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紅樓)赦大老爺的作死日常》作者:寒小期【完結】

ga1105 2017-1-24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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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王家……王家那位老太太又來了!”

賴嬤嬤頭一次不等丫鬟禀告,就急匆匆的闖入了榮慶堂賈母的房內。 當然,說是房內,其實還是在外間,若是賈母里間的臥房,再給賴嬤嬤一百個膽子她也是不敢的。 可饒是如此,隔了一道簾子,賈母仍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賴嬤嬤那從未有過的慌亂口吻。

這真怪不得賴嬤嬤,哪怕今個兒是宮裡的娘娘來了,估計賴嬤嬤都不會慌成那般,而是覺得三生有幸。 可惜,王家那頭太不按牌理出牌了,再加上去年間已經鬧過那麼一出了,以至於如今都隔了一年多了,賴嬤嬤心裡仍止不住的犯怵。

去年,因著賈政一氣之下要休棄王夫人,王家老太太帶著兩個兒媳婦殺上門來,雖說最終也沒造成血案,可不得不說,王家婆媳三人的能耐給榮國府上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用容嬤嬤的話來說,那可是仨小燕子啊! ! ! ! !

當然,賈母想不到如此這般形象貼切的形容詞,可她在聽聞了賴嬤嬤帶來的噩耗之後,整個人愣是如同靈魂出竅一般,傻傻的呆立在了當場,若非丫鬟帶著哭腔將她喚回了魂,指不定真的會落下毛病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由此便可見王家女眷的殺傷力有多大了。

“不見!賴嬤嬤,讓她走,我不想見她!”賈母一回過神來,便急急的喝道,竟是全然不顧兩家的交情,斷然拒絕會面。

這檔口,自然也有小丫鬟過來打簾子,賴嬤嬤哭喪著臉連滾帶爬的到了賈母跟前,二話不說跪倒在地:“老太太,可她已經進來了,怕是這會兒都到門口了。”

賈母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說時遲那時快,外頭傳來了某人那標誌性中氣十足的吼聲,並夾雜著小丫鬟們驚慌失措的尖叫聲。 卻說這榮慶堂,因著賈母自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以後,就一改往日的作風,愈發的喜愛起那些年幼嬌俏的小丫鬟來。 故而,整個榮慶堂上下除了少數的幾個心腹嬤嬤外,絕大多數都是年歲不大的小丫鬟,就連粗使的灑掃丫鬟都比別處好看不好。 哪怕先前被那拉淑嫻坑走了幾個丫鬟,可之後沒多久,賴嬤嬤又給她補上了。 這小丫鬟多了,素日里倒是看不出甚麼問題來,反而覺得處處都透著一股子青春洋溢,可一旦真的遇到事兒,問題一下子就顯出來了。

都無需去外頭細瞧,單就是坐在這屋裡聽著,就知曉外頭的小丫鬟一定都被嚇得束手無策,甚至極有可能抱成團哭成一片。 不過,這也真怪不得她們,沒見著里屋的賈母和賴嬤嬤都白了臉,外頭那些個沒經過事兒的十來歲小丫鬟也難怪會被嚇到了。

“攔住她!我不想看到她!賴嬤嬤!”賈母何止嚇得白了臉,事實上她這會兒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滿腦子都是去年間王家婆媳三人大鬧榮慶堂的場景。 雖說王家老太太也沒真的打她,卻讓她從此杯弓蛇影,沒見著人倒是問題不大,如今聽著外頭的動靜,賈母完全不知曉該如何是好,只一個勁兒的念叨著將人攔住。

關鍵是,攔不住啊!

別看賈家和王家皆是功勳出身,可里頭的區別大了去了。 賈家祖宗是年少得志,整個賈氏一族算在一起,習武的統共也就仨人。 寧國公賈演、榮國公賈源,以及賈母之夫繼任榮國公賈代善。 也就是說,除了他們仨之外,整個賈氏一族就沒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武將。

再看王家,雖說王氏一族確實不如賈氏一族家大業大人丁興盛,可人家的子嗣能耐呢。 從第一代王家家主到如今的小輩兒們,除了一個王子勝已經被證實確是不堪重用外,旁的人都極為不錯。 當然,再往下一輩的仁哥兒和鳳姐兒並不能作準,畢竟倆人年歲都不大。 且王家比賈家能耐的是,不單男丁大多都出眾,連女眷都是英雄豪傑。

王家大太太出身一般,甚至於聽說其娘家還勉強算作是讀書人,可惜教養出了一朵奇葩花。 雖動手能力不強,那嘴皮子那叫一個利索,旁人是理直氣壯,可她卻是理不直氣卻壯。 往往上下嘴皮子一波弄,能將死的說成活的,還能輕輕鬆松逼人家去死。

王家二太太出身要略高一籌,她的嘴皮子一樣活絡,且比起王家大太太更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心機了得。 旁的就不說了,單看她進門六七年都不曾生養,卻能讓王子騰心甘情願的不納妾室通房,就足以證明其手段。

這還僅僅是兩個小輩兒的女眷,王家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巾幗英雄,將門出身的她,據說使得一手好鞭法。 人家是上得廚房下得廳堂,她卻是上得戰場下得刑場……

“攔攔攔、攔住她!”

就跟每一個慘遭欺凌的弱女子徒勞的呼救一般,甭管賈母叫得有多大聲多慘烈,王家老太太還是成功的干掉了一票花枝招展的俏丫鬟,成功的進入了賈母的臥房。

卻見王家老太太一把將簾子扯下來丟在地上,手裡的麒麟頭拐柱搗的地面咚咚作響,她本人倒是沒拿刀帶棒的,畢竟論年歲她比賈母還要年長了差不多十歲,況且有時候威壓遠比棍棒來得更為令人心寒 僱傭兵王 。

“史太君,許久未曾見面,您老人家倒是挺康健的。”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來者不善,王家老太太一開口就是夾槍帶棒的,“上次那番交涉顯然不夠,這次史太君又打算如何了?!”

賈母僵著身子抿著嘴,目光則是死死的盯著王家老太太手裡的拐柱。 按說她娘家保齡侯府也同樣都是功勳出身,可她本人卻是打小就被父母長輩寵溺著長大,半點兒委屈都沒受過。 等年歲一到,就由父母安排了一門上佳的親事,嫁給了當時已經在長青帝面前嶄露頭角的賈代善。 真要說起來,她這輩子受過的最大委屈就是長子賈赦被婆母徐氏抱走撫養,除了這個,她一輩子都是順暢無阻的。

呃,還有就是去年間被王家婆媳三人差點兒逼死……

“親家母,王老太太,有話好好說。”賈母艱難的咽了嚥口水,盡可能的讓自個兒離王家老太太遠一點兒,可縱然賈母的內室極近奢華,地方卻大不到哪裡去,偏她這會兒還是坐在靠近門簾的暖炕上,再怎麼盡量挪動,離王家老太太還是僅有三五步遠。

忽的,王家老太太往前走了幾步,一下子就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了一尺之遙:“好好說?哼,你兒子尋我兒子的麻煩,你卻讓我閨女回了娘家!都說女子出嫁便是夫家的人,縱是鬧到金鑾殿上,也沒有出嫁女為娘家哥哥贖罪的道理。史太君,你講講道理罷!”

“不不,這次真的不是我讓王氏回娘家!”眼瞅著王家老太太步步逼近,賈母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只下意識的捂著心口,竭盡全力努力解釋著,“這回是我讓王氏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兩家和解。這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咱們打從祖上開始就是至交好友,這孩子之間的鬧騰,也沒出甚麼大亂子,坐下來好生商議一下,不好嗎?”

王家老太太瞇著眼睛殺氣騰騰的上下打量著賈母,似是在思量這話裡頭的真實性。

賈母見似乎有點兒門道,忙不迭的又開口道:“我對王氏好著呢,拿她當我親閨女一般看待,絕沒有苛待的意思。對了,就說赦兒和你家子勝那事兒,不過是孩子愛胡鬧,為了個風月女子瞎折騰,這算個甚麼事兒呢!我回頭一定勸赦兒,讓他把那女子讓出來了,老姐姐,您說可好?”

“哼,一個破鞋,誰稀罕!”王家老太太眉頭緊鎖,面上的神情卻似有些心動。

這一次,跟去年那回是截然不同的,去年間王家佔著所有的道理,且即便凶悍如賈母都不會真的希望兒子兒媳和離的,再說甭管事兒鬧得再怎麼大,都是兩口子之間的事兒,只要他倆說開了,榮國府也好王家也罷,都不會作過多糾纏的。 可如今這一遭,不說旁的,這賈赦和王子勝都還在牢裡待著呢,哪怕械鬥不會真的被判甚麼重刑,兩個當娘的心裡頭也疼著呢。

當然,相對而言,王家老太太要更為心疼一些,她跟賈母不同,素日里最疼愛的並非格外能耐的次子王子騰,而是自幼大禍小禍闖了一堆的長子王子勝。

“那行,我閨女的事兒暫且不論,你得先使人將我兒從牢裡弄出來。”王家老太太終是選擇了退讓,也是不湊巧,王湛王老爺子被長青帝遣到了直隸駐守,當地駐軍沒有聖旨調遣是不得輕易離開的。 至於王子騰則是更早一步被調撥到了邊疆,就連長媳也帶著兩個孩子回了金陵祖籍。 也就是說,王家老太太縱是有心撈王子勝出來,都尋不到人幫襯。

聽到王家老太太這般說辭,賈母也總算是長鬆了一口氣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其實,她也挺心疼如今在牢裡待著的賈赦,可比起心疼,她更想把賈赦揪到面前狠狠的胖揍一頓!

賈王兩家很快就達成了協議,甭管孩子出來以後是收拾還是心疼,總之先將人撈出來再說。

協議達成後,王家老太太便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而賈母直到人都走得沒影兒了,才彷彿虛脫了一般歪倒在了暖炕上,整個人如同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背後的衣裳全是濕漉漉的。 可等丫鬟替她寬衣解帶草草擦拭了一遍,又換上乾淨衣裳後,她又慌了神。

……方才迫於壓力在王家老太太跟前保證了的事兒,以她如今的能耐壓根就辦不到啊! !

一想到王家老太太極有可能再殺個回馬槍,賈母整個人都要不好了,忙急急的讓賴嬤嬤去榮禧堂傳話,說甚麼都要立刻見到那拉淑嫻。 其實,若非賈母她如今腿軟走不動道兒,她很想親自往榮禧堂跑一趟。 跟渾身泛著殺意的王家老太太相比,給自家兒媳婦服個軟似乎也沒甚麼大不了的。

幸好,那拉淑嫻沒拿喬,很快就趕到了榮慶堂。

“老太太,聽說王家來人了?”那拉淑嫻笑臉盈盈的望著賈母,似乎不曾掩飾自己早已知曉消息的事實。 她自然是知曉的,哪怕來榮慶堂傳話的人是賴嬤嬤,可也有旁的人去她跟前回話。 真相是,當王家老太太殺到榮慶堂時,她幾乎同時也得到了消息。

知道你遇著麻煩了,可我就是不來幫襯。

賈母面上的神情活脫脫就像是吞下了一隻蒼蠅般,既愕然又噁心還不得不強顏歡笑:“對,是親家母來了。”

“一定是來向老太太您賠禮道歉的罷?唉,這般說來,王家多少也有可取之處,雖說素日里囂張跋扈了一些,到底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頓了頓,那拉淑嫻彷若感概的道,“老太太您就原諒了王家罷,只要他們能讓老爺回來。”

“呃……”賈母再度被噎著了。

其實,賈赦和王子勝只是因著一個風月女子起了口角,繼而演變成鬥毆,可因著頂多就是把那地兒給砸了個稀巴爛,且也沒鬧出人命來,問題並不是很大。

——對於往昔的榮國府來說。

“淑嫻。”賈母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剛走不久的王家老太太那彪悍至極的模樣,只覺得腦仁一抽一抽的疼,偏她也明白,這檔口寧榮二府都沒法插手,王家能耐的父子倆都不在京城,至於賈母的娘家保齡侯府則已經有將近一年時間沒任何動靜了,如今能將賈赦和王子勝撈出來的,也就只剩下那拉淑嫻的娘家了。 別看張家也閉門謝客了,可人家那是因著守孝,真要拉拔一把還是很容易的。

“老太太您說。”

“唉,王家那頭自是有錯的,可咱們四大家族到底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再說這事兒也不能全賴在王家那頭,赦兒他……”比起王家老太太單純的心疼兒子,賈母的心情無疑是很複雜的,“總之赦兒也有錯,可就算錯了,也該咱們關起門來教導,沒的落到大牢裡吃苦受罪的。淑嫻,你想想法子。”

“想甚麼法子?”

看著完全異於往日,一副我很傻很天真模樣的兒媳婦,賈母這會兒不僅僅是腦仁疼,心口更是陣陣發疼,且疲憊感一波接著一波湧上了心頭,只恨不得立刻倒頭睡下再也不管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混賬事兒了。

可惜,她放不下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強忍著各種負面情緒,賈母咬著後槽牙,竭力做出了一副慈眉善目的神情來,且強笑道:“淑嫻,如今政兒去了揚州,王家那邊爺們也都不在京里,我娘家保齡侯府前些時候不也出了點事兒,我是實在沒法子了。”

那拉淑嫻感同身受的點了點頭,滿臉的同情憐憫,彷彿在說,您老人家真可憐。

被莫名糊了一臉同情的賈母更難受了,準確的說,她如今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得勁兒的,甚至她都忍不住開始懷疑,那拉淑嫻究竟是真的蠢還是故意在她跟前裝蠢,若是前者,那張家的教養是有夠失敗的,若是後者,就不能心疼心疼在牢裡吃虧受罪的賈赦嗎?

賈母完全猜不透那拉淑嫻心裡的想法,又實在是沒有底氣硬一把,遲疑再三之後,她還是被迫丟掉了僅剩的那一絲自尊,用近乎討好的口問道:“淑嫻,你明個兒回一趟娘家,讓你父兄幫忙把赦兒和王家那哥兒救出來,成嗎?”

“成!”那拉淑嫻當下便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滿口子應允。

沒料到事情竟然這般容易的賈母,愣是有那麼小半刻滿腦子一片空白,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想說點兒甚麼時,卻聽那拉淑嫻又道:“也別等明個兒了,我今個兒就回娘家,可好?不過,若是如今這個時辰出門,怕是今個兒肯定回不了了。老太太……”

“你回去罷,今個兒回不了就明個兒再回,不然在娘家多待兩日亦是無妨。”忽的,賈母想起張家還是孝期之中,面上閃過了一絲遲疑,不過很快她就下定了決心,“雖說你娘家嫂子過世不久,可這也沒甚麼不要緊的,咱們家不忌諱那些個事兒。對了,正好你回去瞧瞧琮兒,再把璉兒帶回去給你娘家父母瞧瞧,指不定他們見了孩子心一軟,就答應了呢。”

“好,那老太太,我這就去一趟。”那拉淑嫻笑得異常溫柔,若是這會兒十二在的話,定會不由自主的起一身雞皮疙瘩,可惜賈母還不夠了解她,只道是她到底心想著賈赦,不會坐視不理的。

才怪!

當天傍晚,那拉淑嫻就帶著璉哥兒回了娘家,且歸期不定。

自然,張家老太爺還是照例詢問了那拉淑嫻是否需要幫襯,畢竟賈赦犯的事兒說出去雖不大好聽,可實在是不算大事兒,若是那拉淑嫻開了口,張家老太爺都無需親自出面,隨便使喚個兒子出去尋個好友,這事兒就能輕而易舉的解決了。

然而,那拉淑嫻斷然拒絕。

她是這麼說的:“老太爺且放寬了心,事情的輕重我自是明白的,左右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案子,縱是沒有人幫襯,也不會如何的,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讓我家老爺好生受一番教訓,也省得他往日再鬧這等么蛾子。”

張家老太爺之前就已經問了一遍,當時還道是那拉淑嫻面子薄拉不下臉來求人,可等第二遍問下來後,他倒是看透了。 這閨女哪裡是面子薄,分明就是心狠!

……真不愧是他的好閨女。

抱著這樣的想法,張家老太爺愉快的拎起璉哥兒去了書房裡,雖說這個外孫沒甚麼讀書天賦,不過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懶又無自知之明,對於璉哥兒,張家老太爺多少還是抱了點儿期望的。 至於十二,前段時間就被那拉淑嫻丟回了張家,雖說落下了兩個月多的課程,不過十二隻花了兩日工夫就成功的追了上來,惹得張家的彬哥兒和棟哥兒欲哭無淚生無可戀 君莫負初 。

萬幸的是,璉哥兒的插班,很快就能讓張家兩個哥兒尋回自信的。

那拉淑嫻見璉哥兒被提溜走了,瞅著時間也不算晚,便帶著容嬤嬤往福瑞齋而去。 上次來去匆匆,她倒是見了父母雙親,卻沒說上兩句話,這會兒有空閒了,她自是要好生同母親嫂子們敘敘舊。

至於賈赦……

呵呵噠!

卻說書房那頭,十二和兩位表兄在張家二老爺的督促下,正在寫功課。 因著守孝的緣故,張家三位老爺可算是都清閒了下來,不過張家大老爺一直沒能從失去愛妻的悲傷之中走出來,哪怕有空也只是同兩個兒女在一起,極少出正院子的門。 張家老太爺知曉長子的心病,也不催促,只想著時間定能抹平一切,給願意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將心情調整過來。 可張家老太爺也就只會對長子略寬容一些,對於另兩個兒子卻是隨意吩咐,只恨不得全天候的敲打蹂|躪。

這不,原本只是張家老太爺教導三個哥兒,自打出了正月十五後,書房裡又添了張家二老爺和三老爺,這兩位的學問鐵定是不能跟張家老太爺相提並論的,可教導三個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不……成問題……

“自打去年開始,京城里便一直處於風雨欲來之勢,保齡侯府僅僅只是一個開端,之後另有幾家遭了秧,雖說都有各自有明確的由頭,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裡頭定然另有文章。”十二瞇著眼睛危險的盯著張家二老爺,“二舅舅,您覺得會是甚麼事兒呢?”

張家二老爺拿袖子擦了擦額間滲出來的冷汗,結結巴巴的道:“京、京城裡頭常有事端發生,就、就說前不久,你爹他不是跟王家大老爺鬧了一場嗎?無事的,無事的。”

“榮公之後襲一等將軍爵位的赦大老爺,和王家最無用不堪的繼承人王子勝大老爺,在秦樓楚館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大打出手……二舅舅您說的不錯,確實無事的,畢竟聖上英明神武,才不會跟兩個蠢貨一般見識。”

“呃。”張家二老爺真想贊一聲精闢,卻及時想起話題裡的其中一人正是自家妹夫,也是眼前這小東西的親爹,登時面色一沉,“子不言父之過,就算琮兒你說的極有道理,也不能在人前這般渾說。”

“二舅舅您說得對,回頭我背著人說。”十二無可無不可的道。

聽了這話,張家二老爺幾乎要崩潰了,他是知曉自家這小外甥自幼聰明伶俐,可這聰明的也過了頭罷? 半響,張家二老爺才勉強擠出一句話:“琮兒,你還小,有些事兒等你長大了再說。”

“譬如從去年到今年,倒霉的皆是太子一脈的?”十二挑眉道。

張家二老爺快給他跪下了,抬眼看另倆哥兒正瞪大了眼睛來回望著他和十二,登時脊背上冷汗漣漣,卻還要強自鎮定的冷叱道:“看甚麼?你們的功課都做完了?哼,今個兒多寫一篇策論,就論孟子的'一曝十寒'。”

彬哥兒和棟哥兒先是面面相覷,旋即哭喪著臉開始跟功課做博弈。

這檔口,張家老太爺回來了,還順道兒捎帶來了璉哥兒。

“弟弟!!”璉哥兒才不是那兩個被蹂|躪慣了的張家哥兒,也不是被十二才智驚到的張家二老爺,他只是一個比賈赦還蠢的熊孩子,一見到正坐在書案後的十二,當下便一個箭步衝上前,完全沒給十二反應的機會,便來了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系統]遺憾請走開 。

十二:…………要不是本阿哥打不過你,我一定打死你!

最終,十二還是被解救出來了,而璉哥兒則是被安排著跟三個哥兒一道做學問。 只是,這麼一來,差距立刻出來了,彬哥兒和棟哥兒是激動的,他們終於尋到自己不是蠢貨的證據了,因為璉哥兒比他們更蠢。 而張家二老爺則是更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因為張家老太爺在發覺璉哥兒基礎比他想像中的更差後,便命自家老二專管璉哥兒。

不過,張家二老爺在把璉哥兒帶到隔壁房間之前,還是忍不住跟張家老太爺提了一句方才十二說的話,就這般簡簡單單的略提了一句,就已經讓張家老太爺心下一沉。

不多會兒,張家三老爺也過來了,張家老太爺二話不說將殘局丟給自家老三,他本人則是拎起十二去了對面另一間書房裡。

“琮兒,那些事兒是誰跟你說的?”

有些事情,張家老太爺雖說心裡頭有所猜測,卻不是大喇喇的說出口。 一來是因為他這個年歲了,很清楚甚麼話能說甚麼話不能說。 二來同樣也是因著身份地位的緣故,很多事情縱然只是虛的,從他嘴裡過了一遍,就成真的了。

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說話就越要小心謹慎。

“沒人跟我說,我自個兒猜出來的。”十二眨巴眨眼睛,配上他一副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臉,顯得異常的可愛,外加不靠譜。

可張家老太爺是甚麼人,到了他這個地步,完全可以無視表象。

“娘一直誇我很聰明,我也覺得我很聰明。就說我爹那事兒,外祖父……”十二忽的壓低了聲音,示意張家老太爺湊過來,“我聽到我娘和我爹說話了,我爹是故意激怒了王家大老爺,他就是故意找茬!”

“此話當真?”

“外祖父,我還知曉,爹娘在偷偷的說話,說甚麼跟榮國府有關的人家,或多或少都出了點事兒,怕是再過幾個月,京城裡就要有大麻煩了。還好張家這頭因著意外守孝,反而能保一家太平。□□國府就沒那麼幸運了,唉。”

“所以,你爹才會故意尋王子勝那蠢貨的麻煩,好用這樣的手段,向上頭的人證明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張家老太爺冷笑一聲,“法子不錯,選擇王子勝大概也是為了順手將王家摘出來罷?秦樓楚館更是個好地方,如此一來,賈赦落在上頭人的眼裡,不單蠢還上不得檯面!”

這年頭,玩個把女人壓根就不算甚麼事兒,哪怕為了女子一擲千金也無妨,玩玩兒嘛,在很多紈絝子弟心目中,風月場合的女子就跟一隻雀兒,或者一匹看得上眼的馬兒一般無二。 一句話,就是個玩物!

可若是某人玩物喪志,甚至對一個玩意兒產生了感情,那落在旁人眼裡卻大不相同了。

十二仰著頭看向張家老太爺:“我還知曉很多事兒呢,外祖父想听嗎?呵呵,我從娘這邊聽到了關於張家的事兒,從爹那頭聽到了寧榮二府的事兒,從我家老太太那頭聽來了關於保齡侯府的事兒,還有我那個缺心眼的珠大哥哥,他告訴了我好些關於王家的事兒。”

張家老太爺冷汗都下來了,從去年夏日里接手十二的教養後,他早已發覺這孩子多智近妖,不單有著過目不忘的能耐,還每每對歷史有著自個兒的見解,且很多見解是讓他這個老頭子都不禁為之汗顏的 重生之金枝庶葉 。

“琮兒,你真的覺得今年京里會出大事兒嗎?”

“對,我猜應當是跟太子殿下有關,說不定……”十二狡詐的一笑,“是廢太子哦!”

……! ! !

饒是張家老太爺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也被十二這話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 冷不丁的,他想起了之前給十二講史記裡的故事時,每次他僅僅說了個開頭,十二就能將結局猜了個*不離十,可他確定在此之前絕對沒人跟十二講過那些事兒!

唐太宗言: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從某方面來說,如果某個人對於歷史有著極度敏感,能輕而易舉的知曉後事的話,那麼對於現實中正在發生的事情,也會有著異於常人的敏銳。

可是,廢太子……

張家老太爺背著手在屋裡轉圈,這事兒太大了,也太嚴重了,饒是他先前也已經覺察到了近日里京城裡的異樣變化,可在聽到十二這番話後,他仍不能淡定下來。 當朝太子乃是長青帝元後唯一存活於世的嫡子,而長青帝雖已有三任皇后,並東西六宮無數妃嬪,可獨獨對於元後有著一份別樣的情愫。 這種感情不難理解,畢竟髮妻跟續弦繼室原就不能混為一談,而妃嬪在長青帝眼中,只怕跟尋常人家的妾室通房無甚差異。

廢太子啊!

冷不丁的,張家老太爺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長青帝是個重情重義寬厚仁慈的帝王,可甭管之前的附加詞有多少,長青帝仍然是個帝王。 只要是個帝王,就難免避免某些情況。 譬如,面對想要奪自己位置的不孝子。

“琮兒,你可知曉,差不多在五六年前,你大舅舅跟我說,他已經大了,想試試如何當一個家主。他讓我看著他,若是當的不好,也可以教教他,免得將來所有的擔子一下子壓在他肩頭時,他會慌亂無措束手無策。”

十二笑瞇瞇的仰頭看著張家老太爺,一副天真不諳世事的可愛模樣。

“說真的,我當時頭一個想法,不是兒子長大了能替我分憂了,而是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那麼老了。唉,我老了,兒子卻長大了,可我不服老,我覺得家主之位我還能再任個十來年。”

可惜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退讓,將家主的位置讓給了張家大老爺。 因為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趁著身子骨還硬朗之時,讓兒子多試試,萬一出了差錯,他也可以及時糾正,免得將來百年之後,張家的基業被子嗣敗光。 畢竟,榮國府的例子就擺在眼前,當然還有更多的人家,在一家之主徒然離去之後,不孝子嗣輕而易舉的敗光了祖宗基業。

“……可我還是很難過,我一生順暢無憂,那真的是我頭一次選擇了退讓,還是讓給了一個處處不如我的人。”張家老太爺苦笑一聲,語氣裡是滿滿的無奈,“哪怕那是我親生的兒子,我還是不服啊!”

“我不讓!”十二鼓著腮幫子,一字一頓的道,“想要就打敗我,反正我不讓!”

“怕是很多人都會這麼想罷?至少我可以肯定,聖上就是這麼想的。不對,你說的是,想要就打敗你?可若是聖上的話,恐怕是誰敢起這份心思,他就讓人不得好死!”張家老太爺一臉肅穆,只是片刻之後,他卻朗聲笑了起來,“琮兒,要是外祖父欺負你爹,你會生氣嗎?”

102
第102章

京城作為天子腳下,乃是最繁華昌盛之地。 可以說,在京城裡甭管是酒肆茶館,還是秦樓楚館,都比旁的地方更為奢華一些。 然而,這卻並不包括某個特殊的地方。

大牢。

打架鬥毆原不是甚麼嚴重的罪名,頂多攤上京都衙門大老爺心情不佳時,被抓起來關上個幾日,即便無權無勢,只要家里人交了錢,沒兩日就能平安脫困了。 不過,若是聚眾鬥毆的話,那性質就大不相同了,沒個十天半月並交上一大筆錢,根本別想輕易離開大牢。 比這更為嚴重的,當然是聚眾械鬥。

所謂聚眾械鬥,指的是超過十人之數,且每個都是成年壯漢,並人手至少一樣兵器。 而這裡頭的兵器也是有區別的,倘若僅僅是棍棒,那還算小事兒,可若是刀槍之類的軍中武器,那就不是一般般的事端了。 往嚴重了說,沒直接給你扣上一頂謀反逼宮的罪名已經算是上頭慈悲了。

當然,長青帝不會這麼幹。

在最開始剛得到消息時,長青帝是震怒的 朱門芳菲 。 京城歷來都是最為穩妥的地方,倒不是京城裡的老百姓們覺悟高,而是在這裡犯事兒要遠比其他地方治罪更重。 當然,像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是肯定難以避免的,可即便如此,比起旁的地方,京城的治安狀況也要好上很多。 至於像聚眾械鬥這樣的事兒,則是好幾十年都不曾聽說過了。

尤其械鬥的雙方還是京城裡的有名有姓的人物。

如果說,最開始長青帝是震怒的,那在知曉了具體情況,並得知了雙方主使者身份後,長青帝完完全全被氣樂了。

一個是王家下一任家主,一個則乾脆就是榮國府如今的家主並一等將軍,就這樣身份貴重的倆人,居然在秦樓楚館里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大打出手。

“代善早逝,其妻無力約束子嗣倒也罷了,左右去年間出的那些個事兒,朕也看出來賈家倆兄弟都不是甚麼好。可王湛呢?對了,朕讓他去了直隸。”

長青帝頭疼不已,也許他年輕時候也曾雷厲風行過,可自打上了點兒年歲,他可算是越發的心軟了。 面對老臣,以及那些功勳老臣所遺之子嗣,他是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的。 況且,在上位者眼裡,最不容忍的是有人對他所坐位置的窺視,而非底下臣子胡鬧。 況且,王子勝也好,賈赦也罷,倆人實則並無任何官職,既無官職又無實權,等於就是倆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瞎胡鬧,這麼一看倒也不是不能原諒。

就在外人覺得王子勝和賈赦皆要倒血黴時,長青帝在哭笑不得之後,很快就替二人尋到了由頭,大方的原諒了他們。 不過,原諒歸原諒,該有的教訓卻也絕對不能少。

這檔口,總管太監遞上請安折子,並道三皇子求見。

“老三?嘖,這倒是有意思了,朕記得賈代善和王湛都是幫太子的,怎的不是太子過來求情?”長青帝嘴角微微上揚,已顯年邁的面上露出了一絲譏誚的神情,“允了。”

片刻後,三皇子被引到了御書房內,在例行的請安後,很快就道出來了來意。

正如長青帝所猜,果然是為了給王子勝和賈赦一事,不過卻不是受了這兩家所託,也並非為他們二人求情。

“……父皇,事情便是如此。您也知曉,張老跟兒子有師徒情分,如今他雖說不管事兒了,可他既求到兒子跟前了,也不能完全不予理會。”三皇子是年長皇子中,最沒有野心的一位,又或者說他也並非完全沒有野心,只是他的野心跟諸位皇子不同,旁人求的是皇位,他求的卻是著書立傳名留青史。 也正是因著如此,三皇子跟朝中多位文臣都極有交情,尤其是翰林院的那些人,以及早已半隱退的元老們。

“張老求你來朕跟前討人情,為的卻是折騰賈赦?”長青帝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朕記得,賈赦是張老的女婿罷?”

“父皇所言極是,賈赦正是張家姑老爺。其實,對於張老所託,兒臣也格外不解。可張老曾是兒臣的先生,這些年來,兒臣忙著歸整書庫,張老等人幫了兒子不少的忙。”三皇子也是滿臉的無奈,倘若有選擇的話,他真心不想蹚這趟渾水,偏張家老太爺先前苦苦哀求,他實在是推脫不得,只能舔著臉求到了長青帝跟前。

文人重顏面,三皇子雖說在諸位皇子中,出身並不算高,可他勝在不圖皇位只求虛名,因而自小到大,他還真就沒求過長青帝甚麼事兒。 畢竟,他一生的追求都是各種孤本古籍,而這些個事兒,擱在尋常人家不容易辦到,可擱在他身上卻是極為容易的。 甚至於因著他的愛好人人都知曉,有時候都不用他主動開口,長青帝並諸位皇子若偶爾遇到“好東西”,也會給他留著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見三皇子因求人一事漲得滿面通紅,長青帝好笑之餘,更多的卻是不解。 不過,不解歸不解,因著張家老太爺所求跟他先前想的事情不謀而合,他也就懶得追究,索性順水推舟:“原也不是甚麼大事,既然老三你求上了門來,索性這事兒就交予你去辦罷。不過,教訓歸教訓,別太過分了,免得讓老臣寒了心。”

“兒臣遵命。”三皇子一臉喜色的應著,他原也不是甚麼有城府之人,屬於典型的書呆子,好在迂腐之味倒是不濃,看著更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文弱書生。 忽的,三皇子像是想到了甚麼事兒,正要離開的腳步一頓。

“還有何事?”長青帝對於兒子素來極是寬容,尤其是對於這個一門心思做學問的兒子,更是一副慈父心腸。

“父皇,兒臣忽的想到一事。前不久,四公主的額駙因喝花酒一事,被兒臣帶人揍了一頓。兒臣想著,會不會張老也是因著這個緣故,才想要折騰賈赦的?”三皇子還真是不隱瞞任何事,又或者他清楚的知曉京城裡的事情是絕對瞞不過長青帝的,索性連自己闖禍一事都賣了出來。

長青帝登時啼笑皆非:“你還有臉說!罷了罷了,隨意罷。”

這世道原就是對女子極為嚴苛,偏對男子極是寬容。 王子勝和賈赦是因著聚眾械鬥才被抓進了牢裡,而非單純的吃花酒。 至於先前四公主額駙一事,長青帝也是有所耳聞的,不過他的手段卻是將額駙之父喚到跟前敲打了一番,卻萬萬沒想到素來自詡文人雅士的自家老三竟會直接帶人將額駙胖揍了一頓。

……其實還挺帶勁兒的。

三皇子見長青帝並未惱怒,只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便告退離開了。 可等離了皇宮之後,他卻又苦惱上了。 作為有著高貴出身的皇子,以及典型的文人,他這輩子都沒往牢獄之中去過,也完全沒打算往那地兒走一趟的興趣。 問題是,他既已答應了張家老太爺,又有了長青帝的應允,就此撒手不管顯然不符合他素日里的為人。 思來想去後,他才琢磨出了一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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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頭說了,甭管是再怎麼繁榮昌盛之地,大牢裡的環境都不可能好到哪裡去。 當然,若是真的三生有幸抓到了某些有身份地位之人,稍稍鬆鬆手,給安排個單間,並幾樣乾淨的被褥和水、食物,倒是沒有太大的問題。

可惜的是,就算這麼做了,被羈押在牢裡的某些人,也是絕對不可能存有任何感恩戴德之心的。

“賈赦你個混球!我招你惹你了?先前我吃醉了酒一時犯糊塗,我這會兒都想起來了!那窈窈明明就是我的人,你憑甚麼橫插一竿子!還甚麼老相好……呸!窈窈跟了我都快三個月了,怎麼就成了你老相好了?明明……那會兒她還是個雛兒呢!”

因著特別優待,王子勝跟賈赦都得了一間單人牢房,可顯然王子勝半點兒也不感激這份待遇,事實上若是有可能的話,他更希望跟賈赦待在同一個牢房裡,好方便他胖揍那混蛋一頓。

作為同氣連枝的四大家族長子,且兩人的年歲差距並不算太大,又都是典型的紈絝子弟,王子勝跟賈赦相當的熟悉。 不單格外熟悉,還是屬於年少時一起吃酒玩揚州瘦馬的好哥們。 可偏偏就是這麼個好哥們,忽的老實了好幾年不說,好不容易又約他一道兒出去玩鬧,冷不丁的就捅了他一刀。

“餵!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了,窈窈那是我的女人!我的!”

賈赦好整以暇的換了個坐姿,斜眼瞄了一眼隔著一道柵欄的王子勝,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語氣道:“得了罷,還你的女人……你頭上都快有整個塞北草原了,只不過你自己不知道罷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

“你渾說甚麼?賈赦你個混球!你個混賬東西!你你你……”王子勝氣得哇哇大叫,死命的搖晃著隔開兩人的柵欄。 可惜的是,這大牢裡雖略顯破爛,可這柵欄倒是結實得很。 王子勝在折騰了半刻鐘都沒有任何成效後,只得頹廢的選擇了放棄。 縱是如此,王子勝還是哼哼唧唧的道,“窈窈是我的女人,我的……”

“你的你的,是你的。”賈赦大聲地嘟囔著,“嘖,不就是個玩意兒嗎?我那是圖新鮮,才不會想跟你搶綠帽子呢。”

“賈赦!!!”原本累癱了在地上的王子勝,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了身,這一次他是真的被氣到了,不單用手死命搖晃柵欄,甚至還用腳猛烈的踹。

“至於嗎至於嗎?喂喂,我說你消停一些,就那麼個破爛玩意兒何苦呢?餵,你不是來真的罷?”眼瞅著結實無比的柵欄有即將被損壞的可能性,賈赦到底還是有些怕的。 其實,真要論起來,他未必打不過王子勝,畢竟這倆人都不曾真正的習過武。 可賈赦覺得不值當呢,即便他真能把王子勝給幹翻在地,到時候也定然免不了跟著受點兒傷。 這王子勝是為了真愛,他又圖甚麼?

“混賬東西你給我等著!這回我一定要打得你哭爹喊娘!”

眼見王子勝動真格了,賈赦立刻就慫了。 連連往旁邊退不說,還朗聲喚道:“獄卒!獄卒快來啊,這裡有個人瘋了!”

因著獄卒不大可能立刻過來,賈赦又急急的向王子勝討饒:“行行,勝大老爺,我錯了,小弟我知道錯了。那個誰來著?窈窈,對,就是那個窈窈,她是個好姑娘,她特別配你勝大老爺!”

“少廢話,這次我一定要揍死你!”王子勝壓根就不吃這套,不過該警告的還得警告,“賈赦我跟你說,窈窈當然是個好的,我是要讓她進門的!”

“進門?啊呸!”賈赦原本還想著說兩句平息一下王子勝的怒火,可等他聽了這句話後,卻是再也耐不住了,“我說王子勝,你腦子給驢踢了是罷?還進門呢,讓個一雙玉臂千人枕的女支進你王家的門?你要真有這個本事,我賈赦跪下來喊你爺爺!”

“賈赦你給我等著,我保證我一定會讓窈窈進門!還不是一般的賤妾,而是良妾!”王子勝氣瘋了,指天發誓的道,“等我出門,我就立刻給窈窈贖身,讓她除了賤籍,給她弄個良籍。到時候,我請媒人弄個正經的納妾文書!賈赦,你最好記住你今個兒說的話,我納窈窈進門的那一日,你就跪下來叫我爺爺!”

“行啊!我等著!你要是辦不到,你管我叫爺爺!!”

“好!一言為定!!”

……

……

當陳一安被獄卒引著走到牢裡時,隔著老遠,就听到了倆人賭咒發誓的話。 登時,陳一安兩眼翻白,那一刻他完全不知曉該說這倆哪個更混蛋一些。

一旁的獄卒手裡提著個有著微弱燭光的燈籠,點頭哈腰的向陳一安道:“陳大人,就在前方,就是……那兩位。”

雖說是白日里,不過牢房是全封閉狀態的,除卻高高的牆壁上打了幾個天窗外,旁的地方不見一絲光亮 [韓娛]攻略 。 也因此,即便外頭風和日麗,進了牢房裡頭仍是需要用到燈籠。 甚至即便有著燈籠,若是不熟悉環境之人,進了這裡頭還是極有可能迷路,或者因著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而跌跤。

自然,陳一安絕對不會讓自己犯下這種錯誤,不過要是沒有獄卒的特意提醒,他還真是不敢相信那兩個賭咒發誓的混賬東西真的是老上峰的兒子。

對,就是老上峰。

陳一安出身貧賤,因著小時候家鄉連著三年干旱顆粒無收,父母姐姐都相繼去世,他和年幼的弟弟相扶持著離開家鄉,以四處乞討為生。 等大了之後,正好遇到戰亂,索性投了軍隊當了一個小兵卒子。 也是他運氣好,碰上了一個常勝將軍,雖說弟弟在某次戰役之中犧牲,他本人倒是一步步的爬了上來。

那位曾經的常勝將軍就是榮國公賈代善,不過後來,因著賈代善被召回京城駐守,陳一安就被推薦到了賈代善的一位故交手下繼續當兵,而那位故交便是王湛。

“勝大老爺,赦大老爺,你們還真的是挺能耐的。”其實,陳一安真正想說的是,你們真的挺能來事兒的。

王子勝和賈赦聞言望了過去,因著光線不足的緣故,倆人最初都沒認出此人。 不過也是,雖說陳一安跟榮國公賈代善和王家老爺子王湛是多年的交情,可對於這倆不學無術的混球,還真稱不上熟悉。 好在除了之前的交情,他們近日里也曾打過交道。

“哦,我認識你,就是你把我和賈赦混球一道兒抓進來的!”王子勝眼尖,一下子就認出了對方是當天夜裡奉命帶兵平亂之人,更知曉對方乃是新任的京營節度使。 認出了來人後,王子勝一下子就牛氣,“哼,你不就是頂了我弟弟職位的人嗎?我弟弟是去了邊疆當大將軍,回頭等過個兩三年,保准能更進一步,到時候你還得給他行禮!”

“呵,王子騰王大人嗎?就是讓我這會兒給他行禮也沒問題,我樂意。”陳一安冷笑一聲,“就是不知曉王子勝大老爺是從何而來的自信,難道在提起王子騰王大人時,竟沒有一絲一毫的羞愧之情嗎?”

“羞愧?本大老爺為何要羞愧?”王子勝有些懵了,他原就不是聰明的人,當然但凡他要是有點兒腦子,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就進了賈赦設下的套兒裡。 畢竟,賈赦這人也不大聰明,就算想要設套,也絕對不會挑選有難度的。

“不羞愧?我倒是覺得羞愧!我替王老將軍和王大人感到羞愧萬分,怎麼就有你這麼個兒子,這麼個哥哥!”陳一安雖說曾是王湛的手下,不過論年齡,他其實也就是比王湛小了不到十歲,且他戰功赫赫,開口訓斥王子勝時,完全沒有絲毫的壓力。 甚至於,就算此時此刻王湛本人站在他面前,該說的話他還是敢說。

王子勝被生生的噎住了。

“哈哈哈哈哈!!”見王子勝一副慫樣兒,賈赦當下便放聲大笑,且還是捶地大笑,一副快笑斷腸的模樣。

於是,陳一安的目光便森然的向賈赦投了過去:“赦大老爺!哼,不才也曾跟榮國公在戰場上並肩作戰過,我敬榮國公是位頂天立地的好漢,卻萬沒料到英雄好漢之子也有可能是個徹頭徹尾的紈絝子弟。賈赦!你對得起榮國公的在天之靈嗎?”

賈赦:“……呃。”

“你個混球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呃。”王子勝也跟著敗退了,只因陳一安的目光太過於狠戾,且這人看著個頭不高身形也不壯,可板著臉時,周遭愣是有股子殺氣,那是一種真正上過戰場殺過敵的人才獨有的氣質 大神,太妖冶 。

牢裡忽的一片安靜。

半響後,獄卒顫顫巍巍的開口有事先離開,隨後將燈籠留下,本人則是連滾帶爬的開溜了,唯恐再留得久一些,就真的被陳一安干掉了。 當然,陳一安是絕不可能拿無辜之人出氣的,不過他這會兒確是很想把牢裡的兩個混球拎出來狠狠揍一頓出氣。

等獄卒開溜之後,陳一安又道:“堂堂榮國府的一等將軍老爺,竟會為了一個玩意兒東西跟世交好友大打出手。賈赦,你有甚麼要說的?”

“一個玩意兒……”賈赦飛快的瞥了一臉面色鐵青卻不敢回嘴的王子勝,旋即用極度嘚瑟的口吻道,“這位大人,我雖然不認識你,不過你是我父親和王老爺子的朋友?那個我跟你說,王子勝他要把個玩意兒東西納進門!”

“賈赦你個混……”王子勝很快就在陳一安的注視下閉了嘴,可饒是如此,他仍不可能躲過這一劫。

陳一安沉默了半刻鐘後,才用冷到了極點的口氣道:“王子勝,你知曉你錯在哪裡嗎?榮國公多年前便已故去,國公夫人年邁體弱,管教不了兒子。可你呢?莫不是你以為王老將軍如今人在直隸,就拿你沒轍兒了?呵呵,直隸離京城並不遠,快馬加鞭不消三兩日便能到了。況且就算是駐守直隸,那也總有一日會調回來。再不然,王老將軍派幾個心腹手下把你五花大綁的去了直隸,想打想殺還不是他一句話?”

王子勝結結實實的被嚇尿了。

還真別說,在闖禍之前他壓根就沒有想到那麼多。 又或者,每一個蠢貨都沒有想過將來事發後會如何。 在王子勝看來,不過就是去秦樓楚館喝喝花酒抱抱美人,這算甚麼事兒。 可因著賈赦橫插了一竿子,他又因著賭氣跟賈赦鬧騰了起來,再加上之後的聚眾械鬥,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饒是如此,王子勝也沒有想過消息會傳到自家老子耳中,在他看來,直隸離京城很遠很遠,遠到……

呃,其實真的沒多遠。

“哈哈哈哈!!”看到王子勝瞬間慘白如紙的臉色,賈赦一個沒忍住,再度放聲大笑起來。 可惜,沒笑多久,他就在陳一安的注視下默默的閉上了嘴。

“賈赦,榮國公大人確是已經故去,國公夫人也確是管教不了你。可你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人能收拾得了你。”

賈赦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同時拼命的在腦子裡回想著又招惹了何等大人物,可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因而只滿臉茫然的看向陳一安,納悶的道: “誰?我舅舅嗎?”賈赦的舅舅就是保齡侯爺,不過保齡侯爺自打去年間因犯事兒被召回京城後,就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自家府裡,足不出戶。 據悉,保齡侯爺早已病入膏肓,侯府上下也已亂成了一鍋粥,連過年時送給各家的年禮都徹底被拋到了腦後。

“你老泰山。”陳一安完全沒有賣關子的想法,很快就將答案吐了出來。

然而,原本預料中的驚悚神情並未在賈赦面上出現。 相反,賈赦還頗為輕鬆的笑了起來:“我老泰山?哈哈哈哈哈,沒事兒的,不要緊的,我媳婦兒會跟我老泰山解釋的。”

“我不知曉你是從何而來的自信,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就是奉命給你們二位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陳一安笑了笑,很是痛快的給了答案,“昨個兒,王老將軍便派人跟我支會了一聲,說甚麼打死了也無妨。而今個兒,三皇子殿下也來尋了我,說這件差事就全權交予了我,唯一的叮囑就是,應張老的要求對賈赦你醒來一番深刻的教導。”

這話一出,王子勝和賈赦皆徹底懵了 靈泉山莊 。

倆人對視一眼,除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之外,還有就是驚悚到了極點的恐懼。

“我還有些事兒要準備,你們二位就先在牢裡好好休養兩日。記得,這兩日是休養,千萬要好生珍惜。等兩日之後,你們就再也尋不到安生日子了。唯一可以告訴你們的是,王老將軍是要求生死不論,而張老到底是有學問之人,他讓我來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生死不論,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底哪一個更為恐怖一些?

王子勝和賈赦徹底沉默了,直到陳一安已拿著燈籠飄然而去,他倆仍沒能回過神來。

總覺得,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好過……

總覺得,這事兒有哪裡不對勁兒……

總覺得,好像被對方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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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那倆倒霉蛋兒,單說榮國府,這會兒也已徹底亂了套。

賈母在榮慶堂裡等了又等,從兩天前的下半晌開始等,一直等到了今個兒晌午,她越來越焦急,嘴皮子上滿是因著上火而起來的水泡,就算喝了大夫開的敗火湯藥,也完全無濟於事。

的確,對於賈母來說,最重要的定然是次子賈政。 可長子賈赦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裡有當娘的會不心疼親生兒子的? 就算偏心好了,這人心原本就是長偏了的,況且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這素日里偶爾稍稍偏心一把,又能如何呢? 賈母半點兒都不認為自己有錯,反而時常怪賈赦不知曉疼惜弟弟。

然而,如今賈赦真的出了事兒,偏巧賈政又跟上峰請了長假趕往了揚州,這別說一時半會兒的趕不回來,甚至於連消息都很難送到他手上。 更麻煩的是,這事兒偏就還扯上了王家,萬一要是處置得不好,孩子們吃虧受罪不說,還極有可能使得兩家多年的情分化為一灘水。

“老太太,老太太您快別著急了,如今這急也沒用呢。老太太,還再喝杯茶湯罷,敗敗火,消消氣。赦大老爺乃是有福之人,況且不過就是鬧氣打架,原也不是甚麼重要的事兒,等稍稍關個兩日,上頭的人火氣消了,赦大老爺定然就能平安歸來了。”

賴嬤嬤坐在賈母跟前的腳踏上,變著花樣輪番勸著。 可惜,就算她比一般的奴僕更為有見識,嘴皮子也確是很利索,這連著兩三日勸下來了,再多的話也都說盡了。 因此,從今個兒早間開始,她只能翻來覆去的說原先那些話。 雖說賈母倒沒嫌棄她煩人,可很明顯那些老話是沒法勸解開導賈母的。

“等等等,我都等了多少日子了?赦兒他年歲也不大啊,再說不過就是喝了回花酒,多大點兒事兒呢,偏就鬧到了上頭。唉,這要是擱在老太爺還在之時,連個芝麻綠豆點的小事兒都算不上。偏那些人瞧咱們府上大不如前了,竟是開始拿喬欺負咱們孤兒寡母的……我這心裡頭啊,生疼生疼的。”

“是啊,這要是擱在老太爺還在的時候,算個甚麼事兒呢!”賴嬤嬤一面附和著,一面在心底里腹誹著。 這要是真的擱在榮國公賈代善還在世之時,的確不叫個事兒。 可賈赦真要敢這麼做,上頭是不會治罪的,等一回到榮國府,保准讓被榮國公賈代善打斷雙腿。

其實說來說去,還是榮國公賈代善去得太早了些。

ga1105 2017-1-24 14:05

103
趙姨娘是去年八月間查出的身孕,當時還因為月份太小,加上她本人也沒甚麼經驗,以至於在伺候完了賈政的次日早上便動了胎氣見了紅。 萬幸的是,趙姨娘年歲輕,身子骨也素來健康得很,至少比起高門大戶女眷的弱柳扶風,家生女兒出身的趙姨娘格外的結實康健,待用了湯藥保住了腹中的骨肉後,趙姨娘便安心在梨香院裡頭養胎,基本上就處於一個諸事不利的狀態 長生兩千年 。

從去年八月那會兒,大夫說趙姨娘懷孕不到兩個月,而如今都三月中旬了,算算日子,她懷孕差不多有九個多月了。 儘管古話說,十月懷胎,可事實上很少有人會真正的懷孕滿十個月,基本上過了九個月生產就屬於正常情況了,除非像當初那拉淑嫻生十二時,才七八個月,那就很不尋常了。

“趙……你說的是珍珠要生了?”賈母怔怔的望著來報訊的丫鬟,見對方拼命點頭,賈母只無奈的嘆息一聲,“怎就趕在這檔口呢?”

話是這麼說的,可生孩子這種事情,壓根就不是孕婦本人能夠控制得了的。 當然,若是刻意趕在某個格外吉利的好日子用藥物催生倒還有點兒可能,不過很顯然,趙姨娘是不可能這麼做的,也完全沒有必要那麼做。

“穩婆可請了?生產的東西可都備齊全了?”賈母這會兒其實已經起身打算離開榮慶堂了,可甭管趙姨娘的身份有多低,這肚子裡頭的孩子卻是實打實的賈家子嗣,縱是賈母已經有了好幾個孫兒孫女,也完全不介意再多一個。

“這、這……回老太太的話,那邊說是甚麼都沒準備。”

“甚麼?”賈母原還想著若是一切穩妥的話,她往保齡侯府去一趟也是無礙的,畢竟先前那拉淑嫻也好,王夫人也罷,生產的時候也沒真正用得上她。 可她顯然忽略了一件事兒,趙姨娘跟那兩位是截然不同的。

“老太太,週姨娘就在外頭,要不要喚她來回話?”

“還不讓她立刻進來!”賈母氣急敗壞的喊著。

不多會兒,素日里以老實木訥聞名的周姨娘便走了進來。 其實,週姨娘對於這榮慶堂半點兒都不陌生,事實上她和如今已經開始發動了的趙姨娘都曾經是賈母跟前極為得臉的大丫鬟。 這事兒很好理解,若非先得了賈母的歡喜,如何能近賈政的身貼身伺候的? 週姨娘就曾經是由賈母發話送到賈政屋裡頭,最開始是最體面的大丫鬟,之後在賈政跟王夫人定下婚期之後,便開臉成了通房,算算時日,差不多已有十年光景了。

再度來到榮慶堂,週姨娘恭恭敬敬的給賈母行禮問安,她確是有好些時候沒往這兒來了,上一回過來還是隨著王夫人來給賈母請安。 不過,王夫人回娘家也有半月多了,且王夫人也不是每次來請安都會帶上週姨娘的,因而算起來她差不多有約莫月餘時間未曾見到賈母了。

“老太太,趙姨娘今個兒早間醒轉過來時,就隱隱有了些不同尋常的胎動,她倒是喚了我過去說說話,我雖沒懷過孩子,倒是瞧見了太太兩次懷孕生產,想著是不是到時候了。偏太太如今不在府中,大太太也不在,我只得央人燒了熱水,又喚了兩個有經驗的婆子幫襯著。未料想,兩個時辰過去了,趙姨娘痛得面無人色,孩子卻沒有任何動靜。”

“那你竟是這會兒才來回話?”賈母氣得都已經無奈了,又見曾經眉目如畫的俏麗丫鬟,如今已成了面容肅穆不苟言笑的小婦人,登時輕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我今個兒不去保齡侯府了。趕緊讓人去請穩婆,要快!”

頓了頓,賈母遲疑著道:“賴嬤嬤呢?讓她幫著將生產要用的東西都給備齊了,趕緊送過去,快去快去!唉……”

有了賈母的這番話,底下人麻利的開始辦事兒了,有去前院通知賴管家尋穩婆的,有去找賴嬤嬤的,還有則是原就同趙姨娘交好的,急慌慌的往梨香院跑,想著或許能幫一把。 萬幸的是,趙姨娘發動時是早間,雖說如今已過去了兩個時辰,實際上卻尚未開始真正生產,待賴管家匆匆將穩婆尋來時,一切還算來得及 和離小娘子 。 至於生產要用到的諸多東西,儘管繁瑣了一些,好在榮國府這頭極有經驗,且上回那拉淑嫻生十二時,備下了好幾份東西,壓根就沒用完,這會兒也被人翻了出來,匆匆送到梨香院。

梨香院裡,尚不曾進了院門就能聽到裡頭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趙姨娘年輕,身子骨結實,同樣的叫聲也就極為宏亮,愈發透著一股子慘烈勁兒。

翡翠和瑪瑙面面相覷。

都已經走到了梨香院門口,也沒的到這份上再打退堂鼓的,倆人對視一眼後,咬了咬牙關,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這檔口,院子裡早已忙碌開了,除卻原有的小丫鬟,賴嬤嬤也帶了好幾個老手趕來,看著雖忙忙碌碌,倒也還算忙中有序。

“你倆怎的來了?對了,你倆跟趙姨娘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賴嬤嬤初時有些狐疑,旋即卻是坦然道,“不過,產房這地方原就不是你們這些個小姑娘該來的,真要幫襯的話,幫我瞧著這些個小丫鬟,要是待會兒要傳話去榮慶堂,我自會告訴你們的。”

“好的,賴嬤嬤。”翡翠白著一張臉,強自鎮定的道。 身畔的瑪瑙也重重的點頭,倆人很快就去了茶水間,瞧著似乎熱水不夠,低頭商議了一番,又去尋了賴嬤嬤,只道是去大廚房徵用大鐵鍋來燒熱水。

倆人匆匆的來,又匆匆離去,翡翠還面色極為難看的回頭瞧了一眼,被瑪瑙拉著走了。 一直走到前頭大廚房裡,徹底遠離了位於西面院落的梨香院後,倆人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待緩過神後,又忙尋了大廚房的管事嬤嬤,讓趕緊停了手頭的活計,先燒幾鍋熱水備著。

因著這倆人皆是賈母房裡的大丫鬟,大廚房的管事也不曾為難她們。 當然,完全停了手頭的活計是不可能的,因此只命留了專給賈母做飯菜的以及專供前院書房諸人用膳的灶台鍋子,旁的一應都停了下來。

見廚房的人忙活開了,且這里人聲鼎沸,來往的人也皆面色如常,翡翠和瑪瑙的面色也慢慢的恢復了常態。

“瑪瑙,你說珍珠姐姐……”

“該叫趙姨娘了。”瑪瑙急急的糾正道,還不由的往旁邊瞧了瞧。

翡翠先是一愣,旋即點了點頭,順從的道:“對,是趙姨娘。我是說,她不會有事兒罷?我、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兒,那會兒我才六七歲罷,我娘在生我妹妹時,就是這樣喊著叫著,忽的就沒聲兒了。後來穩婆把妹妹硬拽了出來,可她的小臉漲得發紫,嘴唇都是烏青的,也不會哭。再往後,我爹把我娘和妹妹都送走了……”

“翡翠姐姐。”瑪瑙下意識的握住了翡翠的手,賈母跟前的八大丫鬟,只有零星幾個是家生女兒,多半都是賣身進府的。 這家生女兒倒也罷了,左右全家老小世世代代都是在榮國府裡做事兒的,可若是賣身進府的,則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悲傷。

“我沒事,不過就是我爹又娶了一個女人,她瞧我不順眼,唆使我爹將我發賣了。也虧得當時尋的那人牙子是個好的,瞧著我的模樣比一般窮苦人家的女兒端正許多,沒將我賤價發賣了,而是細細的教導了幾個月後,才送到了府裡。如今想想,我還要謝謝她呢。”

“沒事就好。”瑪瑙抿了抿嘴,回頭又朗聲催促了兩句,之後才壓低了聲音向翡翠道,“你也不用替趙姨娘擔心,我聽說她早先就做了準備的。那個……她娘和妹子都在呢。”

“甚麼?”

“你忘了?趙姨娘她是家生女兒,先前剛有孕時,還伏低做小的不敢吭聲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可後來,我聽說她去央了管事嬤嬤,將她娘和妹子都弄進來了。 倒也不是甚麼體面的活計,她娘彷彿是頂了個粗使婆子的位置,她妹子則是算個三等小丫鬟。 ”頓了頓,瑪瑙又道,“你就放寬心罷,她那人精著呢! ”

“那就好。”翡翠點了點頭,旋即見瑪瑙略有些不以為然的模樣,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勸道,“我知你覺得她往日里待你不算好,可你怎的不想想,當初咱們八個,如今還剩下幾個?玻璃是被大老爺打出去的,聽說去年冬日里就沒了。碧璽倒是有點兒小聰明,聽說是跟了賴嬤嬤的兒子,倒是讓她能的。珍珠姐姐成了趙姨娘,琥珀姐姐去了大房。咱們八個,也就只剩下了我倆和鴛鴦、鸚鵡了。”

流水的丫鬟鐵打的名兒,賈母跟前的丫鬟去了一茬又來一茬,可惜就算名字沒變,人卻早已不是曾經的那些人了。

這先前碧璽和玻璃的離開倒是問題不大,她倆雖也是一等大丫鬟,可真正把持著賈母身邊活計的卻是珍珠和琥珀。 可隨著珍珠和琥珀也相繼離開榮慶堂,自然就輪到剩下的那四個了。 至於頂替上來的人,則會在原本的二十來個二等丫鬟裡挑選,只是因著最近事情多,一直不曾完全定下。

“別提鴛鴦和鸚鵡了,這先前趙姨娘霸著老太太不放,可好賴她年歲比我們都大,人長得好看不說,嘴兒甜,做事兒也利索,我雖是有些嫉妒的,可到底還算福氣。可鴛鴦和鸚鵡算甚麼?咱倆哪裡比不得她們了?”瑪瑙鼓著腮幫子恨恨的道,“就說今個兒這事,她倆怎的不來?偏使喚我倆,要說情分,她倆都是家生女兒,往日里跟趙姨娘不是更要好嗎?”

“琥珀都沒來,你能指望她倆?”翡翠忽的拉了拉瑪瑙,卻是大廚房裡的兩個大鐵鍋都燒開了,這要是大廚房的好處了,若是擱在梨香院裡的茶水間,怕是再燒半個時辰,才能將水燒開,且燒一次的份量也沒那麼多。

因著水都燒開了,大廚房的管事嬤嬤忙喚了好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將水倒入一早就備下的甕子裡,又因份量重且燙,得兩人才能抬得了一個甕子。 就這般,由翡翠和瑪瑙領著往梨香院而去。

這一來一去的,又是小半個時辰。

然而,雖說一下子就過去了小半個時辰,可梨香院裡卻一如她們方才離開時的模樣。 院子裡的丫鬟婆子照樣忙碌著,產房裡頭趙姨娘的哭喊聲也依舊存在,只是仔細聽來,卻能依稀分辨出,趙姨娘的聲音已不如方才那般中氣十足了。

翡翠一臉擔憂的望向了產房方向,回過頭來時,正好對上了同樣憂心忡忡的瑪瑙,登時就心安了。 看來,甭管瑪瑙嘴上說的怎麼刻薄,到底還是在擔心趙姨娘的。 說白了,她們幾個之間雖有競爭卻無仇怨,終究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姐妹呀……

“你們往榮慶堂跑一趟罷,告訴老太太,趙姨娘這頭無事的,方才穩婆說了,孩子已經隱隱看到頭了,她年輕身子骨也好,不會有事兒的。”賴嬤嬤忽的走過來道。

“嗯,好的。”翡翠一聽這話,立馬笑開了,輕輕推了瑪瑙一把,拉過她一道兒往回跑,“趕緊告訴老太太去,省得老太太總提著一顆心。”

榮慶堂裡,賈母得了消息,略放下了點兒心,盤算著趙姨娘應當能在今個兒傍晚之前把孩子生下來,這樣的話,那她正好趁機好生歸整一下防禮,明個兒一早就去保齡侯府拜訪。

想法很美好,然而現實跟想法總歸是有些差距的。 有時候差距極小,可更多時候卻是表面上看著沒甚麼區別,實際上差別卻是大了去了 超級靈泉 。

趙姨娘難產了。

誰也沒有料到,看似身子骨極為康健的趙姨娘,竟然在隱隱看到了孩子頭的時候,忽的就難產了。 莫說一直待在榮慶堂裡的賈母感到愕然了,就連始終守在梨香院的賴嬤嬤都是滿臉的不敢置信。 在命人將情況告知賈母后,賴嬤嬤索性親自進了產房,她是已經生過兩個兒子兩個閨女的人了,就算產房略晦氣了一點兒,影響也不大。

賴嬤嬤思量著,大概是趙姨娘年歲太輕不知曉往哪裡使勁兒,這才難了一些,可等她真的進了產房,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實在是太美好了。

穩婆頂著一頭一臉的汗水,明確的告知賴嬤嬤,趙姨娘之所以難產,跟她的身子骨沒有半分原因,而是因著孩子太大了。

在生產的過程裡,穩婆最怕的情況有三。

其一,產婦身子骨不好,壓根就沒力氣生孩子。

其二,胎位不正,先出來的是孩子的手或者腳,而非正常情況下的頭。

其三,孩子太大。

如今這種情況,就是第三種。 真要說起來,這三種情況,甭管哪一種都是極難解決的。 若是產婦沒力氣,猛灌湯藥或許能逼著產婦用力。 若是胎位不正,則死命揉著產婦肚子,看能不能碰運氣讓孩子倒過來。 而最後一種,則是最有可能出現孩子被悶死在裡頭,或者孩子勉強出來,產婦卻大出血而亡的情況。 更嚴重的話,一屍兩命也未必沒有可能。

得知孩子個頭可能太大後,賴嬤嬤一下子麵無血色。

如今的榮國府,當家太太那拉淑嫻並不在府上,而本該在此坐鎮的二房太太王夫人也回了娘家,且這倆人臨走前都帶了她們素日里最看重的嬤嬤和丫鬟,以至於趙姨娘生產時,不得不由賴嬤嬤來鎮著。 問題是,就是因著兩位太太都不在府上,一旦趙姨娘出了甚麼意外,這後果卻是不得不由賴嬤嬤來承擔的。

不由她擔著,難不成還指望賈母背這個鍋嗎?

賴嬤嬤急瘋了,要知道如今不單是兩位太太不在府上,兩位老爺也不在啊! 等賈政從揚州回來,若是發現自己的愛妾和孩子沒了,那還不活撕了她? 為今之計,最最緊要的就是先保住孩子!

“有備下湯藥嗎?一定要保住孩子,必須保住孩子!”賴嬤嬤一疊聲的命令道。

不想,賴嬤嬤話音剛落,就被人狠狠的撞了一下,因著先前毫無任何防備,賴嬤嬤只一個踉蹌,重重的仰面摔倒在地,扶著腰身半響都沒能起身。

“哎喲我的小祖宗喲!你撞她作甚?賴嬤嬤,賴嬤嬤您無事罷?來來,快扶著賴嬤嬤出去歇著,快些!”一個看起來三十出頭面容姣好的婦人將賴嬤嬤強行從地上拉了起來,痛得賴嬤嬤不由的高聲呼痛,饒是如此,那婦人也沒有半分遲疑,硬生生的將人從產房裡連拉帶拽的弄了出去。

直到離了產房,賴嬤嬤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好半響,她才隱約想起方才撞她的該是一個不算高的小身影,再仔細想想,彷彿是個七八歲的女娃兒。

當然是女娃兒,產房裡要是能出現伢子,那才叫見了鬼了!

“該死的趙老婆子!你給我等著!”賴嬤嬤終於緩過了氣來,一手扶著腰身,一手則扒住路過的丫鬟,極為勉強的在產房門口立住了身形,“是誰讓那趙老婆子進來的?還有那小丫頭,是趙老婆子家的小閨女?”

跟一直守在那拉淑嫻跟前伺候的容嬤嬤不同,賴嬤嬤雖也是管事嬤嬤,可她卻是完全不伺候主子的,她跟她那口子管著榮國府里里外外一大堆的事兒,可以說那拉淑嫻管的事兒都是她經受歸整過的,而那拉淑嫻不管的一些瑣碎事兒,可干脆全是她一手包攬了去的 死亡QQ號 。 自然,對於榮國府上下所有的人,包括莊子舖子上的人,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方才在產房裡將她轟出來的,是東莊那一帶,某個叫老趙頭的媳婦兒,而那小丫頭,她沒看真切,不過聽老趙頭家的口吻,估摸著應該是她的閨女。

“賴嬤嬤,那是趙姨娘特地託了人撥到她身邊伺候的,喚趙嬤嬤。”被賴嬤嬤當成人形拐杖的丫鬟艱難的穩住了身形,一面努力換成個穩當舒坦的姿勢,一面還不忘解釋道,“至於那小丫鬟,原本喚作小妹子,不過趙姨娘賜名叫了金玉。”

“一個小丫頭片子,叫金玉?”賴嬤嬤瞪眼,旋即忽的醒悟過來,“我想起來了,趙姨娘就是老趙頭家的大閨女,當初還是託了我給教養了好些日子,才給撥到了榮慶堂裡。哼,好些日子沒見了,她倒是能耐了。走,扶我去老太太那兒,這事兒我不管了!”

賴嬤嬤怒氣沖衝的離開了梨香院,說實話,在憤怒的外表下,她真的很是慶幸。 就趙姨娘方才那情況,能保住孩子就已經是很了不得了,最怕的是大小都沒保住。 退一步說,就算兩個都保住了又能如何? 賴嬤嬤家裡頭是世代伺候賈家人的,這幾十年下來,功勞苦勞一大堆,壓根就不貪圖這麼一樁子事兒。 況且,這能算是好事兒嗎? 若是出了意外,她定然討不了好。 就算趙姨娘順暢的把孩子生下來了,回頭等王夫人回來了,她不是還一樣會落埋怨嗎? 索性趁早抽身了事,她還要謝謝趙老婆子!

話是這麼說的,可等賴嬤嬤被攙扶到了榮慶堂後,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豁出去命哭訴在梨香院裡遭遇的不公。 在她的嘴裡,她成了那個費盡心血也要保住賈家血脈的功勳老奴,偏趙姨娘不知趣,愣是讓趙老婆子和趙家小妹子將她打了出來。

“……老太太,我心裡苦啊!”賴嬤嬤扶著老腰,哭得肝腸寸斷。

賈母沉著臉捏著纏在手腕上的念珠,半響都沒吭聲,最後也只向賴嬤嬤點了點頭,示意她先退下休息去罷,旁的甚麼都沒說。

見賈母這般做派,賴嬤嬤心裡頭隱隱有些不得勁兒,可到底還是沒敢再作么,老老實實的退了出去。 只不過,等退到了外頭穿堂時,從袖口摸出了個光面粗銀鐲子,塞到了站在廊下伺候的瑪瑙手中:“好姑娘,這是碧璽讓我給你帶的。先前的喜酒也沒能請你吃到,回頭我拿了紅雞蛋予你。”

“紅雞蛋?碧璽姐姐生了?”瑪瑙先還有些猶豫接不接這銀鐲子,待聽得賴嬤嬤這話後,才驚訝的叫了起來。 不過旋即,她就急急的摀住了嘴,示意賴嬤嬤跟著她過來。

要說賴嬤嬤在榮國府的身份地位定是比瑪瑙高出許多的,可這身邊人到底是有著自個兒的便利的,賴嬤嬤素來會做人,自不會在賈母跟前的一等大丫鬟跟前敗家子。

待跟著瑪瑙進了她和翡翠的屋裡時,賴嬤嬤才笑著道:“你碧璽姐姐正月裡就查出有身子了,這離生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也是姑娘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著,實在是沒空出來,要不然我領你去瞧瞧她,她一準樂呵。”

碧璽跟瑪瑙等人一樣,都曾是賈母跟前的大丫鬟。 不過,說是一樣又有些不大一樣。 碧璽這人,論樣貌在八個丫鬟之中最多只能算是中等,論身條論嘴甜論能耐,就沒有一樣是格外出挑的 世界第一校長 。 可若真論起來,她也不差,唯獨一點在諸人裡頭都是墊底的。

那就是,膽子小。

這碧璽的膽子小到甚麼地步呢? 是那種一片樹葉落下來,她都擔心砸到自己腦門的。 偏去年間,賈母將她予了賈政開臉當通房,可她哪裡敢呢? 躲還來不及,更妄論往上爬了。 這不,先是自個兒把自個兒給弄傷了,還偏選在了額頭上,落了一小塊疤不說,等傷好後還裝傻充愣。 也就是賈政素來不好勉強人,而王夫人則更是樂得如此。 碧璽乾脆扯出各式各樣的由頭,避了一日又一日,一月再一月,還真叫她尋到了機會,趁著去年王夫人娘家來人時,麻溜儿的討饒閃人了。 這光跑還不算本事,偏她前腳走人,後腳就扒上了賴嬤嬤。 正巧,賴嬤嬤倆兒子都沒娶妻,碧璽便成了賴大家的。

也是她該得的,瑪瑙設身處地的想了一下,倘若她僥倖成了賈政的通房,才不會這麼幹。 這由賈母賞賜開臉的,作甚怕成那樣? 不過,即便瞧見了碧璽的近況,瑪瑙還是奢望另一種生活,像趙姨娘那樣的。

“勞賴嬤嬤和碧璽姐姐惦記了,要是嬤嬤和姐姐有甚麼事兒要我幫襯,我一定二話不說給您辦了。”瑪瑙定了定神,笑容滿面的道。

“那就有勞了。”

倆人湊在屋裡說了一會子話,待賴嬤嬤要走時,還是瑪瑙給攙出去的。 回來時,正好碰到了翡翠,翡翠一臉詫異的跟她耳語道:“你怎的跟她混一道兒了?對了,老太太方才說人了,讓去查查誰將趙姨娘的親娘、妹子放進府裡的。”

“說人”的另一種解釋就是罵人,這賈母乃是侯府千金、國公夫人,就算要罵人,也不能直接這麼說出來,這才有了極為委婉的說人一詞。 瑪瑙自是聽懂了,先示意按著賈母的吩咐做事,一直等到掌燈後,賈母用了晚膳,略洗漱後歇息了,瑪瑙才將賴嬤嬤塞予她的銀鐲子給翡翠瞧。

翡翠很是納罕,作為賈母跟前的大丫鬟,莫說銀鐲子了,金頭面都沒少見。 這先前珍珠,就是如今的趙姨娘,從賈母手裡頭得到的賞賜多不勝數。 哪怕是像她們這樣的,逢年過節都能拿到賈母給的賞賜,或多或少,或好或壞,這些年來積攢在了一起,可算是不老少了。 因此,翡翠才愈發的詫異起來,完全想不通為何只區區一個銀鐲子,值得瑪瑙這般在意。

“銀鐲子我才不在乎,可今個兒賴嬤嬤同我說了碧璽的事兒,我這不是給你留心著?”瑪瑙挑了挑眉,面露譏誚嘲笑之意。

“你說甚麼……呃,你個壞丫頭!!”

作為同住一屋的姐妹,雖說並無任何血緣關係,可倆人是一同被賣入榮國府,多年以來都是同吃同住,感情自是極好的。 況且,瑪瑙一早就知曉了翡翠的心思,自是沒有競爭的必要了。

“我怎就變成壞丫頭了?不是你說的,盼著將來有一日,好讓老太太給你許個好人家嗎?還說了,頂好是府裡的管事,或者鋪子裡的掌櫃,再不然莊子上的莊頭也是極好的。這賴嬤嬤家裡倆兒子,賴大娶了碧璽,你配給賴二豈不好?正好,你原先就同碧璽說得攏,往後當妯娌一點兒矛盾都沒有。賴嬤嬤這人雖精明了點兒,可對兒女都是極好的。你說……”

“死丫頭!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兒!”

“好姐姐臉都紅了呢!呀,我錯了,好姐姐,我知道錯了,饒了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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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裡的風波,直到第三日才總算傳到了暫住張家的那拉淑嫻耳中,倒不是賈母有意隱瞞,而是一個通房丫鬟生子,本就不算甚麼大事兒 我來自阿斯嘉德 。 況且,那拉淑嫻從張家帶來的陪嫁和陪房,前些年因著瑚哥兒早夭一事,折了不少人手,雖說也還剩了幾個,可她臨走前卻是都帶走了的。 正因為如此,榮國府這頭出了事兒,也沒人想到要去張家報訊。

直到張庭家的想到了這事兒。

“主子,三天前榮國府里二房的趙姨娘發動了,熬了足足兩日,總算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大胖閨女。”容嬤嬤得了小丫鬟回話,見了張庭家的,不過卻沒直接將人領到那拉淑嫻跟前,而是先說了個大概,這才問道,“主子可要見一見?”

“嬤嬤的兒媳婦兒?”那拉淑嫻順手往身畔的十二嘴裡餵了一塊點心,思量了一下才道,“三天前發動了,熬了兩日才生下,那怎的到今個兒才過來送信?還有,甚麼叫做大胖閨女?”

一般人都是喚大胖小子、俏丫頭的,那拉淑嫻還是頭一次聽到大胖閨女這個詞。

容嬤嬤撇了撇嘴,回道:“張庭家的說,那閨女一出生就有九斤半,可不是大胖閨女嗎?”

“噗!”十二原本正津津有味的吃著點心,聽得這話一下子就噴出來了,“我怎記得奶娘曾說,我剛生出來時,才四斤重?”

“那是因為你早產。”那拉淑嫻拿帕子給十二擦了擦嘴,順道兒瞧了瞧外頭的天色,“時辰不早了,喚人擺晚膳罷。對了,嬤嬤你讓你兒媳婦兒進來回話罷,原也不是甚麼外人。”

不多會兒,張庭家的便興沖衝的一溜儿小跑的進了屋,見面便跪下磕頭道:“見過大太太,給太太請安了。老早就想給太太磕個頭,今個兒可算是尋到機會了!”

那拉淑嫻一個沒忍住,輕笑道:“既如此,回頭就多來瞧瞧唄。”

“多謝太太,多謝太太,回頭……”張庭家的話說了一半,就覺得一道冰冷至極的眼神落在了她的面上,登時一個激靈,下意識的抬頭望去,正好撞見容嬤嬤陰測測的剜了她一眼,“呃,咱是賣了身的奴婢,哪裡有福氣天天瞧見太太。那個……家婆我說完就出去。”

“那就長話短說!”容嬤嬤咬著後槽牙道。

這下子,張庭家的不敢再墨跡了,只忙不迭的點頭將事情用最簡練的語言說了一遍。 其實,這事兒說起來也不難,無非就是榮國府裡一片大亂時,偏巧趙姨娘卻在這檔口生了。 雖說生孩子這事兒原也由不得產婦本人,卻難免被說一句不會趕時間。 更別說,因著這事兒,趙姨娘還開罪了府裡的賴管家之妻賴嬤嬤,這還不算,從張庭家的打聽到的情況來看,似乎賈母對於趙姨娘也頗為不滿。

“老太太不滿?是因著趙姨娘生了個閨女?”那拉淑嫻話音剛落,自個兒就把自個兒給否了,“不該呢,老太太本就不缺孫子,況且當初我記得二太太生元姐兒時,老太太也是極為高興的。更不說,元姐兒如今就養在榮慶堂裡,素日里我只見老太太將元姐兒當成眼珠子疼愛。”

“聽著似乎不是因著是閨女的緣故,而是趙姨娘沒經過旁人的應允,私底下使了手段,讓她親娘和親妹子進了府裡伺候。這還不算,聽說進府好幾個月了,都沒過明路。要不是生產那會兒出了點兒,指不定到這會兒還瞞著呢。”

張庭家的倏地抬頭看了容嬤嬤一眼,又以更快的速度把頭給低下去了。

“有話就說,別磨磨唧唧的。”容嬤嬤冷著臉道。


104

第104章

那拉淑嫻笑臉盈盈的往張庭家的面上瞥了瞥,後者正因著容嬤嬤的話被嚇得一個激靈,見那拉淑嫻也望了過來,忙不迭的道:“太太,我絕對沒有在這裡頭插手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打自招說的就是你這樣的蠢貨!”容嬤嬤用泛著寒意的眼神剜了張庭家的一眼,冷冷的道,“把你知曉的事兒一一道來,不然……哼!”

甚麼樣的威脅最可怕? 不是實打實的,而是這種說話留半截的,尤其容嬤嬤威脅的時候還附帶一副狠戾到了極點的神情,哪怕她的長相並不如前世那般兇惡,配上她這副模樣,也足以止小兒夜啼了。 至少,張庭家的確確實實被嚇得不輕。

“我說我說!”張庭家的整個人都嚇癱在了地上,眼淚都逼出來了,卻不敢拿手背去拭,只哆嗦著嘴唇,顫顫巍巍的道,“先頭家婆叫我家那口子去東莊那一帶打聽下老趙頭那家子,我那口子確是去了,可有用的消息卻沒打聽到。我那口子怕家婆知曉了說他沒用,責罵也就算了,頂怕家婆嫌棄他。這不,後來聽人說,趙姨娘在四處託人尋門路,把她的親娘和親妹子弄到府裡來伺候,我那口子就暗中幫了一把。”

“倆蠢貨!讓你們打探消息,你倒是幫著對頭?你倆腦子給驢踢了?”容嬤嬤瞪眼,旋即卻忽的一怔,“不對,你倆還有能耐往府里安排人?打著我的名號?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

“不不不……”張庭家的急急擺手連聲辯解道,“只是幫著牽了迴線,這還是因著趙姨娘不想驚動二太太,要不然她自個兒也能辦妥的。”

在張庭家的解釋下,事情慢慢的明了起來了。 其實說白了,這原也稱不上是甚麼要緊事兒,雖說榮國府裡連下人都比外頭的人金貴,可事實上,這下人也是看身份地位的。 整個榮國府裡,像主子的奶娘心腹嬤嬤、丫鬟之類的,自是最受人敬重的。 可若是像那些個粗使婆子、灑掃丫鬟之類的,卻也沒甚麼值得在意的了。 而趙姨娘就是打算在這頭做文章,只是她不想引起王夫人的注意,因此才用了些手段,從榮禧堂那頭下手。

所謂的手段,真說明白了也不算高明,卻說當初賈赦為了讓鬧騰不休的賈母失去左膀右臂,故意將她跟前的兩個大丫鬟珍珠、琥珀撥到了別處,這珍珠成了賈政的通房丫鬟,而琥珀則是被帶到了榮禧堂。 不同的是,珍珠成了趙姨娘如今更是懷孕產女,而琥珀卻一直不曾被開臉。

可甭管開不開臉,琥珀自然是從賈母跟前出來的人,該有的體面自是少不了她的。 除卻每月二兩銀子的月錢外,通房丫鬟還有額外的兩個貼身伺候的人,一般都是丫鬟,偶爾也有婆子存在。 趙姨娘就是讓她昔日的好姐妹琥珀將她的親娘、親妹子弄到了身邊,然後尋了個機會,將自己跟前的下人同琥珀這頭交換了一下。

其實,這樣的手段若是擱在素日里,未必就能成功。 偏生這些日子以來,榮國府每每總是一團亂,王夫人也就是在趙姨娘懷孕初期略分了點兒心思出來,之後見趙姨娘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房裡,既不吵也不鬧,一副向周姨娘看齊的模樣,加上自個兒手頭上的事情也多,漸漸地王夫人也就不理會她了。 而榮禧堂那頭,那拉淑嫻比王夫人更忙活,且琥珀又比趙姨娘更為老實聽話,愣是沒往那方面去想。

“這其中有張庭甚麼事兒?”容嬤嬤陰測測的道。

張庭家的真的要哭出來了,又怕真的落下淚反而被罵得更慘,只得死死的咬著嘴唇強忍住。 待聽了容嬤嬤這話後,她才結結巴巴的道:“家婆,我們倆口子也是想略打探一下消息,順手幫襯了一把……其實就是在榮禧堂那頭管事娘子來問時,我說趙婆子和趙家小妹是我們相熟的故交。”

容嬤嬤瞇著眼睛危險的上下打量著,別說兒媳婦兒了,事實上就算是張庭這個親生兒子,容嬤嬤也毫不在意。 先前之所以讓張庭去前院當了個小管事,也是不希望自己苛待兒子的名聲傳出去,反而影響到了主子的名譽。 至於張庭家的,當初安排在前院書房,一方面是給她找個活兒,另一方面也是怕璉哥兒在書房裡受委屈。 可如今想想,璉哥兒是榮國府正經的嫡孫,在書房教書的三位先生又都是張家的故交,似乎張庭家的幾乎沒甚麼作用……

“這是最後一次,下回你要是再敢自作主張,索性帶著一家子去莊上罷,左右我將來的養老也沒指望那蠢貨!”

“好好!”張庭家的把頭點得跟搗蒜似的,面上除了恐懼之外,更多的則是慶幸。

那拉淑嫻好笑的看了容嬤嬤一眼,卻沒有立刻說話,心下卻道,怕是容嬤嬤真的對這裡的兒子一家上了心,若非如此也不會這般警告了。 再轉念一想,那拉淑嫻也明白過來了,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雖說張庭一家三口看起來都挺蠢的,可本性卻不壞,再想到自己不也對璉哥兒動了母子之情,也難怪容嬤嬤也會如此了。

忽的,又聽容嬤嬤道:“府裡可還有旁的事兒?”

“沒了沒了,就只這些了。”張庭家的急急的道,跟方才想在那拉淑嫻跟前出風頭不同,這會兒她只想快點兒閃人才好,因而只道,“家婆您放心,回頭若是還有事兒,我一定趕緊來這兒尋您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

容嬤嬤皺著眉頭嫌棄的看了張庭家的一眼,旋即又側過臉打量了一下那拉淑嫻面上的神色,這才擺了擺手道:“既沒旁的事兒了,你就先退下罷。”

這句話聽在張庭家的耳中,簡直就好比是大赦天下一般,只見張庭家的哧溜一聲爬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奔出去,愣是等她走了好一會兒,外頭守著的丫鬟才磕磕絆絆的道了一句走好。

既沒了外人,容嬤嬤便低聲向那拉淑嫻道:“主子,那趙姨娘雖說有點兒小心思,可也不足為懼。倒是咱們屋裡的琥珀,不得不防。”

“防甚麼?咱們幾個又不在府裡頭,連老爺都不在,她就算把天捅了個窟窿,也沒咱們的事兒呢。”那拉淑嫻笑看向容嬤嬤,“比起琥珀,我倒是更好奇嬤嬤的兒子兒媳婦兒。”

“咳咳,那就是倆蠢貨,蠢貨……”容嬤嬤異常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半響才道,“對了,為何老爺一直道如今都沒有消息?”

“問得好。”那拉淑嫻轉而看向低頭往嘴裡猛塞點心的十二,也不曾說話,只這麼直勾勾的盯著看,直到把十二看得脊背發涼汗毛倒立。

賈赦沒消息既正常也不正常。 說正常罷,在京城裡聚眾械鬥,關上一年半載都不算稀罕,若是正巧遇到長青帝心情不佳,要嚴懲的話,再多關些時候也不是沒可能。 可若說不正常的話,倒也沒錯,畢竟賈赦也好王子勝也罷,都不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況且他倆械鬥的原因是明擺著的,以長青帝善待老臣的慣常態度,重拿輕放才是正理。

可偏生,這都半個多月過去了,甚麼消息都沒有。

“這事兒……跟十二阿哥有關?”容嬤嬤順著那拉淑嫻的目光看了過去,雖說在面對十二時,容嬤嬤不可能像方才那般眼帶殺氣,可問題是容嬤嬤素日里時常板著個臉,一下子換成溫柔關切的神情后,只顯得愈發的陰森恐怖。 不到片刻工夫,十二就徹底蔫巴了。

將手裡啃了一半的點心放回了碟子裡,十二低垂著頭,雙手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半響才吭吭哧哧的道:“前些日子,外祖父問我,要是他欺負了蠢爹,我會不會生氣。”

對於蠢爹這個稱呼,那拉淑嫻已經懶得糾正了,左右十二在面對賈赦時,鐵定會更改稱呼的。 可問題是,這個稱呼透露的問題不單單只有這些,那拉淑嫻敢肯定,若是張家老太爺打算狠狠的收拾賈赦的話,十二非但不會生氣,還會搖旗吶喊拍手叫好。

“說罷,你出了甚麼餿主意?”

——以及興沖衝的幫著出折騰人的點子。

聽到那拉淑嫻只一句話就道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十二不由的拿雙手摀住了眼睛,一副羞於見人的模樣。

“敢做不敢當?”那拉淑嫻挑眉道。

“沒……”十二悄悄的把摀住眼睛的手指分開了點兒,從指縫裡觀察那拉淑嫻面上的神情,仔細思忖了半響,覺得應該不會有危險後,這才道,“我只是學了皇阿……乾隆那色胚。”

稱呼這種事兒,看似尋常得很,可透露出的問題卻有很多。 像十二稱呼賈赦為“蠢爹”,一方面說明他對於賈赦的腦子已經完全不抱有任何期待了,另一方面何嘗不是證明了他對賈赦愛得深沉,要不然也不會出現這種“暱稱”了 僱傭兵王 。 可對於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相當痛恨的前世親爹,十二雖是典型的記吃不記打的性子,也不會明知道待會兒要挨打,還硬著頭皮往上沖的。

他是二了點兒,又不是真的傻。

萬幸的是,如今的那拉淑嫻對於乾隆帝是徹底沒了感覺,既沒了恨意,又沒了往日的情分,就好似對方只是茅坑里的一塊臭石頭,直接無視就好了。 因此,那拉淑嫻倒是真沒為難十二,而是仔細思量了十二的話:“學乾隆帝?你學了他甚麼?可別告訴我,你這麼個小孩崽子就知曉尋美人兒了。 ”

“……”十二頹廢的趴在了身前的小幾,用格外悲傷的語氣道,“這個問題,至少在十幾年內,您是不用操心了。另外,我只是跟外祖父提了個建議,譬如蠢爹最厭煩的就是做學問。”

頓了頓,十二又補充了一句:“跟那蠢鳥一樣,對罷?”

那隻鳥的確最討厭做學問了,甚至厭惡到寧可捨棄榮華富貴,也堅決不背詩做學問。 賈赦倒是沒那麼誇張,不過若是逼著他做學問的話,他也一定會哭死過去的。

“這個主意不錯。”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對罷對罷!我就說了這個主意格外得不錯。正好蠢爹他連本朝的律法都不懂,我叫外祖父尋了本朝開國至今所有律法,讓他抄個一千遍啊一千遍!!”

那拉淑嫻:……

容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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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賈赦一千次機會,他也絕對猜不到坑了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視為掌中寶心頭肉的寶貝小兒子。 當然,就算猜到了也沒甚麼用,因為十二僅僅是跟張家老太爺提了這麼個建議,真正採納建議的人卻是三皇子。

三月的最後一日,賈赦和王子勝終於走出了牢房大門,重新站在了陽光之下。 然而,沒等他們感謝這難得的好天氣,就被丟上了馬車。 一陣風馳電掣之後,馬車停在了書庫後門。

徒家雖是已武力奪得這大好江山,不過在長青帝繼位後不久,就開始大肆宣傳儒學。 時至今日,崇尚武藝者儘管數量仍不少,可更多的卻是崇尚孔孟之道。 而這書庫,全名叫做青雲書庫,又別稱國學書庫,乃是由長青帝本人親筆題詞,由數位當世大儒主事,不追求名利權勢只求專研學問。 可以說,在書庫之中的人,才是真正的一心專研學問者,而像張家老太爺這種人,雖也有滿腹經綸,卻更傾向於為國為民。

“我們來這兒作甚?”

“對、對啊,來這兒……這、這、這……”

說是後門,其實這道門該算是書庫的角門才對。 這青雲書庫的大門輕易不打開,除非來者是能夠讓書庫里至少三位大儒折節下交的有識之士,要不然您就老老實實走角門罷。

角門也是有匾額的,不像正門之上偌大的長青帝親筆所書“青雲書庫”,角門這邊是門靠左側掛著一個小巧精緻的菱形木牌,上書“青雲”二字。

賈赦就算再蠢,他也是打小就在京城里長大的,況且在老國公賈源過世之前,他是真沒少跟著一道兒參加各種宴請品茗。 還真別說,他曾經有幸來過青雲書庫一次。 不過,也正是因著已經來過一次了,賈赦當時就發誓,此生再不入青雲書庫。

可惜的是,入不入那就不是由他說了算的 星河彼岸 。

“從今個兒起,你們二位就住在這裡了。”陳一安從馬上一躍而下,瞥了一眼已經徹底懵圈的賈赦和王子勝,用格外淡然的語氣,宣判了二人的死刑。

咳咳,是生不如死的刑罰。

“這兒?!我們住這兒?!”賈赦猛地回頭,卻險些因著用力過猛把脖子給扭到了,只得苦著臉捂著脖子,用近乎控訴的語氣道,“陳大人您瘋了嗎?這等……這等高貴典雅之所在,怎容我二人玷污?”

王子勝像頭一次認識賈赦一樣,不敢置信的看著他,旋即他就被賈赦狠狠的搗了一胳膊肘,當下他立刻接口道:“賈赦說得對,像我們倆這麼蠢笨窩囊的東西,哪裡配入這等地方!”

陳一安微微一笑,眉眼都是舒展的,一看就知曉他這會兒的心情相當不錯:“雖然我也有同感,不過既然上頭髮話了,咱們就得老實聽著。行了,賈赦、王子勝,你二位就進去罷。放心,雖說王老將軍說了生死不論,可三皇子殿下這般良善,是絕對不會真的把你弄死的。”

最後一句話,自是向著王子勝說的。

說罷,陳一安沒有再給賈赦和王子勝任何機會,便快步上前,帶二人由角門進了青雲書庫,繞過了好幾道抄手游廊後,進了一個看起來略偏僻的小院落裡。

兩個早已等候在此的小廝迎了上來,行禮道:“陳大人,三皇子殿下有令,若陳大人帶來的人來了,便請各自入東、西廂房,一應吃喝用度無需發愁,筆墨紙硯也皆已齊備。”

“好,那我就將此二人留下了。”陳一安撂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的走了,愣是連個解釋都沒有。

賈赦和王子勝面面相覷,同時在心底里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其實,早在前幾日,陳一安就已經狠狠的收拾過他們了,那會兒他們還在牢裡,陳一安以一日三餐的規律,每日都來他們的牢房門口用各種方式問候他們,把他們折騰的□□。 本以為羞辱謾罵之後該是放他們各回各家了,萬萬沒想到卻被弄到了這個地方。

倆人之中,賈赦還抱著一絲期望,因為只有他知曉,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算計。

“那個……兩位小哥能不能透露一下,三皇子殿下想讓我們作甚?”賈赦一面問著,一面回憶著三皇子平素的為難,最終把人定格在了跟賈政一樣的迂腐書生形象之上。 這麼想著,賈赦心頭的期望不由的愈發甚了,畢竟迂腐書生難成大器,能怎麼折騰他們呢?

“三皇子殿下有令,命二人各自進入東、西廂房,將本朝律法抄寫一千遍。甚麼時候抄寫完畢,甚麼時候離開此處。”

……! ! !

很難形容聽到這話時,賈赦和王子勝那一刻心中的想法。 他們曾思量過,陳一安會不會兇殘到把他們倆直接弄到兵營去,跟那些新兵蛋子一起狠狠的操練幾個月。 又或者,更狠一些像去礦山、鹽場幹苦力,甚至去運河邊上當縴夫等等。

可抄寫律法是甚麼鬼? !

然而,賈赦和王子勝絕不會想到,抄寫律法一千遍還不是最可怕的懲罰。 更可怕的是,抄寫出來的成品是要經過檢查的,只有檢查合格之後,才算是通過了。 問題在於,儘管賈赦和王子勝都識字,可卻皆寫了一筆狗爬式的字體,以至於當他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抄寫好了一遍之後,被毫不留情面的拍死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不合格!

作廢!

重寫!

要不是因著負責檢查的是三皇子殿下,賈赦和王子勝真的很想撩袖子上去乾架。 可惜,這個他們真不敢。

如此這般,賈赦和王子勝陷入了苦不堪言的抄寫律法生涯。 俗話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同理可證,抄書千遍倒背如流。 更別說,這倆人真正抄寫出來的數量,何止千遍。

四月一整個月裡,倆人勉勉強強過了十遍,望著角落裡堆疊成山的廢棄抄本,倆人恨不得抱頭痛哭。 當然,最終的結果卻是忍不住打了一頓。 好在三皇子並不管他倆打不打,只派人催促老實抄寫,畢竟再這麼墨跡下來,怕是這輩子也抄寫不完了。

……

……

轉眼,便到了五月。

五月初的某一日,那拉淑嫻帶著容嬤嬤和璉哥兒回到了榮國府裡。 按著她原本的想法,其實並不打算將璉哥兒帶回來,畢竟張家那頭讀書的條件比榮國府這邊更好。 可惜,那拉淑嫻到底是個慈母,至少在璉哥兒跟前,她確實是個慈母,這才在璉哥兒的眼淚攻勢之下,將他也順道捎了回來。

璉哥兒不願意留在張家也是有理由的,最初,他還以為左右都是唸書,在榮國府還是在張家問題不大。 況且,榮國府這頭真正能跟他玩到一塊兒的唯獨只有珠哥兒一人,當然若是在不上學的時候,他也會跟元姐兒稍微玩一下。 可張家就不同了,張家的兩個哥兒,還有他的親弟弟十二,皆是年歲相差不大的,且教他們唸書的不是慈眉善目的外祖父,就是一臉笑意的舅舅們,璉哥兒以為他一定會愛上張家書房的。

才怪!

