換好了衣服跑出來,眼巴巴的看著他:「表哥,好看不?」

  福臨只要看到她這種活潑的勁頭便覺得開心:「挺好看的,走吧,還要在外面用飯呢。」

  小蘿莉生平第二次逛北京城,第一次還是多年以前,同樣是皇帝陪伴。北京城發展很快,許多地方已經不像記憶中的模樣,而且這次福臨特意帶她去天橋上逛了逛,看到那些耍戲法的,小蘿莉的手都快拍紅了。

  這不是真的!不遠處的一座小樓上,一個清麗的佳人瞬間白了臉,手裡的筆撲通一聲落到了地上。

  那個女人是誰?皇后嗎?可皇上不是對那個皇后異常不喜的嗎,怎麼可能還帶她出宮來玩?皇上看著那個女人的眼神好溫柔,皇上還小心翼翼的護著她,皇上的臉上都是笑……不可能,這不是真的!

  「烏雲珠,烏雲珠,你怎麼了?」身邊的一個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反常,走到窗口,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是一聲驚呼,「皇上和皇后?怎麼會在這裡?」

  原來真的是皇后啊。烏雲珠捂住胸口,感覺到那裡一陣一陣撕裂的痛。那男人繼續道:「皇上必然是微服私訪,我們還是不要引起他的注意比較好。」

  烏雲珠轉過身,不想看到那一幕,又忍不住要詢問:「安郡王,皇上與皇后如此情深嗎?」

  那男子正是安郡王岳樂,阿巴泰的第四個兒子,作為愛新覺羅家族的人,對皇家的一些事還是了解的。他看了眼樓下的二人,笑道:「帝後和諧,是我大清之福。烏雲珠,以後這種話可不能再說,這不是你能議論的。」

  帝後和諧,帝後和諧,對了,一定是因為這個,皇上才會對皇后好的!烏雲珠的眼睛亮了起來,對岳樂一福:「多謝安郡王提醒,烏雲珠明白了。」

  岳樂看到面前的美人娥眉微蹙,含羞帶怯的模樣,心裡一熱:「哪裡,我們是同門師兄妹,互相照顧是應該的。」

  小蘿莉玩得開心,見不遠處還有賣小玩意兒的,立刻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福臨,福臨摸了摸鼻子:「好了,這種地方龍蛇混雜的,你一個女子不方便。我們先去用餐,然後表哥再帶你去其他地方玩,你看可好?」小蘿莉長得甜美可愛,早就有不少男人將目光投在她的身上,如果不是她穿戴極好,身邊又有不少侍女護衛,估計都會有人前來調戲了,福臨自然不願意自家小皇后再在這種場合呆下去。

  「好吧。」小蘿莉很乖巧的點頭,「仁娜都聽表哥的。」

  兩人攜手而行,福臨還不忘記給她介紹一些街邊的景物,小華子盡職盡責的在前面引路。剛走到街邊,上面忽然飄下一張紙來,不偏不倚的掉落在福臨腳下。

  那是一幅水牛圖,雖然只是水墨畫,那水牛卻栩栩如生,彷彿要從畫中踱出來一般。福臨看了一眼,便打算繞過,小蘿莉卻開了口:「表哥,這畫真不錯。」

  「是不錯。你若是喜歡,朕,真的喜歡的話,用過飯後我們去畫廊走走,挑一些好看的畫回去。」福臨拉著她繼續往前。

  「好,我喜歡牡丹,還想要春夏秋冬的條幅。」

  「都依你。」

  怎麼會是這樣?急急從樓上下來的烏雲珠愣愣的站在那裡,怎麼都回不了神。前世,就是因為這幅水牛圖,她才與皇上結緣。當時皇上是怎麼誇她來著,「蕙質蘭心」,可是,現在他怎麼連看都不看一眼?