最初的幾日,璉哥兒只是有著些許不適應,原因在於,他完全聽不懂。 沒過兩日,璉哥兒就被迫開了小灶,由二舅舅帶著他單獨做學問。 十來日之後,璉哥兒就差不多瀕臨崩潰的邊緣了,因為就算是開小灶,他也完全跟不上進度,偏偏二舅舅還一副比他更崩潰的模樣,偶爾還私下嘟囔兩句,親兄弟的資質差得也太多了。 等一個月之後……

嚶嚶嚶,爹爹快來救璉哥兒啊! 璉哥兒要被可怕的舅舅逼死了!

這不,那拉淑嫻一說要收拾行囊回榮國府了,璉哥兒就麻溜的跟了上來,且還是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尋死膩活的也要跟著一道兒回來。

用璉哥兒的話說,他想念珠哥兒了,想念東府的珍大哥哥了,想念自家二叔了……

換句話說,在璉哥兒看來,寧願跟賈政一道兒做學問,也堅決不要再留在張家受虐了,明明他以前在榮國府書房裡時,隔三差五的還能得到先生的誇獎,可在這裡卻只能看到舅舅面上崩潰到不敢置信的神情……

寶寶心裡苦啊!

等那拉淑嫻一行人回到榮國府之後,璉哥兒二話不說,撒腿就往前院書房跑,那架勢,只恨不得一輩子紮根在書房得了。 同行的丫鬟婆子都沒太在意,畢竟之前璉哥兒的反應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 倒是書房裡的先生隔了這些天再度見到璉哥兒後,很是吃了一驚。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卻說那拉淑嫻等人先回了榮禧堂,匆匆換了一身衣裳,又略洗漱裝扮了一番後,就立刻去了榮慶堂 料理王攻略 。

甭管怎麼說,賈母到底是那拉淑嫻正經的長輩,她先前在娘家留了好些日子,已然算是不敬了,哪怕賈母礙於張家的權勢不敢多言,該做出的姿態,那拉淑嫻還是會照做的。

簡而言之,面子可以給賈母,裡子卻是必須自個兒留下的。

一路上,那拉淑嫻早已思量好了,待會兒見到賈母時應當如何應對,也盤算好了萬一賈母出言為難的話,該如何笑著推諉。 可惜,再怎麼思量盤算,那拉淑嫻也萬萬沒有想到,當她見到賈母時,賈母竟會一下子激動難耐的哭了出來。

“淑嫻!淑嫻你可算是回來了。張家怎麼說?赦兒他已經兩個月都消息了!天啊,這日子可怎麼過呢?我的赦兒啊,赦兒你到底怎麼樣了?天殺的王家,若不是王子勝那混賬東西,我的赦兒怎會至今都音訊全無呢?赦兒啊!赦兒你快回來啊!你讓我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我的赦兒!”

那拉淑嫻:“……老太太?”犯病了這是?

立在賈母兩側的鴛鴦和鸚鵡忙一個拍背一個拿茶盞,軟言細語的安慰起來。 看她倆那嫻熟的反應,就足以看出來,這些日子賈母真沒少折騰。

事實也確是如此,旁的不說,單看賈母兩眼下頭的青紫浮腫,就知曉她這些日子鐵定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淑嫻,你到底有沒有赦兒的消息?算我老婆子求你了,讓你的父兄去幫忙牽線搭橋,把赦兒救出來罷!那是你的夫君,是璉兒、琮兒的爹,你不心疼我這個老婆子,你倒是心疼心疼赦兒啊!”即便有鴛鴦和鸚鵡的勸說,可賈母該哭的還哭,該嚎的仍嚎,半點兒都沒落下。

“老太太,老太太!”那拉淑嫻又好笑又好氣,彷彿記得以往賈赦總一副吃味的模樣告訴她,賈母有多麼多麼的偏心眼,多麼多麼的不在意他。 那拉淑嫻倒是真想讓賈赦看看如今賈母的樣子,看他往後還這麼抱怨不。

連著喚了好幾聲,那拉淑嫻見賈母仍一副悲痛難耐的模樣,索性也不勸了,只開口道:“我家老爺已無事了,我就是得了確切的消息後,這才立刻回來告訴老太太您的。”

真相當然不是這個,畢竟打從這事兒還沒開始之前,那拉淑嫻就知曉賈赦鐵定不會有事兒的。 不過,面對賈母時,自是要換個說辭才好。

賈母的嚎哭聲戛然而止:“你說甚麼?淑嫻,你再說一遍!”

“我家老爺已經無事了,他前些日子就出了大牢,如今人在青雲書庫裡頭。不過,聽說聖上因著這事兒震怒不已,又喚了原就時常待在青雲書庫的三皇子督促著,說是讓我家老爺並王家大老爺,一齊在書庫裡抄寫書籍。”

“抄書?”賈母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懵了半響後,才不敢置信的道,“淑嫻,你是說赦兒他如今是在書庫裡頭抄書?他無事? ”

“我家老爺的確奉命抄書。”不過無事還是有事,那就說不准了。 那拉淑嫻想起前世那隻鳥因著做學問鬧了個人仰馬翻天翻地覆,心頭思量著,以賈赦的性子,只怕單是抄書就足以要了他的半條命了。

然而,賈母完全不理解。

“這是你父兄求來的差事?好好,這個好,別讓他餓了凍了就行,要想教訓他多得是法子。抄書這個活兒不錯,風吹不著雨打不著,多好的差事啊 重生之珠玉空間 。 往後他要是再鬧騰,再往那些個不干不淨的地方去,你就讓他抄書! ”

那拉淑嫻沉默了,她忽的就理解了賈母心頭的想法。

其實,賈母是真的偏心眼,至少在賈赦、賈政兩兄弟之間,她絕對是更為偏心賈政的。 然而,偏心兒並不代表完全不在意,若是賈赦真的出了甚麼事兒,無疑是從賈母心頭剜去了一塊肉,鐵定會讓賈母哭得死去活來。 可反過來說,賈母並不會很在意賈赦心中的想法,若是僅僅是受了點兒委屈,只怕賈母還覺得活該罷?

認真揣測了一番賈母心中的想法,那拉淑嫻只在心頭默默的嘆了一口氣,旋即正了正神色,道:“老太太,我家老爺被罰抄書並不全然是我父兄的緣故。您也知曉,京城不比旁的地界,在京城,在天子腳下聚眾械鬥,那是何等的罪名啊!也虧得聖上素來寬厚仁慈,又及其念舊,要不然……”

“我懂了,我知曉了,這事兒還要感謝聖上,感謝老太爺啊!”賈母瞬間淚流滿面,無論旁人怎麼勸都止不住眼淚。

“不過,這次老爺闖下的禍事確是有些大了,既然上頭髮話要懲處,那就只能老實受著。幸好,正如老太太所言,比起重責一百杖,或者發配邊疆之類的,僅僅抄書算是優待了。”那拉淑嫻輕嘆一聲,“我再讓父兄想想法子,左右是抄書,在旁的地兒能行,回府裡抄書想必也是一樣的。”

“好好,那一切就有勞親家公了!”賈母抹著眼淚,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樣。

那拉淑嫻心下存疑,到底還是行了禮告退了。 回頭卻是喚了留在府裡的人過來問話,這才得知了賈母態度不對勁兒的真正緣故。

說來也是真讓人唏噓,賈母這些日子過得格外的艱難。 先是林家那頭態度曖昧不清,賈政這才因此跟工部告了假去揚州理論。 結果前後腳的,賈赦就“出了事”,偏王夫人和那拉淑嫻一個比一個更快的腳底抹油閃了人。 這還罷了,後頭趙姨娘又扎堆似的難產了。 再往後,賈母好不容易抽出空來跑了一趟保齡侯府,卻吃了個閉門羹,只被告知她那嫡親弟弟保齡侯爺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而最後,又發生了一件事兒,徹底的將這個原本就沒經歷過太多風浪的侯府千金、國公夫人壓垮了。

“甚麼?敏妹妹病了?這好端端的,她……”那拉淑嫻忽的止了話頭,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說起來,賈敏的身子骨原就不是很好,聽說是因著賈母懷賈敏時,年歲已然不小了,彷彿那時候還著了通房的道兒。 當然,最終賈敏是安然出生了,可到底身子骨比之兩個嫡親哥哥要弱上不少。 賈母心疼么女,打小就親自精細養著,直到十幾歲了才放她出去單獨住一院。 而賈敏,在年幼時候身子骨是真的不好,好在精心養了這些年,儘管體質仍比不了常人,可總的來說倒也還算湊合了。

這高門大戶的閨閣女子,原就不能同尋常百姓人家粗放粗養的閨女作比較。

可縱是如此,賈敏也不至於羸弱到一病不起的地步。 除非,她有心結。

“怪道老太太這般傷心,原來是因著敏妹妹。”那拉淑嫻嘆息一聲,她之前算計到了一切,卻完全忘記將這個小姑子算在內。 也是,雖說她聽過賈敏年幼時候的事情,可因著自打她嫁到榮國府後,賈敏一直都是挺康健的,誰能想到,她忽的就一病不起了呢?

思忖再三,那拉淑嫻吩咐容嬤嬤再往張家跑一趟,讓張家老太爺趕緊收手,將賈赦放回來罷。 至於賈赦尚未完成的抄寫,回到府裡再繼續也來得及。

ga1105 2017-1-24 14:06

105

“從昨個兒晌午,到今個兒眼瞅著太陽都快落山了,姑娘您只用了半盅湯。姑娘您就是不替自個兒想想,也要替老太太想想。如今,大老爺、二老爺都不在府裡,要是您……多少用點兒罷!”

“是啊姑娘,您就是略嚐嚐也好。要不來塊廚房剛送來的棗泥杏仁糕?”

“還是先來半碗小米粥墊墊肚子罷,今個兒晌午就放在茶水間爐灶上燉著的,都兩個多時辰了,熬得稠稠的,上頭一層米油。姑娘您瞧瞧?”

……

賈敏任由貼身丫鬟扶起身子,往背後塞了兩個厚厚的靠墊,半靠坐在床榻上。 這會兒,已臨近傍晚時分,霞光透過窗戶,落在了地面上,外頭傳來小丫鬟們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雖聽得不大清楚,不過那聲兒倒是極有精氣神,只是落在賈敏耳中卻愈發的覺得悲涼無比了 超級靈泉 。

她是榮國公賈代善唯一的嫡女,可惜她的父親已經故去多年。 她容貌出眾身條極好,卻架不住日日漸長的年歲。 她明明在多年前就已定親,可惜未婚夫家中卻毫無動靜……

若說賈母是因著賈赦入獄,賈政離京,賈敏又病倒一事,才會傷感難耐。 那賈敏又何嘗不是因著這些個緣由開始自我厭棄呢? 倘若,她和林家哥兒的親事並不曾有任何波折,那麼賈政根本無需離京千里迢迢趕赴揚州城。 賈赦出事雖主要是因為他自己作,不過在賈敏看來,若是府中不曾為了她的親事煩惱,賈赦也不會去那等腌臢地方。 至於王夫人和那拉淑嫻先後回了娘家一事,也被賈敏歸咎到了自己身上。

這世上的人,若按性格劃分,大致的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種就是類似於賈敏這樣的人,甭管發生了甚麼事兒,好的不會聯想到自己,壞的卻會將責任都歸咎於自己。 這種人極容易產生心結,當然,若是有人刻意用言語相逼,也能輕易的將人逼死。

那拉淑嫻這具身體的原主張氏,跟賈敏就是同一類人。

第二種,最典型的代表人物就是賈赦,發生了好事全是自己的功勞,而若是有壞事發生,則必須是別人的鍋。 這種人一般都是厚顏無恥之徒,極為自戀自傲自以為是。 不過,活得卻是格外的輕鬆愜意,因為在這種人心目中,全天下都是圍著他打轉的,若真有人不圍著他轉,那一定是那個人有病。

而最後一種人,則是數量最多也是最普遍的普通人,庸庸碌碌也好,好高騖遠也罷,總之他們既不會為了旁人的事情傷感,也不至於無恥到將一切責任都推給旁人。 像賈母、賈政、王夫人等等,多半都是這個性子的。

可惜的是,賈敏是第一種人,說好聽點兒是善良溫婉,說難聽點兒就是吃多了撐著主動替別人的背鍋俠。 一如當得知林家似乎有意願推遲婚期時,賈敏的頭一個想法卻是反省自己做錯了事兒。

“我不餓,沒胃口。”賈敏連眼皮都不曾抬,只淡淡的說道。

跟前的丫鬟當下便急眼了,忙命人將一溜儿的托盤端了上來,有盛著精緻點心的碟子,有冒著熱氣泛著香味的高湯,還有熬得稠稠的粥品和各色爽口小菜。

“我真的不餓。”賈敏並不會因著丫鬟自作主張而生氣,畢竟她也清楚,丫鬟們也是在擔心她。 只是,也不知曉是喝多了湯藥敗壞了胃口,還是終日里總在床榻上歇著,總之她是真的沒有半分胃口,甚至完全感受不到餓。

“姑娘,姑娘!”丫鬟們連聲喚著,各個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從昨個兒晌午,一直到今個兒為止,可仔細算來,昨個兒午膳和晚膳,今個兒早膳午膳,以及待會兒就到了點的晚膳,這都五頓了,再這麼下去,莫說是原本就身子骨不好的人,就算是極為康健之人,這也受不住呢。 雖說賈敏到底還是用了半盅湯的,□□國府是富貴人家,主子們用的餐具碗碟皆都是小巧精緻的,半盅是甚麼概念? 最多最多也就三五口的樣子,這還是小口小口的吞嚥,若是擱成吃相比較不講究的人,一盅湯絕對能一口悶!

“別說了,吵的我頭疼。”賈敏輕搖了搖頭,示意丫鬟們退出去,她想歇一歇。

丫鬟們面面相覷,到底還是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哪怕賈敏素日里看著極為溫和,那也是正經主子。 當下,丫鬟們紛紛魚貫而出,只留了最最穩妥安靜的大丫鬟朧月 大神,太妖冶 。

朧月一臉擔憂的看著賈敏,卻甚麼也沒說,只半側著身子坐在繡墩上,眉眼之間滿是憂愁。

賈敏伸手按了按眉心,旋即卻怔怔的看著自己蔥白的手臂。 因著是在自個兒院子裡的內室之中,且如今天氣漸熱,賈敏只著了中衣躺在床榻上。 中衣是寬袖,賈敏略一抬手,袖子便慢慢的滑了下去,露出半截白皙卻皮包骨的手臂。 默默的放下了手臂,賈敏兩眼無神的望著床幔上的繡紋,儘管已有月餘不曾照鏡子了,可她完全能夠猜到自己如何的模樣。

羸弱,消瘦,以及泛著死氣罷?

……

……

那拉淑嫻進來之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二十歲的女子該是怎樣的? 沒有小女孩的青澀稚氣,也沒有婦人的庸碌疲憊,有的只是青春靚麗,精神氣十足。 可惜是,眼前的女子卻彷彿沒有了生命的破敗娃娃,只倚靠在厚墊子上,巴掌大的小臉兒上毫無血色,眼神空洞,面無表情。

“敏妹妹。”那拉淑嫻近乎嘆息一般的道。

跟著那拉淑嫻一道兒進來的小丫鬟忙不迭的解釋了兩句,大意是那拉淑嫻急著進來,她沒攔住。 這會兒賈敏也回過神來了,只略擺了擺手打發走了小丫鬟,面帶歉意的向那拉淑嫻笑了笑。

“大太太,您坐。”朧月忙忙的起身讓那拉淑嫻坐下,又沏了茶遞過來,之後便立在床尾,面帶期待的望著那拉淑嫻。

“怎麼病成這樣了?”那拉淑嫻接過了茶,卻並不喝,只捧在手裡,目光卻始終落在賈敏面上。 也許對於賈敏來說,她如今的模樣早在預料之中,可看在那拉淑嫻眼裡,卻是極有衝擊力的。

“無事的,大夫開了方子,我也按時用了,會好的。”賈敏不欲讓那拉淑嫻擔心,略提了一句後,就笑著說起了旁的事情,“倒是大嫂,何時回來的?大哥他……可曾有消息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賈敏面上的神情是期待中透著一股子擔憂,被子底下的手攪在了一起,唯恐從那拉淑嫻口中聽到不好的消息。

“大老爺無事的,怕是過不了兩日就能回府了。”那拉淑嫻抿了抿嘴,越看賈敏越覺得心驚。 待見賈敏聽了她這話大鬆了一口氣後,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又道,“有些事兒不好說出去,不過告訴敏妹妹倒是無妨。咱們那位赦大老爺,和王家的大老爺都無事了,他們如今是在青雲書庫裡抄寫律法,聽說是上頭有意對他們嚴懲,又念在兩家老太爺多年的功勞,最終還是決定只罰抄不罰旁的。”

那拉淑嫻故意隱去了抄寫的遍數,只往輕了說。

果然,賈敏原就心思單純,壓根沒想到旁的,只代入自己思量了一下,便笑著道:“這個極好,既能給大哥尋些事兒做,又不累人,真好。”

“是呀,我也覺得這個挺不錯的。等回頭再想想法子,讓大老爺趕緊回府,畢竟這抄寫在哪兒都成。”頓了頓,那拉淑嫻忽的笑開了,“敏妹妹覺得,往後要是大老爺再犯事兒了,讓老太太罰他抄書如何?”

“這個主意好極了,大嫂要是不想說,我同老太太說去!”賈敏笑得異常輕鬆,在她看來,倘若自己的親事不順,若是母親和哥哥嫂子們一切安好,便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好 朱門芳菲 。 ”那拉淑嫻一口答應下來,旋即卻畫風一轉,完全沒有給賈敏思考的時間,便道,“那林家的事兒要如何? 敏妹妹不如給我個實在話,若是你不想嫁了,回頭咱們就退親。 若是你還想再給林家哥兒一次機會,今年就讓妹妹你出嫁。 ”

賈敏登時懵了,腦海裡一片空白,愣是半響都沒能回過神來。

忽的,朧月雙膝下跪,重重的給那拉淑嫻叩了一個響頭:“大太太,求大太太替我家姑娘做主啊!!”

“不,不是……”被朧月這麼一哭喊,賈敏終於緩過神來,只是一時半會兒的,她也尋不到該說的話,只徒勞的說著不。

“你去外頭守著罷,放心,敏妹妹的事兒我自不會棄之不顧的。”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看了朧月一眼,後者渾身一個激靈,旋即立刻起身一溜儿小跑的出去了,轉瞬便沒了人影。 見屋裡只餘自己和賈敏了,那拉淑嫻這才將目光重新落到了賈敏面上,微微一笑,道,“敏妹妹這是怎的了?你這個丫鬟雖魯莽了一些,倒也不失忠心。這當下人的,旁的都無所謂,忠心二字卻是格外的難得。”

“我知曉她是個好的。”賈敏抿著嘴唇,面上隱隱有著一絲動容,半響才道,“當年,老太太撥到我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如今也只剩下了朧月這唯一的一個。”

未出閣的姑娘跟前,通常都是兩個大丫鬟,不過賈敏到底是賈母最最疼愛的么女,故而賈母額外多撥了兩個人予她,走的卻是賈母跟前的賬。 這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未出閣姑娘跟前的大丫鬟,通常都是精心調|教好了,預備將來跟著姑娘一道兒陪嫁到夫家,之後再開臉成了通房丫鬟,以幫助姑娘在夫家儘早安頓下來。

據那拉淑嫻所知,原主當年在嫁給賈赦後,也將陪嫁丫鬟都開了臉,只不過賈赦這人天生一副花花心腸,還是個格外不長情的,又恰好碰到了瑚哥兒早夭一事,哪怕這事兒跟那幾個通房丫鬟並無任何關係,可憤怒之下的賈赦,卻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將當時所居的東院清理了個一干二淨。

當然,陪嫁丫鬟除了開臉當通房外,也可以許配給夫家的管事,之後便能以管事嬤嬤的身份重新回到主子跟前,同樣能幫主子在夫家立足。 不過,據那拉淑嫻的觀察,當年撥到賈敏跟前的四個大丫鬟,應該都是預備將來開臉的。

正因為如此,當賈敏的親事一推再推之後,那些原本跟賈敏一般大小,或者只比她小了兩三歲的丫鬟們,紛紛另尋出路。 偏賈敏還是個好性子,雖對於丫鬟們的薄涼有些傷心,卻還是順著她們的意思,將她們配了出去,甚至每一個離開之前,都給了一份不算薄的添妝。

漸漸地,當年的四個大丫鬟,如今只剩下了朧月一人。

“既是個忠心的,不妨為她打算一二。”

“大嫂這話是何意?是讓我將她也配出去嗎?”賈敏愕然的望著那拉淑嫻,心下隱隱有著一絲不捨之情。 到底是陪伴了多年的丫鬟,若是對方主動提出要離開,她倒不會強攔著不讓人家走。 可朧月完全不曾提過這事兒,她索性就裝傻充愣,只盼著能再多陪自己幾年。 不過,這會兒那拉淑嫻提了出來,賈敏心下除了不捨之外,還平添了一絲對自己的厭棄,朧月很好,她卻不好。

“敏妹妹。”那拉淑嫻忽的出聲打斷了賈敏的所思,不是她不通禮數,而是賈敏雖已有二十歲了,心思卻比同齡女子更為單純一些,這心裡頭想著甚麼,完完全全的都露在了面上,以至於她都不用費心思量,就能輕易的猜出賈敏又開始自我厭棄了。

……多麼善良的姑娘呀,要是賈赦能有這姑娘萬分之一的良善,她就該偷笑了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感概之餘,那拉淑嫻見賈敏愣愣的望著自己,便道:“敏妹妹經歷的事兒不多,怕是不知曉該怎麼處理這事兒罷?那大嫂今個兒就託大一回,教教妹妹你。”

對於懷有異心的丫鬟婆子,直接打發到別處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當然若是報復心重一些的,直接喚了人牙子發賣出去也成,要是對方真的做出了某些不能容忍的事兒,狠狠的責打一頓再發賣更容易。 不過,這些對於賈敏來說卻是難了一些,那拉淑嫻沒指望一次就能將人掰回來,因而只教導瞭如何安置像朧月這樣忠心耿耿的丫鬟。

朧月是家生女兒,不過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加上打從四五歲就進了府里幹差事,於父母兄弟姐妹之間,已經沒甚麼親情可言了,因而她是完全能夠接受陪嫁這回事兒的。 不過,朧月只比賈敏小了一歲,如今賈敏二十歲了,朧月也是十九歲的老姑娘了,嫁作嫡妻倒是無妨,可當通房丫鬟卻實在是不合適了。 因而,那拉淑嫻建議賈敏給朧月在府裡挑個夫婿,選那種本身有些能耐,卻是獨自一人賣身進來的,當然品性一定要好,這能耐是可以培養的,品性卻已經註定了。

“……敏妹妹若是不知曉如何挑選,我可以讓身邊的嬤嬤幫你一把。選了人,挑個好日子就把事兒成了,之後我讓人帶著朧月的夫婿,仔細教導一番,而朧月則在婚後立刻回敏妹妹的身邊,當個管事嬤嬤。待將來,妹妹出閣了,她還一道兒陪嫁過去,當的卻不是陪嫁丫鬟,而是陪房。”

賈敏怔怔的看著那拉淑嫻,有心感謝,不過很快就又頹廢的低下了頭。

這朧月的事兒好處置,賈敏自是不會疑心那拉淑嫻,可她自個兒的親事卻是難上加難,這如何讓她不憂心忡忡呢?

“朧月的事兒這個月月底之前,我就可以幫你辦妥。當然,若是敏妹妹不放心的話,我會讓丫鬟將名冊先拿過來,讓妹妹和朧月都瞧一瞧。”那拉淑嫻說罷,立刻換了話題,“這事兒就這般定下來了,如今咱們再來說說妹妹你的事兒。怎樣?做好了決定不曾?”

“甚、甚麼決定?”賈敏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當然是要不要再給林家哥兒一次機會。”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賈敏一眼,想了想,又格外添了一句,“若是妹妹問我,我的意見是不用再給機會了。林家的態度早已擺在那兒,雖說我也明白他們家是有難言之隱的,不過那又如何?這天底下原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兒,他們家既然已經晾了妹妹你好幾年,索性妹妹你徹底將他撇開,且看他如何收場!”

“嫂子……”賈敏被那拉淑嫻這番大膽的言語嚇得兩眼發直,連大嫂都不叫了,直接喚起了嫂子。

“若這麼做還不夠解氣的話,嫂子還可以幫你出氣。不過就是小小的林家,憑他將來有多麼能耐,如今也只是探花郎出身,得了聖上的愛重,許了個不大不小的差遣罷了。這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家即便這些年來瞅著大不如前了,可到底是屹立了百年的國公府。真要是算計起來,十個林家也能給折騰散了!”

“不不……嫂子您千萬別……我……”

“你喜歡林家哥兒。”那拉淑嫻平靜的吐出了這句話,就彷佛在談論今個兒的夕陽挺美的。

賈敏驀地面色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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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回到榮禧堂時,已是掌燈時分了,容嬤嬤上前告知,璉哥兒已經用了晚膳了,又詢問可要擺飯,得了應允之後,晚膳很快就擺好了呈了上來 宮瓷 。

跟賈敏不同,那拉淑嫻的胃口一向都很是不錯,哪怕當初懷十二時,儘管偶爾還會孕吐,吃的卻半點兒不比平日里少。 自然,今個兒她也是如此。 不過,當用了七八分飽後,那拉淑嫻便擱了碗筷,喚人撤下了殘羹冷炙,捧著一盞茶同容嬤嬤說閒話。

“林家那頭……敏姐兒她還是想嫁。”

這個結果,早在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的預料之中,畢竟這年頭崇尚的還是烈女不侍二夫。 只不過,讓那拉淑嫻沒有想到的是,賈敏之所以堅持要嫁,並不單純是因著重承諾的緣故,最重要的原因卻是她曾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

說來也是好笑,林家哥兒跟賈政的年歲較近,因著長輩之間偶有來往,倆人當時又都一心想通過科舉考取功名,雖稱不上莫逆之交,卻好歹比旁的同窗更添了幾分情誼。 畢竟,四王八公也好,金陵四大家族也罷,全部算在內,嫡系之中唯獨只有賈政一人決定參加科舉。 也是因著倆人的熟稔,賈政曾數次邀請林家哥兒來榮國府小聚,共同研讀詩書。 幾次交集之下,當時還在世的榮國公賈代善對林家哥兒高看了一眼,而賈敏在陰差陽錯之下,也對林家哥兒一見鍾情。 於是乎,這場在外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親事,就這樣成了。

“主子的意思是,逼林家就範?”容嬤嬤想了想,重重的點頭,“成,給林家兩個選擇,要么娶,要么家破人亡。”

那拉淑嫻捧著茶盞的手當下一僵,無比慶幸自己方才不曾喝茶,要不然被嗆死都是極有可能的。

“我說嬤嬤,就算要讓林家盡快成了這門親事,也不至於逼婚罷?咱們要的是,林家心甘情願的上門議定婚期,而不是拿刀架在林家哥兒脖子上,逼他們就範。”

容嬤嬤皺著那幾乎能夠夾死蚊子的眉頭,半響才道:“那要如何做?老奴記得,林家並非京城人士,雖說在京城也有宅子,可都好些年不曾住人了,且這會兒他們家又遠在揚州,這……”

“迂迴。”那拉淑嫻無意為難容嬤嬤,乾脆利索的道,“明個兒就請嬤嬤去一趟張家,讓老爺子幫我查一下當初林家哥兒是拜在何人門下的。我記得林家雖然很早就棄武從文了,可林父並不曾在科舉上有建樹,想必也是林家哥兒天資聰穎,這才得了功名。既如此,林家哥兒當年定然是拜了當世大儒為師的,先查到他的先生,再衝先生入手。”

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林家哥兒又是早年就喪父的,對於自己的先生定是敬重萬分。 若能讓他的先生開口,這親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了,更何況他和賈敏原就訂了親,只是挑個日子成親罷了,但凡林家哥兒還不想把事情做絕,就沒有拒絕的可能性。

“可他遠在揚州。”容嬤嬤提醒道。

“三年一次的回京述職很快就要到了。”那拉淑嫻算了一下,當下點頭道,“就趁這個機會好了,通常回京述職是七八月間,咱們爭取在九月之前把事情都料理妥當了。”

“那主子,先前您還讓老奴去張家,讓張家老太爺幫著說親,好使得老爺早日回府……”

“這個先緩緩罷,青雲書庫環境清幽,是個唸書抄書的好地方。”那拉淑嫻想也不想就決定再把賈赦晾一陣子,左右賈赦皮糙肉厚的,多拖些日子亦無妨。

有了那拉淑嫻的吩咐,容嬤嬤次日一早就回了一趟張家,當天傍晚回來後,就告知了兩個好消息。 其一,林家哥兒的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張家二太太娘家的三叔 和離小娘子 。 其二,張家老太爺對於林家的不仁義相當氣憤,決定插手此事。

除了這兩個消息外,容嬤嬤還帶來了另外一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 卻是賈赦那頭已經定了期限,五月初五端午節就會回府,之後的抄寫懲罰將會在榮國府內進行,賈赦只許每日里將抄寫好的內容交由下人送到青雲書庫即可。 不過,也不是光有福利沒有懲罰的,原本賈赦僅僅是抄寫律法一千遍,可如今因著送他回府跟家人團聚的緣故,一千遍律法改成了兩千遍。

這利息高的呀,簡直讓人嘆息。

可甭管怎樣,賈赦終究能回府過節了,且接到消息的這一日,已是五月初四,對於明個兒就能見到許久不見的夫君,那拉淑嫻心情非常愉快,甚至親自去榮慶堂告知了賈母這一“大好的消息”。

賈母喜得眉眼都舒展了,加之沒過多久,賈敏房裡的丫鬟過來傳話,說賈敏的病情有所好轉,至少胃口開了,面色也好看了許多。 賈母歡喜異常,待次日一早,見到了久違了的賈赦時,當下一個沒忍住,激動的淚眼婆娑。

然而,跟父母惦記孩子不同,一般來說,孩子都不怎麼惦記父母,尤其是賈赦這種特大號的熊孩子。

“淑嫻,琮兒呢?”

時隔數月,賈赦一回到府裡,倒是先去拜見了賈母,可回頭立刻腳步匆匆的來到了榮禧堂裡,且一開口就是提最最掛心的么兒。 然而,這話聽在那拉淑嫻耳中卻極是不對味兒,倒不是她幼稚到要跟十二爭風吃醋了,而是十二真的擔不起賈赦的惦記。

按著倆口子先前的計劃,賈赦是故意找茬好讓自己跟王子勝一起被送入牢裡,可之後包括抄寫律法一千遍在內的懲罰,都是十二幹的好事。

“老爺您就不關心一下我和璉兒嗎?”那拉淑嫻格外幽怨的看著賈赦,心道,要是讓你知曉了十二這些日子做的坑爹事兒,你還會繼續惦記著他嗎?

“我自是關係你的。”偏賈赦完全沒意識到十二又坑他了,只以為那拉淑嫻吃味兒了,忙急急的湊過來輕聲細語的安撫道,“媳婦兒,我的好媳婦兒喲,這滿屋子的醋味兒,熏得我頭都暈了。對了,我問你個事兒,是不是老泰山大人看我去秦樓楚館尋樂子,這才故意針對我?”

一切並未按照先前計劃的來,賈赦又不傻,自是察覺到了。 不過,根據他的觀察,以及對陳一安等人的試探,基本上可以斷定這背後定有張家的手筆。 而提到張家,賈赦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最看自己不順眼的張家老太爺了。

“老爺您說呢?”那拉淑嫻笑著挑眉問道。

賈赦重重的點頭:“那就一定是這樣的,不過也難怪,要是我將來有個閨女,女婿卻這般作為的話,我一定恁死他!”

“這麼看來,我娘家老太爺還是挺善良的。”那拉淑嫻完全不打算把十二供出來,這暗地裡收拾是一回事兒,真的擺在明面上後,問題卻是大發了。 至少,她無法跟賈赦解釋,為何十二會無師自通坑爹技能。

“唉,淑嫻你回頭幫我準備一份重禮,我親自登門拜訪老泰山大人。”賈赦長嘆了一口氣,對於張家老太爺,他還是很敬重的,尤其這事兒雖實際上是另有隱情,可在他看來,張家老太爺的反應也實屬正常,他不能怪張家老太爺不講情面,只能想法子將事情解釋清楚。

“再等等罷,我覺得老太爺大概最近一段日子都不想看到夫君您。”那拉淑嫻眨巴眨眼睛,一臉幸災樂禍的模樣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嘆息,賈赦耷拉著腦袋,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忽聽那拉淑嫻問起他為何會早歸,賈赦有氣無力的道:“回府過端午只是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保齡侯爺時日無多了。”

保齡侯爺便是賈母的娘家嫡親弟弟,論年歲其實侯爺至今才四十,正當壯年之時,卻被太醫斷言無藥可救,還建議保齡侯府可以開始準備後事了。 又因著保齡侯爺是賈赦唯一的親娘舅,屆時無論是作為外甥,還是榮國府的家主,於情於理賈赦都必須出席史家的喪事。 又因著史侯爺的三個兒子都尚未及冠,只怕到時候賈赦還要親自去侯府幫襯一把。

至於賈赦所欠下的抄書懲罰,雖也站得住腳,可乍一聽卻像是在開玩笑。 自然,這事兒只能暫時擱置,連三皇子都說了,左右這利息已經算上了,若是因著史侯爺的事兒耽擱了,亦無妨。

不過,擱在賈赦眼裡,他都不知曉該怎麼表示才好。

“本來罰一千遍,因為史侯爺那事兒迫在眉睫,三皇子特地給了我優待,讓我罰抄兩千遍……淑嫻,你可知曉,當我聽到三皇子親口告知我這個消息時,我都差點兒沒忍住噴他一臉!這是優待嗎?這是嗎?你說三皇子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實在是憋不住了,賈赦不由的脫口而出,好在說這話時,他總算還知曉東張西望兩下,確定沒外人後,才壓低了聲音跟那拉淑嫻吐槽。

那拉淑嫻只默默的點了點頭,心下卻道,腦子有問題的應該是你兒子,能想出這種餿主意的人,除了十二別無他人,可憐的三皇子實在是倒霉透頂。

忽的,那拉淑嫻眉心一跳。

這事兒彷彿有點兒不大對勁兒,先前那拉淑嫻也好,十二也罷,都覺得本朝的情況跟前世康熙爺那會兒極為相似。 然而,相似並不代表全然一樣。

前世的三阿哥胤礽雖也文采斐然才華橫溢,可他仍然是有野心的。 事實上,當阿哥的又有幾人會沒有野心呢? 區別只在於隱藏的深淺而已,哪怕是排名靠後的二十一阿哥,若非康熙爺駕崩時,年歲實在是太小,怕是也依然會有野心。

可本朝的三皇子卻始終醉心於學問,全然看不出半點兒野心來。

也許是隱藏的太深了? 那拉淑嫻面露踟躕之色,她不是十二,對於那段歷史雖也有所聽聞,卻不可能真的做到了若指掌。 不過仔細想想,當年的雍正爺又何嘗不是蟄伏多年,如今不過才四十七年,也許好些人都尚處於蟄伏期罷。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便道:“老爺,聽您的意思,三皇子倒是個妙人。皇子之中,能出這麼一個赤忱之心的人也算是難得了,老爺不妨同他好好處處?旁的不說,單請教學問的話,想來太子殿下也不會在意罷?”

“淑嫻你想多了。三皇子且不說,太子殿下已經不屑跟我這種人為伍了,王家那頭若非捨不得王湛和王子騰,只怕他也要跟王家劃清界限了。”

“那多好,咱們的計劃成功了。接下來,老爺您就好生同三皇子殿下相處罷,不過,若是老爺您發覺了他對皇位有意,記得立刻撇清關係。”

因著吃不准三皇子究竟是真的對皇位無意,還是僅僅在蟄伏,那拉淑嫻只能這般說。 可饒是如此,賈赦還是衝著她露出了一副死不瞑目的神情。

跟三皇子好好相處……


106

“爹!”

正當賈赦被那拉淑嫻所描述的情形嚇得面如土色之時,璉哥兒興沖衝的跑進了屋裡,等他進了屋里之後,後頭的丫鬟婆子才氣喘吁籲的跟了進來。

見狀,賈赦瞬間收起了方才沮喪至極的神情,轉而擺出了一副正經嚴父臉,其速度之快看得那拉淑嫻直咂舌。 不過,璉哥兒顯然沒有聰慧到能夠看透這一切的地步,因而只停了腳步,立在離賈赦有三兩步之遙的地方,一臉的懵懂,外加還有些許茫然和不知所措。

甭管孩子有多小,最基本的眼力勁兒還是會看的,尤其賈赦因著之前那段時日吃了不少苦頭,雖不至於像賈敏那般瘦得脫了形,可到底跟之前還是有些差別的,加上他今個兒回來後,也沒來得及換衣裳,只穿著一身青布長衫,再配上他的臭臉,格外的像一個嚴謹的老夫子。

當然,也僅僅是表面上像而已 霸道鬼夫萌萌噠 。

“璉兒,這些日子你學了甚麼?可曾用功上進?先生對你的評價如何?”即便賈赦本人不學無術,可不得不說一句,環境真的很能改變一個人。 在青雲書庫裡待了一個多月,雖不能真正的改變賈赦的本質,可略裝個樣子唬唬人卻是沒有問題的。 當然,以賈赦的功力,也就只能唬唬璉哥兒了。

“爹……”璉哥兒艱難的咽了嚥口水,面帶惶恐的喚了一聲,見賈赦沒有第一時間答應他,登時害怕起來,只一頭扎進了那拉淑嫻的懷裡,帶著哭腔道,“娘,爹被二叔吃掉了!”

賈赦默默的抬頭望向橫梁,雖說璉哥兒是蠢了點兒,這話也的確是繞了點兒,可難得的,賈赦在一瞬間就醒悟了璉哥兒話裡所飽含的意思。 所以由此可見,賈赦本人的智商也跟璉哥兒差不多了。

“璉兒過來。”賈赦黑著臉向璉哥兒道,可惜後者完全不理會他,只仍往那拉淑嫻懷裡鑽,愣是用屁股蛋子對著賈赦。 登時,賈赦怒了,直接伸手將璉哥兒拎到跟前,陰測測的道,“混賬小子,居然敢罵你爹我像賈政那蠢貨!你知不知道賈政有多蠢?”

“老爺,別對璉兒這麼說,回頭他該當真了。”那拉淑嫻無奈的望著瞬間跟璉哥兒一樣幼稚的賈赦,冷靜的提醒道。

“當真就當真,反正賈政就是個蠢貨!”賈赦先是沒好氣的發了一通牢騷,旋即見那拉淑嫻似乎真的不悅了,忙又改口道,“好好,我不說就是了。”又向璉哥兒低吼道,“記著,這話不准在你二叔跟前說!”

璉哥兒頂著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順從的點了點頭,旋即趁賈赦不注意,又再度依偎到了那拉淑嫻懷裡,完全不復方才對賈赦的那通熱情。 當然,賈赦也不在乎就是了。

“多大的人了,整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躲你娘懷裡。索性讓你娘再幫你尋個奶娘好了,天天喝奶墊尿布,越活越回去好了!”賈赦何止不在乎,簡直就是把嫌棄寫在了面上。 可憐的璉哥兒,想辯解甚麼,卻又不知曉該如何回嘴,只低著頭抿著嘴,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這模樣,卻是心疼壞了那拉淑嫻。

“好端端的,老爺您說璉兒作甚?再說了,整日里惦記著吃喝,還喝奶墊尿布的,明明就是琮兒那孩子呀!”

“琮兒……”一提到心愛的么兒,賈赦的神情聲音都緩和了好多,“淑嫻,你趕緊幫我去備一份重禮,咱們明個兒就去張家拜訪,成罷?回頭就把琮兒要回來!再不然,把璉兒丟給老泰山大人也行呢,琮兒才那麼點兒大,也就你那般狠心。我都好久沒見著琮兒了,也不知曉他是胖了還是瘦了,如今天氣越發轉熱了,他會不會沒胃口吃東西?對了,說不定他這會兒就哭著想見我呢!”

那拉淑嫻:“……老爺您想太多了。”

“這怎麼會是我想太多了呢?琮兒還那麼小,你就把他一個人丟在張家那頭,萬一他受委屈想找爹娘哭訴怎麼辦?”賈赦是真的急了,且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是很大的。 不過,他也擔心那拉淑嫻會因此誤會,忙又添了一句,“我不是怕張家欺負他,可琮兒太小了。對了,我小時候還是養在祖父母跟前的,就算他們再寵著我,我也仍然惦記著老太爺和老太太。”

“璉兒,餓了罷?娘讓人備下了你最喜歡吃的糖糕,來,娘領你去房裡慢慢吃。”那拉淑嫻決定不跟賈赦掰扯了,起身拉上璉哥兒走了出去,只將賈赦一人留在房裡。

賈赦一臉被遺棄的模樣,怨念的看著那拉淑嫻的背影,他就不明白了,為何尋常人家都疼小兒子,那拉淑嫻偏就只疼璉哥兒那個混賬臭小子呢? 明明小兒子那麼軟萌可愛 心弦上的你 。

末了,賈赦只狠狠的道:“真沒眼光!”

……

……

究竟誰沒眼光,也就沒必要深究了,左右那拉淑嫻堅定的認為,璉哥兒才是需要小心呵護的那一個。 至於十二,哪兒涼快待哪兒去罷,還受委屈呢,他別給人家委屈受就已經很不錯了,況且先前那拉淑嫻已經從璉哥兒口中得知,十二在張家大殺四方,天天將人家往死裡逼。 這裡頭的“人家”,指的不單單是璉哥兒和張家那兩位哥兒,還包括張家二老爺、三老爺,這兩位活了小半輩子,臨了卻被自家親外甥各種刺激,據悉他二人已經被逼的挑燈夜戰,只為了不在十二跟前太過掉鍊子。

熊孩子就是欠收拾!

包括賈赦那個特大號的熊孩子!

因著那拉淑嫻拒絕準備重禮,更拒絕親自陪同賈赦回娘家,賈赦只得整日里耷拉著腦袋,向那拉淑嫻哭訴自個兒有多想念十二。 可惜,甭管有多想念,賈赦仍然不敢獨自前往張家,唯恐被張家父子四人聯手恁死。

無計可施之下,賈赦開始折騰起了璉哥兒,卻被那拉淑嫻一句話給頂了回去。

“老爺,您該去抄寫律法了,三皇子還在青雲書庫等著您呢。”

賈赦欲哭無淚。

擺平了賈赦,那拉淑嫻心情很好的查了下賬本,又時不時的去探望一下尚在病中的賈敏。 賈敏的病情其實並不算嚴重,畢竟她年輕,體質雖較旁人略羸弱了些,可總的來說,只要別胡思亂想,問題就不大。 許是因著那拉淑嫻給予的承諾讓賈敏徹底放下了心來,之後幾次探望,賈敏的病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了起來,待五月底,除了仍有些消瘦外,旁的都已經恢復如初了。

賈敏院子裡的事兒,自是瞞不過賈母。 事實上,賈敏之所以病倒,除了心病外,多少跟她天生體質虛弱有些關係,可賈母就不同了,原就身體康健得很,若不是因著擔心三個兒女,她才不會有事兒。 可如今,賈赦被放回了府裡,賈政雖遠在揚州,卻是帶了很多手下去的,絕對安全無虞。 至於賈敏,更是有人一日匯報好幾次。

待五月的最後一日,那拉淑嫻例行請安之後,賈母留下她說話。

雖是例行請安,可其實那拉淑嫻來榮慶堂的次數並不多,甚至還沒有她去賈敏院子裡的次數多。 一方面是因著她原就不甚在意賈母,另一方面則是賈母也懶得同她打交道,這在兒媳婦兒跟前擺架子是個享受,可如今這種情況,賈母是萬萬不願意在那拉淑嫻跟前伏低做小的,連稍稍低個頭她都滿心滿眼的不樂意。

可今個兒,卻是真的沒了法子。

“淑嫻,有個事兒還得你來做。”賈母滿臉的為難,遲疑了許久之後,才狠下心來道,“就是王氏……我知曉你和赦兒定然恨王家,可王氏到底已經嫁到了咱們府裡,偏如今政兒也不在家,等他回來發覺王氏又回了娘家,萬一王家還像上回那樣不依不饒的……”

賈母簡直憋屈死了,擱在幾年前,她是萬萬不會想到,自己竟有一日會向自己的兒媳婦兒低頭。 以她侯府千金的出身,同輩的姑娘家裡,除卻宮裡的公主和王府的郡主外,哪個能比得上她的? 甚至就連公主、郡主,雖出身是比她強了些,可嫁的卻沒有她好 萬千星光 。 尤其頭些年,番邦塞外皆亂得很,為了平息叛亂,長青帝折了好幾個公主出去,這麼一算,賈母的人生可算是真正的一帆風順了。

只除了兒女這處。

想起那句“未嫁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賈母就忍不住胸口一陣翻騰。 兒子不爭氣有甚麼法子,偏她還得為兒女之事處處壓抑,處處陪笑臉。

“老太太,若是您說的是我家老爺和王家大老爺這事兒,那就沒甚麼好說的了。”那拉淑嫻輕飄飄的蹦出一句話,旋即見賈母登時露出緊張不安的神情來,當下了然,便笑道,“老太太不用擔心,我的意思是,這事兒兩邊都有錯,何苦怪罪在王家大老爺頭上?我家老爺已經決定修身養性,每日讀書做學問。至於王家那頭,自然也有王老爺子做主。”

“那王氏呢?”賈母皺著眉頭,對於那拉淑嫻方才所說的,賈赦和王子勝皆有錯這句話,她極為不贊同。 好在,她的理智尚在,清楚的記得自己是為了平息雙方的矛盾,而非故意挑起矛盾來的。 因而,賈母只將心頭的不悅強按了下來,只提了王夫人。

“跟弟妹就更沒有關係了,沒聽說娘家兄長做了錯事兒,還要禍及出嫁多年的妹子。”那拉淑嫻笑得異常開懷,“只可惜政二老爺不在府上,珠哥兒又實在是太小了,我家老爺也不方便。如今,卻是不知曉該由誰來將弟妹從娘家接回來了。”

賈母登時一噎。

說來說去,問題就在此處。 倘若今個兒是榮國府佔了理,或者是榮國府權勢依舊,那賈母絕對有底氣等王夫人夾著尾巴灰溜溜的從娘家回來。 可正如那拉淑嫻所言,甭管是哪家的道理,也沒有將娘家哥哥的過錯歸咎到早已出嫁多年的妹子頭上的,況且這事兒明擺著就是賈赦和王子勝鬧出來的,但凡沒傻沒瞎的人,都知曉錯不在王夫人。

既不佔理,權勢也不如王家,那該如何收手?

“這事兒鬧的……”賈母愁死了,不止擔心王家老太太再度鬧上門來,她還擔心賈政回來後會跟她鬧脾氣。 想也知曉,要是賈政知道賈赦和王子勝在風月場合乾了一架,卻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王夫人頭上……

這事兒絕對沒完!

“要不,我讓娘家老太爺想想法子,也讓王家大老爺回家去抄寫?這懲罰一事,乃是聖上下的命令,又由三皇子負責監督,免去懲罰是萬萬不可能的。唯一的法子,也就只能像我家老爺那般了。”那拉淑嫻一臉無奈的嘆息道。

“這個法子好,就這麼辦!”賈母大喜。

雖說賈赦不方便親自去王家接人,可這並不妨礙他去青雲書庫向三皇子求情。 沒錯,就是賈赦直接向三皇子求的情,壓根就沒通過張家老太爺。 而三皇子也是乾脆,走就走唄,頂多就是將抄寫一千遍增加到兩千遍,無妨。

於是,等賈赦從青雲書庫回到府裡時,是難得的笑容滿面。

能不高興嗎? 他本人是五月初五被放回來的,從一千遍抄寫變成了兩千遍。 可王子勝卻是六月初一才被放出來的,然而利息完全一致。 更讓賈赦打從心底里高興的是,王子勝在聽聞三皇子告知的“喜訊”後,臉色瞬間變了好幾次,先是由正常轉為了通紅,旋即變成了青紫,最後凝固成了鍋底般的漆黑色。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王子勝你也有今天!該!”

當天夜裡,賈赦心情舒暢的喝了個酩酊大醉,被那拉淑嫻命人丟到了書房裡,並於次日就讓人買來了數量頗為壯觀的筆墨紙硯 良宵渡 。

而那廂,王子勝也回到了多日未歸的家中,他本人倒是沒甚麼,倒是把王家老太太給激動的涕淚橫流。 又因著王子勝忍不住當著所有人的面痛罵了賈赦一通,讓在場之人都知曉了他之所以平安歸來,全拜賈赦所賜。 故而次日一早,王夫人便帶著歡快的心情回到了榮國府。

很難說明賈赦和王子勝誰的心情更為悲哀一些,不過因著王夫人的歸來,賈母的心情倒是格外開懷。

問題解決了,就不怕賈政回來鬧脾氣了。 賈母笑臉盈盈的關懷了王夫人,唬得王夫人面色大變,連元姐兒都沒看一眼,就火速的離開了榮慶堂,轉個身兒就去了榮禧堂尋那拉淑嫻。

雖說王子勝能平安歸來是托賈赦的福,可王夫人並不感謝賈赦,她認為若非有人逼著賈赦這麼幹,以賈赦那德行,才不會那麼好心。 至於是誰逼賈赦這麼幹,不是明擺著的嗎?

因此,在見到了那拉淑嫻後,王夫人誠心誠意的行禮道謝:“大嫂,多謝大嫂寬容大量,往後若有甚麼事兒,只管告訴我。”

那拉淑嫻很想將實情告訴王夫人,可話在嘴邊打了個轉而,終究還是咽了回去,只笑著道:“妯娌之間何需這般多禮?況且,王家大老爺也不是沒得著懲罰,他跟我家老爺一樣,都被罰抄寫本朝律法。”

“那也是活該!”王夫人恨恨的道,旋即才想起她這話裡頭還把賈赦扯了進來,忙急急的解釋道,“我說的是我娘家大哥,他那人,打小就不老實,我娘家老太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先前發狠心將他丟到了兵營裡,卻因著我娘家老太太心軟,到底還是放他回來了。不過,我卻是沒想到,還能罰抄寫。這個懲罰真妙呀,若有可能,我真希望罰他一輩子都抄著!”

其實,倒不是王夫人先前沒想到,而是這事兒得看誰來懲罰。 跟榮國府不同,王家老太太是最疼惜長子的,那可真的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又怕化了,就算之前王夫人提出罰抄,恐怕只需王子勝鬧騰一番,這事兒也就了結了。 可如今卻是不同了,即便三皇子本身是沒甚麼威信,可他到底是皇子,還是奉了長青帝的命令行事的。 王家老太太縱是有心偏幫,攤上這事兒也無可奈何了。

“弟妹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若能藉此約束了他二人,倒也是一件幸事。”那拉淑嫻笑著道。

聞言,王夫人略附和了兩句,卻也沒有多說,只問了榮國府近些日子可發生了事兒。 那拉淑嫻仔細想了想,便將賈敏先前病重一事說了說,又提到如今倒是轉危為安了,還順口說了保齡侯爺怕是時日無多了,末了,才猛地想起一事。

“瞧我這腦子,說了一大通的閒話,倒是將那事兒給忘卻了。”那拉淑嫻將茶盞擱在了一旁,起身整了整衣衫,笑道,“還不曾恭喜弟妹,又添了個閨女。”

王夫人有點兒懵。

說起來,趙姨娘是三月底生的閨女,如今都六月初了,差不多都快兩個半月了,也難怪那拉淑嫻已經將這事兒忘到腦後了。 當然,這裡頭最根本的原因自是她原就不曾往心裡去。 一來,趙姨娘不過是個家生丫鬟,生的閨女也是區區庶女。 二來,當初趙姨娘生閨女時,那拉淑嫻人在張家,等她回了榮國府,卻是連一眼都不曾去瞧過。

“先前府上事兒多,我又一心惦記著我家老爺的安危,一時給忘卻了,既不曾去探望,也沒有去添份禮,弟妹不會怪我罷?”那拉淑嫻嘴上滿是歉意,面上卻只有笑意,“要不,這會兒我同弟妹一道兒去瞧瞧?也算是盡了當伯母的心意 [快穿]反狗血聯萌 。 ”

“好,好。”王夫人勉強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怎麼能說,趙姨娘的事兒早就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壓根就沒往心裡去過。 不過,等回過神來之後,王夫人卻驚訝了一下,抬眼看向那拉淑嫻,“大嫂,您方才說,我又添了個閨女?”

那拉淑嫻笑瞇瞇的點了點頭。

當下,王夫人長鬆了一口氣。 雖說庶子完全不能同嫡子相提並論,可若是有可能的話,她寧願添上十個庶女,也不想要一個庶子。 趙姨娘懷孕是事實,她又不能從中作梗,只能盼著趙姨娘產女。 如今,聽聞真的是個閨女,她倒是徹底沒了壓力,面上的笑容也真誠了一些,誠心誠意的相邀那拉淑嫻同她一道兒去梨香院。

剛到梨香院時,王夫人的心情是真心不錯,左右庶女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且養育子女的錢都是走公中的,沒多出一個噁心人的庶子,又無需自個兒費錢,王夫人只拿出最端莊大氣的模樣來,同那拉淑嫻一道兒去了西廂房。

好心情在見到新閨女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這、這、這……”王夫人懵逼了。

別說王夫人了,那拉淑嫻這會兒也有點兒懵,甚至還忍不住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半響才道:“這孩子……是珍珠生的?”恍惚間,那拉淑嫻都忘了此時的珍珠早已成了二房的趙姨娘。

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姐兒,雖也撥了奶娘丫鬟照顧,不過卻是歇在了西廂房的小間裡。 且這會兒是白日里,如今的天氣又熱得很,趙姨娘索性將姐兒擱在外間的榻上,她本人則是立在一旁,依次向那拉淑嫻和王夫人行禮。

然而,受禮的兩位此時的目光皆落在了姐兒面上,因著賈政不在府中,姐兒雖出生已有近三個月,卻依然不曾有名諱,甚至連個小名兒都沒有取過,趙姨娘等人素日里都喚其“姐兒”。

“太太,我抱著姐兒向您行禮罷?”趙姨娘忐忑不安的瞧了王夫人一眼,小聲的詢問道。

於理,姐兒雖是趙姨娘所出,卻該喚王夫人為母親,而女兒向母親行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並不因其年幼而壞了規矩。 於情,趙姨娘又不傻,當然知曉自己母女倆之於王夫人就是心頭的一根刺,偏如今賈政也不在府上,她只想著盡可能的伏低做小,半點兒較勁的意思都沒有。

“姐兒來,向太太行禮。”見王夫人只愣愣的站在原地,兩眼發直的看著姐兒,趙姨娘忙將姐兒費力的抱在懷裡,朝著王夫人行了個問安禮。 片刻後,趙姨娘又抱著姐兒向那拉淑嫻行了禮。

只這般兩個簡單的動作,趙姨娘做完之後,卻累得滿頭大汗。 一方面,是因著她生姐兒時難產,壞了身子骨。 另一方面當然是因著……

姐兒太沉了。

那拉淑嫻的目光在趙姨娘和她懷中的姐兒之間不停的游移著,半響才向王夫人道:“弟妹,你這閨女長得真結實。”

這話擱在素日里,指不定會被王夫人認為是譏諷,可在這一刻,王夫人卻認為極有道理,只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跟夢遊似的,王夫人直勾勾的盯著姐兒看了半響,這才上前兩步。 趙姨娘以為王夫人要抱姐兒,忙讓了過來,唬得王夫人連連擺手,一疊聲的道:“你抱著就好,我看看,我只看看。”

這話一出,趙姨娘滿臉的尷尬,好一會兒,她才支支吾吾的道:“先前懷姐兒時,生怕養不好她,太太和老太太又都寬厚得很,一不留神便吃用了些補品 步步錦繡 。 等姐兒出生後,才知曉養得太好了些,一出胎胞就有九斤半重。 ”

九斤半……

王夫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珠兒剛出生時,只五斤半。元姐兒倒是養得好了,也才堪堪六斤。”頓了頓,王夫人看向那拉淑嫻,略過了早夭的瑚哥兒不提,只道,“我記得璉兒出生時,也是六斤罷?琮兒那孩子早產,怕是連五斤都沒有罷?”

“弟妹說的是。”那拉淑嫻驚魂未定的瞅著趙姨娘懷裡的姐兒,上下打量了一番,試探的問道,“如今,姐兒多重了?”

“那個……我也不大清楚,怕是有三十斤……”趙姨娘羞愧的低下了頭。

說起來,也不能全怪她。 這頭一次當母親,她又是真心疼愛這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姐兒,自是養的精心了點兒。 且也不知曉這姐兒是天生能吃,還是在娘胎裡養的太好了,給她配一個奶娘還不夠,後來又添了一個不說,自七八天前,甚至已經添了一點兒輔食了。 要知曉,一般的孩子,都是在七八個月的時候,才一點一點的添輔食的。 偏榮國府最近事兒多,哪怕賈母有心關照這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孫女,也無非就是叮囑底下人不要苛待了她們母女倆,外加送了一溜儿上好的補品過來。

賈母差人送過來的補品,當然是極好的。 趙姨娘在賈母跟前伺候了幾年,這鑑別東西的好壞,卻是學了個徹底。 又因著數量極多,趙姨娘不單自己吃,也讓兩個奶娘跟著她一道兒吃,甚至在姐兒的輔食裡也添了點兒燕窩粥之類的。

於是乎,姐兒就從九斤半的巨嬰,變成了三十來斤的超大號巨嬰。

聽完了趙姨娘的解釋,王夫人都不知曉該用甚麼表情面對她,無計可施之下,王夫人只得擺了擺手,無奈的道:“你就先養著罷,回頭再說。”

撂下這句話,王夫人便拉著那拉淑嫻急急的離開了西廂房,及至走到外頭廊下後,她才一臉驚悚的向那拉淑嫻道:“大嫂,你可曾見過我的珠兒和元姐兒?對了,我的珠兒是不是也被老太太接到榮慶堂裡了?我先前沒瞧見他們倆,這這……”

“弟妹你不在府中,老太太怎麼捨得珠兒一個人回來這院裡歇著?當天晚間,就讓人歸整裡行囊,搬到了榮慶堂裡。”那拉淑嫻一眼就看出王夫人在擔心甚麼,忙笑著安慰道,“不過你放心罷,前幾日我才見過珠兒和元姐兒,他倆沒甚麼變化。畢竟,他倆跟前的奶娘丫鬟都是仔細調|教過的,不會讓他們亂吃東西的。”

“那就好。”王夫人心有餘悸的拍了拍心口,一副嚇懵了的模樣,“方才,真的是嚇死我了。”

這庶女被養成了一個小胖墩,王夫人雖驚愕卻不會真的心疼,可要是她心肝寶貝的珠哥兒和元姐兒也都成了這副模樣,她連跟賈母拼命的心都有了。 萬幸的是,賈母半點兒不傻,傻的是趙姨娘。

“不過。”那拉淑嫻顰眉道,“弟妹別怪我多事,我只是提醒你一句,這姨娘沒腦子實屬尋常,可等政二老爺回來後,一瞧姐兒這模樣,弟妹覺得他會怪誰?”

王夫人苦笑連連。

能怪誰? 當然是怪她這個嫡母了。 說來也是真心可笑,姐兒又不是她生的,偏要稱呼她為母親,也許在趙姨娘等人看來,這樣的規矩極為嚴苛不近人情,可擱在她這兒,她也不願意憑空多出了個便宜女兒 雙界之男神歸來 。 更別說,這庶女教養的不好,也要賴在她這個嫡母身上,甚至於若是庶女真當不堪入目,只怕還會影響到嫡女。

有個事兒,那拉淑嫻並不知曉,王夫人卻是因著四大家族慣常來往的緣故,隱隱聽聞了一些。

卻說賈母親生的兒女只賈赦、賈政、賈敏三個,可她名下卻還有三個庶女。 庶女之中,頭兩個是她提拔的通房所出,容貌身段並才情都是極佳的,長大後也都說了一門好親事,陪上一副不算薄的嫁妝後,便離了榮國府。 唯獨第三個庶女,卻不是個好的。

據說,當初那位三姑娘,親娘是個戲子,當然不是在外頭戲班子唱戲的那種,而是富貴人家自個兒養起來的。 有一次榮國公賈代善去訪友時,見那戲子容貌極佳,嗓音也如同黃鸝鳥一般,清脆悅耳,便動了心。 偏那好友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當下便喚了那戲子近身伺候賈代善,等宴請結束後,更是一頂小轎跟隨在了馬車後頭。

因著身家清白,賈母倒也沒有過分攔阻。 而那戲子也是個有本事的,進府不到半年,便查出有了身孕。

那會兒,賈赦、賈政兄弟倆已經大了,賈母忙於管家理事,以及照顧先前通房丫鬟所出的兩個庶女,也就沒顧及到那個戲子。 偏那戲子覺得受了輕慢,暗地裡氣憤不已,後來更是使手段讓賈母吃了個暗虧。 這本也沒甚麼,誰也沒有料到,賈母當是已經懷了賈敏,因著著了道,以至於賈敏一出生就先天不足。 當然,賈母本身也不是個善茬,見親生女兒體弱,原本就積攢了一肚子怒火,索性將當時已經產下一女的戲子責打後發賣了出去。

而這事兒,雖盡可能的隱瞞了下來,卻最終還是被長大之後的三姑娘知曉了。 也不知曉是根子壞了,本人也不好,還是單純的因為替生母不滿,三姑娘當時鬧了好大一出,不單毀了自己的親事,還間接的連累到了年歲相差不多的賈敏。

王夫人堅信,賈敏之所以會被許配給林家哥兒,絕對是因著當時那種情況,尋不到真正四角俱全的好親事了。

而如今,她也攤上了這樣的事兒。

“多謝大嫂提醒,我心裡有數。”王夫人面露哀容,帶著滿腔無奈道謝。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頷首,便告辭離開。 該提醒的她會提醒,可這到底是二房的事兒,縱然她是榮國府的當家太太,也不能插手小叔子房中之事。 再一個,趙姨娘所出的姐兒雖如今瞧著是胖了一點兒,可想想同樣渾身是肉的十二,那拉淑嫻私以為,問題應該不大罷? 左右孩子還小,等再大一點兒,戒奶的時候應當會瘦下來的。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便安心的回了榮禧堂。

不兩日,王夫人也有了新的動作。

甭管是不是她生的,這個新添的姐兒終究是她名義上的女兒,哪怕她再怎麼不待見這孩子,也萬萬不能苛待了。 偏生,賈政如今並不在府中,且照這般看來,怕是近期都不會回京。 因此,王夫人如今的舉動,關係到將來他們夫妻能否和睦。

於是,王夫人做出了個大膽的決定。

——把新添的姐兒送到了賈母跟前。

卻說先前因著王夫人回了娘家,珠哥兒便被送到了榮慶堂裡,跟元姐兒一道兒,都由賈母照看著。 不過,既然王夫人如今都回了府中,那就沒必要勞累賈母了。 王夫人笑臉盈盈的恭維了賈母整整一日,成功的要回了珠哥兒,並在未言明實情之下,把大胖姐兒送了過去。

ga1105 2017-1-24 14:06

107

“好好的姐兒,就這樣被抱走了?這還有沒有天理了?黑心爛腸的東西,自個兒親生的捨不得送去,偏拿了姐兒當人情。姐兒才多大點兒的人呢?難產不說,這些日子咱們養的多精心呢。她好幾個月不見人影,結果一回來就搶了姐兒。要是她抱走了姐兒養在自個兒跟前,這倒也罷了。偏、偏……不要臉的下賤胚子!趕明兒讓她吃上一個大虧才好,看她能得意到幾時!”

梨香院的西廂房內室裡,趙姨娘一臉哀愁的躺在床榻上,坐在她身邊的是親娘趙婆子,而在一旁不住打轉嘴裡劈裡啪啦好一通抱怨的,則是她的親妹子趙金玉。

趙家一家五口,老趙頭只會悶頭喝酒,再不然就是拿了錢去讀賭骰子,趙婆子倒是略好一些,可多半說的也都是一些貼臉面的話。 趙家唯一的男丁趙國基則隨了他爹,天生就是個懶貨、酒鬼外加賭徒。 倒是趙家兩姐妹,個頂個的出眾。

這趙姨娘就不用說了,在賈母跟前伺候了十來年,若沒有本事絕不可能做到賈母跟前的第一人。 而趙家小妹,也就是趙金玉,雖今年也不過才八歲大小,容貌卻是極佳的,哪怕尚未完全長開,也能看出來這姑娘再過幾年絕對是個美人胚子。 不過,趙金玉最能耐的卻不是她的長相,而是一張利嘴。

“姐!娘!你們倒是說句話呢?咱們趙家就這樣給她們欺負了?先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眼見親娘和親姐皆默不作聲,趙金玉愈發的惱怒起來。 雖說她是榮國府的家生女兒,不過趙家自打趙姨娘在賈母跟前得臉之後,家裡頭的日子就好過了許多。 且老趙頭倆口子雖有再多的缺點,卻從未有重男輕女的想法。 或者更準確一些說,從大女兒身上,他們看出了女兒價值,尤其小女兒的容貌更為出挑,又是天生一副伶俐樣兒,指不定將來的前程比大女兒更好。 因此,趙金玉平日里在家中比哥哥趙國基更為受寵一些,這才慣得無法無天。

“小妹,住嘴!”

見妹子越鬧越過分了,趙姨娘終於忍不住冷著臉呵斥了一聲。 不想,這麼一來反倒像是捅了馬蜂窩,不單趙金玉一下子炸了,就連趙婆子都面露不悅。

“姐你怎麼這般好賴不分?你還想著太太、老太太能給你做主呢?快別做夢了,人家是拿你當擺件玩意兒呢,要不然怎的好幾個月沒露面,一回來就搶了姐兒?還有老太太,虧得你整日里說老太太有多看重,結果還不是搶了你的姐兒?那可是你十月懷胎,豁出去命來生下的姐兒呢!這兩個多月來,你總是嫌奶娘照顧的不好,成天到晚的親自照顧。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偏你就只知道在這兒說我!”

“大妹,小妹她脾氣是急了點兒,可她是真的為了你好。這太太那頭……罷了罷了,你看能不能去老太太跟前說說情,把姐兒要回來罷。就像小妹說的,姐兒年歲那般小,怎麼能離了親娘呢?”

“就是啊!姐,你可不能真的好賴不分,我這個當親妹妹的,還會害了你不成嗎?”

“唉,大妹,聽娘說一句,這女人還不是為了夫君孩子嗎?如今老爺不在府上,你可一定要扒著孩子。再說了,先頭大夫不也提過,你生姐兒那會兒虧了身子,怕是往後再難有孕了。”

“姐!”

“大妹!”

……

“別吵了!你們說的事兒我能不知曉嗎?可如今太太已經把姐兒送到了老太太那兒,你們叫我怎麼辦?去老太太跟前吵?一哭二鬧三上吊?我伺候了老太太十幾年,我能不知曉她的性子?吵鬧根本就沒用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

趙姨娘也快瘋了,雖說姐兒被抱走不過才半日工夫,可她已經受不住了。 事實上,打從姐兒出生之後,她就再也不曾跟姐兒分開過。 儘管按著榮國府的規矩,甭管是哥兒還是姐兒,都要跟隨奶娘生活。 這是因為嫡妻要管家理事,妾室通房則要伺候老爺。 可因著賈政如今壓根就不在京里,甚至那會兒連王夫人都回了娘家,賈母倒是有心管著小孫女,可她忙的腳不著地,哪裡有空閒了? 也因此,趙姨娘索性讓奶娘跟她住一個屋裡,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她一直同姐兒形影不離的。

可如今,她的身畔沒了姐兒胖嘟嘟的身影,聽不到姐兒稚嫩的哭聲,哪怕屋里屋外都是人,她仍覺得周遭安靜得嚇人,乃至心口都是空落落的,整個人就彷佛被徹底抽空了精氣神一般,蔫蔫的沒了盼頭。

她想要姐兒回來,比任何人都想,可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

“先緩緩罷。”半響,趙姨娘才彷彿費勁了全身力氣,才緩緩的吐出了這句話。 而伴著聲音落下的,還有她面上的兩行清淚。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趙婆子到底心疼閨女,見狀,只忙忙的向趙金玉暗中擺了擺手,之後更是強行將小閨女拉出了內室。

到了外間,趙婆子探頭四下看了看,見確實無人後,才伸手點著趙金玉的腦門道:“那是你親姐,不是莊子上欺負咱們家的人!你說話過過腦子,別真把她氣出個好歹來!”

趙金玉就算再厲害,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見親娘都說她了,只委屈的嘟著嘴,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 不過,到底她還是住了嘴,可瞧她那模樣,指不定在心裡痛罵甚麼呢。 好在趙婆子也不在意,思量再三後,還是決定先去外頭打探下情況。

臨走前,趙婆子還不忘叮囑了趙金玉一番:“記得千萬別跟你姐吵起來,你這性子喲,對外人倒是痛快了,對自家人簡直就是要氣死個人呢!你姐生孩子時虧了身子,你千萬別氣她,懂了嗎?”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趙金玉還能如何? 只悶悶的點了點頭,目送趙婆子快步離開。

對於每個家生子來說,如何悄無聲息的打探主子的消息,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趙婆子雖說一直待在東莊那一帶,可到底是榮國府的莊戶,素日里也常接觸府裡的管事們,這想要打聽主子跟前的隱秘事兒自是極難的,要是只打聽一些不那麼重要的事兒,或者關於主子跟前大丫鬟的事兒,卻是極為容易的。

隻小半日工夫,趙婆子就打聽到了一車的小道消息。

至傍晚時分,趙婆子回了梨香院,特地去看了看,確定王夫人並不在院子里後,這才進了西廂房,將打聽到的消息,鉅細無遺的都告訴了兩個閨女。

“我問仔細了,老太太那頭,最想帶的是大房的璉哥兒,而二房的珠哥兒。對了,大房不是還有個小點兒的哥兒嗎?說是送到張家去了,我看,指不定就是老太太想親自養著,被拒絕了。我說大妹,你以往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老太太就沒提過要親自照顧那倆哥兒? ”

“提了又如何?大太太、二太太都不是好相與的,哪裡捨得了?”

“她們不捨得,你也去呀!這大太太跟前有兩個哥兒,二太太也有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她們倒是捨不得了,憑甚麼就讓你將姐兒送去呢?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大妹,你要知道,這孩子誰養的跟誰親,尤其你這身子骨,也不知曉還能不能再生一個,這往後的日子,你要咋過呢?”

趙姨娘低著頭沉默不語 君莫負初 。

忽的,趙婆子又道:“我還聽說了,前些日子二太太回了娘家,老太太立刻就把珠哥兒抱了過去,就算前幾日二太太回來了,也沒打算還。還是今個兒,她把咱們姐兒送過去了,老太太才放了人。唉,你說缺德不缺德?”

“對,黑心爛腸的!”趙金玉添了一句。

“大妹走,也不用收拾了,就這樣子去尋老太太,今個兒就將姐兒討要回來。快走!”趙婆子急急的拉過趙姨娘,可惜後者完全不配合。

逼急了,趙姨娘只蹦出一句:“緩緩罷,你們就先緩緩罷!姐兒今個兒早上才被抱走,晚間就去要……這不是明擺著說老太太照顧不周嗎?哎呀,你們別急,緩緩呢!”

“緩?還要緩到甚麼時候?再這麼等下去,姐兒大了不認你,你可別後悔!”

“哪兒就這麼快大了?”若非心裡擱著事兒,趙姨娘簡直要被這話給氣樂了。 就算她這是頭一回生養,可也明白孩子沒那麼快長大。 旁的不說,就她本人,對於三歲之前的事兒完全沒了印象。 再一個,她始終認為,親生的就是親生的,就像她四五歲就被送到了榮國府裡,如今也不認了親爹娘親弟妹?

“那你給個說法,甚麼時候去要?”

“等老爺回來!”趙姨娘低頭盤算了一陣子,最終咬牙擠出了這句話,“我不信老爺會不惦記姐兒。素日里我冷眼瞧著,老爺對珠哥兒極是嚴厲,對元姐兒倒是寵愛得很,可見也是個喜歡閨女的。等老爺回來,我同他好生說道說道,定要把姐兒要回來。”

趙婆子遲疑了一番,到底還是點頭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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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是六月二十三回府的,與之同行的還有林家哥兒林海。 前者是回家,後者是回京述職。 不過因著目的地相同,且賈政又一直死死的盯著,倆人這才會結伴同行。 等到了京城,賈政也沒放過林家哥兒,特地派了兩個機靈的小廝跟著,一旦有甚麼問題立刻來榮國府通禀,弄得林海很是哭笑不得。

不過,甭管怎麼說,賈政還是歸了府。

湊巧的是,當賈政在榮國府門口下馬車時,正好遇到賈赦打馬歸來。

“大哥您這是打哪兒回來?”多日不見,賈政直勾勾的看著從馬上跳下來的賈赦,不是他思念成疾,而是賈赦這一身長衫打扮,看得他腦門直抽抽,連眼睛都看疼了。

“青雲書庫。”賈赦半點兒想隱瞞的意思都沒有,隨手將韁繩丟給了一旁的小廝,帶頭往府裡走。 待走出了一小段路後,才忽的停住腳步,扭頭往後頭看,卻見賈政落後了他七八步遠,登時驚道,“你發甚麼愣呢?趕緊進來呢!”

“呃,我來了。”賈政莫名的覺得有點兒害怕。

一個穿青布長衫作書生打扮的賈赦,還告訴他,自個兒是從青雲書庫而來……

嘶,這是鬼上身了罷?

“林家那頭怎麼說的?林家哥兒有沒有跟你一道兒回京?我已經打算好了,趁著他回京述職的機會,先把親事給定下了,一定要在他離京之前,把敏姐兒嫁出去 重生之金枝庶葉 。 二弟,你覺得如何? ”

賈政剛緊走了兩步,堪堪跟上了賈赦的腳步後,就听得了這話,雖心中有些詫異為何賈赦忽的改了想法,不過他本人是堅決反對退親的,倒不是替自家閨女著想,而是在他的心目中,烈女不侍二夫,除非賈敏已經做好了下半輩子青燈古佛的準備,不然退親另尋親事,簡直是在挑戰他的三觀。 因此聽賈赦這麼說後,他倒是長出了一口氣。

“就照大哥的說法去做罷。林家哥兒那邊,雖一直沒給我准信,可他已經當著我的面發誓了,說他一輩子都不會辜負敏姐兒的,甚至可以保證此生都不納妾。”

“不納妾,納一屋子通房?”賈赦挑眉。

“呃,大哥你想太多了。林海是個讀書人,而且至今他跟前還未曾有開臉的通房,他不會……背信棄義的。”賈政一本正經的道。

然而,聽了賈政這話後,賈赦卻停住了腳步,目光森然的望向賈政:“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譬如說,'林海又不是你,才不會跟你一樣無恥'。對嗎?”

“……”賈政沉默了,半響才道,“大哥您真的是才高八斗。對了,我不在京里的這段日子,有沒有出甚麼事兒?”

對於如此生硬的轉換話題,賈赦只冷冷的瞥了賈政一眼,冷笑道:“出事兒?對,出事了。你媳婦兒回了一趟娘家,之後我媳婦兒回了三趟娘家。咱們舅舅,史侯爺的病越來越重了,保齡侯府已經把棺木都準備好了。對了,我家琮兒又被他外祖父抱走了,我家璉兒和你家珠兒天天在一道兒欺負東府的珍哥兒。還有……”

“停停!說重點!”賈政掐著眉心,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就你方才那話,除了史侯爺的病是重點,其他都不是。”

“你怎的一點兒也不關心你媳婦、兒子、閨女呢?”賈赦瞪眼。

“罷了,我不問了。”賈政對賈赦素來沒轍兒,想了想,又道,“我就問一個事兒,老太太可好?”

“好得很。我昨個兒還看到老太太中氣十足的把賴嬤嬤罵了個狗血淋頭。”賈赦頓了頓,探究的看向賈政,“你是先去梨香院瞧你媳婦兒,還是直接跟我一道兒去榮慶堂?”

這還用做選擇嗎? 賈政頂著一頭黑線,咬牙切齒的道:“自然是先去給老太太請安!”

“哦。”賈赦應了一聲,快步往前走著。 直到走到榮慶堂前的垂花門時,才猛地停住了腳步,狠狠的一拍腦門,“我想起來了,二弟,你又添了個大胖閨女你知道嗎?”

賈政無語凝噎的望著賈赦,半響才道:“您真是我親大哥。”

儘管最初有些愣神,不過賈政又不傻,很快就明白了賈赦話裡的意思。 他離開京城時,趙姨娘已經身懷六甲,可因著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忙碌得很,故而就算知曉這事兒,一時間也沒往那方面去想。 如今聽了賈赦這話,他便知曉趙姨娘生下了一個女兒,至於賈赦那句“大胖閨女”,則被他引申為女兒白胖可愛非常健康。

當然,這個說法也沒錯。

只是完全不足以描述姐兒真正的模樣。

兄弟倆互相看不順眼,賈赦又仗著年長,搶在賈政前頭向賈母問安。 偏賈母這會兒正在用著茶點,聽得賈赦的聲音,頭也不抬的道:“從青雲書庫回來了?那就趕緊回書房抄書去,我這兒不用你操心,記得老老實實的抄寫,回頭我讓鴛鴦送盒好墨予你 [系統]遺憾請走開 。 ”

回應賈母的是一片沉默。

賈赦是完全被氣到了,他完全不信那拉淑嫻先前說賈母在他入獄時百般擔心,反而覺得賈母就是在看他笑話。 要不然,為何在得知他要抄寫律法兩千遍時,笑得一臉燦爛,甚至每次他來請安,都會得到跟今個兒類似的話。 這不是嘲笑是甚麼? 賈赦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賈母說了算的話,一定會再給他加上一千遍的! 還有那拉淑嫻也是壞,對了,包括璉哥兒那混賬小子,賈赦堅決相信,整個府裡除了他的心肝寶貝琮兒外,其他人都在看他的笑話! 哼! !

至於賈政,則是徹底的嚇懵了:“大哥你告訴我,我不在京里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兒?你真的去了青雲書庫?還抄書……大哥,你事兒罷?”

“政兒?!”

隨著賈母那一聲驚喜交加的喚聲,賈政旋即就沒機會盤問賈赦了,不過不要緊,沒多久,他就從賈母口中得知了所謂的真相。 真相歸納起來就一句話:賈赦和王子勝一起作死,最終得到了抄寫律法兩千遍的懲罰。

再簡潔些,用一個字就能表示。

該! ! !

因著賈政把心裡的想法清晰的寫到了臉上,賈赦恨恨的瞪著他,心裡不停的盤算著,要怎麼收拾這個混賬弟弟。 可惜,抄寫的懲罰是針對他和王子勝的,且在青雲書庫的那一個多月時間裡,三皇子已經完全認識了他和王子勝的筆跡,所以尋人幫忙這件事兒就不用再想了,倒是也可以讓賈政陪著他一道兒用功,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二弟,我家璉兒你家珠兒,還有東府的珍哥兒,都在日日夜夜的用功上進,你卻因著瑣事離開了三個多月。你不覺得羞愧嗎?走,跟我一道兒去書房,用功!”本著死了也要拖一個墊背的想法,賈赦說甚麼都要拖著賈政一道兒抄書,就算不能替他的遍數,大不了就當練字唄,總不能他一個人受罪。

對於讀書做學問,賈政倒不會拒絕,可他在外奔波了三個多月,於情於理也要給他些許修整的時間罷? 賈政只道:“給老太太請了安,再讓我瞧一眼兩個姐兒,回頭我去梨香院換身衣裳,之後立刻跟大哥您一道兒去前院書房,成嗎?”

“就你事兒多!”賈赦冷眼嘲諷,只是想到那個胖得渾身只剩下肉的小侄女,賈赦一下子就樂呵了,扭頭就向一旁伺候的鴛鴦道,“去把我那倆侄女都喚來,快去!”

元姐兒來得極快,畢竟她年歲大了,又是個文靜性子,白日里只在房裡跟著嬤嬤辯色兒,等再大一些,就可以學女紅了。 一聽說賈政回來了,元姐兒邁著小腿兒顛顛儿的跑了過來。 跟珠哥兒不同,元姐兒半點兒也不怕賈政,當然主要也是因著賈政對她素來寬容,從不會呵斥她。

不多會兒,元姐兒奔到了賈政跟前,仰著臉笑瞇瞇的給賈政行了禮,喚了聲老爺後,就蹭到了賈政身邊,倒也沒有求抱,只是樂呵呵的看著賈政。

賈政被元姐兒甜甜的笑臉晃了神,一時心頭髮軟伸手就將元姐兒攬到了懷裡,笑著問了一些日常瑣事。 元姐兒五歲了,先前被王夫人精心教養著,如今又跟在賈母身邊,端的是聰明伶俐,聽了賈政的問話,脆生生的回答著,一副討喜的模樣。

這檔口,奶娘抱著姐兒過來了。

只一眼看過去,賈政整個人都不好了。


108

托賈家人丁興旺的福,儘管賈政還不到而立之年,見過的小嬰兒卻是數不勝數了,其中小女嬰的數量也頗多。 嫡親妹子賈敏就不用說了,賈政還有三個庶出的妹妹,因著當時都養在賈母膝下,時常能見面。 至於他的閨女元姐兒,更是熟稔到不行。 而且賈家諸人都有個習慣,對小子們極為嚴苛,可對於姑娘家家的卻只有疼惜和寬容了。 因此當賈政聽聞自己又添了個閨女時,倒也沒有失落,甚至還有著一絲期盼,盼望著再看到一枚可愛的小閨女。

其實,若無意外的話,賈政這個期待是能實現的。 畢竟賈家的子嗣無論男女都容貌極好,又以姑娘家更為精緻一些,像小輩兒之中,元姐兒的容貌遠勝於哥哥弟弟們。 而單從容貌上來說,趙姨娘要比王夫人更為美艷,所以……

“這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看著由遠及近的奶娘和她懷裡的胖肉團子,賈政已經徹底懵了,若非本能還在,他都有可能把自個兒懷裡的元姐兒丟出去了。

一旁的賈赦“好聽”的提點著:“二弟,這就是你家小閨女了,瞧這模樣,長得多喜慶呢。”

賈政惡狠狠的甩了個眼刀子過去,又小心翼翼的先將懷裡的元姐兒放在地上,這才咽了嚥口水,眼神複雜的望著只有幾步之遙的胖肉團子和她的奶娘。 想說服自己,小孩子家家胖點兒挺可愛的,況且一看這孩子就知曉身子骨結實得很,老話也說了,能吃是福。 賈政在腦海裡盤算了許久,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不是賈赦,實在是說不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來。

許是看出了賈政心底里的苦澀,賈母開口勸道:“政兒,姐兒出生時,正當咱們府裡最忙碌那會兒,偏還碰上難產了,虧得姐兒有福氣,到底還是平安的出生了。這之後,奶娘難免養的太精細了點兒,不過也無妨,姐兒還小呢,等過個一年半載的,戒奶那會兒定會瘦下來的。 ”

只有那些個暴發戶才會養出小胖子來,像榮國府這種,雖仍夠不上世家大族的標準,卻也是高門大戶了,教養子嗣更注重才能,而非跟個養豬似的硬往裡頭塞。 說實話,姐兒剛被王夫人送到榮慶堂來的時候,賈母也被唬了一跳,好在孩子還小,尚未定型。

“那就有勞老太太了。”賈政從袖口掏出帕子擦了一下額間的細汗,又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姐兒,旋即拔腿就往外頭跑,一副臨陣脫逃的慫樣兒。 這旁的人不會攔著賈政,可賈赦卻鐵定不會讓他這麼容易就開溜 料理王攻略 。

三兩步走到前頭,賈赦整個人杵在門前,頂著一副幸災樂禍的笑臉,樂呵呵的道:“不急不急,二弟你倒是先給我小侄女起個名諱呢,她三月出生的,今個兒都六月二十三了,連個小名兒都沒有,多可憐呢。”

儘管很想揍他,可賈政還是硬生生的嚥下了這口氣,回頭又看了姐兒一眼,只滿臉無奈的搖了搖頭,道:“順著元姐兒叫唄。三月生的,那還是初春時節,就叫……迎春罷。”

“你怎的不干脆叫她初春呢?”賈赦一副雞蛋裡挑骨頭的欠揍樣兒。

“初既是元,這不是跟元姐兒重了嗎?行了行了,就這麼著罷。大名迎春,小名迎姐兒,或者二姐兒也成。”賈政沒好氣的瞪了賈赦一眼,逼著賈赦讓開了路後,三步並作兩步的離開了榮慶堂,不過就他那背影,瞧著就有一股子落寞哀傷的感覺。

新得了名諱的賈家二姑娘迎春完全沒有意識到親爹此時的心情,只張著小嘴兒先打了個哈欠,旋即便兩眼一閉,沉沉的睡了過去。

賈母無可奈何的向奶娘擺了擺手,示意讓其把迎姐兒抱下去休息,又將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精緻可愛的元姐兒,道:“元姐兒太瘦了,回頭給她再添一碟點心。”

聽著賈母這話,賈赦一個沒忍住笑噴出聲,旋即立刻腳底抹油趕緊開溜,他倒是沒直接去梨香院堵人,畢竟這個點兒,就算王夫人沒在院子裡,趙姨娘等人也在,確是不方便。 因此賈赦只徑直往前院書房而去,左右以賈政的性子,就算不來書房做學問,也定會過來瞧一眼珠哥兒的。

這個想法都是沒錯,賈赦只在院子門口等了一刻鐘,就見換了一身衣裳的賈政快步走來:“二弟,我可等你好一會兒了。”

儘管覺得賈赦這人神煩,可作為弟弟,賈政只能忍著不耐煩向賈赦略一行禮後,墜在後頭跟著進了院子。 這個點兒正是書房裡先生授課之時,因著天氣炎熱,書房靠廊下一排窗戶皆是敞開的,從外頭還能看到書房裡面四個角都擺了冰盆,只是也許因著放的時間略有些長了,冰盆裡的冰大半都化成了水。 可縱是如此,一走到書房窗棱旁,就能感覺到一股子涼氣,旁的不說,賈政原本被氣得焦躁的心也因此緩和了不少。

為了避免打擾到先生授課,賈赦和賈政兩兄弟是特地走到了靠後頭的窗戶旁,從他們這個角度看去,倒是一覽無餘了,不過除了正在授課的先生外,三個學生是看不到他們的。

三個學生分別是珠哥兒、璉哥兒,以及東府的珍哥兒。

前兩個還都只是六七歲的孩子,後頭那個卻是型號略大了些,而先生安排的位置也是讓倆孩子坐在第一排,珍哥兒則坐在第二排,互不影響。

賈赦和賈政安安靜靜的站在窗戶外頭看了半響,哪個都沒敢打擾到先生教學。 差不多半刻鐘後,倆人這才躡手躡腳的離開了書房,走到相隔了四五間房的茶水間裡,這才壓低聲音交談了起來。

“大哥,我不在的時候,珠兒可有病了?怎的我瞅著他那麼瘦弱?還有璉兒也是,瘦不拉幾的,餓著他們了?”賈政皺著眉頭一臉的擔憂。

對此,賈赦嗤之以鼻:“你傻透了!這哪裡是瘦弱了?分明就是在抽條長個兒。我說,你是不是拿他倆跟你二閨女比較?嘖,照那丫頭的體格,我也瘦弱得很呢,咋不見你關心我呢?”

二閨女……

一想起不久之前在榮慶堂剛看過的二閨女那胖墩墩的胖肉團子模樣,賈政又要不好了 重生之珠玉空間 。 至於賈赦最後那句話,則是被賈政毫不猶豫的無視了。

偏此時,賈赦還提議道:“我知曉你這會兒心情不好,給你出個主意,保准讓你開心起來,如何?”

這話一出,賈政只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愣愣的望著賈赦。 後者登時得意起來,拿手遙指著書房那頭,笑得一臉欠揍樣兒:“看到珍哥兒了罷?你去東府那頭尋敬大哥哥,告訴他,珍哥兒又鬧事了,上課不好好聽著,只顧著在底下做小動作,且兩眼無神,天知道魂兒飛到哪裡去了。對了,正好我聽說敬大哥哥這段時日在給珍哥兒挑媳婦兒,你就拿這個說事,一準能成!”

賈政懵了半響,才一臉狐疑的開口道:“可我這麼做是為了甚麼?”

“出氣呢!別這麼看著我,我跟你說,心情不好的時候,看到別人比自己慘多了,保准立刻就開心起來。去罷,要不是先前我坑多了珍哥兒,敬大哥哥已經不相信我的話了,我老早就自己去了!”賈赦說這話時,沒有半分的愧疚之情,有的只是滿臉的得意洋洋。

雖說是連宗且關係極近的兩戶人家,不過寧榮二府的輩分和年歲是完全不相當的。 別看如今兩個府上當家的賈敬和賈赦也算是堂兄弟,可兩人完全是兩個輩分的。 至於再往下一輩,珍哥兒都快要說媳婦兒了,可珠哥兒和璉哥兒卻還都只是小孩崽子。 倒是賈赦和珍哥兒的交情不錯,那也是基於他們某些共同的愛好,不過自打賈敬下定決心要收拾獨子以後,珍哥兒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回頭,被迫成了個虛心好學的讀書人。

而對於賈赦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提議,賈政肯定是拒絕的,嚴詞拒絕,絕不能跟賈赦同流合污!

倆人只在書房這頭停留了兩刻鐘,便相繼離開。 賈政倒是想跟著一道兒做學問,可因著他中間落下了太多的課程,且在窗戶外頭聽了兩耳朵,發覺一時半會兒可能跟不上進度後,他決定還是略晚些時候再過來跟先生要書籍,說甚麼都要先補上一段再來進學。 這比不上珠哥兒還不算特別丟臉,可若是在四人裡頭墊底了,他卻是寧願一死了之。

待倆人分開後,賈赦回了榮禧堂,向那拉淑嫻告知從賈政處打聽到的關於林家哥兒的事兒。 而賈政則在猶豫了再三之後,悄無聲息的摸到了隔壁的寧國府。

這一日,珠哥兒很驚喜,雖說他有些懼怕賈政,可到底幾個月沒見著父親了,再度碰面時,他還是很開心的。 而賈政,在得知做學問方面,珠哥兒遙遙領先另兩位同窗後,對此也深感欣慰,不單沒責罵珠哥兒,還板著臉略誇了幾句,喜得珠哥兒一整個晚上都是眉開眼笑的。

相對而言,璉哥兒就過的普普通通了,下了學回到榮禧堂後,在丫鬟婆子的陪伴下用了一頓跟平日里沒甚麼區別的晚膳,之後就開始做先生佈置的功課。 等做完功課後,則被告知賈赦和那拉淑嫻有事要忙,他便乖巧聽話的洗漱完,早早的歇下了。

至於東府的珍哥兒……

一句話,次日一早他是被倆小廝架著來書房做學問的。 由此可見,在大多數人心目中,賈政的話要比賈赦靠譜太多了。 同理可證,素來很靠譜的人,若是一下子變得不靠譜了,這殺傷力也比原就不靠譜的人恐怖太多了。

萬幸的是,除卻頭一日的鬆快外,之後的日子裡,甭管是賈赦還是賈政,都變得異常忙碌起來。

賈赦在努力了許久之後,終於得到了張家老太爺的諒解,也總算僥倖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小兒子。 而十二,則是因著先前坑了賈赦太多回,一時有些心虛,只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可愛模樣,直把賈赦歡喜得摸不著東西南北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而在離開張家前,賈赦也從張家老太爺口中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卻是林家哥兒的先生也就是張家二太太的三叔,已經準備好了在近日里放大招。

沒過幾日,賈赦便得知了何為大招。

真要說起來,林海也是倒霉,他的顧慮並沒有錯,計劃也是相當完美的,這取決於他原就聰慧異常的頭腦,以及他只效忠於當今聖上的純臣身份。 總之,林海通過各種渠道的消息整合,得知了京城裡最近會有大動作,甚至關係到這天底下最尊貴的那幾個人。 因此,林海只盼著早早的述職完畢,趕緊離開京城這個是非圈子,回到揚州城。

可惜,所謂的完美計劃,也得要旁人配合才行。 或者退一步說,沒人配合不要緊,卻萬萬不能有人蹦出來搗亂。

林海師從凌家三老爺凌雲和,這位的學識才華肯定是不能同其父凌寧仄凌大家相提並論的,可在他們兄弟幾人之中,卻是他最為出挑。 且凌雲和此人並不愛官場之事,反而喜歡收一些天資聰慧的學生,若是能得了他的喜愛,哪怕是出身貧寒之人,也能因此得到他的資助從而可以心無旁騖的繼續進學。

這林家至林海這一輩,雖沒了爵位可襲,家資卻是極為豐厚的,不過因著林家早年也是武將出身,哪怕從林父起就棄武從文,也沒能立刻改換門庭,故而林海只能憑藉自己的才華打動了凌雲和,從而拜入他的門下,最終以探花郎身份出仕。

老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徒名分能約束太多太多的人,當然若是像賈赦這種天生不要臉的就是例外了,可惜林海是個實打實的孔孟學子,尤其他早年喪父,對於凌雲和這個先生,崇拜異常不說,隱隱還有種真的拿對方當父親看待的感覺。

於是,林海就被坑了。

在凌雲和當中詢問林海何時成親,並表示八月初三就是個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後,林海面上的神情,就如同賈政同一次跟他的二閨女見面時,一般無二。

一個大寫的懵逼。

問題是,凌雲和挑的時間實在是太好了,恰巧就是在林海向長青帝述職之後,不說跟前還有好幾個同樣過來述職的外地官員,單就是凌雲和帶來的一溜儿文臣就夠林海吃一壺的。 最慘烈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長青帝也聽到了凌雲和這話。

長青帝素來對老臣極為寬厚,凌雲和本人年歲倒不是很大,明年才到四十,可凌家卻是老臣了,其父輩皆是在長青帝跟前掛了名號的。 這會兒,聽得凌雲和這個自己頗為看重的老臣之後,詢問林海這個同樣是老臣之後的後起之秀,長青帝當即來了興趣,開口詢問起了詳情。

詳情是甚麼? 是又牽扯到了另一個老臣之後。

賈敏是榮國公賈代善唯一的嫡女,況且當初林海和賈敏其實已經定好了日子準備成親,偏偏賈代善沒能熬到,在婚期將近之前,就已撒手人寰。 毫不誇張的說,沒能親眼看到賈敏出嫁,絕對是賈代善一生最大的憾事。

那還有甚麼好說的?

“八月初三真的是個好日子?好,朕賜婚林海與賈家姑娘八月初三成婚!”

林海:…………

儘管長青帝賜婚時已經是六月的最後一日了,從日子上來說,準備一場盛大的婚宴是不大可能的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可誰讓聖上是金口玉言呢? 話都說出去了,辦不到也得辦! 虧得近期並無皇子公主的嫁娶,連皇室宗族的喜事都無,人手足夠之下,這才沒誤了事兒。

八月初二,成親的頭一日,榮國府派人去鋪房。 因著是長青帝賜婚,諸多親朋好友,乃至一些壓根就沒甚麼交情的人家都送了不菲的添妝,以至於十里紅妝一出,驚到了所有人。 好在林家那頭也有人幫襯,在短短一月時間裡,將老宅子徹底翻新了一遍,加上林家的家底原就不薄,倒也沒有丟了人。 唯一讓人不解的是,林海的寡母並未在場。 對此,林家對外解釋說,寡母身體羸弱不能長途奔波,虧得凌雲和相當配合的領著妻子提前去了林府,以義父母的身份接待了榮國府來人。

次日,林海騎著高頭大馬,來到了榮國府門前,經過了好些“磨難”後,這才堪堪喚開了門,由賈赦背著賈敏上了花轎。 不多會兒,迎親隊伍再度啟程,賈赦、賈政兩兄弟站在寧榮街上,目送花轎遠去,而彼時賈母也早已在二門裡,哭成了淚人。

這閨女不嫁罷,擔心得慌。 今個兒真的嫁出去了罷,又揪心得慌。 賈母心裡五味陳雜,只盼著三日回門早早的到來,好讓她再多瞧一眼心肝寶貝兒的閨女。

然而,三日回門尚未到來,八月初四傍晚時分,保齡侯府的下人策馬飛奔至榮國府門口,告知了一個噩耗。

保齡侯爺過世了。

雖說史家和賈家只能算是姻親、外家,可到底賈母仍在世,且四大家族原就關係密切,如今保齡侯爺過世,別說榮國府這頭了,連寧國府都跑不了。 當下,賈赦、賈政便立刻準備起來,預備次日一早就往保齡侯府弔唁。

可憐的賈母,剛因著賈敏出嫁而心口空落落的,又攤上唯一的嫡親弟弟過世一事。 這前者好賴是喜事,就算心有不捨,過了幾日也就好了。 可後者卻是實打實的喪事了,且保齡侯爺年歲並不大,至今也不過才四十出頭,實在算不上高壽。 賈母哭了一場後,又喚了侯府的下人在外頭回話,得知侯爺夫人已臥床不起後,更是難過的寢食難安。

也難怪賈母會傷心成這樣,一則保齡侯爺年歲真不大,二來賈母雙親都早已故去,她同弟弟之間的感情自是極好的。 甚至別說保齡侯爺了,連侯爺夫人都跟賈母關係極為親近。

這一般來說,嫂子跟小姑子之間也許會有些矛盾糾紛,可早已出嫁的長姐和後頭才進門的弟妹,卻是極少會產生衝突的。 再說了,賈母嫁的極好,進門不久就生了嫡長子,沒兩年又得了嫡次子,且賈代善是賈源的獨子,更襯得賈母身份貴重,侯府那頭自是樂得跟這門親眷打交道。

“老太太,侯爺早先就病了,如今雖去了,說不定反而是一種解脫呢。”賈政嘆息著勸道。

勸慰這種事兒,只能由賈政一個人來做。 當然,若是珠哥兒和璉哥兒再大一些,也可以由他倆來做,最最不能被信任的就是賈赦了。 原因無他,這若是換成那拉淑嫻或者王夫人,或許問題還不大,頂多沒效果罷了,可要是換成了賈赦,指不定三兩句話下去,反而把賈母氣出了個好歹來。 因此,榮國府諸人齊齊的將賈赦轟出榮慶堂,讓他趕緊忙活去罷,千萬別在賈母跟前瞎掰掰。

“他怎麼就這麼走了呢?政兒,你說你舅舅怎麼就這麼狠心呢?就不說我這個當姐姐的了,他就捨得丟下他媳婦兒和三個兒子嗎?我可憐的外甥喲,還不到及冠的年歲就沒了爹,這往後的日子該如何是好?唉……”

儘管有著賈政的勸慰,賈母還是哭得肝腸寸斷。 偏生,就算知曉勸不過來,賈政還得繼續勸著。 好在賈母也無意為難賈政,哭了一陣子後,就由著鴛鴦等人扶到內室休息去了。

ga1105 2017-1-24 14:08

109

保齡侯府的喪事辦得有些詭異,按說單憑侯爺爵位,這喪事就絕對不可能往小了辦。 哪怕侯爺夫人一病不起,侯府的三位公子也都尚未及冠,可規格擺在那兒,即便侯府的諸位主子沒法子操辦,也可以請宗族或者其他親眷好友幫襯。 退一萬步說,縱是真的無人操持,上份折子求長青帝派人幫襯也使的。

然而,保齡侯府卻甚麼都沒有做。

莫說史家宗族完全無人出面,連榮國府這頭,賈赦、賈政兩兄弟在次日一早主動趕到侯府之中,卻依然被禮貌的請離了。 當然,要上香弔唁都沒關係,只是在禮畢之後,就被極為客氣的送出了大門。 這還不算,觀史侯爺靈堂的擺設,竟完全不像是依爵位而來,卻彷彿只是一個尋常富戶人家老太爺沒了一般。

“事情不對勁兒。”待一走出保齡侯府大門,賈赦便當即拉下臉來,回過頭看跟在身後的賈政,卻見賈政的面色更為難看。

賈政抬眼看向賈赦,苦笑道:“大哥,你可有法子打探裡頭的內情?”

這世上,除了不諳世事的小兒外,每個人做事都會有自己的原則,絕不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性妄為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就連賈赦,乍看之下確是極為不靠譜,可那也是在小事兒上,若是家中真的出了大事,別說賈赦了,連尚在稚齡的璉哥兒都不會胡來。 而保齡侯府,貴為開國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是決計不可能做出如此任性的行為。

除非……

“別說了,咱們先回府罷。”賈赦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皺著眉頭極快的抬頭瞧了一眼侯府大門之上的匾額,隨後立刻催促賈政上馬。 倆人大清早的從榮國府出發,原本預計若是晚間趕不回府裡的話,在保齡侯府歇上一晚亦無妨。 可如今,尚不到晌午時分,他們卻已經在往回趕了。

一路風馳電掣的,倆人在路途中並未多言,直到回到了寧榮街上,跳下馬後,賈赦才忽的壓根聲音道:“待會兒你去問老太太一些事兒,我在外頭等著你。”

“甚麼?”

“我會把問題先告訴你,你去問,我在外頭聽著。”賈赦見賈政一臉狐疑,略有些難以啟齒的道,“我倒不怕老太太氣憤之下打我,卻怕把她再氣出個好歹來。”

這話一出,賈政的面色又變了數遍,待沉默了許久後,最終賈政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應允了。

賈赦想問的事兒倒是簡單得很,無非就是兩點。

其一,有誰見過史侯爺嗎?

其二,侯爺的爵位該如何襲承?

在京城裡,人人都知曉保齡侯府一家子多年前就去了外省,去年才剛回到京城,還是因著私扣軍餉的名義押解回京的。 雖說在當時,誰也不認為這種小事兒就會讓百年侯府毀於一旦,可後續的發展卻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又傳言史侯爺去年間就病倒了,之後整個侯府都閉門謝客。 按說史侯爺得的不該是傳人的病症,既如此,為何謝絕了所有的探視? 除了保齡侯府的人外,還有人曾經見過“病重”的史侯爺嗎?

至於襲承爵位就更引人注目了,史氏宗族的人數並不少,不過保齡侯府原就是嫡系一脈,且史侯爺膝下有三個嫡子。 哪怕三人皆未到及冠之年,可也都不算小了,只要是已經立住的,就完全可以襲爵,以往也不是沒出過稚齡的郡王、侯爺。

兩個問題都不討喜,也虧得是由賈政來問的,若是換成賈赦的話,指不定賈母還要怪他不為親娘舅的離世悲傷,卻想那些有的沒的。

只是,即便換成了賈政,賈母也頂多就是不曾出聲呵斥,仍舊沒有給予答案。

而這些卻已經夠了。

待賈政失望的告辭離開後,剛一走到外頭的廊下,就被賈赦一把揪住。 旋即,就只聽賈赦用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連聲叮囑道:“我不管你用甚麼法子,去跟工部請假。我這頭立刻派人去傳老太太因史侯爺病故一事重病臥床的消息。之後,咱們府上也閉門謝客。對了,還有敏姐兒那頭,我讓人去通知他們小倆口立刻離京!去!”

賈政懵了半響,頂著賈赦殺人的目光,顫顫巍巍的道:“那我要做的就是請假?多久?”

“不知道!反正越久越好,到時候再看具體情況。不過,要是你不怕死的話,仍可以去工部!”

“那我就說……我也悲痛萬分,病倒了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賈政顯然被賈赦嚇到了,口不擇言的道。可旋即,他就意識到這種說法太不靠譜了,眼見賈赦舉起手就要削他,他只好立刻改口,“我說我把腿摔斷了! ”

若是無法確定具體時間的請假,用病假是最妥當的,畢竟事情總有辦完的一天,而生病卻可以無休無止,哪怕病個好幾年,只要把大夫收買好了,問題也不大。 只不過,因著賈政先前才剛去弔唁了史侯爺,回來就病倒一听就不靠譜,畢竟賈政的身子骨素來不錯,死的也只是他舅舅,當年他親爹死的時候,不也沒病倒嗎?

意外,絕對是萬能的請假方法。

“為了更靠譜一些,我把你的腿打斷罷。”賈赦也覺得摔斷腿這個主意很不錯,有道是傷筋動骨一百天,這一下子就去了三個多月,按說風波應當平息了。 若還沒有平息,那就再打斷一次好了,藉口都是現成的,之前接骨沒接正,打斷了再重新接一次。

“我……”

“二弟,我知曉你最是有大局觀,一心為咱們府上著想。老太太可以病倒,我身上又沒差遣,至於女眷和孩子們則原就無需出門,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你。不過,話是這麼說的,若是你堅持去工部,我也不會攔著。”

“這個……”

“放心罷,若是你真的去了,大哥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妻兒。”賈赦伸手拍了拍賈政的肩膀,眼含熱淚,一副悲傷至極的模樣。

賈政突然就慫了。

官職再重要也沒有命來的重要,更別說只是請長假,又不是叫他辭官隱退。 而相對於性命和前程而言,斷條腿就沒那麼不能接受了。 只要能斷的恰到好處就行!

“那我還是自己去摔一下罷,無需勞煩大哥你了。”賈政終於想通了,可就算想的再通透,他也絕不可能讓賈赦對他下手。 畢竟,賈赦是那麼的不靠譜。

“也行。或者這樣好了,你去尋一個大夫,也別說你自個兒的身份,換身不起眼的下人衣裳,拿些錢給大夫,讓大夫幫你把腿打折了,這樣比較不會出問題。理由我都給你想好了,就說你跟人乾了一架,打算訛對方一大筆錢,這才故意把腿弄折。”

“好!”

目送賈政帶著英勇就義的神情走了,賈赦一溜煙儿的跑回了榮禧堂,他要做的事情也多,且不大可能在短時間內都由他一個人完成,所以回來尋個幫手是最方便的選擇。 而賈赦的選擇不是旁人,正是素來跟賈母不對盤的容嬤嬤。

對於容嬤嬤看賈母不順眼這件事兒,賈赦絕對是心知肚明的,事實上他自個兒也相當看不慣賈母,再說容嬤嬤除了板著臉嚇唬賈母外,也沒真幹甚麼事兒,因而賈赦對容嬤嬤相當的信任。

“嬤嬤你趕緊去傳流言蜚語,說老太太病了,病得格外得嚴重,由頭就是史侯爺離世這件事兒。記得編排得真實一些,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讓老太太真的病倒。”賈赦如是說。

這個任務容嬤嬤相當喜歡,當下拍著胸口保證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

連容嬤嬤都使喚上了,那就等於是將消息主動往那拉淑嫻跟前送了。 好在賈赦原就沒有瞞著那拉淑嫻的想法,甚至不等發問,就竹筒倒豆一般的將今個兒在保齡侯府看到的那一幕,以及自個兒心裡的猜測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那拉淑嫻。

重點是,趕緊一起來當縮頭烏龜罷 重生之傳奇導演 !

那拉淑嫻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打心底里對榮國府兩代國公爺表示由衷的同情憐憫。 要知曉,甭管是賈源還是賈代善,都是格外驍勇善戰的武將。 而武將多半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輕易不言輸,除非萬不得已,絕不往後退。

萬萬沒想到啊,在兩代國公爺之後,賈赦這個如今的榮國府家主,並且還是世襲一等將軍,卻是個徹頭徹尾的縮頭烏龜。

當然,這麼做也沒錯。

“對了對了!淑嫻,我記得你的陪嫁裡有一幅畫了很多水靈靈大桃子的畫,是罷?”在講述了事情經過和自己的猜測之後,賈赦猛地提起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送給我罷!回頭我一定給你尋一幅更好的!”

水靈靈的大桃子……

足足思量了半刻鐘,那拉淑嫻才一臉茫然的反問道:“你說的是那幅花果山?”見賈赦狂點頭,那拉淑嫻更無語了,“那也應該是很多猴子罷?你喜歡就拿去好了,那幅不是名畫,是小時候二哥為了哄我開心給我畫的。”

“反正上面有桃兒!”賈赦得了應允,回頭就讓人趕緊將那幅畫尋出來,又隨手將前不久賈母遣人送過來的一盒好墨也揣上,想了想又將丫鬟剛擺上來的點心連帶碟子都捎帶上了,走到外頭時,又吩咐下人去廚房看看,有沒有桃子給裝兩簍子,要真是沒有,就趕緊麻溜儿的給蒸上一屜壽桃兒。

……

……

很難形容林海收到這份“大禮”時的心情,按說明個兒就是賈敏三日回門的日子了,可因著史侯爺離世一事,林海這頭還沒確定是該先去保齡侯府弔唁一番,還是直接往榮國府去。 這也是因著林海這人雖文采斐然,可到底年歲不算大,加之身邊也無長輩指點,對於這種兩難的事情只覺得棘手異常。

結果,還沒等林海想出個所以然來,榮國府就送了一份大禮,且送禮的人指名要由林海和賈敏親自接手,並言明這份大禮是出自於賈赦倆口子之手。

這份大禮包括一幅畫了很多猴兒桃兒的畫,一個裝了六塊好墨的扁平小匣子,兩碟精緻的點心,兩簍子各色桃子,並一屜壽桃兒。

林海:“………………”

賈敏:“………………”

儘管成親不過才幾日,可因著倆人互相之間都願意為對方妥協,哪怕林海只是單純的因著愧疚,可賈敏卻是真的對林海存了好感,故而倆人看起來格外的和諧。

尤其是當大禮被打開的一瞬間,倆人面上出現了一模一樣的驚愕神情,十足十的夫妻相。

其實,倘若這份大禮是賈赦一個人送來的,或許他倆都會一致認為那貨又抽風了,可因著下人特地提到了那拉淑嫻,以至於林海倆口子左思右想之下,齊刷刷的往深處想了。

大禮之中,數量最多的肯定是那兩簍子桃兒,而最最奇葩的莫過於那一屜的壽桃兒。 莫說林家這邊就林海和賈敏兩個主子,且完全夠不到過壽的年歲,退一步說,就算林家真的有主子要過壽,也從未聽說過賓客會送一屜壽桃兒的。

桃兒……

逃 緋聞女王 ! ! !

在領悟過來的那一刻,林海嚇得面色慘白,二話不說立刻命人將細軟收拾好。 萬幸的是,因著事先就知曉林海不可能在京城久住,故而賈敏那十里紅妝,除卻擺在新房裡的各色家具外,旁的都依然放在箱奩裡不曾拿出來。 不過,就算賈敏的嫁妝都整整齊齊的歸整好了放在庫房裡,這一時半會兒的想要將那麼多的行囊運送到揚州城,估計也不大可能。 若是慢慢來倒是無妨,大不了花上幾個月時間,再多的行禮也總有搬完的那一日。

可如今,這是要逃命啊! !

林海完全不知曉自己這是被賈赦坑了,當然,賈赦也不知曉自己明顯是太過於杯弓蛇影了。 不過,因著先前就得了一些消息,林海原就比一般人更為敏感,當下只吩咐下人將最貴重的幾個箱子搬出來,趕在當天傍晚之前,便帶著賈敏並幾個心腹僕從,急匆匆的離開了京城。

“敏兒你大可放心,如今時辰還不算晚,應該能在天黑城門落下之前離開京城。到時候咱們在城外客棧歇一晚,明個兒天不亮就出去往碼頭去,爭取在半月之內趕到揚州城。”

“……好。”

賈敏雖說體質偏弱,卻不是一個矯情的人。 又因著略猜到了幾分事實,只咬牙忍著心底里的不安以及旅途的不便,倒也一路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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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保齡侯爺急急出殯入殮下葬之後,在榮國府對外宣布閉門謝客之後,在京城裡的氣氛越來越凝重壓抑之後,在無數人家紛紛選擇退讓亦或不怕死的往前沖之後,那一日還是到來了。

九月初四,長青帝召集諸皇子、宗室老人以及文武重臣,當眾令皇太子跪下,數落其諸多罪名,並將太子暫囚於宮舍之內,同時將太子最為倚重的兩位元老下到獄中,擇日另行處置。

同月十六日,長青帝命人在皇室養馬的上駟院旁設氈帷,暫供太子居住,嚴禁僕從跟隨,甚至一日只給兩餐,名為囚禁實則更像是折辱。 且命大皇子與四皇子共同看守,並在當日再度召集眾臣,宣旨拘皇太子一事。

又三日,長青帝祭天地、太廟、社稷,將皇太子囚禁於冷宮偏室之中。

二十四日,頒旨昭告天下。

在整個九月裡,京城都處於惶惶不安之中,莫說世家大族,就連普通老百姓都龜縮在家中足不出戶,街面兩旁的店鋪紛紛打烊,往日里最熱鬧的集市裡也不見半個行人的踪影,甚至連乞丐都徹底銷聲匿跡了。

京城,宛若一座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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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裡,看似一切都同往日無甚區別,可實則就連地位最次的粗使婆子都心神不寧的。 所謂僕從,甭管是賣了身的,還是世代為奴的家生子們,他們的一切都是跟主子息息相關的。 甭管往日里有多麼的能耐,一旦主子們出了事兒,他們便會立刻如同樹倒猢猻散一般,不單會立刻沒了往日里舒坦的日子,甚至究竟會落到怎麼個地步,誰也猜不到。

當然,主子們也沒比下人們好多少,只不過因著早已心裡有數,能板著臉裝裝樣子,順便安撫一下僕從們不安的內心。

而這其中,最惶恐不安的莫過於賈母本人了。

賈母又病了,不是被賈赦氣病的,也不是因著嫡親弟弟史侯爺過世而傷心病倒的,更不是容嬤嬤從中動了甚麼手腳,而是單純的被外頭的消息給嚇病了 鑽石閃婚之溺寵小嬌妻 。

老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當然這話也不是完完全全都是正確的,不過其中倒是也有幾分道理。 旁的不說,賈母至少比賈政、王夫人等更能覺察到外頭的不安,以及快速推測出究竟發生了何事。 當然,這知曉的越多,若是沒有相應的膽量,結果也就只剩下被生生的嚇出毛病來。

“外頭怎麼樣了?有沒有人來咱們府上問話?保齡侯府可被怪罪了?聖上今個兒又發落了幾戶人家?還有……”

明明是在病中,明明額頭滾燙,甚至都已經燒糊塗了,可賈母依然堅持問著。 只可惜,這會兒在她跟前的只有鴛鴦、鸚鵡等丫鬟,莫說她們完全弄不懂賈母這話的意思,就算真的知曉情況,她們也不敢隨便開口。

太平年月裡,私底下說兩句上頭的事兒,只要不太過分都不會有事兒的。 可像如今這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檔口,都不用外頭人收拾,但凡有那麼一句不對的,主子就能立刻命人給杖責至死,保准你連理都沒處說。

因而,賈母那偌大的房裡,只餘她本人啞著嗓子的說話聲,至於丫鬟們皆是靜悄悄的,莫說說話聲,就連腳步聲都微不可聞。

拿溫熱的水浸濕了帕子擦去額頭的汗,端著茶盞用小銀勺一點一點的餵水,接過略有些冰的巾子敷在額頭上……

當那拉淑嫻來到賈母房中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招手將鸚鵡喚了出來,低聲詢問了些事兒後,那拉淑嫻命人將先前特地從庫房裡尋出來的上好補藥送上,又細細的叮嚀了幾句後,便退了出來。

賈母這病來勢洶洶,不能完全說是因著被嚇的,應該說是各種誘因集中在了一起,徒然爆發出來,以至於連著用了好幾日的藥,都不見任何起色。

先是賈敏出嫁,再是史侯爺離世,接著是保齡侯府令人頗感意外的怠慢侯爺喪事,還有就是林海倆口子在毫無徵兆的情況倉皇逃離京城,以及最後的皇太子出事。

那可是皇太子啊!

本朝頭一個正經祭過天地,由當今聖上親自寫下詔書,昭告天下的皇太子!

別說區區一個榮國府了,事實上四王八公十二侯全部都是太|子黨,甚至包括皇室宗族絕大多數的人也都是站在皇太子這一邊的。 不是皇太子本人有多少魅力誘惑住了這些人,而是單純的就是因為他是太子殿下。

太子,既為正統,亦是名正言順的下任國君。

支持太子並不代表這些臣子都有謀反之心,只能證明他們皆是忠君愛國之人,畢竟,承認太子身份的人就是當今天子長青帝。

然而,如今長青帝改了主意,頒布詔書廢黜太子,連帶以雷霆手段剪除太子羽翼,他們這些人也只能忍著、受著,一面努力跟太子劃清界限,一面默默地等著最後的宣判。

……

……

那拉淑嫻心道,若是你們知曉年底太子就會沒事,來年長青帝又復立太子,會不會氣死過去?

君心難測啊!


110

動盪不安的九月過後,是死寂一般的十月。

偌大的京城裡,那股子惶恐倒是漸漸的散了去,畢竟長青帝不可能將所有人趕盡殺絕,哪怕之前以雷霆手段將皇太子的左膀右臂並一些極為忠誠的心腹手下盡數拿下後,也僅僅是羈押在天牢之中,擇日另行審判。 話雖如此,這一時半會兒的,京城也回不到從前的熱鬧非凡。 也正是因著這次的變故,讓所有人都明白長青帝即便已經年邁,卻仍是當年那個雷厲風行的君主。

直到十一月以後,許是因著年關將近,京城裡某些膽大的老百姓們開始試探的出攤逛集市,見無人攔阻後,膽大的人愈發多了,漸漸的倒也讓京城恢復了些許人氣。

然而,再多的熱鬧都只存在於普通老百姓們之中,對於文武百官、世家大族而言,即便年關將近,有的也只是徹骨的寒冷。

皇太子仍被拘在冷宮偏殿之中,一應心腹也皆被下了天牢。 哪怕長青帝並不曾立刻對他們宣判,卻下令命人對他們嚴刑拷打,“刑不上大夫”這句話,此時卻成了一紙笑談。 偏生,京城各大家族普遍都有聯姻,且觀長青帝此次的做派,連毫不相關的大皇子等人都心驚膽寒,來不及慶賀太子下馬,只縮頭縮腦的躲在各自的府中,唯恐一時不查觸了長青帝的霉頭。

……

……

榮國府。

梨香院的東耳房裡,賈政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躺在床榻上,目光直勾勾的望著頂上的床幔。 從他斷腿到如今已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了,大夫倒是說他的傷勢恢復得很不錯,估摸著在年前肯定能痊癒了。 按說這本該是個好消息,可問題是京城的局勢尚未穩定,他又自覺滿腔抱負尚未實現,說甚麼也不願意出去送死。 有時候他甚至於覺得,當時就應當像賈赦一樣不走仕途,老老實實待在府上也好過於如今這般不上不下的,沒的出人頭地不說,還平白招惹了這些是非。

忽的,丫鬟掀了門簾,王夫人帶頭走了過來,身後是端著盤子的周姨娘和趙姨娘。

“老爺,今個兒可好些了?”見賈政微微頷首,王夫人當下便歡喜的道,“就知曉上次的許大夫是個好的,不枉費我特地回了娘家,央求老太太幫著尋的。”

這榮國府慣常用的府醫擅長的是風寒著涼等普通病症,以及一些滋補調養的方子,對於像賈政這種因著意外摔斷了腿的外傷,卻是真心束手無策了。 好在王家那頭一直走的是武將之路,倒是認識了好些個擅長跌打損傷的大夫,王夫人口中的許大夫便是個中楚翹。 當然,效果自也是極佳的。

賈政再度點了點頭,依然一言不發。

王夫人見狀,又喚週姨娘和趙姨娘上前一步,拿手指著她們手中的托盤,笑道:“瞧兩位妹妹多心疼老爺,我都說了可以讓丫鬟去做的,她們偏要親手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湯藥是周妹妹煎的,人參湯是趙妹妹熬的,老爺可得都喝了。 ”

然而,賈政仍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很是敷衍的點了點頭。

沒等賈政開始用湯藥,就听得外頭小丫鬟在窗戶底下喚道:“大老爺、大太太來了。”

“老爺,我去迎迎大哥大嫂。”王夫人笑著往外頭去,卻並不曾吩咐週姨娘和趙姨娘將手中的托盤放下,偏賈政也不是個知冷知熱的人,雖是瞧見了,卻完全沒當作一回事兒,只仍兩眼發直的望著床幔上的繡紋發呆。

不多會兒,王夫人便將賈赦和那拉淑嫻一道兒迎了進來,本想喚丫鬟拿茶水點心,卻聽賈赦道:“別忙活了,讓她們都出去,我跟二弟說點兒掏心窩子的話。”

那拉淑嫻極快的瞥了賈赦一眼,心道,甚麼掏心窩子的話,別是戳心窩子的話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依著賈赦的意思,喚上王夫人往外間去了,跟賈政連個照面都不曾打。 至於週姨娘、趙姨娘等人則是很快的魚貫而出,將耳房留給了賈赦、賈政兄弟倆。

賈赦三兩步走到賈政的床榻前,大手一拍,狠狠的打在賈政的肩膀上,壓低聲音笑道:“虧得我有先見之明,如今你可算知曉了罷?要不是咱們逃得快,老太太這病又來得及時,二弟你又'偏巧'摔斷了腿,還不知曉該怎麼收場呢!”

躺在床榻上的賈政幽幽的看了賈赦一眼,對於賈赦那滿口子的誇讚,他只能呵呵兩聲。 之前,他也是想的太天真了,摔斷了腿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向上峰請長假了,可他打小就被府上諸人捧在手心里長大,哪裡吃的了這些個苦。 事實上,在他聽從賈赦的話,讓大夫敲斷腿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

可惜的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 也因此,甭管賈政悔得腸子都快青了,他的腿就是斷了。 一開始是撕心裂肺的疼,之後是疼麻木了,他完全沒知覺了。 等被小廝背回了府裡,請府醫診斷後,則是火燒火燎、撓心撓肺的疼。 虧得王夫人還是很在意他的,不顧當時天色已暗,親自回了趟娘家,次日一早就將許大夫請了過來,要不然天知曉他會不會從此變成瘸子。

話說回來,要是他真的成了瘸子,一定不會放過賈赦的。

帶著無限的哀怨和悲傷,半響後賈政才勉強道:“老太太如今可好?我有傷在身,沒法日日在旁侍疾,實乃大不孝啊!”

“嗯,那確實。”賈赦點頭附和著,及時接收到來自於賈政的怨念後,才改口道,“也不能怪你,你也是沒轍兒。要不然下次注意一點兒,沒摔斷腿了,我看摔斷胳膊就挺好的,也不耽擱你去老太太跟前請安問好。”

賈政被噎住了。

“對了,還有一個事兒。咱們那位侯爺舅舅雖然沒了,可史家那頭還有舅母和三位表弟呢。二弟,你說咱們要怎麼做才好?真要是同他們徹底撇清了關係,倒是顯得咱們無情無義。可要是還像以往那般熱絡,萬一上頭沒打算輕拿輕放,這不是……”

“老太太病倒了,我受傷了,大嫂和王氏都是婦道人家,幾個孩子全都還是不知事的年紀。”賈政陰測測的笑著,“大哥您自個兒看著辦罷! ”

“也是,畢竟二弟你蠢到好端端的走路都能把自個兒的腿給摔斷了,像這種大事兒,原也不該指望上你。”賈赦皮笑肉不笑的道。

第一回合,賈赦vs賈政,賈政完敗。

相較於東耳房裡的硝煙,暖閣那頭倒是一派和樂 [韓娛]攻略 。 王夫人命人上了茶水點心,又揮退了貼身丫鬟,只留了周姨娘和趙姨娘在跟前伺候著,還不忘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來,談論著賈母的病和賈政的傷。

“老太太這是心病,好生養著,說不定到了小年就徹底好了呢。至於政二老爺這傷……唉,也真是太不小心了。”知曉全部真相的那拉淑嫻顰眉長嘆著,彷彿真的很意外賈政的“不小心”。

因著王夫人完全不知曉這裡頭的真相,聞言後,只點頭稱是,還跟那拉淑嫻抱怨道:“瞧著往日里挺穩妥的一個人,那一日也不知怎的了,好端端的走著路也能給摔了,竟還那般嚴重。這又不是大雪天裡,也不知曉當時我家老爺究竟是怎的了。”

“許是傷心史侯爺離世罷?那兩日里,我瞧著我家老爺也心神不寧的,更別說是老太太和政二老爺了,他們娘倆原就比旁人更易心軟,說不定還在擔心史家的將來呢。”那拉淑嫻好心的勸道。

這話一出,王夫人的面色猛地一變,到底還年輕,城府不深的結果就是心裡頭想著甚麼,難免在面上露出個三五分來,若是遇到木訥的人倒是無妨,偏那拉淑嫻極會察言觀色,當下便猜到了王夫人此刻的顧忌。

保齡侯府到底還是個敏感的話題,先不說之前史侯爺身上的罪名究竟是不是真的,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史侯爺確是做了些甚麼,且引起了長青帝的不滿。 聯想到他生前一貫的立場,很明顯就是太子那一脈的人,且史侯爺跟寧榮二府又不同,這寧榮二府如今只有兩個擔著空頭銜的家主,並一個五品工部員外郎,先不說他們是否效忠太子,關鍵是人家太子看不上他們呢。 偏史侯爺卻位高權重,想來早已在為太子做事了。

擱在賈母身上,對於娘家人多少都是有著一份善心的,哪怕不希望被連累,也不會急於撇清關係,最多就是冷處理,等事情慢慢的淡化了,再續上之前的情分。

可王夫人呢? 史家的好賴關她甚麼事兒?

“大嫂,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今個兒我就同你投個底罷。”王夫人正了正面色,苦著臉道,“前些日子我不是回娘家幫我家老爺請大夫嗎?娘家老太太同我說,史家這次怕是要栽了,咱們家還是能避著就盡量避著些罷!”

“栽了?這又是怎麼個說法?”那拉淑嫻奇道。

據她所知,前世的康熙爺也好,今生的長青帝也罷,都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 當然,他們也不是單純的發善心,若是真的對國家社稷有危害的,那定不會手軟。 可對待臣子百姓們,倆人皆還是有著一份善心的,尤其不熱衷類似於抄家滅族的事兒。 這真正鐵血冷面心狠手辣的人,貌似是她公公……

“還不是爵位這事兒鬧的嗎?這史侯爺雖沒了,他膝下不是還有三個兒子嗎?且各個都是嫡出的,就是如今年歲略小了點兒,可往常也不是沒有七八歲就授封的郡王、侯爺。這史家大老爺如今也有九歲了,半大的少年了,完全可以鼎立門戶的。偏老侯爺都走了好幾個月了,上頭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王夫人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一顧。

按著往常慣例,一般都是老一輩的臨終前上折子將爵位讓給嫡長子,像榮國公賈代善便是如此,只不過當時賈代善不止將爵位讓給了長子賈赦承襲,還特地上折子求恩典,替次子賈政求了個官兒。 當然,也有一些是因著事先毫無預兆,以至於當家人壓根就沒能來得及上折子便故去的,像這種情況,則多半由其生前的至交好友幫著上折子,或者就是同聖上提一嘴,也就順道兒將爵位傳承了下去。

通常時間在十幾日到一兩月之內,且即便當時朝廷極為忙碌,顧不上這樣的事兒,也會派人支會一聲,而非像如今這般毫無音訊 靈泉山莊 。 別說保齡侯府的人了,連他們這些外人看著都提心吊膽的,唯恐下一刻長青帝就下令將侯府其他諸人抓拿到天牢裡去。

“弟妹說笑了。”對於王夫人的這番擔憂,那拉淑嫻笑了笑,完全沒往心裡去。

可惜,王夫人絲毫不覺得這只是個玩笑,仍認真的解釋著:“大嫂,不是我瞎操心,實在是外頭都把話給傳開了。不過,史家那頭倒是佔了個好,雖算是咱們的表弟們,可年歲都太小了,我猜即便情況不妙,也最多是沒法承襲爵位了,應當不至於真的獲罪的。”

“可不是這個理?除非是通敵叛國的大罪,不然十五歲以下的男丁和所有的女眷們,都是免罪的。”頓了頓,那拉淑嫻又道,“況且我倒是覺得侯府不至於落得那般地步,說不定只是因著最近聖上較為忙碌,等年前空閒下來了,就該讓史家大爺襲爵了。”

“我倒是希望這樣了,多一門親多一條道兒。”王夫人跟史家無冤無仇的,哪怕因著賈母的緣故,略有些不待見保齡侯府,可也不至於惡毒到詛咒人家家破人亡。 說到底,金陵四大家族也不是說著玩兒,只要還有一份希望,她也盼著保齡侯府早早的離開這是非漩渦。

妯娌倆聊了一會兒,便有那歇午覺起身的元姐兒揉著眼睛來暖閣尋王夫人。 對於這個親閨女,王夫人是極為寵愛的,當下便將元姐兒攬在了懷裡,拿點心餵她。

及至見了元姐兒,那拉淑嫻才忽的想起一事:“老太太病了,兩個姐兒倒是又要勞煩弟妹照顧了。好在珠兒多半都在書房裡做學問,元姐兒也大了,要不然更操心了。”

“可不是?元姐兒如今不單無需我操心了,還懂得照顧妹妹呢。”王夫人一點兒都沒有在意立在一旁幫著端茶遞水的趙姨娘,用極為自豪的口吻道,“大嫂,你不曾生養過閨女,真心不知曉這閨女的好處。就說我家珠兒,在外頭瞧著倒是挺懂事穩重的,其實還不是跟個小皮猴兒似的。可我家元姐兒和迎姐兒就乖巧太多了,我真的是怎麼疼都不夠。”

這炫耀兒子會惹來是非,誇讚女兒卻不會。 那拉淑嫻笑著附和道:“我也想要個閨女,偏生一直不曾如願。倒是我娘家小侄女,當初幾乎是我照看著長大的,幾個侄子都比不了她。”

又有丫鬟入內來報,說是迎姐兒過來了。 不多會兒,奶娘便吃力的抱著迎姐兒走進了暖閣裡。

跟已經逐漸長開,顯露出小美人胚子樣兒的元姐兒不同,才八個多月大迎姐兒只能稱得上可愛二字。 說起來,迎姐兒倒是有一身白皙細嫩的皮膚,嫩的幾乎能掐出水來,又因著她整個人呈現肉球型,雖乍一看有些令人意外,看久了倒還真的挺讓人稀罕的。

至少,那拉淑嫻就挺稀罕的。

因著迎姐兒太胖也太重了,奶娘不敢直接將迎姐兒交給那拉淑嫻,只將她放在暖炕上,任由那拉淑嫻逗弄。

不知曉是不是小胖子脾氣都好,那拉淑嫻也算是極有育兒心得之人,可她卻記得自己帶過的每一個孩子都不好伺候。 哪怕這一世十二是帶著記憶過來的,可性子早已養成的十二,豈止不好伺候,簡直就是滿滿的心機,動不動就使陰招儿坑人。 那拉淑嫻本人雖不曾中招,可璉哥兒卻不止一次的被十二坑了。 再如璉哥兒,小時候簡直難養到了極點,性子急脾氣沖,一個不好就胡亂的使性子發脾氣,差不多到了四歲以後,才慢慢的懂事起來。

可迎姐兒卻是太乖了 大神,太妖冶 。

“弟妹,迎姐兒太有意思了,我同她也不熟,她倒是半點兒不認生,任我抱不說,竟還主動跟我親近起來。我都想把她抱回去養了。”

“她打小就這樣,不認人,只要不兇她,她跟誰都親近。”王夫人說著說著,似乎覺得這話不太好,又改口道,“不過,說來也是奇了,迎姐兒雖不認人,卻也很少主動往人懷裡擠的。迎丫頭,來我這兒。”

迎姐兒聽著聲兒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曉看清楚了沒有,很快就回過頭,依舊往那拉淑嫻懷裡鑽,還笑呵呵的傻樂著。

“喲,還真是同我有緣。瞧著她這樣,我倒是想我家琮兒了,不過,我卻是知曉那臭小子定不會惦記我。”那拉淑嫻抱著迎姐兒,歡喜的不捨得撒手。

王夫人也攬著元姐兒,對於迎姐兒不理會自己絲毫不覺生氣,還輕聲讓元姐兒拿點心餵妹妹。 又聽了那拉淑嫻這話,便笑道:“大嫂若真喜歡,抱回去養兩日也成呢。左右我瞧著老太太的病就快好了,前個兒還跟我提了兩個丫頭。大嫂抱去養兩日,回頭直接幫我送到榮慶堂便是了。”

“你捨得?”

“這有甚麼不捨得的?要是大嫂真歡喜,索性把元姐兒也一同抱去養唄,我還省心了呢!”王夫人笑臉盈盈,半點兒看不出異常來。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番,旋即搖頭嘆息道:“我還真的歡喜,可我從未養過閨女,就怕養不好。”

“有奶娘和丫鬟在,怕甚麼?我家元姐兒倒是有些挑食,可迎姐兒好養得很。再說了,真要是給養瘦了,我反而高興呢。雖說小孩子家家的,白白胖胖可愛得緊,可迎姐兒實在是太胖了,要是能清減些,我還要給大嫂送份大禮呢!”

“弟妹都這麼說了,我索性抱回去養兩日。要是迎丫頭有甚麼不適應的,我還給你送來。”

“成,怎樣都成!”

就這般,那拉淑嫻同賈赦一道兒去了梨香院一趟,倒是將人家閨女給拐了過來。 這丫鬟婆子倒也罷了,等賈赦出了東耳房一看這架勢,登時笑得險些差了氣,連聲道,聽說過有拿吃拿喝拿盤纏的,卻從未見過有將人家閨女給順道兒捎了去的。

話雖如此,等迎姐兒到了榮禧堂後,賈赦倒是比那拉淑嫻更愛得很。 因著如今也沒甚麼事兒要做,賈赦又不願意去前院書房跟著先生做學問,因而他每日里都清閒得很,只一個勁兒的逗弄迎姐兒。 偏那孩子生的白胖可愛,又能吃又能睡,還是個天生的好脾氣,無論怎麼逗弄都不哭,喜得賈赦只道索性討了過來當閨女得了。

當然,這事兒沒讓賈政知曉,要不然即便賈政並不缺閨女,也一定會跟賈赦乾一架的,畢竟沒人會無緣無故的把閨女送人玩的。

說是要過來玩兩日,不過王夫人沒派人來催要,那拉淑嫻自然也不會主動將迎姐兒送回去。 而賈母那頭,病情倒是略好轉了些,卻尚不曾有精力帶孩子。 當下,那拉淑嫻索性就將迎姐兒賴著不還了,還命人給她置辦了好些粉嫩可愛的小衣裳,並一些形態各異的漂亮布偶,一有空就跟賈赦一起打扮迎姐兒。

當十二回到久違的家中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俊爹美娘外加一個大肉團子,真的是溫馨幸福的一家三口。

十二:“…………”

111

門簾這頭,一家三口皆是一副幸福滿滿的神情。

門簾那頭,十二一臉的懵逼。

倘若十二是一個真正的兩歲孩子,出門走親戚回來發現爹娘生“二胎”了,指不定會放聲嚎啕大哭。 萬幸的是,十二並沒有那麼蠢。 在最初的懵逼之後,十二施施然的走進了內室,站在暖炕旁,仰著臉去看被爹娘摟在懷裡的大肉團子,狐疑的問道:“這是弟弟還是妹妹?”

“喲,琮兒你回來了?”賈赦當下樂了,忙撇下迎姐兒不管,一把抄起了十二,直接玩起了舉高高,“琮兒心肝寶兒,你外祖父可算是把你給放回來了,爹老想你了 宮瓷 ! ”

十二被拋得暈頭轉向,差點兒沒把心肝肺一道兒吐出來,等好不容易賈赦過足了癮,停下來後,才顫顫巍巍的道:“放我自己站著!”

“成!”賈赦二話不說就扒了十二的鞋子,將人直接戳在了暖炕上,又順手解開了他身上的氅衣,還不忘捏了一把,“原覺得你長得挺結實的,如今看來還欠點兒火候。嬤嬤,再上兩碟點心,可別把我家琮兒給餓壞了。”

雖說對於上點心一事,十二是萬萬不會拒絕的,可他聽著賈赦這話,卻滿心滿眼的覺得不得勁兒,頂著一副糾結的模樣,十二挑刺道:“哪裡欠火候了?拿我同誰比?”

“同你妹妹呀。”賈赦把十二掰過來,逼著十二看向還一臉茫然弄不清楚具體情況的迎姐兒,“瞧見沒,這是你妹妹,你娘剛生出來的。”

“啥?”十二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的回望賈赦。

賈赦倒是知曉十二比一般的孩子更為聰慧一些,可在他看來,再聰慧也不可能知曉生孩子那檔子事兒罷? 當下,賈赦帶著一臉坏笑,哄騙道:“真的呀,是你娘剛生出來的。對了,就是前兩天,剛生出來的!”

十二:………呵呵,你當我三歲小孩呢?

“噗嗤!”那拉淑嫻看著眼前這對父子倆互相覺得對方特傻的神情,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噴了,見兩人同時的探究的望向自己,那拉淑嫻忙拉過迎姐兒肉嘟嘟的小手,向十二揮了揮,“琮兒,她真的是你妹妹。”

蠢爹的話不可信,親娘的話還是可以選擇性的相信一部分。 十二回憶了一下,雖說他本人已經有半年多不曾回榮國府了,可無論是賈赦還是那拉淑嫻,都曾不止一次的去張家探望他。 況且,儘管十二不大了解孩子的生長周期,可除非他瞎了,不然絕對可以鐵定眼前這個大肉團子起碼也出生有半年到一年時間了。 這麼一算……

這絕不可能是他親娘生的!

不過,也沒人說只有娘生的才一定是妹妹。 前世兄弟姐妹加一起超過二十個的十二表示,原來蠢爹納妾了。

……! ! !

“爹,你膽子好大!”十二震驚的抬頭看向賈赦,語氣裡除了慢慢的驚訝外,更多的則是哀慟。 在前世,那拉淑嫻是乾不過乾隆帝,那拉家族也鬥不過愛新覺羅家。 可這一世,情況反過來了,所以那拉淑嫻如今這副和善模樣,大約就是所謂的死前最後一頓晚餐罷?

賈赦茫然的望著十二,卻見十二站直身子骨,使勁伸手終於夠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用一種看待即將英勇就義的死囚眼神望著他悲傷的道:“爹,今個兒是二舅舅送我回來的。”

張家二老爺打小飽讀詩書,也算是個才華橫溢之人,偏天生一副砲仗脾氣,真要惱火起來,絕對能滅了武將世家出身的賈赦。 至少,十二是這麼認為的。

可憐的賈赦,完全沒明白這裡頭髮生了怎樣的誤會,一聽說十二是被張家二老爺送回府的,賈赦忙起身打算去招呼一下,不曾想十二的動作比他快多了,哧溜一聲竄下了暖炕,踢上鞋子就噌的一下沒了身影。

“誒 和離小娘子 ! 氅衣沒穿! 這孩子……”賈赦顧不得其他,忙一把抓起方才被他隨手擱在一旁的氅衣,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不多會兒也一樣沒了踪影。

內室裡,那拉淑嫻捉著迎姐兒的兩隻小胖手,笑瞇瞇的逗弄著:“哥哥又在欺負爹,咱們迎丫頭要不要去幫一把?還是咱們娘倆只在屋裡看好戲?”

迎姐兒年歲太小,肉嘟嘟的臉上只有懵懂的神情,又因著聽到了熟悉之人的聲音,笑得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 那拉淑嫻一瞧這架勢,忙拿帕子給迎姐兒擦臉,待擦了臉後,摸了摸迎姐兒面上似乎有些幹,又喚人拿了面脂,親自給迎姐兒抹的香噴噴的。

這廂,那拉淑嫻同迎姐兒玩得高興呢。 那廂,賈赦快給跪了。

萬萬沒想到啊!

在賈赦的心目中,璉哥兒就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小混蛋,而十二卻是他的掌中寶心頭肉。 可誰能告訴他,為何在他拽著十二的氅衣追上來後,卻只看到十二梗著脖子仰著臉蛋在跟張家二老爺告狀。 這告狀的內容要是不給吃喝或者是爹娘又有了新寵之類的話,倒也沒甚麼。 然而,讓賈赦感到萬分絕望的是,他親耳聽到了後半部分。

“……還逼著我娘親自養那個庶女!”

儘管賈赦並不知曉這話的前半部分是甚麼,可光聽後半部分,他已經要跪了。 甚麼叫做“逼著親自養”? 甚麼叫做“那個庶女”? 寶貝兒子喲,那是你堂妹! 你二叔家的……庶女。

就在賈赦要哭著跪下時,張家二老爺已經看到了他,三兩步的上前,殺氣騰騰的問道:“是不是庶女?”

賈赦:“……還真是。”

張家二老爺一個沒忍住,直接揮拳給賈赦搗了一個黑眼圈。

即便人家僅僅是一個文弱書生,可書生要是豁出去一切用力搗鼓那麼一下,也是蠻驚人的。 尤其賈赦本人還處於懵逼狀態,一方面震驚於寶貝兒子竟然出賣了他,另一方面又在思考該如何解釋,結果張家二老爺冷不丁就出了拳,正中靶心。

別說賈赦及在場的丫鬟婆子們了,就連始作俑者十二都震驚了,他明明記得張家諸人皆是秉持君子動口不動手的,怎的徒然間就改了畫風?

見證了這極為震撼的一幕,十二當即就被嚇住了,待回過神來後,立刻腳底抹油哧溜一下竄回了後頭,顛顛儿的蹦到那拉淑嫻跟前,用驚顫的語氣道:“娘,二舅把蠢爹打了!”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愣,旋即便笑著輕撫狗頭:“沒事兒,回頭娘十倍打在你身上就好了。”

十二:…………

千言萬語也難以描述這一刻十二心中的想法,不過,那拉淑嫻倒是還是有理智的,起身由著葡萄給她披上氅衣,又讓力氣略大一些的石榴抱上迎姐兒,儀態萬千的走出了內室。

前頭正堂裡,賈赦已經連推了十來步,且邊退邊一疊聲的服軟告饒:“……二舅子!你聽我解釋不成嗎?都是琮兒那小子胡說八道的!那丫頭不是我閨女,我是侄女!我二弟房裡的庶女!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要是說謊,就讓我爹今晚託夢給我抽死我!!”

張家二老爺遲疑了,最後那句話一听就很滲人,難不成真的是他誤會了?

遲疑之間,那拉淑嫻帶著丫鬟婆子以及肉墩墩的迎姐兒,還有悄悄墜在後頭的十二走到了正堂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正主兒一來,解釋起來就容易多了,張家二老爺脾氣雖衝了點兒,卻並非蠻不講理之人,聽過了那拉淑嫻的解釋後,就立刻給賈赦賠禮道歉,態度真誠不說,還一個勁兒的要賈赦回他一拳。

賈赦哪裡敢喲!

命中註定他要頂著黑眼圈過年了,賈赦一面嘴裡泛苦,一面還得打腫臉充胖子,故作大方的勸解張家二老爺別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這還不算,賈赦還得感謝張家二老爺親自將十二送回榮國府,還要親自將他送出府門,並親切的託他給張家其餘諸人送去慰問。

簡直不能更慘。

不對,事實上就是能更慘。

“不好好照顧璉二哥哥,偏就領了別人家的姑娘在家裡頭養著,就算我不在家裡,也不能完全不管璉二哥哥罷?還有,昨個兒是臘八節,外祖父還說你們定會把我接回府上過節的,結果連個口信都沒有。眼瞅著就要到小年了,是不是今個兒二舅舅不送我回來,都想不到我呢?過完小年就是我兩周歲的生辰了,去年滿周歲,說甚麼家中繁忙都沒怎麼給我過。如今我都兩歲了,連抓周都不曾,要真的忙也就罷了,偏你們就躲在屋子裡逗別人家的姑娘!哼!!”

哼唧,本阿哥生氣了。

看著一副氣鼓鼓模樣的十二,從不知曉羞愧為何物的賈赦難得的感到了愧疚。 甭管是早夭的瑚哥兒,還是淘氣包樣兒的璉哥兒,他們都是在父母跟前嬌養著長大的,非但打小沒吃過任何苦頭,還是真正的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偏到了最小的十二時,府裡府外都發生了極多的事兒,以至於他們倆口子都沒精力好好照顧孩子,甚至在無知無覺之下,讓孩子吃了這麼多的苦… …

“琮兒,爹知曉錯了,爹以後一定好好疼你。”賈赦愧疚不安的將十二攬到了懷裡,見十二嘟著小嘴一副不樂意的模樣,愈發的心軟了,語氣也跟著軟和了不少,盡可能柔聲的哄著勸著,“乖,琮兒最乖了,你想要甚麼?想吃點心還是想要新衣裳?”

“我的衣裳都是外祖母讓人做的。”十二瞥了賈赦一眼,語帶控訴的道。

“是是,都是爹的錯,都快過年了也沒讓人給你做一件新衣裳。”在賈赦看來,小孩子家家的,無非就是惦記著吃穿。 這吃的問題好辦,只需吩咐一聲,不多會兒大廚房就將甜湯點心送來了。 可關於穿,先前他是真的沒放在心上,一來他個大老爺們的原也不在意這些,二來榮國府富貴無雙每季都有新衣裳,哪裡會刻意記得過年要準備新衣裳?

“壞!”十二越演越來勁兒了,轉了轉眼珠子,正好瞥到暖炕邊上一疊簇新的衣裳,登時又有了主意,“妹妹有好多好多的新衣裳!”

賈赦順著十二的眼神看了過來,愧疚感都快把心給擠爆了。 先前,在命人給迎姐兒做新衣裳時,他是真沒想那麼多,如今拿十二跟迎姐兒一比,倒是愈發的顯出十二沒人疼沒人愛,一副小可憐兒的樣兒了。 這般想著,賈赦幾乎要心酸的落淚了:“琮兒,爹這就讓人給你做新衣裳,爹最心疼你了。”

“哼。”十二傲嬌的一揚頭,完全無視了賈赦眼裡的愧疚。

此時的賈赦早已忘了片刻之前剛被十二坑過一回,將十二安置好後,就忙忙的出去尋人做新衣裳了。 好在雖說這檔口外頭的繡坊基本上都不接活了,可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賈赦心道,甭管付出怎樣的代價,也要讓他的心肝寶貝小兒子過年穿上新衣裳!

然而,等賈赦一離開,那拉淑嫻就笑瞇瞇的湊了過來 超級靈泉 。

不等十二警覺,那拉淑嫻就已經一把將他攬了過來,翻過來倒放在了腿上,旋即舉起手來就拍在了他那肉呼呼的屁股蛋子上。 當然,打是打了,卻始終都是高高的舉起輕輕的落下,足足十來下後,那拉淑嫻才道:“鬧夠了沒?”

十二悶悶的道:“您要是想打就再打幾下唄。”反正也不疼。

剛這般想著,十二就覺得屁股被重重的打了一下,倒不至於疼得受不住,可跟先前那撓痒癢的打法卻有著極大的區別。 一時間,十二愣住了,可沒等他回過神來,又是一下,當下十二趕緊扭頭回看,就見原本坐在那拉淑嫻身畔的大肉團子氣鼓鼓的拿小拳頭捶他的屁股蛋子。

“哈哈哈哈!”那拉淑嫻把十二放在了另一側,又忙忙的將迎姐兒攬在了懷裡,點著她的小鼻子道,“迎丫頭這是吃味兒了?見我抱哥哥,你就不樂意了?先前老爺還說你傻乎乎的,我瞧著一點兒也不傻。索性讓老爺把你搶過來,給我當閨女得了。”

迎姐兒終於回到了她的“專座”上,儘管聽不大懂那拉淑嫻的話,卻還是樂呵呵的拍著小巴掌,哈喇子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不喜歡妹妹。”十二一臉嫌棄的瞥了一眼大肉團子,忽的問道,“我的蠢哥哥呢?”

“方才不是還叫璉二哥哥嗎?”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十二一眼,“他在書房裡跟著先生做學問呢,我問過了,要一直到臘月二十二才放假。 ”

“我能去尋他嗎?”十二權衡了一下,書房裡那些曾經的同窗雖然也不怎麼討喜,可那也得看是跟誰比,若是跟眼前這個大肉團子比起來,誰都變成慈眉善目了。

那拉淑嫻探究的望著十二,半響才道:“若只是尋璉兒玩,自是無妨的。可你得答應我,不准欺負璉兒。對了,還有珠兒。”

“成!”十二一口答應。

其實,那拉淑嫻的預感是有正確的,就十二那德行,除非他明確的意識到對方極有威脅,那或許他還會乖乖的待著不去主動招惹人家。 可若是對方軟弱可欺,或者是對他有所顧忌的話,那就不怪他了。 事實上,他完全管不住自己那份想糟踐人的心思。

好在十二是個很講誠意的孩子,既然答應了不能欺負珠哥兒和璉哥兒,那就絕對是說話算數的。 可問題是,書房也不止這倆人吶! 儘管十二不曾料到賈政摔斷了腿在梨香院養傷,不過即便撇開了賈政,這不是還有一個珍哥兒嗎? 那拉淑嫻只提了還是孩子的珠哥兒和璉哥兒,對於東府的珍哥兒那是一個字都沒提到。

於是,受氣包人選就這般草率的定了下來。

有了十二的加入,榮國府家學的學生人數再度擴張到了四個,其中仨孩子一半大少年。 當然,他們四人都是同輩之人,只是寧國府作為長房,最是容易出年長的小輩兒,像珍哥兒,聽說早在兩三月前就相看好了親事,可惜因著這些日子以來,京城的局勢一直緊張得很,這才不得不將親事暫且往後挪了挪。

“珍大哥哥,明年你下場考試嗎?”十二頂著一副傻甜白的表情,不動聲色的給珍哥兒挖坑。

寧國府的賈珍,聽著跟榮國府的賈政名字差不多,可倆人之間的差別卻大了去了。 若論起讀書天賦,其實倆人相差不多,可問題是賈珍平生最恨唸書,哪怕有其父賈敬硬逼著,也不過是得過且過,糊弄一下罷了。 不像賈政,雖說人蠢了些,天賦差了些,可好歹人家用功呢,儘管最終也沒能考出個名堂來 死亡QQ號 。

“下場考試?”在最初的愣神之後,珍哥兒被嚇呆了。

他一生的夢想是繼承寧國府,承襲老爹的爵位,還要娶一房美貌的妻子,再納幾房風情萬種的通房小妾,生幾個小兔崽子,醉生夢死的度過這美好的一生。

……所以下場考試是甚麼鬼? !

“敬大伯伯!”

就在珍哥兒還未回過神來之際,十二拿出了他的絕技,哧溜一下就竄出了門口,整個人就跟個離弦之箭似的,直接撲到了鮮少來書房的賈敬懷裡。

雖說寧榮二府相隔不遠,不過賈敬作為整個賈氏一族的族長大人,又是寧國府的家主,如今偏又臨近年關,要忙的事情還真是不少。 故而,若非有要緊事兒,他也不會急著過來。 而今個兒,他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向先生替珍哥兒請假。 原因在於,這幾日里,外頭的風聲慢慢的散了,他決定趕在年前給珍哥兒把親事正是定下來,等來年就能慢悠悠的準備成親事宜了。 結果,還沒等他走到書房門口,就被迫抱了個滿懷。

說實話,賈敬有點兒懵。

“你是……”

“琮兒!”隨口介紹了一下自己,十二語速極快的說起了珍哥兒的夢想,“我知曉您是東府的敬大伯伯,我上回見我爹喊您大哥哥呢。我還知曉珍大哥哥是您的兒子,他方才說他有一個夢想,就是明年下場考試,通過科舉走上仕途,加官進爵封侯拜相,要成為比敬大伯伯更厲害的人,還要為寧國府撐起半邊天,絕不會丟了祖宗的顏面!”

若說之前賈敬只有些許的懵,那麼這會兒,他整個人都已經徹底放空了。 跟兒子認識了二十年,他咋不知曉他的兒子竟然會有這般偉大的夢想呢?

“你……琮兒對罷?哦,我知曉了,你是賈赦家的三哥兒。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可為何以往珍兒都不曾跟我說過這些事兒呢? ”

“因為他怕您。”十二淡定自若的開始胡扯,“您總是說他蠢,說他笨,說他沒有讀書的天賦,說他一點兒都不上進沒出息。都這樣了,珍大哥哥怎麼敢跟您說實話呢?”

“好孩子,我以往沒少聽賈赦說你這孩子天生聰慧,今個兒才總算真的知曉了。琮兒,你放心,我回頭就跟珍兒好好聊聊,如果他真的有這樣遠大的志向,我這個當爹的,說甚麼也要拼一把!”賈敬目光深沉,忽的想起年少時候的事兒。

其實,賈敬雖是寧國府的家主,可他原本並不是嫡長子,在他上頭還有一個哥哥,名喚賈敷,只是很早以前就沒了,以至於時至今日,已經很少有人知曉這件事兒了。 甚至連近親的榮國府這頭,也從最初的敬二爺,慢慢的就變成了敬大老爺。 可賈敬本人卻並未真的忘卻了他那個嫡親的兄長,也依稀記得,當初兄長夭折之後,父親的悲傷絕望,以及……失望落寞。

儘管最終,賈敬憑真本事成了進士,可那會兒他的父親賈代化已經故去,便沒能親眼看到那一幕。 而當年,父親眼底里的失望也被他永遠銘記於心。

當下,賈敬抬眼尋到不遠處的珍哥兒,朗聲道:“珍兒,你既有如何遠大的抱負志向,我這個當爹的絕不會拖你後腿。行了,男兒先立業後成家,親事回頭再說,你只管安心在這裡做學問!”

珍哥兒一臉大寫的懵逼。

ga1105 2017-1-24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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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大哥哥,你可得好好謝謝我!哈哈哈哈……”

十二就這般看著珍哥兒一臉懵逼的立在書房門前的廊下,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子焦糊味兒,當下一個沒忍住,放聲笑了起來,倒是引得尚未弄清楚前因後果的珠哥兒和璉哥兒也跟著笑開了。

珍哥兒茫然極了,雖說他的確是聽了個全場,然而以他的腦子,就算知曉了前因後果,也完全不明白這事兒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迷茫之間,珍哥兒依稀想起來,前個兒他爹同他說過,這幾日就要準備定親事宜,年後將三媒六聘的流程都走一遍,估摸著年中他就能抱媳婦兒上炕頭了。 說起來,珍哥兒的年歲也不小了,翻過年就虛歲二十了,雖說本朝不像前朝那般崇尚早婚,可他是家中獨一個兒子,本就擔負著傳宗接代的重要任務,自是趕早不趕晚的,況且天知曉將來還會有甚麼事兒,早早的定下來自是極好的。

“對了,敬大伯伯今個兒是過來做甚麼的?”笑夠了之後,十二頂著一副傻甜白的模樣湊到珍哥兒跟前樂呵呵的問道。

“來替我請假,我要定親了。”珍哥兒傻傻的立在原地,慢悠悠的吐出了這句話。

當下,十二就懂了。 難怪方才賈敬會刻意強調“男兒先立業後成家”,原來是應在這裡了。 反過來說,有了賈敬方才的那一席話,珍哥兒在短時間內,是不用妄想成家了。 真是天可憐見的,十二誠心誠意的道:“珍大哥哥你真可憐。”

這會兒,已經蹭到了十二身後的珠哥兒和璉哥兒恰好聽到了這話,當下倆人大笑著起哄,齊齊的說著:“珍大哥哥你真可憐!”

珍哥兒:…………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

要是攤上旁的事兒,他倒是可以耐著性子同賈敬解釋分辨一二,賈敬也不是那等蠻不講理的人,只要說通了,也就沒甚麼事兒了。 問題是,在他還年幼之時,賈敬對他這個獨一個兒子抱有極大的期望,偏生等他長大後,賈敬就失望透頂了。 現如今,當年的希望再度湧上心頭,倘若在這個時候,跑去告訴賈敬,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騙人的,是……

真要是這樣,珍哥兒估摸著,恐怕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抬眼望向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珍哥兒仰天長嘆,他不想唸書,他想娶媳婦兒。 然而,事實跟夢想相差太遠了,即便再怎麼不情願,最終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去唸書了,準備明年下場考試。

人生啊,是多麼的無理取鬧啊!

……

……

因著事情發生在前院,那拉淑嫻沒能第一個得知,反倒是賈赦很快就得了消息,直接笑得滿炕打滾,嚇得迎姐兒一愣一愣的,不過在愣神過後,迎姐兒也學著賈赦的樣子,在暖炕上翻滾了起來。

一旁的那拉淑嫻徹底無奈了:“先不是答應了琮兒,要給他做新衣裳嗎?老爺您不在外頭忙活,回來作甚?”還一回來就直接笑翻在暖炕上,甚至還帶著迎姐兒一道兒胡鬧 死亡QQ號 。 那拉淑嫻捨不得責怪迎姐兒,只伸手將孩子攬在懷裡,費了好大勁兒才抱了起來。

賈赦見狀,忙止了笑聲,從那拉淑嫻懷裡接過了迎姐兒:“迎丫頭胖得很,你別給閃了腰。”頓了頓,又道,“答應琮兒的事兒我肯定忘不了,這不是前頭賴管家的二小子嗎?那小子比他哥機靈,嘴巴還甜,聽聞我說的事兒後,拍著胸口保證明個兒一早就帶裁縫過來,還道那甚麼臘八之後不接活是對人的,擱咱們府上,那都不是事兒!”

那拉淑嫻點了點頭,也確是這個理,便笑道:“老爺您就慣著那臭小子罷,指不定回頭又給惹出一攤子事兒來。”

“哈哈哈哈……不是回頭惹事兒,是已經惹事兒了。”當下,賈赦便將家學裡發生的事兒,盡數告知了那拉淑嫻。 說來也是湊巧,要不是他跑去前頭尋賴管家了,也不會正巧遇到賴二拍著胸口給他保證,自然也就沒有之後的事兒了。 可誰叫無巧不成書呢? 他非但知曉了家學裡的事兒,還特地往寧國府跑了一趟。 若說之前賈敬只是感動於兒子終於上進了,那麼如今賈敬就該認為珍哥兒鐵定會有大出息了。

簡而言之,珍哥兒就是曾經的賈政,但願他不要步賈政的後塵,要不然他的結局肯定會比當年的賈政更為淒慘。

畢竟,賈政的老子早已作古,而珍哥兒……

該笑的笑夠了,賈赦也開始琢磨出餿主意了,於他而言,珍哥兒那邊是無冤無仇的,儘管他不僅站在一旁看笑話,還狠狠的添了一把火,可賈赦依然認為他甚麼都沒做,這一切都是賈敬幹的! 可再轉念一想,似乎也有那麼一絲絲的不厚道。 思來想去,賈赦決定弄個人來跟珍哥兒一道兒吃苦受罪。

“淑嫻,你可知曉王家的人已經從金陵回來了。就是王子勝的妻兒。”賈赦想了想,又道,“彷彿是十一月的事情,不過那會兒京城裡有些亂,王家沒通知咱們。”

“回來了?這檔口回來?”那拉淑嫻是真的納悶了,先前她倒是覺得王家有先見之明,這才將王子勝的妻兒送回來了金陵祖籍,還讓王子騰調職去了邊疆。 可如今看來,事情尚未有定數,他們就回來了,只怕當初離開的目的也不盡然是避難。

“是啊,我也納悶呢,怎的偏就挑了這個時間回來。而且算算日子,十月就啟程了。”

“十月啟程的話,也就是金陵那邊還不知曉京城裡頭髮生的事兒?”那拉淑嫻挑眉,若是這樣的話,看來王家去金陵的目的確是與避難無關了。

“誰知曉呢,回頭你尋個機會去套套王氏的話唄,她那麼傻,鐵定會露餡的。不過,前提是她知曉王家的事兒。”賈赦忽的想到,若是王家壓根就沒告知王夫人的話,縱然那拉淑嫻再聰明,也絕對套不出任何話的。

那拉淑嫻低頭思量了一會兒,今個兒已是臘月初九了,想必過些日子皇太子殿下就該出來了。 理由倒是好猜的很,無非就是臨近年關,長青帝想享一番天倫之樂。 只是如此一來,京城的局面恐怕還要再亂上一陣子。 先前,諸人都認為太子不行了,除卻慌亂外,更多的還是考慮接下來要如何站隊。 可隨著年底太子重獲自由,來年三月又被復立,怕只怕那些太子|黨們,該認為自家主子是不壞金身,鐵板釘釘的下任君主罷?

真要是這般想,怕是離死期不遠了。

當下,那拉淑嫻決定等回頭抽個空,跟十二好好談談,也省的他一天到晚沒事兒乾,盡想著糟踐人了。

跟十二密談倒是容易,這日晚間,榮慶堂來人請賈赦過去一趟,因著是點名了只喚賈赦一人,那拉淑嫻索性攬著迎姐兒在暖閣裡用了晚膳 世界第一校長 。 待十二過來後,便屏退了丫鬟婆子,只命容嬤嬤守在外間,低聲說起了自己心中的擔憂。

其實,一味的責怪太子是不對的,太子自幼聰慧過人,文武兼備,又極具政治才能,數次替外出離京的長青帝監國從未出錯,且為人處世也是上佳的,可謂是一個完美的皇太子典範。 可惜的是,他命不好,偏攤上了一個壽數極長的親爹,更慘的是,就是這個親爹,將當時尚在襁褓之中的他賜封為皇太子,又手把手的教會了他所有當君王該有的才能,卻又在晚年對他忌憚不已,逼的他不得不選擇背水一戰。

“娘是怎麼想的?咱們是順應歷史,還是逆流而上?”十二笑嘻嘻的伸手捏住了迎姐兒兩邊臉頰上的肉,壞心的往外一扯。

迎姐兒放聲大哭。

“又作么!”那拉淑嫻伸手打了一下十二的手背,忙不迭的哄起了迎姐兒。 這姑娘脾氣性子倒是好,可是她又不傻,都被弄疼了怎麼可能不哭呢? 好在迎姐兒不是個能記事的,稍稍哄了哄,就止住了哭聲,只抽著鼻子可憐兮兮的縮在那拉淑嫻的懷裡。

“那娘到底打算如何?其實若撇開以往不論,若是咱們伸手拉拔一把皇太子,指不定還能助他成功登記呢。即便長青帝能活到端閏六十年,可那會兒皇太子也才剛滿五十,好賴還有些年頭可以活罷?”十二依舊嬉皮笑臉的,反而談論的只是明個兒吃甚麼這樣無傷大雅的話題。

那拉淑嫻的面色卻一下子沉了下來。

十二方才那話,是她從未想過的領域,在她的想法裡,該是四爺繼承皇位,之後則是乾隆那個色胚皇帝。 可倘若,打從一開始便是由太子即位,那之後的一切是跟著變化,還是他們就像前世的那些太子|黨一樣,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四爺可不是好相與的人,尤其此時他們的身份已經不是四爺的兒媳和孫子了。

“你是怎麼打算的?”那拉淑嫻抿著嘴,半響才幽幽的道。

“自然是順應歷史。”十二不鬧了,“撇開以往的身份不提,我本來就對太子沒有好感。再說我已經說服外祖父了,讓他暗中投靠了四皇子,讓四皇子在小年夜宮宴上提出釋放太子。”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的眼刀子嗖的一下甩了過來:“敢情你個臭小子是在逗我玩兒?”

“不不,沒有的事兒。”十二忙不迭的解釋著,“這不是想問問娘您的意思嗎?其實,誰當皇帝跟我真沒甚麼關係。以往我是皇阿哥的時候,我都沒甚麼想法,如今就更不用提了。我只是想著,等四皇子即位後,我就下場考試,當一把恩科狀元,最好還是連中三元。到時候新帝定會重用我,我再適時的表現出對官場的不在意,全心全意當一個純臣,花上幾年工夫混上太傅的位置!”

那拉淑嫻的眼刀子又甩過來了,她倒是不曾想十二的這番想法是不是癡心妄想,而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兒:“你是不是打算讓乾隆拜你為師?”

“對頭!”十二舉起手就在迎姐兒白胖的大腿上拍了一下,讚道,“即便是皇子,見到先生也要行禮。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讓皇阿瑪向我行禮!”

——前世夢想,今生實現。

迎姐兒有點兒懵,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大紅棉褲,旋即再度放聲大哭。

“十二!我再說一遍,不准欺負你妹妹!”那拉淑嫻咬牙切齒的低吼著,心道,以前怎的沒發現這小子這般任性呢? 又想起曾經的心頭肉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那拉淑嫻不由得心下一痛,面上也帶出了幾分 我來自阿斯嘉德 。

十二原本只是跟胖丫頭開玩笑,見那拉淑嫻當真了,甚至面上還閃過幾分哀傷,眼珠子轉悠了兩圈,便猜到了幾分,忙立刻討饒道:“娘,我錯了,我以後不欺負這大肉團子了。”

“她叫迎春,迎姐兒、迎丫頭,或者你喚她二妹妹也成。甚麼大肉團子……”說到後頭,那拉淑嫻無奈極了,雖說迎姐兒較之一般的孩子的確胖了很多,可也不用掛在嘴邊罷? 虧得孩子年歲小,要是長大後聽了這話,指不定多傷心呢。 那拉淑嫻覺得有必要狠狠教訓十二一頓,定要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結果,一個眼錯不見,十二已經哧溜一聲竄下了暖炕,踩著鞋幫子跑了個無影無踪。 不多會兒,容嬤嬤從外頭進來了。

“主子,您讓老奴管著門口,可十二阿哥從裡頭竄出來,老奴嚇了一跳,沒攔住。”容嬤嬤一臉的崩潰,既然是守著門的,她便是面朝外背對著門簾子的,結果冷不丁的背後的簾子被掀開,十二就跟個脫韁的野馬似的,噌的一下就竄出去了。 得虧她眼神好,要不然還不定看得清楚是誰呢。

“別管那小子了,啊喲我被他氣得頭疼。”

將仍在哭泣的迎姐兒交給了容嬤嬤,那拉淑嫻捏著眉心揉著太陽穴想了好半響,才終於給想通了。 按著方才十二那意思,也就是說他已經用他的方式跟張家老太爺互通了消息,並謀劃好了將來的一切。 換句話說……

沒她的事兒了?

那拉淑嫻放下捏著眉心的手,直勾勾的望著前方的虛空,忽的哭笑不得的嘆息道:“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前我都管不了他,更別說如今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重活一遭,得到教訓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她的十二。 而十二以往最吃虧的在於,他對皇位毫無興趣,卻因著繼後之子的身份被所有人忌憚。 幸而,如今的十二即便沒甚麼野心,也能順順暢暢的將日子過好。

高中狀元,再尋個安穩妥當的差遣,於十二而言的確是一件幸事,也許還可以加上……尚公主?

“瞧我這在想甚麼呢。”那拉淑嫻晃了晃頭,一副被自己打敗了的模樣,心道許是年歲長了,整日里就想著做媒,不過她的兒子是還小,旁人家的倒是可以考慮一番。 像東府的珍哥兒,呃,今個兒白日里剛被十二坑了一回。 那就娘家大侄女小鈴鐺,呃,她還要守三年母孝。 還有……彷彿沒了。

“主子,您怎的了?”容嬤嬤一臉擔憂的問道,“老奴把迎姐兒的奶娘喚過來罷?”

“嗯,去罷,我有點兒頭痛,讓奶娘好生照顧姐兒。”

目送容嬤嬤抱著迎姐兒走了出去,那拉淑嫻愣愣的坐在暖炕上思緒紛飛。 乍一看,彷彿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忙活,可仔細一盤算,彷彿又無事可做。 哪怕是最最緊要的,皇太子即將被釋放一事,也輪不到她來插手。 至於來年三月裡太子被復立,更是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這麼一想,無奈之餘又彷佛忽的安心了。

天家父子之間的爭端離她有好遠好遠,且長青帝若真能活到端閏六十年的話,四十五年臘月裡生的十二,屆時都十六歲了,完完全全就是個少年郎了,全家老小的安危和榮國府的將來就靠那臭小子了。

“呼,這麼一想,我就舒坦了。”那拉淑嫻起身離了東暖閣,徑直往正堂走去。 不想,才走到穿堂裡,就迎面撞上了滿臉鐵青的賈赦,“老爺……”

“你這是要回去了?走,咱們回屋說話 長生兩千年 。 ”賈赦雖面色極為難看,卻不會對那拉淑嫻發作,只伸手拉過她一齊回了正堂,待進了內室後,他才恨恨的道,“人都道'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我不指望她能一碗水端平,可少給我惹點兒麻煩不成嗎? 偏心眼兒也要有個度兒! ”

得了,都不用問了,就知曉是賈母又作么了,再聯想到那句'皇帝愛長子,百姓疼么兒',那拉淑嫻敢肯定,這事兒跟賈政還脫不了關係。

話雖如此,該說的她還得說:“老爺莫生氣,先換了衣裳,再拿個暖手爐烘烘手,方才我都覺出老爺您手心冰涼,小心別給凍著了。”

“我哪裡是被凍著,我這分明就是被氣著了!”賈赦磨著後槽牙,語氣森然的道,“淑嫻你都不知曉,老太太竟然說是我害的二弟摔斷了腿!”

那拉淑嫻懵了一下,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對啊,老太太這次沒說錯。”

這下子,卻是輪到賈赦被噎住了,只見賈赦一臉幽怨的看了一眼那拉淑嫻,再度開口時,語氣就彷如怨婦一般:“那事兒老太太不知曉!你想想,她是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把一切都賴在我頭上的!要只是說我害的二弟摔斷腿也就算了,還指責我不該帶著他去保齡侯府!這叫甚麼?倒打一耙嗎?我是去保齡侯府尋樂子還是怎的?我那是去弔唁,還是去給她娘家的嫡親弟弟弔唁!氣死我算了!”

“老爺您的意思是,老太太不出家門便知天下事兒?呃,老爺您先別生氣,這政二老爺摔斷腿一事確是賴您,這個鐵定沒錯。至於去保齡侯府的事兒,我原記得該是老爺您同東府的敬大老爺同去的,可您非要拽上政二老爺……”

“所以都賴我?是我活該?”賈赦瞬間心灰意冷了,有甚麼比在外受了委屈,回家還被自家媳婦兒說活該的? 雖說那拉淑嫻沒明說,可他聽出來了,就是這個意思!

“對。”那拉淑嫻重重點頭。

“……”賈赦頓覺生無可戀。

“還有一個事兒,保齡侯府那頭,還是閉門謝客嗎?眼瞅著就到年關了,咱們是不是應當表示一下?即便他們尚在孝中不方便宴請,可身為晚輩,老爺您看是不是挑個日子登門拜訪一下?”

“你可真能給我尋麻煩。”賈赦徹底無奈了,他這人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雖說方才氣得要死,這會兒被那拉淑嫻一打岔,倒是緩過了神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想攙和那些個事兒,“我不去保齡侯府,人家是想躲躲不開,我這還傻乎乎的一頭撞上去?誰不知曉史家已經不行了,就算還有子嗣在,可最大的九歲,最小的才三歲,指望他們得到甚麼時候才能瞧見成效?別鬧了,左右老太太也沒逼我去。”

賈母的確偏心得很,卻不會沒緣由的折騰賈赦,尤其在自己娘家和親生兒子之間,她可以輕而易舉且毫無愧疚心的拋棄娘家。

“保齡侯府會起來的。”那拉淑嫻笑了笑,雖說眼下看著她是無法插手太多的事情,可並不代表她就這般無知,“相信我,最快年底,最遲來年年初,保齡侯府一定會重新起來的。”

“這麼快?”賈赦傻眼了,旋即就笑開了,“別做夢了,即便他們還能再起來,起碼要十幾年後了。還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哈哈哈,不可能!”

“那老爺要不要同我打個賭?”

“賭就賭,誰怕誰!”



113
賈赦的自信是有道理的,雖說大部分朝臣和各大世家大族皆是站在太子那一邊的,可真正的太子|黨其實並沒有那麼多。

亦如寧榮二府,也同樣都是太子這邊的,可太子壓根就不在乎他們。 又比如跟賈家有多年交情的金陵薛家,同樣都是偏幫太子的,可你若去問一問太子,指不定突你一臉。

薛家是誰啊? 孤不認識!

然而,保齡侯府卻是被蓋了戳的太子|黨,而已故的老侯爺更是不止一次的替太子跑腿幹活,雖尚不曾達到太子左膀右臂的地位,卻也是在太子跟前掛了號的。 也因此,賈赦可以非常自信的表示,連太子都下得了狠手的長青帝,是萬萬不會放過保齡侯府的。 不過,因著老侯爺已經故去,如今的保齡侯府只餘孤兒寡母,以長青帝素來的做派,想來也不會太為難侯府剩餘的人,甚至還會善待一二。 可即便如此,沒有十幾二十幾年,保齡侯府別想重新起復。

對於賭約,賈赦自信滿滿。 只是那拉淑嫻對於賈赦這種迷之自信,報以淡然的微笑。

很快,就到了臘月二十三。

當天倒是沒甚麼大的動靜,不過因著近幾個月來京城裡的風向都不太對,想著小年到底不比大年,因而榮國府這頭並未大辦,只是家人都聚在一起用了頓豐盛的佳餚。

第二日,驚天大消息就來了。

據說,在小年夜宮宴上,四皇子跪求長青帝釋放太子殿下,一開始長青帝是不同意的,非但不同意還雷霆大怒。 怎奈四皇子泣血苦求,在猛磕了幾十個頭後,長青帝喟然長嘆,以感動於其兄弟情當眾表示釋放太子。 之後,被釋放的太子匆匆趕到宮宴上,涕淚橫流的跪倒在地,坦誠自己的過錯,長青帝與太子二人抱頭痛哭,在宮宴上來了一出父子深情的感人劇目。

……! ! !

這是有病罷? !

雖說這裡頭也許有著些許誇張,可因著榮國府到底是有自己的渠道的,比起外頭普通的老百姓,顯然消息的可靠性還是很高的。 當然,再靠譜的消息也只能說是表象,畢竟即便是親眼所見,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世家大族中愛做戲的人就不少,天家那對最尊貴的父子未必就是真情流露。

可甭管怎麼說,太子殿下終究是被釋放了,所以……

“這這這、這是要逼死個人呢!先前,咱們這些人哪個不是都以太子馬首是瞻?乍一下太子栽了,那些個死忠的被聖上擼了個乾淨,到如今都還不曾出來呢,更別說死在獄中的也有不少。盼著好幾個月,那些不是那麼忠心的,到底沒撐住改了口,結果呢?結果呢!這是拿咱們當猴耍罷?”

賈赦真的快瘋了,原因在於,他本人就是屬於看著忠心最後沒撐住的那個。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太不中用了,以至於甭管他忠心亦或是不忠心,都不會被太子放在心上的。 這就好比那拉淑嫻對容嬤嬤極為信任,若是容嬤嬤背叛了,她一定會瘋的,可若是榮禧堂隨便哪個三等丫鬟叛變了,那就沒無所謂了,愛咋咋地。

見賈赦如此,那拉淑嫻倒是淡定異常的捧著暖手爐,身畔穿著大紅襖子的迎姐兒抱著個用布套子和棉花做成的蹴鞠,傻乎乎的在暖炕上滾來滾去,偶爾被那拉淑嫻拉一把免得她掉下去 重生之金枝庶葉 。

“淑嫻,你說聖上這是甚麼意思?真拿咱們當猴兒耍?”賈赦倒是不在乎迎姐兒做甚麼,左右都是一些蠢事,他早就在迎姐兒頭上戳了個傻乎乎的章,亦如十二對他。

“那是聖上,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甭管是有心還是無心,做都做了,咱們除了老實受著還能作甚?”那拉淑嫻放下暖手爐,抬手替賈赦倒了一盞茶,雙手遞上後,笑道,“老爺您先喝口茶定定神,又不是天要塌了,何苦這麼折騰自己?”

“就是天快要塌了!你自己想想,太子先前受了那麼多的委屈,要是他一直被拘禁著倒是無妨,如今他出來了,還不立刻出手算總賬?”

“那也尋不到老爺頭上來。”那拉淑嫻沒好意思說,就你一個一等將軍空銜,以及賈政那個五品工部員外郎,別說高貴如太子了,一般的皇親貴冑都不會放在眼裡的。 更別說之前賈赦唱了一出好戲,跟王子勝在秦樓楚館為了一個風塵女子大打出手,單這個黑歷史就早已讓太子徹底放棄賈赦乃至於整個榮國府了。

太子本身是一個很完美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對於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有著極度嚴苛的要求。 這英雄不問出處倒是正理,可像賈赦這種,低級到為了一個風塵女子跟世家故友打了個頭破血流,甚至還聚眾械鬥的人……

憑良心說,這個臉丟得有點兒大,以太子的立場,寧願丟了這步棋,也絕對不能丟了臉面。

“這也說不准呢,到底咱們是國公府,雖說近兩年大不如前了,可底子還在,萬一太子記仇的話……”或許是那拉淑嫻說的太過於委婉了,又或者是賈赦太蠢了,以至於即便聽了那拉淑嫻的勸解,賈赦仍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於是,那拉淑嫻決定暫時閉嘴,任憑賈赦瞎折騰。

“保齡侯府的事情好不容易漸漸平息了下來,偏生又來了這麼一出。這叫甚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明明就是那對父子之間的鬥爭,偏讓咱們倒了大霉。幫老子罷,又怕兒子掌權了來個秋後算賬。幫兒子罷,老子立刻就能恁死咱們。這天可憐見的……”賈赦無比的悲傷,深深的覺得自己一定是命不好,怎麼就攤上這樣的事兒了呢?

那拉淑嫻忍了又忍,可性子使然,終究還是沒忍住。

“老爺,我還記得以往您曾同我說過,您之所以只擔了個一等將軍的虛銜,是因為榮國府已出了兩代國公爺,生怕權勢太大引得聖上忌憚。”

“對,我是曾說過。”賈赦感到手裡的茶盞漸漸冷了下來,索性掀開蓋子一口灌了下去,卻一不留神吃了一嘴的茶葉,呸了好幾下才覺得舒坦了。

“可事實是,就算您出仕了,聖上也不會忌憚您的。”那拉淑嫻又想顧忌賈赦的自尊心,又覺得若是太委婉了,賈赦又該聽不懂了,左右為難之下,只好狠了狠心道,“聖上真沒那麼小心眼,太子殿下更不會盯著所有人。再說老爺您在太子出事之前,就跟王家大老爺乾了一架,完美的避開了這事兒不說,還唆使政二老爺故意摔斷了腿……”

“你的意思是,天家那對父子壓根就不會注意到咱們府上?”賈赦遲疑了。

恰此時,外頭傳來腳步聲,賈赦剛止住了話頭,也沒見外頭喚人,就見十二沒頭沒腦的撞了進來:“娘……爹您也在這裡喲。”

“琮兒怎的了?”在賈赦心中,十二就是心肝寶貝兒,別說打罵了,連句略重點兒的話,他都不會說,甚至在十二跟前,他都不敢喘大氣,唯恐嚇到了他的小寶貝 君莫負初 。

十二卻不知曉這事兒,只徑直道:“舅舅派人來傳消息了,說是聖上下令,讓保齡侯府的大爺繼承侯爺爵位。”頓了頓,十二刻意強調道, “是侯爺爵位,不降爵世襲。”

賈赦傻眼了。

在這一刻,賈赦甚至顧不得去吐槽長青帝的陰晴不定,剛逼死了人老子又給了兒子恩典,他首先想到的是,之前的打賭輸了。

由此可見,賈赦的心也是蠻大的。

那拉淑嫻似笑非笑的看了賈赦一眼,倒是沒有在十二跟前捅出這事兒。 畢竟,十二已經夠瞧不上賈赦這個蠢爹了,要是讓他知曉了這事兒……呃,頂多也就是愈發瞧不上,彷彿沒甚麼大不了的。

“保齡侯府還是挺有福氣的哈哈哈,雖說老侯爺沒了,可生病也沒法子哈哈哈,到底爵位總算是傳了下來哈哈哈,等再過個十來年,侯府一定會比老侯爺在世時更好的哈哈哈……”賈赦笑得異常尷尬,別說十二了,就連迎姐兒都覺出不對勁兒,使勁兒的瞅了賈赦好幾眼。

“老侯爺屍骨未寒,老爺您還是悠著點兒罷。”那拉淑嫻提醒道。

“對對,不過這事兒到底也算是個好消息,回頭我告訴老太太去,好讓她放心一些。”賈赦頂著一副尷尬的神情,眼神游離的道。

做人做到這地步也真的是夠了。 十二已經猜到了七八分,撇了撇嘴,他到底還是沒捅破事實,只是提醒道:“舅舅派來的人還說了,二皇子雖被釋放了,卻尚未被復立。況且即便將來真的複立了,既然聖上能廢他一次,就代表也能廢第二次。叮囑咱們只管遠離是非,千萬別主動往坑里跳。”

“說得好!”賈赦毫無誠意的讚道,“你舅舅的確有些本事。不對,這些話怕是你外祖父讓你舅舅派人來傳的。難怪老話常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姜還是老的辣……”

說話間,外頭傳來丫鬟的聲音,在得了允許後,一臉為難的葡萄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吞吞吐吐的道:“老爺太太,方才榮慶堂來人了,老太太讓喚老爺立刻過去,說是有要緊事吩咐。”

十二鄙夷的眼神毫不遲疑的丟給了賈赦,老話未必就是正確的,有些人即便老了也仍舊變不成寶。

“……我去去就回。”賈赦面上的尷尬都快化成實質了,忙丟下這句話快步離開,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丫鬟婆子的問安聲,再之後就沒了動靜。

那拉淑嫻揮手讓葡萄退下,又將十二招到了跟前,提醒道:“外頭的事兒倒是無妨,我不信天家那對父子會關注到咱們府上。可府裡這位老太太怕是又要作么了,先前是因著她娘家靠不上,我和王氏的娘家又太能耐了,如今史家又起來了,且張家和王家再強勢到底沒個爵位傍身。幸好,你是她的親孫子,再怎麼著她也不會坑到你身上來。十二,索性你出了年關就往你外祖父家去,榮國府的事兒不必插手。”

“怕甚?不就一蠢老太太。”十二心道,能生出賈赦、賈政這倆蠢貨的老太太,雖未真正打過交道,可想必鐵定聰明不到哪裡去。

“她是蠢還是聰明與你無關,你只需記住,她是你爹的親娘,是我的婆母,是你的祖母,那便夠了。”那拉淑嫻深深的看了十二一眼,再度提醒道,“這世上之事,並不一定總是聰明人獲勝,除非你有心幹掉她,要不然她永遠都會立於不敗之地。”

十二沉默了,他猛地想起了那隻蠢鳥 [系統]遺憾請走開 。

聰明人未必就是勝者,蠢人也不一定會失敗。 十二絕不會承認自己蠢,也不認為那拉淑嫻蠢,然而事實卻是,他們母子倆卻一敗塗地,毫無還手之力。 這其中自也有乾隆帝的關係,可同樣不能否認的是,他們就是輸了。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而事實勝於雄辯。

“娘,以往您是怎麼做的?”十二很清楚,那拉淑嫻不會無緣無故的弄死某個人,況且以賈母的身份,要弄死除了需要狠心外,還需要一個完全不計後果的蠢腦子。

“讓你爹去處理,他是一家之主,對方又是他親娘,哪怕惹出再多的麻煩來,也應當由他擔著。”那拉淑嫻輕飄飄的甩出這句話,而後卻是拿眼瞧著十二。

“也可以讓政二老爺去處理,我聽說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他了。要對付老太太不容易,要折騰政二老爺太容易了。對了!”十二忽的露出了一個狡詐的笑容,湊近那拉淑嫻壓低聲音道,“娘您覺得這輩子的事兒真的同上輩子一般無二?”

“一般無二是不太可能的,不過相差無幾倒是極有可能。”

“那科舉的試題呢?”十二眨巴眨眼睛,收斂了狡詐的笑容,露出了他標誌性的傻白甜神情。

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 單從這句話上就可以輕易的看出科舉的重要性,偏科舉統共也就那麼幾場考試,若是能提前知曉試題,又能命人做好背出,金榜題名只怕是鐵板釘釘的了。 這也是為何歷年來都有洩題的事情發生,因為獲利太大,以至於即便豁出性命一搏也在所不辭。

只是……

“十二,為何你會記得科舉試題?”那拉淑嫻並不懷疑兩輩子的試題一致的可能性,她覺得納悶的是,以前世十二的身份,是絕不可能放下身段去參加科舉的,就算他本人願意乾隆帝也一定不會答應的。 況且,即便真的要去參加科舉,那也無需參考以往的科舉試題,因為曾出現過的試題是斷然不可能再次出現的。 哪怕那拉淑嫻極為不待見乾隆帝,也絕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否定他。

乾隆帝只是在女人方面犯蠢,在旁的事情上,他一點兒也不蠢,甚至完全稱得上是個老狐狸。

“因為他整我啊!”

十二好想捶地大哭,他也不明白為何乾隆帝要拿經久的科舉試題給他。 事實上不單給了他試題,還要他閉卷答題,光答了還不算,還要被先生批改重修。 甚至在重修完成後,還要去書庫裡查找曾經的考生試題,在蒙住姓名的同時,尋出最佳的和最差的,以及各類典型答案,若是不幸與當時的主考官意見不同… …

“答題,修題,查找歷史卷宗,尋找當年主考官的批註,還有當時狀元探花榜眼的論述。光找出看一遍還不夠,我還要背誦出來呢!!”

誰攤上這麼個爹都要跪,十二自認為學問不差,也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尤其很多題目其實老早就過時了,畢竟康熙年間和乾隆年間的情形差了很多。 可即便如此,他老子逼著他背,他能如何? 這要是尋常人家還能叛逆一把,擱在天家,就算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啊!

他慫,他認了。

聽完十二的哭訴,那拉淑嫻格外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旋即又納罕道:“知曉考題又如何?你不是說打算等新帝登基後成為第一次恩科的狀元嗎?再說了,就算你想明年下場,年歲也不適合罷?”

科舉雖不曾限定年齡,可十二年歲太小了,若是他今年十歲,還可以說是絕世天才,可惜他才剛兩周歲……

這哪裡是天才,分明是妖孽啊 重生之女俠系統 !

“我讓珍大哥哥去,狀元不敢說,這個不確定性太大了。不過,我定會讓他平安度過鄉試、會試、殿試,保准讓他金榜題名!”

準確的說,要參加科舉的話,首先要通過童生試,不過珍哥兒到底是寧國府唯一的繼承人,將童生試免去是很容易的,而通常所說的連中三元,也是不包括童生試的。 不過,讓那拉淑嫻納悶的是,即便珍哥兒能金榜題名,可跟賈母折騰人有甚麼關係?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直接問了出來。

十二笑瞇瞇的道:“珍大哥哥那麼蠢又不用功上進的人都金榜題名了,政二老爺能有好?以他的性子怕是活都活不下去了。老太太母子連心呢,她的寶貝兒子活不了了,她能有好?其實老太太不是不能死,而是不能死在咱們手上。若是因著政二老爺不活了,間接逼死了老太太,那同咱們有甚麼關係?總不能說珍大哥哥金榜題名有錯罷?還有一點,我可以藉著外祖父的名頭教導珍大哥哥,雖說東府如今看著沒甚麼用,可到底是賈氏宗族的長房,將來若是真攤上了事兒,有族長這一房幫襯,咱們能佔不少便宜。”

這話倒是沒錯,就是彎子繞得有點兒大。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倒也很快就想明白了。

到底如今不是上一輩子了,很多事情她和十二都不能做的太過了,甚至連賈赦都是束手束腳的。 就拿賈母來說,其實那拉淑嫻若狠狠心,悄無聲息的將人弄死也不難,可接下來呢? 這官府衙門查案需要罪證,自家人卻只需一個懷疑即可。 賈母雖一直病著,卻從未威脅到性命,若乍然就沒了,賈赦能不懷疑? 而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遲早有一日會生根發芽。

偏生,她是想和賈赦過一輩子的。

“這個法子也不錯,就算逼不死人,也能讓老太太明白,她的小兒子真不是甚麼好的,連珍哥兒都能金榜題名,政二老爺……對了,先前你爹聽說你坑了珍哥兒,還跟我說要尋個人來給珍哥兒作伴。他倒是沒具體說是誰,可他提了王家。”

“王家大老爺?”十二驚悚了,雖說有試題萬事不愁了,可王子勝太能耐了,能耐到……差不多就是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 在這種情況下,真的沒法辦。

“不對,你爹最看不上王子勝了,不會提他。再說王子勝都三十好幾了,長子都十來歲了,不可能。”

“那就是他長子唄。”十來歲的話,正當是科舉的年歲,先參加童生試,考完之後參加鄉試,因著年歲小完全可以慢慢來,哪怕上了二十歲才參加會試也是一樁大喜事。

“王家的嫡長孫,我記得是喚作仁哥兒。聽說那孩子跟他爹一樣,都是酒囊飯袋,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道,“倒不怕他不學好,就怕他太好。要不怎麼能顯出政二老爺的無用呢?”

十二狂點頭,順便提供了一個更餿的主意:“放一頭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索性把我家蠢爹也叫上罷!試想想,政二老爺讀了一輩子的書,都沒讀出個花來。我家蠢爹、東府珍大哥哥、王家的酒囊飯袋,齊刷刷的過了鄉試進了會試,嘿嘿嘿……”

那拉淑嫻不由的仰天長嘆,這樣真的會逼死人的。


114
“你說甚麼?讓我去用功上進,考科舉走仕途?!”

正如那拉淑嫻所預料的那般,按照十二的想法做事,絕對會逼死人的。 可有一點是連十二都沒有料到的,也許一切完事後的確可以在逼死賈政的同時順便氣死賈母,然而在此之前,第一個被逼死的人卻是賈赦。

當那拉淑嫻一臉期待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後,賈赦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睛,面上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萬萬沒有想到啊,他不過是往榮慶堂去了一趟的工夫,回來整個世界都變了。 要知道,在方才回來的途中,他還琢磨著怎樣跟那拉淑嫻訴苦。 因為賈母方才不單教訓了他一頓,還話裡話外的都讓他趕緊抽空去一趟保齡侯府,一定要維繫好這份親戚情分。

“淑嫻,這大過年的,開甚麼玩笑不好,你怎麼能讓我去考科舉呢?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要是能考上科舉,豬都能上樹了!”