  不對,現在的皇上有許多地方都與以前不一樣了。皇上對攝政王應該是恨之入骨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恭敬孝順;皇上對蒙古皇后應該是抵觸至極的,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言笑殷殷;皇上對自己的才情應該是贊不絕口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視若不見……

  烏雲珠一向是一個聰慧的女子,若不是一直陷入了前世的魔障,也不會到現在都看不清楚狀況。原來,皇上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皇上了,可她依舊是從前的那個她,這,這可怎麼辦?

  自重生以來,烏雲珠第一次陷入了慌張之中。

  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天,小蘿莉的心情好到極點,就算看到秋兒前來伺候,她的笑還沒有散去。秋兒是有些著急了。太後將她送給皇后,她自然知道是什麼意思,可已經好些天過去了,皇上卻根本沒有看她一眼,這讓她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一絲懷疑。

  福臨沒有心情去理會這些爭風吃醋的東西。火器他還是想要搞,同時還要發展海軍。明朝是有海軍的,也有降將,如果好好的運用,或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上,請用茶。」

  福臨的思緒被打斷,有些不爽,卻見一個打扮明顯是大宮女的姑娘,手捧著茶盞,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煩不煩啊?福臨一把將茶盞推開,喝道:「退下去。」

  「皇上……」美人跪倒在地,眼淚汪汪。

  又哭,福臨只覺得頭疼,問一旁的小蘿莉:「你的人也不好好管一管。這個女人都是在水裡泡大的嗎,怎麼就知道掉眼淚?」

  小蘿莉笑顏如花,上前來挽住他的手臂:「表哥何必為這種奴婢費心,我今天買了許多東西,想要送給額娘還有攝政王,表哥幫我看看嘛。」連說帶笑的,將福臨拉進了內室,臨走還高傲的瞥了地上的秋兒一眼。大婚這麼久,她當然知道自己皇帝表哥的愛好——喜歡喜性開朗的姑娘,喜歡看到人臉上掛著笑——這個秋兒,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一樣,怎麼可能會討得表哥的歡心。而且,她也有引見的,是表哥不喜歡,額娘可不能怪到她頭上來。

  福臨最近的工作重心是放在科舉之上。畢竟這是國家舉士的大事,這些人裡面可是會有將來的人才。

  殿試一片肅穆,福臨在一群新科進士之間不緊不慢的踱著步,有的人聽到他的腳步後冷汗直冒,有的人卻故意做出一副瀟灑才子的模樣,引他的注意。福臨一一的看了過去,心裡也有了成算。

  最終點出的頭名狀元是漢人鄒忠倚,此人不單單寫得一手好字,面對皇帝的時候始終不卑不亢,頗有風骨。而且,此人年輕有為,還不到而立之年,可以一用。

  同年,皇帝又封星訥為工部尚書,統領修建水利一事,又命和碩敬謹親王尼堪掌管官宗人府。京城一切都走入正軌,井井有條,讓福臨傷腦筋的依舊是海軍。浙江福建總督陳錦發兵攻打鄭成功,結果到了漳州後,被自己的手下殺了。

  「這個陳錦,出兵在外居然生活如此奢靡,引發兵變,朕還要為之處理後事,真是窩囊!」

  當明白了兵變原因後,福臨出離憤怒了,跑去攝政王府,像多爾袞抱怨。

  多爾袞彎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以皇上的意思呢?」

  「朕要操練海軍!」福臨咬牙,「就算八旗反對,朕也要做!」

  多爾袞思索片刻,點頭道:「此事可行。鄭寇騷擾我浙閩一帶,若派兵鎮壓,他們又逃到海島上去,十分狡猾。且沿海居民都被其所惑,若無海軍,對付他們只有一種方法,禁海。」

  「豈止要禁海,還要將漁民遷入內地,讓他們耕作為生,他們或許才能不與寇匪勾結。」

  「此事萬不可行,」多爾袞正色道,「從一時看,遷海之後,寇匪日子過得艱難。可漁民世世代代打漁為生,此令一發,他們恐怕大多都要投了寇吧。」

  福臨睜大了眼睛,看著多爾袞。他當然知道禁海一事目前有好處,長遠來看是弊大於利的,會讓中國固步自封。可他畢竟是經過現代教育的,而多爾袞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人卻有如此眼光,讓他著實沒有想到。

  多爾袞被他看得奇怪:「皇上,你這是作甚?」

  福臨道:「朕是在想,若是沒有了叔父,朕做事定會束手束腳,不知如何是好了。」

  多爾袞咳嗽兩聲:「皇上自幼聰慧,就不要嘲笑我了。我年紀也大了,不能幫上皇上更多的忙。」

  「哪裡,只要叔父還穩穩的立在這裡就足夠了。」福臨笑道,「以叔父之見,海軍一事如何處理?」

  「滿人沒有海軍,只有依靠漢人。我會令兵部挑出合適的將領。至於鄭寇嘛……」

  「倭寇泛濫,鄭寇不去想著保衛百姓,反而與朝廷作對。朕聽聞,他的母親是倭人。」

  多爾袞拈著鬍鬚點了點頭:「皇上聖明。」

  福臨放心了。他家十四叔早已修煉成精,有多爾袞的支持,他就不相信清廷不會訓練出一支獨步天下的海軍來!


第五十六章

  海軍的培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多爾袞的意思,便是一步步的來,而且,不用八旗兵馬,用綠營兵。

  多爾袞和福臨都很清楚,現在的八旗已經不同往常。養尊處優慣了,就連打獵都不樂意,哪裡還願意去當兵,更何況是辛苦至極的海軍。

  國家名器不可輕予,一旦輕予了,便會失去其鼓舞士氣昂揚鬥志的功效。「唯名與器不可假人」,現在的清廷,所做的卻完全相反。

  入關之後,為了酬謝八旗在戰爭中所做的貢獻,朝廷將八旗官兵以及家屬全部包了下來,授官襲爵,還讓他們可以隨意占有土地,享受特權。這樣一來,一方面使得他們再無所求,高官厚祿這種東西都沒有辦法在關鍵時刻起到激勵士氣的作用,另一方面,滋長了八旗子弟居功自傲游手好閒的惡習。

  在福臨的想法裡,他想做的便是後世的征兵以及服兵役。可是,在老百姓的心裡,好男不當兵這樣的思想根深蒂固,他決定,首先進行思想教育。老百姓識字的不多,文縐縐的東西都不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說書和唱戲。現在京戲還沒有形成,京城的戲曲種類較多,梆子、昆曲、高腔各占風騷,福臨決定,讓人寫一些忠君愛國的戲本子出來,滿世界表演。

  鄒忠倚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幾乎都傻了。堂堂狀元,翰林院編修,要寫戲本子?好吧,他自己是個愛好聽戲的人,可這不代表他會寫戲!不過,接著聽皇帝的話,鄒狀元明白了,滿心歡喜的領命而去,這可是教化天下人的大事,說不定可以流芳百世的!

  果然朕看中的都不是正常人,福臨笑嘻嘻的看著新科狀元雄心萬丈的出去,覺得自己很有眼光。一般來說,這種文采極高的人是持才傲物的,想的無非就是為民做事以及留一個好名聲。寫戲本子這種事看上去粗俗,福臨卻給它按了個很好聽的名頭,「教化」,多光榮啊!