一瞬間,賈赦把偏心眼兒不著調的賈母拋到了腦後,也完全不記得在短時間內一波三折的保齡侯府,甚至他覺得這會兒讓他領兵作戰都沒問題了,至少他騎馬比寫大字溜多了。

“愿賭服輸。”

那拉淑嫻沒說別的,只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就足以讓賈赦崩潰了。 就在數天前,當那拉淑嫻說保齡侯府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起復時,他完全嗤之以鼻,覺得即便保齡侯府有起復的機會,也不可能發生在十年之內的。 他這個說法,也不可能說是錯的,畢竟誰也沒有料到長青帝會突然抽風原諒了太子。

三個月前剛被廢了的太子殿下啊! 這還沒翻過年就立刻原諒了,那是不是等翻過年後,就要復立了?

仔細想想,連被廢黜的太子都有可能重新復立,區區一個保齡侯府就不算甚麼了,畢竟往年裡不降爵世襲的例子也有不少。 旁的不說,賈赦之父榮國公賈代善不也是如此?

所以,他到底是有多想不開才跟那拉淑嫻打了個那個賭呢? !

甚至還因為太過於自信,他讓那拉淑嫻隨便開條件,反正輸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他。

“咱們可以商量一下嗎?”賈赦眼巴巴的瞅著那拉淑嫻,如果時間能回到十幾日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拍死自己。 事實上,他完全不明白當時的自己怎麼就會有那種迷之自信呢?

“男子漢大丈夫,愿賭服輸。”那拉淑嫻認真的看著賈赦,一字一頓的吐出了這句話。

“真的沒別的選擇嗎?要不我跟妹夫一樣發誓這輩子不納妾?”賈赦覺得,也許還能搏一把。

說真的,一輩子不納妾這種承諾實在是太誘人了,即便是那拉淑嫻都有著一瞬間的遲疑。 不過,遲疑過後她就淡定了,不納妾也可以收通房,即便不收通房也能置外室,或者乾脆去秦樓楚館尋樂子。 這種事情是沒有絕對的,用誓言約束的意義不大,尤其因著一輩子的時間太長,不確定性太大,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當下,那拉淑嫻笑道:“老爺,往日里弟妹總在我跟前說,縱然我是一品誥命夫人,可老爺您是萌祖蔭的,我這誥命夫人也不是老爺您替我掙來的,哪怕品階比政二老爺高,總歸……不如老爺您替我掙一個來?”

“誥命又不能重了,難道淑嫻你認為我還能給你掙來比一品誥命更高的封號嗎?”賈赦要瘋了,他是世襲的一等將軍,那拉淑嫻也是一等誥命夫人 星河彼岸 。 當然,往上肯定還是有的,譬如賈母就是超品的國公夫人。 而國公之上還有郡王妃,再往上是親王妃、皇妃、皇貴妃、皇后、太后……

後頭那些就不用說了,賈赦完全沒有謀反的意思,而非皇室宗族之人,最高也就是被賜封為郡王,像四王八公十二侯裡的四王,指的就是四位郡王。

也就是說,賈赦要成為國公或者郡王,才能給那拉淑嫻掙到誥命,不然的話,即便掙來了誥命也會被原本的覆蓋,那就失去了意義。

賈赦其實很想說,媳婦兒你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這根本就不可能啊!

然而,面對那拉淑嫻殷切的眼神,賈赦終究沒有說出口。 憑良心說,自打老國公賈源和老國公夫人徐氏過世後,他就再不曾看到過殷切的目光。 哪怕他的父親賈代善並不如賈母那般偏心,卻也仍打心眼裡瞧不上他,深覺他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亦或是京城裡隨處可見的紈絝子弟、酒囊飯袋……

“好!那我就試試看!”賈赦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道。

虧得這會兒已經是晚間,房裡除了那拉淑嫻外並無其他人,要不然傳出去都要笑掉大牙了。 不過,對於賈赦來說,他並不介意旁人嗤笑他,左右從小到大他也沒少被人笑話。 事實上,他只在乎那拉淑嫻是怎麼看他的。

“我相信老爺。”那拉淑嫻嫣然一笑,彷若眼底里只容得下賈赦一人。

賈赦忽的有了勇氣,想著賜封郡王大概是挺不靠譜的,可因著有賈代善的先例在,不降爵世襲的難度倒是相對低了一點。 雖說當年賈代善是因著赫赫戰功直接世襲的國公爺爵位,不過既有先例在,讓長青帝升自己一級,應該不算難罷?

這一刻,賈赦萬般感激他老子,若不是有一等將軍的爵位打底,他做夢都不敢想像自己能成為國公爺。 不過,轉念一想,倘若自己並非一等將軍,那隨便升個官兒,不就能替那拉淑嫻掙來誥命了? 君不見王夫人就是五品誥命。

真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

“我明天五更起來練大字做學問!”賈赦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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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幾日,整個榮國府都知曉他們的赦大老爺又抽風了。 只是不同於以往一抽風就收通房,或者買了一堆的古董玉器,再不然就是上秦樓楚館惹是生非。 然而這一次,賈赦抽風抽出了新的高度。

他說他要用功上進。

他說他要下場考試金榜題名。

他說他要成為榮國府第三代國公爺。

其實,賈赦是怎麼說的一點兒也不重要,反正沒人會當真。 倒是賈母聽聞後氣憤不已,才剛讓他抽空去一趟保齡侯府,聯絡一下兩家的感情,結果他就要去做學問上進了? 呵呵,賈赦若會上進,豬都能上樹了。

至少在某一方面,賈母和賈赦本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最最悲慘的是賈政,他之前摔斷了腿,好不容易養的差不多了,起碼正常起居作息是不受影響了,就听聞太子被釋放的消息 料理王攻略 。 驚嚇之餘,他開始思考要不要再把腿摔斷一次,以此繼續避禍。 然而,不等他做出選擇,就傳來賈赦開始用功上進,還打算來年下場考試一事。 這一次的驚嚇遠甚於聽聞太子被釋放,於是,賈政華麗麗的摔了個大馬趴,成功的讓原本已好得差不多的腿再度摔折了。

十二幽幽的看著來尋自家哥哥玩的珠哥兒,真誠問道:“二叔他是不是傻啊?”

珠哥兒思索良久,又瞧了瞧四下,重重的點了點頭:“是。”

平地走路都能摔個重傷,且還是一連兩次,別說外人了,珠哥兒甚至聽到他親娘王夫人對月長嘆,自家老爺怎就那麼不走心呢?

不走心就是沒心。

沒心又可以解釋為沒腦子。

沒腦子可不是就是傻嗎?

其實,珠哥兒也覺得很委屈,受父母和祖母的影響,他一直覺得最傻的人應該是賈赦,其次是東府的珍哥兒,再然後則是自家小妹妹。 可如今,他覺得他爹簡直比小妹妹還蠢,哪怕小妹妹時常摔跤,也沒見她把自個兒的腿摔出個好歹來。 偏他爹那麼大的一個人,先前那一回摔斷了腿他倒是沒見著,可這一回卻是他親眼所見的,怎一個蠢字了得。

許是因著賈赦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大年夜前一日,賈母特地將那拉淑嫻喚到了榮慶堂裡。

面對自家兒媳婦,賈母認為原就用不著客氣,尤其如今她娘家的事兒也了結了,反而張家上下皆沒了差遣,登時賈母的腰桿子就挺了起來。

“老大媳婦兒,你可知老大這回又是何意?先前他同王家大老爺的事兒,我也不想多說了,可眼瞅著明個兒就是大年三十了,他縱是要作么,就不能等出了年關再說?”賈母面露不悅,又因著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斷斷續續的病著,氣色瞧著也有些不大好,再配上她那副不悅的神情,更顯得面目可憎。

至少在那拉淑嫻眼裡確是如此。

“老太太您說笑了,我家老爺以往雖因著年輕氣盛做了不少錯事,可經了上回那事,他已經長進許多了。尤其這大半年裡,他除了老實待在書房裡抄寫本朝律例,也沒做旁的事兒。前幾日,他忽的說終於想通了,這國公爺留下來的爵位自是極好的,可男兒還得闖蕩一番,非要立誓來年下場考試。”

那拉淑嫻笑容淡淡的,語氣也是平靜異常,看著倒是還算過得去,卻絲毫不顯熱絡。 賈母冷眼瞧了一番,愈發的覺得心裡頭悶得慌,她想看到的是兒子、兒媳婦對她恭順有加,而非像那拉淑嫻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 偏生,那拉淑嫻心裡有數,所作所為皆在情理之中,饒是賈母這般喜愛雞蛋裡挑骨頭的人,一時半會兒也挑不出錯來。

“赦兒要下場考試?不是你唆使的?”半響,賈母隻黑著臉擠出了這句話來。

“老太太,您又說笑了。”那拉淑嫻依然保持的方才的狀態,淡淡的道,“身為妻子,我倒是時常勸老爺要對老太太您盡孝道,要多多做學問用功上進,不要再如往常那般惹是生非。這些個話,打從我進門的第二日起,就一直都在說。倘若老太太覺得是我勸了老爺上進,那我便擔了這份讚譽。”

賈母被噎住了,尤其見那拉淑嫻恰當的露出了羞澀的神情,更是覺得噎得慌。 她是來挑刺尋麻煩的,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特地誇讚那拉淑嫻的。

“罷了罷了,用功上進總比胡來得好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一想到以往賈赦每次抽風都會惹出各種事端來,相較而言,猛然間用功上進好像也沒甚麼了。哪怕來年下場考試丟人現眼了,問題也不大。畢竟縱是賈赦到時候只交了個份白卷上去,這鄉試、會試都是發榜宣布頭幾名的,沒上榜又不等於就是倒數第一名,況且以賈赦的能耐,沒上榜才是正常的,也稱不上有多丟臉。

“老太太您說的是。”那拉淑嫻依舊儀態萬千,只是語氣寡淡的如同白水一般,噎得賈母不停的撫胸順氣。

屋內略沉寂了一會兒,賈母終是想到了喚那拉淑嫻過來最重要的一件事兒。 這詢問賈赦抽風緣由其實並不重要,左右以賈赦的能耐應該也闖不出彌天大禍來。 可另一事,卻是不得不細細追問的。

自然是關於保齡侯府一事。

對於長青帝的出爾反爾,莫說旁的小輩兒們了,就連賈母都感到無奈萬分。 偏應了那句老話“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別說榮國府已經大不如前了,即便是榮國公賈代善還在世之時,他們也不敢跟長青帝叫板。 萬幸的是,保齡侯府這也算是錯有錯著,賈母無心追問她那嫡親弟弟究竟是如何過世的,只默認了病死這個說法,不過如今侯府眼見又有起復的希望,賈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跟保齡侯府重敘舊情是必然的,可惜這人選卻不好尋。 別看已故的老侯爺是賈母的嫡親弟弟,可事實上倆人的年歲差得好幾歲,且相較而言,男子要比女子成親晚幾年,以至於榮國府這頭,賈赦都到了而立之年,而保齡侯府的大爺才堪堪九歲。 要知道,若是瑚哥兒不曾早夭的話,他今年都八歲了。 由此可見兩府的年齡和輩分其實是不相符的。

偏如今,保齡侯府除卻老侯爺夫人外,只餘三位爺。 其實大爺已經被長青帝特賜不降爵世襲保齡侯爺之位,已經逐漸接手侯府內外的事務,至於二爺和三爺則壓根就處於足不出戶的狀態,外人輕易見不著。

“……我是越想越放心不下侯府那頭,偏我這把老骨頭實在是不中用,雖說這幾日身子骨略鬆快了點兒,可大冷天的往侯府趕,確是為難我了。有心讓赦兒、政兒去罷,可政兒就不用說了,他如今連院子都出不了。赦兒倒是去得,可他跟他那三個表弟卻也說不上話,跟他舅母又不大方便。我這思來想去的,還是由你去一趟侯府比較妥當。”

老侯爺過世前不過才四十歲,老侯爺夫人則剛三十五歲,三位爺裡頭,大爺九歲,二爺五歲,三爺才剛三歲。 依著賈赦的輩分,若是去拜訪侯府定是要同當家的大爺說話,問題是他們真的搭不上話。 有心再降一輩讓榮國府的珠哥兒、璉哥兒去,這倆孩子同史家大爺年歲倒是相當了,可他們是真正的小孩子,跟史家大爺這種被迫快速長大的又不一樣。

賈母愁了半響,還是將主意打到了那拉淑嫻身上。

“按說親戚之間相互拜訪照應也是應當的,可保齡侯府剛辦完喪事不久,我倒不怕犯忌諱,卻擔心人家壓根就沒打算接待賓客。”那拉淑嫻轉了轉心思,婉拒的意思溢於言表。

論年歲,她比老侯爺夫人小不了多少;可論輩分,卻是她低了一輩。 加上兩家屬於關係比較近的親眷,如今又恰逢年關,到時候一見面,少不得行大禮。 雖說行個禮也不會少塊肉,可對於那拉淑嫻來說,無緣無故的又添了個需要行大禮的長輩,真心不是甚麼愉快的經歷。

“這點你並不用擔心,到時候我自會給保齡侯府送去拜帖。雖說侯府正在守孝,也不至於甚麼人都不見。”頓了頓,賈母意有所指的道,“到底史家大爺已經繼承了侯爺爵位。”

史家大爺雖年幼,卻是長青帝親口應允的不降爵世襲保齡侯爺爵位,而反觀榮國府這頭,雖說大門上的書寫著“榮國府”三個大字的匾額依舊還在,可事實上卻是全靠賈母這個國公夫人一力支撐的 重生之珠玉空間 。 若是真要計較起來,如今的史家卻是要比曾經一門雙國公的賈家強多了。

儘管兩家都沒了實權……

然而,那拉淑嫻並不在意這區區保齡侯府。 正如賈赦先前所說,史家若想要真正的起復,恐怕沒個十來年是不可能的。 哪怕如今長青帝出乎意料的來了這麼一出,可史家仍是只空有爵位並無實權。 試想想,一個時年九歲的保齡侯爺,能做甚麼?

這一點,賈母自不會想不到。 她的用意原就是趁著這大好機會,對保齡侯府施恩,假以時日自然會有回報。 只可惜,她是希望由那拉淑嫻去施恩,卻由她本人亦或是二房得到回報。

“老太太,若是旁的事兒,身為晚輩,我退一步亦是無妨。可保齡侯府這事兒我卻實在不能應下,請老太太恕罪。”略頓了頓,那拉淑嫻忽的挑眉笑道,“我彷佛記得剛嫁入榮國府時,曾聽聞過金陵四大家族。既如此,老太太您何不讓弟妹去試試?”

賈母面色鐵青,冷聲叱道:“我怎麼做事用不著你來教!”

“既如此,那兒媳婦便告退了。”

不等賈母再度發難,那拉淑嫻很快就告辭離開。 只是,甭管是賈母還是她,皆是榮國府內舉足輕重之人,自然很快就有人將這一消息傳揚了出去,也沒說旁的,只說賈母和那拉淑嫻見面後不歡而散,尤其是賈母還氣得摔了兩個琉璃盞。

半個時辰後,丫鬟回禀,說是王夫人來了。

“大嫂,說起來這榮禧堂,我也有許久不曾來過了,猛地一來,倒是讓我想起了剛嫁人的那段日子。”王夫人人未到聲先到,待丫鬟掀了簾子,又送上茶水點心後,王夫人已經將小小的東暖閣轉悠了個遍。

那拉淑嫻隱隱覺出了王夫人話裡的意思,卻並不點破,只招呼她喫茶。 王夫人轉悠了一圈後,便依言坐到了暖炕上,回頭正好對上了坐在暖炕裡頭靠著厚墊子傻笑的迎姐兒,微微一愣後,笑道:“要不怎麼說還是大嫂能耐呢?二丫頭在我那兒時,只養的呆頭呆腦的,如今擱大嫂這兒養了幾個月,瞧著倒是愈發水靈了。可總算是有了小姑娘的樣子,好看多了。 ”

“弟妹特地往我這兒來,為的卻是誇讚你閨女?”那拉淑嫻狀似無奈的搖了搖頭,隨手往拿了一小塊點心塞到了迎姐兒的手裡。 迎姐兒登時樂壞了,咧著小嘴兒猛笑,這點心還沒吃到嘴裡,哈喇子倒是流了一撮。

“大嫂養的這般好,只怕早已捨不得還我了。”王夫人看著那拉淑嫻毫不嫌棄的親自給迎姐兒拭去嘴角的哈喇子,不由自主的顰了眉,旋即才恢復了常態,接著道,“看你倆這般投緣,索性予了大嫂可好?”

“你捨得?”那拉淑嫻隨口應道,又給迎姐兒正了正領口,這才回過神來認真的瞧著王夫人,“你若真捨得,我自是要的。”

“我有甚麼不捨得的?”王夫人半點兒掩飾的意思都沒有,只撇了撇嘴,自嘲的道。

王夫人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況且話說回來,又有幾個嫡母是真心疼愛庶出子女的? 就王夫人這樣的,已經算是極為難得了,從不剋扣庶女的份例,先前還特許趙姨娘自己養著,之後送到賈母跟前養育也是一種恩典了,畢竟庶女原就身份尷尬,只有養育者的身份地位夠高,將來才好給庶女說親事。

ga1105 2017-1-24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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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認真的打量了王夫人幾眼,見她確實不像是在開玩笑,遂笑道:“弟妹若真捨得,等過些日子我讓我家老爺同政二老爺好生談談,把這事兒給定下來。”

“成呢!”王夫人滿口子答應。

“我也不怕弟妹笑話,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先前跟你討迎姐兒時,我還真沒想那麼多 重生之金枝庶葉 。 不過,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養了這些個日子,我倒是對她愈發的上心了。 要是迎姐兒真能給我當閨女,我真要謝謝弟妹了。 ”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嫂太客氣了。”

於王夫人而言,迎姐兒不過是區區一個庶女罷了,誰生的孩子誰來疼,她雖不至於跟個庶女過不去,卻也不可能掏心掏肺的疼愛。 況且,只要一想到前兩年她跟那拉淑嫻鬧得那般僵,她就止不住的後悔。 哪怕近一年來,她已經想盡法子在彌補了,可裂痕既已存在,想要徹底修補如初,卻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更讓王夫人為難的是,那拉淑嫻壓根就不愛那些個黃白之物,平素也沒甚麼事兒求她,以至於縱是她想要修補關係,都尋不到恰當的機會。

卻說王夫人也不是無緣無故的就改了態度,說到底,她還是有私心的。

這女人爭了一輩子,為的還不是夫君和孩子。 賈政如今已經這般了,饒是王夫人本身沒甚麼學問,也明白賈政的仕途也就止步於此了。 反觀珠哥兒,在家學裡頭一度都是最好的,每每被先生誇讚天賦極佳,讓王夫人抱了很大的希望。 偏生婆家和娘家都沒法幫襯在學業和仕途上幫襯珠哥兒,無奈之下,王夫人只能將目光瞄準了那拉淑嫻。

問題是,那拉淑嫻一點兒也不容易討好。 在王夫人看來,最好的禮物莫過於精緻的頭面首飾、大面額的金票銀票,再不然房契地契田契都是極好的。 可誰讓那拉淑嫻壓根就不在意這些呢? 王夫人倒是有心投其所好,送些名家字畫之類的,可一來她完全不懂這些,二來以王家的底蘊,陪嫁雖極為豐厚卻沒有一樣能入得了那拉淑嫻的眼。

幾番折騰下來,王夫人只覺得心好累,她簡直不明白,怎麼會有人不喜歡黃白之物呢?

萬幸的是,還有迎姐兒!

王夫人抬眼見那拉淑嫻一臉慈愛的看著迎姐兒,心頭的喜悅難以言喻。 倘若能用一個庶女換取自家嫡長子的前程,別說王夫人了,就連賈政也絕對非常樂意。 再仔細想想,這事兒對迎姐兒本身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這已經不叫兩全其美了,簡直就是方方面面都極為完美。 這般想著,王夫人面上的笑容愈發燦爛了,連帶看向迎姐兒的目光裡,也多添了幾分慈愛。

可惜迎姐兒壓根就沒注意到這些,她只專心拿手裡的點心可勁兒的磨牙,感受到了嘴裡的甜膩,迎姐兒抬頭向那拉淑嫻露出了一個泛著傻氣的笑容。

見著這一幕,王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 憑良心說,以她的審美,真不覺得迎姐兒好看。 甚至除了勉強能贊一句膚色白皙外,王夫人都尋不到其他任何優點。 按說,這賈政的容貌在男子之中也算是相當不錯的,至於趙姨娘更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可王夫人就納悶了,怎麼迎姐兒就能長成這麼一副白胖肉團子的模樣? 別說身段了,就連面上的五官都因著肉太多了,以至於完全看不真切。

……虧得不是她親生的。

那拉淑嫻可不知曉王夫人這會兒正腹誹連連,不過她倒是能夠理解王夫人對迎姐兒的不待見。

這種事兒前世的她真心沒少遇見,哪怕她本身不是一個愛吃味兒的人,可面對著身上流著她夫君和其他女人鮮血的孩子,她真心愛不起來。 縱然有時候不得不擺出一副慈愛的模樣來,實則不過是在做戲而已。

事實上,倘若迎姐兒是賈赦的庶女,她一準不會放真心在迎姐兒身上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可侄女的話,就沒甚麼妨礙了,她相信自己會把迎姐兒當成親生骨肉一般疼寵的。

迎姐兒這事算是暫時定下來了,那拉淑嫻從回憶中醒轉過來,笑著看向王夫人:“說了一通的閒話,我倒是忘了問弟妹,來尋我是不是有事兒?”她不信王夫人會專程為了迎姐兒跑這麼一趟。

果不其然,王夫人在略喝了一口茶後,面帶遲疑的道:“大嫂不提我都給忘了,我確是有事兒來尋您,為的是老太太交代我的事兒。”

那拉淑嫻沒有吭聲,只抬眼看著王夫人,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也許是真的為難,王夫人遲疑了許久之後,才嘆息著道:“我先前倒是聽聞大嫂也去了一趟榮慶堂,只怕是同一件事兒罷?倒不是我好打聽,而是這事兒真心太難辦了。老太太讓我正月裡去拜訪保齡侯府。”

“老太太倒是真同我提了一句,不過讓我給婉拒了。”那拉淑嫻笑了笑,見王夫人一臉愕然的神情,像是被取悅了一般,低笑著道,“原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兒,弟妹若不想去,便學我推了就是。”

話是這麼說的,那拉淑嫻卻絕口不提就是她在榮慶堂裡拿王夫人頂缸的。 不過說實話,即便被王夫人知曉了真相,對方也拿她沒辦法。 畢竟,長嫂的身份擺在那兒,她拿王夫人頂缸不算甚麼,王夫人若是照做了,卻是不敬了。

“唉,我倒是想推了,可老太太……”王夫人終究沒把心裡話真的說出口,只不住的唉聲嘆氣,似是去保齡侯府一事相當得麻煩。

見狀,那拉淑嫻卻是詫異了。 她之所以不願意照賈母所說的去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怕來年太子復立一事。 要知曉,保齡侯府是擺在明面上的太子|黨,如今太子被廢,老侯爺也過世了,他們才消停了下來。 可等來年太子被復立,指不定又要抖起來了。 偏生那拉淑嫻很清楚,待過上兩年,太子又會再度被廢黜,那時候……

“弟妹緣何不願往侯府去?”那拉淑嫻低頭思量了一下,沒能琢磨透,索性直接開口問道。

王夫人苦笑連連:“還不是因著侯爺夫人?不對,如今該喚一句話老侯爺夫人了,以咱們的輩分,喚作舅母也可。”

“老夫人曾為難過弟妹?”

“倒是不曾。”王夫人頓了頓,像是在思量甚麼,好一會兒才道,“我也不知曉該怎麼說了。對了,我記得保齡侯府是在大嫂您嫁過來的前兩年離京的,這麼說來,大嫂您其實從未跟老夫人打過交道罷?”

“確是不曾。”

“唉,侯府這位老夫人喲,我卻是見過好幾回的。那時候我還沒跟我家老爺定親,甚至那時候她還沒嫁到侯府裡,她定親早,成親卻晚得很,又因著咱們幾家的長輩素日里都有些交情,我倒是在宴請時同她打過好幾次交道。怎麼說呢?老夫人的性子有些異於常人,不大像是世家貴女。”

王夫人已經說的很委婉了,可惜那拉淑嫻完全沒領會到她的意思。

不大像世家貴女的意思,難不成是說侯府老夫人只是個小家碧玉? 可若是如此的話,也用不著這般為難罷? 那拉淑嫻想起自家娘家三嫂,雖說出身高貴,又是家裡頭幾代中獨一個姑娘,可奈何模樣身段都不出挑,性子還有些怯弱,瞧著全然不似貴女,反而像是那等小門小戶出身的一般。 可縱是如此,張家三太太也並不難相處,唯一要注意的是,跟她說話不能太繞了,不然她完全聽不明白 料理王攻略 。

“是說話不大周全嗎?”那拉淑嫻試探的道。

“不周全……對,確是如此。也不單單這般,她為人處世都同咱們不大一樣,就連日常的穿著打扮也格外的不一般。不過,老侯爺已經過世了,倒是不用擔心她的衣著了。可她說話……我真的不想跟她打交道。”彷彿是想到了甚麼恐怖的事情,王夫人一臉心有餘悸的道。

那拉淑嫻隱隱覺得,方才自己的猜測可能跟真實情況有不少的出入,可轉念一想,前世她見過的人還少嗎? 旁的不說,她可是連那隻鳥都見識過的人,侯府老夫人再怎麼誇張,還能比得上那隻鳥?

然而,那拉淑嫻完全忽略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王夫人雖不如她見多識廣,卻是實打實的王氏女,連她深覺恐懼的人,當真不是一般般的不好惹。

“罷了,左右還有兩天安生日子可以過,等正月裡再說罷。”其實,王夫人很想讓那拉淑嫻同她一起往保齡侯府去,可遲疑了許久,最終她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原因很簡單,她是想修復倆人之間的關係,而不是打算再結一次仇。 她有預感,要是真的強拉那拉淑嫻往保齡侯府去了,回頭她倆一定能成為不共戴天的死仇。

唉,這天殺的侯府老夫人。

……

……

送走了王夫人後,那拉淑嫻還真就去打聽了一下保齡侯府這位老夫人。 可惜,因著保齡侯府早在十餘年前就離了京,雖說逢年過節的仍有來往,可主子們之間的交集卻不多。 偏那拉淑嫻這頭年歲長的僕從並不多,即便有幾個,也是只聽聞有這麼個人,並不曾真正打過交道的。 無奈之下,那拉淑嫻只得壓著心裡頭的狐疑,等晚間賈赦回來後,才細細問詢了起來。

這一問不打緊,可險些沒讓賈赦炸了毛。

侯府這位老夫人是四王八公之中,齊國公陳翼的後人,且還是長房嫡長女,容貌身段學識樣樣出眾。 更為難得的是,當初她定親時,老侯爺人還在邊疆,何時歸來未知,甚至能不能平安歸來也未知。 當然,事實上老侯爺肯定是平安歸來了,卻是在定親多年之後。 其實這一點看侯府三位爺就知曉了,大爺今年也不過才九歲,而老夫人卻已經三十五歲了,據悉她是成親當年便懷上的,也就是說,老夫人是在二十五歲那年才嫁給了老侯爺。

花樣年華卻被迫延遲親事,若是她本人有甚麼缺陷倒也認了,偏她是國公之後,原就不愁嫁。 好在苦熬了多年後,終是安然出嫁,且老侯爺為人極好,深覺對妻子有虧欠,對她極為敬重。

說到這裡,事情倒是沒有任何異常,可那拉淑嫻瞧著賈赦一臉便秘的模樣,就知曉這裡頭的真相沒那麼簡單。

果然,賈赦又換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道:“有個事兒外頭人都不知曉,我還是從祖母處聽來的。”

賈赦的祖母便是已過世多年的老國公夫人徐氏,若是從她口中聽來的,那事情還真是有點兒年頭了,說不定比她的年歲都長也是極有可能的。 那拉淑嫻只是隨意的一想,萬萬沒想到,賈赦說的這事兒確是極有年頭,還牽扯到了好幾位過世多年的長輩。

“……這事兒沒證據,可老一輩的人都知曉,我估計老太太也是心中有數的。保齡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並不是所謂的長房嫡長女,而是齊國府老太爺年輕時在外頭生的外室女。”

那拉淑嫻抬頭往向橫梁,啊,榮禧堂的不愧是榮國府的正堂,連橫樑都雕琢了不少花紋 僱傭兵王 。 半響,她才幽幽的道:“老爺您逗我?”

即便她先前想了一千一萬個可能,卻完全沒料到會是這麼個事實。 這要是繼室之女記成了原配之女,甚至於媵妾或者良妾之女她都能接受,可外室女是甚麼鬼? 這種事情居然還能發生在齊國府裡頭? 這一刻,那拉淑嫻無比敬佩齊國府的老太爺,這種事情都能讓他辦成了,絕不會是庸碌之人。

“這種事情是能開玩笑的?”賈赦頭疼的按著眉心,其實他原本不想說這個事兒,畢竟年代久遠,況且保齡侯府也沒有半點兒得罪過他,可因著前些日子太子被廢又很快被釋放一事,他隱隱覺得接下來大概還有的折騰,保齡侯府作為板上釘釘的太子|黨,自家又同他們是關係極近的親眷,賈赦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照實說了。

反正他也沒扯謊。

在賈赦的解釋下,那拉淑嫻總算是弄明白了大致的情況。 其實說是外室女,大多還是靠的推測,並無任何實質上的證據。 而具體的原因在於,齊國府的老太太當年確是有孕,也確是生下了嫡長女,問題是當時不止一位大夫在她生之前斷言腹中的孩子已沒了胎心。 偏生,她平安的誕下了孩子,母女皆安。 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偏她的女兒逐漸長開之後,模樣全然不似她,甚至眉眼間的風情極像是當時名噪一時的彩蝶班的台柱子。

而那時候,曾經的台柱子早已退出了人們的視野,有人說是嫁了人,可知情人卻道是被當時還年輕的齊國府老太爺豢養了。

“如今保齡侯府回了京城,老侯爺又沒了,想來這一時半會兒的,他們絕不會離了京城。我估計,往後你見著侯府老夫人的機會多了去了,到時候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賈赦意有所指的道。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事兒倒是不著急,如今最緊要的還是先過好這個年,以及年後配合十二督促賈赦做學問。

一提起做學問,賈赦立刻捂著心口叫疼:“我困了乏了倦了,我先去歇著了。”

那拉淑嫻目光幽怨的看向賈赦,暗自腹誹道,困了乏了倦了,你捂著心口作甚? 轉念一想,明個兒就是大年三十了,即便再用功也不在於這一時。 當下,便更衣熄燈歇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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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次日便是大年三十,大清早的,榮國府便忙碌了起來。 按說,其實也沒甚麼需要忙活的,可大過年的無非就是圖個喜氣,那拉淑嫻清晨醒來後,就看著榮禧堂裡的丫鬟婆子來來回回的瞎折騰,她也懶得說道,索性摟著璉哥兒和迎姐兒在暖閣裡待著,叮囑丫鬟到時辰後喚她。

至於十二……

“爹您在忙啥?有甚麼事兒是不能交給下人去做的?放心罷,有我娘在呢,爹您就只管跟我在書房裡用功好了。”十二霸占了榮禧堂東側的書房,儘管名義上這個書房是屬於賈赦所有,可事實上自打初九那日十二從張家歸來後,就一直被他佔著地兒。 賈赦不稀罕書房,璉哥兒則下意識的會讓著十二,可惜甭管是哪個理由,十二都不稀罕。

十二:璉哥兒也就算了,年歲小,等過幾年再折磨也來得及。 可蠢爹? 來年要參加鄉試的蠢爹呢?

賈赦欲哭無淚,試圖伸手將十二攬在懷裡,卻被十二毫不留情的拍掉了手:“琮兒,爹的心肝寶貝兒,今個兒是大年三十呢,回頭爹給你發壓歲錢。”

“我不要壓歲錢,爹把《論語》通背一遍 星河彼岸 。 ”十二板著小臉,一本正經的道。

可這話落在賈赦耳中,無異於驚天霹靂,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十二,半響才道:“你叫我背論語?天,琮兒你到底知不知曉甚麼是論語? ”

我不知曉你知曉? 十二鄙夷的瞥了賈赦一眼,一字一頓的道:“《論語》乃是孔子的弟子及再傳弟子編錄而成,主要記載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是儒家學派重要的經典著作。”

“可、可你知曉論語有多厚嗎?有多少字嗎?”賈赦一臉崩潰的看著十二,隱約覺得他這個年大概是過不好了。

“我沒事兒數它有幾個字作甚?不過全文也才區區20篇,很容易背下來的。”頓了頓,十二冷不丁的道,“難不成爹您壓根就沒學過?”

“呵呵呵呵……”賈赦尷尬的笑著。

都不用解釋了,十二已經完全看明白了,當下他開始皺眉思索。 原本想著蠢爹就算人蠢了點兒,最基礎的內容肯定是學過的,哪怕一時忘了,重新拾起來倒也容易。 可如今看來,只怕是他想得太甜了,若是蠢爹連《論語》都不曾通讀,那更不用說其他幾本經典著作了。 雖說他有考題在手,可也不能太離譜了,要不然回頭一考量,不是立馬露餡了嗎?

也許是十二的面色太凝重了,賈赦思量了一下,又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學過,可到底我已經這般年歲了,先前學的東西早就還給先生了。”

十二抬眼看了看賈赦,語氣嚴肅道:“鄉試又名秋闈,取其在八月開考。今個兒已經大年三十了,本朝以往的慣例都是在八月初九第一場。爹,您還剩下七個月的時間。”

賈赦:……怎麼就感覺我還能活七個月似的。

“秋闈共分三場,初場取《論語》一文、《中庸》一文或《大學》一文、《孟子》一文,五言八韻詩一首,經義四首,三道四書題每道都要寫兩百字以上,四道經義題則需要寫三百字以上。”十二掰著他那帶著渦旋的手指頭,面色凝重的道,“而這僅僅是初場。”

“……”

“二場取五經一道,並試詔、判、表、誥一道,議論文要求三百字以上。三場取五道時務策,即結合經學理論對時事政務發表議論或者見解。順便提一句,二場、三場的重要性遠甚初場。”

“……”

“而咱們只剩下七個月時間了,最後一個月撇開不提算作複習。之前六個月時間,平分一下,每一場的內容可以學兩個月。兩個月也就是六十天,再將其以二十天為基準,頭一個二十天要通讀各典籍,第二個二十天賞析前人的經典策略,最後一個二十天則開始自行書寫。”

“……”

“爹,沒時間讓您慢悠悠的背誦《論語》了。要不這樣好了,給您三天時間,把四書五經全部背出,從大年初三開始,咱們開始研讀裡頭的重點。對了,我已經同家學的先生提過了,周先生願意幫您開小灶。”

“……”賈赦狠狠的抹了一把臉,崩潰的道,“我往後再也不嘲笑賈政蠢了,他沒考上是正常的,一點兒也不奇怪!”

“不,政二叔叔考的是會試,也就是春闈。而爹您要將要考的是鄉試,要是能順利的過了鄉試,您才有資格參加次年的會試。”十二面無表情的給了致命一擊。


116

賈赦深以為,今年的大年三十,是他活了小半輩子以來過得最為慘烈的一次了,且目測往後也不會比這一次更慘了。 試想想,今個兒可是大年三十誒,哪怕是街頭的乞丐也能吃頓飽餐,更別說像榮國府這樣的高門大戶了。 賈赦還知曉,為了期盼新年新氣象,前幾日賈母就特地命人開了私庫,準備給每人都額外多發一份荷包 雙界之男神歸來 。 這裡頭的每人,不單指府裡的主子們,更包括了所有的丫鬟婆子以及外院、莊子舖子上的管事伙計莊頭莊戶等等。

人人都在歡欣雀躍的迎接新年,他卻在書房裡捧著大部頭書苦讀。

看著擺在書案上的厚厚一沓書籍,賈赦欲哭無淚,儘管在他的堅持下,十二已經盡可能的減少了背誦量,可要在三天之內將《論語》、 《中庸》、《大學》、《孟子》四書通背,真的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這一刻,賈赦想起了他那早逝的爹,哪怕當初他親爹對賈政都沒那麼狠。 當然,前提是賈政雖沒甚麼讀書的天賦,可對於基礎背誦還是沒問題的。

——人家只是蠢,並不是偷懶耍滑。

其實真要算起來,賈赦、賈政兩兄弟的唸書天賦相差無幾,只不過相對於打小就好逸惡勞的賈赦而言,賈政卻要用功得多。 有道是笨鳥先飛,雖說再怎麼提前飛都比不上那些個真正的天才,可賈政的學問確實要比賈赦強得太多了。 只可惜,跟孬的比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十二在略考察了賈赦的基礎學識後,鄙夷的眼神不要錢似的往賈赦身上丟。 如果說以賈政之能是萬萬不可能中舉的話,那麼其實賈赦也一樣。 然而誰讓賈赦的命比他弟弟好呢? 十二心道,攤上我這個兒子,算是你上輩子積了德!

積了德的賈赦從此開始了慘絕人寰的讀書生涯。

如果說正常情況下,先生教導學問會根據學生本人的天賦進行調整進度的話,那麼十二完全不考慮這一點。 儘管十二很清楚拔苗助長是極為不利,甚至有嚴重的後遺症,可那又如何? 左右十二也沒指望賈赦真的成為當世大儒,不過是混過鄉試,再混過會試罷了,管他在考完以後會不會產生厭學的態度。

可惜的是,三天時間還是沒能讓賈赦背完全部書籍,事實上他花了五天。

消息傳到梨香院,賈政震驚了。 雖說因著腿傷的緣故,賈政不方面四處走動,不過在大年三十那一日,他還是被人用軟轎抬到了榮慶堂裡,跟諸人過了一個熱鬧的大年。 只不過,在那一日,他只瞧著賈赦抽風似的捧著本書喃喃自語,他原還以為那貨竟當著賈母的面看市井流傳的話本子,結果湊過去一看……

論語甚麼的,簡直瞎了他的眼! !

本以為賈赦只是一時抽風,沒想到那貨竟然抽風都抽出癮來了,年後一直待在梨香院休養的賈政不止一次的聽說了有關於賈赦的大小事兒,直到正月初五那日,被告知賈赦已經背出了四大本經典著作。

“珠兒,我養傷期間,你大伯可曾去過家學裡跟你們一道兒做學問?”無奈之下,賈政詢問了珠哥兒。

珠哥兒小時候曾被賈政狠狠的嚇到過一回,雖說近兩年里賈政收斂了不少,可小時候的心理陰影並沒有因此徹底消失不見了。 因而,聽得賈政這話後,珠哥兒只遠遠的立在窗戶底下,顫顫巍巍的道:“並不曾。”

“那有人還在家學裡唸書?”賈政倒是沒有因此起疑,主要是他原就要求身邊的人都懂禮數,珠哥兒只要對他畢恭畢敬的,他就不會故意找茬。

“我和璉哥兒,還有東府的珍大哥哥。”

這三隻屬於家學裡的常駐人口,儘管家學設定的初衷是教導賈政,可誰讓賈政一會兒被支使去了揚州,一會兒又要去保齡侯府弔唁,之後更是慘烈的將腿連著摔斷兩回 良宵渡 。 偏生,家學裡的先生們也不是那麼有責任心的,上頭沒發問,他們才懶得理會呢。

賈政皺著眉頭滿臉的遲疑,他實在是鬧不懂賈赦到底打算作甚,更是全然不相信賈赦對外宣稱要下場考試一事。

——他覺得,此事定有蹊蹺。

蹊蹺不蹊蹺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賈赦竟然真的堅持了下來。 當然,秉著獨樂了不如眾樂樂的想法,在初六那一日,賈赦特地趕往寧國府將珍哥兒一併拖來作伴。

從此以後,賈赦和珍哥兒二人就開始水深火熱相愛相殺的生活,因為十二借了周先生的口宣布了一件事兒,每隔十日進行一次考核,不合格者將要受到嚴苛的懲處,由周先生作為評判,十二親情提供懲處方法,獲勝的人負責具體實施。

在最初的兩個月裡,獲勝的一直都是珍哥兒,一來他年歲還輕記憶也好,二來在過去的兩年裡他一直都在家學裡苦讀,即便天賦有限,也比賈赦強得多。 不過,到了第三個月,賈赦奮勇向前,愣是咬牙趕上了珍哥兒,而他的動力也很簡單,就是想狠狠的收拾一頓這壓了他兩個月的混賬臭小子。

在這種氛圍裡,八月悄然而至。

鄉試,又喚作秋闈,取其在秋日桂花飄香時開考之意。 這一年如同以往一般,皆是在八月初九開考,諸位考生則要提前一日經常準備。 因此,在八月初八這一日,賈赦和珍哥兒倆人皆被送到了考場門口,含淚跟諸人揮別。

十二和璉哥兒也來了,還有便是已經腿傷痊癒的賈政,以及寧國府的敬大老爺。

在目送考生入內後,賈敬很快就上了馬車離開,賈政則拎著十二和璉哥兒去了離考場不遠的君子樓。 自然,以賈政的性子和為人是決計不可能領著小哥倆去那等子亂七八糟的地界,事實上君子樓只是一個頗受書生喜愛的地方,每逢科考前,最是客似雲來。

只不過,今個兒備考的書生們都已提前進了考場,君子樓早已不復昨個兒的繁華。 於是,賈政領著小哥倆過來時,受到了茶小二熱切的歡迎。

對了,君子樓不是吃飯的地兒,只供應各種檔次的茶水以及精緻的點心。

“二樓雅間,來一壺上等的碧螺春,再上十碟各色點心。”賈政壓根就沒給茶小二說話的機會,便領著小哥倆上了二樓。 璉哥兒是個天真無邪的真小孩,一聽說有點心吃,早已樂呵呵的竄了上去。 十二則瞥了賈政一眼,旋即垂下頭掩去了眼底里的晦暗不明。

待到了二樓雅間,賈政倒沒第一時間暴露自己的目的,而是耐心的等著茶小二把茶水點心呈上來。 等一切齊備了,賈政才試探的道:“璉兒,你知不知曉你爹到底打算作甚麼?”

這個問題,他已經憋了八個月了! !

那可是整整八個月的時間呢! 整日里吃不香睡不好,滿腦子都是賈赦是不是打算乾一票大的!

最開始,賈政只以為賈赦只是純粹的抽風,畢竟那貨在之前的三十年裡也沒少犯蠢。 可讓賈政沒有想到的是,那貨竟然真的堅持了下來,說下場考試還真就豁出命去考試了! 雖說僅僅只是個鄉試,可事實上鄉試比會試更為慘烈。 原因很簡單,鄉試是共三場每場考三日,而會試雖也是三場卻每場只考一日。

想到這裡,賈政忽的產生了一個疑問,賈赦那混蛋知曉鄉試要考九日嗎?

“我爹打算作甚麼?他說他要考狀元 貴女嬌寵記 ! ”璉哥兒啃了兩口點心,就听得賈政的問話,微微一愣後,還是乖巧的回答了。

“考、考狀元?”賈政懵了。

一旁的十二鄙夷的瞥了賈政一眼,其實在方才他就已經猜到了,賈政這分明就是因著心頭不安特地來打探消息的,估計是想著小孩子比較好騙,這才將主意打到了他和璉哥兒身上。 當然,璉哥兒確實挺好騙的,問題只在於璉哥兒壓根就不清楚內裡的真相。

懵了半響,賈政猛地拿起茶盅連著灌了好幾杯茶,君子樓的茶水在整個京城都是較為出名的,上等的碧螺春自然味道絕佳,可惜這會兒賈政完全品不出味道來,哪怕給他喝的是涮鍋水,估計他也喝得津津有味的。

“琮兒,你知曉你爹打算作甚嗎?”被璉哥兒給的答案嚇了一大跳,賈政轉而向十二求證。

十二耷拉著腦袋,一副瞌睡蟲上腦的迷糊模樣,彷彿沒睡夠似的,在聽得賈政這話好一會兒後,才慢悠悠的轉過頭來,道:“作甚?我想吃驢肉火燒。”

賈政被噎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十二隻是個不到三歲的小毛孩子,即便有很多人誇讚這孩子天資聰慧,可在賈政看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且打眼看去,十二完全沒有璉哥兒這般出挑的容貌,看著一點兒也不起眼。

當下,賈政只好放棄了從十二這裡打探消息,轉而再度將目標瞄準了璉哥兒。

璉哥兒已經是七歲的大孩子了,性子伶俐口齒清晰,又因著他對賈政的觀感一直都不算差,故而有問必答。 可惜的是,璉哥兒本身啥都不知曉,所謂的有問必答其實聽著真的挺坑的。 尤其在一旁知曉全部真相的十二聽來,簡直就逼著他給賈政點一排蠟。

“璉兒你說你爹打算考狀元?”

“對!”

“那你知曉今個兒是鄉試嗎?即便榜上有名,也不過僅僅是成為舉人。”

“舉人是啥?我爹是要考狀元的人!”

“假如你爹順利的通過鄉試成為舉人,那他來年還要參加會試,過了會試之後則是殿試。若是能得到殿試第一,則會成為聖上欽點的狀元郎。”

“我爹是狀元,不是狼!”

“……”

“……”

問到最後,十二隻托著腮幫子來回掃視著賈政和璉哥兒,賈政早已徹底崩潰,璉哥兒則一個人幹掉了十碟點心。

你問為啥十二不吃點心? 這個問題太簡單了,君子樓出名的是品種繁多檔次極高的好茶湯,而非點心。 都不用親口品嚐,十二隻需一眼就能看出這裡的點心也就賣相湊合,滋味一定不咋地。 雖說他這人一生沒啥追求只圖個口福,可若是檔次太低的點心,他完全沒有食慾。

自詡美食家的十二表示,他不是吃貨,更不是飯桶。

於是,損失了一頓茶錢的賈政啥情報都未獲得,倒是在上了回府的馬車後,被十二的一個問題徹底問倒了。

十二笑瞇瞇的問道:“二叔您啥時候把二姐姐過繼給我們家?”

過繼……

一提到這個話題,賈政只想給自己掬一把辛酸淚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其實,對於迎姐兒這個庶女,賈政確是絲毫不在意。 本質上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已經有了珠哥兒和元姐兒這兩個嫡出的兒女。 次一等的原因在於迎姐兒出生時,他本人離開了京城,且完全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 再說的詳細一些就是,原本就不怎麼期待的孩子,在他完全忘卻的情況下誕生於這個世上,且倆人又沒有真正相處過,更別提有甚麼父女親情。

簡而言之一句話,賈政對迎姐兒毫不在意。

可他不在意卻有人會在意,這人便是迎姐兒的生母趙姨娘。

儘管在高門大戶這些人眼裡,區區一個家生丫鬟提拔的通房罷了,喚一聲姨娘都是給面子了,至於她本人的意見更是完全不值一提。 可賈政這人跟一般的世家子弟很是有所不同,就拿賈赦來說,除卻嫡妻之外,他從不曾將任何女人放在心上,也絕不會付出哪怕僅僅一絲一毫的感情,更談不上尊重二字。 而賈政,多少還是在意通房小妾的。

如今的梨香院裡,除卻王夫人外,還有兩位過了明路的通房,一個是比賈政年長兩歲,陪伴了他將近二十年的周姨娘,另一個便是生了迎姐兒的趙姨娘。 從周姨娘處就可知,賈政這人還是挺注重感情的,要不然換成賈赦,分分鐘給打發出去了。

“琮兒,迎姐兒是你二叔我的閨女,是你的堂姐,你可知曉?”賈政試圖跟十二將事實擺道理,“之前是因著老太太病著,二太太又忙著照顧珠哥兒和元姐兒,這才一時沒顧得上迎姐兒,拜託你娘照顧了一些日子。可其實,迎姐兒還是我閨女。”

“啊?”璉哥兒猛地從位置上彈了起來,一驚一乍的道,“二妹妹是二叔的閨女?不對不對,二妹妹明明就是我娘生的,怎麼就變成二叔的閨女了?”

賈政崩潰臉,如果不是因為璉哥兒還是個孩子,他真的要以為這貨是故意坑他的。 當然,轉念一想就知曉不可能了,別說璉哥兒完全沒有這種心思,即便有,這麼做也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畢竟,給自己親娘身上潑髒水這事兒,真不是一般般的人能幹出來的。

“別犯傻,二姐姐是二叔房裡的趙姨娘生的。”十二白了璉哥兒一眼,沒好氣的道。

”啥?不對不對,真的不對,弟弟你根本不知曉!二妹妹是娘生的,就像是上回娘把琮兒弟弟你生出來一個樣兒!”璉哥兒努力跟十二解釋著,不過忽的像是想到了甚麼似的,頓了頓後,才又急慌慌的補充道,“嬤嬤說娘生琮兒弟弟時早產了,所以琮兒你打小就是個小不點兒,都不長個頭。可是生二妹妹的時候,娘沒有早產,所以二妹妹胖乎乎的,大高個兒!”

十二:……信不信本阿哥立刻滅了你? !

“停停,你倆別吵了,這個問題大可以回頭去問你們爹娘,或者府裡的任何一個下人。”賈政愈發的崩潰了,以往只聽說過小孩的爹不明確,卻從未料想過娘都認不准的。 偏眼前這倆都是小孩子,他還沒法跟他們說理。

結果,璉哥兒壓根不予理會:“二妹妹就是我娘生的,大妹妹才是二叔生的!”

“二叔還會生孩子?”十二翻著白眼吐槽道。

“當然!珠大哥哥也是二叔生的!”璉哥兒據理力爭,“琮兒你就是因著太小了,所以不知曉這些事兒。不像我,我都是瞧見過的。對了,你剛從娘肚子裡頭出來時,整個兒都是紅彤彤的,就跟被扒了皮的烤羊羔一樣 校園喋血記 。 ”

十二沉默了,他開始認真的思考大義滅親的可能性。

顛簸的馬車上,賈政保持著生無可戀的神情,十二則是一臉的殺氣騰騰。 至於璉哥兒,儘管沒人理會他,他卻一個人說的極為開心,從迎姐兒說到了十二,又從十二說到了元姐兒,甚至還扯上了珠哥兒,完全沒有注意到十二面上的殺氣。

賈政何止生無可戀,從理智上來說,把迎姐兒過繼給大房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撇開王夫人的私心不提,他本人又何嘗沒有私心呢? 尤其還關係到那件事兒……

說起來,那還是兩三年前的事兒,那會兒賈赦跟他做了一筆交易,讓他絆住賈母,而賈赦會將大房唯一的一個國子監監生名額讓予他的珠哥兒。 這筆交易,在賈政看來絕對是賺大了。

一個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代表甚麼? 可以撇開之前一系列繁瑣的考試,直接進入會試。 三天會試結束後,若通過便能參加殿試,若通不過也可以三年後再行考試。 可若是沒有這個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便意味著要多進行兩場考試,一為童生試,二為鄉試。 若僅僅是繁瑣也就罷了,試想想,若是在童生試上就被涮了下來,這臉就丟大了。 哪兒像他,當年直接參加會試,即便落選了也無妨。

會試難度極高,每三年一次,通過的人卻在二百至三百之間,落選是常態,考中了才叫不可思議呢!

可在那時,賈赦膝下只有一子,便是璉哥兒。 而璉哥兒打小就顯露出跟賈赦一般無二的品性,最是不耐煩唸書。 又因著璉哥兒嫡長子的身份原就能承襲爵位,賈赦允諾給出國子監監生名額時,格外得痛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啊!

這般想著,賈政抬眼望瞭望沉著臉一副氣鼓鼓模樣的十二,心下五味雜陳。 儘管往日里他常說天賦不如努力來得重要,卻也不得不承認,十二卻是要比珠哥兒、璉哥兒強了太多。 況且,雖說當年他跟賈赦有所約定,可那卻僅僅只是口頭上的承諾,無憑無據的,真的很讓他放心不下。

假若,賈赦到時候反悔了,他能如何?

“二叔你在擔心甚麼?”十二忽的出聲,一旁的璉哥兒頓了頓,目光在賈政和十二面上來回掃了一圈後,又滔滔不絕的談起了十二小時候尿褲子的事兒。

“琮兒,你喜歡唸書嗎?”賈政怎麼可能道出真相,只試探的問道。

“不喜歡。”十二完全無視了在一旁絮絮叨叨的璉哥兒,乾脆利索的道。 他是答應了那拉淑嫻一定會在新帝即位的恩科上一舉奪下狀元,可惜這並不代表他就喜歡唸書。 準確的說,他只喜歡吃。

“呃。”賈政明顯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又尋到話,“那倘若將來你爹讓你去國子監唸書,你願意嗎?”

十二飛快的瞥了賈政一眼,心頭卻已明白了七八分,當下便笑道:“二叔,我來跟您做一個交易好不好?”

儘管覺得很扯,可賈政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曉二叔不捨得把二姐姐過繼給我們大房,可我娘真的很喜歡二姐姐,要是在養了近兩年之後,硬是將二姐姐奪走,她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的。所以,二叔咱們來做個交易罷,我答應你,就算我爹讓我去國子監,我也絕對不去。”十二露出了小惡魔一般的笑容,一字一頓的道,“我讓珠大哥哥去,如何?”



117

第117章

憑良心說,對於十二的這番話,賈政說不心動是假的。 然而,除了心動之外,賈政更多的則是腮幫子生疼。

——這話太耳熟!

“琮兒,往後沒事兒別學你爹,好嗎?”賈政捂著腮幫子,一臉扭曲的道 [系統]遺憾請走開 。

“我爹也說過類似的話?那二叔您還擔心甚麼?”十二是個聰慧的,眨巴眨眼睛就弄明白了賈政的言下之意。 只是如此一來,他反而納悶了,雖說在他看來,他爹又蠢又二,可甭管怎麼說信譽還是挺不錯的,應該干不出來自毀承諾的事情。

賈政面露踟躕之色,許是因著品德太高尚,終究還是沒有欺騙十二,說出了心裡話:“……我怕的是到時候你鬧騰。”

其實,賈政並不是很擔心賈赦毀諾,前提是沒人逼賈赦。 當然,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拉淑嫻對於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予誰一事並無意見,可架不住這裡頭還有十二的事兒呢! 倘若今個兒十二哭著喊著非要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以賈赦那疼愛么兒的性子,指不定寧願背上毀諾的罵名,也一定會將名額予了十二。 到時候,賈政就算佔著理,可因著空口無憑的,怕最終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聽了賈政的解釋,十二登時滿臉放光。

“這個好!就這麼辦!二叔你要是不把二妹妹過繼給我們家,回頭我就扒著我爹的大腿,哭著喊著非要他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我。哈哈哈哈,看你咋辦!”十二笑得太歡了,捧著肚子一副笑抽了的模樣。 一旁的璉哥兒見了,忙湊過來給他揉肚子,還頂著一張不明所以的臉來回瞧著賈政和十二。

十二索性邊笑邊向璉哥兒道:“哥,回頭你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我,好罷?”

“那是甚麼?”璉哥兒奇道。

“就是去國子監唸書的名額,咱們家有一個名額,按說是應當給哥哥你的,不過要是哥哥願意讓給我的話,那就是我的了。對了,我記得爹當年就是把監生的名額讓給了二叔的。”十二懶得說的太清楚,畢竟國子監監生名額這事兒解釋起來太費事兒,索性只開口要。

“行啊!”璉哥兒其實仍不大明白,不過隱約算是聽出來了,這是關於讀書做學問的,想起以往十二也沒少從他手裡騙文房四寶,他便以為是類似的物件,連半刻的遲疑都沒有,一口應承了下來。

賈政欲哭無淚。

甚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個就是! !

“二叔,你考慮好了嗎?”十二笑得眉眼彎彎,兩側的臉頰上還有兩個小小的肉渦渦,顯得格外的可愛。 可惜在賈政看來,卻是跟賈赦那貨一樣的可惡。

於是,賈政陷入了左右為難之中。

平心而論,賈政是願意將迎姐兒過繼給大房的,哪怕沒有這檔子交易,單是看兄長房裡無女兒,他便很樂意做這個好人。 他的為人處世,首要是忠,其次是孝,再次則是悌。 當然,像以往那般賈母跟賈赦較勁,他鐵定會毫不猶豫的站在賈母這一邊。 可要是在兒女這事兒上,他很願意退讓一步。

可趙姨娘……

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趙姨娘在他跟前故作堅強,背地裡卻時常低聲啜泣,為的還不是迎姐兒嗎? 說起來,這事兒是從正月裡開始的,大房剛透了口風要過繼迎姐兒,回頭他就看到趙姨娘背著人泣血哭訴。 雖說只是區區一個通房,可賈政私以為人心都是肉長的,這樣硬生生的將孩子從生母跟前奪走,且最重要的是,趙姨娘早已沒了生育能力。 儘管即便迎姐兒沒有被過繼,趙姨娘也沒法親自撫養,可到底迎姐兒還算是二房的庶女,若是一旦過繼了,卻是跟整個二房徹底沒了關係。

“琮兒,要不我把元姐兒過繼給你們家?”賈政試探的道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饒是十二自詡見多識廣,仍是被這話嚇得不輕。 這一刻,他深深的懷疑,賈政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呢? 雖說嫡出子女過繼也是有的,可哪個會用嫡女替了庶女? 況且,賈政就不怕王夫人炸毛?

其實,還是十二想岔了。 賈政並非不捨得女兒,而是覺得沒法跟趙姨娘交代。 倘若今個兒趙姨娘發瘋似的鬧騰,把他給惹毛了,倒是反而沒甚麼了。 可偏生,趙姨娘背著他偷偷哭泣,寢食難安,反弄得他心懷愧疚。 相反,若是換成了元姐兒,他就沒甚麼好愧疚的了。 一來,王夫人膝下除了元姐兒還有珠哥兒,二來,王夫人身體康健,想必將來還會有孩子的。

不得不說,腦迴路不同真的沒法溝通交流。 好在十二壓根就不想明白賈政心裡的想法,他只一口咬定,拿迎姐兒過來交易,其他的免談。

這下,卻是把賈政徹底難倒了。 直到馬車停在了榮國府門口,賈政依然沒想出個妥當的法子來。 無奈之下,他只好先領著璉哥兒和十二去了榮慶堂。

榮慶堂裡倒是熱鬧得很。

賈母早已眼巴巴的等著了,跟賈赦料想得不同,雖說她極為偏心賈政,卻也不至於偏執到見不得大房好。 當然,若是大房是靠著那拉淑嫻的娘家好的,她鐵定不樂意。 可若是靠的是她的長子賈赦,卻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她也明白,科舉之途不是那麼容易的,等見賈政回來,忙不迭的問了起來。

“如何了?赦兒進考場了?甚麼時候能放榜?”

“老太太,通常秋闈放榜在九月初一到初三之間,今年應當也不會錯的。”儘管賈母已經盡量隱藏了面上的期待,賈政還是看出來了,當下他心頭愈發的五味雜陳了。

“好好。”賈母到底知曉急不得,慢慢的也就放下了。

此時,一個胖乎乎的小身影一搖一晃的走了過來,咧開小嘴兒道:“哥!哥!”卻是已經快一歲半的迎姐兒。 也不知曉這孩子是太胖了,還是單純的就是蠢,尋常孩子一歲左右就開口說話了,她直到如今卻只會單個的往外蹦詞,且說的最清晰的就是這個“哥”字。

當下,璉哥兒開心的迎了上去,旋即就被迎姐兒一臉嫌棄的推開。

璉哥兒望著迎姐兒往十二跟前湊,苦著臉不甘心的道:“二妹妹為啥偏就喜歡琮兒呢?明明我長得比琮兒好看多了。對了,難不成是因著琮兒的肉比較多?”

十二一個眼刀子甩向了璉哥兒,還不忘麻溜的竄離了迎姐兒的身邊。 可憐的迎姐兒,她倒是勉強會走路,卻是屬於三步一晃,且還是一碰就倒的。 雖說十二隻是竄逃並未真的碰到她,可一陣風吹過,迎姐兒左右搖擺了一陣子,噗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坐在賈母下首處的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笑開了,左右地上鋪著厚厚的毯子,且迎姐兒一天少說也要摔上個十幾回,倒是沒人在意。 至於迎姐兒本人,跌坐在地上的最初是有些愣神的,可旋即聽著諸人都在笑,自個兒也咧著腮幫子笑出了一長串的哈喇子。

已經竄到了那拉淑嫻跟前的十二更嫌棄了,別看他前不久才跟賈政談了這樁交易,可他卻自詡是為了那拉淑嫻,他本人才不稀罕這小胖丫頭呢。

——胖乎乎的呆頭鵝!

——該想個甚麼法子盡快把胖丫頭要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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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身處考場的賈赦,自然不會知曉他那寶貝么兒又開始坑人了,他這會兒滿心的都是替自己哀悼 君莫負初 。 儘管賈赦早先就已經料到了鄉試會很艱苦,可直到入了號房的那一顆,他才知曉自己先前想的有多天真。

真的是巴掌大的號房,半點兒也不誇張。

整個號房的大小,如同一張美人榻。 而號房裡也只有兩塊木頭板子,每塊的大小相當於半個美人榻。 一塊是固定在後牆上的,無法挪動,另一塊則是做成了可抽取式的活動式,兩邊的牆上皆按了上下各兩塊的木栓子。 因著如今尚未入夜,賈赦將固定的板子當成座椅坐著,另一塊活動的板子則被放在上邊的木栓子上,充作桌子。 等到了天黑以後,則是將活動板子抽出來擱在下邊的木栓子上,到時候跟後頭固定的板子拼成一張床。

若僅僅是這樣,賈赦覺得他也勉強可以接受。 可問題是,如今他坐著的固定板子下面,放置了一堆東西,擠得滿滿噹噹。

左下方是裝了乾糧和水的籃子,中間是放了文房四寶的小書箱,右下方則是……夜壺。

蒼天啊! 大地啊!

誰來求求他啊! ! !

即便夜壺裡尚未有存貨,賈赦已經受不了了,他這輩子就沒過過這麼艱苦的生活。 這號房連他家裡頭的架子床一半都沒有,可未來的九天裡,他要在這巴掌大的地方吃喝拉撒睡,外加答題。

一瞬間,賈赦生無可戀,只趴在充當桌案的板子上裝死。

……

……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異常快。 可跟賈赦先前想的不同,沒有人要求他一口氣在號房裡待上九天,這樣真的會死人的。 事實上,鄉試是考三場,每場三天,考完一場後就可以離開考場休整一天,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順便補充乾糧和水。

考慮到休息的時間不長,榮國府早先就已經定下了離考場最近的天子號房,當然膳食也都是從最好的酒樓裡提前訂好的,甚至還派了兩位大夫等候在此,把脈、針灸、推拿,順便跟家里人碰下面。 因此,每當考完一場後,賈赦都覺得自己再度活過來了。 當然,次日一早他又跟死了一回差不多。

自然,珍哥兒那頭也是如此。

其實像賈赦和珍哥兒這樣的,已經算是很好了。 更多的趕考學子,多半都是在外頭混一晚,或是兩三人訂一間房,或是在附近的老百姓家裡頭湊合一晚。 至於吃喝倒是沒問題,可頂多也就是吃飽喝足僅此而已。

等九天的考試終於結束後,賈赦和珍哥兒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步履蹣跚的上了各自的馬車,一回到府上,連請安都不曾,便睡了個昏天黑地。

甭管是賈母,還是東府的賈敬,對於這倆人的不知禮數皆沒有責怪。 憑良心說,也真的是沒法責怪了,因為這倆人一口氣就睡了個三天三夜,中間除卻吃喝拉撒外,沒幹任何事兒。 哪怕後來勉強緩過神來了,倆人也沒精力鬧騰了,除卻去長輩跟前請安之外,皆待在各自房子,一副乖巧到了極點的模樣。

珍哥兒也就罷了,賈赦這模樣,卻是將賈母驚得不輕。

“不考了,回頭咱們哪個都不考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左右府裡頭也不差這些,沒的這般作踐自己的。 記住,都不考了,往後珠兒、璉兒他們也不考! ”

要不怎麼說賈母就一副慈母心呢,雖說大部分時候她都把一腔慈母心放在了賈政身上,可乍一看賈赦都累得沒精力去花街柳巷胡來了,可算是把她唬得不輕。 更何況,雖說她素日里是偏心了點兒,可對於孫兒輩的卻是皆很不錯,甭管是大房還是二房,甭管是孫兒還是孫女,都是她的掌中寶心頭肉。 因而,她只一疊聲的宣布往後子孫們都不考了。

說真的,壓根就沒人感激她。

賈赦想的是,他這麼好逸惡勞的人都熬過來了,憑啥侄子、兒子們就不用考? 考,都考! 只除了他的心肝寶貝么兒捨不得,其他都捨得! 而且在經歷了這一遭後,賈赦終於明白了鄉試和會試的不同,順帶也懂了國子監監生名額的重要性。 待緩過神來之後,他立刻去尋了賈政,收回了之前的交易內容。

監生名額不給了,萬一他家寶貝么兒長大後想不開非要參加科舉的話,至少國子監監生名額可以讓十二免於參加為期九天的鄉試,直接進入僅有三日且還是不連續的會試。

“……不給了不給了!我後悔了,我自毀承諾了,我就是個不守信用的混賬!”

聽到這麼不要臉的話,賈政當時就炸了。 可炸完了,他瞬間也蔫巴了,正如當初他所預料的那般,空口無憑,他完全拿賈赦沒辦法。 更別說賈赦本人已經給自己定了性,偏生,比起不要臉,賈政完全不是賈赦的對手。

思來想去,賈政只能吭吭哧哧的道:“那迎姐兒你還要不要?”

“要啊!我不過繼,我就放屋裡養著,你還能跟我搶?”賈赦橫了賈政一眼,旋即甩袖離開。

沒錯,倘若是堂堂正正的過繼到大房裡,那麼必須經過賈政的同意,還要去族長賈敬處修改族譜。 可倘若僅僅只是單純的養著,那就沒關係了。 反正以賈政的性子,是斷然不可能衝到榮禧堂去搶人的。 若是王夫人的話,倒是可以這麼做,可她才不會這麼傻。 而趙姨娘若敢輕舉妄動,則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了。

於是,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之後,賈政面臨的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鬧騰之間,放榜了。

雖說以榮國府的門第,本不必讓主子們親臨查看榜單,可架不住賈赦本人不消停。 在連著歇了半個月後,他早已覺得神清氣爽,格外得有勁兒。 既如此,何必讓管家去呢? 他自個兒就能去!

說到做到,賈赦一回頭就拎上他的心肝寶貝么兒,坐上馬車就趕往了貢院。

上一次來貢院是因著參加鄉試,而這一次就成了看榜單。 然而,賈赦卻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兒,這鄉試時,貢院是禁止外人入內的,在外頭半里地就設了人牆,除了考官和考生,閒雜人等退避三舍。 可問題是,今個兒是放榜,這放榜是沒人會特地設人牆的。

因此,賈赦有幸看到了人山人海的一幕。

“這這這、這些人是吃飽了撐著罷?明明考鄉試的時候才七八百人,可這會兒算是怎麼一回事兒?少說也有上萬人罷?”賈赦徹底傻眼了,雖說當日他只略瞥了一眼同考的學子,可也知曉大部分都是跟他年歲相仿的男子,當然也有未及弱冠的少年,以及年過半百的老者。 可不管怎麼說,學子是很好辨認的,眼前這些個湊在貢院門口的,則是男女老少皆有,且大部分一看就不像是學子。

“說了讓賴管家去看,偏拉上我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十二瞪眼,再瞪眼,“去旁觀的君子樓坐坐罷,上回二叔就帶我去過了。 ”

“他帶你上茶館?”賈赦也跟著瞪眼,不過最終還是依了十二,朝著不遠處的君子樓走去。 在鄉試時生意蕭條的君子樓,今個兒倒是客似雲來。 賈赦要了二樓最好的雅間,怕別人擠著十二,索性抱著十二上了二樓,又隨口叫了茶水點心。

二樓雅間明顯不似一樓大堂那般熱鬧,不過有至少八成的雅間是坐了人的,且今個兒似乎都是奔著放榜一事來的,因而多半雅間都是敞著大門,甚至還有相熟之人互相竄門子。

賈赦無比嫌棄的看了那些人一眼,便抱著十二進了先前要的最好的雅間。 沒一會兒,茶小二就將茶水點心送了上來,還滿面笑容的道了一聲金榜題名。

自然,金榜題名指的是會試的放榜,跟鄉試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不過,好彩頭人人都喜歡,賈赦隨手賞了茶小二一個銀錠子,便擺手讓他下去。

因著他們要的雅間是最好的,推開窗戶便是貢院大門,賈赦索性攬著十二趴在窗棱上,想了想大概覺得不大安全,又把十二放下來,哄他去吃點心。

十二鄙夷的瞥了賈赦一眼,雖說位於二樓的雅間事業比一樓好太多了,可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票密密麻麻的人腦袋,旁的甚麼都看不到。 更別說,如今離放榜還有一刻鐘,就算趴在窗棱上,也完全沒用。

鄙夷之後,十二索性啃起了點心,他倒是知曉這裡的點心不咋地,不過實在是閒得慌,只當是磨牙消磨時間好了。

過了大約一刻鐘,外頭一下子嘈雜起來,把個貢院弄得就像是個菜市口一般。

“放榜了!放榜了!”許是外頭的氣氛熱烈,賈赦也不由自主的跟著叫了起來,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待在二樓雅間是絕對不可能看清楚榜上的名字。

君子樓的確就在貢院附近,卻不是緊挨著的,事實上貢院範圍半里地是沒有任何房舍的。 再算上二樓的高度,以及榜上的名字是用蠅頭小楷寫的,賈赦很快就頹廢的放棄了。 可他又不可能跟下頭的人去擠,再加上他今個兒帶的馬車夫、小廝之類的,全都是不識字的。

看著一瞬間情緒低落的賈赦,十二反倒是心情好了,思量著,左右湊熱鬧的人很快就會散去了,只需熬過最初的一刻鐘,之後貢院門口的人只會越來越少。 到時候再下去看好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

然而,這一次十二卻是失算了。

只片刻工夫,貢院門口就傳來一陣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若僅僅如此,十二指不定還當是發生了推搡踩踏的事兒,問題在於這聲音太過於熟悉了。 哪怕是不同於平常說話的尖叫聲,都透著一股子熟稔的味道。 至於尖叫聲過後,那更為熟悉的腔調……

“我中了!我中了!!天吶!我竟然真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我賈珍竟然也有中舉的這一日!往後,你們不要再叫我珍哥兒、珍大爺了,要叫我珍大舉人!!”

是珍大傻子才對! 十二忍不住暗暗吐槽道。

結果,就在下一刻,比珍哥兒更傻的人就這樣出現了。 賈赦半個身子探出窗戶,揮舞著胳膊,高聲喚道:“珍哥兒!幫我瞅瞅!快,幫我也瞅瞅呢!回頭叔叔我請你喝花酒!”

十二:…………

ga1105 2017-1-24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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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花酒這種事兒,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隨便亂說的?

十二無比震驚的瞪著賈赦,不過片刻之後他倒是淡定了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比起律法嚴苛到了極點的前朝,本朝的律法其實相對而言,一點兒也不嚴苛。 甭管是甚麼人,哪怕夜夜宿在花街柳巷也完全沒人理會。 當然,若是官員因著風月之事而耽擱了自己的差遣,那鐵定是要挨罰的,若是在不影響差遣的情況下,幹啥都無人理會。 甚至很多人還以豢養頭牌而得意洋洋,而除了秦樓楚館裡的頭牌外,那些個名戲班子裡的旦角和小生也極受歡迎。 至於像賈赦這種空有爵位並未真正踏入官場之人,就更沒關係了。

話說回來,他家蠢爹到底中了沒有?

才這般想著,十二猛地身子一空,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拋到了半空中。 可這裡是茶館二樓的雅間,完全不是自家的榮禧堂,雖說君子樓的裝飾也很不錯,可單從層高而言,卻是沒法相提並論的。

於是,十二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腦袋一點一點的靠近房梁,最終發出了“咚”的一聲。

……! ! !

“天吶天吶!琮兒你還好罷?爹的心肝寶貝兒,別哭別哭,爹最疼你了!”賈赦急吼吼的將十二攬到了懷裡,仔細查看了一番後,心有餘悸的道,“還好,只是腫了一個小小的包,沒破皮就好。”

聞言,已經被撞的頭暈目眩的十二,只顫顫巍巍的伸手去碰額頭,不想卻被賈赦一把抓住了手,用哄三歲小孩的口吻道:“琮兒乖,我家琮兒最聽話了,回頭讓大夫給你塗點藥膏就好了,你記得回府以後告訴你娘,是你一不小心撞到桌角的,知曉了嗎?”

知曉你個鬼! !

十二滿臉猙獰的瞪著賈赦,只恨不得張嘴狠狠的咬他一口。 有這麼當爹的嗎? 把他丟到半空中跟房梁親密接觸之後,還讓他扯謊去騙人? 他憑甚麼要幫蠢爹打圓場? 合該讓整個榮國府都知曉蠢爹幹的混賬事兒!

“乖乖的哦,回頭爹給你買糖葫蘆吃。”賈赦見十二含著眼淚可憐兮兮的望著他,登時心下一軟,語氣也愈發的緩和了,“我家琮兒是這天底下最聽話最乖巧的好孩子了。”

呵呵噠!

“走,爹帶你回家了。”賈赦隨手往桌上丟了一個小銀錠,旋即便摟著十二快步離開了雅間。 等到了樓下,倒是毫不意外的看到珍哥兒正站在馬車邊上,賈赦道,“珍哥兒你不行呢,都說年少有為,你這麼年輕,卻還不如我這個當叔叔的,嘖嘖。”

聽到這話,珍哥兒只一臉的委屈:“考中了不就好了?除非考了第一,要不然名次前後有甚麼關係?再說了,赦大叔叔您也不過在我前頭兩名。”

“反正我在你前頭!”賈赦嘚瑟的一揚頭,忽的抬眼看到貢院門口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索性抬腳就往那邊走,“我自個兒再去瞧瞧,說起來這還是我頭一次上榜呢。”

珍哥兒無可無不可的跟了上去,一行人再度往貢院門口走去。

因著有珍哥兒的指點,賈赦很快就從榜上尋到了自己的名字,而尚被他摟在懷裡的十二,也藉著便利看到了名次。

賈赦的手指在榜上划拉了一下,終於不得不承認:“好像排在你前頭兩名確是沒甚麼好驕傲的。”

這不是廢話嗎? 十二噁狠狠的剜著榜上的間隔不大的兩個名字,鄉試不比會試,前者是屬於省內統考的,後者才是全國統考 重生之珠玉空間 。 像京城的鄉試算是錄取名額比較多的了,往年都在三四百名之間,當然今年也差不多。 十二沒法從密密麻麻的人名之中立刻數出人數,可他卻一眼就看出來了,珍哥兒在倒數第二名,而賈赦則是倒數第四名。

倆蠢貨! ! !

可憐的賈赦還不知曉其實他之所以被迫參加科舉全拜懷裡的心肝寶貝兒十二所賜,更不知曉此時的十二又開始動歪腦筋了,只心道,這個名次雖說是差了點兒,可他到底上榜了呢,比起名落孫山,他簡直不能更棒!

“琮兒,你看爹厲害不厲害?看看,這就是爹的名字,看到了沒?對了,你認識這倆字嗎?”儘管先前聽老泰山和幾個舅子都誇讚了十二,可賈赦以己度人,覺得才三歲的孩子,一定不任何這麼難的兩個字。

“爹為啥不是第一?”十二懶得跟賈赦分辨識不識字的問題,只磨著牙斜眼看著賈赦。

“咳咳,琮兒你想太多了。”賈赦尷尬的撇過頭去,正好這會兒又有人湊過來看榜單,他忙退讓了兩步,順勢退了出來,還不忘招呼珍哥兒,“走了走了,反正已經看到了,再待下去也不會變成第一的。”

珍哥兒也學著十二的模樣,斜著眼看向賈赦,暗自腹誹道,他原本就已經走了,這不是因著尊敬長輩才跟過來的嗎? 不過,比起十二的“童言無忌”,珍哥兒到底還是比較知禮的。 其實也不是他有多麼的懂禮數,而是賈赦這人酷愛告黑狀,珍哥兒琢磨著,只要他敢在賈赦跟前放肆,回頭這貨一定會跑到他老子跟前告狀的。

愛告黑狀的長輩萬萬得罪不起啊! !

“赦大叔叔這是打算立刻回府?”非但得罪不起,還得夾著尾巴當孫子! 珍哥兒的內心早已淚流滿面,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想起方才,他正一臉嘚瑟的站在皇榜前頭,告訴隨行的小廝往後別叫他珍哥兒或者珍大爺了,得叫珍大舉人! 結果呢? 眨眼間,賈赦就把他的美夢打破了。 唉……

“你打算回府?”賈赦沒有回答珍哥兒的話,而是反問道。

“是的。”珍哥兒不明所以的望著賈赦,直到賈赦把懷裡的十二硬塞過來,他才驚訝的道,“赦大叔叔您這是作甚?我是打算回寧國府,沒打算去榮國府呢。”

“兩家挨得那麼近,你就這麼懶?”賈赦沒好氣的瞪了珍哥兒一眼,用長輩式的命令口吻喝道,“你叔叔我還有緊要事要辦,讓你看顧一下你弟弟怎的了?記得,回頭把你弟弟安然送到榮國府裡,再去給老太太磕個頭,順帶告訴她,我和你都中舉了。知了嗎?”

“知了。”珍哥兒茫然的點了點頭。

這下,賈赦終於滿意了,坐上馬車揚長而去,只徒留珍哥兒抱著十二在後頭吃灰。

過了小半刻鐘,珍哥兒總算回過神來了,低頭看向十二,這才愕然道:“琮兒,你額頭上的腫包是怎的一回事兒?啥時候碰傷的?”

十二瞇著眼睛危險的目送賈赦離開,及至聽到珍哥兒這話,他才幽幽的道:“珍大哥哥還不明白?我爹把我撞傷了,他生怕這樣抱著我回府會被老太太、太太念叨,索性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對了,也許他還美滋滋的琢磨著,把這事兒推到你的頭上,那他就不用挨罵了。”

“不是我幹的……”珍哥兒欲哭無淚,“赦大叔叔傷了琮兒你,頂多回頭被罵一頓。這要是我幹的,我爹一定會打死我的!”

這世上還有人會比他更慘嗎? 中舉的當天被親爹亂棍打死 僱傭兵王 !

“放心,珍大哥哥只管送我回去,我自然會告訴老太太,是誰幹的。”十二笑得一臉殺氣,雖說賈母有著千般萬般的缺點,可有一點卻是非常值得稱道的,那就是她對於所有的孫兒孫女都極為疼愛,且罵起賈赦絕不嘴軟。

——尤其最後一點,擱在這檔口,可真的是一個最能讓他解氣的優點!

可惜的是,即便有了十二的保證,珍哥兒還是覺得腿軟。 當然,甭管心裡頭有多麼的恐慌,他還是老老實實的抱著十二上了自家的馬車,並吩咐馬車夫盡可能的平穩駕駛,好時不時的詢問十二有沒有頭疼想吐之類的。 除了這些,珍哥兒全程都在為自己哀悼。

好在這一回,十二真的沒有坑珍哥兒的打算。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榮國府門口,珍哥兒小心翼翼的抱著十二去了榮慶堂。 因著輩分緣故,他跟賈母之間倒是無需避諱,再加上他懷裡還抱著十二,很快就被丫鬟引到了正堂裡。 等一到裡頭,十二示意珍哥兒把自己放下來,隨後用最快的速度竄到了賈母跟前,抱著賈母的大腿就開始告狀。

“老太太,我爹他打我!”

賈母被嚇到了,等緩過神來之後,忙定睛看去,這一看卻是不得了了:“誰打你?你爹?他人呢!!”

“我爹打我,我的頭好疼啊!老太太您要幫我教訓我爹!對了,我爹不單打了我,還把我一個人丟在大街上,要不是珍大哥哥看到了我,順道把我送回府上,老太太您往後就看不到我了!!”

“賈赦那混球!”賈母氣瘋了,甭管她素日里有多麼偏心賈政,又有多麼的不待見賈赦,可孫子卻是極為疼愛的。 尤其十二是除了迎姐兒之外,年歲最小的。 而迎姐兒又是庶出,雖說賈母也不會苛待庶出的孫女,可她到底是更為疼愛嫡孫的。

“我老可憐老可憐了!看,大包!”

十二頭上確是有個不算小的腫包,卻不是因著撞傷有多厲害,而是他年歲小皮膚嫩,稍微用力一點就能起淤青。 再加上賈赦跑路得急,連大夫都沒帶十二去看,完全是原生態沒有進行任何修飾的傷啊! 況且,賈母這人本就容易大驚小怪,別說額頭上一個腫包了,哪怕是夏日里手背上多了個蚊子包,她也一樣會喚大夫的。

“快快,立刻讓賴管家去喚大夫。鴛鴦你去廚房裡叫些琮兒素日里愛吃的點心,鸚鵡你去我庫房裡瞧瞧,我依稀記得有御賜的去血化瘀的膏藥!對了,再喚個小丫鬟去榮禧堂尋老大媳婦兒,讓她好好瞧瞧,赦兒那混賬東西幹的好事兒!”

一切就如同十二先前料想的一般,賈母早已不淡定的開始把下人使喚的團團轉,當然焦急之餘,也沒忘記抨擊賈赦。

站在一旁目睹了一切的珍哥兒整個人都不好了,雖說他是不大清楚十二額頭上的腫包究竟是怎麼來的,可他又不傻,只要長了眼睛都看得出來那是撞傷,而不是故意打傷的。 珍哥兒先前倒是猜了一下,估摸著不是在馬車上撞的,就是在君子樓不小心撞到桌角上去了。 反正甭管怎麼說,那傷勢一看就不可能是人能打出來的。

然而,這種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事兒,賈母卻全盤相信了十二的鬼扯。 珍哥兒開始思索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難不成睜眼說瞎話的本事真的是能遺傳的? 以往賈赦沒少在賈敬跟前告黑狀,如何被卻被他兒子活學活用到了他身上……

哈哈哈哈 星河彼岸 ! 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一個字,該! !

因著榮慶堂裡頭亂成了一鍋粥,珍哥兒瞅著沒自個兒的事兒了,便告辭離開。 賈母也沒挽留,左右是近親沒的這般客套,不過她還是真心感謝了珍哥兒一番。 已經全盤信了十二方才那話的賈母,是真的覺得若沒有珍哥兒,她的寶貝么孫子就回不來了。 偏生,珍哥兒以往吃了賈赦太多的虧,這次愣是裝聾作啞的完全不解釋,左右他只是裝啞巴,又不是胡說八道。

等珍哥兒離開後不久,那拉淑嫻便過來了,同她一道兒來的還有小胖妞迎姐兒。

起初,那拉淑嫻並不知曉發生了何事,去喚她的只是榮慶堂的一個跑腿小丫鬟。 可等她看到十二後,卻是立刻就明白了。

“琮兒怎的了?不小心摔跤了?”那拉淑嫻瞥了一眼十二額頭的腫包,其實嚴格來說,那個腫包真心不大,只是因著十二年幼,膚色又極為白嫩,這才顯得有些大外加青紫了。 因而,那拉淑嫻並未太過於擔憂,僅是笑著安撫道,“疼嗎?哭了沒有?”

十二瞇著眼睛鼓著腮幫子:“我爹打我!”

那拉淑嫻挑眉,用眼神告訴十二,像這種鬼話壓根就沒人會相信。 畢竟,誰不知曉賈赦最疼愛的就是十二了,倒不是說賈赦完全不疼璉哥兒,而是他繼承了賈母的某些特質,也一樣偏愛么兒。 況且,從某些方面來說,十二的確要比璉哥兒更為乖巧,也更討長輩的歡心。

見那拉淑嫻明顯不相信自己的話,十二登時委屈上了,返身繼續抱著賈母的大腿哇哇大叫:“我爹打我!我爹打我!!我爹打我!!! ”

“好琮兒,乖琮兒,祖母疼你,不哭不哭!”賈母最見不得孩子哭,哪怕十二僅僅是光打雷不下雨,也把她心疼個夠嗆。

要不怎麼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呢? 賈赦吃虧就吃虧在他打小跟著老國公賈源夫婦過,跟賈母沒有太多感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壓根就不會撒嬌爭寵。 不像十二,也許剛穿越那會兒,他還有點兒端著架子,可在經歷了喝奶、墊尿布等等一系列的事情之後,十二完全豁的出去。 別說光是乾嚎了,倘若真的有必要的話,他完全可以真的嚎啕大哭。

“嗚哇嗚哇嗚哇哇!”

十二才這般想著,冷不丁的就听到一陣哭聲,下意識的扭頭一看,卻是小胖妞迎姐兒哭翻了。 要光是哭也就罷了,迎姐兒一邊哭一邊往他這裡跑,結果因著腳步不穩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知曉是委屈了還是單純的摔疼了,哭得震天響。

也是到了這一刻,十二才明白自己跟真正的孩子區別在哪裡。 或許在有必要的情況下,他也能哭,卻不會哭得像迎姐兒那般慘烈。

何謂哭得慘烈? 當然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且還是邊哭邊打嗝,順便起了個鼻涕泡兒。

“二妹妹,爹打我。”十二真心沒法哭成迎姐兒這般,可他卻能順便利用一把迎姐兒的哭相。 只見十二撇開賈母,竄到了迎姐兒跟前,蹲下來指著自己的額頭給她看,“好疼,爹好壞。”

迎姐兒才一歲半,哪裡就懂這些了。 見素來很喜歡的小哥兒一臉哭相的看著自己,彷彿很可憐的樣子,登時哭聲再度淒厲了幾分。

那拉淑嫻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抱起迎姐兒,還不忘給十二使了個眼色,讓他見好就收 料理王攻略 。 可十二自認今個兒受盡了委屈,哪里肯歇手。 眼見迎姐兒被抱走了,他仍返身回了賈母跟前,蹲在腳踏上,要哭不哭的仰面看著賈母。

賈母的心都要碎了。

“那混賬東西人呢?回府了沒有?”

自然是沒有的。 那拉淑嫻猜測可能十二額頭的腫包真的跟賈赦脫不了關係,不過應該不是賈赦故意造成的。 再聯想到今個兒是放榜的日子,便問道:“琮兒,你爹中了沒有?”

“我爹打我。”十二假裝沒聽到那拉淑嫻的話,只一個勁兒的念叨著。

不過,這就夠了。 那拉淑嫻點了點頭,笑道:“那就是中了?以你爹性子,怕是一準抱著你傻樂罷?你頭上的傷也是那會兒造成的,對罷?那就說明他不是故意的。至於這會兒,我猜他應當是去向朋友們顯擺了。”

“那就把我孫子丟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管?反正他就是個混賬東西!”賈母原就不是那等能聽得進去勸的人,見那拉淑嫻話裡話外的都在幫襯賈赦,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不用護著他,我生的他還能不了解他?他打小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子!原想著等大了,娶妻生子了,也能穩妥些,沒成想三歲看到老真的是對的!那就是個混賬東西,混賬!”

那拉淑嫻沒了奈何,這要是旁人詆毀賈赦,她還可以幫著分說幾句,可賈母是甚麼人? 賈赦的親娘! 莫說賈母這話還是佔了幾分道理的,就算完全沒道理,她又能如何? 暗地裡把氣出在賈政身上倒是無妨,可明著跟賈母叫板是肯定不行的。 思來想去,那拉淑嫻決定妥協。

“老太太您說得對,回頭等老爺回府了,我一定讓他來您這兒聽訓。只是我也勸您一句,別為了這等事兒生氣,不值當。”

“哼,喚個人去門口等著,赦兒一回來就讓他立刻來我這兒!我就不信我還收拾不了他!”

“祖母,琮兒疼。”十二含著眼淚一副小可憐的模樣。

“哎喲我的琮兒喲,可是疼壞了罷?大夫呢?大夫怎的還沒有過來?”賈母吼得那叫一個中氣十足,倘若這會兒賈赦回府的話,一準會被賈母罵了個狗血淋頭。

十二明著委屈,暗地裡卻在偷著樂。 甭管當娘的素日里是否偏心眼兒,可這當娘的無論何時想收拾兒子,那都是理所當然的。 十二琢磨著,這回鐵定要蠢爹吃個教訓,省的回頭又折騰自己。

然而,光顧著偷著樂的十二完全沒有想到,這賈母收拾賈赦是理所當然的,同理可證,那拉淑嫻想收拾他也是完全沒問題的。

這會兒,十二已經被賈母抱到了懷裡,在他看不到的背後,那拉淑嫻一臉的平和,只是眼底里卻泛著寒光,已經開始琢磨著回頭要怎麼收拾十二這臭小子了。

一物降一物,這話確是沒有。

而正被賈母深深惦記著的賈赦,卻是去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地方。 王家,王夫人的娘家,也是他多年來的狐朋狗友王子勝的家。

“……王老哥,你別不相信呢!我是真的中舉了,不然你跟我一道兒去貢院門口瞧瞧,看我是不是榜上有名……真的!我會騙你嗎?我騙你有啥好處!哈哈哈哈……往後,你就要叫我赦大舉人了!對了,我家侄子,不是你外甥,是東府的珍哥兒,他也中舉了,可惜那小子蠢了點兒,雖說是中舉了,名次卻不能看,哪裡比得上我這般聰慧能耐!”


119

嚴格來說,賈赦這話儘管水分多了點兒,卻也稱不上是在扯謊。 可問題是,他這話配上他那副嘚瑟的語氣,落在王子勝耳中毫無疑問是極度欠揍的。

雖說去年間,倆人在秦樓楚館里大打一架,甚至還引起了上頭貴人的注意,可事實上倆人的交情還真不算差。 同為四大家族的嫡長子,且榮國府和王家一樣都是武將出身的,再加上倆人都愛吃喝嫖賭,真論起交情來,賈赦和王子勝絕對是同輩中交情最好的那一個。

當然,這裡頭的交情並不是指他們父輩那般的過命之交,而是指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甭管怎麼說,倆人都認識了近三十年,哪怕去年間鬧了點兒矛盾,如今時隔一年了,別說禍頭子賈赦了,連王子勝都已經將那事兒徹底拋到了腦後。 然而,賈赦一露面,就立刻穩穩的拉住了仇恨,氣得王子勝差點兒沒操傢伙揍他。

“你不知曉我爹今個兒在家呢?你走,立刻給我走!我不管你說的是真還是假,你立刻給我走!”

到底是多年的老友了,王子勝很清楚賈赦是個甚麼德行,可他卻並不懷疑賈赦方才那話的真實性。 這也是因著賈赦雖愛顯擺炫耀,卻並不會胡亂扯謊的緣故。 即便賈赦都這麼說了,那麼他和寧國府珍哥兒中舉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這般想著,王子勝隻死命的拽著賈赦的胳膊就往外頭去,哪裡想到,他到底還是慢了一步,他家老爺子已經得到了消息,並趕往了正堂裡。

甭管賈赦靠譜與否,他終究是榮國府的家主,且還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 別看王老爺子和王子勝都是個能耐人,可長青帝不可能再像太|祖那般大肆封賞,因此王家人無論立下怎樣的功績,都是不能越過一門雙國公的賈家的。

這也為何王老爺子一聽說賈赦到訪,便親自來前院接待的緣故。

——比輩分更為重要的是地位。

“老爺子!喲,您是甚麼時候回京的?都怨我這些日子待在書房裡苦讀,完全沒注意到您老人家回京了,要是早知道這事兒,我一准上門來給您請安呢。”雖說賈赦素來都是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作風,可他正經起來,卻還是挺討人歡喜的。 尤其他還擺出了晚輩禮面對王老爺子,這落在王老爺子眼中卻已是大大的謙遜了。

相對而言,王子勝的眼裡都快冒火了。

“你說你在書房苦讀?怎的,你家老太太又折騰你了?”王老爺子倒沒甚麼惡意,只是純粹的調侃著。 王家跟賈家的關係素來親近,他自然也知曉賈母酷愛折騰長子,可轉念一想,他又奇道,“不對,你家老太太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讓你去苦讀罷?”

“唉,還不是去年那事兒嗎?我跟王家老哥鬧騰了一場,老太太氣壞了,回頭就罰我在書房苦讀,又命先生單獨看著我。還有我家媳婦兒也是,偏也跟著湊熱鬧,惹得我那三個舅子挨個兒的尋我麻煩。我這一年多來,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淒慘了!”

王老爺子聞言大樂,笑道:“可是為了三皇子罰抄寫一事?我倒是覺得這個懲罰好極了,我家子勝以往沒少惹事,這一年多來倒是老實了不少。”

賈赦暗暗腹誹,王子勝老實絕對不可能是因著三皇子罰抄寫一事,畢竟三皇子只顧著定下了抄寫的遍數,壓根就沒有限定時間 重生之珠玉空間 。 以王子勝那鬼頭鬼腦的德行,鐵定不會老實待在家中抄寫的。 再聯繫到去年發生的事兒,賈赦敢打包票,一定是因著太子被廢黜一事,嚇壞了王老爺子,自然也就強拘著王子勝不讓其外出了。

“讀書做學問當然是好事,這不,今個兒貢院放榜,我特地來跟我老哥報個喜訊,回頭請他來我家喝頓酒,王老爺子可應允?”

“喝酒倒是無妨,可這貢院放榜……”王老爺子一臉的遲疑,雖說身為武將他不大明白文臣那般的彎彎繞繞,可他也不至於蠢到不知曉貢院放榜的意思。 三年一次的科舉又到了,貢院放榜只有可能是為了鄉試一事。

“這不是先前在唸書嗎?反正這書也念了,我就順勢參加了上月的鄉試。對了,我倒是沒參加童生試,不過王老爺子您也是明白的,免了而已。”

區區童生試而已,別說榮國府了,就連王家想要給子嗣免了這層麻煩也容易得很,王老爺子自然明白這裡頭的內|幕,可唯獨不明白的是,賈赦到底想要表達甚麼意思。

這檔口,王子勝終於忍不住插嘴道:“老爺子,赦大老爺方才還說有事兒要做呢,要不……”

“我有啥事兒?哦哦,中舉後的擺酒對罷?不著急,今個兒才放榜,等過兩日挑個好日子,再擺酒也來得及。再說了,這不還有珍哥兒嗎?我還要同他商議一下,是咱倆個管個的擺酒,還是湊一道兒擺酒。雖說舉人不比進士,可多少也是個喜事兒。”

繞了半天圈子,賈赦終於如願的在王老爺子跟前顯擺到位了。 倒不是他忽的就有良知了,而是在王子勝這個酒肉朋友面前無需客氣,可面對相對而言並不算格外熟稔的王老爺子時,他多少還是要裝一下的。 總不能一下子竄得半天高,叫喊著我中舉了,那樣也太掉份兒了。

王老爺子愣住了,而王子勝則是一臉的生不如死。

“赦哥兒你中舉了?還有珍……哦,我知曉了,是寧國府賈敬的兒子,對罷?說起來,賈敬當年還是進士呢,這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王老爺子感慨連連。

“我就沒法子承父業了,誰叫我沒這個能耐呢。”賈赦嘆息著道。

“你都中舉了,你父親在天有靈也會為你自豪的。雖說咱們兩家都是武將世家,可如今天下太平,朝廷更需要文臣。赦哥兒你也不錯,就算我不曾參加科舉,也知曉這有多困難。”王老爺子先是對賈赦讚賞了一番,回過頭來卻狠狠的噴了一同王子勝,“倒是你!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倒是說說你有甚麼用?我不求你跟你弟弟那般馳騁沙場,可你倒是長點兒心罷!仁哥兒都那麼大了,你這個當爹的還一無是處!索性你也給我去唸書做學問,來年去考童生試!”