  尚可喜、吳三桂等人節節勝利,西南一帶日漸平定。民間倒是還有反清復明的組織,卻不是很有規模,有些根本就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所以,這個時刻,政治教育是相當重要的。福臨又命人出去將倭寇的種種做法添油加醋,說得殘暴無比,力圖將人民的仇恨轉移到倭寇身上去。同時,又宣揚鄭成功生母是倭人這個消息,四處說鄭成功只是打清軍,不打倭寇,就是為了全自己的孝義之心,才不是一心為了老百姓著想呢。而清軍卻是有心發兵打倭寇,不料沒有水軍,還有鄭成功軍隊的阻礙,才屢屢不能成功。

  這麼一來,還真的有不少人相信了。因為沒有強制的剃發令,百姓和朝廷的對抗並沒有太過激烈。人民總是淳樸的,對外部的仇恨蓋過了對朝廷的不滿,逐漸的,倭寇成為了百姓最為痛恨的一個物種。而鄭成功那裡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把攻擊的重點放在倭寇上,朝廷的壓力大為減輕。這就算了,最讓福臨開心的,在保家衛國這個口號的召喚下,有人開始報名參加水軍了。

  朝廷的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而後宮的事也開始不簡單起來。帝後已經大婚快兩年了,小蘿莉的肚子依舊一點消息都沒有,皇帝似乎也並不打算另外找女人生娃娃,布木布泰開始著急了。

  順治十年正月,蒙古厄魯特部顧實汗、巴圖魯諾顏,喀爾喀部土謝圖汗下戴青諾顏、喇嗎達爾達爾漢諾顏,索倫部索郎阿達爾漢及班禪胡土克圖、第巴、巴喀胡土克圖喇嘛都來進貢,科爾沁部卻沒有來人,小蘿莉眼巴巴的,沒有望到娘家人。

  「這些是內命婦的情況,你是要接見的,趁現在多看看。」福臨將一本冊子送到小蘿莉手裡,「若是有不明白的就去問額娘,多和額娘學著點。」

  「嗯,我知道了。」小蘿莉對蒙古各部落之間錯綜復雜的關係了如指掌,卻對京城的東西有些不解,而且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熟練掌握漢語,自己都有些自卑。

  福臨勸道:「這些東西只要熟悉了就並不難的,平時額娘做事的時候,你便多看著點。額娘年紀也大了,等以後後宮的事情可全部要交給你了。」

  小蘿莉點點頭,決定要加班加點的學習,可千萬不能讓表哥小看了去。

  只是,在過年的時候,布木布泰再次要求不少內命婦們將自家適齡女兒帶進宮。這是第二次了,皇帝無子,看來選秀勢在必行。小蘿莉看著一個個水靈清秀的姑娘在面前轉來轉去,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她知道表哥是皇帝,在出嫁以前,她就做好了自己丈夫會有三宮六院的准備——就連阿瑪都有五六個庶妃,幾十個女奴呢,皇帝的女人一定更多。可是,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表哥只有她一個女人,幾乎每天都會去坤寧宮,他們好似世間最普通不過的一對夫妻一般。每天,她去向額娘請安,跟隨額娘學習如何處理宮務,表哥退朝後,便會去慈寧宮,有時會在慈寧宮用飯,有時就會將她帶走,去坤寧宮過二人世界。她經常去養心殿,表哥處理政務接見官員,她便會在偏殿裡看書,做做女工。晚上,他們會說說笑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然後相擁入睡。

  一切都太過甜蜜,像一個美好的夢境一般。仁娜從心底不希望這個夢境會醒。可看著面前這些將來會跟自己分享表哥的女人,她的心如同整個浸到酸水中一般。

  順治十年二月,太後下令,舉辦入關以後的第一次選秀。這是件非常麻煩的事情,禮部根據之前皇太極後宮的品級,又借鑒了明朝的後宮品級,制定了一套妃嬪和女官的制度。「乾清宮設夫人一,淑儀一,婉侍六,柔媛二十,芳媛三十」,看到這一段,順治皺起眉頭:「要這麼多做什麼,不都是宮女麼,劃了去。」

  「是。」大學士希福負責這一塊的工作,也覺得很頭疼。自家小皇帝明顯是個不好色的,這讓朝臣欣慰的同時,也有些擔憂:子嗣怎麼辦喲!

  最後,順治將後宮等級做了個粗略的劃分:皇后,妃,格格,一共三等。人數也做了限定:皇后一名,妃兩名,格格名額不加限制。

  要不要這樣啊,這也太少了吧!希福胃也開始疼了,一扭頭,進了攝政王府,告狀:攝政王啊,你家皇帝侄兒只肯給三個人正宗的後宮位份啊,這樣下去子嗣怎麼辦啊!我們是拿他沒有辦法了,只有靠您老人家了!

  多爾袞聽他這麼那麼的一說,再聯想到侄兒似乎真的除了皇后外沒有其他女人,這怎麼行,後宮最忌諱專寵了,想想當年的宸妃娘娘吧!

  「叔父,朕心裡有數的。」福臨對人人勸自己擴大後宮很頭疼,女人多麻煩啊,一個小蘿莉就挺好的了。再說他現在年紀還小,這麼早生小孩做什麼啊。

  多爾袞語重心長:「皇上,我知道皇后得你的歡心,可是你也要想一想日後。難道你要再讓科爾沁的皇子登上帝位嗎?」

  「朕知道。」福臨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小蘿莉發育得很好,若不是他讓太醫院一直給她避孕,說不定她已經生出孩子來了。

  「這就對了,」多爾袞低聲道,「若滿洲貴女不能入宮,皇子哪裡來?皇后已定,妃位只有兩名,如何撫慰八旗有功之人?」

  福臨不滿的嘟囔:「朕又不是賣身的。」

  多爾袞又好氣又好笑:「這是平衡八旗的一個方法,怎麼能說得這麼難聽。」

  「將一家子的榮耀都寄托在一個姑娘身上,算什麼男人。」福臨繼續嘟囔。

  「好了好了,妃位不要多,四個如何?」多爾袞見福臨還想再說些什麼,立刻堵住他的話,「若是你再不答應,我可要找太後來親自跟你說明了。」

  呃,自家額娘出馬,估計不是四個妃子的問題了吧。想到布木布泰這兩年不停塞女人的情況,福臨不甘不願的點了點頭。

  選秀是不需要皇帝親自出馬的,有布木布泰和小蘿莉全權處理。小蘿莉連續幾天都跟打翻了醋壇子一樣,一會兒「表哥,某某家的姑娘長得可漂亮了,跟畫一樣」,一會兒「表哥,這下後宮可要熱鬧了,多了許多妹妹們」,一會兒又撅著嘴「以後表哥就會不記得仁娜了,仁娜好可憐」。

  福臨對她的這種小心思心知肚明。對付小蘿莉,他有的是法子,只要笑笑的讓她多給自己做幾個荷包換著戴,小蘿莉便會興沖沖的埋頭到做荷包這個光榮任務中,找花樣子什麼的挺麻煩的,再加上選秀工作也繁重,又有了「表哥還是最看重我的」這樣的思維,小蘿莉終於恢復了正常。

  懿靖貴太妃也來找布木布泰,想要給博果爾找個好姑娘做福晉。布木布泰有些不樂意,福臨倒是很歡迎:「博果爾是朕最寵愛的弟弟,早些大婚也好,朕便可以加封於他,讓他為朕辦些事了。」

  貴太妃很開心,自覺主動的加入了審閱秀女的隊伍。她得林丹汗寵愛,嫁給皇太極之後也很得寵,自然有幾分手段,那些妖嬈的或者心機深重的秀女根本逃不過她的眼,一下子砍掉了一大批。布木布泰忽然發現她們的審美觀是差不多的,也很放心的將秀女初選交給貴太妃去做,自己省了不少事。

  初選,二選過後,最後的一批秀女是要皇帝親自過目的。小蘿莉先到,秀女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便是明晃晃的羨慕——皇后,深受帝寵,還有當太後的姑母,就算無子又怎麼樣,誰能越得過她去?誰不想坐那個位置啊?