“啥?!”王子勝崩潰了,唸書做學問也罷,童生試是甚麼鬼?

童生試是所有學子進身之始,但凡所有想走科舉一途之人,除非出身好,要不然便免不了參加童生試。 而童生試雖聽著彷彿挺簡單的,可事實上,其複雜程度令人淚目。

而童生試又分為縣試、府試、院試。 縣試考八股文、試貼詩、經論、律賦、策論等,且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參加的,必須有人保舉才行。 通過縣試後,就是府試了,連考三場通過後,便可以被成為“童生”。 之後便是最末的院試了,通過者便是秀才,也算是正式有了功名。

別看戲文裡頭酸秀才那麼多,可事實上想要取得秀才的功名真的非常之難,很多人考了幾十年都未必成功 [韓娛]攻略 。 這旁人暫且不提,至少以王子勝的能耐,是絕沒有可能通過童生試的。

見王子勝一臉的心如死灰,賈赦好心的為其稍稍解釋了一番。 雖說他本人並未參加童生試,可既然打算科舉了,這方面的事情總歸會由先生略提一句。 因此,他雖解釋的不是格外清晰,卻到底還是讓王子勝明白了接下來的命運有多淒慘。

考出縣試、府試才僅僅是童生,要通過院試後才能被稱之為秀才。 既如此,他圖甚麼?

“老爺子,我不想成為窮酸秀才!”王子勝簡直要瘋,他方才就有預感賈赦的到來絕對沒好事兒。 可如今卻是真正的快崩潰了,試想想,他堂堂王家嫡長子,生來就能繼承萬貫家業,為何要這麼想不開去考狀元呢?

“你想多了,我對你的要求僅僅是考上童生。”王老爺子不愧是武將,插起刀毫不猶豫,“哪怕是童生,我也不覺得你能考上。”

王子勝驚呆了,賈赦樂瘋了。

半響,還是賈赦先開口打破了沉默,笑道:“對了,除了這事兒外,我來王家還有旁的事兒。就是那個……王老哥,去年那事兒是我不對,我那會兒已經醉了,分不清楚東南西北,這才胡亂抓了個只穿了肚兜的女子,誰能想到,那是你養的呢?”

“你走!”王子勝恨恨的扭頭,用力之猛險些崴了脖頸,“每次都這樣,你惹事又扯上我!”

“怎麼說話的?!”王老爺子怒喝一聲,通體的威壓逼的王子勝連連倒退,瞬間縮著肩膀成了個鵪鶉。

其實,王子勝方才那話的意思,賈赦完全明白,不就是說他沒事兒考甚麼舉人呢? 然而他不單要考舉人,還要考進士呢! 至於去年秦樓楚館的事兒,賈赦卻是知曉王子勝沒那麼小氣,事實上當時他壓根就沒喝醉,他就是故意挑事兒,瞅准了那是王子勝最喜歡的頭牌,上前就強行撕了對方的衣裳,之後等王子勝過來了,他也壓根就沒有解釋,上前就是一拳。 若非如此,以王子勝的性子是不可能鬧成後頭那般的,畢竟只是個風月女子,要是賈赦好聲好氣的同他商量,他絕對會自願讓出來的。

可惜,方才那話落在王老爺子耳中就是另外一番寒意了,尤其先前他只是覺得長子不如次子那般能耐,如今卻是認為自家長子竟然連寧榮二府那兩個出了名兒的紈絝子弟都不如了,他這心裡……

究竟是這世界變化太快,還是他的長子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蠢貨? !

“我說王老哥,往後我還要參加會試呢,到時候考上了進士,一定不會忘了請你吃酒的,放心!”賈赦得了便宜還賣乖,鐵了心就是打算今個兒看一場打戲的。 可惜的是,王老爺子不是賈政那個一激就上當的蠢貨,哪怕氣得再厲害,也不至於當著外人的面痛打王子勝。

正當賈赦為看不到打戲而歎息之時,王子勝恨恨的怒吼道:“你賈赦要是考上了進士,我下半輩子都喊你大哥!”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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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人感覺就是爽,從王家出來後,賈赦連馬車都不曾上,徑直搶了小廝的馬,風一般的疾駛而去。 當然,他才不可能是為了來年的會試做準備,事實上他忙著回府讓管家安排宴請,回頭一準要將以往都不把他放在眼裡的那些蠢貨們好好瞧瞧,他已經奮勇向前了,才不會以往那個紈絝子弟了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因著幻想太美好,以至於賈赦拿出了他最佳的騎術,很快就回到了榮國府。

“回來了回來了!大老爺回來了!”

賈赦才剛一露面,候在門口的小廝就紛紛奔走相告。 賈赦當下換上了一副牛氣沖天的嘴臉,心道,定然是珍哥兒先回來把他中舉一事告知了榮國府上下。 嘖嘖,其實完全沒必要說嘛,鬧得這般大動靜多不好。

“大老爺,老太太有請,您趕緊去一趟榮慶堂罷!”賴管家得了小廝的禀告,匆匆奔到了賈赦跟前,恭恭敬敬的道。

“嗯,本老爺這就過去。”賈赦完全沒有往其他方面想,哪怕先前賈母無數次用類似的方式把他誆到榮慶堂挨罵,可這一次,他卻連一絲絲的疑心都沒有。

他都中舉了,賈母怎麼可能會罵他呢? 一想到他那個蠢弟弟賈政就是因著打小愛讀書做學問才得了父母的寵愛,他就止不住後悔。 早知曉科舉那麼簡單,他一早就該老老實實的唸書才是。 這樣既可以讓父母寵愛自己,又可以給蠢弟弟致命一擊,多麼一舉兩得的事兒啊!

這般想著,賈赦的腳步愈發急促了,沒多久就到了榮慶堂前。 也沒等丫鬟過來引路,他便徑直走到了里間正堂,並且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高座之上怒氣沖衝的賈母,以及緊挨著賈母的十二。

……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

本能的,賈赦拿眼掃視了一圈,見只有那拉淑嫻和胖丫頭迎姐兒在,愈發的感到狐疑了。 離賈政二次摔傷已經過去了數月,自然,賈政的腿傷也早已痊癒了。 且今個兒應當是休沐日才對,按說在得知了他中舉後,於情於理賈政都要來榮慶堂候著他。 這倒是跟拍馬屁無關,而是榮國府素來都有發生大事兒齊聚一堂的習慣。

“老太太,出甚麼事兒了?”

“你還有臉問出甚麼事兒了!你看看,你看看!”賈母顫抖著手指指著身畔十二額頭上的傷,怒不可遏的道,“都而立之年了,還這般毛毛躁躁的,就算不是你故意打了琮兒,你就忍心把他一個人丟在街面上?你知不知曉琮兒方才都哭成甚麼樣子了?你、你……”

“等等,老太太您先等等。”賈赦忙開口制止,又拿眼去細瞧十二,卻瞧見十二額頭上的傷已經塗抹了藥膏,看起來比之前更為滲人了。

這下,賈赦可心疼壞了。

一個肩部衝上前去,賈赦一把將十二攬在了懷裡,心疼得眼淚花子都出來了:“琮兒心肝寶兒喲,你這是怎的了?不小心摔了?”

“你少妝模作樣,還不是你個混賬東西把他摔了?摔了也罷,你還把他丟在街面上!要不是珍哥兒剛好經過那兒,我怕是再也瞧不見我的琮兒了……”賈母說哭就哭,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劈裡啪啦的往下落,嚇得剛擠出一丁點兒眼淚的賈赦瞬間把眼淚逼了回去。

結果,賈母還哭上|癮了,拍著大腿涕淚橫流。

“還道你終於學好了,結果你卻把琮兒給丟了!你這個混賬東西!你怎麼那麼狠心喲……”賈母對於十二,其實是有一種補償心理的,只因當初十二早產體弱跟她脫不了關係。 若是賈母真當是那種滅絕人性之人,那倒是能坦然面對了。 偏生,壞事她是乾了,愧疚心卻也是有的。 當然,以賈母的心性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會存有愧疚心的,像幾十年前害的賈敏病弱的姬妾,卻是被她命人活活打死的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老太太,我錯了。”

看著眼前哭得肝腸寸斷的賈母,再瞅著癟著嘴一臉委屈的十二,賈赦又痛又愧。 其實,方才他也不是故意推卸責任,而是真的給忘了。 他以為十二就跟他年幼時候那般,磕了碰了也無妨,畢竟當時看起來僅僅是很輕微的小傷,誰曾想到……

其實,傷還是小傷,就是塗了藥膏才顯得那般恐怖。

“琮兒寶貝,你受委屈了。”賈赦攬著十二,說甚麼也不鬆手。 至於賈母方才對他的諸多指控,則被他很好的詮釋了具體涵義。

賈母也是因著疼惜,才會擔心十二頭上的傷勢,故而把一腔怒火都盡數出在他身上。 至於控訴他將十二丟在大街上不管,又“恰好”被東府的珍哥兒看到送回來……

呵呵呵,珍哥兒你真是好樣的,叔叔我回頭定教你如何重新做人! !

光顧著安慰“受盡了委屈”的十二,賈赦連特地去賈政跟前嘚瑟都不曾。 畢竟,嘚瑟也好,炫耀也罷,都不急於一時,如今對於賈赦而言,最最緊要的還是趕緊將十二哄好了才對,當然還有十二頭上的傷,以及今個兒一天所受到的驚嚇和委屈。

他可憐的么兒喲!

儘管中途出現了一些變故,不過事實上,賈政還是很快就知曉了賈赦中舉一事。 沒法子不知曉呀,賈政本來就知曉賈赦參加了今年的鄉試,且今個兒放榜一事,他也是早已知曉的。 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不關注這事兒。 況且,就算他不關注,也有人主動告訴他。

這個人就是東府的珍哥兒。

比起賈赦在王家消磨了小半日工夫,珍哥兒卻是在看完榜後,就立刻回到了寧榮街,哪怕去榮國府略微饒了一圈,還是很快就趕回了自家府上報喜訊。 自然,他得到了賈敬的大加讚賞,並直言要大擺筵席,慶祝他中舉一事。

既然是大擺筵席,隔壁榮國府那是絕對不可能遺漏的人選。 等諸事確定之後,珍哥兒立刻將自己中舉一事告知了他的同窗們。 而今個兒休沐的賈政也在前院書房,自然就听說了這事兒。

生無可戀完全不足以描敘賈政得知消息那一刻的崩潰,連賈赦和珍哥兒這倆酒囊飯袋都能中舉,他怎麼就不能呢? 尤其寧國府要大擺筵席了,哪怕賈母素日里更為偏心於他,可攤上這事兒,加上又有寧國府做榜樣,賈母定然也會跟著大擺筵席的。

所以,他還有活路嗎?

賈政深深的認為,賈赦那混賬東西生來就是克他的! !

“我爹中狀元了?”璉哥兒雖說讀了好幾年的書,可因著他年歲小,先生壓根就沒同他具體分說科舉的細則,故而他一直認為賈赦是去考狀元了。 又聽得珍哥兒說倆人都中了,璉哥兒更為納悶了,“珍大哥哥也中狀元了?我不相信。”

這話一出,珍哥兒當即斜眼瞪了過去,還不等他開口,一旁的珠哥兒也跟著補刀:“我也不相信。”

璉哥兒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興許是會想到了素日里先生考校時的場景,忙急急的問道:“珍大哥哥,是你考得好,還是我爹考得好?”

儘管很想昧著良心扯謊,可珍哥兒到底還是沒過自己的良心關,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道:“你爹!”



120

不提悲憤異常的珍哥兒,寧榮二府的宴請倒是很快就準備好了。 按著原本的打算,兩家是準備分開謝賓客的,不過之後賈敬尋賈赦商議了一下,最終定下來是由兩家聯合宴請一次,又因著賈母的輩分最高,故而將宴請安排在了榮國府裡。 這倒不是賈敬不願意花錢宴請,而是他想起了幾十年前兩家祖先寧國公賈演和榮國府賈源同時被太|祖賜封時的場景,若說當年的賈家是一門雙國公,那麼如今的賈家卻是一門雙舉人。

……儘管檔次跌了許多,可也聊勝於無罷,畢竟寧榮二府早已不如往昔了。

宴請的日子定在了九月二十三,據說是個極好的日子。 至於宴請的具體事宜,賴管家自會安排妥當,也將邀請帖子派人分送到了各處親朋好友家中。

然而,就在榮國府上下皆忙碌不已時,那拉淑嫻卻將單獨將十二提溜到了跟前,探究的瞅著他,問道:“我記得當初十二你說鐵定會讓你爹通過殿試的,可如今看來,怕是沒可能了罷?我倒的確不大清楚科舉裡頭的彎彎繞繞,可也依稀記得,會試的通過率還不到十之一二。”

賈赦和珍哥兒如今都是正經的舉人了,也就是擁有了參加來年會試的資格。 然而,正如那拉淑嫻所說,歷年來會試的通過率甚至不到十之一二,換句話說,鄉試吊榜尾的賈赦和珍哥兒皆不可能通過會試。

當然,對於這事兒,別說那拉淑嫻了,連賈赦和珍哥兒倆人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在只要擁有了舉人的身份,即便來年中不了,大不了三年之後再考就是,亦如寧國府的賈敬大老爺,當年也是考了兩次後,才中的進士。

“他倆那麼蠢,我有甚麼法子?”十二滿臉無辜的仰著頭望向那拉淑嫻,一副天真不諳世事的可愛模樣。

然而,這一手對於那拉淑嫻起不了任何作用:“別裝傻,這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是你故意截留了一部分考題?”思量了一下,那拉淑嫻倒是換了一副讚賞的神情,笑道,“這樣也不錯,要真的是所有的考題都告訴了他們,萬一泄露了卻是不得了了。”

“娘您想太多了。”十二見裝傻無用,乾脆手腳並用的爬到了炕上,兩條小胖腿一搖一晃的,面上則露出了與外表年齡極度不符的嚴肅認真,“當年,皇阿瑪的確逼著我將歷年來所有的科舉答卷都看了,可事實上我看到的只有會試和殿試的答卷,並不包括鄉試的答卷。”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明顯的愣住了,可不多會兒,她便恍然笑道:“我懂了。”

不同地位的人看到的事情是完全不同的,擱在平頭百姓眼中,鄉試無疑是極為重要的,可若是擱在乾隆帝眼中,鄉試這種小兒科的考試,跟童生試又有甚麼區別呢? 事實上,鄉試是每個省都有的考試,且題目並不相同 宮瓷 。 也只有通過了鄉試,全國各地所有的舉人才會紛紛上京參加會試。

會試,是入帝王法眼的第一步。 換言之,乾隆帝就算要折騰十二,也絕不會讓十二去背誦鄉試答卷的。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清楚鄉試考了甚麼,根本就不曾洩題?”那拉淑嫻忽的挑眉道,“難不成你爹和珍哥兒都是憑藉自己的真本事考上舉人的?”

“怎麼可能!”十二嗤笑一聲,“我是不知曉鄉試考甚麼,可我會猜呀!這要是單知曉了鄉試答卷,很難猜出會試的考題來。可要是反過來,先背誦了會試的答卷,卻是很容易猜到前頭鄉試考了甚麼。兩者是有聯繫的,可惜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沒有任何作用。”

那拉淑嫻低頭一思量,很快就明白了,旋即便伸手將十二攬在了懷裡,又是捏臉又是揉頭的:“好呀,我的十二是越來越鬼精了。只是如此一來,還不是證明你爹和珍哥兒都蠢得很?要不然,既然你猜到了考題,他們怎的還會吊榜尾?”

十二長嘆一聲,他家蠢爹本來就很蠢,當然東府的珍哥兒也聰明不到哪裡去,這倆人簡直就是半斤對八兩,誰也別嫌棄誰。 不過,在鄉試這件事兒上,這倆人吊榜尾顯然是必然的。

鄉試共分三場,第一場考的是四書五經,第二場則是取經史子集的題寫議論文,第三場卻是時務策。 總結一下就是,只要經史子集學到位了,想在第一場取得好成績絕對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在第二場需要闡述自己意見時,卻會遇到不小的問題,至於第三場卻是需要結合經學理論對時事政務發表議論或者見解,若只是單純的書呆子,估計後兩場皆要跪。

“……然而後兩場,尤其是第三場才是最為重要的。”十二露出了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不單是鄉試,會試也是類似的情況。我估摸著當年政二叔叔就是倒在了後頭兩場裡,畢竟他的基礎學問還是挺紮實的。”

“那你爹和珍哥兒?”

“他們絕對是倒在第一場的。”十二無奈的攤了攤手,“不到一年的時間,根本就不可能真的將四書五經徹底讀通,要是旁人能在第一場至少答對八成考題,他倆能答對二三成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且,我能猜到後頭兩場,對於第一場的考題是真沒法子。”

倘若說時務策是實踐題,那麼跟經史子集相關的就是單純的理論題了。 然而,無論是哪個帝王,但凡他還有腦子,就知曉在滿腦子之乎者也的老學究和懂得將理論結合實際寫出精彩策論的人才之間,選擇哪一位。

理論固然重要,可惜帝王不需要書呆子。

“娘,您就放心好了,蠢爹一定會通過會試的,至於殿試就更沒問題了。長青帝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原本就對咱們府上那位已過世的老太爺心存好感,在這種情況下,他是斷然不會為難蠢爹的。況且,蠢爹雖然蠢了點兒,可他長得好啊!”

是啊,他長得好啊!

這輩子的長青帝也好,上輩子的康熙大帝也罷,皆是喜愛容貌出眾之人。 這跟曖昧旖旎無關,只是單純的欣賞,甚至不止康熙帝,就連之後的雍正爺和乾隆那個色胚也是類似的情況。 長相好的人,總是比普通平平之人仕途更為順利。

“罷了,你隨便折騰罷。”那拉淑嫻擺了擺手,徹底將此事拋到了腦後。

有了那拉淑嫻的首肯,十二甚至於沒等到宴請那一日,就逼著賈赦重新閉門讀書 超級靈泉 。 用他的話說,宴請跟賈赦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甭管是宴請菜餚的準備,還是賓客的邀請帖子等等,完全不需要賈赦操心。 一方面是因著賴管家能力出眾,另一方面……

這不是還有賈母併兩位太太嗎? 宴請這事兒,大可以交給後院女眷來處理。

賈赦欲哭無淚,他倒是知曉來年要參加會試一事,可因著時間富餘得很,且他剛中了舉,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會試一事上。 然而,十二一通話下去,他就只能蔫巴巴的進了書房,當然也沒忘記先去寧國府把珍哥兒拖來一道兒受苦受難。

你問十二說了甚麼? 那還用細問嘛!

會試的時間倒是尚未確定,可既然往年都是在二月間的,那麼想來這一次應當也差不離。 如今都九月下旬了,離會試開始不過才區區四個來月時間,再不抓緊一點兒,就憑這倆吊榜尾的貨,真能通過會試? 至於三年之後再考這種不靠譜的提議,則是被十二斷然拒絕,他也沒說旁的理由,只是拿張家老太爺威脅賈赦,完了再用先立業後成家的由頭逼著珍哥兒不得不妥協。

對於賈赦來說,老泰山是絕對惹不起的存在。

對於珍哥兒來說,他做夢都想娶個如花美眷,再生個大胖小子,要是來年不中,指不定他老子能逼著他下回中了進士再考慮娶妻事宜。

書房裡,賈赦和珍哥兒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悲傷。 可惜的是,面對不請自來的張家二老爺,他倆毫不猶豫的慫了。

沒錯,這一次,卻是張家二老爺來教導這兩位了。 其實,張家已經出孝了,畢竟死的只是張家大太太,張家只需守一年的孝期,且還不算是重孝。 不過,張家老太爺素來警覺得很,又時不時的被十二提點一番,以至於即便今年三月裡太子就已經復立了,張家老太爺仍覺得朝堂不太平。 恰好,張家大老爺因著走不出喪妻的陰霾,故而一直都在家中休養順帶照顧小兒子,而張家二老爺則是被他勒令請了事假,唯一逃過一劫的是張家三老爺,只因他不過是個從三品的官兒,張家老太爺認為上頭的貴人壓根就不會注意到他。

本著閒著也是閒著的緣故,張家二老爺心情很不錯的趕到了榮國府,目標是虐死賈赦! 順帶也稍稍教導一下珍哥兒。

珍哥兒做夢也不會想到,在接下來的數月時間裡,他之所以會生不如死,完全是拜賈赦所賜。 而張家二老爺也不是故意對他百般嫌棄,只是因著他是賈政侄子的緣故,順手削了他幾頓。

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卻說終於到了九月二十三,榮國府迎來了諸多賓客,這要是旁的事兒,倒是真沒必要這般大肆宣揚,可中舉是大喜事兒,尤其還是一門雙舉人,再怎麼慶賀都不會引來旁人非議的,有的只會是來自於親朋好友讚賞和艷羨。

甭管那些人心底里頭究竟是怎麼想的,至少場面話說的極為好聽,宴請上的氣氛一直和樂融融的,除了時不時被自家老子狠狠瞪眼的王子勝。

王子勝是真的很生氣,他跟賈赦的交情是真的好,至於去年間的事兒純屬意外,事實上早在進了牢房之後,他就把那事兒放下了,畢竟只是個風月場合的女子,加上他又不是甚麼長情的人,壓根就不會真的記在心裡。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明明是說了當一輩子紈絝子弟的賈赦,一轉眼就來了這麼一出! 中舉甚麼的,真的完全跟賈赦搭不上邊! 王子勝甚至覺得,哪怕賈赦回頭真捅他一刀,也比如今這種境況來得好。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和離小娘子 ! 雖說是武將世家,可我也沒逼你非上戰場不可。 結果呢? 文不成武不就的,你到底有甚麼用! ! ”王老爺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偏他又是個出了名的直脾氣,當著諸人的面,就伸手狠狠的戳王子勝的腦門,絲毫面子都沒有留。

“如今說甚麼都遲了,誰叫當年沒人管我……”王子勝沒啥本事,可脾氣卻不小。 事實上,若非當年祖母和母親的萬般寵溺,也不會養成王子勝如今的性子。 然而,那會兒王老爺子一直都駐守邊疆,等他發現長子被養歪了時,已經為時已晚。 再後來,王老爺子索性放棄了長子,轉而悉心教養次子。 這些事兒,王家上下都是心知肚明的,王子勝確是好逸惡勞,可有時候他也會埋怨父親不曾在他年幼時好生教導他。

聽得王子勝這話,王老爺子麵色猛地一沉,半響才道:“以往是我的錯,從今個兒開始,我便放下一切好生教導你!”

甚麼叫不作不死? 王子勝用親身經歷給諸人演示了一遍,成功的將自己送入了無底深淵之中。

待這日過後,外人只道賈赦和珍哥兒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又因著王家那頭動靜太大,讓人忍不住關注了幾分,之後卻因著王子勝不服管教,王家那頭天天上演追逐打戲,怎叫一個熱鬧了得。 到最後,別說四處都傳遍了,就連長青帝也都聽聞了。

長青帝不單聽聞了發生在王家的鬧劇,也知曉了賈赦和珍哥兒中舉一事。

驚訝是最基本的,長青帝對於老臣極好,偏這倆人又都是老臣的嫡系子孫。 賈赦是賈源的嫡長孫、賈代善的嫡長子,珍哥兒更是寧國府唯一的繼承人。 以長青帝的立場來看,他巴不得老臣的子嗣各個上進,畢竟老臣們皆是對他忠心耿耿,想必他們的子嗣也不會差。 然而,跟長青帝的期望相反的是,大不多數的老臣,子嗣要么單薄要么不堪重用。 像賈赦,去年間就闖了大禍,早早的在長青帝跟前留了案底。 而珍哥兒雖說相對而言好一些,可只要稍稍打聽一番,就能知曉這貨對於秦樓楚館有多麼的熱愛。

“奇了怪了,既然賈赦和賈珍都是那樣的貨色,又為何會忽的發憤圖強?賈赦是一等將軍,賈珍將來也必能襲爵,以他倆的身份地位,何苦日日夜夜頭懸樑錐刺股,只為求一個並不需要的功名?”長青帝很狐疑,便喚了最倚重的閒鶴先生到跟前,也不是非要追尋一個答案,而是單純的道出了自己的狐疑。

閒鶴先生已是九十高齡,聞言只撫著花白鬍子但笑不語。

“先生可知曉其中的緣由?”長青帝原倒是沒抱甚麼期望,可閒鶴先生這副神情,卻清晰地表明了他知曉內情。 不由得,長青帝便追問了起來。

“具體倒是不清楚,可臣卻明白此番變故只因一人而起。”

“誰?”長青帝登時來了興趣,雖說他對於賈赦和珍哥兒都不是很欣賞,卻不得不承認這倆人確都是浪子回頭。 一想到這世上有人能辦到這樣的事兒,長青帝滿臉的渴望,比起並不少見的舉人,他更想要那個能讓紈絝子弟浪子回頭的人才!

“自然便是三皇子殿下。”

“……甚麼?!”

震驚和呆滯齊齊在長青帝的面上顯露無疑,哪怕他並不懷疑自己的聽力,卻也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待閒鶴先生明確的告訴他,賈赦和珍哥兒的改變來源於三皇子後,他更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也許,在外人看來,長青帝對三皇子並不差。 三皇子打小就不曾掩飾自己的野心,只是跟其他的兄弟不同,三皇子的野心只是當一個文人雅士,著書立傳流芳百世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這擱在普通人家是個奢望,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偉大到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可若是擱在皇子身上,尤其還是出身不算低又排名靠前的三皇子身上,卻有些不怎麼能入眼了。 當然,其他的皇子還是很開心的,不開心的只有長青帝。

帝王的心思永遠都是那般的難以預測,若是兒子們各個為了皇位打得頭破血流不顧及任何父子、兄弟情分,那麼他定然會龍顏大怒。 可像三皇子那樣,打從一開始就對皇位無意,整日里不是吟詩作對,就是忙著修書立傳的,他又覺得這個兒子沒出息,不堪大用。

可如今,聽閒鶴先生這麼一說,長青帝在最初的愕然之後,旋即便喜上心頭。

沒有當帝王的野心無妨,大不了將來讓三皇子當個賢王,專門教導老臣之後,讓他們浪子回頭,為朝廷做出貢獻!

“來人,招三皇子入宮覲見。”

長青帝一聲召喚,三皇子匆匆放下只修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古籍,急急忙忙的進了宮。

作為早已成年且出宮開府的年長皇子,雖說也時常進宮面聖,可再度回到熟悉的宮廷之時,卻早已沒有了回家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個戰戰兢兢的客人。 幸而三皇子早已絕了對皇位的念想,略一琢磨,覺得最近除了連著半年待在青雲書庫外,也沒做旁的事兒,便放下了心來。

然而,姜到底還是老得辣。

見三皇子匆匆趕來,長青帝並不明言尋他何事,只冷著臉語氣生硬的道:“給你一次機會,自個兒反省一下。”

作為一個蓋了戳的書呆子,三皇子並不擅長勾心鬥角,又心知自己最近沒犯事兒,便老老實實的道:“回父皇,兒臣以後不會再連著半年不回皇子府了,兒臣爭取每月至少回去一次。”

“誰管你回不回府!”長青帝被三皇子這話噎了一下,又知曉這個兒子打小就有些木訥,索性也不跟他繞彎子了,直言道,“你就說說,先前你可曾折騰了榮國府的賈赦?”

“賈赦?”三皇子一臉的驚訝,“那不是父皇讓兒臣教訓他一下嗎?況且兒臣也沒做甚麼,不過就是讓他抄寫律法。哦,對了,最開始是讓他在青雲書庫抄寫律法,之後不是保齡侯府的老侯爺快不行了嗎?我便讓他回府繼續抄寫。後來,張老喚了人來我跟前商議,讓將抄寫律法改成了抄寫四書五經。兒臣琢磨著,意思差不多,便答應了。”

“抄寫律法?抄寫四書五經?”長青帝有些懵。

“確是如此,畢竟刑不上大夫,況且賈赦和王家的王子勝雖然做事不靠譜,卻也沒有真的闖出彌天大禍來。兒臣是覺得他倆單純就是閒得慌,便想了個轍兒,目的倒不是為了懲罰,而是試圖用這種方式約束他們、拘著他們。”

“也就是說,賈赦從最開始的抄寫律法,到後來的抄寫四書五經,抄著抄著,反而起了用功上進的想法,從而努力奮發向上,最終在鄉試出突圍考上了舉人? !”

“啊?!”三皇子傻傻的看著長青帝,滿臉的不敢置信。

事實上,別說三皇子了,長青帝也是一樣的懵逼。 正常人不是應當越抄越覺得噁心嗎? 怎麼會有人越抄越歡喜上了? 長青帝左思右想,都覺得極為不靠譜,又細細詢問了一番,得知事實的確如此,便擺手讓三皇子退到一旁的屏風後頭,再度喚來了閒鶴先生,打算問個清楚明白。

ga1105 2017-1-24 14:12

121

閒鶴先生周祺原是貧寒出身,因著父母雙亡,由族人接濟長大。 又因他打小天賦出眾,僅僅是在族學待了三兩年,便通過了童生試中的縣試,之後更是一帆風順,最終在他二十八歲那年,狀元及第。 走上仕途後,閒鶴先生也不曾忘了初衷,既有感於族人的幫襯,又同情貧寒書生的不易,不單將族人妥當安置,更是出資幫襯寒門子弟。

如今,一個甲子都過去了,閒鶴先生已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 雖說因著年歲的緣故,他早已不理會朝堂之事,卻仍被長青帝授命教導諸皇子和皇孫們。 而那些個皇子皇孫們儘管各個出身不凡,卻沒有一個敢在他面前放肆,畢竟論年歲,連長青帝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故而,待閒鶴先生入御書房時,三皇子退後半步,向老先生執學生禮,恭敬的問好。

長青帝則直截了當的道:“老先生先前道,一等將軍賈赦因老三的緣故,奮發圖強考上舉人。雖說單一個舉人並不稀罕,可就賈赦先前的作為,卻是實打實的浪子回頭。”

“回禀聖上,據臣所知,賈赦上進皆因三皇子殿下教導有方。”閒鶴先生同那拉淑嫻之父原就是忘年之交,且還是姻親,雖說如今張家老太爺已年老體弱為由在家中休養,可他們幾個老朋友還是時常見面閒聊。 在上一次休沐時,閒鶴先生就听聞了賈赦中舉一事,好奇詢問下,便從張家老太爺處得知了一個意外的消息,便正好拿來同長青帝說道。

如今,見長青帝追問起來,閒鶴先生自是沒有隱瞞的道理,便一五一十的娓娓道來:“這事兒還得從去年賈家小子同王家小子鬧矛盾開始說……”

憑良心說,閒鶴先生並沒有說謊,甚至連張家老太爺都是被蒙在鼓裡的。 真相是,十二在張家二老爺跟前胡扯了一通,結果一傳十十傳百的,越傳越邪乎了。

“還真的是因著抄寫多了有了興趣?”長青帝不敢置信的瞪眼道,這要是換一個人在他跟前說,他絕對不會理會。 可誰讓對方是德高望重的閒鶴先生呢?

“此話乃是賈家小子的老泰山說予臣聽的,臣相信,以張淄潼的性子,斷然不會胡說八道的。”閒鶴先生為張家老太爺作保,這可信度自是極高的。

長青帝信了,遂感概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賈代善也算是有福氣之人。”

榮國公賈代善一生戎馬,偏子嗣不爭氣。 長子賈赦整日里只知曉溜貓逗狗,實乃貪杯好|色之人。 次子賈政雖打眼一瞧還算湊合,然真相卻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因著賈代善的緣故,長青帝很是看重榮國府,可惜再怎麼看重,再怎麼想提拔,偌大的榮國府內卻沒有一個人值得他去栽培。 儘管如今賈赦不過得了區區一個舉人的功名,卻也算是在長青帝眼前掛上了號,但凡賈赦有幸能夠通過會試進入殿試,即便他本身學問並不拔尖,長青帝也準備給他一份殊榮。

忽的,長青帝又道:“朕記得去年間,賈家那小子是同王湛的長子鬧得矛盾罷?為了個風月女子?”

閒鶴先生苦笑一聲,道:“確是如此。不過,這人不風流枉少年,再說臣聽聞是王家那小子不依不饒。”

闖禍的人的確是賈赦,畢竟是他硬要輕薄王子勝的女人,可問題就出在地點,倘若是在王家,那女子又是王子勝的姬妾,那道理必不在賈赦這邊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可誰讓當時是在秦樓楚館呢? 在大多數人看來,尤其是地位極高的男子看來,那種地方的女子本來就是任人輕薄的,至於輕薄她的是何人,又有甚麼打緊的。 因而,儘管先鬧事的人是賈赦,可在聽聞了具體情況後,人人都認為錯在王子勝。

——不就是個風月女子嗎? 其他人也想嚐嚐味兒,你就讓了唄!

——那還不是一般的人,而是你多年的至交好友,犯的著這麼小氣巴拉的嗎?

——就為了這麼個風塵女子,不惜跟世交動手,還引起了大規模的械鬥,簡直不可理喻!

為何王子勝事後那么生氣? 就因為他完全沒有錯,偏偏所有人包括他的親老子都指責他不對。 可他哪裡不對了? 看到自己的女人被旁人輕薄,本能的站出去詢問緣由,這有甚麼錯? 自己的女人被賈赦輕薄了,自己還被那混蛋揍了一頓,結果所有人都覺得賈赦受了天大委屈,他冤不冤? !

更冤的是,賈赦受了刺激發憤圖強,反而襯得王子勝愈發的不堪起來,如今連長青帝都過問了,可見接下來等待王子勝的又是一大波的傷害。

“誰對誰錯不要緊,朕想問的是,老三既給賈家小子安排了事兒,王家那個呢?老三,你總不會厚此薄彼罷?”長青帝抬眼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忙急急的道:“回父皇的話,兒臣始終認為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事兒不可能是獨一個人的錯,故而給予了他倆完全相同的懲罰。只是……”

“只是甚麼?”

“據悉賈赦此生最懼二人,一為其亡父榮國公賈代善,二為其岳父張淄潼張老太爺。這榮公已逝,兒臣無奈之下便將懲罰內容告知了張家老太爺,之後兒臣每隔十日必能收到來自於賈赦的親筆謄寫的書卷文稿。可王家那位……”

“哼,他不理會你?”見三皇子尷尬的點了點頭,長青帝面色鐵青。

在這件事兒上,一味的責怪三皇子是無用的,說白了他雖貴為皇子殿下,手頭上卻並無實權。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三皇子擁有青雲書庫的管理權,也養了不少清客門人,同時跟京城各處的書院先生交好,連朝堂中的諸多文臣包括翰林院那頭都跟他私交不錯。 然而,這些對於王子勝半點兒作用也沒有,人家就是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來,你能拿他怎麼辦?

若是可以直接動手的話,當初三皇子就不會選擇下令抄寫律法這種懲罰了,說白了,三皇子手頭上的權利太小,賈赦也好王子勝也罷,其實他皆壓制不住。 只是,三皇子同張家老太爺有師生情誼,讓對方幫著教訓壓制倒是無妨。 可王家那頭……

三皇子表示,他跟武將半點兒不熟,就算知曉王湛的大名,可他倆連半句話都沒有說過。

“王湛不是已經回京了嗎?明個兒早朝朕自會好生問問他。”長青帝沉著臉冷冷道。

單就事論事的話,只能說王子勝這人目無尊長。 可若是往深處想,卻是王子勝不把皇室皇權放在眼裡了。 三皇子縱使並無實權,可他到底是皇室宗族,是長青帝的親生兒子。

長青帝可以對兒子漠視,卻絕對不會允許旁人小瞧了他的兒子!

次日早朝,長青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厲聲責問王湛,斥責他教子無方,又以治家不嚴何以治軍為由勒令其閉門思過。

王湛又氣又急,卻不敢反駁,只滿面潮紅的跪下認錯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待早朝散去後,便以袖子掩面,羞愧至極的倉促離開。

……

……

據說,那一日王湛王老爺子回府後,親手拿馬鞭狠狠的抽了王子勝一頓。

據說,就連王家老太太大哭著哀求都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只得眼睜睜的看著王子勝被他老子收拾。

據說,直到十月過了,十一月也過了,眼瞅著年關即將到來,王子勝依然不見踪影。

儘管這些只是市井傳聞,可正所謂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雖說流言蜚語有時候略誇張了一些,可在這件事兒上,倒是有七八分是屬實的。

這要是擱在往日里,得知曾經的狐朋狗友如今的慘烈境況,賈赦一定會捶地大笑。 可事實上賈赦卻完全不知曉這些個情況,只因他自個兒的日子一點兒也不比王子勝好過。

假如說王子勝是生不如死的話,那麼賈赦的日子說一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不為過。 每天抱著一大堆的文獻資料通讀、背誦、領悟,賈赦只恨不得他老子活過來教他武藝兵法算了。 此時的他無比後悔當年怎麼就那麼懶散,沒走上武將之路呢?

唯一的安慰就是,他不是一個人,珍哥兒始終陪著他吃苦受罪,並承擔了至少一半的責罵。

張家二老爺脾氣不好,這是人人都知曉的事情。 且他跟尋常的文人雅士不同,氣急了他甚麼話都能說出口,甚至破口大罵只是最基本的,氣狠了直接揮拳都不是沒有可能。 偏賈赦和珍哥兒白瞎了武將世家的出身,論拳腳功夫,竟是半點兒都不如張家二老爺。 當然,他倆若是能狠狠心聯手的話,倒也未必沒有一敵之力,問題在於他倆是不可能合作的。

“這次的抽考,珍哥兒墊底!”張家二老爺怒不可遏的道,“連著三次了!你不能上進一點兒嗎?罷了,我也不管你了,讓你老子來教訓你罷!”

這話一出,珍哥兒瞬間哭死在書房裡,當然還不曾忘記在哭死之前狠狠剜了賈赦好幾眼。 張家二老爺制定的規則並不是根據倆人具體的成績來判定優劣,而是每次都挑選墊底的那個接受懲罰。 如此一來,這倆人還怎麼可能聯手呢? 十來次抽考下來,倆人一見面就火光四射,恨不得恁死對方。

別看賈赦連著勝了三次,可在此之前,他的最高記錄是連敗五場。 為了這個,張家老太爺特地不辭辛勞的乘坐馬車趕到榮國府,只為了親自責罵他一頓。 之後,賈赦發誓要碾壓珍哥兒,這才有了今個兒的事兒。

而張家二老爺也不是回回都告狀的,他的手段很多,每一樣都能讓賈赦和珍哥兒生無可戀,可當墊底的次數累積到某個數字時,他就會狂暴。

——告家長這種事兒,對於先生來說,簡直不能更痛快。

於是,張家二老爺快活了,而珍哥兒則就只剩下了痛。

永遠不要試圖跟失去理智的老子講道理,珍哥兒在被毒打了一頓後,深深的悟了。 倘若老老實實的挨頓打,那打完也就算了。 可正是因為他在挨打的過程中,不間斷的跟他老子解釋事情經過,這才導致他老子的怒火一直下不去。 當然,最終他老子還是歇了手,原因卻在於珍哥兒已經暈厥了過去。

老子打兒子是理所當然的,暈厥過去之前,珍哥兒哭著許願,趕緊讓他娶媳婦兒生兒子罷,他也想試一試當老子的感覺 重生之傳奇導演 。

在痛苦的磨礪過程中,賈赦和珍哥兒迎來了端閏四十九年。

你問四十八年的大年三十是怎麼過的? 不不,對於即將參加會試的人來說,大年三十真的不算甚麼,左右仍然是讀書、背誦、領悟,再不然就是寫一寫策論。

大年三十是甚麼? 賈赦和珍哥兒都表示,毫不知情。

當然,悲慘的人只有這倆貨,大年三十以及之後的正月,對於整個榮國府來說皆是極為重要的。 賈母早已準備了諸多荷包,不單給了小輩兒們壓歲錢,還賞賜了闔府的下人,這在榮慶堂伺候的自然是最體面的也拿的最多,其次便是榮禧堂和梨香院那頭,再次便是在二門裡伺候的那些,至於在二門外伺候的並那些個莊子、鋪子上的下人則又是另一說了。

不過,這個大年總的來說還是很快活的,尤其是小輩兒們。

珠哥兒和璉哥兒年歲相當,感情也是最好的。 又因著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忙著家事,索性在臘月里便讓倆人皆搬到了榮慶堂暫住,算是趁著年關多陪陪賈母。 至於元姐兒,則是更早一些時候就搬到了榮慶堂裡,且還是王夫人自個兒樂意這麼做的。 小一些的十二忙著花式折騰賈赦和珍哥兒,每日里倒也是開開心心的。 而年歲最小的迎姐兒則壓根就不知曉煩惱為何物,每日里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再不然就是試穿各種新衣裳,興奮得不得了。

而正月初八那日,琥珀忽的領著趙姨娘過來給那拉淑嫻請安。

作為通房丫鬟,琥珀雖在榮禧堂裡並不起眼,可該有的一切都不曾短缺。 不過,因著她原本就是賈母跟前極為得臉的大丫鬟,那些個份例並不被她放在眼裡。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琥珀寧願如今還在賈母跟前伺候,再不然便是真真正正的被賈赦收為通房。

沒錯,琥珀成為通房的日子雖然不短了,可她至今還是個黃花大閨女。 初時,是因著賈赦對於賈母跟前的人並不放心,再之後賈赦闖了禍跟王子勝一起被關入牢房,等出來後又忙著抄寫律法等等,再往後則是忙著準備科舉出仕。 別說通房丫鬟了,連那拉淑嫻都不能時常見著他,只因賈赦忙起來經常宿在書房裡,甚至一兩月都不帶出書房的門。

想到這些事兒,琥珀只滿嘴的苦澀,猶見昔日的好姐妹趙姨娘來尋她時,心中更為五味雜陳。

她也不知曉她倆究竟誰更幸運些,乍看之下,大房的通房定然比二房的通房地位高。 可再一想,趙姨娘到底是生過孩子的人,哪怕是個姐兒,將來總歸也算是個依靠。 偏她,空有通房丫鬟之名,卻沒有撈到半點兒實惠……

“太太,趙姨娘說要給太太請安,順道兒瞧瞧二姑娘。”琥珀倒不怕因著一兩句得罪了那拉淑嫻,到底倆人相處也有一段時日了,即便看不分明,也知曉了個大概。 琥珀很清楚,只要自己做的別太過分,偶爾要一匹兩匹的料子,或者討個舊首飾,並不會引起那拉淑嫻的厭惡。 至於之所以答應了趙姨娘的懇求,她也有自己的道理。

“嬤嬤,去喚奶娘將迎姐兒抱過來。”那拉淑嫻笑著吩咐道,面上並無任何勉強。

見狀,無論是原就有幾分把握的琥珀,還是一直惴惴不安的趙姨娘,都齊齊的暗中鬆了一口氣。

琥珀是想著,待會兒定要尋個機會,將話頭引到孩子身上。 她倒不是非要跟賈赦生孩子,而是她的年歲已經愈發大了,實在是拖不得了。 若是賈赦無法給她一個孩子,索性放了她出去配小廝不曾嗎? 哪怕曾經的她有著百般的傲氣,可如今的她卻只盼著能尋覓個良人早日成家生子 緋聞女王 。 也許將來的日子沒有當通房丫鬟來的舒坦逍遙,可總歸有了一份盼頭。

至於趙姨娘的想法就更簡單了,她原就極為在意迎姐兒,更別說大夫早已斷言,她的身子骨極難調養好,即便願意耗費巨資,沒個十年八年的也不會有成效。 趙姨娘沒那麼不知好歹,既不會奢求王夫人為她出資調養身子,更不會奢望十年八年後賈政依然寵愛她,故而打從一開始,她就將迎姐兒視為今生唯一的孩子。

然而,她倆都沒有弄明白那拉淑嫻的意思。

倘若是原主張氏,那麼甭管是琥珀的期望還是趙姨娘的念想,想要實現都很容易。 原因在於,原主張氏真的是一個心地純良善解人意的好人。 可惜的是,她們如今遇上的是那拉淑嫻。

那拉淑嫻是甚麼人? 乾隆帝的繼後。

而乾隆帝的後|宮裡,最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美貌卻孤獨終老的女子。 當然同時也不缺懷胎十月拼死誕下兒女後,卻被旁人撿了便宜的例子。

對於琥珀,那拉淑嫻並無任何愧疚,當然她也並不像琥珀想像的那般好吃醋。 在她看來,年華逝去又如何? 前世,那些比琥珀出身高貴才貌雙全的女子們,不都落了個這般下場?

對於趙姨娘,她更是毫無愧疚感。 前世,她也曾抱養過孩子,畢竟在徹底開罪乾隆帝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是極為受寵的,也是整個東西六宮除卻皇太后之外,地位最高的女子。 既如此,只要她看上了,抱來養養又如何? 當然,若是對方執意不願意,她也不會強求。 同樣的,既然養了,她便會付出真心,待那孩子視如己出。

其實這麼想想,那拉淑嫻和乾隆帝還真的是蠻配的,倆人都不是一般般的渣,只是渣的方向不同而已。

不多會兒,奶娘便抱著迎姐兒進來了。

“太太!抱!”迎姐兒到今年三月便有兩周歲了,她雖不如十二那般早慧,可簡單的話語卻是沒有問題的。 當然,長句子仍然不行,至今為止,迎姐兒只會最簡單的稱呼,以及常用的一些動詞。

那拉淑嫻笑著起身從奶娘手裡接過了迎姐兒,又再度坐下,任由迎姐兒扒著她不放手:“姐兒乖,今個兒可吃飽了?”

“吃!”迎姐兒略分開了一點兒,用帶著渦旋的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臉眉開眼笑的道,“太太,還要吃。”

前頭那個吃,指的是已經吃過了,後頭那句就更好理解了,無非就是不餓了可就是饞得慌。

“可不能再吃了,姐兒又胖了許多。”那拉淑嫻墊了墊份量,確定迎姐兒又重了,好在除了體重增加外,迎姐兒也長開了許多,因而乍一眼看過去,倒是不如小時候那般圓滾滾了。

迎姐兒雖不曾完全聽明白,可至少懂得了眼下不可能再有好吃的了,登時整個人都蔫巴了,只縮在那拉淑嫻懷裡,用黑漆漆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那拉淑嫻,一副惹人憐惜的小模樣。

那拉淑嫻倒是罷了,她養了迎姐兒也有一年多了,哪裡會不知曉這孩子的性子,心疼只略少許,更多則是好笑。 可立在一旁的趙姨娘卻不這麼認為了。

忽的,趙姨娘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著哭腔道:“大太太,求您將姐兒還給我罷!”

122

把姐兒還給她?

那拉淑嫻摟著迎姐兒,面上的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只微微挑眉望了過去,隱約透著一分狐疑,卻並無任何被冒犯的不悅之意。 倒是屋內其他人聽得這話後面色大變,忙急急的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權當自己是個擺件玩意兒。

而將趙姨娘引過來的琥珀面上則閃過了一陣明顯的慌亂。 在來之前,她並不知曉趙姨娘的具體目的,只當是思念女兒打算過來瞧一瞧,若是她知曉趙姨娘會提出這般荒唐至極的要求,再給她十個雄心豹子膽,她也不敢在正月裡觸那拉淑嫻的霉頭。

當下,琥珀眉心一跳,忙跪倒在地,急急的辯道:“太太,我……”

“讓她先說。”那拉淑嫻微抬了抬手,制止了琥珀的開口,只將目光落在了滿臉淚水的趙姨娘的面上,淡然的道,“說罷,我聽著。”

趙姨娘心頭一緊,她原就不傻,要不然當初也不可能成為賈母跟前最體面的一等大丫鬟。 可在關於迎姐兒的事情上,她卻是不得不堅持己見。 如果說,女人一生是為了父母、夫君、兒女而活,那麼她就只剩下了迎姐兒這個閨女。 只要一想到自己這輩子唯一的孩子就要被過繼給別人了,她就完全無法冷靜下來思考利弊。 如今的她,滿腦子都是女兒女兒女兒……

“大太太,您出身高貴地位不凡,姐兒能得您的青睞自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倘若我還有旁的法子,斷然不敢擾了您的清淨。可大夫說了,當初我生姐兒時傷到了根本,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再生養了。我知曉自己身份低賤,可到底姐兒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還是我這輩子唯一的骨肉。求大太太成全,求求您了!”

那拉淑嫻低頭看了一眼窩在自己懷裡的迎姐兒,而迎姐兒則眨著黑漆漆的大眼睛,正一臉懵懂的看著她,完全不知曉如今跪在地上的人便是她的親生母親。

“假如你只是希望我放棄過繼的念頭,那麼我可以答應你。”那拉淑嫻伸出食指,輕點了點迎姐兒的額頭,“我也不怕說實話,先前我確是起了過繼的念頭。可過繼這種事兒,只講究一個你情我願,你既不願意,我自不會強求。”

“謝、謝謝大太太。”趙姨娘張了張嘴,木著一張臉吐出了這句話。

“還有事兒嗎?”

“我……”趙姨娘真的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按說她既已得了那拉淑嫻的承諾,就該心滿意足的回去了,可事實上,此時的她心底里非但沒有一絲愉悅,反而愈發的恐慌起來。

迎姐兒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那便是二房的庶女。 可若是迎姐兒被過繼給了那拉淑嫻,卻是成了大房的嫡女 宮瓷 。 莫說趙姨娘原就極為聰慧,換做是任何一個蠢貨,也知曉這裡頭的差別。 在這之前,趙姨娘只一心想將迎姐兒討回來,完全沒有心情去思索這裡頭的利弊。 如今,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趙姨娘忽的就慌了。

“有事?”那拉淑嫻是真不著急,只慢悠悠的問道。 如今是正月裡,該忙的事情早就都忙完了,剩餘的一些瑣碎事情,要么是被王夫人搶著做完了,要么就是被容嬤嬤一手攬去了。

至於孩子們,璉哥兒翻過年都已經八歲了,早已過了粘著她的年紀,又因著正月裡不用唸書做學問,一大清早就跑了個無影無踪;十二更是個有主意的,況且賈赦和珍哥兒二月裡就要參加會試了,如今的十二自是牟足了勁兒折騰這倆貨;唯一值得她操心的迎姐兒,則是老老實實的窩在她的懷裡,仰著小胖臉一副懵懂可愛的模樣。

“大太太,大太太……”趙姨娘喚了一聲又一聲,音調卻是愈發的低了,直到微不可聞。

那拉淑嫻是淡定得很,可迎姐兒卻不干了。 別看她年歲小,卻擁有著不輸於十二的霸道性子,見那拉淑嫻時不時的抬眼望向趙姨娘,小丫頭氣壞了,一改先前弱弱的氣勢,猛地直起身子抱住了那拉淑嫻的脖頸,還不忘扭過頭來示威般的瞪著趙姨娘,嘴裡咿咿呀呀的道:“太太!我的!”

趙姨娘好懸沒再度淚奔,饒是她也算是有些城府的,見親生女兒如此,也一樣無法坦然接受。

“求大太太將姐兒還給我,讓我親手將她撫養長大,讓我為她多盡一份心力……求大太太成全!”許是迎姐兒這番舉動反而刺激到了趙姨娘,她索性一咬牙,將埋藏在心底里許久的話盡數吐露了出來。

這話一出,滿室寂靜。

彷彿過了許久許久,那拉淑嫻才嗤笑一聲:“親手撫養姐兒長大?成呢,讓二太太過來跟我討要便是了,當初既是我從她手裡討了過來,就該讓她來跟我要才是。趙姨娘,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是。”趙姨娘猛地打了個寒顫,只覺得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板一直竄到了腦門子上,她當然明白那拉淑嫻這是不高興了,可事到如今,她也再沒有旁的法子了,只得起身告退。

一旁的琥珀早已被倆人之間的對話嚇得花容失色,這會兒見趙姨娘起身離開了,也急急的跟了出去,完全忘卻了自己原本的來意。

待一走到外頭穿堂裡,琥珀就恨恨的剜了趙姨娘一眼:“真是我的好姐姐,你這是想死也要拖我下去墊底罷?哼,從今往後別再同我談往昔的姐妹情分了,咱們恩斷義絕!”

趙姨娘面上僅有的血色,因著琥珀這句話被徹底抽空。 其實,她何嘗不知曉自己方才那些話是逾越了呢? 可她又能怎麼辦? 站在她的立場上,又攤上這麼一副破敗身子骨,她除了牢牢抓住女兒不放外,還能有旁的法子嗎? 但凡有其他的可能性,她都不會這般豁得出去。 可惜的是,她本人為了後半輩子的生活願意豁出去一切賭上那麼一次,可琥珀卻完全沒有必要陪著她瞎折騰。

眼睜睜的看著多年的好姐妹琥珀憤恨的轉身離去,趙姨娘只目光呆滯的立在穿堂裡,好半響才腳步蹣跚的離開了榮禧堂。

從榮禧堂到梨香院,路程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若是擱在往日里,以趙姨娘的腳程怕是沒一會兒就到了,可今個兒她心裡頭擱著事兒,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愣是花費了比往日里多一倍的時間才堪堪到了梨香院門口。

因著賈政對趙姨娘還算寵愛,故而路過的丫鬟婆子見了她也會笑著點頭喚一聲 和離小娘子 。 素日里,見著這些人,趙姨娘即便心裡頭再怎麼不痛快,都會滿面笑容的的回一聲,可今個兒她是真的沒有心思那麼做了,只無視旁人的目光,徑直走到了正堂旁的暖閣裡。

大冬天的,王夫人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旁的時間基本上都待在暖閣裡,哪怕她好說歹說攬了一些管家的事兒,也多半都是管事嬤嬤來她屋裡回話的,並不需要她親自出面跑腿兒。 因此,趙姨娘很容易的就見到了王夫人,她要趁著勇氣尚未完全消耗光之前,咬牙說出自己的懇請。

然而,跟萬事淡定的那拉淑嫻不同,王夫人原就是個爆炭性子,雖因著近幾年發生的事兒消停了不少,可遇到難以忍受的事情時,還是難免會爆發出來。

“你說甚麼?!你既敢跑到大太太跟前,說要討回迎姐兒?你是瘋了還是傻了?竟連這般不講情面不通禮數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先前的規矩都白學了!哼,原是看在你在老太太跟前伺候過,才厚待了你幾分,若早知曉你這般的不知好歹,合該好生教訓你一番,免得你回頭闖下彌天大禍!!”

王夫人氣瘋了,隨手抄起小几上的茶盞,不管不顧的丟了過去。 好在王夫人的準頭不行,茶盞倒是摔了過去,卻僅僅是摔到了趙姨娘跟前的厚羊毛毯子上,滴溜溜的滾了兩圈後,便停了下來。 而趙姨娘雖被四濺的茶水弄濕了衣擺,卻並未受傷。

“太太,太太!求您了,太太!您就看在我已經壞了身子骨的份上,把姐兒要回來罷!大太太說了,倘若您親自過去討要的話,她定是願意還的。太太,奴婢求您了,求求您大發慈悲,您是好人,您……”

“你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王夫人寒著臉,陰測測的道。

甭管素日里王夫人是看那拉淑嫻不順眼,亦或是想同那拉淑嫻較勁,因著她倆是妯娌,即便真有甚麼矛盾,其實也沒太大關係。 這牙齒尚有碰到舌頭的時候,嫡親姐妹還會鬧口角呢,妯娌之間縱是有些許摩擦,也實屬尋常。 王夫人當然清楚,但凡她親口跟那拉淑嫻討厭迎姐兒,後者絕沒有不給的道理,可問題是,她為何非要去討?

區區一個庶女罷,原就不曾被她放在眼裡,既然那拉淑嫻喜歡,送也就送了,甭管是過繼也好收養也罷,王夫人都是樂見其成的。 一來,她跟前少了個礙眼的,趙姨娘也少了個邀寵的籌碼。 二來,交好了那拉淑嫻,同時也多少彌補了當年破損的關係。 可她萬萬沒想到,趙姨娘竟會這般的不知好歹。

“蠢貨!你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你知不知曉你到底乾了甚麼事兒?她是甚麼身份,你又是甚麼身份?莫說大房並未明著提出過繼,就算真的開口了,那也是迎姐兒的福氣!一個庶女罷了,真當自己是金子做的?她既願意擱在跟前教養著,哪怕並不過繼,有這麼一層身份上,將來迎姐兒要尋人家,也能抬高一個檔次!還有,庶女的嫁妝都是從公中出的,薄薄的一份罷了,別說我了,只怕連你這個在老太太跟前伺候了十來年的大丫鬟都看不上眼罷?你是指望我這個當嫡母的幫迎姐兒出那份嫁妝嗎?我今個兒就明確的告訴你,做你的春秋大夢!”

“天大的好事兒被你折騰成了這般,還讓我舔著臉去將迎姐兒討回來?我為何要給你這個臉面?你的臉面連一文錢都不值!說甚麼身子壞了,只那麼一個孩子了,迎姐兒是你的孩子嗎?是嗎!!”

“只要是老爺的兒女,那統統都得喚我一聲娘!而你,充其量不過是個姨娘罷了,就這麼名號,也是我跟老爺賞給你的。不過是個家生丫鬟,簽了賣身契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敢跑去大房撒野了,是不是改明個兒你就要爬到我頭上了?簡直、簡直就是狗膽包天!”

王夫人痛痛快快的罵了一場,直把趙姨娘罵得面無血色,連嘴唇都是紫青的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等好不容易罵夠了,王夫人極盡嘲諷的瞥了趙姨娘一眼,嗤笑道:“我今個兒把話撂在這兒,莫說我不會替你跑腿,就算大太太主動把迎姐兒還回來了,我今個兒收回明個兒就給送到老太太跟前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還想撫養主子?她就算是個庶女,那也是你的主子!滾!!”

趙姨娘面色慘白的被幾個丫鬟架了出去,整個人都是飄飄忽忽的,彷若靈魂出竅了一般。 直到回到了自己房裡,她依然沒能緩過勁兒來,她親娘妹子見她這般,被唬了一大跳,有心替她請個大夫,卻被一口否了,甚至連碗熱茶都沒能討到。 隔了一日,趙姨娘就徹底病倒了。

因著王夫人的攔阻,趙姨娘的病倒,迎姐兒一事就這樣被暫且壓了下去。 旁的人倒是隱約聽到了一些消息,卻皆不曾放在心上。 就連賈母這個趙姨娘舊主,也僅僅是吩咐鸚鵡拿了些藥材過去探病,旁的話一句都不曾說。 至於賈政,當天晚上就被王夫人劈裡啪啦一通告狀,頭疼的不行,直接躲到了周姨娘那裡尋清淨,別說去探望趙姨娘了,連半句關切問候都沒有。

一晃眼,正月就過去了。

二月,會試開考。

會試跟鄉試一樣,皆有三場。 頭一場在初九,第二場在十二,第三場在十五,也亦是頭一日入場後一日出場。 所試之題,也同鄉試相差無幾,四書文、五言八韻詩、五經文以及策問。 當然,不同之處便是考題更為深奧,難度遠超於鄉試。

初八那一日,賈赦和珍哥兒再度被送入了貢院,按著賈赦的說法,簡直就像是送待宰的豬進屠宰場一般。 當然,珍哥兒完全不贊同這個說法,他只向來送考的賈敬叮囑道,可以給他準備親事了,等他考上了進士以後立刻完婚。

送走了這倆傻貨,寧榮二府繼續該吃吃該喝喝,完全不曾顧忌倆傻貨在貢院裡頭是否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過也是,讀書人都是這麼過來的,有甚麼可抱怨的?

榮國府這頭,賈母素來心疼賈政,雖不至於苛待賈赦,可她是真的不擔心。 那拉淑嫻見過了更為慘烈的情況,對於這種在陋室裡頭吃吃喝喝睡睡寫寫的事兒,接受起來沒有絲毫困難。 二房倆口子更放心了,尤其是賈政,只恨不得他親哥多吃點兒苦頭,最好是名落孫山,免得愈發襯著他無用不堪。

寧國府那頭,賈敬還真聽進了珍哥兒的話,回來就開始準備親事。 因著珍哥兒原就是襲爵之人,親事又是早先就定好的,哪怕這一次珍哥兒沒能中進士,也不會影響親事,對方很痛快的應了下來。 而珍哥兒的親娘原還有些憂心,不過等忙碌起來,就立刻將一切都拋到了腦後。

數日之後,會試結束了。

賈赦和珍哥兒跟去年的鄉試一樣,疲憊得連上馬車都是被小廝強行拽上去的。 回了各自的府中後,也不曾給長輩請安,只一頭栽到了床榻上,睡了個昏天暗地。 足足歇了三兩日,才堪堪恢復了精氣神。

因著會試的人數遠遠少於鄉試,閱卷的時間反而比鄉試更快。 待二月二十五這一日,皇榜便已然張貼,並寫明二十八這一日,所有中榜者皆需入宮參加殿試。

“我中了!!!”

跟去年一樣,珍哥兒靠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硬生生的擠過一群湊熱鬧的人,隨後張牙舞爪的跳著吼著,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可憐的賈赦,上一回是因著帶著十二不方便衝到皇榜之前,這一次他倒是學乖了,一個孩子都沒帶,卻架不住他的蠢弟弟硬要跟著一道兒來,並且用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瞪著他 超級靈泉 。 被蠢弟弟這麼瞪著,他還怎麼豁的出去擠到人群中查看皇榜呢? 幸好,還有珍哥兒。

“珍哥兒!幫叔叔我瞧一瞧!”

一聲令下,珍哥兒瞬間收回了即將脫口而出的歡呼聲,垮著臉控訴的回頭瞪了賈赦一眼,旋即老老實實的從最後往前頭看了起來。 沒一會兒,珍哥兒便擠出了人群,用一種比賈政更為苦大仇深的眼神,直勾勾的瞅著賈赦:“赦大叔叔。”

“怎樣?我肯定中了,你那麼蠢都能考中,我怎麼可能考不中呢?”賈赦一點兒也不擔心,揚著頭一臉的嘚瑟,“說罷,我第幾名?肯定比你好!”

“是啊,你中了。”因著太悲憤,珍哥兒連敬語都忘了,只咬著後槽牙惡狠狠的道,“赦大叔叔你為啥沒都能比我好兩名?這是為啥?!哼,一點兒也不公平!!”

“我比你聰明啊!”賈赦先是下意識的回了一句,旋即才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揪住珍哥兒的衣襟,不敢置信的吼道,“我真的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即中舉當日險些被親老子打斷腿之後,珍哥兒如今面臨的是被賈赦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且好懸沒被賈赦掐死。

然而,比起命運多舛的珍哥兒,真正生不如死的人是賈政。

這賈赦還顧忌著要在蠢弟弟跟前保持住穩重大氣的兄長形象,故而即便珍哥兒告訴他中了,他也不曾真的衝到人群裡。 可賈政卻這麼乾了,風一般的衝勁了人群之中,賈政用實際行動向諸人證明了他的確是將門無犬子,至少在衝撞過程中,他的確有著一往無前的忘我氣勢。 只可惜,擱在賈赦眼裡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他瘋了?我記得是我中了罷?是我不是他罷?他有病呢?”賈赦下意識的鬆開了珍哥兒的衣襟,望著已經衝到皇榜前的賈政,一臉震驚的道。

珍哥兒也很震驚,當然在震驚之前,他沒有忘記先大喘氣幾口,等緩過神來了,他才道:“這就是兄弟情深。赦大叔叔,我真得很羨慕您和政二叔叔,不單你們,還有璉哥兒他們。唉,你們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不像我府上,就獨我一個。別說弟弟了,就算是個妹妹,哪怕是個庶妹也好啊!”

“你自個兒找媳婦兒生去,到時候生一群都成!”賈赦見賈政已經衝到皇榜前,心頭癢癢的,一個沒忍住也跟著衝了進去,只丟下珍哥兒一人,站在原地思考著生一群娃兒的可能性。

這一日,賈赦和珍哥兒皆在榜上有名。

這一日,寧榮二府再度入了長青帝等一眾貴人的眼裡。

這一日,因著感動於賈政的兄弟情深,賈赦給了賈政一個熊抱,而賈政則是如同魂飛魄散一般的任由賈赦擺佈。

人生的際遇就是那麼奇怪,也是那麼的不公平。

賈政自認為從未做過任何虧心事兒,對待做學問也是用了所有的心力。 然而,老天爺卻是這樣對待他的,讓他這個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名落孫山,卻讓賈赦那混賬東西順利的通過了鄉試、會試。 至於殿試,除非賈赦想不開在殿試上故意觸怒龍顏,要不然最少最少也能獲得一個同進士出身。

蒼天啊! !

123

會試放榜是二月二十五,而緊接著的殿試則被安排在二十八。 這要是擱在尋常人家,餘下的這為數不多的幾日,多半也就是在家裡歇著,不會折騰甚麼。 畢竟,會試中榜雖名為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官場之中,可未經過殿試,總歸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哪怕過了殿試,也要等具體的任命下來後,才能作數。

可惜的是,甭管是賈赦還是珍哥兒,這二貨的人生字典裡,壓根就沒有低調、謙虛這倆詞。

在放榜的當日,他倆就徹底撇開了一切心理包袱,完完全全的撒歡了。 也因著他倆的心情特別好,隨同一道兒前往貢院的小廝們皆得到了豐厚的賞賜,也立刻派了人趕回各自府中匯報這天大的喜訊。 以至於等他們的馬車駛入寧榮街時,早已有人等在街口,滿口子道喜討賞的話。

賈赦和珍哥兒雖有千萬個缺點,卻獨獨沒有小氣摳門的問題,況且都到了金榜題名時,即便再小氣摳門的人,這會兒也一定不會吝嗇的。 不單是兩府的下人、清客,就連旁支族人都紛紛趕來,想著趁著這倆位爺心情上佳,多討些賞錢倒是其次,若能趁著多露露臉,謀個有油水的差遣那才叫一個好。

雖說來迎接的人們心中都各有自己的小算盤,不過時至今日,賈赦也好珍哥兒也罷,都不會去計較這些東西。 尤其是珍哥兒,他始終惦記著自個兒的未婚妻,想著如今都金榜題名了,怎麼著也該讓他摟著媳婦兒睡覺生娃了罷? 他這鼻子估摸著是沒有可能感受親兄弟姐妹之間的情分了,可他將來一定要讓媳婦兒生一群,旁的不說,肯定要比榮國府的子嗣多!

抱著這樣的想法,珍哥兒撇下賈赦,雄赳赳氣昂昂的回了寧國府。 被撇下的賈赦也不介意,任由馬車駛過寧國府門口,停在了榮國府門前,還不忘順手將渾渾噩噩的賈政扯了下去,兄弟二人一齊去榮慶堂報喜。

說是報喜,其實賈母一早就得了信兒。 這也難怪,連出了五服的族人都知曉了這些事兒,賈母作為榮國府的老太君,怎麼可能會不知曉呢? 一早的,賴嬤嬤就摁下了旁的丫鬟婆子,親自到賈母跟前說了這事兒,速度之快、手腳之麻利,絲毫看不出來她早已不再年輕了。

也因此,等賈赦拽著賈政趕到榮慶堂垂花門前時,那拉淑嫻和王夫人皆已等候在此,除卻這倆,還有一溜儿的小蘿蔔頭。

珠哥兒和璉哥兒已經大了,這會兒倒是老老實實的立在廊下,見著賈赦兄弟倆過來,忙低頭彎腰行禮。 再他們之後,則是小美人胚子元姐兒,以及一臉“小爺心情不好”的十二。 至於最小的迎姐兒,則被奶娘拉著立在最角落處。

迎姐兒的奶娘,還是當初賈母隨口指的,倒不能說不盡心,只是因著奶娘原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家生子,看著有點兒小家子氣,並不比其他哥兒姐兒的奶娘來得體面 重生之女俠系統 。 哪怕近一年多以來,迎姐兒始終被養在那拉淑嫻跟前,可奶娘是成年人,早先養成的性子,絕無可能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就脫胎換骨的。 因而,她這般做派,分明就是不欲讓迎姐兒跟其他的哥兒姐兒爭風頭。 畢竟,其他人都是嫡出,唯獨迎姐兒一個是庶出。

然而,事實未必能如人所願。 迎姐兒年歲太小,又素日里被那拉淑嫻寵溺著,她連十二都敢慪氣吵嘴,如今眼見自個兒喜歡的太太併兩個哥哥都在前頭,唯獨自個兒縮在角落裡,早已心存不滿了。 恰好,賈赦拽著賈政走了過來,迎姐兒立刻掙脫了奶娘的手,跌跌撞撞的衝了出去,一把抱住了賈赦的大腿。

賈赦腳步一頓,低頭看去卻正好看到迎姐兒咧著腮幫子傻笑的模樣,原本就極為開懷的他,登時心頭大樂,撇開賈政不管,彎腰將迎姐兒攬到了懷裡:“你倒是乖順,來這兒等著我?”

奶娘在後頭叫苦連連,卻沒膽子上前攔阻,只在心裡頭腹誹著,眼下這些個人,哪一個不是來接您的? 不過,她也就只敢腹誹而已。

說話間,那拉淑嫻上前道:“老爺,趕緊先進去罷,老太太等您許久了。”說著,順勢接過了迎姐兒,又輕輕的推搡了賈赦一把。

“成!那咱們一道兒進去。”賈赦樂呵呵的攬過那拉淑嫻並她懷裡的迎姐兒,往裡頭穿堂走去,從背後看,完完全全就是美滿幸福的一家三口。

被落在後頭的璉哥兒一臉嘚瑟的用胳膊肘捅了捅珠哥兒,顯擺道:“看罷,二妹妹是我家的,大妹妹才是你家的。”

珠哥兒面上閃過一絲狐疑,其實他是知曉真相的,畢竟迎姐兒出生時,他的年歲也不算小了。 可問題是,迎姐兒平日里每每都在榮禧堂,別說梨香院了,連榮慶堂都很少來。 再加上,二房這頭,甭管是身為長輩的賈政、王夫人夫妻倆,還有小輩兒的珠哥兒、元姐兒兄妹倆,身形都是偏消瘦的。 反觀大房那頭,賈赦和璉哥兒倒是挺瘦的,可那拉淑嫻身形卻是長得珠圓玉潤的,至於十二和迎姐兒則乾脆就是倆大肉團子。

難不成,真的是自己弄錯了? 珠哥兒的人生觀開始動搖了。

“走了,珠大哥哥!”璉哥兒一把拽過珠哥兒,飛一般的跑了起來,轉眼就超過了前頭幾人,他甚至還想把十二拽過去,不想十二早有防備,搶先抱住了元姐兒,死活不願意跟親哥哥一道兒走。 無奈之下,璉哥兒只能拖著珠哥兒飛奔在穿堂裡,眨眼間就沒了踪影。

被十二抱住的元姐兒默默的停住了腳步,低頭看了看十二,思量了一番後伸手拉住了十二的小胖手:“琮三弟弟,姐姐領著你走。 ”

十二覺得,比起自家的蠢爹蠢哥,二房這對小兄妹還是挺靠譜的,當下便點了點頭,倆人也不著急,晃晃悠悠的走回了正堂

只因著略慢了兩步,等十二到了正堂時,賈母已經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開了。

“老太爺您怎麼就走的那麼早呢?您若是能多活幾年,便能親眼看一看、瞧一瞧,咱們的赦兒終於爭氣了一回,老太爺您在天有靈,總算也能瞑目了!唉,老太爺,要是您還活著該有多好呢,赦兒……回頭你去祠堂親自給你爹上柱香,親口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哭也哭了,嚎也嚎了,賈母終於說了句在點子上的話。

可惜,賈赦只徑自腹誹著,壓根就沒領會到賈母的好意。 也難怪,在賈赦看來,他之所以能通過鄉試、會試,完完全全就是他用功上進的結果。 頂多就是再算上他老泰山和兩位大舅哥對他的幫襯,旁的人……尤其是他那死去多年的老爹,有付出過甚麼辛勞嗎? 尤其在知曉了國子監監生的意義後,賈赦格外的怨念 魂斷三國 。

那可是國子監監生啊! 要是早先他爹能把監生的名額予了他,說不定他早十來年就考上了。 偏偏,他爹也一樣的偏心眼兒,非要逼著賈政那蠢貨上進,白白浪費了一個監生名額不說,還差點兒唬得他把璉哥兒的監生名額也予了二房。

說句良心話,賈赦當然明白,當初他爹是詢問過他的意見的,且當時的他也是應允的。 問題在於,他不知曉國子監監生能幹啥呢,也從來沒有人跟他解釋過這些事兒,要不是因著這一次他自個兒參加的科舉,指不定這輩子都依然活在夢裡呢。

——哼,就是欺負他讀書少沒見識!

“好好,回頭我就去祠堂。”儘管心中腹誹無數,不過賈赦也不是完全不通禮數之人,明白往事既然被稱之於往事,就代表著一切已成定局。 既如此,他也沒必要這般小家子氣的瞎鬧騰。 至於去祠堂上香那是必然的,他還想親口跟他老子說一聲,你眼光不行呢!

這般想著,賈赦心情登時好多了,看了眼哭得兩眼紅腫的賈母,笑道:“雖說去祠堂上香是要緊事兒,不過倒也不急於一時。再過兩日我就要進宮參加殿試了,倒不如等殿試結果出來,我得到了差遣之後,再一併去祠堂告訴老太爺。”

賈母被說服了,點了點頭:“也成,那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對了,張家方才來人了,讓赦兒你抽空去一趟。”賈母並不反感賈赦去張家,畢竟一旦通過科舉入了仕途,就是鐵板釘釘的文官了。 偏榮國府包括親近的人家皆是武將出身,將來能在仕途上拉拔一把的,也只能是張家的。

“好,我明個兒就帶著淑嫻去一趟張家。”賈赦頓了頓,又道,“至於咱們家的宴請可以放在後一日,左右二十八才殿試,不打緊的。”

“殿試前就宴請?”賈母遲疑的問道。

“沒甚麼要緊的,左右最次也有個同進士。再不然這樣好了,明個兒先宴請那些個親近的人家,等殿試結束後,再正式散帖子大擺筵席。”賈赦明面上倒是一副有事好好商量的樣子,實則內地裡卻在叫囂,本老爺好不容易中了,哪能不立刻嘚瑟嘚瑟呢? 左右他壓根就沒想過要進入一甲,而到了他這個地步,除非是狀元、榜眼、探花,要不然是二甲還是三家,意義都不大。

宴請的事情,倒是很快就商定好了。 賈赦很快就原形畢露,逢人就嘚瑟自己的能耐,結果十二哪壺不開提哪壺,頂著一副傻甜白的笑臉朗聲問道:“爹您是會元嗎?”

會元……

當然不是。

聽的這話,賈赦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就絕對胡扯一通,糊弄一下十二:“會元有啥了不起的,你爹我看不上!對了,琮兒將來也要參加科舉,要像爹一樣,知曉了嗎?”

真要像你一樣蠢,他就不用活了。 十二瞥了賈赦一眼,重重的點頭,笑道:“好,不過我將來要先中個解元,再考個會元,然後在殿試上成為狀元。爹,琮兒將來三元及第,您說好不好?”

賈赦:…………我兒子連三元及第都知曉! !

“好。”賈赦覺得自己很受傷,終於明白小兒子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好糊弄,卻仍不願立刻放棄,只道,“其實你爹我也很不錯的,會試裡頭,我得了第一百三十名。”

十二揚著笑臉:“我知曉的 御膳房的小娘子 ! 這次一共錄取了一百三十二名,爹您排在倒是第三名,而珍大哥哥是倒數第一名。 ”

會試取中者並無定數,前朝一般是三百名左右,可本朝跟十二前世一般無二,並不設定額。 正常情況下,每科取百餘名至二三百名不等。 十二清晰的記得,前世雍正八年曾錄取四百零六名,是清代有史以來數量最多的一次。 不過,這一年錄取的人數卻並不算多。

說真的,能考中就已經很了不得了,在十二捅破窗戶紙之前,賈赦一點兒羞愧的意思都沒有。 君不見,賈政頭懸樑錐刺股苦讀了二十年,結果還不是名落孫山嗎? 像他這樣滿打滿算統共也就用功了不到兩年時間,甭管怎麼說,都算是天賦過人了。

不得不說,賈赦的心理素質是真的好,失落只有那麼一瞬間,旋即他就精神奕奕了。

“琮兒,爹跟你說,都怨爹小時候太過於貪玩了,沒能好生唸書。這要是爹小時候跟你二叔似的,天天鑽書房裡寒窗苦讀,別說區區一個會元了,狀元都沒有問題。可惜啊……老話是怎麼說的?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琮兒,你可要好好努力,就跟你方才說的那般,回頭三元及第,爹到時候以你為榮!”

賈赦以為他是在激勵十二,然而被激勵的十二絲毫沒有任何感動,反而立在一旁當擺件玩意兒的賈政,心裡頭拔涼拔涼的。

是啊,這要是賈赦不說穿了,賈政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其實,賈赦打小有多頑劣,他這個當弟弟的,是再清楚不過了。 至於忽的開始用功上進,那也是這一年多的事情。 依稀記得,自個兒前年“摔”斷了腿兒,而賈赦則腦子抽了,那也是前年臨近年關的事情了,如今不過才二月底。 仔細算來,也就是一年半的工夫。

一年半的苦讀能參加殿試? 擱在以往,賈政絕不會相信。

學海無涯苦作舟,不經歷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呢?

“老爺,老爺您怎麼的了?老爺!快喊大夫!大夫!”王夫人忽的大喊大叫起來,原因無他,就在方才,始終站在她身畔默不作聲的賈政,忽的大頭朝下摔趴了。 王夫人反應還算挺快的,可饒是如此,等她扶起賈政時,也看到了賈政一頭一臉的血,登時嚇得失聲尖叫。

大頭朝下摔了個狗吃屎啊!

那一頭一臉的血,明顯就是摔斷了鼻樑骨,問題肯定不大,只是這好端端的人忽的就這麼暈厥了過去,這裡頭到底出了甚麼事兒?

莫說賈母和王夫人被嚇慘了,就連素來淡定的那拉淑嫻都被唬了一大跳,至於賈赦,在最初的愣神後,果斷的下令:“鴛鴦、鸚鵡照顧好老太太。淑嫻,孩子們都交給你了。王氏讓人立刻去喚大夫,我先背二弟去廂房裡歇著。”

整個榮慶堂裡,最不缺的便是人手了,可因著賈母喜歡年輕水靈的小丫鬟,以至於除了嚇呆了的賴嬤嬤外,連個得力的下人都沒有。 賈赦只得親自上陣,先將賈政背到了相隔不遠的東廂房裡,也就是原本珠哥兒的房間。 至於旁的人,雖皆嚇得失魂落魄,卻還是老老實實的按著賈赦的吩咐去做了。

賈母被兩個大丫鬟架到了里屋內室裡,她原本身子骨就不是很好,猛地見最心愛的小兒子摔了一頭一臉的血,哪裡還有好? 雖不至於也跟著暈厥過去,卻是難免頭重腳輕的,連看東西都隱約有重影了。 直到躺在炕上,又在人中、太陽穴上各抹了點兒藥油後,才堪堪緩過神來。

王夫人也嚇得很厲害,只一疊聲的喚人立刻去請大夫,她本人則一直跟在後頭,等賈赦將賈政安置在東廂房的床榻上時,她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趴在賈政胸前放聲大哭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哭甚麼哭?人還沒死了,你這是嚎喪還是怎麼的?閉上你的嘴!要是你不能伺候,就把你房裡的兩個姨娘喚來照顧。趕緊的!”賈赦沒好氣的呵斥道。

被賈赦這麼一吼,王夫人倒是略緩過了氣來,她自是不敢跟賈赦叫板,事實上這會兒她也沒有那份心情。 只忙低頭喏喏的應了一聲,又讓人去梨香院喚人。 按說榮慶堂最是不缺貼身伺候的人了,哪怕賈政是爺們也無妨,頂多就是等他病好,讓賈母順道將人賜下去,甚麼事兒都沒了。 可賈赦沒有提,王夫人自不會蠢到主動開口。 在她看來,哪怕讓周姨娘和趙姨娘藉機得了臉,也遠遠好過於再往房裡添幾個人。

而賈赦,見有人伺候了,倒也沒有多話,徑直走出了東廂房,又去前頭瞧了瞧,見那拉淑嫻將孩子們安置得妥妥噹噹的,便放下了心來。 他從來不是個細心的,自是不曾看到珠哥兒和元姐兒都是紅著眼圈,況且就算他看到了,也不知曉該如何安慰才好,故而他只轉身去了賈母房裡。

大夫很快就趕來了,給賈政把了脈之後,也沒想太多,只直言道,此乃鬱結於心,旋即開了劑平心靜氣的藥後,便告辭了。

只是,大夫的話傳到了諸人耳中後,卻讓人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 就連最疼愛賈政的賈母,這會兒心裡頭都是五味雜陳的,她也想不明白,為何賈政那般的用功上進,最終卻是名落孫山,而賈赦只苦讀了一年多,便金榜題名。

跟十二不同,打從一開始,就沒人會料到賈赦能考中,至於三元及第之類的,原就只存在於傳說之中,賈母再怎麼奇葩,也不會逼著賈赦非要中狀元。 在她看來,能中就已經非常不錯了,沒見賈政……

賈母瞪著眼睛望著頭頂的橫梁,半響才彷若自言自語一般的道:“這人呢,看來真的是分聰明和不聰明的。”

論用功程度,賈赦是萬萬不能同賈政相比的。 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賈政太蠢了,而賈赦只是貪玩不定性,一旦用功起來,分分鐘超越賈政。

比起自認為悟到了真相的賈母,賈赦面上的神情才叫一個精彩呢。

一得知賈政的病因,賈赦立馬回頭拉起那拉淑嫻並幾個孩子就走,一副不想多管閒事的模樣。 等回了榮禧堂,還未進房裡,他就抱怨開了:“淑嫻,你說這叫甚麼事兒?我考中了,他不替我高興也罷,還鬱結於心了。哼,分明就是嫉妒我!”

“不招人妒是庸才,老爺可聽說過這句話?”那拉淑嫻挑眉笑道,“對了,方才老太太只說了張家,卻沒有提王家也派人來過了。是王老爺子,他邀老爺您去一趟王家,彷彿是有要事相商。”

“他能有甚麼要事?”賈赦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旋即一拍腦門子,笑道,“對了,我跟王子勝還有個賭約呢,我這就過去。”

“倒是不著急。”那拉淑嫻話音未落,賈赦便已經跑得不見了踪影,登時哭笑不得。

一旁的璉哥兒完全弄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兒,見賈赦跑了,他偷偷的瞄了那拉淑嫻一眼,也跟著轉身跑了,不過看方向卻是往榮慶堂去的。 那拉淑嫻不以為意,只示意丫鬟婆子跟上去,旋即便帶著十二和迎姐兒進了房裡。

十二冷笑道:“不招人妒是庸才?娘您對蠢爹也太好了!”

——作弊都只考了個倒數第三的蠢貨!

ga1105 2017-1-24 14:13

124
說起這次會試的名次,那拉淑嫻也有著一肚子的狐疑。 這會兒見十二主動提及,她索性問開了:“鄉試那會兒,你說你只是自個兒猜測的考題。那這回的會試呢?真的是因著你爹太蠢了?”

“蠢?二丫頭,不蠢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迎姐兒在屋子裡頭蹦蹦跳跳的學說話,結果一不留神就摔了個屁股墩兒,旋即放聲大哭起來。

那拉淑嫻無奈的上前將迎姐兒攬到了懷裡,柔聲哄了一會兒,抬眼卻見十二滿臉的嫌棄神色,登時失笑道:“姐兒還小,再說原就沒法同你比,何苦老是嫌棄她呢?”

“算了,左右她摔了無數次,也沒摔出好歹來,總比政二叔叔強。”即便不提賈政先前連著兩次把自個兒的腿給摔斷了,單就是今個兒,壓根就沒人碰他,他也能大頭朝下摔了個狗吃屎。 雖說大夫也說了問題不大,可十二仍覺得,這人怕是比自家蠢爹還要蠢得多了去了。

及至見迎姐兒停止了哭泣聲,只含著兩泡眼淚苦哈哈的望著自己,十二這才笑開了:“這麼一看,他們幾個才叫是親的,一脈相承的蠢。”即便蠢的程度不一樣,可還不都是蠢?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立刻警告似的瞪了十二一眼,十二才略微收斂了一些,乾咳一聲,再度提起了方才的正事:“會試的考題我自是都清楚的,可我也不可能真的洩題蠢爹。這要真的跟舞弊案似的,給了考題,學子再拿著考題去找當代名儒作答,等通背後在考場裡默寫出來……要是真的這麼乾了,這才叫自尋死路呢。”

十二才不會那麼蠢,更不會讓賈赦這麼輕易的就通過會試。 事實上,十二隻是將歷年的考題略加修飾過後,一股腦的盡數拿給賈赦和珍哥兒做。 那倆貨不明就裡,卻也不敢不做,可等真的完成了,又會被噴的一無是處。 噴完了就重寫,重寫好了再重寫,哪怕之後有了大致的雛形,也可以繼續修改。 對於十二來說,折騰賈赦的過程遠比看到賈赦通過會試更為開心。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賈赦是真的憑藉自己的實力通過的鄉試和會試。 只是相較於旁的考生,他有更多的時間用來答題、重寫、再重寫、修繕等等。

不過,同理可證,賈赦確是蠢,這要是換個人來,即便考不中會試第一,起碼也不至於倒著數。

“娘,蠢爹考了倒數都嘚瑟成那個樣子了,回頭您可千萬不能再誇他了。就說政二叔叔這事,擱尋常人身上指不定真的傷心了,可您看蠢爹,我估摸著一開始他確是有些震驚的,怕只怕回頭他想著連一想自命不凡的政二叔叔都要嫉妒他了,還不知曉高興成啥樣兒呢!”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會兒,想著確是這個道理,便笑著點頭稱是:“話是不錯的,只怕你如今說這個已經晚了。以你爹那性子,等回頭通過了殿試,指不定尾巴都翹到半空了,就算我不說,也自有人圍著他說好話。”

十二哀嘆一聲,心道,恐怕不止是有人,還有頭上那位罷? 但凡那位對賈赦讚賞了一句半句的,賈赦必能得意個半輩子。

“唉,我其實真的蠻同情政二叔叔的。”十二幸災樂禍的道。

然而賈政壓根就不是最慘的,甭管頭些年賈赦有多麼的荒誕不羈,可起碼近一年半的時間裡,他是親眼看到賈赦用功上進的。 且張家父子幾人雖皆是文人,脾氣卻個頂個臭,偏賈母完全不在意兒子被親家噴,可以說這一年半的時間裡,賈赦完全是過著生不如死還沒人同情的日子。 反觀賈政,賈母素來偏疼他,如今見賈赦高中,尚不及替賈赦慶賀,就已經開始擔心賈政會不會因此受到傷害了。

這人比人簡直能氣死人呢!

……

……

彼時,因著賈赦極為迫切的想要看到王子勝管他叫哥,故而捨棄了馬車,只帶上倆小廝,快馬加鞭的趕到了王家 御膳房的小娘子 。 命人敲開王家大門,赦大老爺牛逼哄哄的闖了進去。 幸而,王家門房也是認得他的,一面將人迎了進來,一面喚人去尋管家過來。

“你們家老爺呢?叫他來見我!”

賈赦素來不知客氣為何物,加之心裡惦記著賭約,更是如同十二猜想的那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偏王家管家比下人更會看人臉色,見他如此做派,又想起今個兒乃是會試放榜之日,當下便舔著臉湊到賈赦跟前討賞。 賈赦自不會那般小氣,隨後扯下了荷包,甩給了王管家,道:“叫你家老爺快些點兒,過兩日我還得進宮參加殿試呢!”

這也算是變相的道出了真相,王管家一疊聲的讓人上好茶好點心,又喚了個口齒伶俐的去後頭報訊。 不多會兒,就听得門外有人問老爺好,賈赦大笑一聲。

“王老弟!”

隨著賈赦話音落下,王子騰木著臉走進了正堂,他倒不是故意給賈赦擺臉色,而是天生一副黑臉,又因著打小就跟一群兵痞子混在一起,原本就略顯嚴肅的長相,如今更是添了一份不怒自威。

冷不丁的的聽得賈赦喚他老弟,王子騰微微一愣,旋即勉強扯出一個笑臉,拱手道:“赦大哥。”

王家兄弟倆年歲相差有十餘,王子勝比賈赦大了五歲,可王子騰卻是當真比賈赦要小好幾歲。 故而,這聲大哥自也叫的。 可因著王子騰素來都不同賈赦來往,即便見過面,也多半是在宴請之上,充其量也就是面子情,好在王子騰雖這兩年都在邊疆,卻也聽自家老父提起賈赦上進了,這聲“大哥”倒也叫的心甘情願。

只是,賈赦見來人是王子騰,登時面上一滯,愣了一會兒才道:“子騰老弟喲,你甚麼時候回的京城?往後可還要去邊疆?”

“去年臘月回的,如今聖上喚我接管京城步兵營,往後若無意外,怕是不會再往邊疆去了。”王子騰不善言辭,可一問一答卻並無問題,想著先前聽說的事兒,便順口問道,“聽聞赦大哥這些日子都在閉門用功,不曾聽說也是常事。”

“那倒是,別說你們家的事兒了,我連我們家發生了甚麼事兒都一頭霧水的。”賈赦一時間感概連連,這近兩年時間裡,他可真的是一門心思的刻苦用功,一想起以往的吃喝玩樂,總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好在,付出就有回報,哪怕賈赦明白自己就算再考個十次,也不可能中狀元,可如今這般已經很不錯了。

“用功做學問也是一件好事,左右像咱們這樣的人家,遲早有一日要由武轉文的。”王子騰眸色一沉,似是想到了甚麼,不過很快就掩飾了過去,只道,“赦大哥怕是來尋我大哥的罷?可惜他前兩日病了。”

“病了?”賈赦奇道。

“對……罷了,實話實說也無妨,不是病了,是傷了。”王子騰一臉慘不忍睹的模樣,無奈的嘆氣道,“被我家老爺子打的。”

雖說老子打兒子是常事,可那通常都是針對小孩子。 像王子勝這般,早已過了而立之年,且兒女都大了的,再動手怕是不合適了。 當然,甭管合適不合適,王老爺子既然動手了,就沒有旁人置喙的餘地,說句難聽的,就算今個兒王子勝被打死了,也只能怪他命不好。

“真可憐。”賈赦一臉的同情憐憫,“那麻煩老弟同你大哥說一聲,今個兒會試放榜,我榜上有名,過兩日還要入宮參加殿試。等回頭他痊癒了,記得把賭約給坐實了。”

王子騰有些懵,對於自家不靠譜的大哥和賈赦之間的賭約,他半點兒興趣都沒有,左右這倆貨以往也沒幹蠢事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可會試……殿試……

“好了,那就這般罷,等我過了殿試再來瞧你大哥。”賈赦不等王子騰回過神來,就腳底抹油開溜了。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更希望能夠留下來看王子勝倒霉,可顯然即便留下來了,他也不可能進入王家後宅,既如此還不如趁早跑路呢,免得王子勝再度挨打以後記恨上他。

沒錯,就是再度挨打。

就如同賈赦和王子勝都曾經是京城裡聞名的紈絝子弟一般,他倆還都有一個嚴苛至極的老爹。 區別只在於,賈赦的爹早就死了,而王子勝的爹還活著。 將心比心,賈赦琢磨著,這要是他爹活著,王子勝上進了,他依然混日子的話,那麼他一定會被老爹打死的。 同理,如今反過來了,王子勝也絕對討不了好。

真是太可憐了哈哈哈哈!

賈赦大笑著打馬離開,留下懵圈的王子騰。

等勉強緩過來之後,王子騰立刻回了後宅,尋到他老子,帶著滿臉的不敢置信,道:“老爺子,榮國府的赦大老爺說他過了會試。”

——這一定是假的假的假的。

“唉,看來他說的不錯,先前只是小兒心性,不願意用功上進。如今終於知了事,也不算晚。”王老爺子撫著花白鬍子長嘆一聲,為自己也為已逝的老友賈代善,“可惜榮公去的早,沒能看到這一幕。這般想想,賈家一門還真的都是大器晚成。我記得寧公之後賈敬當年也是喪父後中了進士。”

頓了頓,王老爺子忽的抬眼看向王子騰,問道:“寧府的賈珍可也中了?”

“啊?還有一個嗎?”王子騰更懵了,以往他一直認為自己頗有能耐,尤其在沙場上即便麵對人數比己方多一倍的敵軍,他也能鎮定自若的指揮作戰,可在這一刻,他卻結結實實的懵圈了。

“罷了,回頭就知曉了,以寧榮二府的做派,指不定明個兒就擺酒慶賀了。”到底有著多年的交情,王老爺子對於賈家那群人的性子摸得透透的。

而事實也確是如此,至次日晌午,寧榮二府的帖子就到了,不過因著殿試尚未有定論,帖子只說親朋好友小聚一番,並不曾明言替賈赦和珍哥兒慶賀。 既不曾明言,王老爺子就沒親自前往,只吩咐王子騰帶著其夫人明日攜禮前往。

這日,賈赦也帶著妻兒一同去了張家,除卻親自送帖子外,更是真誠的感謝了張家老太爺並老爺們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嚴苛要求。 又一日便到了寧榮二府宴請親朋好友的日子,自是略過不表。

很快就到了殿試當日。

依著慣例,殿試只考策問,應試者自黎明入,歷經數項禮節後,頒發策題。 應試者根據策題當場賦文,策文不限長短,多半在兩千字左右,有書寫限制,尤其強調必須用正體,即所謂的“院體”、“館閣體”等。 像賈赦先前喜歡的草書,是萬萬不行的,也因著如此,賈赦曾被逼著重練書法,強調字體方正、光圓、烏黑、體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殿試策文的書法往往比文章本身更為重要。

待策文書寫完畢,則交予讀卷官,當場輪流傳閱,用各色符號代替等級。 以“0”最多者為佳,同時將最佳的十份策文進呈於聖人,欽定一甲三名並二甲第一名。

按說在正常情況下,以賈赦之能即便能順利通過殿試,也絕不可能引起長青帝的注意,雖說過了殿試後都會被稱之為天子門生,可事實上天子壓根就不記得幾個人 重生之女俠系統 。

可賈赦卻是個例外。

待宣布了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以及二甲第一的傳臚後,長青帝忽的朗聲道:“朕聽聞榮公嫡長子一等將軍賈赦也過了會試,人在何處?”

賈赦狠狠的打了個寒顫,險些沒給嚇趴了。 可憐他被折騰了一天,從凌晨到如今,滴水未進不說,先前還絞盡腦汁的寫了策文,如今又必須以挺拔的身姿立在殿上,好不容易熬到長青帝欽定禦批了一甲三人及二甲第一,原以為馬上就可以出宮回府了,還琢磨著晚上吃點兒啥,結果……

“臣在此。”賈赦顫顫巍巍的走出隊列,跪倒行禮。 他比旁人好的是,即便如今尚未獲得官職,按著他承襲的爵位,他也能對長青帝自稱臣。

“嗯,確有當年榮公風範。”長青帝沉吟道。

底下跪著的賈赦默默的吐槽,他跪在地上,長青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中間又隔著老長老長的距離,這得多麼的火眼金睛,才能看出他有他爹當年的風範? 再說了,也許單從容貌上來說,他的確同榮國公賈代善有著幾分相似之處,問題在於,賈代善是個武將,還是個馳騁沙場殺敵無數的猛將,不說染了通體殺戮之氣,單是從身上的氣勢來說,倆人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只是,賈將軍卻無榮公當年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長青帝又道。

這下,賈赦不吐槽了,他能說甚麼? 雖說他是將門出身,可就他年幼時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練武習慣,充其量也就跟榮國府的小廝一個檔次,連護院都打不過的人,能指望他比得上他老子嗎?

偏長青帝的話,賈赦也不能完全當做耳旁風,想了想,他朗聲道:“回聖上,臣正是因著知曉此生無望成為一名真正的將軍,這才下定決心懸樑刺股寒窗苦讀。”

——我沒用,我窩囊,我要是有本事我考啥科舉呢? 直接上陣殺敵子承父業不就成了?

這個解釋,雖說有些自我貶低的意味,卻深得長青帝的心。

當年,太|祖帶領著諸多武將浴血奮戰才打下了徒家天下,可時至今日,多半武將世家都沒落了,少半仍掌著兵權的武將,卻讓長青帝心懷忌憚。 在他看來,既不希望那些個老臣泯滅於時間的長流,又不願意將兵權世世代代交予他們。 最完美的便是武將們由武轉文,既能繼續為國效力,又能顯得他寬厚仁慈。

可事情又怎麼可能皆遂人願? 即便他是天子也一樣。

“賈將軍這番話說得極好,雖說子承父業乃是上佳之事,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統領萬軍的能耐。像賈將軍這樣的人才,朕歡喜萬分,只盼著有更多的人,在得知無法上戰場之後,能換種方式繼續上進。”

“賈氏一門,當年雙國公,如今則是雙進士。真是可喜可賀!”

“朕特賜榮國府賈赦為二甲第二名,寧國府賈珍為二甲第三名,二人皆入翰林院為庶吉士。朕只願你們二人能如同你們的祖輩那般,忠心為國,即便無法上戰場,也一樣能為國盡忠為民請命!”

長青帝之後又說了好些個話,可賈赦已經徹底懵了,此時此刻,他只滿腦子都是翰林院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庶吉士……

蒼天啊 將軍,前方有詐 ! !

大地啊! !

就算賈赦再蠢,他也知曉翰林院是乾甚麼吃的,更明白庶吉士意味著甚麼。

可問題是,依著往常的慣例,只有狀元會當場授翰林院編修一職,旁的人如欲授職入官,則還要再經朝考次,綜合前後考試成績,擇優入翰林院為庶吉士,這個名額通常不會超過十人,也就是俗稱的“點翰林”。 至於其他的人,則分發各部任主事或者赴外地任職。

按著賈赦的想法,因著他身上原就承襲了爵位,將他發到外地任職的可能性不太大。 那麼留他在京城裡,在六部之中當個閑職倒是極有可能的。 甚至賈赦還想著,如若有可能,他倒是挺想去工部的,與賈政當同僚倒是其次,賈政羨慕嫉妒恨的神情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然而,翰林院……

直到出了保和殿,離開了宮中,賈赦依然是渾渾噩噩的。 倒是珍哥兒撒了歡似的湊到他跟前,雙眼放光的道:“赦大叔叔,咱們都是二甲的!天啊,我以為咱倆會是三甲吊榜尾的,結果是二甲第二和第三!”

珍哥兒是真的開心,想當年他老子也不過是二甲第三十名,結果他居然被破格提拔為二甲第三! 雖說還是在賈赦之後,不過他已經很滿足了。 畢竟,他也不傻,明白以自己真實的才學,是萬萬不可能躋身二甲的。 尤其是感受到周遭同考之人羨慕到眼紅的神情,他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你知曉翰林院嗎?”忽的,賈赦問道。

“啊?我當然知曉了,赦大叔叔你當我傻嗎?”珍哥兒見自家的青布騾車已經緩緩駛來,忙拽了賈赦一把。 因著宮門口是個特殊地方,雖說往日里他們這樣的人家可以乘坐高頭大馬拉的馬車,可在宮門口,卻只能用最低檔的青布騾車,還是倆人共用一輛,“回府再說。”

賈赦暈暈乎乎的上了青布騾車,整個人都是三魂去了兩魂半的模樣,直到騾車駛離皇城區域,又換乘了馬車趕到了寧榮街後,他仍沒有緩過勁兒來。 珍哥兒見賈赦的情況有些不妙,沒敢直接在寧國府下馬車,而是陪著賈赦一同到了榮國府。

榮國府大門口,璉哥兒踮著腳尖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而在他身畔的十二則一直在跺著腳,完全不明白這大冷天的,幹嘛非要到大門口來迎接蠢爹。

“來了來了!”璉哥兒蹦跳著道。

十二下意識的抬頭望去,才看到自家蠢爹從馬車上下來,就冷不丁的被抱了個滿懷。

“琮兒啊!你爹我被聖上欽點為翰林院庶吉士了!”賈赦死死的摟著十二,放聲痛哭著道。 一旁跟著下馬車的珍哥兒都快要被嚇死了,忙不迭的道:“這是喜極而泣,喜極而泣啊!赦大叔叔二甲第二,我二甲第三!大喜事兒!這是歡喜的! !”

喜極而泣這個說法其實還是挺靠譜的,畢竟就算是飽學之士,也不敢說自己一定能考中一甲。 問題是,賈赦太悲傷了,完完全全就是悲大過於喜的模樣。 至於被他強摟在懷裡險些背過氣去的十二,在初時的驚恐後,更多的則是幸災樂禍。

該!

叫你嘚瑟,叫你小人得志!

這回報應來了罷? 翰林院的庶吉士! 折騰不死你! !

125
賈赦是真的快要崩潰了,雖說他對於翰林院了解並不算深刻,可也知曉那是一個時常跟典籍打交道的地方。 簡單的說,一旦入了翰林院,基本上就跟典籍脫不了關係了,這跟他原先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

“走走,先進府再說!”珍哥兒真的快被嚇死了,又不敢任由賈赦在大門口哭嚎,可兩個哥兒年歲還小,下人也不敢真的上手拖拽。 無奈之下,珍哥兒只得親自上手,硬生生的將賈赦拖進了榮國府內,直到進了二門後,才鬆了手,面露古怪的道,“赦大叔叔你這到底是唱的哪出?翰林院怎的了?那不是最好的去處嗎?”

儘管珍哥兒比賈赦還要白目,可儘管如此,珍哥兒也依稀記得,在所有的進士之中,唯獨只有一甲三人是百分百可以進入翰林院的。 至於二甲、三甲中,也許有格外出色的會被破格進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可這所謂的破格並無確定的名額,一般是不會超過十人,不過更多的情況下是一個人都不曾進入。 珍哥兒深深的覺得,他和賈赦得以入翰林院當庶吉士,絕對是長青帝給予的最佳優待。

珍哥兒是自信的,他堅定的認為,那是自個兒的才華被長青帝看了出來。

“你懂個屁!”賈赦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的怒斥道,“翰林院那是人待的地兒嗎?天天苦讀做學問,你還沒被折騰夠呢?我本以為,好不容易高中了,怎麼著也能派給我個好差遣,我不求外放當知州,倒是讓我進個工部當個員外郎啊!跟我二弟似的,每日里輕輕鬆松的,不好嗎?結果,翰林院……”

不等珍哥兒回過神來,一旁的十二開始毫無人性的捅冷刀子。

“翰林院庶吉士,又稱作'庶常',乃是帝王近臣,專負責起草詔書,為帝王講解經史子集等,被譽為真正的天子門生。而庶吉士通常來自於進士中有潛質者,目的是先讓他們在翰林院中跟著資深翰林學習三年,期滿後再經散館之試,按成績授職。優者繼續留翰林院,此者則成為京官或去外地任職,通常至少也會得到知府之類的職位。前朝更有非翰林者不入內閣的說法,本朝雖不至於這般嚴苛,可一入翰林院,將來的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真的這麼棒?”珍哥兒兩眼放光,他倒不是懷疑十二的話,只是單純的反問一句。 見十二點頭後,更是樂得見眉不見眼,連聲道,“我要先回去了,璉兒、琮兒你們拉著赦大叔叔。哈哈哈哈,我居然這麼厲害!”

話音落下,珍哥兒便轉身揚長而去,留下賈赦一副看二傻子一般的眼神望著他的背影。

“爹,老太太讓您回來後立刻往榮慶堂去。”璉哥兒提醒道。

這會兒的時辰其實已經不早了,又因著冬日里太陽落山早,差不多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賈赦抬頭望了一眼天,之後彎下身子先將十二抱了起來,這才伸手拉過璉哥兒,父子三人一道兒往榮慶堂去了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其實,倒不是賈赦看開了,而是他已經認命了。 不是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嗎? 長青帝讓他去翰林院當庶吉士,他還能如何? 抗旨不尊顯然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那就認了罷!

抱著這樣的想法,待到了榮慶堂見著賈母后,賈赦那叫一個悲傷,幾乎是帶著哭腔道:“老太太。”

賈母被唬了一大跳,殿試不比鄉試和會試,考不中的情況很少,當然不是完全沒有,可若是不曾出差錯的話,最起碼也會得個同進士出身的。 見賈赦如此,賈母還道是他犯了甚麼差錯,忙不迭的問道:“這是怎的了?聖人說了甚麼?”

“聖人我說才華橫溢。”賈赦有氣無力的道,“罷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往後要入翰林院了。”

——太悲傷了,簡直就是不給他活路啊!

“甚麼?!大哥你說甚麼?!”這話自不是賈母問的,雖說作為侯府千金出身的賈母也算是比較有文采的,可惜賈母的文采顯然不足以支持她了解翰林院。 而先前病了好幾日,如今勉強撐著過來打聽消息的賈政,卻是真正的學子。 雖說人家學問並不出色,卻是完全明白翰林院意味著甚麼。

亦如十二所言,翰林被譽為真正的天子門生,單這麼個稱號,就足以讓天下讀書人瘋狂了。 更何況,上一屆科舉,除卻一甲三名外,長青帝並未再點其他進士為翰林,這更是襯得翰林愈發的難能可貴。 一聽說賈赦不單過了殿試,還被點了翰林……

賈政覺得,他的胸好悶,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對,我被聖上欽點了翰林,往後便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賈赦耷拉著腦袋,一臉的生無可戀,“翰林啊!我這是造的甚麼孽啊!本想著反正都已經到了殿試了,隨便考考,左右三甲肯定是有的。結果聖上非要狠誇我一通,不單讓我得了個二甲第二,還……蒼天啊,我不想進翰林院啊!”

“你你你!!”賈政捂著心口,他年歲本不大,身子骨雖不如武將那般強壯,卻也不算羸弱,更無任何宿疾。 然而這一刻,賈政只覺得心口一陣陣絞痛,眼前更是連連發黑,彷彿隨時隨地都可能暈厥過去一般。

好在因著有了前車之鑑,這一次,賈政是坐在椅子上的,即便他渾身發軟,也不曾真的摔倒在地,更別說一旁的王夫人併兩位姨娘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他,防止他再度出意外。 只是,出意外雖然避免了,受刺激卻是完全無法避免的。

偏賈赦完全無法理解他弟弟此時此刻的心情,只萬分悲切的道:“那可是翰林院啊!我有幾斤幾兩我自個兒能不知曉嗎?像我這般蠢笨之人,雖說過了鄉試、會試、殿試,那也是勉勉強強才過的。我這麼蠢,我怎麼能勝任翰林院的職位呢?二弟!!”

賈政伸手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強讓腦子裡恢復了半刻的清明,旋即抬頭咬牙切齒的瞪著賈赦:“大哥還有何話要說?”

“二弟,我跟你說,我其實最想去的地方是工部啊!你想想看,戶部整日里跟錢財打交道,裡頭的小圈子一個多過一個,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我哪裡敢進去。禮部規矩太多,條條框框的,單是背那些禮數教條都能逼死我了。刑部太滲人了,我這麼善良的人,去了那裡不到一天就能被嚇死了……對了對了,我也考慮過兵部的,可不打仗也就罷了,一打仗整個人跟個車軲轆似的轉悠。吏部也不行,各種麻煩事兒。想來想去,還是二弟你所在的工部最好啊!我說當年老太爺怎的非要你去工部呢?老太爺就是老太爺,想的周到啊!既不用費腦子,也不用瞎賣力氣,整日里閒的生蘑菇,偏說出去還格外的體面。好地方,絕對的好地方啊!”

“你……”賈政伸著胳膊,只勉強發出了一個字,就兩眼一翻,徹底失去了知覺 御膳房的小娘子 。 而即使沒了知覺,賈政的面上依然保持著死不瞑目的神情。

隨著王夫人和周、趙兩位姨娘的厲聲慘叫,以及之後賈母的暈厥,榮慶堂裡瞬間陷入了一陣兵荒馬亂之中。

一直在旁邊當自個兒是擺件玩意兒的那拉淑嫻無語凝噎,不得不贊自己一句有先見之明。 她早先就猜到賈赦通過殿試後,賈政還得暈一次,故而這回壓根就沒將迎姐兒抱過來。 如今,見猜想成為了現實,那拉淑嫻也絲毫不見慌亂,只向璉哥兒和十二招了招手,又讓將被嚇懵了的珠哥兒和元姐兒攬到了懷裡。 至於旁的事兒,那就同她無甚關係了。

跟會試放榜那日一樣,大夫很快就被喚來了,只是診斷的結果卻稍微有些出入。

甭管是賈母還是賈政都比上一回的病情嚴重多了,尤其是賈政,大夫直言,他是突發性的心悸,若不好生調養,只怕往後病情只會愈發加重。 至於賈母,她暈得次數太多也太頻繁了,加之她原就上了年歲,大夫只叮囑千萬要靜養,萬萬不得再激動,畢竟這老年人最是容易因著過於激動導致中風,賈母雖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卻已經有了前兆。

這可把賈赦給嚇壞了,他壓根就沒意識到會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情。 不對,更準確的說,在賈赦看來,他方才那番話完完全全都是真心的,並不是顯擺嘚瑟。

因著情況比預期的嚴重太多,賈赦只得派人給那拉淑嫻傳話,讓她繼續幫著照顧哥兒姐兒們,而他本人則留在榮慶堂裡,免得夜裡頭再度發生意外後,沒個主事的人。 當然,王夫人也留了下來,只是她卻不是留下來照顧賈政的,而是被賈赦丟去了賈母房內伺候。 至於賈政身邊,不是有兩位姨娘嗎? 且這位都是榮國府的家生丫鬟,原先也都是得臉體面的大丫鬟,論伺候人的本事應當不會差的。

榮慶堂的情況自是瞞不過那拉淑嫻,可在知曉具體情形後,她只苦笑連連。

“老爺這麼做,會徹底得罪二房的。”那拉淑嫻原還想著經過這兩年的緩衝,大房和二房的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 結果,賈赦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直接結成死仇。 賈政鐵定會恨上賈赦的,就連王夫人也絕對不會感激他的。

容嬤嬤道出了榮慶堂的情況後,又問道:“今個兒夜裡如何安排?榮慶堂那頭忙亂不堪的,梨香院又沒個主子,珠哥兒和元姐兒鐵定要在榮禧堂過夜了,還請主子給個章程。”

“有甚麼章程?讓珠兒去璉兒的房裡歇著,元姐兒去迎姐兒的房裡歇著。再讓璉兒同十二住一晚,至於迎姐兒,今個兒就由我帶著好了。”

榮禧堂內的房舍雖多,可如今夜已深了,偏又是冬日里,一時間根本沒法立刻歸整好房間,好在珠哥兒和元姐兒也不過略歇一晚,湊合一下倒也無妨。 容嬤嬤得了准信,便下去安排了。 不多會兒,又過來回話,說一切妥當了。

這一日,京城裡喜憂參半,□□國府卻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可憐的賈赦,在成功的折騰到了旁人後,也順便將自個兒折了進去,卻落得個無人同情的地步。

可不是無人同情嗎? 明明殿試成績並不出眾,偏得了長青帝青睞,欽點了二甲第二,又特許入翰林院當庶吉士。 這些事兒攤在誰身上不樂死? 君不見寧國府的珍哥兒已經樂瘋了嗎? 只賈赦矯情,哭著喊著說不要,偏他素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誰會相信他是真的悲傷,而不是顯擺過度?

連那拉淑嫻都不信。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嫻見著了徹夜未眠的賈赦後,語重心長的道:“老爺,您差不多就成了,政二老爺原就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您既得了便宜,就別在賣乖了,若真的將他氣出個好歹來,回頭又怎麼跟老太太交代呢?”

賈赦:…………寶寶心裡苦,可說了也沒人信啊 重生之女俠系統 !

然而,這天底下打底還是有聰明人的,旁的不說,十二就是其中一個。 他是整個榮國府裡,除卻賈政之外,最清楚翰林院情形之人,自然明白賈赦心頭的苦楚。 然而,明白又如何? 在十二看來,賈赦這純屬活該!

殿試後兩日,皇榜再度放出。

一甲三名皆是往日里就在京城頗有名望的博學之人,二甲第一則是出自於書香世家。 然而,二甲第二是榮國府的賈赦,第三是寧國府的賈珍,這就比較讓人難堪了。

雖說先前賈赦和珍哥兒已經過了鄉試和會試,可那畢竟不能說明甚麼,多半人都覺得他們是走了狗屎運了,更有小半人暗搓搓的琢磨著這倆是不是提前知曉了考題,請人捉刀代筆做完題通背後,入考場默寫出來的。 若真如小半人所思所想,那到了殿試,賈赦和珍哥兒是鐵定要出醜的,指不定還會當場觸怒龍顏,禍及家人都未必不可。

然而,事實卻讓所有人側目。 賈赦和珍哥兒非但通過了殿試,還名列前茅,更得長青帝讚譽,特恩賜他倆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蒼天不公啊! !

殿試皇榜出來之日,所有知情者或者乾脆就是道聽途說之人,都在感概世事無常。 畢竟,只要是在京城裡待的久一些的人,都知曉榮國府這兩位是個怎樣的東西。 這珍哥兒倒還罷,他爹賈敬還在,就算素日里胡來了一點兒,卻好賴還有人壓制著他,不至於太過於離譜。 可賈赦呢? 吃喝piao賭樣樣精通不說,還因著榮國公賈代善早亡,整個兒就跟個脫韁的野狗似的,剎也剎不住。

這樣的人,怎麼就忽的浪子回頭了? 關鍵是,旁人即便真的浪子回頭了,也不過是從紈絝子弟變成了一般的富家子弟,可他倆呢? 要么不干,一干就乾一票大的?

而比起那些個純粹只是拿這些事兒當茶餘飯後笑談的老百姓們,是非圈子中心的人們才叫真正的痛苦。

首當其衝的就是王家大老爺王子勝。

雖說王家一門武將,都不擅長學問方面,可誰讓寧榮二府也都是武將世家呢? 賈赦也好,珍哥兒也罷,先前有多胡來,如今就顯得有多麼的難能可貴。 更不巧的是,王子勝跟賈赦是多年的好友,當然不像他們的父輩那般,是在戰場上培養出來的生死之交。 事實上,王子勝和賈赦充其量就是狗肉朋友,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玩的人。

徒然間,賈赦上進了,那王子勝呢?

“人家吃喝piao賭的時候,你跟著一道兒去了,那他上進的時候你怎麼不跟著一道兒去?賈赦縱是再胡鬧,他也知曉甚麼叫做'浪子回頭金不換',你甚麼都學人家的,一點兒主見都沒有,怎麼在這事兒上頭那麼有主見?說不做學問就不做學問,打死也不用功上進,是罷?那成啊,今個兒老子就成全你,索性把你打死算了!!”

可憐的王子勝,在鄉試放榜時,被收拾了一頓,那一次還算可以,只是罵並無打。 等會試放榜了,那就好玩了,不單挨了打,還直接去了半條命。 等殿試結果一出來……

王子勝只能說,要是沒有他弟弟拼死阻攔,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忌日了 將軍,前方有詐 。 可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該死的賈赦,你給我等著! !

雖說京城裡沒有人比王子勝更慘了,可跟他差不多處境的卻有不少人。 倘若賈赦一直都是用功上進的,那也沒甚麼,亦如賈政那般,大家都習慣了,也就不會說三道四了。 問題就在於賈赦先前太不靠譜了,一下子用功上進還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難免會給人一種錯覺,只要肯用功,你也能成為下一屆科舉的進士!

於是,從四面八方趕來向寧榮二府慶賀的人越來越多了,有些是原本就相識多年的親朋好友,但更多的則是完全沒有交情的人。 沒交情不怕,等送上賀禮,一起吃飯喝酒吹牛,以賈赦的性子,只要不犯賤……咳咳,不暴露本性,結交朋友的能力還是相當不錯的。

然而,隨著寧榮二府愈來愈熱鬧,賈政的病卻一日重過一日。 唯一慶幸的是,正如賈赦先前所說,工部閒得很,即便賈政病了好些日子,那邊也沒人催促他,甚至連俸祿都是照常發的。

一轉眼就到了四月,初一這日,賈赦和珍哥兒一道兒去了翰林院,正式成為了庶吉士。 而與他們一同的,還有一甲的那三位,因著這三位才學出眾,皆被賜予翰林院編修職位。 而旁的進士,包括二甲第一的那位,都被安排到了別處,且多半都是去了外地任職。

賈赦苦啊,要是說來翰林院前他只是心裡苦,那麼等真正入了翰林院之後,則是身心俱疲,真正的生無可戀了。

更可怕的是,翰林院掌院學士還得了長青帝的叮囑以及故交好友的囑託,頭一日就特地將賈赦喚去諄諄教誨了一番。

“賈赦,聖上對你的期望很高,特地叮囑我好生培養你,以便往後你走內閣大學士之途。你沒聽錯,聖上原話就是,讓您先在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上三年,再往御史台歷練三年,之後再去內閣當侍讀學士、鴻臚寺卿、內閣學士,直至成為殿閣大學士。”

翰林院掌院學士姓潘名鼎,其嫡長女便是張家已故的大太太。 雖說愛女早亡,可潘學士並不會因此記恨於張家,事實上因著女婿的沉寂,他還特地上門規勸了兩句。 如今,除卻長青帝對他的叮囑外,他也得了老友張家老太爺的囑託,一定要好生歷練賈赦。

“你放心罷,你雖是我的下屬,卻也算是我的晚輩。你老泰山一早就對我說了,這有道是'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單就是看在你老泰山的份上,我也一定會好生磨礪你的。另外,聖上這般看重你,你也不能過於驕傲自滿。去罷!”

賈赦渾渾噩噩的來,失魂落魄的走,完全不明白自己還會不會有明日。

一時間,賈赦想起當年賈母對賈政的殷切期盼,彷彿是三五年一晉升,直到封侯拜相。 當然,他還想著,若是有人也能對他如此期盼該有多好。 直至今日,他只想給自己倆大嘴巴。 賈政是被賈母規劃了人生,然而賈母只能規劃而無法強迫賈政去實行。 而他卻是被長青帝規劃了人生,且反抗無效。

善惡皆有報,天道好輪迴。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曾經有多嘚瑟,如今就有多麼悲傷。 賈赦覺得,自己人生簡直就是一出慘不忍睹的悲劇。 可惜,真的沒有人會同情他,尤其是飽受賈赦摧殘的賈政,只想惡狠狠的道一句:

賤人就是矯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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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悲傷叫做,我是真的很悲傷,你卻覺得我在裝逼。

初入翰林院,賈赦體會了一把前面小半輩子所不曾體會過的悲傷和絕望。 然而,不同於賈政面對賈母時可以討價還價,當賈赦碰到對他抱有殷切期待的長青帝時,他只能選擇捏著鼻子認了。

也許賈母永遠也拿賈政這個么兒沒法子,可惜的是,長青帝卻有一千種一萬種法子收拾賈赦,甚至只需一句話,就足以送賈赦立刻上天。

而所謂的人生規劃,多半是閒得蛋疼的人毫無人性的強制另一人完成自己預想中的目標。 即便貴為天子的長青帝,有時候也會閒得發慌,而不幸被他看上的賈赦,則要面對這看似簡單,實則難於上青天的人生規劃。

第一步,翰林院庶吉士,為的是將賈赦身上原有的棱角和反骨盡數磨去。

第二步,御史台大夫,在棱角和反角都被磨去之後,賈赦需要重新長出新的棱角,懂得如何為人所用,又該為何人所用。

第三步,內閣侍讀學士,攢資歷的最快捷也是最穩妥的途徑。

第四步,鴻臚寺卿,能夠幫助賈赦以最快的速度了解貫通禮數教條。

第五步,內閣學士,則是為了奠定賈赦在朝堂之中的地位 朱門芳菲 。

也只有經歷了前頭這慘絕人寰的荊棘之路,賈赦才能迎來最終的光輝大道,成為長青帝為他安排好的殿閣大學士。

“我真的不會死嗎?”賈赦木著臉問道。

這些道理,光靠賈赦一個人是無法領會的,也不方便由十二告知。 因此,趁著休沐日,賈赦帶上那拉淑嫻並十二來到了久違的張家,聽張家老太爺的訓誡。 當然,訓誡的內容並不單單只有長青帝對於賈赦的期待,還有額外的一些必須要注意的事項。

自是同長青帝有關的。

“也許在外人看來,尤其是尋常老百姓們眼中,聖上絕對是一個寬厚仁慈的君主。可是,賈赦你說,這世間真的會有這樣的帝王、君主嗎?也許真的有罷,但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那人絕不會是當今聖上。”

張家老太爺看著自家女婿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跟十二一樣冷不丁的抽冷刀子。

“賈赦喲,你年歲不大,許是不了解以往的事兒。聖上年輕時候,行事作風那叫一個雷厲風行。擒權臣、平三藩、退倭寇、逐沙俄……這些事兒,你捫心自問,會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帝王能夠完成的?別以為如今聖上看重你,你就可以任性妄為,你若將聖上當做一個被拔了牙的老虎,那麼遲早有一日會死在虎口之下! ”

賈赦原本就已經慘白如紙的面色,聽得這話後,直接變得紫青了:“我能辭官嗎?”

“你說呢?”張家老太爺冷冷的道,“你要是被聖上恁死了,我一定會讓淑嫻改嫁的。哼,你大可以試試看!”

“老泰山您繼續說。”賈赦默默的嚥下了兩行清淚,立刻端正了態度,束手而立,老老實實的聽張家老太爺對他的訓誡。 這對官場厭倦是一回事兒,可再怎麼著,賈赦也不至於想要放棄他這條小命。 這一刻,賈赦再也不去想加官進爵封侯拜相這種事兒了,他只盼著自己早日退隱朝堂。

“你只需牢記,赫赫戰功是絕不可能由一個寬厚仁慈的人來完成的。聖上曾三度御駕親征,你父親和祖父也曾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你應當能理解罷?運籌帷幄,決勝為千里之外……那就是個屁話!真的將軍,絕對是雙手染滿鮮血,當然也絕不會介意再多染一個人的鮮血。”

大概也是知曉一時間說太多,只會把賈赦嚇瘋,張家老太爺在遲疑了許久後,索性給了賈赦一句忠告:“你只記得,千萬別跟聖上對著幹,更別想糊弄他。”

“好。”賈赦一面答應著,一面給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淚。

話說,他原本的日子明明過得逍遙又自在,當初到底為啥想不開非要走科舉這條路呢? 就算他花費一輩子的能耐,真的如同長青帝所希望的那般,成為了殿閣大學士,那也不過是正一品。 他甚麼都不做,就已經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

——所以他到底圖啥?

賈赦徹底茫然了。

一旁立著的十二抬眼瞥了賈赦一眼,琢磨著蠢爹恐怕是陷入了人生的低谷,一時半會兒肯定是走不出來了,當下便懶得理會他,只徑自思量著張家老太爺先前的那番話。

十二也有自己的考量,雖說因著前世的經歷,他自認為也算是比較了解康熙帝、雍正爺的,然而有一點卻是不可避免的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甭管資料有多詳盡,紙面上的東西跟真實的人鐵定是存在差異的,更何況這一世只能同上一世相似,並非全然相同,加上十二又希望能追求新帝,就注定了他必須提前對皇室宗族有更多的了解。

張家老太爺跟隨了長青帝幾十年,又曾任太子太傅,之後更是在上書房任教。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不失為一個極好的突破口。 尤其對於長青帝的評價,十二更是深以為是。 其實別說他上一世的康熙帝了,就連他那渣爹乾隆也不是個蠢貨。 能當上皇帝,且一當就是幾十年的,極少會有真正的蠢貨。 倒是如今這個蠢爹,智商堪憂啊!

再度瞥了一眼活在夢裡一般的賈赦,十二無奈的嘆息。

任重道遠,任重道遠啊! !

賈赦和十二在張家前院書房待了大半日,而那拉淑嫻除卻在最開始給張家老太爺行禮問安外,很快就去了後宅尋女眷說話了。 直到下半晌,賈赦一家三口才告辭離開。

在回程的馬車上,那拉淑嫻看著左臉寫著“想死”右臉寫著“不想活”的賈赦,心下暗道,定是又受甚麼刺激了。 又瞧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十二,那拉淑嫻笑著問道:“琮兒怎的不留在張家了?我原還以為,你挺喜歡跟著外祖父和舅舅們做學問的。 ”

十二原本沉浸在思考之中,聞言猛地抬頭,詫異的道:“我留在張家,誰來幫爹捉刀代筆?”

這話一出,自打上馬車以後就在裝死的賈赦微微動了動,旋即只默默的將頭側到一旁,盯著馬車窗猛看。 可惜,五月裡雖已經很炎熱了,馬車窗上卻仍掛著竹簾子,就算盯著猛看,最多也只能看到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景緻之類的就別妄想了。

那拉淑嫻同情的看了賈赦一眼,偏十二完全沒有感受到身邊的蠢爹渾身都散發著一股子幽怨之情,只徑自問道:“娘來張家是有事兒要辦嗎?能同我說嗎?”

“倒也沒甚麼不能說的。”那拉淑嫻面上閃過一絲遲疑,不過最終還是道出了事情原委。

說起來,這事兒也稱不上十萬火急,卻又不得不辦,且還令人感概不已。 張家大太太過世也有近兩年時間了,按說妻孝至於一年,張家大老爺老早就可以續弦了。 可偏生,他對亡妻感情深厚,非但不願意續弦,甚至聽他的話音,似乎是一輩子都不想續弦。 只是如此一來,問題就顯得格外嚴重了。

作為張家的嫡長子,現任的張家家主,從家族角度,張家大老爺完全不是為他一個人而活,而是背負著整個張氏一族。 身為家主,張家大老爺不說極為完美,至少也算是合格的,可他再怎麼能耐都不可能親自管理偌大的後宅。 雖說如今掛名掌著中饋的人是張家老太太,底下的瑣碎事兒也可以交由張家二太太、三太太共同處理,可往後呢? 一旦張家老太太故去,這個家由誰來當?

若是張家長房的哥兒年歲已長,那倒還有轉圜的餘地。 早些娶妻,讓嫡長孫媳婦來執掌中饋,當這個管家奶奶也算是合乎情理。 偏生,張家長房的哥兒如今尚且不滿兩周歲。

即便再怎麼不近人情,張家大老爺都必須續弦,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那拉淑嫻作為張家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今個兒回娘家也是為了幫著挑選一下續弦的人選。 當然,所謂的挑選,其實就是幫著提點兒建議,且接不接受也在於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

“我娘家那頭的態度很明確,續弦是鐵定要的,但身份絕對不能比已故的張家大太太高。自然,只怕想要高也沒處選。倒是潘家那頭,給了幾個法子,我瞧著倒是挺妥當的 宮瓷 。 ”

已故的張家大太太乃是潘家嫡長女,她下面既有嫡親的妹妹,也有庶出的妹妹。 同時,堂妹、族妹更是不計其數。 撇開那些已定親的不算,潘家挑了十來個人選,供張家老太太選擇。 當然,這所謂的十來個人選,並不是真的將姑娘的名姓生辰八字都送過來了,只是簡單的介紹了一下父母的概況。 畢竟,親事與其說是兩個人的事兒,不如乾脆說是兩個家庭的事兒來得更為恰當一些。

十來個人選,其實大致上也就是三個方案。

其一,是已故張家大太太的嫡親妹妹,年方十六歲的小潘氏。 品性倒是無妨,左右以潘家的家教也差不到哪裡去,容貌身段雖不能說極為出眾,配張家大老爺絕對是夠的。 唯一的問題是,即便是嫡親的姐妹,可長姐出嫁都十來年了,姐妹倆能有感情嗎? 況且,手心手背都是肉,將來萬一出現原配嫡子和繼室嫡子打擂台的情況,潘家父母又該如何抉擇?

其二,便是潘家的庶出姑娘,哪一房的都行,甚至已經開始議親只要沒徹底定下來的,都無妨。 用庶女的話,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潘家父母的為難,且繼室嫡子原就不如原配嫡子,若生母出身地位,就更不用說了。 然而問題同樣有,堂堂張家大太太,竟然是個庶出? 這傳出去後,整個張家的臉面又往哪裡擱?

其三,潘家其他幾房或者乾脆就是旁支的嫡女。 可潘家那頭,因著上一輩的老人早就沒了,雖說都是同族同宗的,卻早已分家。 亦如寧國府和榮國府,雖同屬一宗,卻算是兩戶人家。 這樣的聯姻,真的能達到兩家關係完全如初嗎? 至少,潘家父母都不願意看到這種情況。

以上三種方案各有利弊、難以取捨,也正是因為如此,張家老太太才急急的喚人去榮國府尋那拉淑嫻,想著自己這個小閨女素來挺有主見的,許是能給一個更為妥當的建議。

“我給出的建議是,先前那些全不中。索性在潘家旁支選個落魄的人家,挑個品性俱佳的嫡長女過繼給我娘家大嫂的父母,再以親妹子的身份嫁到張家。”那拉淑嫻眸光暗了暗,半是感概半是嘆息的道,“既能維持兩家原本的關係,又能在將來產生爭端時,確保潘家能站在原配嫡子這一邊。”

過繼等同於嫡出,至少在明面上是完全一致的。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既非親生骨肉,又不是從小養大的,能有多少感情? 一旦將來真的出現原配嫡子和繼室嫡子打擂台的情況,潘家絕對會毫不猶豫的站在真正的親外孫身邊。

這是那拉淑嫻所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了。

“對張家、對潘家,包括對小表弟來說,都是最好的法子。可惜那個姐兒未必受用。”十二嗤笑一聲,“乾脆讓潘家想法子尋極為重視兒子苛待女兒的人家,也別急著立刻嫁人,先在家里人養個一年半載的,等養熟了再出嫁。爹,您說是罷?”

“啊?”賈赦茫然的回頭,一臉的不明所以。

“沒事兒,您大可以繼續哀悼您那淒慘絕倫的未來。”十二暗道,一個胸無大誌之人,偏就被長青帝相中了,哪怕再不了解長青帝的為人,只要是帝王都難免會有較強的控制欲。 蠢爹簡直就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

“唉。”賈赦長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頭蔫腦的。

不提賈赦,倒是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當天傍晚回到榮國府後,立刻寫了一封短信讓心腹帶回了張家。

張家大老爺續弦一事,那拉淑嫻的話語權不多,頂多也就是提個建議而已 和離小娘子 。 待信送出後,那拉淑嫻便將這事兒暫且擱置了下來,左右張家那頭若是真的確定了親事,定會提前送來喜帖讓她去赴宴的。

卻說賈赦,在沒去張家之前,他覺得自己已經很慘烈了。 然而,從張家回來之後,他卻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之前遇到了怎樣慘烈的事情,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遇到更慘的事情。

人活著是為了甚麼?

為了證明自己究竟能慘到怎樣的境地。

大徹大悟後,賈赦還領悟了一個技能——訴苦。

正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賈赦下定決心,但凡遇到好事兒,一定要分享給媳婦兒和兒子們。 不過,若是慘事,那就跟賈政分擔一下罷。

要說之前,賈赦每次一回到府中,頭一件事兒就是抱抱他最心愛的么兒十二。 那麼在這之後,他每天就只能拍拍賈政的肩膀了。

“二弟,大哥我終於懂你了!以前,都是我對不住你了,總以為當官是件容易的事兒,閒得發慌不說,還能白得旁人的讚譽。唉,如今大哥總算是明白了你的苦楚,當官真是太難太難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說我一個小小的庶吉士,老老實實的待在老翰林跟前聽教誨不就得了,人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偏聖人見不得我好,單只把我一個人調到他跟前,非要叫我幫他擬個聖旨。我哪裡知曉聖旨是怎麼寫的?就算往常咱們府上接過聖旨,那我也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背那玩意兒呢!他還不如自個兒寫!”

“大哥今個兒一定要跟你倒倒苦水。聖上太能折騰了,連著十幾天了,他專盯著我一個人。前些日子,我才哭著喊著求著我那老泰山教了我聖旨的格式套路和忌諱,好不容易不再出差錯了,結果聖上還非要在雞蛋裡挑骨頭!我就不明白了,把意思說個清楚明白不就結了?非要辭藻華麗… …他以為這是在坐實寫賦嗎?”

“天吶!二弟,我真的沒活路了!一整個月了,我在聖上跟前乾了一個月,天天對著聖旨,一份能修繕個百八十遍的。我再也不想看到奉天承運這幾個字了,看就就想吐啊!!”

“我那早死爹啊!!您到底是怎麼在聖上跟前乾了幾十年的啊!!求求您收了我罷!”

“天地良心!今個兒聖上居然問我南邊遭了水災該咋辦?我哪儿知道該咋辦呢?你說他一天到晚的都在想啥呢?誰家庶吉士還要管水災的?再說,洪水來了就跑唄,撒丫子拿出搏命的氣勢趕緊跑唄,還能如何?結果……他叫我寫一篇關於賑災的文章!!”

“二弟,假如大哥我死了,你會為我傷心哭泣嗎?”

“……”

賈赦總覺得每次跟弟弟哭訴一番後,就再度有了動力,也有勇氣繼續活下去為長青帝賣命了。 而隨著賈赦的日子一日慘過於一日,賈政的心理素質也跟著經歷了千錘百煉。 至端閏四十九年臘月,賈政終於也跟著大徹大悟了。

——我大哥每天變著法子想要氣死我,我偏就不讓他如願!

——我一定要堅強的活著! 不但要活著,還要找個人當墊背!

墊背的人選很容易尋,賈政直接將目標對準了自家媳婦兒王夫人……她哥。 當然不是如今統領步軍營的王子騰,而是倒霉蛋兒王子勝。

之所以把目標定在了王子勝身上,賈政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往細緻的說,其實他是學了自個兒的同窗十二。 因著榮國府的家學一直都在,從未被撤掉過,哪怕任教的先生會小規模的變化一下,可總的來說,都是學問極好之人。 又因著十二已經有半年沒去張家長住了,賈政這個當叔叔的,確實可以將兒子、侄子們都稱之為同窗。

而賈政從十二處也真沒少得到靈感。 作為府裡最小的哥兒,十二簡直就是家學裡的一霸。 關鍵在於,旁的人縱是欺壓同窗,也都是暗戳戳的,唯獨只有十二完全擺在明面上。 像珠哥兒、璉哥兒這倆還算湊合,就算被十二欺負了,一般也不會太嚴重。 真正倒霉的就是東府的珍哥兒,以及他這個當叔叔的。 更慘的是,被十二欺負了之後,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然還能如何?

告狀? 有臉嗎? !

不過,益處也是有的,至少賈政就知曉了,欺負人得挑比自己年歲大的,另外還得挑品性名聲不如自己的人。

合該王子勝倒霉,賈政琢磨了半天后,想著也就只有王子勝符合他預想中的人選。 當下,賈政先喚了王夫人到跟前,讓她趕緊準備一下,次日一早就往王家去。 王夫人雖不大理解賈政的意思,可對於回娘家一事,她還是很心動的,當下便吩咐了下去,備好了禮物,待次日一大清早就抱著元姐兒同賈政一道兒去了王家。

又兩日,當賈赦傍晚歸府後,看到某個熟悉的人影,下意識的揉了揉眼睛,半響才滿臉愕然的道:“王……對哦,王老弟!我想起來了,上次的賭約是我贏了,結果你一直躲在家裡頭不出來。怎的?這回終於想明白了,特地來我家喚我一聲大哥?”

倒霉蛋兒王子勝一臉血的看著賈赦,氣若游絲般的道:“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你們兄弟倆的,你們不想好好過日子,捎帶上我作甚麼?我都三十好幾,眼瞅著再過幾年就四十了,這年歲還讀書?還上進?你咋不干脆送我上天得了呢!!”

“這話怎麼說?”賈赦傻眼了。

好在王子勝這人雖有大部分紈絝子弟皆有的缺點,可他卻不至於完完全全不講道理,尤其這件事兒跟賈赦確實沒有太大的干系。 當下,王子勝緩了緩悲傷的心情,簡單的講述了一下被賈政坑了的事情經過。

其實,過程真的很簡單,無非就是賈政在王老爺子跟前吹噓了榮國府的家學有多能耐,又提了兩家多年的交情,甚至還拿賈赦和珍哥兒當了榜樣,直把王老爺子忽悠的雲裡霧裡,最終答應將王子勝父子倆一道兒送到榮國府來……做學問。

“哈哈哈哈哈!”

“賈赦!你你你、你們倆兄弟都不是甚麼好東西!要單叫我家仁兒過來也就罷了,他十來歲的年紀正是唸書的好時候。可我呢?我招你惹你了?”

賈赦笑得有多開心,王子勝就有多憤怒,要不是懼怕回頭自家老爺子收拾他,他真的很想揍賈赦一頓。 對了,還有賈政。 這倆兄弟簡直缺德到家了!

“你沒招我也沒惹我,可你來我們府上唸書這事兒,本就不是我的主意。”賈赦終於笑夠了,四下張望了一下,遂問道,“你說你兒子也來了?對了,我二弟安排你們住哪兒?”

“家學那院子裡的兩間廂房。”頓了頓,王子勝不由的吐槽道,“賈政說這樣能督促我更加用功上進,還不准我帶家裡的丫鬟過來,只挑了兩個未留頭的書僮。”

慘,慘的讓人不由得放聲大笑。 賈赦頭一次覺得自家蠢弟弟還有幾分能耐,隨口問了一句:“那我二弟呢?在家學?”

“不然還能在哪兒?我是出來透口氣的 超級靈泉 。 ”

“走,我跟你一道兒回去,保准給你出口惡氣!”賈赦渾然忘了先前自己也曾坑過王子勝不止一次,哥倆好似的摟著肩往家學走去。

家學裡,因著快到盞燈時分了,年歲小的幾個早已一溜煙儿的回了後宅,餘下的只有賈政和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少年郎,顯然後者就是王子勝的長子王仁了。 雖說賈赦跟王家的人還算熟悉,可對於小輩兒們卻是真的全然陌生了,回想起來,估計也就是王仁滿月的時候瞥過那麼一眼。 當下,賈赦隨手扯了賈政的腰佩,塞給了王仁當做見面禮,又殷切訓誡了幾句,旋即就拖著賈政出來了。

“二弟你是怎麼個打算?將王家父子倆弄過來是單純的見不得他們好,還是真打算讓他們上進?我可提醒你,我和珍哥兒金榜題名已經很值得一提了,要是那倆也跟著高中了,那你是不是要投井了?”

“投甚麼井?我會比不上他們!”聽得賈赦這話,賈政登時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惱怒的轉頭瞪了過來,惡狠狠的道,“大哥您放心,我絕不會給咱們府上丟人的!”

賈赦心道,讀了二十來年的書,結果連個水花都沒見著,這不算丟人怎樣才算? 好在賈赦也明白,這話不能說,其實也不是不能說,而是如今天色昏暗,說了這話後不方便跑路。 當下,賈赦只道:“行罷行罷,你心裡有數就成。對了,再過兩日就是珍哥兒的大喜之日了,你別光顧著做學問把正事兒給忘了。”

回應賈赦的是賈政一聲冷哼:“做學問才是正事兒!”

“哎喲二弟啊!你大哥我慘呢!前幾日我剛呈了一份賑災的文章,今個兒聖上莫名的就當著眾皇子的面狠狠的誇了我一通。哎喲你是不知曉呢,皇子們,尤其是太子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我這是造的甚麼孽喲!!”

冷不丁的,賈政被糊了一臉的苦水,他覺得他又要開始喘不過氣來了。

……

……

隨著王子勝父子倆的入學,剛少了倆學生的榮國府家學又再度恢復了全盛時期的人數,又因著他們學問程度不同,先生們也終於不再炒大鍋飯似的,全部混在一起,而是第一次明確的分班了。

珠哥兒和璉哥兒年歲只相差一句,教學進程相差無幾,只是相對而言,珠哥兒更加穩重懂事,比璉哥兒成績要好一些。 他倆自然被分在了一起。

王子勝和王仁不愧是親父子倆,他們的程度大概就處於識字初期,儘管不至於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可給他們一本論語,絕對沒法子通讀下來,更別說釋義了。 因此,他倆就分在了一起,從“三百千”開始學起。

至於賈政,他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只要別受太大的刺激,他就不會暈厥也不會心絞痛。 只是,因著他白日里要去工部,只有休沐日和晚間才有空。 故而,休沐日的白天他跟著珠哥兒、璉哥兒一道兒繼續進學,晚間則跟這王子勝和王仁鞏固基礎。

還有十二……

“琮三爺,您能待在自個兒書房裡唸書做學問嗎?算我求求您了,您就行行好放過我罷!您若是非要來家學聽課呢,那您就安安靜靜的聽著,別總是挑我的刺,更別給我佈置功課,成嗎?”先生之一的周先生是最苦逼的,因著先前答應了十二替賈赦和珍哥兒開小灶,以至於在幾位先生之中,唯獨只有他同十二相熟 死亡QQ號 。 可惜,跟十二相熟真心不是甚麼好事,因為十二專門殺熟。

在苦苦哀求之後,十二略收斂了一些,旋即卻又換了新目標,將王子勝折騰得生不如死。 可無論是從輩分還是年歲上來算,他都不能跟十二計較,本著子債父償的想法,他只能一筆一筆的都記在小黑賬上,只等逮著機會就尋賈赦算總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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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就到了秋高氣爽的九月裡。

這日,那拉淑嫻照常在耳房裡翻看著賬本子,一旁的迎姐兒獨自抱著個絨布球玩得不亦樂乎。 忽的,石榴匆匆進屋,脆聲聲的喚道:“太太,王家大太太帶著姐兒來咱們府上了,如今人已經到了二門裡,老太太讓您帶著迎姐兒去榮慶堂候著。”

“王家?”一提到王家女眷,那拉淑嫻滿腦子都是想當年容嬤嬤對王家婆媳三人那形象的描述,那可是三隻小燕子呢,縱是那拉淑嫻前世已經同那隻鳥和解了,也不代表她就願意跟三隻鳥交朋友。

“是的太太,是王家大太太並她家姐兒。彷彿是來探望王家大老爺和哥兒的,不過既是來了,那定要往老太太跟前拜見一下。太太,您不想去嗎?”石榴說著說著,面露踟躕之色,一副想勸又不知曉該如何勸的神情。

那拉淑嫻雖說隱約有些犯怵,卻也不會真的拒絕前往。 當下,命人給迎姐兒略收拾了一番,便伸手領著,從後頭穿堂抄小徑往榮慶堂而去。

既是王家女眷拜訪,王夫人於情於理都要親自去二門迎接,更不說來的還是她娘家的長嫂了。 也因此,那拉淑嫻到的時候,只見著賈母攬著元姐兒,並下手處立著的周、趙兩位姨娘了。

看到那拉淑嫻領著迎姐兒過來,賈母只向著她微微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 見狀,那拉淑嫻自也不會故意上前討嫌,只躬身行禮後,便順勢坐在了賈母右下手處的椅子上。 她很清楚縱然她和賈母明面上已經和解,可惜曾經造成的裂痕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當然,倘若賈母有事相求時,那就是另外一番場景了。

不過,賈母雖不曾理會那拉淑嫻,她跟前的元姐兒倒是顛顛儿的湊了上來:“大太太,我領著妹妹去玩兒罷。”

迎姐兒聽了,登時眉開眼笑,沒等那拉淑嫻應允,就已經把手交給了元姐兒,用口水音糯糯的道:“姐姐,咱倆一起玩兒。”

“去罷。”那拉淑嫻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旋即似是想起了甚麼,又額外添了一句,“別跑遠了,只在這屋玩會兒,待會兒還有一位王家的小姑娘。讓我想想,我依稀記得王家那姐兒比璉兒小了兩歲,今年怕是也有六歲了。元姐兒,你可要當好這個大姐姐喲。”

“好!”元姐兒笑得眉眼彎彎,配上她天生的好模樣,看著竟似個半大姑娘,而非小女娃兒了。 反觀一旁仰著頭滿臉崇拜期待神色的迎姐兒,卻完完全全還是個大肉團子的樣兒,一看就是個傻乎乎的小丫頭。

那拉淑嫻心頭暗樂,卻不曾察覺到不遠處的趙姨娘用近乎貪婪的眼神看著迎姐兒,就彷佛要把迎姐兒的模樣烙印到心底里一般。

不多會兒,外頭傳來小丫鬟歡天喜地的說笑聲,緊接著王夫人便挽著一個美婦人走了進來。 而略落後美貌婦人幾步之遙的,是一個看起來六七歲大小的小姑娘,模樣極是嬌俏艷麗,明明尚未長開,卻有著一種讓人難以忽略的驚人美貌。

只那麼一眼,那拉淑嫻就徹底愣住了。

ga1105 2017-1-24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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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真要計較起來,賈家的子嗣長相都格外的不錯。 且不說那些個已經完全長開的,單說幾個孩子好了,也是個頂個的出挑。

因著瑚哥兒早夭,二房的珠哥兒算是榮國府小輩兒裡頭年歲最長的一個了。 今年九歲的珠哥兒,小時候身子骨有些羸弱,雖說一直精心養著,可這兩年因著抽條長個兒的關係,看著還是比同齡人要消瘦許多。 可饒是如此,依然能夠看出這個俊俏的哥兒,再加上他素來穩重得很,看著還有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

比珠哥兒略小一歲的璉哥兒,單論容貌或許是同輩之中最為出挑的。 他的五官極為精緻耀眼,就如同老天爺精雕細琢出來的一件精品瓷器一般,十足十的一枚小美男子。

就連如今還是個小毛孩子的十二,也是一樣的讓人難以忽視。 且十二身上有一種尋常孩子所不曾擁有的成熟氣韻,倒是更襯得他愈發惹眼了 [快穿]反狗血聯萌 。

至於姐兒們,元姐兒和迎姐兒顯然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時年七歲的元姐兒五官已經長開了,看著就似一個含苞待放的小小少女。 又因著她打小就被嚴格教養著,言行舉止極有大家閨秀的風韻。 反觀迎姐兒,許是因著年歲小,也有可能就是因為她太圓潤了,哪怕如今已經不似小時候那般滾圓了,卻仍還是一臉的嬰兒肥,可愛逗趣自是有的,旁的估計近幾年內都不可能出現了。

然而,即便榮國府小輩兒的孩子們個頂個的出眾,卻沒有一個能同王家那位姐兒比擬。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 只一照面,就給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再細瞧去,眉目如畫眼波流轉,這才叫天生麗質難自棄。 即便如今年歲尚小,可一顰一笑之間,自帶無限風情,唯有“驚艷”二字可以略形容幾分。

比起頭一回見到王家姐兒的那拉淑嫻,旁的人顯然要鎮定得多。 王夫人拉著王家大太太說著話,賈母則讓元姐兒將王家姐兒喚到了跟前,還褪下了手腕上的絞絲金鐲非要塞給人家當見面禮。 當然,除卻那拉淑嫻之外,迎姐兒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位親戚家的小姐姐,只是她年歲太小,與其說是驚艷,不如說是嫉妒來得更為恰當一些。

不是嫉妒王家姐兒的容顏,而是嫉妒……

“姐姐!二丫頭的姐姐!”迎姐兒眼睜睜的瞅著元姐兒拉著王家姐兒的手,一道兒往賈母跟前去,登時氣得直跺腳。 等她看到元姐兒並不曾因著她的叫喊迴轉過來時,更是傷心的眼圈都紅了。 作為榮國府最小的孩子,雖說是庶出的,可她本人並沒有這個嫡庶的概念,故而只覺得自己喜歡的姐姐被人搶走了。 這麼想著,只越想越心酸,一個沒忍住就撲進了那拉淑嫻懷裡嚶嚶嚶的小聲哭了起來。

那拉淑嫻登時有些哭笑不得了,偏迎姐兒鬧得動靜略大,這會兒諸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 那拉淑嫻只得拉過她,忍著好笑調侃道:“平白多了個姐姐,二丫頭不高興嗎?”

迎姐兒愣了一下,扭頭看了一眼已經被賈母摟在懷裡的王家姐兒,又瞅了瞅站在一旁的元姐兒,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瞬間就被說服了: “嗯,新來的姐姐!”

小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況且王家大太太母女倆來這兒主要還是為了探望王子勝父子倆,王家姐兒更是完全沒想過要跟個胖乎乎的小不點兒爭寵。 在解開了迎姐兒的心結後,三個小姑娘很快就玩到了一塊兒。 而女眷這邊,有王夫人做中人,一時間倒也算是和樂融融。

只是,待無人注意時,那拉淑嫻悄悄的向身後的石榴招了招手,低聲了吩咐了兩句。 石榴亦低聲答應著,旋即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又過了少許時候,容嬤嬤低頭頷首的走了進來,並未驚動在場之人。 只是,等她走到那拉淑嫻身後時,目光掃過了王家姐兒面上時,登時身形一頓。

容嬤嬤過來後不久,賈母便喚散了,說是不耽誤人家夫妻、母子見面,又因著王子勝父子倆是住在前院家學裡的,只吩咐了鸚鵡帶著她們往前頭去。

“老太太。”忽的,那拉淑嫻開了口,“不如讓張嬤嬤帶親家太太過去罷。正好她兒媳婦兒就在家學裡頭做事兒,回頭想要吩咐甚麼也方便得很。 ”

賈母聞言微微一怔,不過旋即想到這不過是小事兒一樁,便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應允了。 等王家女眷離開後,餘下諸人也就各自散去了。 那拉淑嫻拉著迎姐兒的小胖手回了榮禧堂,權當沒看到趙姨娘滿是期待的目光。

回了榮禧堂後,那拉淑嫻陪著迎姐兒玩了一會兒,又一同用了午膳,直到迎姐兒都歇午覺去了,容嬤嬤才從前頭回來了 步步錦繡 。 一見著那拉淑嫻,容嬤嬤先是下意識的四下張望了幾眼,確定屋內無人後,又將房門給合上了,回頭對上了那拉淑嫻頗為無奈的眼神後,容嬤嬤才湊過去用近乎耳語般的聲音道:“主子!那人是不是宜、宜妃娘娘?!”

……

……

宜妃,郭絡羅氏,滿洲鑲黃旗人,乃是康熙帝四妃之一,也是聖寵最盛,受寵時間最長的妃子。 其一生承受君王寵愛,享盡榮華富貴,育有三子,皇五子胤祺、皇九子胤禟、皇十一子胤禌。 可惜,年輕時候的風光無限,到了晚年卻因次子胤禟站錯了隊,晚景淒涼。 待送走了三個兒子後,宜妃也跟著撒手人寰。 至乾隆二年,入葬景陵妃園寢。

不管怎麼說,宜妃都是一位奇女子,且因著同為上三旗人,那拉淑嫻曾與她有過兩面之緣。

頭一次,大概是在那拉淑嫻兩三歲時,那會兒還是康熙年間,宜妃仍是高高在上的四妃之一。 那拉淑嫻只跟在家中長輩身邊,遠遠的看了一眼。 只這麼一眼,就讓當時尚且年幼的她,真正的領悟了何為美人。 而事實上,那時候的宜妃娘娘已然年邁,縱是如此那通體的氣派足以讓她感到心驚。

第二次,卻是她已經指婚給了寶親王,雖尚未正式完婚,然入宮於她而言卻成了再平凡不過的事兒了。 雍正爺跟康熙帝最大的不同在於,前者統共就那麼幾個兒子,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寶親王一人。 也因此,她這個欽定的未來寶親王側福晉,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了。 而二度見到宜妃,卻是有人存了看笑話的心,拉著她一道兒看熱鬧的。 也就是這一次,她真真切切的看清了這個被康熙帝寵了半輩子的女人。

只是令人惋惜的是,在此之後沒過多久,這個曾經聖寵無限的絕世美人最終還是化作了一捧枯骨,徒給世人留下滿腹感概和唏噓。

那拉淑嫻猶記得,尊貴如雍正爺,都曾寫過一句極為怨念的話:

'……皇考未登梓宮前,倉猝之際,宜妃母妃見朕時,氣度竟與皇太后相似,全然不知國體。 '

儘管誰也不知當時雍正爺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寫下了這些字據,可不得不說,曾經的宜妃娘娘,就是宮中最靚麗的一道風景。 即便她先後為康熙帝生下三子,也不曾有損她的任何美貌,反而更添了婦人獨有的韻味。 甚至搶眼到讓當時貴為新帝的雍正爺都覺得格外的礙眼,甚至之後,無論是雍正還是乾隆,在尊封先朝妃嬪為太妃時,都刻意的將宜妃排除在外。

過度的惹眼,有時候在看不慣的人眼裡,恐怕就是極度的礙眼了。

同理可證,當時的宜妃在六中之中該是多麼的惹眼,以至後來的兩任帝王都不願意給這個聖祖寵妃哪怕一點點的體面。

然而,不管旁人是何思何想,至少在那拉淑嫻看來,宜妃曾是所有女人最夢想成為的那種人。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倘若當年的九爺胤禟並不曾站錯了位,甚至……

可惜凡事沒有如果。

……

……

“誰知曉呢?都說人有相似,況且咱倆誰都不曾見過宜妃娘娘小時候的模樣。”話是這麼說的,可那拉淑嫻面上的神情卻充分的證明了,她壓根就不相信這僅僅只是一個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相似……

真就有那麼相似的兩個人?

“主子,難不成您覺得那就是宜妃娘娘?這也太離奇了 雙界之男神歸來 ! ”容嬤嬤皺著眉頭,苦苦思索了一陣子後,還是搖了搖頭,“奴婢是不大了解那一位,可那位走時都多大年紀了? 康熙十六年就被封為宜嬪,雍正十一年才走的,怎麼著都上了七十了罷? 這個年歲,若真的成了個小丫頭,真能掩飾得那麼好? 奴婢方才冷眼瞧著,王家姐兒確是一臉的天真不諳世事,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七十老嫗了。 ”

“嬤嬤可記得,最後一次看到她,是個怎樣的情形?”那拉淑嫻眉眼彎彎的,眼底里卻閃過一絲狡黠。

滿懷期待所生的三子胤禌早夭,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康熙帝駕崩了,次子胤禟奪嫡失敗被圈禁而亡,就連長子胤祺都先她一步離世。 與這些事情相比,七十老嫗又有甚麼可在意的?

可以說,那拉淑嫻最後一次看到宜妃時,正是宜妃一生中最狼狽不堪之時。 父母、夫君、兒子們都離她而去,在經歷過人世間最大的悲傷後,她展現在諸人面前的,仍然是那個屹立了大半個康熙朝的宜妃娘娘。

說真的,這樣的人,倘若能獲得跟那拉淑嫻一樣的際遇重活一次,過得絕不會比任何人差。

“那位可真是個人物。”容嬤嬤下意識的點頭附和道,可旋即,她又搖了搖頭,“可這也不對。小孩子跟大人總歸是不同的,就說十二阿哥好了,要不是咱們千瞞萬瞞的,他指不定早已被人發覺了。縱是如今勉強藏著掖著,也能輕易的瞧出他同尋常孩子的不同。若王家姐兒真是那位,只怕早已滿城風雨了。”

榮國府出了一個小天才,這事兒早已不是甚麼秘密了。 隔壁寧國府且不說,但凡是跟榮國府關係稍微好點兒的都知曉了此事。 只不過,因著賈赦和珍哥兒金榜題名一事,稍稍沖淡了這一切,畢竟比起空有虛名的所謂天才,金榜題名才是實實在在的事兒。

可王家那頭,卻從未傳出過一星半點兒的傳聞。

“許是投胎轉世呢?咱們可都沒喝孟婆湯,這才記得前塵往事。若是那位喝了呢?再不就是,咱們是佛家說的奪舍,而那位……既有跟著前世一般無二的面容,指不定那位的來路才是最最正當的。”那拉淑嫻嘴角微揚,頃刻間便已做出了決定,“雖說雍正爺和乾隆帝都不喜這人,可我倒是蠻欣賞她的。甭管是不是轉世,這個人我也要定了。”

“要?如何要?”容嬤嬤傻眼了,這可不是前世的東西六宮,那拉淑嫻也不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 索要人家閨女,談何容易? 這可不是王夫人房裡不起眼的庶女,而是一品武將家中的正經嫡出小姐。 雖說王子勝那人看著就不靠譜,可人家祖父還健在呢!

“嬤嬤且放心,我自有我的法子。”

那拉淑嫻明面上倒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暗地裡卻是早早的盤算開了。 說真的,對待一個頂著宜妃面容的小姑娘,哪怕人家確是年歲還小,也確是不記得前塵往事了,她還是沒法心大到真把人家當成小閨女看待。 畢竟,那位從輩分上來說,是她的祖母輩兒的。

待迎姐兒午睡醒來,那拉淑嫻差不多已經有了個章程,只是真要實施起來,難度還是有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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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

至日落西山,那拉淑嫻瞅著外頭的天色漸暗,便吩咐葡萄過來先將賬冊都收了,又回憶了一番未來一段時日的大事兒,正打算吩咐人擺飯時,就听見璉哥兒扯著嗓門大聲喚著她 校園喋血記 。 略等了片刻,便見璉哥兒莽莽撞撞的撞開了門簾,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

“做甚麼這般慌慌張張的?”那拉淑嫻狐疑的瞧了璉哥兒一眼,見他一腦門子細細密密的汗,忙拿帕子幫他拭去。 可璉哥兒壓根就沒這耐心,索性伸手奪了帕子,自個兒胡亂的抹了抹,便拉著那拉淑嫻衣袖,搖晃著撒起了嬌來。

一旁的迎姐兒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拉淑嫻也有些詫異,卻並不發問,只等著璉哥兒主動開口。

說白了,璉哥兒只是個單純的小孩子,哪怕如今抽條長個兒了,其本質上仍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見那拉淑嫻不主動發問,他沒捱一會兒,就憋不住全說了:“娘,那個漂亮妹妹怎麼不在家裡住呢?”

“漂亮妹妹?”那拉淑嫻一時沒回過神來。

“嗯嗯,就是今個兒來咱們家做客的那個漂亮妹妹呢!長得特別特別的漂亮,眼睛那麼大,那麼圓,黑漆漆的。笑起來眉毛都會飛,還有兩個很好看的小酒窩。對了,她身上的衣裳也特別好看,不像咱們家不是藕粉色就是嫩黃色。她穿了一件大紅繡花的對襟襖子,特別好看!”璉哥兒頓了頓,似乎是見那拉淑嫻無動於衷,又拿手去拉袖口,不依不饒的道,“娘,那個漂亮妹妹去哪兒了?娘把她要過來養在咱們家裡好不好?”

“妹妹!”迎姐兒主動湊上來,拍著滿滿都是肉的小胸口,自豪的道,“二丫頭是漂亮妹妹!”

“你走開,你個小胖子!”對上迎姐兒,璉哥兒一瞬間變了臉色,沒了方才的不依不饒,有的只是百般嫌棄,“一點兒也不漂亮。”

迎姐兒登時懵圈了。

這檔口,十二也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迎姐兒一看是她最喜歡的小哥哥來了,忙不迭的下了暖炕,連鞋都沒穿,就撲了上去:“小哥哥!璉二哥哥欺負我!”

可憐的十二,在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被迎姐兒撲了個滿懷。 可他又不是那拉淑嫻,本就不大的人,偏迎姐兒又胖,速度還快,登時整個人仰面倒去。 要不是站在他後面的石榴忙上前托住他,說不准就被迎姐兒撲倒在地了。 等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十二登時沒好氣的推搡了迎姐兒一把,滿臉嫌棄的道:“胖丫頭!你不知道你真的很胖啊?差點兒把我的心都撞出來!”

“太太!”連著兩次受到了致命一擊,迎姐兒縱然只是個兩歲半的小姑娘,也知曉胖不是甚麼好事兒,再加上被兩個哥哥嫌棄成這樣,登時眼圈一紅,趴在那拉淑嫻膝蓋上,半天都哄不起來。

那拉淑嫻只好拿眼瞪十二:“琮兒,去外頭沿著榮禧堂跑上五圈。”

“甚麼?!”十二驚呆了。

“璉兒,你去書房寫二十張大字,寫完回頭讓你爹瞧瞧,若不過關繼續重寫。”那拉淑嫻一臉的淡然,只這般笑瞇瞇的瞧著兩個兒子,明確的表明這事兒沒得商量。

於是,繼十二之後,璉哥兒也驚呆了。

雖說倆人都有懲罰,不過璉哥兒選擇先吃飽了再去寫大字,左右那拉淑嫻也沒規定甚麼時候交。 而十二卻是選擇了先去跑圈再用晚膳,因為如果反過來的話,他一定會吐的。

等賈赦回到府裡,先順道兒去家學那頭刺激了賈政一番,等到了榮禧堂,迎面就看到自家寶貝么兒繞著榮禧堂在跑圈 良宵渡 。 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賈赦旋即當做沒看見似的,進了屋裡。

——小孩子們,就喜歡蹦蹦跳跳的,看來回頭可以在府裡尋個妥當的人,教寶貝么兒練武了。

然而,更驚悚的事情還在後頭。 等賈赦進了榮禧堂後,隨口問了璉哥兒在何處,就被告知璉哥兒早早的吃了晚膳,如今正在書房裡用功的練大字。 於是,繼兩個兒子後,賈赦也跟著驚呆了。

“淑嫻,這倆孩子是怎的了?琮兒倒是沒甚麼,小時候嘴饞,長大了好動,也算是尋常,要是他真喜歡跑跳,回頭給他尋個師傅,專門教他就好了。可璉兒呢?他這是又要作甚麼么?沒跟著琮兒一道兒去外頭玩,反而窩在書房裡練大字?魘著了?”

那拉淑嫻嘴角微微抽搐,誰會在掌燈時分魘著?

“璉兒和琮兒聯手嘲笑二丫頭胖,被我懲罰跑圈和練大字。”那拉淑嫻沒有做任何隱瞞,直截了當的為賈赦解了惑。

“嘲笑二丫頭胖?”賈赦下意識的看了過去,炕桌旁,已經用完晚膳的迎姐兒,這會兒正一把又一把的往自己嘴裡塞點心,登時不由的脫口而出, “二丫頭確實很胖呢,璉兒和琮兒沒說錯罷?”

迎姐兒拿點心的手一頓,抬起頭眼淚汪汪的看向賈赦。 後者完全沒有任何的愧疚之情,只繼續插冷刀子:“我原覺得琮兒小時候挺胖的,可一瞧二丫頭就知曉了,她一個人頂倆琮兒。要是跟珠兒那孩子比的話,可是不得了了,只怕三個珠兒也不如咱們的二丫頭。嘖嘖,二丫頭太胖了,我估計以後她還會更胖。”

賈赦說話的語速太快了,快到那拉淑嫻根本來不及阻止。 因而,那拉淑嫻只無奈的橫了賈赦一眼,轉身將迎姐兒摟在懷裡,柔聲哄了起來。

然而,指望賈赦這人學會看人眼色,那幾乎等同於賈政考上狀元。 那拉淑嫻才哄了兩句,賈赦又再度開了口。

“胖乎乎的不是挺好的嗎?不都說了能吃是福嗎?就二丫頭這圓滾滾的小模樣,這福氣簡直比旁人多了好幾倍呢。就是如今還小看著可愛,等長大了,估計沒人會誇她長得好看,只會說……哎喲,這是個小胖姑娘還是個小肉丸子呢?哈哈哈哈哈!”

那拉淑嫻&迎姐兒:………………

等奶娘將大哭不止的迎姐兒抱走了之後,那拉淑嫻仍按著太陽穴一臉頭疼不已的模樣。 反觀賈赦,這會兒已經換人擺膳了,還滿臉無辜的問著:“二丫頭怎的了?好端端的哭甚麼?我可沒搶她的點心,對了,琮兒小時候那麼小氣,碰到二丫頭不也讓著嗎?這屋裡有誰還會跟她搶點心?”

“老爺,在您眼裡,小孩子哭就是因著點心被搶了?”那拉淑嫻茫然的問道。

“不然還能是因為甚麼?對了,還有挨打,小孩子一打就哭的,不過我和你都不打孩子。”賈赦也很是茫然,以他的腦子,思考再久也想不到迎姐兒究竟是為了甚麼哭的。 好在賈赦極有自知之明,想不出來索性就不想了,只向那拉淑嫻招呼道,“媳婦兒同我再一道兒用點兒。”

因著心裡頭存著事兒,加上方才已經同迎姐兒用過晚膳了,那拉淑嫻只草草的用了小半碗湯,見賈赦吃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碗筷,笑著道:“老爺,我還真有個事兒要同您說道說道。”

“甚麼事兒?總不能是老太太又作么了罷?”賈赦瞬間抬頭,一臉警惕的問道 貴女嬌寵記 。

這下,那拉淑嫻總算是明白了賈赦的腦子究竟有多奇葩。 敢情在他心目中,小孩子只會因為挨打和沒點心吃而哭,賈母不會旁的只單會作么,那麼由此可推論,賈政這個蠢弟弟就只會犯蠢了。

說真的,有那麼一瞬間,那拉淑嫻真的很想知曉自己在賈赦心目中是個怎樣的形象。 不過,一想到賈母等人,那拉淑嫻就忍住了,直覺告訴她,那絕不會是甚麼好話。

“今個兒王家大太太帶著她家姐兒來咱們府上做客了。”

那拉淑嫻開門見山的說了事兒,只是她這麼一開口,賈赦瞬間低頭只管自己吃喝了,顯然,他對於王家人的事兒半點兒興趣皆無,僅僅是礙於那拉淑嫻的面子,才勉為其難的聽著。

“我是頭一次見到王家姐兒,那模樣長得真是好極了,瞧著教養也不錯,年歲也合適,索性就說給咱們家璉兒罷。”見賈赦這番態度,那拉淑嫻索性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再看賈赦,後者已經快被噎死了。

“……咳咳咳咳!媳婦兒你這事兒謀殺親夫呢!!”好不容易順了氣,賈赦一臉控訴的道,“還有,甚麼叫做說給璉兒?這是怎麼個意思?你往日里不是一直喜歡璉兒更多一點兒嗎?怎麼……”

因著知曉真相,那拉淑嫻素來給予十二絕對的自由和信任。 往詳細了說,倘若是一道兒用餐時,她會勸璉哥兒慢點兒,讓迎姐兒小心燙,卻不會對十二叮囑甚麼。 而一旦三個孩子發生了衝突,她也慣常都是責怪十二的,況且事實上多半的確就是十二故意坑人的。

可外人不知曉真相,尤其是賈赦,他深知在瑚哥兒還在世時,也是極受寵愛,乃至溺愛的。 到了璉哥兒,亦是如此。 哪怕並非親生的迎姐兒時,那拉淑嫻也給予了全部關注。 唯獨對待十二時,賈赦總覺得那拉淑嫻有些漫不經心的。 以賈赦的心性,斷然不會去責怪那拉淑嫻,故而只能暗中對十二愈發的寵愛,藉機補償一二。

“對呀,三個孩子裡頭,我的確更喜歡璉兒一些,所以才想著把王家姐兒說給他。”那拉淑嫻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偏心,只恨不能給予璉哥兒更多的疼愛。

賈赦傻眼了。

在賈赦看來,撇開早夭的瑚哥兒,如今房裡這三個孩子,最惹人疼的應當是十二才對。 璉哥兒大了,如今更是正經的嫡長子。 迎姐兒倒是小,可她並不是他們倆口子親生的。 所以,賈赦將十二放在心尖尖上疼愛,哪怕往日里覺得那拉淑嫻略有些忽視了十二,也從未想過她會這般大大方方的承認。

“不是……淑嫻,這我就要說你了。”賈赦索性也不管那一炕桌的殘羹冷炙了,只起身拉著那拉淑嫻坐到了旁邊的美人榻上,一臉急切的道,“我是嚐過父母偏心眼兒的苦頭,你可不能走老太太的老路。這當爹娘的,最忌諱一碗水端不平,回頭小心孩子記仇。或者,就算你真的有些偏心,也不能擺在明面上。像老太太實際上最疼愛的人是我二弟,可她對外卻常稱最疼的是敏姐兒。所以這倆人素來感情和睦,倒是愈發襯得我孤苦伶仃了。”

“所以呢?”那拉淑嫻不明所以的問道。

“璉兒是長子,又大了,忽略一些也無妨的。琮兒年歲小,你得多疼疼。”賈赦真誠的建議道,“至於二丫頭,你喜歡就多逗逗,等她大了給她尋個好人家,再送她一份厚厚的添妝,卻用不著真的往心裡去。”

“那不就跟老太太一樣了?到最後,琮兒和二丫頭感情好了,剩下璉兒孤苦伶仃一個人?”

“呃 重生之當家做主 。 ”賈赦詞窮了。

那拉淑嫻知曉他蠢,也懶得同他計較,只徑直說道:“我是最疼璉兒,可我也不是不疼琮兒。老爺您只管放心,我心裡有數,保准琮兒不會記仇的。對了,言歸正傳,咱們來說說璉兒的親事,您說王家姐兒如何?我覺得他倆極是登對,改明個兒我要同二弟妹好生說說,讓她從中牽個線搭個橋,免得給人搶了去。”

賈赦一臉的憂傷,憋了半響才勉強擠出一句:“王家的閨女……能好嗎?”

“有甚麼不好的?哎呀,說起這事兒,還有一個大問題,王家那姐兒彷彿是六歲,咱們璉兒八歲,珠兒卻是九歲。老爺您說,萬一二弟妹起了跟我一樣的心思,這可如何是好?不成不成,我得想個轍兒。二弟妹喜歡甚麼?頭面首飾?金票銀票?”

“噗!”賈赦完全沒想到自家媳婦兒竟會那般的了解王夫人,登時笑岔了氣,然而很快他就再度恢復了方才的一臉憂傷,“王家的閨女都那個德行,欣賞不來太高雅的東西,甚麼琴棋書畫對她們來說就是個笑料。我偷偷的跟你說,二弟妹小時候壓根就是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也就是看賬本利索點兒,連封家信都是連蒙帶猜的。你想想,都說'生兒子像舅,生女兒像姑',要是你給璉兒說的媳婦兒也大字不識一籮筐,這往後可怎麼辦?”

“那就慢慢教唄。”能怎麼辦? 那拉淑嫻本人倒是會滿蒙漢三種語言,可事實上能被稱之為精通的唯有滿語。 蒙語和漢語她說的倒是利索得很,寫起來卻只能算是湊合,至於典故一類的壓根就不知曉。

這不,一朝穿越,她還不是重拾毛筆,努力模仿著原主的字跡,愣是沒露絲毫馬腳。 況且,女兒家又不用參加科舉,學個日常用字罷了,若是聰慧的話,兩三月的時間足以將所有的常用字學會了。

“這這這……”賈赦完全不知曉該如何勸解那拉淑嫻放棄這個念頭,一時又想起方才那拉淑嫻提的煩惱,登時有了主意,“我看你還是別提這事兒了,人家指不定還想親上加親呢。珠兒以往也沒少跟著二弟妹去王家,萬一他們早有了打算,你去了還不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不試試怎麼知曉?再說,二弟妹想找個娘家侄女幫襯,也不見得二弟就樂意呢!若是璉兒這事兒說成了,大不了回頭我幫著說個書香門第的姐兒予珠兒。”

見那拉淑嫻一意孤行,賈赦真的快崩潰了,即便是這段時間每日里都被長青帝折騰得死去活來,他都沒有那麼絕望過。

別看他明面上更偏疼十二,可璉哥兒也是他的親生骨肉,哪裡會不疼了? 一想到寶貝兒子要娶王家姑娘了,賈赦覺得他也要喘不過氣來了。 王家姑娘有啥好? 性子潑辣,見錢眼開,又沒文化又能折騰,娶這麼個人進來,豈不是闔府都要亂了? 況且,王夫人只是像了王家老太太,而王家那兩位太太卻是個頂個的極品,也不知曉王家是怎麼說親的,娶進來的媳婦兒比自家養的閨女更可怕,這樣教養出來的姐兒……

能好? !

賈赦絞盡腦汁將自己曾親眼看到過的,或者僅僅是聽過一耳朵的事兒,盡數告知了那拉淑嫻。 本以為如今一來,就能將悲劇及時挽回,不曾想,那拉淑嫻卻越聽越兩眼放光。

以往,那拉淑嫻只覺得王家人不好惹,個性像極了那隻鳥,可如今聽賈赦這麼一說,再在腦海裡自動匹配上宜妃那張臉,這要不是宜妃娘娘的投胎轉世才叫奇了怪了! 上輩子郭絡羅家姑娘彪悍到聞名京城,這輩子王家的姑娘又是這麼個風格。 不得不說,宜妃娘娘就是會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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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真的快要瘋了,一方面他是打心底里不願意讓璉哥兒迎娶一個王氏女,可另一方面因著王家姐兒年歲尚小,他又尋不出太多的理由來拒絕。 說王家姐兒文采不行? 人家一個小閨女,又不打算考科舉走仕途,要文采作甚? 況且,真要計較起來,那拉淑嫻雖是書香門第出身,可她的文采也實屬一般。 再說,榮國府就算出了他和賈政兩個文臣,從本質上而言,仍屬於武將世家,若以對方文采不行為由拒絕結親……

這種一听就是瞎扯淡的理由,賈赦覺得他縱是臉皮厚如城牆,也實在是說不出口啊! !

“淑嫻,你聽我慢慢跟你解釋。其實這事兒罷,真心用不著這般著急。你看璉兒今年也不過才八歲,屁大點兒的熊孩子,結啥親呢?就算是崇尚早婚的前朝,也沒得給才八歲的孩子定親的。更別說王家那姐兒年歲更小了。”

因著實在想不出靠譜的理由來拒絕,賈赦只得用出了最無奈的“拖”字訣。 不過,他這話倒也沒錯,本朝素來晚婚,雖說有給十來歲的哥兒房裡放個把通房丫鬟的,可定親往往都在十七八,像賈赦娶那拉淑嫻時,便已到了弱冠之年,而東府珍哥兒乾脆就是二十好幾了才娶親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哪怕有些人家比較著急,也沒有才八歲就琢磨親事的道理。

然而……

“我這不是擔心被人先下了手嗎?”那拉淑嫻顰眉長嘆,“王家姐兒模樣那般出挑,我瞧著性子也利索得很,再說王家也不是尋常人家,偏她還是同輩兒之中的嫡長女。老爺,這可真不是我著急,而是生怕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萬一被人搶先了,回頭我上哪兒給璉兒尋如此體面又格外合心意的媳婦兒呢?”

說這些話時,那拉淑嫻一本正經,且甭管是面上的神色還是言語之間,都隱隱透著一股子擔憂之情,似乎真的為此犯愁不已。

見狀,賈赦還能如何? 乾巴巴的瞅了那拉淑嫻許久後,終還是頹廢的放棄了,隻長嘆了一口氣,認命的道:“那回頭先問問好了。”

“好,我明個兒一早就去尋二弟妹。”

賈赦:“……”

真的不用那麼著急啊! 他家璉哥兒才八歲呢! ! 求求來個人搶先一步罷! ! !

人嘛,通常都會在無可奈何之下,祈求旁人助自己一把。 這種心態與其說是期望,不過說是明知曉前面就是絕境,還閉著眼睛自我安慰那一定不是真的。 然而事實上,甭管賈赦是如何期盼的,因著王家姐兒今年不過才六歲,除了那拉淑嫻之外,壓根就沒人將她的親事放在心上,包括她的親生爹娘。

次日一早,那拉淑嫻在送走了滿臉絕望的賈赦之後,便領著仍有些睡眼惺忪的迎姐兒往榮慶堂去了。 這個點兒,擱在往日里,她定還在慢悠悠的洗漱裝扮,不過對於習慣每日晨昏定省的王夫人來說,卻只能在榮慶堂給賈母請安了。

果然,那拉淑嫻剛一到榮慶堂,首先瞧見的並不是賈母,而是安靜坐在下首處耐心等待賈母出來的王夫人。 乍一聽得動靜,王夫人還道是賈母,忙起身聞聲望去,旋即卻是身形一頓,面上也浮現了一絲尚不及隱藏好的驚愕。

那拉淑嫻只微微一笑,又催促迎姐兒給王夫人請安。 迎姐兒雖年歲小,在禮儀方面卻不算差,當然前提是忽略她那不標準的行禮以及自帶口水音的請安聲。

萬幸的是,王夫人並不介意,在回過神來後,只向迎姐兒笑道:“二丫頭真乖,還去你太太跟前待著罷。”

你太太跟前……

這話卻是略帶了點兒深意的。 在大戶人家裡頭,很少有哥兒姐兒會直接喊爹娘的,通常都是喚老爺太太。 當然,若是年歲很小,或是私底下就是另一說了。 像大房,璉哥兒和十二私底下都是直接喚爹娘的,只有在人前才喚老爺太太,倒是迎姐兒打小就被教了喚太太。 可像二房,因著賈政極為重視禮節,因而珠哥兒和元姐兒是不論任何場合都只喚老爺太太,從不喚爹娘的。

如此一來,若是在正式場合裡,卻是極為容易被人誤解的。

王夫人樂得被人誤解,只恨不得將迎姐兒直接從根本上變成大房的姑娘。 雖說只區區一個庶女並不會影響到她在二房的地位,可她如今年歲也不大,心性也不穩,實在是沒法無視迎姐兒。 尤其在迎姐兒出生後,她就隱隱發覺房裡的丫鬟們心思開始動了。 也是,既然能有庶女,便也能有庶子,趙姨娘只是運氣不好才得了個閨女,要是換做她們……

人心,是最不可靠的東西,莫說那些個榮國府裡的家生丫鬟,就連王夫人自個兒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鬟,她也全然不信 宮瓷 。 對於簽了賣身契的丫鬟們而言,有甚麼能比當上主子更令人興奮的? 若是將來有一日,真能有幸誕下一兒半女,那後半輩子的日子可不是美壞了?

哼!

一群賤|婢! !

這時,迎姐兒已經走到了那拉淑嫻跟前,圓潤的臉上滿是笑意,還伸手摟著那拉淑嫻的胳膊,半個身子都靠了上去,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樣。

如此溫馨幸福的一幕,落在了王夫人眼裡,自是在心頭冷笑連連。 她要的就是所謂的“母女”情深,哪怕不能從根本上改變迎姐兒的出身,她也願意自己房裡的這個庶女認旁人做母。 想來這要是被趙姨娘瞧見,面上的神情一定會格外的精彩罷? 可惜今個兒她只帶著貼身丫鬟過來,沒喚上兩位姨娘,若早知曉有如此精彩的場面,說甚麼都要將趙姨娘帶來好生瞧瞧。 不過,這倒也不算難……

沒等王夫人琢磨出萬全之策,賈母便由兩個丫鬟攙扶的走了出來。 看到王夫人,賈母並不訝異,倒是瞧見那拉淑嫻時,身形微微一滯。 不過,姜到底是老的辣,比起將驚愕寫在面上的王夫人,賈母淡然的喚了兩個兒媳婦兒到跟前說了幾句場面話,又互相問安後,便喚了丫鬟擺上早膳,好生享受了一頓由兒媳婦兒伺候的早膳。

半個時辰後,那拉淑嫻和王夫人先後出了正堂,尚不及走過穿堂,王夫人就急急的向那拉淑嫻道:“大嫂,咱們妯娌兩個已經許久不曾好好聊過天了,不若請大嫂去我那兒坐坐?”

那拉淑嫻嘴角含笑的點了點頭,心下卻道,若真只是聊天,怎麼著也該是往較近的榮禧堂去,而非特地趕往有段距離的梨香院裡。 不過,這本就是她精心算計的,王夫人自願上鉤,她自也樂得配合。

待到了梨香院,王夫人特地讓貼身丫鬟去端茶遞水拿點心,又吩咐讓周、趙兩位姨娘上前伺候,其用心幾乎是明晃晃的擺在面上了。 好在那拉淑嫻並不在意,只是利用她來打擊姨娘們,這原也不算甚麼。 至於王夫人更深一層的意思,只怕是讓姨娘們以及那些個指望當上姨娘的丫鬟們都弄清楚一件事兒。

——縱是當了姨娘,縱是有幸懷了孩子並平安誕下,這孩子也未必就是你的。

迎姐兒尚不滿周歲時就跟了那拉淑嫻,她原就較一般孩童略遲鈍一些,算不上蠢笨,卻也完全談不上絲毫聰慧。 也因此,別說生了她的趙姨娘了,事實上迎姐兒連對賈母和王夫人的印像都不深,每次都要人提醒才能想起來對方是誰。 偏生,從未有人在她跟前刻意提過她的生母是何人。

沒一會兒,週、趙兩位姨娘便過來了。 週姨娘倒是還好,她的年歲大了,經歷的事兒也多,早已把一切都看開了,可趙姨娘卻在進門之初,便麵露異色,只是被她硬生生的隱去了。

“弟妹,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其實就算你今個兒不尋我聊天,我也想找個機會同你說個事兒。”那拉淑嫻冷眼看著二房妻妾之間的明爭暗鬥,雖說她並不介意稍稍被王夫人利用一把,可她同樣也不會忘記自己來此的目的。

“事兒?大嫂有何要事?”王夫人聽得這話,總算是收回了落在趙姨娘面上的目光,只笑著看向那拉淑嫻,“甭管有甚麼事兒,只要大嫂您開口,但凡我能辦到的,定幫您分憂解難。”

“那敢情好,這事兒還真就只有弟妹你能幫我。”那拉淑嫻才不會假意客氣,這若是旁的事兒,她不介意慢慢的兜圈子,可事關宜妃的“轉世”,她卻是真的不想錯過 和離小娘子 。 試想想,上輩子祖母輩的能人,這輩子卻當了她的兒媳婦兒,想想就覺得美翻了,若是真的錯過了,她豈不是要後悔一輩子?

“這……大嫂您要不先說來聽聽?”王夫人隱隱有些後悔自己方才將話說的太滿了,想著千萬別是太為難的事兒。

正這般想著,那拉淑嫻忽的拋出了一個足以讓王夫人懵圈的話題。

“我只想知曉昨個兒來咱們府上拜訪的王家姐兒,可曾訂了親?若不曾的話,能幫我從中撮合一下嗎?當然,該有的媒人賀禮,我是萬萬虧不了弟妹的。”

這裡的媒人,指的不是三姑六婆裡頭的媒婆,而是僅僅指牽線搭橋之人。 王夫人自是知曉這個道理,然而還是被那拉淑嫻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半響,才吭吭哧哧的道:“大、大嫂您說的是……鳳哥兒?”

“哦?她的閨名是鳳哥兒嗎?這名字好,一听就是個極有福氣的。鳳者,百鳥之王,祥瑞之兆。不錯,真當不錯。配上她天生的好相貌、爽利的好性子,果然是人如其名,絕配絕配!”那拉淑嫻滿口讚譽,忽的想起了甚麼,又急急的問道,“弟妹還不曾告訴我,她究竟說親了不曾?”

這般小的年歲,一般而言是不大可能說親或者定親了的,不過有些人家還流行娃娃親之類的習慣,也不能全盤否定。 故而,那拉淑嫻只滿臉期待的望著王夫人。

王夫人有點兒懵,更準備的說,她有點兒慌。

比起那拉淑嫻,王夫人從來都不覺得娘家侄女的名諱有多好,一來是她原本就沒甚麼文采,二來打小就這麼喚著,她都已經習以為常了,猛地聽到那麼一大串的讚美之詞,愣是沒能第一時間回過神來。 偏生,那拉淑嫻誇讚之時,只滿臉的一本正經,再配上她那副真誠的面容,直接就將王夫人唬住了。

——也許,鳳哥兒真的是一個很不得了的名諱? !

“那個……據我說知,鳳哥兒並不曾說親。”帶著滿腔的惶恐,王夫人顫顫巍巍的補充道,“她雖是家裡頭的嫡長女,可其實卻是最小的孩子。再說她上頭還有個大了她許多年的長兄,怎麼著也該先給仁哥兒定下來了,才會將她的親事提上議程。”

“太好了!”那拉淑嫻登時大鬆了一口氣,滿臉的喜氣洋洋,甚至其高興程度還感染了旁人,就連原先有些懵圈的王夫人,見她如此,也不禁跟著帶出了笑意。

……等等,她有啥好開心的? 雖說王家在京城尚稱不上頂尖的人家,卻也完全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 王家的閨女又是天生的好顏色,從來不愁嫁。 況且,她娘家侄女才六歲大,考慮這事兒真的不嫌太早了嗎?

王夫人被自己的內心戲給再度弄懵了,只直愣愣的望著笑得眉眼彎彎一臉喜氣的那拉淑嫻,好半天才遲疑的問道:“先前大嫂您說要給鳳哥兒說親?她年歲太小了……呃,要不您先說說是給誰?”

身為王氏女,王夫人很清楚自己娘家有多麼想跟文臣攀上關係。 旁的不說,看她娘家大嫂就知曉了,當然王家大太太許氏壓根就不是甚麼書香門第出身,而只是一個普通的讀書人家,父兄皆有功名,然而卻並無財富權勢。 饒是如此,當年為了迎娶這位大嫂進門,王家上下可算是牟足了勁兒,這才得以如願。 到了她娘家二嫂處,也是類似的情況。 只可惜,王家武將的威名太盛,以至於就算他們願意低聲下氣的求娶次一等文臣的閨女,大多數人還是拒絕的。

可那拉淑嫻是張氏女,真正的書香門第,往來全是文臣乃至當世大儒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若是能將娘家侄女說給文臣家裡頭的哥兒,哪怕父輩只是四五品的官職,也是極好的事兒。

“誰?弟妹何時瞧見我多管閒事了?自是要說給我家璉兒。”那拉淑嫻笑臉盈盈的開口道。

“璉、璉兒?!”王夫人在短短的一刻鐘之內,連著懵了三回,且一回比一回更厲害。 尤其是最後這一回,王夫人只覺得自己一定是耳背了,要不然……難道是張家敗落了? 還是那拉淑嫻舊病復發時日無多了? 又或者乾脆就是賈赦得罪了長青帝,即便被獲罪入獄? 總不能是那拉淑嫻忽的就抽風了罷?

“弟妹?弟妹。弟妹!”那拉淑嫻連著喚了三聲,入目的卻仍然王夫人懵逼的神情。 文雅一點兒的說法是,此時的王夫人已經三魂去了兩魂半,僅剩下的半魂也已支離破碎,暫時是拼湊不起來的了。

見狀,那拉淑嫻頗為擔憂。 倒不是擔心王夫人被嚇傻了,她對於這個妯娌雖沒有不共戴天之仇,卻也真心談不上有感情,她僅僅是擔憂眼看就要到手的兒媳婦兒飛了。 因此,在連著喚了幾次都無用後,那拉淑嫻恐王夫人是故意裝傻充愣,索性將先前思量的好處一一擺了出來。

“我是真心想要替我家璉兒求娶弟妹你娘家侄女。也許,我家璉兒有著千百種缺點,可你放心,回頭我一定讓他都改了。他不用功上進,我找娘家哥哥幫忙教養。他頑劣好動,我也一定會好生磨礪他的性子。對了,先前我家老爺不是答應了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予珠兒……”

“他反悔了!!”一提到自家寶貝兒子,王夫人瞬間回魂。 只是話一出口,她自知失言,忙不迭的解釋道,“說起來也不怪大老爺,畢竟這名額實在是太重要了。”

“無妨,只要弟妹願意幫我撮合這門親事,回頭就算我家老爺反悔了,我也定能幫珠兒再要一個名額!”

“此話當真?不對,這國子監監生的名額哪裡就這般好要了……”王夫人先驚喜後失望,饒是她略有些城府,也不免在面上帶出了幾分。

“怕甚?不過是個蔭監。”

憑藉父輩做官而成的監生,便喚作蔭監。 先前賈政便是得了賈代善的舉薦,才成了蔭監。 不過,賈政去國子監倒也算是理所當然,畢竟他是賈代善的親生兒子,也不曾規定一定要由嫡長子當這個蔭監,一般只要是嫡子都是允許的。 可到了小輩兒們,卻又是另一種說法了。 倘若賈赦將名額予了十二,那倒是無人置喙,畢竟都是嫡子,給哪個都成。 但給珠哥兒就有些異樣了,當然若是榮國府內沒意見的話,外人也沒權利置喙。

至於蔭監的由來,又細分為恩蔭和難蔭。 前者是指文官京官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者,皆准許送一子入國子監讀書。 若是皇帝心情好,也可以破格給予名額,乃至給予數個名額,這些都屬於恩蔭。 難蔭就有些悲傷了,一般都是父輩殉於國難,皇帝給予了恩賜,這個並無具體的標準,端看皇帝的心情行事。

那拉淑嫻先將裡頭的規矩細細的同王夫人說了一遍,之後才道:“咱們家歷來都是武將,而蔭監名額對於武將原就是苛求了,這才顯得愈發難能可貴了。可在書香門第裡頭,這當真算不得甚麼。像我娘家,按說也是有名額的,可三位兄長皆是從鄉試入考,沒一個用了名額。再除卻我娘家三哥是從三品外,大哥二哥也都有名額,算上老太爺沒用過的,一共便有三個了。”

“大嫂您是說……”王夫人頗為心動。

“只要這門親事成了,我縱是哭著鬧著也會求著娘家人讓一個名額出來的。”那拉淑嫻信誓旦旦的道。 她之所以這般自信,除卻知曉娘家父兄極為疼愛她外,更多的原因在於,張家老太爺最忌諱的就是子孫不爭氣,整日里想著靠父輩過活 超級靈泉 。 當年張家三位老爺壓根不是主動想要考鄉試,完完全全是被張家老太爺逼著去的。 由此可推論,小輩兒們身上估摸著也是如此。

張家老太爺的理論是,女兒要嬌養,兒子要糙養。 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好好,我明個兒就回一趟娘家,定幫大嫂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王夫人激動壞了,其實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反對,只是被那拉淑嫻那異於常人的想法給嚇呆了。 可如今一聽有這麼多的好處,哪裡還管那麼多? 別說這門親事原就是好的,就算是真的把娘家侄女往火坑里推,王夫人都不帶任何愧疚的。

這事兒說定了,那拉淑嫻登時像是放下了心口的大石頭,不過她還略有些不放心。

臨走前,那拉淑嫻特地拉著王夫人的手,千叮嚀萬囑咐:“弟妹記得一定要替我在你娘家嫂子跟前多說說好話。對了,千萬記得要告訴她,我家老爺的爵位是璉兒的,家產是璉兒的,我的體己將來也都留給璉兒。放心,只管放心,我一點兒也不准備給琮兒留!”