  而當福臨到的時候,心思活的那幾個秀女眼睛都綠了:皇上年少有為,最重要的是無子啊!要是能入宮,生出長子來,一輩子都有靠了!

  福臨剛剛坐定,小蘿莉便有些不安的往他身邊靠了靠,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小蘿莉抬起頭,沖他一笑,福臨也回以一笑,卻覺得有一股幽怨的目光糾纏在自己身上,往下一看,是董鄂家的烏雲珠,傳說中的真愛。

  想到之前安郡王岳樂的請求,福臨決定同意,將烏雲珠指給他做側福晉。他很忙的,實在是沒空招惹真愛啊!


第五十七章

  在皇帝來之前,秀女們已經表演了自己的女工才藝,福臨只是最後的把關。

  說實話,布木布泰認為這個姑娘也好那個姑娘也不錯,若是能全部拉進宮就最好了,最好立刻就能從肚子裡跑出可愛的小包子來。

  貴太妃看中了佟家的閨女。佟家是漢軍旗,家族戰功赫赫,低調而實用,這種人家出來的女兒一定可以成為自家兒子的賢內助。想到這裡,貴太妃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博果爾這孩子,真不知道該如何管教才好。

  作為她最小的孩子,貴太妃對博果爾可以說是百依百順,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可這個孩子卻有些不成器,辜負了她的期望。不愛讀書就不說了,整天就喜歡打打鬧鬧,偏又吃不了學武的苦,只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可每次比武的時候底下人都讓著他,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天下第一的巴圖魯,沒事就喜歡到京城去招搖,抱打不平什麼的。偏偏皇帝對他又溺愛得很,只要自己想要罰他,他便會進宮去找皇帝,皇帝便會偏袒於他,不但不怪罪,還給他惹的事善後,時間長了,博果爾更加的無法無天。

  這個叫佟臘月的秀女她已經觀察了很久了,端莊秀美,很有大家風范。希望大婚之後,她能夠收住博果爾的心,讓他不要再胡鬧下去。

  布木布泰對佟臘月也是很有些好感的,只是事前福臨交代過她先盡著貴太妃去挑,便將不快埋在了心裡。另外一個比較出色的便是董鄂氏的烏雲珠了,沉穩乖巧,應該是皇帝喜歡的類型,有心將她留了牌子,可看到她落在皇帝身上的眼神時,布木布泰心裡一沉——別是個裝得穩妥的狐媚子,到時候若將皇帝的心都霸了去,皇后豈不是糟糕?

  很快,這次萬人矚目的選秀結果便出來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只留了三個人,俱封為格格。一個長史喀濟海的女兒董鄂氏寧格格,一個蒙古喀爾喀部的厄音珠格格,還有就是鈕祜祿氏圖爾格的女兒瑞格格。太後仁慈,讓她們回家備嫁。

  而這次選秀中最出色的兩個女子,佟家的佟臘月被指為先皇十一阿哥博果爾的嫡福晉,董鄂氏烏雲珠被指為安郡王岳樂的側福晉,剩下的秀女們,由家人自行嫁娶。

  別人暫且不提,烏雲珠接旨之後,便坐在案邊傻傻的發呆。她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了,不是嗎?當時皇上握著皇后的手,這一幕看起來多麼的溫馨。烏雲珠拿起面前的水牛圖,呆呆的看了一會兒後,默默的撕成了碎片——皇上已經不是她的那個皇上了,那麼,她也不要再去記掛再去傷心,她要走她自己的路。

  四月,福臨決定沿用明朝的一條鞭法,並下大力氣復興農業生產。山西有一戶姓何的人家,據說世代為農,侍奉小麥很有一手,去年居然畝產達到三百多斤,這簡直是讓人不可想像的。福臨因為此事,除了賜下白銀五百兩以外,還特別御賜手書匾額「五谷豐登之家」給何家,並希望他們將經驗傳授給眾人。