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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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賈赦崩潰之後,王夫人也跟著步了後塵。 不過,跟賈赦不同的是,王夫人是個心大的,或者更恰當的說,她不是心大,而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左右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寶貝兒子能有一個更好的前程,其他的事兒與她何干?

抱著這樣的想法,在那拉淑嫻拉著迎姐兒離開後,王夫人只一疊聲的讓人開庫房備禮物,她明個兒一早就要往娘家去一趟,務必盡快將這事兒定下來。 雖說兩個孩子年歲尚小,可定親又不分年歲的,先跟娘家嫂子通個氣兒,再尋個官媒合下生辰八字,早日過了明路,她也好安心。

這廂,梨香院忙忙碌碌的,那廂,榮禧堂也不消停。

那拉淑嫻望著這個點兒本該在家學裡的十二,目光深沉且帶著陣陣寒意。 十二見狀,忙不迭的開口討饒:“娘,這真的不是我的錯,我只是跟先生辯論了本朝賦稅制的利弊,結果他被我說懵了,也不管學生,就衝出去寫賦論了。其他人在學堂裡頭練大字,我不想練,我想回來睡個午覺……”

十二越說越輕,只因那拉淑嫻眼底里的寒意變成了森然的殺意,最終,十二說了實話:“我昨個兒晚上沒睡好,又不想請假,這才故意折騰先生。娘,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欺負先生了。”

從欺負親哥親爹,到欺負堂哥堂姐,再到欺負小胖妹妹,然後是賈政、珍哥兒,如今更是家學裡的先生。 那拉淑嫻簡直想要扶額長嘆,她當然清楚十二的惡趣味,可她卻無法理解這種特殊的癖|好。

欺負人真的就有那麼好玩? 如今十二還小,等他大了,那還不翻天了? 一想到十二的志向是到新帝登基那年開恩科時,來個三元及第,那拉淑嫻就覺得她要不好了。 三元及第,就必然會去翰林院,而出色的翰林最終定能爬到內閣。 那拉淑嫻絲毫不懷疑十二的能耐,她頭疼的是,假如將來十二也跟張家老太爺那般,當了太子太傅……

下一任的太子還有活路? 尤其,倘若這輩子是上輩子的翻版的話,那麼新帝即位後的無冕太子就是乾隆那個色胚皇帝啊! 上輩子吃夠了苦頭的十二,一定會把乾隆玩死的罷? 哪怕只是個替代品,相信十二也一定會玩得極為開懷。

“先不說這個,我有事要同你說。”

那拉淑嫻忍著頭疼,盡可能的不去思考十來年後的事情,只是將碰見宜妃轉世一事,去頭掐尾的告訴了十二,並著重說明了她想撮合璉哥兒和宜妃轉世在一起 死亡QQ號 。

於是,繼賈赦、王夫人之後,十二也實力懵圈了。

“等等,娘您怎麼會知曉那是宜……”十二倒抽了一口涼氣,先看了看四周無人,連胖妹妹都去歇午覺後,這才壓根了聲音,用耳語一般的音量道,“這種事兒是怎麼確定的?當初,若不是我主動坦白,您和嬤嬤也不會意識到還有這種事兒罷?”

“未必,也許一開始並不懷疑,可除非你打算隱瞞一輩子,不然遲早會露出馬腳的。”誰也不會去懷疑一個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嬰兒,可等小嬰兒長大以後呢? 有些事情,並不是簡單的一句天才就可以一筆帶過的,尤其他們原本就是最熟悉的人。

“好好,娘您說得對,可宜……那位跟您不熟罷?只憑著昨個兒見的一面,您就確定了?對了,她們之後也去了家學,我從窗戶裡頭望了一眼,我沒覺得那姐兒有甚麼特殊的。”

“不好看嗎?璉兒回來還同我說,王家姐兒美得很。”

十二略帶驚悚的望了那拉淑嫻一眼,囧囧有神的道:“娘,我以為您知曉我喜歡哪種姑娘。”

那拉淑嫻思量了一下,試探的道:“身量高挑修長的?身段妖嬈有料的?長相如同江南女子那般秀美的?”康熙、雍正都喜歡滿洲姑奶奶,乾隆則是喜歡漢家女子,然而十二集兩者的優點於一體,頂好是身條像滿洲姑奶奶那般有料的,容貌卻是如同漢家女子那般精緻動人。

“娘您真了解我。”十二故作羞澀,結果被那拉淑嫻舉起巴掌就狠狠的拍在了後腦勺,“嗷!為啥打我?”

“美得你!我倒是要看看,將來甚麼人收了你!”那拉淑嫻沒好氣的瞪眼道,“得了,言歸正傳。王家父子也在家學裡,你記得回頭跟他們好生打交道,務必不能讓他們反對這門親事。還有一件事兒,若是往後王家姐兒再來咱們府上,你記得一定要有禮貌,畢竟那位是你的曾祖奶奶。”

“曾、曾、曾祖奶奶?!”十二張著嘴巴,一臉的呆滯。

“是曾祖奶奶,你忘了,康熙爺可是你的曾祖父,那位好歹也是當年的四妃之一,擔得起你這一聲曾祖奶奶。”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望著十二,好似全然不曾看到十二滿臉的崩潰絕望。

“未來的嫂子是我曾祖奶奶,愚蠢的哥哥呢?”十二崩潰至極,覺得自己的未來簡直就是暗無天日。 難道,這就是作孽太多遭了報應嗎? 早知如此,他就不欺負愚蠢的哥哥了。

那拉淑嫻沉默了。

半響之後,那拉淑嫻只當沒聽到十二方才的問題,岔開話題道:“還有一個事兒。為了說成這門親事,我給人家許了很多好處。其中有一些是同你有關的,我想著,好是早些說予你聽壁角好。”

“娘,我的親事讓我自個兒挑選,成嗎?”經歷了可怕的“曾祖奶奶事件”之後,十二對那拉淑嫻徹底失去了信心,他真的一點兒也不嫉妒璉哥兒,他只怕在不久的將來,自個兒也遭了那拉淑嫻的毒手。

“我才懶得管你。”知曉十二是個有主見的,那拉淑嫻也不想操心太多,“你只管記著,你爹的爵位將來是璉兒的,偌大的榮國府將來是璉兒的,咱們這一房包括公中的家產也是璉兒的,我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還有這些年積攢的體己……”

“都是璉兒的 世界第一校長 。 ”十二茫然的順口說道,“就連曾祖奶奶,她也是璉兒的。 ”

“對,你能這麼想,娘真的很欣慰。”那拉淑嫻帶著極為欣賞的目光定定的望著十二,“所以,十二你一定要努力上進,往後能過成啥樣兒,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十二:…………這個世界沒有一點兒愛。

就因為想歇一個午覺,十二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這個選擇直接導致他不單沒能好好歇午覺,連當天晚上都一直在失眠。

——我的嫂子是我的曾祖奶奶,本阿哥快要窒息了。

連著兩日不曾睡好覺,等次日晚間賈赦回來後,很是驚奇的望著十二,還將十二攬在懷裡噓寒問暖了好一陣子,倒是讓十二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 不過,本著不能自己一個人心塞的原則,十二很快就將那拉淑嫻的盤算告訴了賈赦。 當然,他並不曾提王家姐兒可能是自己前世曾祖奶奶這事兒,只是委婉的表示,根據他的觀察,王家人都不是甚麼好貨。

賈赦深以為是。

然而,並沒有甚麼卵用。

等賈赦抱著十二,拖著璉哥兒回到了榮禧堂時,王夫人卻比他們更早一個時辰告知了那拉淑嫻好消息。 很顯然,時年六歲的王家姐兒非但還不曾議親,且王家人對她的期待並不算高,畢竟那姐兒除卻美貌之外,性子方面很成問題。

當然,大實話肯定是不能說,故而王夫人只告訴那拉淑嫻,對於這門親事,王家那邊完全贊同,尤其是王老爺子願意打包票,哪怕將來王子勝否決了,王老爺子也能教長子重新做人……咳咳,答應此事。 不過,王夫人同時也委婉的提了一句,那姐兒打小就被家人當成哥兒養著,連小名都是鳳哥兒,因此性子比較像男兒,脾氣也有些略大。

不想听了這話,那拉淑嫻更是雙眼放光。 郭絡羅家的女兒,哪個不是牛氣沖天的? 甚麼男兒性子,那是滿洲姑奶奶的爽利勁兒! 等到了乾隆年間,因著乾隆酷愛江南水鄉的漢家女子,以至於老姓人家為了迎合他,將女兒養的嬌滴滴的,反而失了當年的灑脫。

然而,郭絡羅家始終都是上三旗裡的異端,格外得對那拉淑嫻的胃口。 只可惜,上輩子她尚不等看到十二成婚就撒手人寰,當然即便她有命看到,估計也沒這個權利做主。

前世夢,今生圓。 她終於能有個郭絡羅家的女兒當兒媳婦兒了,還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宜妃娘娘! !

待聽得外頭動靜,那拉淑嫻急急的出來迎接夫君和兒子們,滿臉喜氣的朗聲道:“親事成了!咱們家的璉哥兒,要跟王家那位姐兒定親了!”

賈赦&十二:…………這絕對不是真的! !

璉哥兒:…………咦咦咦? 說的是前兩日來的漂亮妹妹嗎?

這一日,大房裡除了完全不知事的胖丫頭迎姐兒外,其他所有的主子都失眠了。 那拉淑嫻是多年的夢想一朝圓了,璉哥兒是純粹歡喜的,賈赦是悲傷的,十二則是徹底麻木了。

至於遠在王家的鳳哥兒,則完全不知曉因著自己的一張臉,竟在不知不覺中抱上了最粗的那條大腿。 更不知曉她未來的婆母已經開始對所有人耳提命面,將來一定要對她好,她說啥都是對的,萬一錯了,請參照前一條。

ga1105 2017-1-24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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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甚麼事兒,總歸是有人喜也有人憂的。 就說那拉淑嫻看中了王家姐兒這一事,在她看來,全然是件好事,即便所謂的投胎轉世未必就是真的,可她確是對王家姐兒的容貌起了好感 重生之珠玉空間 。 也許,這就是眼緣罷,有些人只一眼就產生了好感,當然也存在相看兩厭的情況。

賈赦原是不准備應允的,他實在是無法接受一個王氏女當兒媳婦兒,可真要他說出確鑿的理由來,他又是真的無可奈何。 試想想,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姑娘罷了,縱然不可能完美無缺,可她本身也沒有能夠抨擊的大罪名。

思來想去,賈赦選擇了妥協。

“淑嫻,你說的定親,可是經過了王家諸人的應允?王子勝呢?”儘管賈赦在心裡頭已經選擇了讓步,不過有些事兒卻是要問清楚的。

“我讓弟妹幫我問了下,據她所說,王家老爺子、老太太還有大太太皆不曾表示反對。倒是王家大老爺,因著就在咱們府上,反而不曾問過他的意見。要不,老爺您明個兒幫著問一下?”

“行倒是行。”賈赦下意識的琢磨著,要是他鐵了心不想結這門親,王子勝那頭倒是可以做文章。 只是,他才這般想著,就看到那拉淑嫻似笑非笑的望了過來,登時不好意思的訕笑著道,“淑嫻,其實我的意思……這麼說罷,我也不是很反對,就是覺得璉兒年歲尚小,沒的這般著急。況且,萬一往後有更好的呢?”

“老爺是覺得弟妹的性子不好?也對,生兒子像舅,生女兒像姑嘛。不過,老爺可否告訴我,您到底對弟妹有何不滿?”

那拉淑嫻不傻,她打從一開始就看出了賈赦的不樂意。 只是,這所謂的不樂意,僅僅是心頭略過的不悅,根本就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 且以賈赦的性子,很少會堅決反對某件事兒,即便最初有些不樂意,多商討一下,他也就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不過,結親到底不比旁的事兒,也許若是倆孩子將來成親後,賈赦並不會對兒媳婦兒表示出不滿,可只怕疙瘩也沒那麼容易消除。 那拉淑嫻思忖著,與其到時候麻煩,不若今個兒攤開來掰扯個清楚明白。

再看賈赦,卻是愣住了。

半響,賈赦才向璉哥兒和十二擺了擺手:“你倆回房用膳罷,我跟太太有正事兒要說。”

璉哥兒張了張嘴,欲說甚麼,卻被十二硬生生的拖走了。 見狀,也自有丫鬟奶娘上前,將迎姐兒從屋裡一併帶走。 之後,賈赦和那拉淑嫻才一同進了內室,也沒立刻喚擺膳,只坐在榻上挨著說話。

“淑嫻,你方才問我,對王氏有何不滿?說真的,並沒有。”在片刻的沉默後,賈赦先開了口,“其實,算起來我跟二弟還有王氏,也勉強算是打小一道兒長大的。不過,我最初十來年一直都在養在我祖父母跟前的,而二弟則是養在老太太跟前,至於王氏,那會兒王家長輩皆很忙碌,她上頭又只兩個哥哥,恰好老太太又素來喜歡女兒家,便時常接她過來同敏姐兒養在一道兒。我當時每隔三五天就來老太太跟前請安一次,便時常能見著她。”

見賈赦起了談性,那拉淑嫻索性只微微側過臉瞧著他,並不搭話。

“我對她並無任何不滿,卻也打小就不喜同她來往。仔細想想,大概是小時候曾瞧見她欺負敏姐兒罷?嗤,說來也好笑,長輩都覺得她倆年歲相差不大,又都是姑娘家,定然會成手帕之交,沒成想,這倆卻是天生的死對頭。”

王夫人和賈敏相看兩厭這事兒,在榮國府並不算甚麼秘密,甚至賈母本人都曾玩笑似的同旁人提過兩句,畢竟原就是小姑娘家家的慪氣,能有甚麼大不了的? 只是,擱在兩方當事人身上卻未必了。

卻說這倆人皆是高門貴女,且上頭都有兩個哥哥,所以自打出生後,便得了父母長輩的疼愛 [封神]精分道侶萌萌噠 。 然而不同的是,王家素來尚武,一門都是炮仗脾氣,又酷愛將姐兒比作哥兒養,以至於王夫人打小就是個男孩性子,最不喜詩文器樂,倒是偏愛權利和錢財,當的一手好家。 反觀榮國府這頭,賈敏除卻兩個嫡親哥哥外,可是還有三個庶姐的,因著她年歲最小,又是唯一的嫡出,素來都是被人謙讓著寵愛著長大。 偏她雖是將門出身,卻是個天生文靜的性子,最愛的是詩詞歌賦,乃是出了名的才女。

一個好動一個好靜,一個喜歡黃白之物一個卻清高孤傲。 偏生,王夫人在家裡頭也是父母長輩的心肝寶貝兒,才不會像賈敏的庶姐那般謙讓著她,以至於倆人從最初的互看不順眼,到後來簡直就是沒法同處一室。

“老爺說弟妹欺負敏姐兒?”那拉淑嫻知曉那倆互相不對盤,卻並不覺得王夫人會蠢到在人家家裡頭欺負唯一的嫡出姑娘,故而只挑著眉笑著問道。

“在我看來肯定是如此的,敏姐兒打從一出生身子骨就羸弱的人,還不曾學會吃飯就先喝起了藥。雖說我素來看不慣二弟,對她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妹還是疼愛的。你想想,她那麼柔弱,如何會欺負人?好罷好罷,也許她嘴皮子挺利索的,可王氏也不是好惹的。”

人心原就是偏著的,賈赦並不曾真正養在賈母膝下,跟王夫人更是談不上有任何感情。 忽的見到王夫人跟賈敏起了衝突,他定然會覺得一切都是王夫人的錯,完全不會思考這其中究竟發生了甚麼。 畢竟,一個是嫡親妹子,另一個卻只是親戚家的姑娘,在這種情況下,孰是孰非一點兒也不重要。

“也就是說,假若我同弟妹起了衝突,老爺您也一定認為是她的錯?”

“那當然!”賈赦毫不猶豫的道,“你既不擅長言辭,又是這麼溫柔和善的性子,如何會跟人起衝突?淑嫻,我可告訴你,倘若王氏真的給了你氣受,你千萬不要憋著不說,就算你自個兒沒法討回公道,我也一定會幫你出氣的!對了,還有老太太那兒,若是老太太為難你,你也要同我支會一聲。”

這番話一出,饒是那拉淑嫻自認為伶牙俐齒,也一時沒了言語。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前世的自己輸在了哪裡。

男人啊,就是那麼的白目,他們永遠只相信自己所想的。 哪怕真相擺在他們面前,只要同他們所想不同,也一定會堅信是自己看錯了。

亦如前世,當那隻鳥被乾隆從圍場帶回宮時,自己聽聞了消息,特地前去提醒皇室宗族的血脈不能亂,也沒不讓乾隆認女,只是提醒他小心行事,別連人都沒醒就急慌慌的把女兒認下了。 可惜,乾隆當時已經在心底里確信那是他失散多年的親閨女,你說的再有道理,他也只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朕說是就是,瞧這眉眼多像朕!

然而,打臉來得很快,那隻鳥確實不是皇家血脈。 不過,那又怎樣呢? 乾隆完全不介意多一個閨女,也絲毫忘記了曾經的自己是多麼言之鑿鑿的宣稱,那隻鳥跟他眉眼一般。

——呵呵,別說那隻鳥了,就連那朵花也不像你好罷? 真要隨了你的眉眼,就算貴為公主她也嫁不出去!

那拉淑嫻果斷的放棄了為王夫人辯解,同時也明白為何十二這麼坑賈赦,賈赦依然覺得么兒是他的心肝寶貝兒。 也許,這就是所謂一葉障目。

“老爺您的意思是,就因為弟妹曾經欺負過敏姐兒,所以您就不同意我們家璉兒娶她娘家的侄女?”那拉淑嫻暗自腹誹著,小姑娘之間哪裡有不鬧矛盾的,她前世也有數個姐妹,閨閣裡頭鬧得那叫一個天翻地覆,等脾氣過去了那不一樣還是好姐妹? 君不見以往珠哥兒和璉哥兒也時不時的鬧彆扭,只是如今添了個十二,就變成十二欺負倆哥哥了 在RPG裡開旅館的勇者 。

“這個……反正我就覺得王氏女脾氣沖又勢力,一門心思的搶管家權不說,整個人都好似鑽到錢眼裡似的,這樣的人真的能好?”賈赦本就不喜王夫人,偏王夫人還嫁給了他最不喜的賈政,於是那兩口子就成了他心目中最大的惡人。

至於理由甚麼的,那真的不重要。

聽賈赦這麼說,那拉淑嫻是真的沒法子了,她原先還以為是不是其中另有隱情,結果一問下來才知曉,這就是幾個熊孩子之間的矛盾,然而偏就扯到了下一輩兒身上。

“罷了,正如老爺您說的那般,璉兒年歲尚小,原也不急於一時。不若這樣好了,老爺您明後日抽個空去下家學,看看王家大老爺究竟是個甚麼想法,到時候咱們再慢慢合計合計。”

“這個好,我就說了不用著急的!”賈赦一聽有可能不定親了,登時樂得直搓手,又扯著嗓門高聲喚著擺膳,甚至還額外多添了一壺酒。

然而,賈赦並不知曉,他這裡的動靜全被十二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回頭就告訴璉哥兒,估計這親事懸乎了,沒見蠢爹那麼樂呵嗎? 要不是順了他的意思,他能這麼嘚瑟的要酒要好菜? 十二的想法倒是不錯,錯就錯在璉哥兒壓根就不明白所謂親事為何。 不過,這個並不要緊,很快十二就用最為通俗易懂的話語,將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如願的看到了璉哥兒欲哭無淚的倒霉樣兒。

次日一早,賈赦剛打算出門,就看到璉哥兒縮在穿堂角落裡,一臉控訴外加悲傷的望著他。 因著賈赦急著上衙,只狐疑的瞅了璉哥兒一眼,便急急的走了。 可賈赦並不知曉,這僅僅是一個開端。

至晚間,賈赦照常往家學去找茬時,再度看到了一臉幽怨的璉哥兒。 雖說,在兩個兒子裡頭,賈赦更為偏愛十二,可璉哥兒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哪裡有不疼愛的道理。 偏偏等他上前欲詢問時,璉哥兒極快的溜走了,弄得他滿臉無措。 無奈之下,他只好先去尋了王子勝,說明了來意。

王子勝聽明白前因後果之後,看向賈赦的眼神裡,帶著極度的震驚和不可思議,之後卻是立刻轉為了嫌棄:“想娶我閨女?你把我坑的那麼慘,居然還想讓你兒子娶我的閨女?除非我能全須全尾的離開你家家學,不然你就做夢去罷!”

這個回答簡直不能更合賈赦的心意!

“行!那就這麼辦罷,等啥時候王老弟你全須全尾的離開我家家學了,我就上你家提親去!哈哈哈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賈赦樂得朗聲大笑,渾然忘了思考方才璉哥兒的異常。 且在說完這話後,賈赦立刻離開了家學,連慣常的找茬都省卻了下來,只留下一臉茫然的王子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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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自打跟那拉淑嫻做了那筆交易後,王夫人就一直焦急的等著後續。 然而,讓她感到意外的是,榮禧堂並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後來,聽陪房李嬤嬤提起,彷彿是王子勝不樂意。

“李嬤嬤,此話當真?”王夫人問出這話時,其實心底里已經相信了七八分,之所以仍反問了一句,無非就是再確定一下罷了。 因而,在看到李嬤嬤點頭後,便只頹廢的坐在了暖炕上。

李嬤嬤是王夫人從王家帶過來的陪房,不過在此之前,李嬤嬤並不受王夫人的重用 朱門芳菲 。 原因當然是有的,一方面李嬤嬤並不善言辭,另一方面先前有太多的能人頂在她的前頭。 誰能想到,這幾年,王夫人折了不少的陪嫁陪房,矮子裡面拔高個兒,這才忽的顯出了她。

也因此,李嬤嬤格外的想在主子跟前證明自己的能耐,這才特地去前院打聽了消息,急吼吼的來告知王夫人。

“太太,雖說舅老爺並不曾應允,可這事兒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只是太太,您怎麼就非要撮合這一對呢?有道是親上加親,這珠哥兒年歲也合適,依老奴看,還不若到時候提了珠哥兒。”這番話,倒不是李嬤嬤出於私心,而是實打實的在為王夫人考慮。 試想想,誰不希望兒媳婦兒是自個兒的娘家人? 先不說旁的,單是婆媳同心就很值得期待了。 況且,李嬤嬤雖跟隨王夫人來到榮國府多年了,可也時常在跟王家打交道,知曉王家這個姐兒模樣極好,不留給珠哥兒豈不是可惜了?

不曾想,王夫人只輕搖了搖頭,苦笑道:“若沒有那事兒,我倒是挺樂意親上加親的。不過如今……”

親上加親,它也比不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啊! 況且,王夫人前幾日回娘家說,還聽說了一個消息,卻是她的二嫂也有了身孕。 相較於王家大房的勢弱,王家二房卻是了不得,王夫人琢磨著,倘若她二嫂這胎懷的是個女兒,求娶這個豈不是比鳳哥兒更好? 至於年歲上,雖說差得有些多了,可男兒完全可以先立業後成家,像東府珍哥兒,都二十好幾了,娶的妻子不過才剛及笄。

“那這事兒,太太打算如何辦?”見王夫人鐵了心想要撮合這門親事,李嬤嬤自不會跟主子唱對台戲,只放緩了聲音,勸道,“就算一時難辦了些,也不著急。到底兩個孩子年歲都小,也許緩個三兩年的,舅老爺就應允呢?”

“大哥他到底在想甚麼?!”王夫人頭疼不已,只拿手按著眉心,“這門親事哪裡不好了?瑚兒沒了,璉兒就是嫡長子了,莫說大房兩口子原就更看重璉兒,就算如老太太那般偏心眼兒的,也不可能無視長幼有序的規矩。爵位、祖宅,將來鐵定都是璉兒的。就連家產,若依著律法行事,璉兒起碼能得到七成以上!”

一說起這個,王夫人除了頭疼,又開始心窩子疼了。

嫡長子的好處太多了,多到她不由的抱怨當初王老爺子為何不將她說給賈赦。 倒不是她對賈赦有情,而是嫁給嫡長子和嫡次子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旁的不說,偌大的一個榮國府,單是這宅子就值個上百萬兩白銀,即便只是自住絕不會賣了,那也好過於將來有一日自個兒這一房被迫搬出去罷? 一想到,等賈母百年之後,自個兒這一房就要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搬離榮國府,成為所謂的五品工部員外郎府,王夫人簡直恨不得立刻暈厥過去。

“許是舅老爺沒想仔細?”李嬤嬤並不知曉王夫人心裡頭的想法,當然,若是她極會察言觀色的話,也不至於時隔多年才湊到主子跟前做事。

“嬤嬤明個兒去一趟王家,幫我給老爺子老太太遞個話兒。就說這門親事大老爺不同意,讓他們自個兒想想法子。”王夫人到底是當妹妹的,一來沒法勸長兄,二來甚至都不可能親自去前院,無奈之下她只能讓王老爺子來收拾這個不著調的王子勝了。

“好好,太太您也別著急,這事兒一定能成的。”李嬤嬤只沒口子的答應著。

王夫人只心煩意亂的點了點頭,便擺手讓李嬤嬤下去了。

其實,王夫人壓根就沒想過這事兒會不成,畢竟甭管從哪一方面來看,這門親事都是極佳的。 她憂心的自然是另外一事,因著璉哥兒而聯想到自個兒這一房的未來。

自打榮國公賈代善過世之後,襲了爵的賈赦就成了榮國府的家主 [韓娛]攻略 。 只是先前,因著賈赦行事極不著調,賈母又素來偏心,這才讓王夫人有恃無恐的佔著正院子,就彷若自個兒這一房才是真正的當家人。 可惜呀,老母雞永遠變不成鳳凰,打從王夫人嫁給賈政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處處都不如那拉淑嫻。 尤其隨著大房的愈發興旺,更是襯得二房愈發的不堪了。

不行,她一定要想個法子,既然夫君靠不住,那就只能倚靠兒子了。 那麼首當其衝的就是國子監監生的名額……

“太太、太太!”

正當王夫人為了將來煩惱不已之時,偏生還有人湊到她跟前來討嫌。

趙姨娘在外頭喚了許久,才得以被允許進了王夫人的屋裡,抬眼卻看到王夫人一臉的不悅,看向她的目光裡還透著一股子鄙夷。 登時,趙姨娘畏縮了一下,可旋即卻立刻挺直了腰桿,上前兩步後,猛地跪倒在了王夫人跟前:“太太,奴婢有一事相求。”

“若是為了迎姐兒,不說也罷。”

只一句話,王夫人就把趙姨娘堵了個結結實實。 想也知曉,趙姨娘特地來尋她不可能有旁的事兒,畢竟王夫人雖苛刻,卻尚不曾小氣到剋扣姨娘的吃喝用度,再說趙姨娘對於這些個小事兒並不在意,即便真的短了吃穿,也絕不會鬧到她跟前來的。

“太太……”趙姨娘目露哀求之色,頂著王夫人嫌惡的神情,咬牙道出了來意,“先前太太對奴婢說的那番話,奴婢全都記在心頭,回去之後也仔細思量了一番。二姑娘養在大太太跟前,確是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

“既如此,你還鬧騰甚麼?”

“可我就這麼一個閨女呢!大夫說了,我不可能再生養了,眼見二姑娘愈發大了,若是、若是……”

“若是你再不想法子討要回來,只怕往後她就不認你了。我說的可對?”王夫人嗤笑一聲,見趙姨娘面露羞愧,她自是愈發的鄙夷了,“在你眼中,姑娘是甚麼?是幫你搏老爺好感的物件,還是給你養老的保障?再不然,乾脆就是安撫你那可不安的心的工具?”

“不不,我只是想多抱抱她,想親自照顧她!”趙姨娘含著眼淚拼命的搖頭,那是她的親生骨肉,她如何會捨得利用? 她只是想趁著姐兒尚不曾長大,多疼愛一番。

王夫人只冷眼瞧著她,並不理會。

見狀,趙姨娘是愈發的焦急了,其實她並不是不知曉即便迎姐兒被要回來了,也未必會養在她跟前,可那是不一樣的! 試想想,若是養在王夫人身邊,同在一個院子裡,她有的是機會跟迎姐兒接觸。 退一步說,哪怕是被送到了賈母跟前,那也遠比跟在那拉淑嫻身邊來得好。 畢竟,甭管是賈母還是王夫人,都不能因此否定她才是迎姐兒的親生母親。

再養在大房裡,迎姐兒就真的成了大房的姑娘了! !

“太太,求太太開恩,奴婢沒有旁的想法,只想多陪陪二姑娘,畢竟二姑娘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奴婢只是……”

“只是想告訴她,你才是她的親生母親?”王夫人冷笑一聲,“如你所願,我下半晌就去尋大太太說個清楚明白!”

迎姐兒的事情遲早都是要料理的,王夫人先前也是想岔了,只覺得既然大房並不提過繼一事,這事兒拖著也是拖著。 可被趙姨娘三番兩次的折騰後,再加上今個兒她確是想到了一些事兒,王夫人深以為是時候將這事兒掰扯清楚了 靈泉山莊 。

趙姨娘原準備了一肚子的話要說,猛地聽到王夫人這話,還以為是自己耳背了,瞪著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待一旁的丫鬟低聲提醒她,又強拽著她出去後,才總算是想明白了。 當下,趙姨娘再度折返回來,跪下來衝著王夫人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這才帶著歡欣雀躍的心情退了出去。

這一日的下半晌,王夫人果真如她所言一般,特地前往榮禧堂尋了那拉淑嫻。 她去的時候,迎姐兒剛從午覺中醒轉過來,正睡眼惺忪的依偎在那拉淑嫻身邊,偶爾還打個哈欠,一副天真懵懂的小模樣。

見著這一幕,王夫人心中微微有些異樣,她倒不是覺得那拉淑嫻有多疼愛迎姐兒,反而隱約有了旁的想法。 如她,對元姐兒自然是盡心盡力的,可她斷然不會把元姐兒寵成這般。 想也知曉,閨女是遲早要出嫁的,能待在家中的時間不過十來年,最多也就二十年,若真的只顧著嬌寵,那往後等嫁到婆家去了呢? 一如在閨閣時那般嬌憨,這日子還怎麼過呢?

不由得,王夫人想起了當初她教養元姐兒時的情形。 一歲多就開始學著辨色,兩歲不到就開始配色,在這之後更是見縫插針的教導屋內各種器皿擺件的名稱價值,等要學認字了,更是直接拿賬本和禮單子予她。 當然,王夫人也明白自己的缺陷在哪裡,故而即便心中再怎麼不捨得,也仍是將元姐兒送到了賈母跟前,讓賈母來教導規矩禮儀,甚至她還打算,等翻過年宮裡正好要放出一批宮女嬤嬤,她想尋個教養嬤嬤給元姐兒。

嬌寵、嬌養,養出了一個只會吃吃喝喝的傻姑娘,到時候嫁到婆家,還不是任人宰割!

“大嫂。”

甭管王夫人心裡頭是如何思量的,待那拉淑嫻望過來時,她還是擺出了該有的禮儀,笑著見禮問安,又在那拉淑嫻的謙讓下,坐到了暖炕上。 妯娌倆並排坐著,只隔了一張小小的炕桌。

那拉淑嫻見王夫人忽的來訪,還道是來詢問之前說的親事的。 當然,她本人是極力促成這門親事,可賈赦一再說了要拖延,她卻是有些不好開口了。 故而,只拿眼笑著打量王夫人,等著對方先開口。

果然,王夫人耐不住性子,先開了口:“大嫂,說來也真是不好意思,原先只想著老太太身子骨弱,這才讓大嫂您幫著照顧二丫頭幾日的。不曾想,我那院子裡事兒多,又沒個人幫襯著,一來二去的竟是忙糊塗,給徹底渾忘了。大嫂您看……”

王夫人一臉的歉意,又拿眼去瞧依偎著那拉淑嫻的迎姐兒。

“這……”那拉淑嫻明顯一怔,王夫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即便是想要裝傻都沒可能了。 而事實上,那拉淑嫻確是沒想到王夫人會這麼開口,按著方才那話,竟是將這近兩年光景都給抹去了。 偏生,王夫人態度誠懇,一句渾忘了,讓她壓根就挑不出理來。

“大嫂,真的對不住了,讓您受累了。”王夫人面上除了歉意,更多的則是羞愧。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至於她心底里究竟是怎麼想的,那就沒法考證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這般客套。”那拉淑嫻心頭略過一陣不捨,她對迎姐兒是真的動了感情,只是連她都不知曉那是不是移情。

她那幼年夭折的五公主,是她心頭永遠抹不去的傷痛。 也因此,在看到迎姐兒,她將迎姐兒當成了五兒,哪怕明知曉倆人毫無關係。 也許真的是移情,她只想著把曾經對五兒的虧欠全部給迎姐兒,同時她也知曉過度的寵溺對孩子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君不見前世她生養了三個孩子,哪怕最終長大成人的十二,都被養的如同溫室中的花朵,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 大神,太妖冶 。

或許,讓迎姐兒去賈母跟前養著,會是一件好事兒罷?

“二丫頭的東西多,這一時半會兒的怕是歸整不好。這樣罷,弟妹可否多給我一日時間,索性等明個兒早起請安時,我將二丫頭送到老太太跟前,再讓人將東西一併送過去。”

“成,大嫂您說甚麼都成。”王夫人自是聽懂了那拉淑嫻的言下之意,迎姐兒可以被帶走,卻絕不可能由一個姨娘來教養。 當然,王夫人也可以說由她自個兒親自養著,可她又沒病,才不想幹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索性,賈母最喜歡小孩兒們,統統送過去,讓她帶個痛快!

將迎姐兒送到榮慶堂,這算是幾方都退讓了一步。 王夫人暗道,若這般行事趙姨娘還折騰的話,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萬幸的是,趙姨娘並未表示任何不滿。 也許是看透了王夫人狠戾的內心,又或者先前經歷了兩年的絕望,這樣的退讓,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待次日一早,那拉淑嫻果真帶著迎姐兒去了榮慶堂,並將她親自交到了元姐兒手上,哄她說,姑娘大了都是要養在老太太跟前的。 迎姐兒頭腦簡單,甚至可以說略微有些遲鈍,對於那拉淑嫻這種說法,絲毫不曾感到任何懷疑。 相反,對於元姐兒這個說話柔聲細語的大姐姐,迎姐兒相當的歡喜,很快就開心的玩作了一團。 只是等到了晚間入睡時,略有些鬧騰,不過有奶娘在跟前哄著,沒兩日就適應了下來。

迎姐兒倒是適應得很快,反倒是那拉淑嫻心底里空落落的。 甭管是不是移情作用,對於迎姐兒,她確實是付出了感情的,哪怕她心裡很明白,自己的教養方式有問題,可感情卻是作不了假的。

容嬤嬤私底下勸了兩回,又見那拉淑嫻只是去榮慶堂請安頻繁了一些,旁的倒是如往常一般,索性也就不勸了。 其實,相較於前世十二到了年歲去阿哥所時,這一回那拉淑嫻還算是淡定的。 孩子嘛,長大了自然是要展翅高飛的,哪裡能一直窩在娘跟前的? 容嬤嬤甚至暗自腹誹著,真要捨不得,你倒是再去生一個呢! 甭管會不會展翅高飛,起碼在最初的兩三年,想飛都沒得飛!

這廂,那拉淑嫻開始慢慢的接受孩子們挨個兒離開的事實,那廂,王夫人卻險些被嚇得魂飛魄散。

卻說前兩日,王夫人讓她的陪房李嬤嬤去一趟王家,當時她是吩咐了,不過後來又有迎姐兒這事打岔,又給耽擱了一日。 不過,沒兩日,李嬤嬤還是去了王家,只是回來時,卻給王夫人帶來了一個驚天大消息。

跟先前說的親事勉強有些關係,卻嚴重得太多了。

“你說甚麼?大嫂沒了!!”王夫人驚恐之下,都忘了女子只有在稱呼夫家嫂子時,才能喚大嫂,若是稱呼娘家嫂子,卻是要額外再加上姓氏的。

連著深呼吸好幾口氣,王夫人在極度驚愕之後,卻是怒不可遏,直接摔了手中的茶盞:“先不說她素來身子骨極好,這些年來壓根就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就說前不久,我才剛回過娘家,那會兒她同我說話時,中氣十足的,罵起跟前的丫鬟一刻鐘都沒消停。你說她沒了?好端端的人,如何會沒了?這才幾日工夫,就算是急症,也沒那麼快的!”

一個身子骨極為康健之人,一下子就沒了,若非急症的話,那就是意外了。 問題是,王家雖不是甚麼世家大族,可堂堂當家太太,又不需要做甚麼活計,怎麼就會發生意外了?

若不是意外,那就是……

130

聽著屋裡瓷器破碎的聲音,站在廊下的趙姨娘不由的哆嗦了一下,原本正準備進屋去的腳步,也就此頓住了。

已經三天了,迎姐兒離開大房被送到榮慶堂已經有三天時間了,然而事情卻並不如趙姨娘原本預料的那般往下發展,反而愈發的讓她難堪,以至於隱隱產生了悔意。 她原本認為,只要迎姐兒不被養在那拉淑嫻跟前,那便能得償所願了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至於最終到底是養在王夫人跟前還是賈母膝下,那都不重要,左右她一個當姨娘的,原本也沒資格親自撫養姐兒長大。

只要、只要不在大房就好了。

抱著這樣的期望,趙姨娘一次又一次的想法子尋門路。 那拉淑嫻跟前她去過,賈母那兒也沒少找機會哭訴,賈政的枕頭風更是吹了無數次,到最後她更是泣血苦求王夫人幫她將姐兒要回來。

結果呢?

姐兒是離開了大房,可惜現狀卻讓她絕望。 倒不是賈母苛待了迎姐兒,事實上,賈母對於元姐兒、迎姐兒姐妹倆都是一視同仁的,奶娘、丫鬟的數量一致,素日里的吃喝用度也皆完全一樣,甚至賈母還時常拿出體己錢為姐妹倆置辦新衣裳,連首飾之類尚且用不到的東西,但凡元姐兒有的,也必然少不了迎姐兒的。

可那又能說明甚麼?

元姐兒是二房的嫡長女,賈母這般做派,就彷佛將迎姐兒也當成了大房的嫡長女一般。 這還不算,每次晨昏定省的時候,賈母都是下意識的讓姐妹倆給各自的太太請安。

——是各自的太太。

太太這個詞,原本就有好幾種含義,尤其隨著府裡諸位哥兒姐兒長大了,如今壓根就不會有人再直接喊爹娘了。 當然,私底下沒人時是如何的,趙姨娘並不清楚,可但凡她瞧見的時候,都是元姐兒衝著王夫人喊太太,而迎姐兒卻是衝著那拉淑嫻喊太太的。 這還罷了,若是閒來無事,姐妹倆還會回各自的家中尋太太……

所以,這到底算甚麼呢?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將迎姐兒從大房要了出來,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她壓根就不是大房的姑娘,是二房的庶女!

“備馬車,我要回一趟娘家。”

就在趙姨娘遲疑著要不要再度懇求一番時,王夫人風風火火的從屋裡走了出來,且邊走邊快速吩咐著,同時也命心腹丫鬟立刻去一趟榮慶堂,畢竟作為已婚婦女,即便娘家出了再要緊的事情,也不能完全不支會一聲就離開的。

“太太!”眼見王夫人就要走出梨香院了,趙姨娘顧不得其他,忙急急地上前攔住了去路,且立刻雙膝著地跪在了王夫人的跟前。

王夫人目光森然的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趙姨娘,二話不說,抬腳就踩在了趙姨娘那嫩白如玉的手背上,帶著無限殺氣叱道:“滾!”

有道是十指連心,趙姨娘當下吃痛不已,然而沒等她開口或者讓路,王夫人已經一個窩心腳踹了過來,並且連看都不看一眼,便拂袖離開。 轉眼間,便消失在了院外的小徑深處。

趙姨娘面色慘白的癱坐在地上,愣是好半響都沒回過神來,更別提起身了。

因著王夫人帶走了好幾個心腹陪房,又讓大丫鬟去各處通禀,原本就不算大的梨香院裡,只留了幾個粗使丫鬟併兩個門房老婆子,當然還有週、趙兩位姨娘以及她們的貼身丫鬟。 王夫人這一走,梨香院徹底陷入了寂靜之中,直到小半刻鐘後,趙姨娘那屋的房門才被推開,跑出了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

“姐……姨娘,姨娘你沒事兒罷?快起來動一動。哎呀!”

“金玉,甚麼都別說,先扶我進屋去。”趙姨娘目沉如水,卻還是製止了小丫鬟開口為她打抱不平。

小丫鬟全名趙金玉,是趙姨娘娘家小妹子,在她剛被查出有孕沒幾個月時,就四處託人情將老娘和妹子要到了自己身邊 雙界之男神歸來 。 不過,等她生下了迎姐兒,又被大夫斷言不可能再生養之後,她老娘還是出了府,畢竟家裡頭還有她爹和她弟弟,而一個不能生養的姨娘按說是不可能遇到危險的。 於是,趙姨娘跟前就只剩下了一個金玉,以及後來王夫人撥給她的另一個小丫鬟,不過並不被她所重用。

卻說趙家兩姐妹,姐姐趙姨娘打小就被賣進了府裡,養在賈母房裡,被教養得極好,性子穩妥為人和善,當初被指給了賈政後,更是沒多久就懷了身孕。 又因著趙姨娘素來知曉榮國府內的情況,明白即便是她親生的孩子,將來也不可能養在她跟前,故而還算是淡然,可讓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會失去了生育能力。

而妹妹趙金玉,因著打小就在莊子里長大,又是家中最小的閨女,加上趙家並不是十分的重男輕女,當初為著生計不得不已將長女送入府中,已是心懷愧疚,故而對家中這個小閨女極為寵愛,倒是養出了潑辣任性驕橫跋扈的性子。

“姐!你的手指在流血!天,指甲卻開裂了,可千萬別傷到了骨頭才是,我讓人喚大夫……”將趙姨娘扶到了屋裡的圓凳上坐下,趙金玉低著頭細瞧了瞧,登時面色大變,轉身便要出門尋大夫。

“等等!”趙姨娘急急的喚住了她,半是斥責半是無奈的道,“教了你那麼久,怎麼還是這副風風火火的性子?做事都不過腦子,也不想想我是怎麼傷的,要是喚了大夫,問起來可怎麼圓呢!”

“實話實說唄,難不成姐姐你還要替那個老虔婆遮著掩著?”

“別渾說!”趙姨娘顰眉長嘆,“罷了,你先去打盆水給我洗洗,再去里屋把我床榻邊小櫃子裡的金瘡藥拿出來幫我敷上。”

“姐!”

“叫我姨娘。”趙姨娘冷冷的道。

聽得這話,趙金玉一下子變了臉色,身子骨僵硬了一瞬後,才狠狠的跺了跺腳,捂著臉跑了出去。 而留在屋裡的趙姨娘面上的冷意,也在瞬間崩塌了,只是卻沒人瞧見罷了。

又半刻鐘後,趙金玉黑著臉端著臉盆子回來了,也不說話,只是將裝了半盆水的臉盆子放在桌上,又轉身去里屋尋了先前趙姨娘說過的金瘡藥,尋到之後也並不停留,只立刻回到了外頭,板著臉看著趙姨娘自個兒洗淨了手,這才幫她將藥敷了上去。

其實,王夫人區區一介女流,即便出了死力,也不可能將趙姨娘傷得太重。 只不過,當時趙姨娘跪在院中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雙手也是手心朝下擱在鵝卵石上,王夫人穿的是外出的硬底鞋,重重的踩上去後,皮開肉綻也是在所難免的。 倒是之後的那個窩心腳,只是讓趙姨娘心口一悶,反而沒甚麼大不了的。

“莫說這偌大的榮國府裡,就連咱們這個小院子,也沒人會真正將我這個姨娘放在眼裡,若是連你都不喚我,我豈不是白折騰了這十來年?呵,一個沒資格教養孩子又沒生育能力的姨娘,有啥用呢?也怪不得旁人並不把我放在眼裡了。”

許久,趙姨娘才自嘲般的開了口。 明明藥粉敷在傷口上,卻絲毫覺不出痛來,當然不是不痛,而是無所謂了。

驀地,正在伏低身子幫趙姨娘敷藥的趙金玉一下子落下淚來。 也許在外人看來,她們姐妹倆又不是打小在一起長大的,應當沒甚麼感情才是,可趙金玉卻並不這麼想。 老話都說了,血濃於水,哪怕並不在一處長大,還能抵消得了她們是嫡親姐妹的事實嗎? 況且,趙金玉打小就听爹娘提過這個姐姐,說姐姐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旁的人家即便把女兒送到榮國府裡,多半也是乾的灑掃活計,唯獨她的姐姐,一進了府裡,就被府中的老太太看中,沒幾年就被提拔到了二等丫鬟,又幾年後,成了老太太跟前最得臉體面的大丫鬟 良宵渡 。

說實話,趙金玉很是羨慕,尤其在聽聞姐姐被老太太賜給了府裡的二老爺後,更是羨慕得恨不得立刻到姐姐跟前一道兒掙這份體面。 當時,年僅八歲的她,並不知曉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只是想著親姐姐成了榮國府的主子,她這個當妹子的,哪怕並不能像姐姐那般,好賴也能尋個體面的管事嫁了罷?

抱著這樣的想法,當姐姐派人給家裡帶話,說自己有孕需要人手時,她毫不猶豫的就決定入府,同時還硬拉著她娘作陪。 畢竟,一個八歲的小丫鬟能做的事情太少了,而姐姐需要的並不僅僅是忠心,還要有能力。

“好端端的,哭甚麼?當初,爹娘將我送到府裡時,我才四五歲點大,就那樣,我也沒哭。”趙姨娘的思緒飄到了多年之前。

猶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日,家裡真的是尋不出半點兒吃的了,偏外頭大雪飄飄,而她身上更是只有一件夾襖,冷的瑟瑟發抖。 即便這樣,她爹還是想方設法跟親戚家借了兩個窩窩頭,自個兒一口都沒吃,只全部塞給了她,甚至還拆了家裡的舊棉被,在她的夾襖裡補了好些已經結塊的棉絮。

後來,她被賴嬤嬤看上了,又是幫她拿熱水洗澡,又是給她拿白面餑餑吃,還給了她一身半舊不新的厚棉襖。 不單如此,賴嬤嬤還將她親自帶在身邊教了半個來月,直到將她送到了賈母跟前。 那個時候,她年歲小,又聽得賴嬤嬤跟旁人誇她模樣好,還當真的是這個緣由才讓她如此享福。 直到很後來,她才知曉,是她爹主動跟賴嬤嬤說,願意把賣身銀子減半,只求賴嬤嬤對她好點兒,給安排個輕省的活兒。

“姐……哦不,姨娘。”趙金玉想說甚麼,又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只懊惱的拿手捶自己的腦袋,頭一回覺得自己蠢透了。

“打自己作甚?”趙姨娘制止了趙金玉的動作,驀地,又長嘆了一口氣,“罷了,太太今個兒定是遇到了煩心事兒,我原也不該三天兩頭的去尋她。想也是,甭管明面上如何,我這個當姨娘的,原就是她的眼中刺。”

“可這又怪不得姨娘,就算沒有你,不是也有旁人嗎?”趙金玉到底年歲小,哪怕入府三年多了,可有趙姨娘護著,並不曾經歷過太多的事情。 況且,平心而論,王夫人明面上做得很是不錯,全無任何苛待姨娘的表現。

“是啊,沒有我也有旁人的,所以金玉你知曉我有多害怕了罷?我不能生了,二姑娘不曾養在我跟前不說,怕只怕她壓根就不知曉自己是誰生的。再這麼下去,我將來可怎麼辦呢?我原是想著,先生個姑娘,哪怕給太太養著也無妨。再生個哥兒,想來太太到時候就不好意思要了,或者就是盼著太太也生一個,那樣就……”

千萬般的打算,都毀於大夫的一句話。 當然,趙姨娘也不可能輕易相信大夫的話,畢竟只是一個普通大夫,是很容易被收買的。 然而,在她尋藉口出門又找了好幾個大夫後,到底還是信了。 王夫人再有本事也不過區區一個後宅婦人,她隱瞞了身份尋了隔著半個京城的醫館,得出的結論卻沒有變。

也不是完全不能生,大夫的原話是,若她能好醫好藥並且放寬心情仔細調養個十幾年,或許還是有生養的可能性的。

可她已經二十了,十幾年後,先不說身子骨能不能調養好,就說賈政他還願意讓她伺候嗎? 像週姨娘,如今也三十了,一年到頭能伺候賈政幾回? 她猶記得,那會兒她剛病重著,王夫人又同賈政鬧了脾氣,這才便宜了周姨娘 貴女嬌寵記 。 即便如此,兩三年裡頭怕是也能湊巧碰到一回罷? 更不說,再過兩年,院子裡定然又會有新人出現的。

“姨娘,那你怎麼辦呢?”饒是趙金玉素日里伶牙俐齒的,面對這般消極的趙姨娘,她也徹底沒了轍兒。 隱約的,她意識到這是一個難解的局,可她素來崇拜這個能耐的姐姐,仍抱著一絲希望盼著姐姐能想出好法子來。

趙姨娘目光深沉的望著趙金玉,她們是嫡親的姐妹倆,自然都是美人胚子。 不過,比起被賈母教養得穩重得體的趙姨娘,自幼在莊子里長大的趙金玉則顯得活潑開朗些,說好聽點兒那是精氣神十足,說難聽點兒就是沒規沒據。 不過,那又何妨?

“還有一個法子,金玉,你附耳過來,我仔細說予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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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趕回娘家的王夫人可不知曉自家院子就快鬧出事端來了,她只急匆匆的進了王家大門,卻打眼就看到前院正堂裡已經佈置妥當的靈堂。

靈堂、靈柩,以及跪在靈堂裡披麻戴孝的下人們。

四下一掃,王夫人原就不好看的臉色,簡直陰沉得能滴下墨汁來。 當下,王夫人冷著臉向一旁的王管家道:“人呢?別說連我都知曉了,大老爺還被蒙在鼓裡?”

王夫人口中的大老爺,指的自然是王子勝。 甭管王家大太太的死因為何,身為夫君,王子勝於情於理都應該坐守此處,哪怕再怎麼悲痛欲絕,他都不能坐視不理。 當然,王夫人很清楚,她那位好大哥才不會悲痛欲絕呢,也許會難過一陣子,可過了就過了,哪個男子都不會因著喪妻而一蹶不振的。

“回、回大姑太太的話,大老爺正在後院裡頭。那個、那個……”王管家結結巴巴的,彷彿有甚麼難言之隱。

“要么說,要么自去領罰!”王夫人很清楚,今個兒並非休沐日,王老爺子不可能留在府中,畢竟死的只是一個兒媳婦兒。 而王家老太太早在王家大太太死訊傳來之時,就病倒了。 至於王子騰則因著年初剛領了京城步軍營的職,通常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趟。 也就是說,整個府裡,能主事的人就只有王子騰的夫人,以及王子勝併兩個孩子了。

也許該把兩個孩子去掉,畢竟一個太渾,一個太小。

“大姑太太,是、是鳳姑娘要打殺了房裡的通房姨娘!”王管家半點兒不敢小瞧王夫人,哪怕王夫人早已出嫁多年,若是真的火起來,直接喚了人牙子把他給發賣了都是極有可能的,偏如今這個府裡一個能製住她的人都沒有。

“甚麼?!”王夫人滿臉的愕然,不過既然已得了消息,就沒有在前院停留的道理了,忙帶著幾個心腹陪房急急的往王家後宅走去。

因著是在自個兒的娘家,王夫人根本不需要旁人領著,便徑直走到了大房所在的正院。 別看王子勝沒甚麼出息,可有王老爺子在,哪怕王子騰再能耐,正院子仍是屬於大房的。 而等王夫人走到正院子門口,循聲看過去時,登時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垂花門裡,一溜儿二十來個曾經如花似玉的美眷,如今全都是聲息全無的趴在地上。 九月底,早已泛著寒意,如今又臨近傍晚時分,都不需要親自驗證,就知曉地上涼得徹骨。 而顯然,那些如花美眷並不是因著寒冷而毫無聲息的,因為只消一眼望過去,就能看到她們每個人的背上全部都是血。 甚至都不需要看得那般仔細,站在垂花門外,就能輕易聞到瀰漫在空氣裡的那股子濃郁的血腥味。

“你們這是在做甚麼 重生之當家做主 ! ! ”

這已經不是問話了,只是王夫人不敢置信的低吼。 做甚麼是明擺著的,畢竟旁邊就立著一排拿著長條形木板子的粗使婆子,甚至那些長板子上頭仍在滴著血珠子。

“把她們晾在這裡凍上一夜,若是明個兒晌午還有氣的話,那就算老天爺不願意收她們,直接丟出去好了。”

沒人回答王夫人的話,倒是立在那些美眷跟前,原本並不起眼的小姑娘忽的冷冷的開了口,且一開口就透著比如今天氣更寒冷一百倍的涼意,只讓人不由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王夫人猛地抬眼看過去,不敢置信的望著娘家侄女。 半響,她才勉強將目光從侄女面上挪開,投向了站在一旁的王子勝面上:“大哥,鳳哥兒年歲小,你怎麼不管管她?”

聽得這話,一直沉默不語好似一件擺件玩意兒的王子勝,才彷彿忽的被喚回了魂,緩緩的抬眼望向王夫人,好半天才道:“你來了,去陪陪老太太罷,聽說老太太有些不大好。”

“聽說?你甚麼時候回來的?你竟是還不曾去看過老太太嗎?”王夫人愈發的震驚了,據她所知,王家大太太是死於今個兒凌晨時分,而王家的人派去通知她時,已經是晌午以後的事情了。 不過,王夫人相信王子勝鐵定比自己更早一步得到消息,因為告知她這事兒的,是王家老太太跟前的人,而喚她回來也確是為了讓她勸慰一下王家老太太。

“大概比你早一個時辰罷。”王子勝喃喃的道。 見王夫人還欲再問甚麼,王子勝只向她擺了擺手,“別問了,問我我也不知曉,這會兒我腦子裡亂糟糟的,你先去見老太太,好賴勸著點兒。等回頭,我將這兒的事情理順了,自會去尋你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夫人還能如何? 只在臨走前深深的望了一眼始終滿臉殺意的娘家侄女,便轉身離開了。

勸慰王家老太太倒是不難,畢竟死的是兒媳婦兒,又不是親生骨肉。 況且,王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還算康健,只是噩耗來得太突然了,才一下子沒接上氣來暈厥了過去。 等王夫人過去時,王家老太太早已幽幽的醒轉過來,半躺在床榻上,由丫鬟拿著小銀勺給她餵水。

見王夫人過來,王家老太太示意丫鬟退下,只留了個最體面的候在門口,招呼王夫人坐下後,才緩緩的開口道:“見著人了?老二媳婦兒做事利索,我讓她幫著料理著,想來應當出不了差錯。老爺子今個兒離府前就知曉了消息,大概會請假幾日。你二哥那頭,倒是讓人去通知他了,不過到如今都沒個音訊,怕是被攔在營地外頭了。對了,你大哥和仁兒也一併回來了罷?還有鳳哥兒,那孩子一定被嚇壞了。”

王夫人勉強做出一副淡定傾聽的模樣,心裡頭卻在不斷的腹誹著,旁的暫且不論,她都快被鳳哥兒給嚇死了。 六歲大點兒的孩子,在親娘死後,不忙著哭天搶地,居然把親爹房裡的通房姨娘盡數打死。 不對,聽著方才那話茬,估計還不曾打死,只不過這天氣,打成那般再凍上一晚上,要再不死就成仙了!

“我這兒無事,顯然大夫來過,也開了方子的。你……到底已經出嫁了,不好再管家裡頭的事兒,要不然你幫我去安慰安慰鳳哥兒罷。先把她帶到我跟前來,靈堂那頭,讓仁兒去守著,到底他是嫡長子,又十來歲了。鳳哥兒一個姑娘家,又那麼丁點兒大,一下子沒了親娘,怕是要哭得背過氣去了。”

“好的。”見王家老太太滿臉的悲切和擔憂,王夫人還能說甚麼? 先應承下來唄,旁的事情以後再說。

不過,說句良心話,在短時間內,王夫人是不敢再看到這個娘家侄女了 校園喋血記 。 這要是真如王家老太太所言,哭得背過氣去,那倒是沒甚麼,誰也不指望一個六歲的小丫頭能幹出正事兒來。 然而,鳳哥兒簡直讓她大開眼界,就算她並不知曉前因後果,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王子勝那懵圈的神情,就知曉這事兒鐵定不是他下令的。

——估摸著,王子勝也是被嚇懵了,這才任由旁人杖責他的通房姨娘罷?

越是這般想著,王夫人越是心頭惶恐不已,雖說她打小就性子潑辣,也沒少干逼死人的事情,可這麼兇殘的事情卻是破天荒頭一回看到。 即便以往她想逼死人,也不過是責罵一通攆出府去,至於那人會不會因此鬱鬱寡歡的離世,那就不關她的事情了。

“你快去,先把鳳哥兒喚來。哎喲,我可憐的鳳哥兒喲,怎麼就那麼命苦呢?小小年紀沒了親娘,往後勝兒娶了填房,能待她好嗎?就算明面上做得再好,能比得上親娘嗎?不行,你讓她立刻來我這兒,甭管往後會如何,我來養著她,誰也不准插手!”

“好好,就照老太太您說的去做。”王夫人頭疼死的,卻不敢忤逆王家老太太,只得勉強起身再度往正院子而去。

然而,等王夫人再度回到正院子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王夫人站在垂花門外,望著近在咫尺的二十來具……不對,二十來個尚不知死活的人,饒是她自詡膽大,也愣是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太嚇人了! !

在垂花門前立了一會兒,王夫人好不容易才看到有人從前頭過來,是個年歲上了四十的婆子:“鳳姑娘呢?如今在何處?”

“回大姑太太的話,鳳姑娘在前頭靈堂裡跪著呢。”那婆子突然被人扯住原還嚇了一大跳,待就著月色細細一看,看清楚是王夫人後,才大鬆了一口氣,忙道,“大老爺倒是吩咐鳳姑娘不用守靈,明個兒白日里再去也一樣。可鳳姑娘脾氣擰得很,說甚麼都不願去歇著。大老爺沒了奈何,只好由著她了。”

可不是得由著她嗎? 連先前打殺房里通房姨娘的事情都攔不住,區區守靈一事,彷彿就沒甚麼大不了的了。

王夫人默默的抬頭望向閃著月光和星光的天空,愣是沒能尋到合適的話。 今個兒一天她過得太刺激了,冷不丁的聽說娘家大嫂沒了,坐著馬車緊趕慢趕的回了娘家後,又被滿地不知死活的人嚇了一大跳,之後被被親娘逼著去尋那兇殘至極的娘家侄女……

她好累啊,她往後再也不說那拉淑嫻難搞了,至少那拉淑嫻從不主動惹事啊! !

甭管有多累,王夫人還是硬著頭皮去前院靈堂尋人去了。 其實,王家的人甭管有再多的缺點,可有一點卻是值得旁人稱讚的,那就是孝順。 王夫人既然已經答應了親娘要把侄女送回去,她就一定會做到,哪怕再不想看到侄女,她也會硬著頭皮去尋。

……

……

前院。

比起往日里,這裡顯得格外的燈火通明,王夫人都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了,她倒是想誇娘家二嫂辦事能力強,明明還懷著身孕,卻在短短一日時間裡,將靈堂佈置好了,棺木置辦好了,連前院各處都掛起了白燈籠,燈燭紙錢等物也皆一應俱全。 當然,後宅處尚不曾完全辦妥,不過這也難怪,畢竟前院是要待客的,今個兒消息就已經傳出去了,估摸著明個兒就會有人來弔唁了,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定然是先顧著前院的。

當王夫人來到前院時,望著滿目的白燈籠,以及寒風中隱隱約約的痛哭聲,登時捂著心口,滿面淒涼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先不說王夫人尚不曾到鐵石心腸的地步,單說就這種氣氛,就很難讓人不產生悲涼的情緒。 況且,她同娘家大嫂雖稱不上有多麼好的感情,可多少還是有些情分的。 再說了,比起嫁進王家多年,連個蛋都沒生出來的二嫂子,她自然是更為喜歡大嫂子的。

正這般想著,王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的走到了靈堂裡。

靈堂裡,王子勝站在一旁,面無表情。 而跪在中間的則是他的兩個兒女,王仁和王熙鳳。 王仁已經是個半大的少年郎了,因著王家諸人身量原就比旁人高大一些,儘管才十來歲,可王仁看著倒是已經有小大人的感覺了。 這會兒,王仁挺著脊背跪在棺木前,面上卻是茫然中透著一股子無措。 而一旁比他矮了許多的王熙鳳,卻是整個人縮成一團,伏倒在軟墊子上,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只是能依稀聽到她哽咽的哭聲。

再多的驚恐,在見到這副樣子的侄女時,剩下的也只有憐惜了。

王夫人哀嘆一聲,走上前來,將侄女攬到了懷裡,用盡可能柔和的聲音勸道:“老太太很擔心你,讓我務必要將你帶到她跟前去。鳳哥兒,我知曉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不能讓祖母病著還擔心你,對嗎?走,姑母領你去後宅,你也勸勸你祖母,讓她放寬心。”

鳳哥兒茫然的抬眼,露出了絕美的容顏,以及與她的美貌極度不符的一雙腫脹的眼睛。

“走罷,等明個兒睡醒了,再來這裡。今個兒,你就待在你祖母跟前,她老人家年歲大了,實在是經不起折騰驚嚇了。鳳哥兒你去哄哄她,乖。”王夫人連哄帶騙的,終還是將鳳哥兒哄走了。 說到底,那隻是個六歲的小姑娘,哪怕再怎麼有心計,也定是比不上王夫人的。 也許初時,王夫人被唬了一大跳,不過等回過神來了,十個鳳哥兒也不是她的對手。

當然,至少此時,王夫人尚不曾將她當做對手來看。

這一夜,對於王家而言,注定是個不眠夜了。

而與此同時,各家各戶也都在傍晚前知曉了這事兒,自是想法不一,不過都決定在未來的幾日里,去王家弔唁一番。 在這些人家之中,那拉淑嫻自是最為驚愕的。

早些時候,王夫人因著知曉自己恐怕不可能在晚間趕回府中,故而讓身邊的大丫鬟們陸續去各處支會了。 其中,榮慶堂賈母處是頭一個知曉的,沒詳細說甚麼事兒,只說娘家出了大事,必須立刻回去一趟,歸期不定。 而那拉淑嫻這頭,因著迎姐兒去了榮慶堂,故而她也恢復了每日的晨昏定省,自然,她是在晚間去請安時知曉的這事兒。

等從榮慶堂回來,那拉淑嫻見到了剛回府的賈赦,才從賈赦處得知了具體事宜,登時驚得半響都沒能緩過來。

偏此時,賈赦還道:“我知曉這會兒說這話有些不合適,不過原就有長女無母不娶的規矩,雖說王家有老太太在,可你也應當清楚王家老太太是個甚麼性子。王家大太太甭管怎麼說,娘家都是讀書人,她養出來的姑娘我尚且要考慮再三,如今換成了王家老太太,我可沒法接受這樣的兒媳婦兒。”

同情也好,憐憫也罷,都抵不過自家的利益。 賈赦並不覺得自己這般做法有問題,當然他也沒有一口回絕,只道再仔細瞧瞧。

彼時,誰也不知曉王熙鳳在府裡做下了多麼兇殘的事兒,更不知曉王夫人這會兒已經被這個兇殘的侄女嚇得開始思考人生了。

ga1105 2017-1-24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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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著賈家和王家的關係,王家大太太沒了,寧榮二府於情於理都是要前往弔唁的,又因著榮國府這頭和王家是關係極近的姻親,恰好第二日又是休沐日,榮國府這頭只次日一早就派出兩輛馬車趕往王家。

頭一輛馬車上坐著的是賈赦、賈政兩兄弟,他倆是必須出席這等場合的,亦如當年史老侯爺過世。 不過,又因著這回過世的只是王家大太太,其實只他倆過來就很合適了,可誰讓兩家關係不一般呢? 王夫人早一日就回了娘家,那拉淑嫻作為當家太太,自是也得跟著過來,這不,那拉淑嫻帶著珠哥兒、元姐兒坐在後一輛馬車上 御膳房的小娘子 。 沒錯,二房的兩個孩子也來了,只因去的是他們的親舅母。

大清早的,兩輛馬車就駛離了榮國府,卻因著白日里路上行人眾多,且帶著女眷和孩子,馬車行駛的速度並不快,故而等趕到王家時,已是臨近晌午時分了。 待到了王家,一行人也並不曾立刻趕往靈堂,而是先被引到了偏廳處,過了小半刻鐘,得了消息的王夫人才匆匆趕來。

王夫人一臉的滄桑,她昨個兒晚間壓根就一整夜不曾闔眼,當然王家的人是不會折騰她的,卻架不住她一闔眼就看到王家正院子前趴了一地的屍體。 好不容易等臨近破曉稍稍有了睡意後,卻被王子勝尋人喚她,叫她幫著將一地屍體處理乾淨。

這究竟是哪門子的道理呢? ! 好罷,王家老太太病著,王家二太太忙著料理靈堂諸事,可也沒有讓她一個已出嫁多年的姑太太專門料理娘家大哥房里通房姨娘的屍體罷? !

然而,在王家講道理顯然是行不通的,心累不已的王夫人只得悲傷不已的幫著處理這些所謂的“瑣事”。 好不容易抹平了這事兒,天已經大亮了,王家大太太的娘家人陸續趕到了,於是新一輪的忙活再度來了。 等小半天過後,王夫人好懸沒累得背過氣去之時,被告知榮國府的人來了……

“大老爺、大太太。”頂著滿臉疲憊,王夫人只得先跟賈赦和那拉淑嫻打過招呼,又看向珠哥兒和元姐兒,見倆孩子皆是一副被顛簸慘了的模樣,心中又是一痛,最後才將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賈政身上。

“客套話不必說了,直接往靈堂去罷。”賈赦直言道。

見狀,王夫人自也樂得配合,忙將一行人帶到了靈堂上。

靈堂上,一切亦如昨個兒夜裡頭王夫人所見的一般,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昨個兒夜裡王仁和王熙鳳兄妹倆是正對著棺木背對著門口跪的,而今個兒卻是跪在了兩旁,亦有旁的丫鬟婆子陪著。 因著昨個兒飽受驚嚇的緣故,如非必要,王夫人真的不想跟王熙鳳過多接觸,只匆匆帶著榮國府一行人依著禮節走了一遍後,便將人再度帶了出去,整個過程猶如在走形式,毫無任何真情流露。

自然,原也沒有甚麼真情可言,甚至除了那拉淑嫻特地往王熙鳳面上望了幾眼外,旁的人只板著臉故作嚴肅的上香弔唁,完事之後便立刻開溜了。

有時候想想,死亡還真的很無奈,更無奈的是,也許這世上壓根就沒幾個人會真心哀悼。

待出了靈堂後,王夫人又領著榮國府一行人回了偏廳,期間還很是欲言又止的望了那拉淑嫻幾眼。 那拉淑嫻心知肚明這是王夫人在擔憂議親一事,偏這事兒不好在這裡說道,故而只裝作沒看到,並不曾理會。

匆匆的來,又匆匆的去,不過這種事兒去了是沒甚麼意義,可不去卻是丟了禮數和顏面。 而在這次弔唁之後,下一次便是等王家大太太出殯時,寧榮二府會一同路祭以表悲痛了。

當然,這又是後話了。

因著王夫人並未一同從王家離開,在回去的路上,那拉淑嫻仍帶著二房的兩個孩子坐在馬車上。 那拉淑嫻心裡頭擱著事兒,只低頭不語,倒是元姐兒在遲疑再三之後,悄悄的蹭了過來,仰著小臉緊張的看著她。

“元姐兒?”那拉淑嫻挑眉問道。

“大舅母她怎麼了?”元姐兒已經大了,其實她心裡猜到了一些,卻並不明著說,只旁敲側擊道,“沒了是甚麼意思?舅母家的妹妹會如何?”

“沒了……就是往後再也見不到了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至於你舅母家的妹妹不會有事兒的,等過段時間,咱們求老太太把她接到府裡來住段日子,你說可好? ”

“好。”元姐兒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甚麼,卻最終只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只微微點頭稱是。

那拉淑嫻知曉元姐兒這孩子心思重,索性也不多問,只在腦海裡回想著前幾日賈母無意中提及的事兒。 三年一次的科舉從去年秋日到今年的春日,至今年冬末,宮裡就該放出一批宮女、嬤嬤了,而明年便是選秀之年了。 儘管先前賈母並不曾將話挑明了,可那拉淑嫻仍聽出了她話裡頭的意思。

想法子尋門路,求幾個從宮裡頭放出來的宮女、嬤嬤,能為了甚麼事兒? 都不需要往深處想,便能猜到賈母圖甚麼了。 賈敏已然嫁人,如今榮國府裡統共就兩個姑娘家,一個是元姐兒,另一個是迎姐兒。 然而,因著迎姐兒最終仍是不曾過繼到那拉淑嫻名下,故而在族譜上頭,她仍是一個庶女。 而本朝,雖不曾有明文規定庶女不得參與選秀,可在一般情況下,仍是不常見的。 當然,倘若哪家真的出了個姿色絕佳的庶女,大不了記到嫡妻名下再送進宮裡好了,故而這個所謂的暗規則並無太大的意義。

可甭管是從出身地位,還有容貌身段,亦或是最簡單的年歲問題,迎姐兒都是絕不可能被送入宮中的。 如此一來,便只能是元姐兒了。

時年七歲,若無意外的話,應該會參加六年之後的小選。 榮國府已然式微,哪怕賈赦今年高中,也並不能將元姐兒直接送入大選。 只是若參加小選,那便是入宮伺候貴人們的。

想到這裡,那拉淑嫻只微微嘆息一聲,眼角瞥到仍一臉悶悶不樂的元姐兒時,心頭愈發的可惜了。 她是在宮中待了幾十年的人,如何會不知曉深宮後院裡的殘酷。 然而,她當年是被雍正爺指婚後,直接入寶親王府邸當了側福晉的,饒是如此也吃了極多的苦頭,若是小選……

大選,選出來的是帝皇的妃嬪,皇子皇孫們的正妃或側妃,以及皇室宗族們的正室。 當然,被撂了牌子自行聘嫁的也有不少,可不管怎麼說,無論是過了還是不過,都是一份結果。

然而,小選卻是選的伺候貴人之人,容貌品性自然也是要看的,可相對而言,更看重伺候主子的能力。 運氣好一些的,被分到貴人們跟前伺候著,運氣不好的則被撥到了尚衣間之類的,整日里做活計,不知曉何時才能離宮。 當然,即便運氣好,在貴人們跟前伺候著又如何? 那種由旁人決定生死的感覺,堂堂榮國府的嫡出大姑娘,能受得了?

“大太太?”元姐兒詫異的抬眼看了過來,方才那拉淑嫻忽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可她望過來時,卻只向著她微微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種不知名的苦澀和憐憫。 元姐兒雖說心思重,可她到底只是個孩子,當下只將狐疑壓到了心底,仍雙手擱在膝上,乖巧的坐著。

待臨近傍晚,一行人終是回了府裡,因著賈母尚且等在榮慶堂聽信兒,故而他們索性徑直去了榮慶堂,將該說的話都說了一遍後,這才各自散去。

又兩日,王夫人這才從王家返回,對於她滯留娘家多日一事,旁人都不曾言語,就連賈母也僅僅流露了一絲不耐煩神色,到底還是不曾說甚麼。 倒是王夫人,在給賈母請安後,立刻匆忙來到榮禧堂,尋那拉淑嫻說事兒。

“大嫂,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只問您一件事兒,咱們先前說好的事兒還算不算數了?”

要說王夫人最擔心的事兒,便是珠哥兒能否入國子監一事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偏生,在經歷王家大太太突然辭世之後,王夫人完全沒了信心。 這長女無母不娶反倒是沒甚麼大不了的,畢竟王家姐兒即便沒了親娘,將來鐵定也會有繼母的。 況且,王家老太太還在呢,自會幫著教養長孫女。 問題是,王夫人如今很是崩潰,原因自是出在她娘家侄女本性上頭。

“弟妹,有些話就算我如今說了,只怕你也不會照單全收的。既如此,不若先將這事兒略微冷一冷。左右咱們兩家也只是打了個招呼,更不說先前王家大老爺也不曾完全應下。”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她本人早已相中了王熙鳳當自己的兒媳婦兒,可一來倆孩子年歲都小,二來王熙鳳如今還在重孝之中,這個時候說甚麼都沒用。

“我知曉,那事兒我自是知曉的。不過……”王夫人急急的開口解釋,只是話到了嘴邊,又不知曉該如何說了。 是說先將此事定下來好呢? 還是說王子勝之前都是在胡說八道,王家那頭是非常願意結親的? 甭管是哪一種,都是好說不好聽的。

相較於王夫人的急切,那拉淑嫻反而淡定得很。 也是,如今要守重孝的人是王熙鳳,她完全無需擔憂自己相中的兒媳婦兒半路跑了。 本朝注重孝道,但凡王家人有點兒腦子,都絕不會在重孝期間幫兒女定下親事的。 再說了,這不還有一個王仁在前頭頂著嗎?

當下,那拉淑嫻開口安慰道:“弟妹也無需這般焦急,實話同你說了罷,我本人極是喜歡鳳哥兒那孩子,只是如今這個時候……這樣罷,一切等她出了孝再說,你看如何?”

“好好,那就依大嫂的。”王夫人還能說甚麼? 她就算再迫不及待的想要國子監監生的名額,也沒有渾到這個地步。

重孝期間談婚論嫁,那是將整個家族往死裡逼呢! 莫說鳳哥兒如今年歲尚小,哪怕真的是老姑娘了,那也只能私底下悄悄的相看,等出了孝期再另行聘嫁。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倆孩子年歲都小。 還有一點,以榮國府的規矩,長兄未娶,身為弟弟是絕不可能越過哥哥將親事定下來的。 因而,王夫人只在心頭暗道,除非她兒子能順利進入國子監,要不然絕對不相看親事,逼著璉哥兒也跟著往後挪。 只這般想著,王夫人的心情才略微好轉了一些,又說了兩句場面話後,便笑著告辭離開了。

九月底,王家大太太徒然離世。 待十一月中旬,王家出殯,諸親朋好友皆前往送殯,亦有重情重義的人家擺了路祭,為逝者悼念。

直到十二月,榮國府又陷入了另一陣忙碌之中,卻並非為了年關一事,而是為元姐兒挑選教養嬤嬤。

甭管榮國府是否式微,若僅僅是尋幾個出宮的宮女,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然而,賈母並不滿足於此,在她看來,小小宮女並不濟事,畢竟但凡有能耐些,得了主子青睞的,定能在主子跟前留到五十歲,而非二十五歲就出宮了。 當然,有些宮女急著出宮是打算嫁人的,這些自是另當別論,畢竟她們是不可能來榮國府當清客的。 而那些並不嫁人,年歲又不大的,則完全不被賈母看在眼裡。

幾番折騰下來,榮國府內倒是多了四五個人,卻沒一個是入了賈母眼的。 直到小年夜當日,賈赦領著一個年歲約莫五旬的嬤嬤,回了府裡。

“我說你們到底在折騰個甚麼?連聖上都聽說了,你們能不折騰嗎?咱們家又不缺使喚的人,好端端的,又是臨近年關,尋甚麼下人?”賈赦滿臉不耐煩的出現在了賈母跟前,又拿手指了指站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嬤嬤,極為勉強的解釋道,“具體的緣由我也不知曉,所以不用問了。這個嬤嬤是原本儲秀宮裡的,聖上送予我的。”

忍了又忍,賈赦仍沒能忍住,吐槽道:“我這輩子就沒那麼丟人現眼過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臨近年關了,聖上當著一屋子皇子皇孫們的面,賜了我一個老嬤嬤! ! 這叫個甚麼事兒嘛! 反正我不管了,這人送予老太太您了。 記著,別往我房裡塞,我跟她八字不合! ”

說罷,賈赦立刻轉身跑得無影無踪。 倒不是他矯情,而是就這麼一路過來,老嬤嬤已經從言行舉止方方面面對賈赦進行了無情的抨擊。

賈赦:…………老紙是朝廷命官,不是儲秀宮裡待選的小主! !

於是,賈赦麻溜的跑遠了,只留下賈母同老嬤嬤面面相覷。 好在賈母不是賈赦,非但更為靠譜,且她很快就明白了長青帝的用意。

榮國府雖已式微,可到底是太|祖當年御封的四王八公之一,想來即便是長青帝,也不曾完全放鬆了警惕,仍時時注意著榮國府的動向,這才會有了如今這番賜下宮中嬤嬤的舉動。 當然,這番舉動一方面說明了長青帝仍很重視榮國府,可從另一方面而言,又何嘗不是時刻監視著榮國府呢?

可賈母是甚麼人,自信心爆棚都是說輕了,一聽說眼前的嬤嬤是由長青帝賜下的,登時激動的滿臉堆笑,忙不迭的使人看座,讓嬤嬤坐下,又細細詢問了嬤嬤的名姓該如何稱呼,以及先前在宮中的職位等等。

“老奴姓姜,老太君只管喚我姜嬤嬤即可。”

姜嬤嬤早已將賈赦以及賈母的神態看在了眼裡,若說賈赦只是滿不在乎中帶著一絲不耐煩,那麼賈母便是諂媚不已了。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信,這對母子倆皆不曾對長青帝賜下她的做法感到一絲一毫的不悅,或者警惕。 也就是說,這對母子倆要么就是忠心到完全不懷疑長青帝的用意,要么就是愚蠢到一點兒湊不曾察覺到任何異常。

呵呵,正常情況下,帝王會特地給臣子賜下一位宮中出來的老嬤嬤嗎? 旁的不說,就不怕她自帶通信渠道,將榮國府裡所有的事兒盡數賣予長青帝? 顯然,賈赦和賈母都不曾往那方面去想,或者是真的不在意。

甭管怎麼說,姜嬤嬤算是在榮國府內住了下來。 她的行囊並不多,只一些從宮中帶出來的細軟,這還是她多年積攢的月錢以及上頭貴人主子們給的賞賜。 至於日常用品,反而少得可憐。 自然,賈母是萬萬不會虧待她的。

只一聲吩咐,賈母便命人在最短時間內備齊了所有的一切,且樣樣都是極為精緻的。 賈母素來崇尚奢侈,她院子裡的東西就沒一樣不好的,甚至為了給予姜嬤嬤最大的體面,賈母還將前不久剛補上來的新的珍珠給姜嬤嬤使喚。

對此,姜嬤嬤欣然接受,並在次日一早就開始細心教導元姐兒了。

還沒兩日,元姐兒那頭尚看不出任何進展,倒是迎姐兒一臉崩潰的奔回了榮禧堂,且一見著那拉淑嫻就不管不顧的撲了過來,嚶嚶嚶的哭了起來。

“好端端的,哪個欺負了你?”那拉淑嫻頭一個反應就是十二又折騰人了,不過很快她就想起來了,十二早在小年夜之前,就去了張家,至今尚未歸來。 可除了十二還有誰那麼無聊,跟一個小胖丫頭為難呢?

“嬤嬤打人!”迎姐兒抬起了頭,面上還掛著眼淚珠子,可憐兮兮的控訴著。

“甚麼?”那拉淑嫻微微一愣,恰好這會兒容嬤嬤走了進來,聞言也是一怔。 主僕二人對視一眼後,立刻一唱一和的追問了起來。

那拉淑嫻道:“哪個嬤嬤打人了?讓張嬤嬤隨你過去,給你出氣可好?”

容嬤嬤便緊接著道:“對,我最厲害了,保准打的那人哭爹喊娘 魂斷三國 。 姐兒快告訴嬤嬤,誰打你了? ”

倆人皆認為是榮慶堂不知哪個不長眼的暗中欺負了迎姐兒,畢竟迎姐兒素來都是一副嬌憨的模樣,性子遲鈍不說,連話兒都說得不是很利索,甚至因著同賈母並不熟稔,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會同賈母告狀的。

不曾想,迎姐兒卻道:“不是打二丫頭,是打大姐姐!”

“大……你是說元姐兒?”那拉淑嫻愣了一下,旋即才反應過來,“可是新來的薑嬤嬤?她怎麼打元姐兒了?”

“就是新來的嬤嬤,二丫頭都看到了,她拿著手板子,一下一下的打大姐姐。她還讓大姐姐學走路,學行禮,不好就打,啪啪啪!”許是因著終於尋到了可以為她撐腰的人,迎姐兒倒是比平日里說的更利索了,不單說,還連比帶劃的,爭取讓那拉淑嫻能盡快弄懂她的意思。

只是,那拉淑嫻雖然很快就弄明白了,卻只能一臉的無奈。

在她看來,雖說賈母身上有著諸多缺點,卻還不曾老糊塗到連自己院子裡發生的事情都不清楚的地步。 想來,姜嬤嬤教導元姐兒禮儀,並責罰一事,賈母定然是心知肚明的。 只是如此一來,倒是苦了元姐兒,小小年歲不能嬌養著,反而要吃那些苦頭……

“這樣罷,我領你去尋二太太,你可以同她說說。”那拉淑嫻思量了一刻,仍覺得自己沒有插手的立場,索性領著迎姐兒往梨香院去了,想著若是王夫人不知曉此事,讓她盡快知曉也好,哪怕她早已知曉,大不了就是趁著年關將近妯娌倆說會兒話,左右如今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 不過,據她的猜測,只怕王夫人應該是知情的。

正如那拉淑嫻猜測的那般,王夫人確是知情,甚至在那拉淑嫻尋過來時,直接敞開天窗同她說了實話。

元姐兒已經確定要入宮小選,因著如今尚未翻過年,所以不該算是六年後,而是七年後。 畢竟,要明年開春之後,才有小選。 而三年一屆的話,今年是端閏四十九年,那麼元姐兒入宮小選則是在端閏五十六年了。 那年,元姐兒也不過才十四歲,在府裡頭金嬌玉貴的養了十幾年,卻一朝送入宮中,幹的是伺候人的活計,吃的是沒滋沒味的飯菜,連穿衣配飾都有著嚴苛到極點的規矩,甚至時刻都有著性命之虞。

面對無奈中帶著一絲期待的王夫人,那拉淑嫻只能保持著淡淡的笑容望著她。 不然,還能說甚麼? 說深宮後院是吃人的地方? 說大選都未必能求仁得仁,更妄論小選?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多說無益。

待王夫人終於將自己的想法盡數都道了出來,見那拉淑嫻似乎興致不高的樣子,她面上也有些訕訕的,只道:“大嫂不喜歡聽這些?”

“倒不是我喜歡不喜歡的緣由,只是心疼孩子,年歲輕輕的就要吃那些個苦頭。咱們府裡的規矩暫且不說,這宮中……怕是接下來幾年,元姐兒都不會有輕鬆日子過了。”那拉淑嫻嘆息一聲,她本人也是從這些事情裡熬過來的,哪裡會不知曉其中的苦痛?

尋常人家即便規矩再森嚴,那也沒法同宮中相比。 偏生,榮國府因著發跡年代並不久,很多規矩並不如世家大族那般森嚴。 在這種情況下,逼著原本嬌養著的元姐兒吃那些苦頭,想想就覺得心疼得慌。

可惜,王夫人卻不那麼想。

“大嫂,有些話我老早就想同您說了,不是對大嫂您有意見,只是覺得有些事兒罷……就說對待孩子們,我知曉大嫂疼哥兒姐兒,其實我又何嘗不疼愛呢?偏生,這孩子是疼不得的,您如今這般待他們,將他們養得金嬌玉貴的,往後大了,哥兒總是要出去闖蕩的,姐兒也是要嫁人的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到時候,他們可怎麼辦呢? ”

那拉淑嫻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連連:“是啊,我知曉我一直都有這個毛病,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的好東西一股腦的全都塞給孩子們。我疼他們,寵他們,至於往後卻是真當不曾想太多。”

“這可不曾。老話說,小時候吃的苦不叫苦,即便再怎麼疼愛孩子,該嚴厲時候還得嚴厲,這也是為了他們好。”王夫人笑意滿滿的道,“看我,我這個當親娘的,能不疼珠兒和元姐兒嗎?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疼他們心疼誰去?這以往,也是我想岔了,只恨不得樣樣事情都親自來,唯恐旁人做的不夠精細。好在後來我就想通了,就算是親骨肉,我也不可能照顧他們一輩子,既如此,還不如讓他們趁早將該吃的苦頭盡數都吃了。您看,如今我家老爺對珠兒這般嚴苛,我都不管了。”

這事兒,那拉淑嫻倒是並不知情,她已經很久沒管璉哥兒和十二的功課了。 一來,是因為知曉家學那頭的先生極是靠譜,二來,她本人並不是很在意功名利祿。 如今聽王夫人這麼一說,她倒是將這事兒擱在了心上,想著回頭等十二從張家回來了,仔細問一問他,家學裡頭可有事兒發生。

這般想著,那拉淑嫻只笑著道:“弟妹倒是狠得下心腸來,我卻是……唉。”

自個兒身上的毛病,自個兒能不知曉嗎? 那拉淑嫻最清楚自己兩世的弱點都在孩子們身上。 上輩子,她生養了兩兒一女,結果活下來的唯獨只有十二一人。 哪怕明知曉皇阿哥長大後面臨的是驚濤駭浪,可她仍然捨不得,拼盡全力也要盡可能的護著十二,不讓他遇到任何風吹雨打。 然而,正如王夫人所言,她們是沒法護著孩子一輩子的,若不早先放手,那面臨的就極有可能是臨終都放不下心來。

前世臨終時,她不就是記掛著十二嗎?

“狠不下心腸也要狠,自家打罵總比往後讓旁人打罵來得好。我算是看透了,珠兒是我家老爺獨一個兒子,就算他嚴苛點兒,卻絕不可能害了他自個兒親生的兒子。小孩子嘛,就算乖巧懂事,又有哪個是真的喜歡用功上進的?我家老爺說了,不願意上進就斥責一通,再不然打罵也無妨。有道是,打是疼罵是愛,一切不都是為了他好嗎?”

“話是這麼說的,可……罷了,我回去仔細想想罷。不過,斥責也就罷了,打罵我是肯定捨不得的。”

聽得這話,王夫人一下子就笑開了懷:“說得好像我就捨得一樣。其實呀,我也就是在大嫂您面前這麼說說,真要我下狠手打孩子,這還沒打呢,我自個兒就落了淚。這不,我才讓我家老爺管教著珠兒,又讓老太太幫我教導著元姐兒。左右大家都是為了孩子好,哪裡會害了他們。”

“可我家老爺……”不提也罷,反正那拉淑嫻完全不敢想像賈赦打孩子的場面。 不過,她還是將王夫人這話記在了心頭,想著回去跟賈赦學一學,也好商量出個章程來。

只是讓那拉淑嫻萬萬不曾想到的是,等她領著迎姐兒出了梨香院後,迎姐兒當下就一臉驚悚的抬頭看過來,還不等那拉淑嫻回過神來,就哭著喊著不要打,登時把那拉淑嫻弄得哭笑不得:“好端端的,哪個要打你了?喲,怕是方才聽了二太太的話,嚇得罷?只管放心罷,就二丫頭這模樣這性子,是斷然去不得宮裡的,既如此,只管精心養著,回頭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迎姐兒聽不懂這一長串的話,垮著臉琢磨了好一會兒後,才遲疑的問道:“太太不打?”

“對,不打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就算真的要打,也打你小哥哥去! ”那拉淑嫻故意逗她,其實她哪個都捨不得。

“老爺也不打?”迎姐兒還不曾完全放下心來,估摸著也是因著方才聽說賈政會打珠哥兒的緣故,故而只一個勁兒的強調不打。

那拉淑嫻當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嗤笑道:“老爺還道你傻乎乎的,結果卻是比誰都鬼精。行了,哪個都不打你了,你是咱們的心肝寶貝兒,誰捨得了?”

這下子,迎姐兒終於心滿意足了,只瞇著眼睛笑得一臉傻乎乎的,還張開雙手,非要那拉淑嫻抱她。 一旁的奶娘擔心迎姐兒太胖了,累著那拉淑嫻,不過那拉淑嫻倒是並不在意,只彎腰將她摟在了懷裡,抱起來慢悠悠的走回了榮禧堂。

然而,誰也不曾注意到,梨香院旁的一株老梨樹背後,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身影,見那拉淑嫻一行人已然走遠,極快的從樹後竄了出來,徑直回到了梨香院裡頭。

……

……

日子很快就過去了,至大年二十九那一日,已經失踪好幾日的十二終於晃晃悠悠的從外頭回來了。 待換過了衣裳後,就立刻到東暖閣來尋那拉淑嫻。 又因著迎姐兒如今並不時常過來,東暖閣裡只有那拉淑嫻和容嬤嬤二人。

見十二過來,那拉淑嫻笑著調侃道:“你外祖父家就那般好,讓你捨不得歸家?”

“是呀,可不是捨不得嗎?”十二嬉皮笑臉的湊到了那拉淑嫻跟前,雙手作揖,討喜一般的道,“有兩個好消息要告知太太,太太想先聽哪個?”

“都是好消息?那一併說了唄。”

“也行。頭一個好消息呢,是我二舅母又有喜了,聽彬哥兒說,來年三月裡就要生了。”頓了頓,十二無視那拉淑嫻驚喜的模樣,也不賣關子,只徑直說道,“第二個好消息呢,是我三舅母也有喜了,不過彷彿月份還不大,棟哥兒這人糊里糊塗的,壓根就說不清楚。不過,我聽彬哥兒說,彷彿是要晚上半年。”

也就是說,至來年三月和九月,張家都能再度添丁進口?

那拉淑嫻登時笑彎了眼,只是笑著笑著,卻不免想起了她那已故的娘家大嫂,登時笑容裡添了幾分苦澀意味。

十二見狀,立刻猜出了原委來,只不過他同那拉淑嫻又不一樣,對於張家大太太,他統共也就見了那麼一兩回,連話都說了不超過十句,自是談不上甚麼感情的。 況且,表姐小鈴鐺也不同他玩在一道兒,至於小表弟更是一直在後宅精心養著,故而對於張家大房,他遠不如對另外兩房來得熟稔。

“太太也不必掛念了,聽著外祖父的意思,彷彿來年大舅舅就要續弦了,人選是誰我也搞不太清楚,左右就是潘院士家裡頭的人。說是從旁支過繼的姑娘家,甚麼人品樣貌皆好……反正就這麼一回事罷。”十二隨口勸著,在他看來,不過是個大舅母罷了,回頭大舅舅再娶一個,不就又有了?

自然,十二心底里的想法,那拉淑嫻全看在眼裡,當下便橫了他一眼,心道王夫人雖然往日里瞧著不靠譜,不過關於孩子那塊還是極有道理的。

要不,她也試試看管教孩子? 先拿十二練練手?

驀然間,十二哆嗦了一下,彷彿有種不祥的預感。


132

“娘,您打算作甚?”一時慌亂之下,十二直接喊了娘。 當然,其實他頭一個反應是打算喚皇額娘的,只不過他進東暖閣前,見著外頭小廳裡坐著葡萄和石榴,更不說穿堂裡還守著數個人,只得硬生生的改口喚了娘。

“沒甚麼。”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望著十二,反問道,“你覺得我能做甚麼?”

能坑他唄!

十二暗地裡腹誹著,面上卻是堆滿了笑容,討好的道:“太太最疼我了,自是不會做甚麼的。對了,我還有事兒,先去尋老爺說話……哎喲!”

“跑甚麼?”在十二正打算開溜前,那拉淑嫻眼疾手快的拽住了他,笑瞇瞇的問著,“老爺忙著準備年後拜訪各家的事兒,沒工夫陪你玩耍逗趣。”

“那我……”

“你哪兒也不用去,明個兒便是大年三十了,你還跑甚麼?得了,來我這兒坐罷,同我說會子話 [韓娛]攻略 。 正好,我也卻是有話要問你。 ”那拉淑嫻伸手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看著十二蔫巴巴的坐好了之後,才緩緩的說起了元姐兒一事。

元姐兒的前程已經被賈母並賈政、王夫人倆口子決定好了,只等再時間一到,就送入宮中小選。 甭管從一方面來看,那拉淑嫻都不怎麼樂意看到這種事兒,偏她身份尷尬,若是當真開了口,只怕還要被誤會是故意耽擱元姐兒的前程,見不得二房好呢。 天知曉,她對於深宮後院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多麼的厭惡。

只是這裡頭有一事兒,那拉淑嫻並不是十分的明白。

“……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元姐兒怕是注定要被送入宮中了。其實罷,若是真有心入宮掙這份體面,我也確是沒立場來攔阻。唯獨一事兒,我一直沒想通。左右都要入宮了,怎的是小選,而非大選?雖說聖上年歲大了,可大選也不一定是為聖上尋妃嬪,也有給皇子皇孫們,亦或是皇室宗族選正妃的。況且,咱們好賴也是國公府,嫡出的大姑娘,竟是落得小選的地步?”

有些話,那拉淑嫻不好說的太明白,畢竟冬日里丫鬟婆子都窩在屋子裡,即便沒人會刻意偷聽,可她也不能大喇喇的提到前世的旗人、包衣之類的。 要知道,前世能夠參加大選的,唯獨只有在旗之人,滿洲八旗地位最高,再次便是蒙軍旗,還有漢軍旗,選的是主子。 而小選卻只能在包衣旗下挑選,選的是奴才。 當然,無論是哪一旗的,說白了都是皇帝的奴才。

可這一世,那拉淑嫻卻有些鬧不明白了,她只從原主的記憶裡翻找到,曾經的張氏也是有機會參加大選的,只是張家老太爺捨不得,才豁出去老臉求了聖上,討了自行聘嫁的恩典。 除此之外,印像中彷彿賈敏也是類似的情況。

倘若她和賈敏都是有資格參選,卻因著長輩的疼惜放棄了大選的機會,那麼既然元姐兒是願意的,與其參加小選入宮伺候人,還不若直接大選,好賴也能當謀個主子噹噹。

“因為她沒這個資格。”十二攤了攤手,一臉的無所謂,“本朝是三品以上文臣、二品以上武將的嫡女有資格參加大選。當然,若是庶女其實也無妨,大不了記在嫡妻名下就可以了,這個問題不大。可咱們府上,蠢爹倒是一等將軍,卻是個沒有實權的空爵位。至於政二老爺……”

五品工部員外郎甚麼的,不提也罷。

那拉淑嫻聽懂了十二的未盡之言,低頭思量了一會兒,隨後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若是這麼說的話,那麼一切都說得通了。 張家老太爺在未退下來之前,是從一品的太子太傅,身為他的嫡女,原主張氏自是有機會參加大選。 至於賈敏也是類似情況,榮國公賈代善是超品的國公爺,且據悉也是深受長青帝重用,給心愛的嫡女討個恩典自是再容易不過了。 只是,恐怕榮國公賈代善萬萬不曾想到,待他百年之後,他那好兒子賈政竟忍心將自己的親閨女推入火坑。

若說大選尚且有機會出人頭地,那麼小選基本上就是只能隨緣了。

不過,這也難說,那拉淑嫻猶記得前世也一樣有包衣奴才一躍成為主子的例子,甚至康熙帝的良妃還是從辛者庫出來的。 只是,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少了,少到令人絕望。

“大選也就罷了,小選又何苦去掙。”那拉淑嫻哀嘆一聲,“罷了,左右也不是我生的,多說無益。倒是前兩日我去尋了二太太,她同我說了一番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

說著,那拉淑嫻側過身子,目光緩緩的掃過十二,嘴角微微上揚,面上隱約有著一股子審視的意味 靈泉山莊 。

十二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旋即急急的擺手解釋道:“娘,我最近沒犯事兒!”