  一個幾輩子的農民,得到皇帝的親筆牌匾和御賜白銀,簡直跟做夢一樣,老何家覺得祖墳一定是冒了青煙,決定一定要報效皇恩。不單單是他們,就連其他農民都直起了腰板:別小看我們從土裡刨食的,皇上還恩賜了牌匾呢!一時間,全國上下農民的積極性都有了幾分提高。

  禮部對此事不置可否,只當是小皇帝的一項恩賜的措施,他們頭疼的是另外一件事。河南一名女子自未婚夫去世後便一直守著望門寡,前些日出門的時候被流氓碰了一下,回去居然上吊了,她的家人以及地方上為她申請一座貞節牌坊。禮部覺得合情合理,就上了折子希望皇帝能允許。

  結果,皇帝表示,不允許,不但不允許,還要批評。天下初定,滿目瘡痍,這種時候玩守節?別鬧了!還不趕緊嫁人多生幾個恢復生產!皇帝准備,下旨讓民間的寡婦隨便再嫁,而且再嫁從己,愛嫁誰嫁誰,只是不能去做小妾。凡是寡婦再嫁人做正頭娘子的,官府發二兩銀子做嫁妝。

  這下事情鬧大了。寧完我范文程等人都被驚動了,一個個苦口婆心的跑來勸皇帝:皇上啊,天下本來就說滿清是蠻夷,你玩這一手,不是明晃晃的把把柄送到那些反清復明的人的手上嗎?婦女就應該從一而終,您這樣鼓勵再嫁,是鬧哪樣啊!

  皇帝也振振有辭:天下剛從戰亂中恢復,寡婦很多,那些窮人娶不上老婆的也很多。鰥寡孤獨多了,就是一種社會的不安定現象,讓寡婦再嫁,壯年男子有了媳婦兒就想著養家糊口,跑去做山賊起義軍這種職業的人便會大大的減少,難道不是件好事嗎?

  兩方面僵住了。皇帝一意孤行,大臣們也沒有太大的辦法,在滿人看來,寡婦改嫁不要太正常啊,都沒有意見,唯獨只有漢臣在撓心撓肺。范文程跑去洪承疇那裡:「你這個老小子很不夠意思。皇上胡鬧,你居然不去勸阻,反而在一旁看戲。」

  洪承疇笑道:「輝岳此言差矣。說實話,皇上所做,確是為民著想。前明的時候,寡婦再嫁蔚然成風,並沒有這麼多人反對。」

  「那也是前明。」范文程皺了皺眉,「現在是大清,本來便是蠻夷,若再行此令,豈不是更落人口實?」

  洪承疇神秘兮兮的摸了摸鬍子:「皇上並不是這麼淺薄之人。此事輝岳不用再多管了,倒是戶部要想著從哪裡撥出寡婦再嫁的二兩銀子是正經。」

  范文程也是修煉成精,腦子一轉,想到了其中的奧秘:「皇上莫不是想要抑制八旗?」

  洪承疇笑了:「佛曰,不可說。」

  兩隻老狐狸沒有猜錯,福臨想的就是抑制八旗。的確,他們是少數民族血統,以少數人統治多數人,屠殺和嚴酷的壓迫是必須的。但如果一味這樣,要不就會像元朝一般被推翻,要不就會像歷史上的清朝一樣固步自封,做天朝上國的夢。

  福臨明白,八旗是滿族的根基,輕易不能動,也不能貿然減少他們的優待。但是,他能一點點的增加對百姓的優待,只要將滿族和漢族之間的差異縮小化,到最後民族大一統自然會成功。

  寡婦改嫁這件事,說起來很小,其實就是一枚投路石。對此事,漢人並不是很嚴苛,滿人是根本就不在意,引起的反彈會小一些。若是此事首先達成一致了,以後許多事就可以慢慢的試探著去做。

  終於,皇帝勝利了。此道聖旨一下,民間一片嘩然。老百姓們大多數是樂呵的,誠如福臨所說,剛剛打過仗,寡婦多得很,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兵油子也多得很,又能娶老婆又能拿官府的二兩銀子,那簡直是件極大的好事。只有一些讀書人,開始罵娘:不愧是蠻夷,行事粗魯,作風淫亂,又有人將攝政王和太後的關係拿出來,說小皇帝這麼做,是為了給自家的寡婦娘再嫁打好基礎。

  對付這種新聞最好的辦法就是再有新的消息出來。六月的時候,被選出的三個格格由家人送進了宮,接著,皇太後又以祈福為由,放出了一批宮女。福臨命金之俊為吏部尚書,與此同時,京城及周邊暴雨成災,太後下詔,向內命婦募集善款,以賑災之用。

  此事一出,果然之前的新聞淡了下去。一大批文人學士站了出來為太後這種善行歌功頌德,又有皇帝為出錢較多的兩戶人家賜了御筆墨寶,有一些商人也悄悄探了探頭,想要為災民做點好事。皇太後站在為災民考慮的角度,也答應了,這下不得了,賑災的錢款源源不斷的流過來,皇帝只需要寫幾幅字就可以。

  朝廷很滿意,賑災的錢不但有了,還有多餘的;商人也很滿意,士農工商,他們地位最低,現在得了皇帝的重視,說出去臉上也有光啊。

  於是,朝廷上下你好我好大家好,唯一一個感覺不那麼好的人,便是小蘿莉。

  自從選秀後,她便知道會有人來分享她的表哥,可這三個格格回家備嫁去了,她還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表哥是她一個人的。可現在這三個格格進宮了,作為皇后,她只能大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表哥去寵幸其他女人。

  福臨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又可以做新郎了,無它,格格進宮而已,不需要他親自出面,也沒有任何的典禮,全權由太後處理,他都沒有想起來後宮多了三張面孔。到了晚間,小華子猶豫好久,還是沒有能有膽量提醒一句。宮裡對這三個格格誰先承寵是下了注的,同時進宮的人,誰是第一個便是證明誰更得寵一些,作為皇帝的貼身太監,乾清宮華公公可是收了不少的好處,因此,他也很聰明的閉口不言,也不提醒,一切由皇帝做主。

  福臨抬起腳來:「去坤寧宮。」一句話,伺候的太監宮女們都驚呆了:要不要這樣啊,皇上你害得我們全賠了啊!

  無奈,皇帝的話還是要聽的,坤寧宮外守著的嬤嬤太監們同樣也驚呆了,頓時又都喜上眉梢,一個個跟過年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福臨的不解在看到小蘿莉紅著的雙眼時達到了頂峰:「怎麼了,今天你宮裡的人都怪怪的。」

  小蘿莉撲到他懷裡:「表哥,你今天怎麼來了?」

  「朕不是每天都來嗎?」福臨更是不解了。

  小蘿莉抬起頭:「表哥,今天格格們進宮了。」

  原來如此,福臨終於明白了。在一夫一妻的現代生活了許久,他的骨子裡還是接受不了後宮這個事實。可是,作為皇帝,還是滿族皇帝,他也明白,自己必須賣身,否則滿洲貴族們都不會答應。

  「苦了你了。」福臨拍拍小蘿莉,「朕不能只有你一個人,但朕會對你好。」

  小蘿莉用力的點頭,抱著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知道,表哥不喜歡女孩子哭,她也知道,她是皇后,必須要面對這種情況,可是,她實在是忍不住。

  「表哥,對不起。」小蘿莉一遍遍的念叨著,就讓她狠狠的任性這麼一次吧,從此以後,她會明白自己的位置,會努力的做一個大度的寬容的皇后。
頁: [1] 2 3
查看完整版本: 《(清)順治之路》作者:徐小溪【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