“我也沒說你犯事兒,只是想著也許二太太說的對,孩子嘛,即便再怎麼疼愛,也不能寵溺得過了頭。要是真的事事都幫著操持了,等往後,孩子大了不得已要放手了,才驚愕的發覺孩子甚麼都不會……唉,以往是我不對,往後我不會如此了。”

這裡頭的以往,顯然不是字面上的那個意思。 十二轉了轉眼珠子,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嫻說的其實是前世了。 的確,前世的十二被寵得完全不知曉外頭的風雨,也因此在那拉淑嫻撒手人寰後,他徹底陷入了迷茫之中。 好在,正因為他甚麼也不懂,哪怕有繼後嫡子這個身份,也不曾被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當然從某個角度來說,還多虧了乾隆活得夠久,不然若是新帝早早登基,他這個礙眼的人,也一準被清理掉了。

“其實真沒啥,沒人把我當眼中釘。”礙於這個環境不是很安全,十二隻含含糊糊的道,“那位命長得很,才不會讓底下的兔崽子們掐起來呢。誰敢蹦躂上來,被他掐死才是最有可能的結果。”

那拉淑嫻了然,畢竟乾隆也經歷過九龍奪嫡,哪怕他並未親自參與,可事後定然會仔細研究史實。 在這種情況下,他定不會讓歷史重演的。 當然,若是命短就是另外一說了,誰都知曉一旦帝王身死,絕對會留下一堆的爛攤子。 偏生,乾隆足夠命長,又或者十二太短命了,壓根就不曾經歷過真正的險境。

“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打算嬌養著你了。當然,還有璉兒。倒是二丫頭問題不大,左右小姑娘家家的,她的出身又不高,況且我相信以琮兒你的能耐,將來一定能給她撐腰的。”

十二好懸沒忍住直接翻白眼,敢情他要做的事情還真是不少,非但自個兒要上進,還要拉拔著賈赦和璉哥兒上進,甚至還要給迎姐兒那個胖丫頭撐腰。 幸好,事兒雖多,可仔細想想卻也沒甚麼大不了的,故而他只攤了攤手,假意無可奈何的道:“那行罷,左右閒著也是閒著。”

“從年後開始,你就帶著璉哥兒一道兒練武罷。”

“啊?”十二懵了,下意識的道,“我以為您說的上進是指做學問。”

“可我並不擔心你的學問,璉兒就更用不著擔心了,他隨了你爹,學問能好到哪裡去?至於這練武,我也沒指望你能考個武狀元,或者直接上陣殺敵之類的。我只盼著你和璉兒都好好的,至少不能跟個迂腐書生那般,手無縛雞之力罷?”

“那……行罷。”十二仔細思索了一番,覺得這個想法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先前把事情想像的太可怕了,還道是那拉淑嫻想出了怎樣恐怖的坑人法子,結果發現只是讓他去練武,這個結果顯然太能接受了。

答應了那拉淑嫻的要求,十二又將提了幾句張家那頭的事兒,直到夜幕降臨,賈赦回來後,他才一溜煙儿的小跑閃人了。

沒法子,再不跑又要被賈赦拋高高了,雖然他並不害怕,卻覺得那樣實在是太丟人現眼了,有這個工夫還不如同愚蠢的哥哥聯絡一下兄弟情呢。

一夜無話。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榮國府跟往年一樣,所有人都聚在了榮慶堂裡,從早到晚都是熱熱鬧鬧的。 又因著今年孩子們都大了,愈發的顯得比往年更紅火熱鬧,旁的不說,單一個小胖丫頭就能將氣氛炒熱了。

“老祖宗就好了,老祖宗給二丫頭做新衣裳了 大神,太妖冶 ! 比大姐姐的更漂亮,老祖宗最最好! ”在賈母處待了幾個月,迎姐兒從最初略有些不適應,到如今簡直就是如魚得水了。尤其臘月裡,賈母命人給她做了好些個漂亮的新衣裳,把個胖丫頭喜得見眉不見眼。

當然,其他的哥兒姐兒也皆有新衣裳,在這方面賈母大方得很,甚至連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都各得了一套極好的頭面首飾,那拉淑嫻的是一套成色極好的玉頭面,而王夫人得到的卻是份量極重閃閃發光的赤金頭面。

憑良心說,那拉淑嫻覺得這頭面完全戴不出去,因為一看就知曉這份量實在是太重了,外加這也太閃亮了,要是真的勉強戴了出去,還不立刻閃花旁人的眼睛? 不過,王夫人異常歡喜,好聽的話一疊聲的往外冒,這讓那拉淑嫻不得不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倘若王氏女都是這麼個品位的話,那她倒是應該趁早收集一些類似的首飾,也好將來給王家那位鳳姑娘當見面禮。

但是,這種接地氣的材質,這種閃瞎人眼的光亮,這種花紋繁複的造型……

那拉淑嫻覺得,是時候跟王夫人好好打交道了,免得到時候要結親了,這貨給她扯後腿。 唉,誰讓她看上的兒媳婦兒,是王夫人的娘家親侄女呢? 那拉淑嫻代入了一下她和小鈴鐺,深以為即便姑母不能給侄女直接定下親事,可給攪和了卻是異常得容易。

這廂,那拉淑嫻還在琢磨著往後的事兒,不想那廂卻突然傳來嚎啕大哭聲。

因著哭聲太過於淒厲,所有人頭一個反應就是看向一個勁兒往賈母跟前湊的迎姐兒,就連賈母本人也是。 然而,迎姐兒只兩手拽著自己藕粉色的小裙擺,低著頭美滋滋的瞅著。 乍一聽到哭聲,她還茫然的左右看了兩眼,旋即又低頭繼續瞅著她的小裙擺。

懶得理會這傻乎乎的胖丫頭,諸人很快就循聲四下望去,很快就發覺了哭聲來源,卻是孩子們中最大的那個珠哥兒。

本能的,那拉淑嫻立刻瞪了一眼站在珠哥兒身畔的十二,然而十二隻回給她一個無可奈何又夾雜著無辜委屈的眼神,癟著嘴解釋道:“我就拿手指戳了他一下。”

離他們倆人不遠處的璉哥兒也趕緊替弟弟辯護:“對,我瞧見了,方才珠大哥哥不理琮兒,我看到琮兒就拿食指戳了戳他的背後。”

這檔口,王夫人也已經快步上前,將珠哥兒攬到了懷裡,又蹲下身子給他擦眼淚,半是心疼半是狐疑的追問了起來。 不曾想,才問了兩聲,珠哥兒又哭了起來。 雖說珠哥兒是榮國府小輩兒中年歲最長大的那一個,可事實上他也不過才九歲,加上他還是二房獨一個哥兒,自幼也算是嬌生慣養的,並沒有太多長兄的氣概。

見王夫人問不出甚麼來,那拉淑嫻也喚了璉哥兒和十二到跟前問話。

璉哥兒確是一問三不知,他方才並不跟珠哥兒在一道兒,反而是元姐兒拿了她自己繡的荷包給璉哥兒瞧,因而璉哥兒也只是用眼角瞥到那邊的狀況。 至於十二,同樣是一副滿頭霧水的模樣,他只是想問問珠哥兒,明年要不要去參加童生試,因為張家的兩位哥兒已經決定明年下場了,左右童生試也容易得很,沒必要非跟賈赦似的到處尋門路避免考試。

“我也不知曉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喚了他兩聲,他只悶悶不樂的低著頭站在一邊,我就走過去拿手戳了戳他的背,結果莫名其妙的,他就哭開了。”十二滿臉都是“熊孩子不可理喻”的神情,強調自己是無辜的。

見實在是問不出來,而那頭珠哥兒也漸漸的止住了哭聲,諸人只能歸結於小孩子家家之間的玩鬧,很快就將這事兒擱到了一旁不予理會 朱門芳菲 。

然而,誰也不曾料到,才至半夜裡,珠哥兒的奶娘就慌慌張張的跑出來禀告,說珠哥兒忽的發了高燒。

因著是大年三十,賈赦和賈政都在榮慶堂裡守著,至於女眷和孩子們自然都回去歇著了,畢竟原本就沒規定所有人都要守歲。 只是,今個兒是大年夜,甭管是榮國府常用的府醫還是街面上醫館裡的大夫,盡數都回了自家,有些近的還能讓人尋一下,有些遠的天知曉這會兒還在不在京城裡。

大過年的,因著珠哥兒的再度病倒,榮國府瞬間蒙上了一層陰影。

直到正月初一臨近晌午時分,賴管家才終於尋到了大夫。 偏生,大夫沒尋出確切病因來,只道也許是受驚發了高熱,當然也有可能是因著天涼凍著了。

賈母發了大火,將珠哥兒跟前伺候的奶娘丫鬟等等,盡數喚來痛斥了一番。 她倒是不曾懷疑過是昨個兒十二嚇到了珠哥兒,事實上賈母壓根就不信甚麼受驚發熱,只當是下人們沒伺候好,以至於哥兒著了涼受了凍。

只是,賈母不曾想到的事兒,王夫人卻未必不會往心裡去。 倒不是說她心思有多重,而是作為一個母親,在孩子病倒且病因尚未完全確定之時,自然會把方方面面的理由盡數考慮進去,哪怕錯殺三千也比放過一個強罷? 再說了,王夫人也沒打算尋十二的麻煩,僅是在心頭將受驚這事兒記了下來。

記在這事兒後,王夫人又想法子尋了另一位頗有名望的大夫,因著是大過年的,她出了足足十倍的診金才將老大夫請到了府裡,細細診斷後,老大夫給予了肯定的說法,這確是瞧著像是受驚。

受驚……

王夫人在掙扎了一番後,還是將這事兒告知了賈政。

“甚麼?你說受驚?先前不是說有可能是下人不注意給凍著了嗎?怎的一轉眼又成了受驚?”賈政一臉的不信,此時他亦想起了大年夜的事兒,登時沒好氣的道,“別甚麼事兒都賴人家大房,就算大哥他做事是混賬了點兒,可我看琮兒這孩子挺好的,人家無緣無故的,憑啥要嚇唬珠兒?”

聽賈政這麼一說,王夫人面上的神情就有些不對了。 其實,她原也不曾真的將矛頭對準十二,畢竟她同樣不認為十二這個小毛孩子能嚇到比他大好幾歲的珠哥兒,可問題是,身為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父親,怎能不問青紅皂白的直接幫襯外人呢? 也許,這事兒的確不是十二的錯,可如今病倒的是珠哥兒,於情於理,總要安慰兩句罷?

這般想著,原就脾氣不甚好的王夫人愈發的鑽了牛角尖,有心想跟賈政好生掰扯一番,又想去榮禧堂尋十二問個清楚明白,可惜她心記珠哥兒,哪兒都不曾去。

偏此時,賈政又開了口:“趁著這會兒時辰還早,趕緊把珠兒挪回咱們院子去,快些,別等天色晚了又不方便了。”

“甚麼?好端端的挪甚麼?”王夫人先是一愣,旋即便是一驚,“老爺,珠兒如今正病著呢,雖說大夫說了是受驚才發的熱,可他如今確是高熱著,外頭又飄著雪,咱們的院子不比跟前不遠的榮禧堂,這大風大雪的,還沒等回到院子,珠兒就又要病上加病了!”

受驚只是起因,珠哥兒如今發著熱,大夫也確是仔細叮囑了絕對不能再著涼受凍。 因而,王夫人有所顧慮也的確並非無的放矢。

“多裹上幾層厚被褥,再抬個軟轎來,不就成了?”賈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快些,這會兒風雪還算是小,回頭等天黑了,指不定又要下暴雪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

這幾日,天氣都不是很好,雪花幾乎從早到晚都不曾停過。 大的時候,每一片雪花都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小,即便小的時候,密密麻麻的一陣飄下來,也顯得格外的壯觀,以及……寒冷。

別聽老話說甚麼下雪不冷化雪冷,事實上的情況就是,甭管下雪還是化雪,都冷的刺骨。 隨便拿一杯茶出去,只消片刻工夫,就能給你凍住。 也只有整日里燒著火龍的屋子裡,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也正是因著天氣越發冷了,賈母索性讓諸人不必來請安,甚至也允許下人們只掃府裡必要道路上的雪,旁的不甚重要的地方一概無需理會。

“如今不也在下著雪?老爺,您這到底在想甚麼呢?”王夫人滿臉的不敢置信,只是成親多年,她已經很了解賈政的性子了,雖說尚不曾完全明白他這番做法究竟是為何,可她卻聽出來了,賈政是真的要讓珠哥兒從榮慶堂搬到梨香院,“老爺,珠兒他還病著,他病著呢!”

“我說搬就搬,立刻!”賈政撂下這句話,轉身便離開了。 不多會兒,便傳來他吩咐下人的聲音。

王夫人滿臉的無措,要不是旁邊的丫鬟扶著,只怕這會兒都已經軟癱在了地上。

因著賈政下的命令極為決絕,沒人敢真的違抗他的命令,就連王夫人在最初的抗拒後,最終也仍是順了他的意思,只是親自給珠哥兒裹上數條厚褥子毛毯子,又往他懷裡塞了個暖爐,外加特地點了十來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來抬軟轎,為的就是每倆人抬一小段路,也好在最快的時間裡將珠哥兒送到梨香院。

然而,王夫人還是失算了。

裹得嚴嚴實實又如何? 梨香院不是近在咫尺的榮禧堂,從榮慶堂到榮禧堂,若是抄後頭的捷徑,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用,就能立刻趕到。 而若是容榮慶堂到西面挨著街面的梨香院,卻是沒個一兩刻鐘根本到不了的,這還是在尋常時候。

因著大雪紛飛,榮國府各處都堆積了雪,哪怕有下人們清掃必要的道路,可往往剛掃了這邊,那邊又落了雪。 湊巧的是,珠哥兒是大年三十半夜裡燒起來的,王夫人得了消息立馬往榮慶堂跑,之後則一直都待在珠哥兒跟前。 至於賈政,則壓根就沒離開過榮慶堂,以至於因著梨香院沒有主事之人,下人們索性偷懶沒將道路清掃乾淨,只草草的糊弄了一番。

當軟轎離開榮慶堂,抬轎子的婆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梨香院去,還得聽著一旁的大丫鬟不斷的催促著,心急火燎之下便出了差錯。

婆子摔在了雪地裡,軟轎更是歪著倒下了,而原本坐在軟轎裡裹了好幾層被褥毛毯的珠哥兒,則被直接拋了出去。

彼時,賈政仍留在榮慶堂,並未一同跟來。 王夫人倒是跟著一道兒來了,卻也是坐在軟轎裡,跟在珠哥兒後頭。 她原是想著讓珠哥兒走前頭,好盡可能快速的趕到梨香院,哪曾料到雪地裡極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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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混賬東西!珠兒好端端的待在榮慶堂裡,你作甚麼讓他挪地方?這是擔心我老婆子苛待他還是怎的?賈政!你給我跪下!”

榮慶堂裡,賈母從午覺中醒來,想著去親眼瞧瞧珠哥兒如今怎樣了,結果卻被告知孩子被挪回梨香院了。 登時,賈母勃然大怒,喚來賈政就是一通咒罵。 自然,也就驚動了相隔不遠的賈赦和那拉淑嫻。 等賈赦倆口子過來時,賈政已經涕淚橫流的跪倒在了驕賈母跟前,一個勁兒的道歉認錯 和離小娘子 。 然而,賈母卻並未消氣。

“我這到底是造了甚麼孽喲!早知曉我就不歇這個午覺了,原是昨個兒夜裡守了半夜,實在是熬不住了,才去歇一會兒。哪裡想到,這個混賬東西竟然趁著我睡著了,將我的珠兒給挪走了!你你你你……你就是存心讓我不好受的,你怕我苛待了珠兒,對不對?老太爺喲!您怎麼不干脆帶了我一道兒去喲!”

賈赦一進榮慶堂正堂裡,就看到賈母又是哭又是嚎的,底下跪著的賈政更是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登時賈赦無語的掩面長嘆。

大過年的,這到底是在折騰甚麼呀!

“老太太您又怎的了?”不是賈赦心寬,而是近些年賈母真沒少折騰,以至於一看到賈母這副模樣,賈赦壓根就不會去想旁的緣由,直覺告訴他,鐵定是賈母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又作么了。

你說賈政? 那貨就是徹頭徹尾的大孝子,還能幹出甚麼事兒來?

“赦兒你來的正好,你瞧瞧你這好弟弟,他竟是對我存了戒心,生怕我苛待了珠兒,居然在這大風大雪天裡頭,硬生生的把我的珠兒給挪走了!天地良心啊,我對珠兒都恨不得掏心掏肺了,你竟會懷疑我苛待了他!老太爺,您索性帶我走罷!”

“嘶。”賈赦倒抽一口涼氣,他真的是煩透了賈母動不動拿他爹說事兒了,可問題是對方是他親娘,他又不能梗著脖子對罵,只得拿眼一個勁兒的剜著賈政,沒好氣的道,“你怎麼回事兒?大過年的,就不能安生點兒?珠兒……等等,甚麼叫做把珠兒挪走?你把他挪哪兒去了?”

珠哥兒發熱一事,賈赦也是親眼見過的,畢竟昨個兒就他和賈政守歲,加之叔侄倆又沒啥好忌諱的,故而他是親眼見了珠哥兒病得滿臉通紅的樣子。

正如賈母所言,外頭大風大雪的,把病人挪到旁的地兒? 賈赦暗道,他弟弟果然腦子有坑。

“我這不是生怕珠兒把病傳給了老太太嗎?老太太,母親!您……兒子真的是一片孝心呢!”賈政哭得比賈母更慘,娘倆簡直就跟比賽似的哭嚎著。 於是,一旁的賈赦更頭疼了。

還沒等賈赦理出個頭緒來,外頭傳來一陣換亂至極的腳步聲,很快,一個頭上身上皆是雪的丫鬟就衝了進來,一下子癱倒在地不說,還哭著喊著道:“快!快去喚大夫!珠哥兒坐的軟轎倒了,哥兒他如今暈過去了,太太……太太讓快點兒,快!”

真的是有夠添亂的! !

賈赦怒氣上頭,抬腳衝著跪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的賈政就是一腳,旋即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衝去。 這甚麼年! 才正月初一就亂成這個樣子,往後還能有好? !

有道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也許是在正月初一觸了霉頭,也許是被賈赦料中了,之後的幾天裡,整個榮國府就沒安生過。

珠哥兒病倒彷彿只是一個引子,之後的摔傷暈迷更是拉開了這一年的序幕。 沒過兩日,王夫人也跟著病倒了,大夫說是勞心勞力傷了元氣。 更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王夫人病倒後的七八日,某個大清早,王夫人起身準備去瞧珠哥兒時,許是起的太猛了,冷不丁的就覺得不對勁兒,低頭細看後才發覺,下|身滿是鮮血。

都是過來人了,還有甚麼不明白的。 這來葵水即便再兇猛,都是有一個過程的,一下子冒出這麼多,且伴隨著還有一陣陣腹部絞痛,到了這份上,王夫人哪裡還會猜不到。

她懷孕了 宮瓷 。

又小產了。

好在這個時候已經是正月初十了,再要尋大夫就比正月初一時容易的太多了。 只是,小產這種事兒,尤其胎兒的月份實在是太小了,別說普通的大夫了,就連太醫來了都沒轍兒。 王夫人先是見血後暈了過去,等醒來後又大哭了一場,雖說她已有兒有女,可哪個人會嫌棄孩子多的? 即便是連飯都吃不飽的窮人,不也想著多子多福嗎? 偏生,她在不知不覺間有了孩子,又在無意中失去了孩子。

能怪誰? 誰都怪不了,畢竟連她自己都不知曉她有了身孕。

月份太小了,小到連當初王夫人病倒時為她診脈的大夫都不曾斷出她有身孕。 直到小產後,大夫才推算出,這孩子估摸著也就一個月左右。

一個月啊! 年前本就較之尋常時候更為忙碌一些,且王夫人日常葵水來得很是準時,她壓根就沒意識到這些。 至於年後,則是因著珠哥兒病倒,累得她忙糊塗了,才忽略了某些細節。 不過事實上,以她平日里的葵水頻率,差不多也是在初九初十才會來的。

沒意識到有孕,這不能怪王夫人,甚至連大夫也責怪不了,畢竟一般至少要兩個月以上才能斷定有孕。 那麼,責怪珠哥兒嗎? 可他忽的發熱,也不是他願意的,之後的受傷更不是他的責任。

那……她還能怪誰呢?

倒不是王夫人執意要尋個人來責怪,而是她快要將自己逼瘋了。 珠哥兒一直病著,時好時壞。 而從軟轎裡摔出去的那一刻,他因著身上裹得厚厚的,反而沒有受太重的傷,僅僅是腳崴了一下,外加受到了更為嚴重的驚嚇。 直到如今,珠哥兒也時不時的再度發熱,尚不曾有好轉的跡象。

所有的事情堆積到了一切,讓王夫人不得不立刻尋一個罪魁禍首來背鍋,要不然她真的會被自己逼瘋的! !

而這時,王夫人終於想到了一件事兒。

猶記得大年三十那一日,剛掌燈時分,她的珠哥兒原好好的待在榮慶堂的正堂裡,即便當時興致略有些不高,可她確信那會兒珠哥兒沒病沒災的。 然而,忽的珠哥兒就大聲哭嚎起來,他都九歲了,無緣無故的為何會哭鬧不休? 說甚麼只是拿手指戳了一下,只這般,她的珠哥兒哭甚麼? 九歲的孩子,就這麼不經嚇不經碰?

不由得,王夫人雙眼里赤紅一片。 那會兒,她的注意力放在了賈母和迎姐兒的互動上頭,間或也會看一眼元姐兒,並不曾注意到珠哥兒那頭,自然不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兒。 至於後來,璉哥兒說的那些話……

哼,原就是同一家的,璉哥兒替自己的嫡親弟弟辯解有何不能理解的? 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 !

“去幫我將嬤嬤喚來,我有話同她說!”王夫人雙手死死的捏住被角,咬著後槽牙擠出了這句話。

梨香院裡因著一連病倒了兩位主子,人手略有些不足。 不過即便如此,王夫人的門外還是守著人的,只是幾個小丫鬟輪班守著。 而此時,不湊巧的是,輪到的是趙姨娘的親妹妹趙金玉。

……

……

趙金玉依言去尋了人過來,旋即卻一溜煙儿的跑到了趙姨娘房裡,姐妹倆躲在里屋咬耳朵說悄悄話:“姐!接下來咱們還要做甚麼?我都聽你的!”

ga1105 2017-1-24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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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做甚麼?

不,甚麼都不需要去做了。

趙姨娘面無表情的坐在內室的架子床上,目光隱隱有些發直。 忽的,她抬眼看向蹲坐在腳踏上的趙金玉,一字一頓的道:“你今個兒就回去,若是旁人問起,就說是祖母病了格外想念你。”

“甚麼?”趙金玉原本笑臉盈盈一副期待的模樣,聽得這話後,笑容立刻消失了,轉而滿臉震驚的望著趙姨娘,不敢置信的道,“姐……姨娘你這是甚麼意思?是我做錯了甚麼嗎?”

“不,沒有。你沒有做錯,只是接下來府裡定會一團忙亂。這次太太吃了大虧,等她養好了身子骨,指不定會拿旁人出氣,就算咱們做的滴水不漏,可難保她不會亂咬人。”趙姨娘頓了頓,俯身打開了架子床頭的暗格,從裡頭拿出了一個扁平的小匣子,徑直塞到了趙金玉手裡,“把這個帶上,挑幾個喜歡的留著當念想,餘下的甭管是換錢還是送人都不賴。等回頭風聲平息了,我自會讓人給家裡頭送信,到時你再進來。”

“真的非要如此?我不過是個小丫鬟,說不定沒人會注意我……”趙金玉猶猶豫豫的接過了小匣子,也沒打開細看,只摟在懷裡面露踟躕之色。

“就是因著你是個小丫鬟,我才讓你走的。你仔細想想,若是體面得臉的丫鬟,太太說不准還會留點兒面子,可一個小丫鬟罷了,想打想賣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兒?萬一她發作到你頭上,你叫我怎麼辦?走罷,左右咱們家是莊戶,你當初進來也沒簽賣身契,索性走了乾淨 良宵渡 。 而我這兒,除非太太敢對二姑娘下手,不然我才不懼她。 ”

王夫人是絕不可能對迎姐兒下手的,這一點別說是趙姨娘了,連趙金玉這個小丫鬟都是知曉的。 這若是孩子尚未生下來,倒是另外一說了,可既然迎姐兒已經出生了,且都養了好幾年了,若是王夫人想不開在這個時候動手,都不需要旁人,賈母都能恁死她了。

“好,那我先離開,在家裡等姐你的信兒。”趙金玉抱著小匣子起了身,又一溜儿小跑的去了自己屋裡,只撿了貼身衣物並年前剛做的新衣裳打成包裹,當然也沒忘記將小匣子塞到衣服裡頭。

當天下半晌,趙金玉就走了,走的輕鬆自在,壓根就沒人留意到她這麼個小丫鬟的去留。 就連跟她一起同為趙姨娘跟前小丫鬟的青兒都沒察覺到,當然,這也是因著梨香院裡忙亂不堪,青兒原就是王夫人撥給趙姨娘的,忙活起來自然也就又將她招回了。

也就是說,趙金玉一走,就代表著趙姨娘跟前連一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了,而隔壁週姨娘跟前雖說也被王夫人撥走了一個小丫鬟,至少人家還留了一個。 不過,這些小事兒對於趙姨娘來說,真的是無關緊要得很。

只因,她已經自身難保了。

等送走了趙金玉,趙姨娘連晚膳都不曾用,只獨自一人跪倒在佛龕前,念念有詞。

“求佛祖保佑,我真的是無心的,並不知曉事情竟會鬧到這個地步。對,是我在老爺跟前吹了枕頭風,讓他對珠哥兒愈發的嚴厲;是我讓金玉去珠哥兒窗台底下說話,嚇唬他要是考不到家學第一老爺就會打死他;也是我在珠哥兒病倒以後,提醒老爺小心別傳了老太太……這些事兒都是我做的,我承認,我知曉錯了,可、可是……”

“我沒有想到太太有孕了!!”

“怎麼會這樣呢?珠哥兒、元姐兒都那麼大了,我還以為太太不會再有孕了,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那麼巧。可我真的不知曉啊!佛祖顯靈,佛祖保佑,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害太太小產的,我怎麼會去害人性命呢?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我可怎麼辦呢?只是把珠哥兒嚇病了,即便太太事後知曉是我幹的,沒有真憑實據的,她也不能將我趕出去。可如今、如今……她流了孩子,她一定會氣瘋的!不行,等她緩過神來,她一定會殺了我的,殺了……”

沒有真憑實據又如何? 王夫人是後宅婦人,她從來都不是朝廷命官,況且即便是當官的,也未必就跟你講證據。

趙姨娘自認為做的滴水不漏,畢竟勸賈政對珠哥兒嚴苛些,是很久以前就開始做的,連著幾個月下來,加上她說話極有技巧,莫說賈政不會懷疑,即便真的有了疑心,那也不能將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說到底她也只是勸學。 至於讓趙金玉去嚇唬珠哥兒,就更是無法對質了,一來趙金玉跑了,二來珠哥兒連人都沒見過,光聽一個聲音是無法斷定來人的。 還有勸賈政將珠哥兒挪回梨香院,那也是轉了好幾道彎兒的,按說沒人會疑心到她頭上……

對著佛龕念叨了半宿後,趙姨娘終於在外頭的天空泛魚肚白時,徹底沒了力氣,整個軟軟的癱倒在地。

佛龕近在咫尺,趙姨娘卻是滿腦子的漿糊。 忽的,她想起這佛龕並香爐等所有的物件都是王夫人賞給她的。 仔細想想,雖說王夫人有著諸多的缺點,可對於底下的人卻還算是大方的,至少在她開口說要禮佛時,王夫人很是大方的讓人將一切備齊了送予她。 當然,王夫人究竟是甚麼心態她的確並不清楚,可是她真的沒有想過要將事情鬧的那麼大 貴女嬌寵記 。

真的……

當太陽漸漸升起,趙姨娘已經伏倒在佛龕面前痛哭流涕,懊悔有之,但是更多的卻是懼怕。 她當然知曉自己究竟做了甚麼,也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目的就是為了弄垮王夫人。 她的心理很簡單,不過就是我得不到的也不會讓你得到。 試想想,報復一個人最佳的法子不就是傷害她的孩子嗎?

徒然間,趙姨娘緩緩的起身,用袖口狠狠的抹乾了面上的淚痕。

是啊,她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王夫人感受到她的錐心之痛嗎? 雖說她原本的打算是讓珠哥兒病倒,儘管如今產生了一些偏差,可不得不說,她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即便原本是想緩緩圖之,可如今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絕不容許再往後退了。

準確的說,是退無可退。

待外頭天色大亮,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皆洗漱完畢時,趙姨娘也終於收拾好了心情,就著昨個兒殘留的水略淨了面,便拖下外裳去內室躺著了。

今個兒也不過才正月十一,雖說屋裡的火龍一直不曾熄滅,可她昨個兒滴水未進,又跪了一整夜,躺回床榻上後沒多會兒,就覺得自己燒了起來。

很好,這病來得極是恰當,左右她已無路可退了,不若索性豁出去搏上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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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梨香院的忙亂不堪,榮國府其他地方顯然要有序多了。

榮慶堂裡,賈母由元姐兒和迎姐兒陪著,倒也不顯孤單寂寞。 榮禧堂裡,璉哥兒和十二也能互相作伴,只是跟旁人家的兄長教導弟弟不同,擱在這兒,卻是身為弟弟的十二出題為難璉哥兒。

除此之外,那拉淑嫻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都說年前比尋常忙活,可事實上正月裡要忙活的事情比臘月更多,尤其還有互相拜年走親之類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著榮國府有賈母這個老太太在,多半都是旁人來這兒拜年,倒是給那拉淑嫻省卻了不少的工夫。

至於賈赦……

很抱歉,正月初五,他就被長青帝喚走了。 雖說政務暫停,然而這卻並不妨礙長青帝折騰他,畢竟正月裡也是展現帝王寬厚仁慈的好時機,尤其長青帝自認為賈赦是“自己人”,故而只將他提溜到跟前,讓他寫賞賜章之類的。 當然,跟他有著同等待遇的人也不少,其中就包括了幾位皇子殿下。

這要是換作旁人早就樂翻天了,可惜賈赦一點兒也不感激,只每日里保持著生無可戀的神情,默默的任由長青帝折磨。

也因此,整個榮國府裡最閒的人莫名的就變成了賈政。 因著之前珠哥兒的事兒,賈母神煩賈政,直言最近都不想再看到他。 王夫人倒不敢明著反感賈政,可即便別的事兒同賈政並無直接的關係,那麼珠哥兒挪地方導致摔傷和受驚的事兒呢? 王夫人表示,她也不想再看到賈政了。 而賈赦倆口子,原就極為不待見他,以至於才剛正月裡,賈政就變得人見人嫌,只好每日里待在書房裡混日子。

過年,原本該是極為喜慶的日子,可整個榮國府裡卻並不見一絲喜氣。

賈赦直接跑得沒了踪影,賈政被所有人嫌棄只日日抱著書籍孤單的在前院書房歇著,那拉淑嫻因著沒人幫她打下手了,只忙著抽不開身,王夫人因著下|身一直淅淅瀝瀝的淌著血,連床都下不了,更別說旁的事兒了。 就連小輩兒們都老老實實的,哪個都不敢胡鬧 重生之當家做主 。

本以為這個年就這般渾渾噩噩的混過去了,不曾想,才過了兩日,梨香院裡再度出了事兒。

自然是趙姨娘。

據說,因著珠哥兒搬回了梨香院,趙姨娘先前又常在王夫人跟前伺候的,當然不止她一人,還有周姨娘。 可趙姨娘身子骨素來不怎麼好,這還是生迎姐兒時落下的病根。 也因此,沒兩日她就被珠哥兒過了病氣,整個人病歪歪的躺下了。

據說,早在年前,趙金玉就因著家中老祖母病倒而匆匆回了家。 趙姨娘當時尚未病倒,跟前又還有一個小丫鬟,便沒當回事兒。 不曾想,小丫鬟被王夫人喚去了,她又病倒了,甚至連著病了好幾日都無人理會,要不是周姨娘覺得異常去探望她,怕只怕病死了也無人知曉。

據說,賈政在得知消息後勃然大怒,怒指王夫人草菅人命,即便只是個姨娘也不該這般苛待,立刻從院子裡撥了兩個人手去了趙姨娘房裡。

據說,王夫人原就精疲力盡,被賈政一通指責後,直接暈倒在地,原本已止住的血,更是不要命的往下淌。 而原本在靜養病情已經有少許好轉的珠哥兒,再度燒了起來。

據說……

消息傳到榮禧堂,那拉淑嫻愣是有半響都不曾回過神來。 她自然是知曉王夫人小產一事的,可府裡實在是太忙碌了,她甚至連正月初二的回門都不曾,只怕再出些甚麼事兒。 哪會想到,其他地方相安無事,倒是二房鬧了一出又一出,這已經不能算是年度大戲了,而是將連著十年的戲都給演完了。

若僅僅是二房倆口子吵嘴,即便那拉淑嫻身為長嫂,也不好出面指摘甚麼,可這事兒卻明顯有些不同尋常。

先是珠哥兒半夜病倒,再是次日一早急著挪地方而摔傷受驚。 之後王夫人小產,趙姨娘緊接著病倒,偏湊巧的是,趙姨娘跟前竟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可既然沒有伺候的人,一直待在前院書房裡的賈政又是如何得知的? 且一知曉消息,就立刻衝到剛小產沒幾日的嫡妻房裡痛斥指責,以至於嫡妻病重,連帶珠哥兒也再度病情惡化……

“嬤嬤,你可曾覺得,這些事兒一環扣一環的,格外的眼熟嗎?”

不等容嬤嬤開口,那拉淑嫻就陷入了回憶沉思之中。 前世的她,事實上不單經歷了后宮亂象,之前還在寶親王府邸時,後院也是佳麗眾多。 甚至在往前,她尚未成為寶親王側福晉,還是閨閣姑娘時,那拉家也不是好相與的,即便她是嫡女,可庶出的兄弟姐妹也有不少,更不提隔房的堂兄弟姐妹等等了。

“主子說的是何事?老奴只覺得,這些事兒定是有人針對二太太的。”容嬤嬤雖說跟了那拉淑嫻兩輩子,可正因為如此,她經歷過的事情甚至比那拉淑嫻還多,一時間讓她領悟連那拉淑嫻都覺得茫然的事兒,確是有些為難她了。

“我當然知曉那是針對二太太的,只是究竟是何人所為?”那拉淑嫻頓了頓,旋即便道,“老太太不喜王家的作風,可她絕不會對最疼惜的珠兒下手,可以將她排除在外。”

珠哥兒病倒是整件事情的初始,在後續的事情皆陸續浮出水面之後,那拉淑嫻絕不會再認為珠哥兒病倒只是個巧合了。 可正因為如此,賈母反而是無辜的,她萬萬不會選擇拿她最心愛的大孫子下手。

容嬤嬤也道:“咱們可沒動手,老爺就更不用說了,他可疼珠哥兒了。”

“那就是二房裡頭的問題了 校園喋血記 。 誰最盼著珠兒和二太太不好? ”那拉淑嫻嘴角微微上揚,答案太明顯了,以至於壓根就無需往下頭猜了。

“主子,咱們沒有真憑實據,再說那是二房,咱們的手不能伸得那麼長。”容嬤嬤聽明白了,隻小聲提醒道,“事關陰私,咱們不方便出面,最好換一個人,且一定要快一些,免得回頭替人背鍋了。”

“琥珀呢?她不是同珍珠打小一道兒長大,是比嫡親姐妹還要好的朋友嗎?就她了。”那拉淑嫻笑得眉眼彎彎,“嬤嬤說的不錯,的確要快一些,不然以王氏那心性,怕是不單會一葉障目,還會被人利用得徹底。”

——她不擔心王氏被人利用,卻生怕王氏瘋魔之下對大房的任何一人造成傷害。

“是,主子。”容嬤嬤笑得異常詭異,她原完全不打算插手二房的事兒,一來是沒必要,二來王夫人曾狠狠的得罪過她,她才不想替仇人出頭。 可仔細思量一番,王夫人其實算不上是仇人,頂多是個被仇恨沖昏了腦子的傻貨罷了,簡直就跟賈政天生一對。

“對了,記得先讓王氏出口惡氣,之後再賣她一個好,注意別讓她太誇張了。”

“主子您放心,包在老奴身上!”

容嬤嬤領命而去,徑直去尋了琥珀,只三兩句話就讓琥珀心動不已,甚麼姐妹情誼都被拋到了一邊。 當天,琥珀帶著些補品去梨香院探望了她的好姐妹趙姨娘。 只是,既然去了梨香院,就沒有不去拜見王夫人的道理罷? 琥珀先是去探望了王夫人,之後才去了趙姨娘房裡,出來後只笑得一臉燦爛,無視站在廊下瞪著自己的老嬤嬤,徑直離開了。

次日一早,王夫人拖著病體跪在了賈母跟前,逼著賈母為她做主。

賈母很為難。

二房裡發生的事兒,賈母自然都是心知肚明的,可知曉和說出口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是十二嚇到了珠哥兒,賈母能因此懲罰十二嗎? 事實上就是不能,兩個都是孫子,偶爾偏心一些倒是無妨,可明面上卻還是要收斂一些的,況且十二才多大? 且不說他不是故意的,即便是……你還能打他不曾?

若是不能懲罰“始作俑者”的十二,那麼之後賈政一片孝心不希望賈母被過了病氣一事,也沒法說道,畢竟事實證明,趙姨娘就被過了病氣。 而之後的種種,又能怪誰呢?

“政兒媳婦兒,你心裡頭的委屈,我自是知曉的。可孩子沒了,就當是跟咱們沒緣分唄,左右先前也沒有期待,這孩子……你還有珠兒和元姐兒,回頭養好了身子骨,再要孩子也容易。”賈母有心和稀泥,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就是一家人,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她能如何?

“老太太,我只要一個交代!”王夫人病了好幾日,且不單是身上的,還有心病,“倘若真的是無心之失,我願意諒解,可我卻覺得這事兒定然另有內情。”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賈母眉頭緊鎖。

“甚麼意思?”王夫人笑得一臉苦澀,她原以為真的只是巧合,只是這也太巧了罷? 從珠哥兒病倒開始,年關都尚不曾過,就一連出了這麼多的事兒,且件件都同她有關。 敢情鬧到如今,就她一個人吃了虧? 憑甚麼!

“你想怎麼樣。”賈母索性不追究了,只直截了當的詢問王夫人究竟想怎麼處置這事兒。 若僅僅是要求補償,賈母心道,大不了拿體己錢貼補,左右給了王夫人跟給了賈政也沒甚麼區別 千億追妻,醫生老婆太高冷 。

“我要道歉,她親自跟我道歉,說明白這一切事情。”王夫人冷笑著道,“我要討回公道。”……讓她身敗名裂。

賈母再度沉默了,許久才道:“你要想清楚,咱們到底是一家人。”

“珠兒如今還病著,燒了這麼久,也不知曉以後會不會落下病根。我流了孩子,又得了老爺一通斥責,如今面子裡子全部都沒了,憑甚麼叫我忍氣吞聲?老太太,今個兒我也把話撂在這兒了,倘若不給我一個公道,大不了我回娘家讓父兄替我討回這個公道。只是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是咱們榮國府的事兒了。”

王夫人雙目赤紅,她原本是有想過要偷偷摸摸的報復,可她真的忍不住了,尤其昨個兒聽嬤嬤說,連大房的通房丫鬟都公然嘲笑她,她還有甚麼顏面可言? 甚麼等身子骨養好以後再伺機報復,怕只怕等她養好了身子骨,整個榮國府都不拿她當一回事兒了。

長子病重,她流了孩子,夫君非但沒有絲毫憐惜有的只是斥責,所有人都在笑話她,她還忍甚麼忍! !

這一刻,她太理解娘家侄女鳳哥兒了。 她沒了骨肉,鳳哥兒沒了親娘,她們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尋個發洩口,好將滿腔的戾氣盡數傾倒而出,甚至有種毀了整個天下的衝動……

只是,她還有珠哥兒和元姐兒,她不能真的跟那拉淑嫻拼了性命,那就退而求其次,讓那拉淑嫻丟盡了顏面,讓諸人都知曉那是個心狠手辣的毒婦!

“唉!”賈母長嘆一聲,王夫人眼底里的決絕她何嘗看不出來? 只是,於情於理,她都不可能任由事情這般下去。 旁的不說,真要鬧將開來,榮國府的顏面要往哪裡擱!

半響,賈母只道:“待晚間罷,等所有人都過來,我……唉,這事兒鬧的。”

賈母雖然並不像王夫人那般陰謀論,可她也認為在這事兒上頭,大房得承擔起一定的責任,王氏女原就不好惹,偏生還將她逼到這個境地。 顯然,這事兒沒法再善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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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晚間,榮國府所有人都到齊了,又因著王夫人的堅持,這所謂的所有人還包括了大房二房的通房姨娘。 當然,孩子們並不在內,王夫人也無意將他們牽扯在內,只因在此時,她已經斷定所有的一切皆是那拉淑嫻所為。

“弟妹身子骨養好了?我原還想著,等忙過這一陣就去探望你,倒沒想到你這麼急著給老太太請安來了。”那拉淑嫻笑得一臉和善,身後的容嬤嬤則是面無表情的低頭垂首,而匆匆被人尋回的賈赦卻是滿臉的不耐煩,只當是賈母又要作么了。

王夫人冷冷的瞥了那拉淑嫻一眼,旋即只沉默的坐在賈母下首的椅子上,一言不發。 她身畔的賈政則是掃了她一眼,滿臉的疑惑不解。

至於兩房的通房姨娘則都立在角落上,同榮慶堂的丫鬟們站在一起。

見眾人都到齊了,賈母皺著眉頭思量了許久,才緩緩的開口:“咱們是一家子,有些話我也不藏著掖著了,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政兒媳婦兒認為珠兒的病另有隱情,你們是如何想的?”

只是起了個頭,就用盡了賈母全部的心神,按著她的想法,珠兒都已經病了,不靜心調養著,鬧這些事兒能如何? 至於王夫人那個無緣的孩子,可惜是可惜,只是事情已然成了定局,再怎麼折騰,那個孩子也不會回來呢 霸道總裁的天價前妻 !

賈母的心態,是大部分人都會有的,他們只會覺得應當寬容待人,左右事情已經發生了,損失已然注定,鬧出來反而顯得大家都沒了體面。

最常聽到的言論便是,你已經承受了這些痛苦,何必讓旁人也跟著如此難堪呢? 又或者,他已經知曉錯了,你就不能寬厚一點兒原諒他嗎? 還有更多令人噁心的話,就好似受到傷害的人理應將這口惡氣硬生生的吞下去,甚至不原諒都會變成一種罪孽。

那拉淑嫻冷眼瞧著賈母的無奈,心中卻是嗤笑不已。

其實,撇開王夫人被人利用這事兒不提,單從事情本身來看,王夫人的確是個受害者,完全值得旁人同情。 甚至說,假若今個兒真的是因著十二驚嚇到了珠哥兒,以至於發生了後續的事情,一句年幼無知就真的能將所有的事情掩蓋過去嗎? 顯然,並不能。

不由的,那拉淑嫻想起了前世自家發生的一件事兒。 對方是她的堂妹,當然不是很近的關係,她的父親和對方的父親是堂兄弟,不過因著年歲相當,她和那個堂妹關係還算不錯,甚至還盤算著到時候一起參加大選,若是有幸入了宮,也要相互扶持。 然而,就在大選的前一年,堂妹卻遇到了意外。 那可真的是一個意外,堂妹有個尚且年幼的嫡親弟弟,當時約莫才六七歲罷,小孩子不懂事胡鬧,拿著彈弓去園子裡打鳥,不曾想偏了方向,打到牆頭後又反了過來,正中剛巧路過的堂妹左眼。

堂妹瞎了左眼,別說大選了,嫁人都成了一個極為困難的事兒。 她那闖禍的嫡親弟弟嚇得險些失心瘋了,甭管從哪方面看,那孩子都不是有意如此的。 可最後呢?

那拉淑嫻清晰的記得,出事以後,堂妹由奶嬤嬤、丫鬟們精心照顧著,而她的父母祖父母卻忙著去安慰她的小弟弟。 是啊,錯誤已然造成,他們家已經損失了一個嫡出姑娘,真的再也損失不起了。

'你失了左眼當然痛苦,可你弟弟懊悔死了。 你傷在身上,他傷在了心底里。 你的傷會痊癒,他這輩子都要恨死自己了。 '

'原諒他罷了,安慰安慰他,到底他是你的嫡親弟弟啊! '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比你更為痛苦悔恨,你忍心他這輩子都毀了嗎? '

'為何你會這般狠毒? 連句原諒都不願意說? '

'像你那麼心狠手辣的人,我再也不會承認你是我的女兒! '

當那拉淑嫻過了大選,即將嫁入寶親王府時,她去看了堂妹,看到了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的堂妹,那個時候,堂妹說她不願意原諒,她真的不願意去原諒,她這輩子都毀了,為何要逼著她去原諒呢? 那拉淑嫻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只默默的進屋,又默默的離開。 不過,平心而論,換作是她,她也絕不會原諒的。

憑! 甚! 麼!

最後的最後,堂妹死了,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懸樑自盡。 臨終前,留下了一封絕筆,上頭用鮮血寫著一行字。

'想要我的原諒以安你們的良心,但是我偏不! 是你們逼死了我,即便到了閻王殿上,我也絕不原諒! '

是啊,絕不原諒。

也許寬容大量是一種美德,但並不是所有人都具備了這樣高尚的品德。 對於王夫人不明是非的亂咬一氣,那拉淑嫻是有些不悅,可更多的卻是同情和憐憫 重生之傳奇導演 。 尤其見了賈母這副息事寧人的模樣,更是不由得想起了打小一起長大的那個堂妹。

——都說年少時候的感情是最為真摯的,倘若當年堂妹跟她一起參加大選,或許會有一日成為相看兩厭的仇人。 可是,堂妹死得太早了,以至於留給她的只有無盡的悲傷和不捨。

“老太太。”那拉淑嫻上前一步,擺出最得體的笑容,儀態萬千的道,“我也想仔細分說一番。譬如,我房裡的通房丫鬟告訴我的某些事兒。”

賈母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那拉淑嫻口中所說的通房丫鬟是何人,當下便將目光望了過去,同時下意識的開口道:“甚麼事兒?”

琥珀哆嗦了一下,旋即狠狠的一咬牙,上前幾步跪倒在了賈母跟前。

“回老太太的話,是關於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兒。那個……老太太,是趙姨娘,一切都是趙姨娘幹的!是她害了珠哥兒,害了二太太,說甚麼二太太害的她母女分離,她也要讓二太太嚐嚐這個滋味!”

“不!!”趙姨娘也在此,聽得這話後,登時面色大變,連滾帶爬的到了前頭跪下,還不忘惡狠狠的剜了琥珀一眼,“老太太,她在說謊,我才沒有這麼做過!”

“她有!老太太,我發誓我說的全都是真的,是她嚇唬珠哥兒,還在二老爺跟前吹枕邊風,讓二老爺對珠哥兒愈發的嚴苛了。再後來,也是她說的怕給老太太過了病氣,逼著二老爺將珠哥兒挪去了梨香院。還有,原本軟轎是不會翻的,但是她在地上撒了水,踩在雪上哪裡會摔倒,只是雪下頭是冰呢!當時一通忙亂的,只怕沒人會注意,回頭仔細問一問,定能知曉原委的!對了,她的病是自己凍出來的。梨香院雖有火龍,可她那房裡還是需要點炭盆的,老太太可以讓人去點點,炭火的數量是有定數的,她比旁人多了好幾盆子的炭!”

“你……你為何要害我?這不是真的,不是!”趙姨娘慌了手腳,雖說琥珀說的多有牽強,卻離奇的猜對了大半的事情。 尤其最後那一個,非但是真的,且還有證據!

“老太太讓人去查罷,炭的數量,還有正月初一那日抬軟轎的婆子們,就算當時她們被嚇住了,事後一定能回想起來的。對了,趙姨娘說她跟前沒有伺候的人,還說她那個妹子年前就走了,可我分明記得,初五那日還見過她妹子的。”

趙姨娘面色慘白,她有心辯解一番,說嚇唬珠哥兒的人並不是她,說雪地上根本沒有灑水,說她壓根就不知曉王夫人有了身孕……

可是,她張了張嘴,甚麼也說不出來。

徒然間,賈政起身上前,帶著一臉的震驚道:“我不知曉她有無嚇唬珠兒,可她確是幾番勸我對珠兒嚴苛一些,棍棒底下出孝子,小孩子不打是不行的。對了,正月初一那日,也確是她同我說了孝道,很是委婉的提了老太太您身子骨不好,極易被過了病氣。”

甭管賈政有多少缺點,可他的為人卻是被所有人認可的,至少他這人絕不會胡亂扯謊。 也就是說,旁的也許是湊巧,可這兩點卻是實打實的。

賈母冷著臉喚了最為信任的賴嬤嬤親自去梨香院點了炭的數目,就像琥珀所言,榮國府做事極有章程,一應份例都是有定量的。 且雖說趙姨娘被稱為姨娘,可事實上,在榮國府裡,姨娘和通房丫鬟都是拿的二兩銀子,其他的份例也皆是一樣的。 為了保險起見,賴嬤嬤還去週姨娘和琥珀房裡看了看,雖說數目並非完全一致,卻相差不多,唯獨趙姨娘房裡的炭莫名的多出了三盆。

“真相”大白。

134

真相。

有時候是真的大白於天下,然而在更多的時候,卻只有荒誕二字可以形容。 且在不同的人眼中,亦有不同的真相。

在趙姨娘看來,真相就是她的確想對王夫人下手,想同珠哥兒來給王夫人一個教訓,倒不是一定要置人於死地,只是想讓王夫人親自體會一下何為骨肉分離之苦。 至於之後發生的事情,她認為自己完全是無辜的,畢竟就連王夫人自己都不知曉有了身孕,她一個當姨娘的,要如何知曉? 原就不存在的事情,她即便想要算計,又從何入手呢? 哪怕真要計較起來,頂多也就是王夫人運氣不好,或者就是壞事做多了,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君莫負初 。 要不然,怎的偏偏是這個時候有了身孕?

然而,且不論誰才是真理,更不必提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的這句話。 可事實卻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只有少數人去迎合大多數人的想法,反之則會被噴的體無完膚。

“竟然是你!”王夫人憤而起身,滿臉的震驚和仇恨。

也許是因著動作太猛了些,王夫人眼前只一陣陣發黑,要不是身畔的丫鬟及時上前兩步攙扶住了她,只怕她就要當眾出糗了。 當然,都到了這個時候,恐怕再怎麼愛惜顏面,王夫人都已經沒精力去顧忌面子問題了。 此時此刻,她只想將趙姨娘撕成碎片!

“不不!太太,您聽我解釋,真的不是啊!不是我……”趙姨娘又哭又叫的,竭盡全力試圖辯解一二。 可到了這份上,她滿心都是恐懼不安,哪裡還能想出邏輯嚴絲合縫的辯解? 事實上,她只反反复复的說著同樣的話,毫無說服力。

都這個時候了,再多的辯解都已於事無補。

在所有的僥倖都消失後,趙姨娘除卻滿腔的惶恐外,更多的則是無盡的悔意。 她先前怎麼會認為沒有真憑實據,他們就奈何不了她呢? 證據這種東西,原就是上位者說了算的,哪怕同樣都是空口無憑,賈政說出的話照樣就比她更有說服力,莫說旁人了,就連王夫人都會無條件信任賈政。 至於她所謂的毫無漏洞的計劃,到了這一刻卻只餘下的嘲諷。

退一步說,即便今個兒真的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能指向自己,只要那些人心生疑惑,她不一樣難逃一劫嗎? 毀了,全毀了,還有甚麼法子嗎?

對了! !

“是大太太,一定是大太太!!”趙姨娘猛地轉過身來,目光直勾勾的瞪向那拉淑嫻。 她已經想明白了,甭管琥珀那些話是真的里頭摻了假,還是純粹就是想要栽贓陷害她的,她都絕對不能承認。 既如此,最好的法子就是反過來倒打一耙。 可指認琥珀是沒有意義的,因為琥珀沒有任何加害王夫人母子倆的緣由。

想到這裡,趙姨娘跪行著到了王夫人腳邊,哭著道:“太太,您要相信我,琥珀方才說的全是假話。她是被人威脅故意陷害我的。”以趙姨娘對琥珀的了解來看,若非有著充分的緣由,琥珀是絕不可能不顧多年姐妹情分,將所有的污水都往她身上潑的。 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也是被人脅迫的。 至於幕後之人,就再清楚不過了。

“哦?有人陷害你?”王夫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戳在趙姨娘面上身上,只恨不得立刻將眼前這個賤|人千刀萬剮。

“對,就是大太太!炭的數目不對,也一定是因為她讓人多給了我那些炭!太太,她是當家太太,想要在這上頭做些手腳再容易不過了。再說,咱們檢查東西,多半也是看短了甚麼沒有,若是多了,又有哪個會聲張呢?”

“她多給了你炭?”王夫人剛被丫鬟扶著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聞言面上的神情只一陣陣扭曲,“哼,真是太可惜了,雖說當家的人是大太太,可年前發放份例的人卻是我!”

年前,珠哥兒尚不曾病倒,元姐兒又有賈母幫著教養,王夫人本身也是康健得很,加上她素來極歡喜權利在手的感覺,故而只要能插手的,甭管大小事兒,她都樂意攙和一腳。 反觀那拉淑嫻,或許是因著前世連東西六宮都掌管過了,如今對於榮國府的這些瑣事完全提不起一點兒興趣來。 見王夫人歡喜,那拉淑嫻索性揀那些個不甚要緊的事兒盡數撥給了她。 當然,若是關係到榮慶堂、榮禧堂這兩處的事兒,仍是由那拉淑嫻親自過問的 料理王攻略 。

“還有,你說大太太加害你,那老爺呢?難道你想告訴我,老爺為了陷害你這個奴才樣子,不惜害了珠哥兒和我腹中的骨肉?!”

王夫人目光狠戾,且一臉的擇人而噬神情,嚇得趙姨娘整個人連連後退,最後仰面癱倒在了地上。

的確,冤枉那拉淑嫻還算行得通,畢竟大房和二房之間原也有些許矛盾,雖說近兩年看著是好些了,可這也僅僅是明面上的客套而已,事實上兩房暗地裡的關係並不算有多好。

可賈政呢? 先不說他的為人擺在那裡,單說他加害珠哥兒和王夫人腹中骨肉一事,這得有凶殘才能幹得出這種事情來? 而最終目的,僅僅是為了陷害一個姨娘? 倘若今個兒賈政真的厭棄了趙姨娘,只消一句話,保准能讓趙姨娘生不如死,他至於這麼繞圈子嗎? 如果這是真的,那賈政就不是喪心病狂的問題了,而是單純的腦子進了屎。

“不是的不是的……老爺不是故意要害珠哥兒,是……對,是對珠哥儿期許太高了。還有……對了對了,大年三十那一日,明明就是琮哥兒嚇到了珠哥兒,不關我的事兒。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到了這份上,莫說旁人了,連趙姨娘本人都已經徹底絕望了。 只是甭管有多麼的絕望,她還是想拼命的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因而只胡亂的攀扯著。

忽的,趙姨娘想起一事,極快的用胳膊撐起了身子,抬手指著跟榮慶堂丫鬟們立在一起的周姨娘,不管不顧的道:“還有周姨娘,我親耳聽到了!就在前幾日,珠哥兒還病著,她就偷偷的摸到珠哥兒房裡的窗台底下,在那裡嚇唬珠哥兒,說甚麼老爺嫌棄他學問不好,要親手打死他!對,就是這樣的,是周姨娘,是琥珀,是大太太,她們聯手要害珠哥兒!”

噗通一聲,週姨娘跪倒在地,死命的向著王夫人的方向磕著頭:“太太明鑑,奴婢沒有!”

“趙姨娘。”

清亮的嗓音雖然不重,卻輕易的蓋過了周姨娘慌亂的哭求聲,那拉淑嫻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捧著茶盞,另一手捏著蓋子輕輕的撥弄著:“你想通過挑撥所有人的關係,好就此洗白自己,這個想法雖卑劣了一點兒,倒也不是全然沒有可取之處。可惜,你似乎弄錯了一件事兒,倘若今個兒這事是反著來的,也許更有說服力。而如今,你倒是說說,我圖甚麼?”

“當然是……”趙姨娘張了張嘴,又不甘心的住了嘴。

圖甚麼呢?

爵位是大房的,偌大的榮國府是大房的,家產之中至少有七成將來都要歸大房所有。

換句話說,大房本來就佔著絕大部分的好處,珠哥兒是否夭折,同大房的利益並無任何關係。 哪怕說是為了賈母的私房錢,那也說不通,畢竟賈母最心疼的是賈政這個么兒,除非今個兒賈政死了,要不然賈母百年之後所有的體己錢都會是賈政一個人的。 至於珠哥兒……哪個當娘的,會越過兒子,將所有的錢財都給孫子? 這不是疼愛與否的問題,是將兒子的臉面踩在腳下啊!

“也許這麼說略有些過了,不過我倒是問心無愧,說說也無妨。”

那拉淑嫻目光直視著趙姨娘,面上更是一副坦誠至極的模樣,讓人不由的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多了幾分信任:“假若我對珠兒有任何加害之意,就讓我遭天打五雷轟,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頓了頓,又額外添了一句,“趙姨娘,你要不要也試試?左右你這般問心無愧,也無需擔心應驗 [系統]遺憾請走開 。 ”

話音剛落,趙姨娘兩眼一翻,徹底暈厥了過去。

可惜,趙姨娘沒暈太久,因為坐在一旁始終不曾言語的賈赦忽的就將手裡的熱茶潑了出去,且正好命中趙姨娘的面上。 賈赦喜歡在冬日里飲熱茶,這一點榮國府上下都知曉,且他最近是越來越出息了,即便是榮慶堂最體面的丫鬟見了他也不由得討好幾分。 故而賈赦手裡這茶是真正的熱茶,雖不至於滾燙到連皮都掉下來,卻也足以燙得趙姨娘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

賈赦呵呵一聲,極沒誠意的道:“手抖。”

趙姨娘疼得拿雙手摀住面頰,賈赦那話她自是聽在耳中,可即便是她最受寵的時候,也沒膽子跟賈赦叫板,更別提這會兒了。 偏生,趙姨娘是熄了報復的心,賈赦卻沒打算就此擺手。 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是二房的家務事,可誰讓趙姨娘攀扯到了那拉淑嫻身上呢? 居然還逼著那拉淑嫻發了毒誓,哪怕他心知這毒誓絕不會應驗,心裡頭也一點兒都不舒坦。

“你害珠兒的緣由是想讓二太太嚐嚐骨肉分離的痛苦?呵呵。”賈赦抬眼看向賈政,“二弟,我一直很想要個閨女,可惜成親多年都不曾如願。左右你膝下有倆閨女,讓一個予我,可好?”

“好。還勞煩大哥回頭幫我請東府敬大哥哥過來,過了明路才是。”賈政滿面寒霜,目光陰狠的望著癱在地上的趙姨娘。 他原就對迎姐兒沒甚感情,只是念著趙姨娘不易,這才給她留了幾分體面,卻不曾反倒是助長了她的氣焰,將手伸到了他的珠兒身上。

“老爺!不要啊老爺!那是我是十月懷胎,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閨女啊!老爺,體諒體諒我!老爺,求求您了!”趙姨娘哭得肝腸寸斷,全然不復往昔的美貌。

賈政冷笑一聲:“體諒你?是不是讓你親自撫養迎姐兒才好?頂好是再讓你生個兒子對罷?等生了兒子,就更有理由除掉我的珠兒了。到最後,你是不是還要把大房也趕出去呢?那怎麼不索性把我和老太太也一併除了去呢?這樣多好,咱們這個榮國府就變成你這個狗東西的了! ”

“我沒有……”趙姨娘知曉大勢已去,只喃喃的擠出了這句話,面上卻只餘絕望之情。

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怎麼會蠢到以為沒有證據就奈何不了她呢? 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隨便哪一個都能輕易的捏死她。

“老太太,救救我。”趙姨娘已經絕望了,目光卻不由得望向了賈母,她想要求饒,想盡可能抓住最後一絲生機,然目光所及之處卻是賈母被兩個丫鬟攙扶著離開了,臨走前只撂下一句“乏了”。

趙姨娘不禁想到,倘若今個兒是那拉淑嫻和王夫人鬥了起來,賈母大概會和稀泥罷? 可換作是她,卻只餘一句乏了。

即便再怎麼憤怒,賈政骨子裡仍是一個孝子,當下便撇開趙姨娘,上前幾步虛扶著賈母送她回內室,完全無視了身後的一堆爛攤子。

見狀,賈赦和那拉淑嫻只面面相覷,說白了到底是隔房的,即便他們身為長兄長嫂,很多事情也不方面出面。 當然,說幾句話倒是無妨,左右趙姨娘只是個簽了賣身契的丫鬟罷了,所謂的姨娘也不過是二房予的體面,又不是真真正正在官衙門立了納妾文書的良妾。

當下,倆人相繼起身,隨便扯了個藉口便告辭離開。 左右賈母走了,夜也確實深了,有這個閒工夫,還不如回家睡大覺呢。 而琥珀也趕緊隨著丫鬟婆子們跟著離開了。

沒一會兒,正堂里便只餘王夫人和趙姨娘,以及立在一旁嚇得要死的周姨娘並幾個丫鬟婆子 重生之金枝庶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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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禧堂內,賈赦一臉寒霜的將所有人都趕走了,卻特地將璉哥兒和十二喚到了跟前。

“你倆將大年三十那晚發生的事兒,再從頭到尾跟我分說一遍。記得,甭管是多麼不起眼的細節,全都告訴我,不准有任何隱瞞。”

儘管賈赦平日里總是一副嬉皮笑臉老不正經的模樣,可當他真的動了怒,面色還是很嚇人的。 旁的不說,璉哥兒卻是真的被唬到了,立馬跟竹筒倒豆一般將他知曉的事兒盡數說了出來。 只是,璉哥兒在這件事情上頭,那確實是全然無辜的,雖說素日里他跟珠哥兒的關係更好一些,可就是因為往常的關係太好了,以至於當所有的孩子混到一起時,璉哥兒對珠哥兒提不起半點兒興趣了,只跑到元姐兒跟前說笑。

璉哥兒如賈赦所願,將那一晚的事兒,從頭到尾細細分說了一遍,連當時他同元姐兒說了甚麼話,元姐兒回了他甚麼話,都努力回憶了起來。 最後,璉哥兒苦著臉道:“爹,我真沒欺負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欺負任何人了。呃,只除了前幾日說迎姐兒是個胖丫頭。”

賈赦點了點頭:“行了,那你閃邊兒待著去。”又向十二道,“琮兒,你過來。”

十二上前一步,仰著臉一副天真不諳世事的模樣,看的賈赦一陣牙疼。

翻過年,十二已經是個五歲的孩子了。 賈赦雖說始終最偏疼十二,可他又不至於蠢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哪怕最初他真的認為十二是個年幼無知的孩童,可自打前年參加科舉以來,十二是真沒少打著張家父子等人的旗號,可勁兒的折騰他。 饒是賈赦再怎麼偏心眼兒,他也不會再認為十二是個傻甜白的小不點兒了。

“別裝蒜,老子知曉你聰明得很。”賈赦橫了十二一眼,半是吐槽半是心酸的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這性子雖隨了我,聰明勁兒卻是隨著你娘那邊的。老話怎麼說來著?生兒子像舅,生女兒像姑,我看你就像你二舅!”

張家二老爺其實是甚麼都會,卻甚麼都不精通。

論學問,他算是整個張家墊底的那個,當然因著張家總體的學問水準極高,即便墊底也比賈赦強了不知幾百倍。 論為人處世,他只比老實憨厚的張家三老爺好那麼一丁點兒,好在他是屬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倒也不至於闖禍。 論政績,他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雖不能年年得優,卻好歹也能混個中流。 甚至論身手,即便不如武將,他卻是打遍文臣無敵手的。

然而,就是這麼個人,卻是個多面手,甭管到了哪兒都能最快的適應,以至於到瞭如今,他是張家三兄弟裡頭,升得最快的一個,不過才三十有五,便已經是從三品的太僕寺卿了。 這其中雖說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張老爺子的關係,可不能否認的是,張家二老爺確是有本事。

至少他的本事配得上他的臭脾氣。

“謝謝爹的誇獎。”十二眉眼彎彎的笑著,毫不遲疑的接受了賈赦的讚美。 畢竟,說他像二舅,總比說他像二叔來得強罷? 當然,若是賈赦真說他像賈政那蠢貨的話,就算是親爹,他也會翻臉的。

“行了,你就老實說罷,那一晚究竟怎的了?別看璉兒,他素來都護著你。”賈赦沒好氣的道。

“真沒甚麼。”十二攤了攤手,格外無辜的道,“原本我是想問問珠大哥哥,明年要不要下場考童生試,可還沒等我開口呢,只拿手指戳了他一下,他就忽的哭開了 星河彼岸 。 天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兒,我下手又不重。 ”

“你還沒問出口?”童生試這茬,賈赦原就听過那麼一耳朵,只是那會兒一片忙亂的,他也不曾往心裡去。 況且,區區童生試而已,莫說珠哥兒學問很是不錯,就算蠢如賈政,過一個童生試也太容易了。 憑良心說,就連家學裡頭先生佈置的功課,也比童生試的考題難上好幾倍。

“對啊,所以怪就怪在這兒,雖說我也不覺得珠大哥哥會為了區區童生試而哭,可若是當時我真的問出口了,起碼也有個誘因不是?偏偏,我當時只是想同他說句話,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他就哭了。”

說這話時,十二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要知曉,自打那拉淑嫻嚴重警告過他之後,他甚至連課都不跟珠哥兒、璉哥兒一起上了。 要么就自個兒待書房裡鼓搗東西,要么就去騷擾家學的先生,尤其是周先生,格外得對他的胃口,年前他尚未去張家之前,整整倆月時間,他都在折騰週先生,可就算這樣,人家不也好好的嗎?

十二憂傷了,跟珠哥兒認識那麼久了,他也是頭一回知曉自己這位大堂哥竟然脆弱到了這個地步。 唉,如今的孩子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一旁的那拉淑嫻只看十二的表情,就知曉他又往到別的地方去了,當下便笑著開口為十二作保:“老爺,您就相信琮兒罷,這孩子之前就在我跟前保證過了,絕對不會欺負孩子們的。”

“啥?”賈赦有點兒懵,倒不是不相信那拉淑嫻為琮兒作保的話,而是被那句“孩子們”給雷到了。 要知曉,連帶隔壁東府在內,十二是除卻迎姐兒外,最小的孩子。 所以,讓十二不欺負孩子們的邏輯在哪裡?

“我是說,十二不會欺負兄弟姐妹的。”那拉淑嫻忙又添了一句。

“不對,娘您明明答應過我的,東府的珍大哥哥隨便我欺負。”十二趕緊提醒道,“還有家學裡的周先生,論輩分,他是跟我一個輩兒的好嗎?他是我三舅母娘家大侄子。”

那拉淑嫻側過臉看向十二,同時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容:“那咱們就定個規矩,不准欺負比你大十歲以內的哥哥姐姐,也不准欺負比你小的弟弟妹妹,當然所有輩分小於你的人,都不准欺負。”

“成啊!”十二想也不想的就滿口子答應了下來,“左右我最近只想欺負周先生。”

周先生……

賈赦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臉,因著科舉的緣故,他跟周先生很是熟悉,那位雖然輩分比他矮了一輩,可因著兩家並無直接的親戚關係,且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他對於周先生還是很尊重的。 當然,不尊重也不行,畢竟惹惱了周先生,就會被抓著教訓一個時辰,且句句都不離四書五經,簡直堪稱讀書人罵街的典範。

回憶了一下周先生兇殘的樣子,再對比了一下小可憐珠哥兒的模樣,賈赦果斷的禍水東引,左右周先生將來也是要走仕途的,只是因著年歲太輕性子太浮躁才在國子監當博士。

不經歷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呢?

的確應當好生磨礪一番!

“罷了罷了,周先生隨你折騰。可珠兒既然病了,甭管他的病因究竟是甚麼,明個兒我帶著你倆去探望一下他。記得,不准胡說八道,珠兒身子骨不好,經不起丁點兒打擊。”其實,賈赦也不明白,珠哥兒怎麼就這麼容易被嚇到了呢? 他可以確定的是,珠哥兒身上並無半點兒傷痕,要不然當初大夫為他診斷檢查時,也早該發覺了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可若是沒人動手,那該怎麼嚇唬才能把他嚇成那樣子?

這種燒腦子的事情,賈赦只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就立刻拋之腦後。 左右趙姨娘的心思大白了,即便蠢弟弟賈政再不靠譜,這不還有王夫人嗎? 賈赦堅信,身為王氏女的王夫人,一定會給趙姨娘一個深刻至極的教訓。

“明個兒我也一道兒過去罷。”那拉淑嫻柔聲細語的道,“正好,我也確有事兒要同弟妹說說。”

“成,到時候同去。”賈赦略思量了一番,明個兒應當沒甚麼大不了的,況且都快元宵了,就算真的有事兒,長青帝也應當放他一天假了。

於是,賈赦自顧自的給自己放了假,次日一早就同去了梨香院。

因著年節未過,賈政是無需上衙的。 而賈母又藉口身子骨不適,只說哪個都無需來請安。 也因此,等大房一家子都到了梨香院時,賈政和王夫人也皆在院子裡。

見賈赦等人過來,聞訊出來迎接的賈政面上訕訕的:“大哥,先前的事兒叨擾你了,是我治家不嚴。”

趙姨娘是二房的人,若只在二房興風作浪倒也罷了,偏到了最後還攀扯上了大房的人,不單把通房丫鬟琥珀扯了進去,甚至還亂咬那拉淑嫻和十二,這就很是說不過去了。 雖說大房不會跟一個姨娘計較,可賈政卻是必須出面為其致歉的。

索性賈赦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饒人的人,況且他很清楚,在這件事情上,大房只是被攀咬了幾口,二房卻是實打實的吃了大虧。 因而賈赦只格外寬容的擺了擺手,道:“這不怨你,原就是某人心思不正。”

“大哥說的是。哦,瞧我,在外頭說甚麼?先進來再說,外頭冷。”

將大房一行人迎進了正堂裡,恰此時,王夫人也走了出來,一看到那拉淑嫻便忙不迭的上前幾步拉住了她的手,一疊聲的道著歉:“大嫂,先前那事兒可是委屈您和琮兒了,放心,我一定會將公道討回來。”

那拉淑嫻自不會懷疑王夫人這話,其實她和十二的公道討不討回來真的無妨,左右趙姨娘也就瞎逼逼了兩句,至於琥珀就更無所謂了,那拉淑嫻已經讓容嬤嬤給她留心好人家,到時候賠一副厚厚的嫁妝,將人許出去便可,而這也正是琥珀想要的。

“大嫂,咱們進裡頭說話,讓這外頭留給他們爺們。”王夫人笑著將那拉淑嫻引進了內室,只是她雖是笑著的,面上卻是掩飾不住的疲憊。

待倆人進了內室,王夫人很快就將笑容散去,只癱坐在暖炕上,捧著茶盞半響都沒吭聲。 那拉淑嫻也不勸她,也接了茶盞,捧著烘手。

好半天,王夫人才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緩緩道:“大嫂,我是真覺得抱歉,先前是我被仇恨沖昏了腦子,甚至還懷疑是不是大嫂您唆使琮兒來嚇唬珠兒。可昨個兒……從榮慶堂回來後,我耐著性子細細的問了珠兒,珠兒告訴我,早在兩個月前,我娘家大嫂出事前,琮兒就不跟珠兒、璉兒一同做學問了,雖說仍每日里都能見著,可倆人幾乎沒說過甚麼話。”

“許是年歲緣故罷?我家璉兒也不愛跟琮兒玩,總說琮兒太小,不好玩兒。偏生,琮兒那孩子也一樣,每每見了迎姐兒都是一副嫌棄的模樣。都是小淘氣猴兒,竟然還相互嫌棄起來。”那拉淑嫻隨口說著。

“不,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 僱傭兵王 。 我只是想告訴您,整個事兒同琮兒沒有半點兒關係,琮兒不單沒有嚇唬珠兒,甚至當時珠兒忽的放聲大哭,也純粹只是一個巧合。 他說他當時身子骨就已經很難受了,怕這大過年的掃了長輩的雅興,一直咬著強撐著。 直到再也熬不住了,才會崩潰的放聲大哭。 ”

說著說著,王夫人忽的淚如雨下。

見她這樣子,那拉淑嫻無奈之餘又覺得有些好笑,這會兒她總算是理解了十二當時的心情。 好端端的,也沒怎麼著,對方就忽的哭了起來,這要是換個不知情的人突然走進來,還道是她欺負王夫人呢。 幸而,王夫人只是光落淚,並不出聲,且沒一會兒便止住了眼淚,只餘一臉的愧疚。

那拉淑嫻是真沒轍兒了,無奈的道:“弟妹不用這般抱歉,只是小小的誤會而已,真的不算甚麼。至於趙姨娘……弟妹只管狠下心來教訓便是,即便有個甚麼不好的,亦無妨。”

王夫人輕搖了搖頭,雖說已止住了眼淚,聲音裡卻仍滿是哽咽:“大嫂,我是對您和琮兒有愧,可在這件事兒上,我愧疚的人又何止你們母子倆。其實,我知曉大嫂不會同我一般見識的,即便當時有些生氣,只要我好生賠禮道歉,我相信大嫂您一定會原諒我的。”

“本就沒甚麼大不了的,我自會原諒你。”那拉淑嫻很是哭笑不得,王夫人這事兒同她前世堂妹遇到的事兒,從本質上而言,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事兒。 她能理解前世堂妹堅決不原諒的心態,可在這事兒上,她定會選擇諒解。 一來,王夫人也是被人利用了。 二來,於她而言並未造成任何實質上的損失。 還有第三點,身為一個母親,她真的很同情王夫人的遭遇。

“是啊,大嫂您一向都那麼體諒人。”王夫人說著說著,不由的再度落下淚來,“可我的珠兒,病了那麼久了,昨個兒晚上我瞧著他好了些,誰曾想天亮之前,又燒了起來。更別說,還有我那無緣的孩子……我真正愧對的是他們倆啊!”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當下便沉默了。 的確,在整件事情裡頭,最最委屈的便是兩個孩子了,珠哥兒病了這般久,想要不留任何病根的痊癒,估計是不大可能的了。 至於那個不幸流掉的孩子,更是連睜眼看一看這世界都不能了。 雖說沒人會因此怪罪於王夫人,可這並不代表王夫人就不會心生愧疚。

——亦如當年,她送走了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那種錐心之痛,以及滿腔的悔恨愧疚,足以將人逼瘋。

“珠兒的病,若是尋常大夫看不了,咱們就尋尋門路,看能否請個專治小兒的太醫過來瞧瞧。至於那個無緣的孩子,只能希望他下回仍投身到弟妹肚子裡,仍當你的孩子。”那拉淑嫻抿了抿嘴,眼底里是感同身受的痛楚,她想到了前世早逝的兒女。

不過,那拉淑嫻這副神情落在王夫人眼裡時,卻又是另外一種含義了。

王夫人想到了夭折的瑚哥兒,登時覺得自己方才那話有在人家傷口上撒鹽的嫌疑,畢竟她的孩子尚未出生,而當時瑚哥兒夭折時,已經有三歲了。 哪個更為痛苦,自是不言而喻的。

當下,王夫人忙道:“看我這人,怎的盡提一些傷心事兒呢?對了,大嫂您可要瞧瞧珠兒?我領您過去罷,雖說天亮前燒了會兒,不過這會兒他應該好一些了。唉,也不知曉究竟是怎的了,每日里都要燒一次。”只是說著說著,王夫人又不由的滿面愁容。

見狀,那拉淑嫻跟著起身,眼裡的痛楚也很快就散去了。 雖說想起五公主和十三阿哥永璟時,她仍會有些苦悶,卻已經沒有當年的痛不欲生了,畢竟時間實在是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再多的傷痛都會在時間流逝中,一點一點的被撫平。

ga1105 2017-1-24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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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哥兒如今就住在西耳房裡,離王夫人所住的東耳房只隔了兩個過堂以及中間的正堂,可算是照顧起來最方便的地兒了 和離小娘子 。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王夫人並不是不能讓周、趙兩位姨娘從廂房裡搬出去,可她卻只是留了珠哥兒在耳房裡,為的也僅僅是照顧得更為精心一點。

等那拉淑嫻隨著王夫人去了珠哥兒房裡時,正好看到賈政帶著賈赦父子三人出來,旁的人且不說,那拉淑嫻只注意到十二滿臉驚悚的神情,小嘴兒都張成了0型,明顯透著一股子傻氣。 正因著如此,那拉淑嫻額外多瞧了他一眼,這才隨著王夫人進了西耳房裡。

然而,等進了房裡見到珠哥兒以後,那拉淑嫻總算是明白為何十二會是這麼一副神情了。

因著天氣寒冷,即便有地龍,屋子裡還是燒著暖炕。 珠哥兒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底下好幾層的厚褥子,身上除了錦被外,還格外多蓋了兩層羊皮毯。 而在這一堆東西底下,珠哥兒原就略顯消瘦的身形,如今看著愈發的瘦小羸弱。 再加上他面色潮紅,眼神更是毫無焦距,一看就知曉他病得極重。

“珠兒……”那拉淑嫻還不等湊近細看,就被珠哥兒如今的模樣唬了一跳。 算起來,自打大年三十晚上見過面後,再往後她卻是一次都不曾見過珠哥兒。 可即便如此,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半月有餘,可珠哥兒瞧著,完全失了精氣神不說,單是瞅著他露在外頭的腦袋和雙手,就足以看出他瘦了不少。

輕喚了一聲後,那拉淑嫻就住了嘴,饒是她自認為能言善辯,到了這會兒,也實在是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了。 又想到方才看到賈赦父子三人,除卻真正的孩子璉哥兒一臉茫然外,賈赦當時也是陰沉著臉,至於十二估計是真的被嚇到了。

當下,那拉淑嫻隻長嘆一聲,拿眼去瞧王夫人:“弟妹,珠兒這情況……”

“燒是退了,可也不知曉是被藥敗壞了胃口還是怎的,一直吃不下東西。睡也睡不踏實,經常被魘著不說,有時候還會痙攣。”王夫人走到暖炕邊上坐下,拿手給珠哥兒掖了掖被角,聲音裡是難以掩藏的悲傷,“大夫都瞧過了,只說精心養著。可我哪裡不精心了?我都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了。”

“想法子尋個太醫罷。若是尋不到當值太醫,就去尋已經退下來的。”那拉淑嫻有些不敢細看珠哥兒,只側過臉低頭嘆息,“弟妹也不必這般憂心,珠哥兒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

“但願如此。”王夫人說著說著,又落下淚來,怕被珠哥兒瞧見,忙急急的起身背過身子。 只是即便如此,珠哥兒也是瞧見了,不過這孩子心思重,即便瞧見了也只當沒瞧見,仍安安靜靜的躺著,一言不發。

妯娌倆在西耳房裡待了兩刻鐘,見珠哥兒有些瞌睡了,這才踮著腳尖悄聲離開。 等走到外頭的過堂時,王夫人終於忍不住了,用帕子捂著臉低聲啜泣了起來。

那拉淑嫻站在她身側,面露哀容。 她也是過來人,當然知曉珠哥兒如今到了甚麼地步,方才那些話也不過是安慰之言,哪怕說的再真誠,王夫人也根本不會往心裡去的。 可如今,除了安慰之外,還能如何呢? 請太醫倒是一個好法子,可那拉淑嫻更清楚,真要是到了那時候,莫說太醫了,即便是長青帝跟前的御醫也一樣沒轍兒。 想當年,她的五公主和十三阿哥病重時,她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且乾隆待她也不錯,待幾個孩子更是真心誠意。 然而,那又怎樣呢? 該來的一樣會來,生老病死這種事兒,壓根不挑人。

“我如今只盼著珠兒能好起來,旁的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了。那些狐媚子,愛咋咋樣,若是我的珠兒能好,哪怕要我折壽十年、二十年,我都無怨無悔!”

王夫人邊哭邊喃喃自語著,這些話是她真正的心裡話,也是到了這一刻,她才知曉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麼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流掉的孩子已經沒了,即便做再多的事兒也無法挽回,對於那個無緣的孩子,王夫人更多的是可惜和懊悔,可要是珠哥兒出了事兒,她怕是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恨不得以命換命。

“弟妹尚不曾教訓趙姨娘?”那拉淑嫻從王夫人言語中聽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滿臉詫異的看了過來,“竟是不曾?”

“我真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了,可如今年關未過,我的珠兒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要是有可能,我寧願我不報復,只求我的珠兒安然無恙。”王夫人流下兩行清淚,滿臉的悲切。 旁人都說王氏女驕橫跋扈,可為了她心愛的珠哥兒,她卻願意放下一切仇恨。

“讓她去佛堂里為珠兒祈福,就告訴她,若是珠兒無事,她便能留一條小命。反之,莫說她的小命,連她所在的父母弟妹,都會跟著她一起下地獄。”那拉淑嫻面上閃過一絲狠戾,冷冷的道,“真當家里人是莊戶,咱們就沒法子了?莊戶那也是咱們府上的人,往常是不同她計較,真要計較起來,包管她家破人亡。”

這話一出,王夫人猛地抬眼望向那拉淑嫻,帶著一絲期翼的道:“這樣真的可以?若是祈福能讓珠兒好起來,我也可以去!”

“弟妹,你還是留在這兒親自照顧珠兒罷,孩子病著,原就最需要親近的人。我呢,先讓我家老爺想法子求個太醫過來,若是不成,我就回娘家求救。祈福這種事兒,也許有用,可你無需抱太大希望。”那拉淑嫻收了怒容,只盡可能語氣柔和的勸著王夫人。

索性王夫人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或者可以說,到瞭如今這個時候,她已經完全收斂了往日的脾性,聽那拉淑嫻這般說後,只忙不迭的點頭稱是。

待送走了大房一家子,王夫人也顧不上賈政在場,就命人將周姨娘喚了過來,還特地叫人將被鎖在房裡的趙姨娘一併帶了過來。 對於週姨娘,王夫人倒還算是好聲好氣,畢竟倆人認識近二十年了,且週姨娘一直本本分分的,從不惹是生非,更不會幹出劫人這樣沒臉沒皮的事兒,且在聽了王夫人所言後,週姨娘只一疊聲的保證,定會誠心誠意的為珠哥兒祈福。 輪到趙姨娘時……

“別怪我把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我的珠兒一切安好,那你還能留一條小命。若是他但凡有個萬一,別說你了,我敢保證讓你娘家家破人亡,再將你最心疼的妹子賣到最最下|賤不堪的窯子裡。哼,你大可以試試看我敢不敢這麼做!”

趙姨娘跪在地上,身子骨早已抖成了梭子。 她真的不懷疑王夫人這話,哪怕莊戶人家並不曾簽賣身契,可仍算是榮國府的下人。 況且,即便是良民,以榮國府的權勢,想要弄死一家子老百姓也是容易得很。 更不說,王夫人還是王家的姑太太,哪怕不靠榮國府,王家那一家子的兵痞子也足夠趙家吃一壺的了。

有時候,家破人亡真的只是一句話而已。

很快,週、趙兩位姨娘就被帶到了佛堂那頭。

跟旁的院子不同,佛堂裡雖尋常東西都一應俱全,卻並不曾鋪設火龍。 正月裡的京城,那可真的是滴水成冰的時候,哪怕有炭盆子,也完全於事無補。 趙姨娘也就罷了,她原就是自找的,如今得知尚有一絲生機,一道佛堂後就立刻跪在了蒲團上,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可週姨娘呢? 她算是招誰惹誰了? 哪怕是出了名的好性兒,週姨娘也不由的帶上了一股子怨氣,雖不至盼著珠哥兒不好,可在暗地裡卻時時刻刻詛咒著趙姨娘。

話分兩頭。

卻說大房一家子離開了梨香院後,立刻返回了榮禧堂,饒是如此,路上也被凍得不輕 超級靈泉 。 賈赦和那拉淑嫻也罷,璉哥兒和十二到底年歲不大,小臉兒都被凍得發青,一回到屋裡就被丫鬟婆子團團圍住,去了外裳披上早已在爐子上烘熱的大氅衣,直接給丟到暖炕上頭了。

那拉淑嫻過來瞧了一眼,見倆孩子坐在暖炕上互相打鬧,只叮囑了兩句,便回了自己屋裡。 而這會兒,賈赦略烘了烘身子骨,便換上出門的衣裳,見那拉淑嫻回來,只道:“我去一趟太醫院,這會兒應當有輪值的太醫。”

“記得最好尋擅長小兒科的太醫。對了,若是有甚麼不方便的,我回一趟娘家也可。”

“不必了,我可以直接去尋二舅哥。”賈赦眉心跳了跳,一臉頭疼的神情,“大不了拼著被他罵一通,左右往日里也沒少挨罵,我都習慣了。 ”

“……呃,那也行。”那拉淑嫻幾乎無語凝噎,沒聽說過挨罵都能成習慣的。 話說回來,在準備科舉的那一年半時間裡,賈赦到底受了多大的折磨啊?

甭管怎樣,結局倒是還算不錯。 許是賈赦真有幾分面子,又或者長青帝到底是個寬厚仁慈的人,一聽說榮國公賈代善的長孫病得快不行了,直接下令讓太醫去一趟榮國府。 有了長青帝的口諭,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當天傍晚時分,太醫院裡最擅長小兒科的鄒太醫就急急的趕到了,且還特地留了一宿觀察病情。 而也不知曉是巧合還是鄒太醫真有本事,原本珠哥兒每天半夜裡都會燒一次,這一日卻並不曾燒起來。

沒發燒就是天大的好事,雖說並不表示病情就此好轉了,至少能夠證明病情已不再惡化。 又精心照料了三日,鄒太醫改了方子,將湯藥改成了藥膳,倒是讓珠哥兒胃口略開了些。 等十來日後,珠哥兒差不多能在不用人幫忙的情況下起身坐直,當然離痊癒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因著鄒太醫是賈赦請來的緣故,等珠哥兒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後,他又特地來尋了一次賈赦。

“賈庶吉士,令侄的病因確定是受驚過度,伴隨著夢魘和痙攣。儘管如今瞧著已逐漸好轉,卻未必不會留下病根。另外,根據我先前的觀察,令侄極為懼怕令弟,恐怕這就是他的恐懼源頭。若是不想他再度受驚發病,最好將源頭掐掉。”

然而,鄒太醫說的太委婉,以至於賈赦懵了半響後,才試探的問道:“您是叫我打死我弟弟?”

“呃……我只是讓賈庶吉士告誡一下令弟,雖說有些孩子不打不行,可另外也有一些孩子天性敏感,這種是萬萬打不得甚至教訓不得的。別把孩子當傻子,某一些孩子原本就極為敏感,容易鑽牛角尖,偏他年歲又小,且無人勸解開導,長此以往恐怕難以長壽。”

簡單一句話,就是想太多。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兒,有些人只看到表面,可另外一些人卻是由此發散思維想到各種岔道上。 而一旦想岔了,弄不好就是一條人命。

鄒太醫感概連連,可抬眼卻見賈赦還是一臉的茫然,登時沒好氣的喝道:“還不懂?說真的,你那麼蠢,榮公當年咋沒打死你?!”

這位鄒太醫可不是一般人,能被長青帝看重特地喚到榮國府來,除卻他原就擅長小兒科外,還有一層緣故是,他曾跟榮國公賈代善是過命的交情。 簡而言之,他曾隨榮公一起上過戰場,只不過榮公是真的上陣殺敵,而他卻是屬於後勤的軍醫。

“您老人家行行好,說直白點兒不成嗎?對,我蠢,我這人沒別的特點,就一個字蠢。您老人家既然同我爹是好友,又跟我老泰山有著多年的交情,不如直說了,可好?”

其實按著輩分而言,對方確實長了一輩,可若是論官職而言,太醫院的院使也不過才正五品,普通的太醫皆是正六品 死亡QQ號 。 而賈赦,若不算他庶吉士的職位,單是世襲的一等將軍爵位就足以讓鄒太醫對他禮遇有加了。

好在賈赦這人也光棍,完全撇開了品階,只拿輩分說事,非要太醫明說不可。

“直說對罷?舉個例子好了,你小時候多熊呢,榮公沒少打你對不對?那你挨打以後是個甚麼想法?是下回不干壞事了?還是覺得被榮公傷透了心?”

見鄒太醫問得認真,賈赦還真仔細思量了一番,才道:“我的想法……就是下回幹壞事小心點兒,別再給我爹發現了,不然又要挨打,您說是罷?”

“你就是欠打!”鄒太醫不由的想起多年前榮公跟他的抱怨,深深的覺得賈赦這人簡直太令人無奈了,因而只道,“可你不在乎,並不代表你侄兒也跟著不在乎。我估摸著,那孩子就是天性敏感,極容易鑽牛角尖。莫說挨打了,怕只怕挨個罵,他都能聯想到被厭棄之類的事情。也是他如今還小,只是想多了,若是再大一些,指不定越發的自我厭棄,尋短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啥?!”賈赦表示,他被嚇到了。

“很多人都會自尋短見,理由千奇百怪的。有些是病了覺得會拖累家人,有些是喜歡一個人但是對方不喜歡他,還有單純就是鑽了牛角尖一時想不開的。我倒不是說你侄兒一定會這麼做,可他顯然是屬於比較脆弱敏感的孩子,這種人絕對不能打罵,懂了嗎?”

賈赦弱弱的點了點頭,剛打算開口說甚麼,忽的就听到外頭傳來腳步聲,轉瞬間十二就一頭扎了進來。

因著太過於突然,別說賈赦和鄒太醫了,就連十二都有些愣神,旋即等他反應過來後,只滿臉詫異的問道:“爹您待在書房作甚?聖上又給您佈置功課了?”

“敢情我還不能來我的書房?”賈赦沒好氣的反問道,忽的想起方才的話題,冷不丁的開口發問,“琮兒,我問你,如果我打你一頓,你會咋樣?”

十二愣了一下,旋即轉身就往外頭跑,直到跑到門邊上,才探出腦袋道:“我怎麼了我?好端端的,您就要打我!回頭您看我不告訴我外祖父和舅舅們!不對,我可以告訴老太太,老太太疼我不疼您!”

“鄒太醫,你看到了罷?這才是小孩子正常的反應罷?我猶記得,我小時候每次挨打前,就是拼了命的想跑,就算被抓住挨了打,我回頭一準告狀。”賈赦陷入了回憶之中,“那會兒我祖父母還在世,每次我爹揍我,只要一脫身,我立馬告訴我祖父母。”

鄒太醫一臉的黑線的看著賈赦,道:“看出來了,你倆真不愧是親父子倆。”

一旁的十二也聽出來了,他爹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想打孩子玩,當下便上前幾步,仰著頭看向鄒太醫:“太醫,我珠大哥哥啥時候能好?”

“只要沒人嚇唬他,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鄒太醫笑瞇瞇的看著十二,一臉的和善。

可十二卻不是賈赦,自然聽出了鄒太醫這明顯敷衍的口吻,只道:“反過來說,要是有人嚇唬珠大哥哥,他還是一樣會病倒對罷?那誰會嚇唬他?我政二叔叔?”

“你這孩子真是聰慧,這一點怕是隨了張家那邊。”鄒太醫撫著花白鬍子讚道,“據我所知,應當是賈員外郎對那孩子太嚴苛了,倒不至於一定是打罵,恐怕是期許太高壓力過重,偏那孩子是個心思重的,唯恐讓父親失望,這才愈發自我厭棄起來 世界第一校長 。 所以,我才讓賈庶吉士想法子約束一下你弟弟。 ”

“那尋我爹作甚?直接找老太太去呢!”十二滿不在乎的道,“只要跟老太太說,政二叔叔怕把珠大哥哥給逼死了,回頭一準能看到政二叔叔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哭著求饒。哪裡就用得著我爹了?這事兒交給我好了,我這就去尋老太太!”

說罷,十二一個轉身就跑了個無影無踪,只留下鄒太醫和賈赦面面相覷。

半響之後,賈赦才回過神來,滿臉的幸災樂禍:“琮兒說的一點兒沒錯,想要製住賈政,非得老太太親自出馬不可。哈哈哈哈,這下賈政要倒大霉了!”

“榮公當年說的也一點兒不錯,你果然是欠收拾的熊孩子,連你兒子也一樣!”鄒太醫沒好氣的吐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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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誰都沒有料錯。

在十二跑到賈母跟前一陣瞎白活,雖說賈母這人是出了名的偏心眼兒,卻只是針對倆兒子,對於一溜儿的孫子孫女們,倒是單純的疼愛。 當然,若說偏心也是有的,譬如說她更偏疼打小親自帶大的珠哥兒,另外在心底里她也是個重男輕女的人。 可那又如何? 當十二將鄒太醫的話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後,賈母當下就怒了。

“來人,立刻將政兒給我喚來!!”

此時已二月初,雖說工部清閒得很,可賈政仍是每日里早出晚歸的,總是尋不見人。 好在今個兒原就是休沐日,賈母一聲令下,沒隔多久,賈政就屁滾尿流的跑到了榮慶堂,老老實實的給賈母跪下了。

在躲在屏風後頭的十二注視下,賈母用痛徹心腑的口吻控訴了賈政對珠哥兒的諸多罪狀。 其實說白了,就是賈政連遭刺激,不由的將自己無法達到的成就硬生生的給壓在了珠哥兒稚嫩的肩膀上。 然而,賈政卻沒有思考過,年幼的珠哥兒是否承受得住此等壓力,也正是因為如此,當趙姨娘讓她妹妹在珠哥兒窗台底下隨便嘟囔兩聲,就足以讓珠哥兒陷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

“你說,是不是你讓珠兒拼命唸書,將來好考科舉走仕途?明明他的功課比璉兒好很多,可你卻不斷的給他施壓,除卻先生佈置的功課外,你是不是額外又給他安排了不少事兒做?”

“老太太,這考科舉乃是正途,至於旁的功課,兒子承認確是有,可也是為了他好。”

“為了他好?!”賈母怒指賈政,“一句為了他好,就將他往死裡逼嗎?連家學的先生都說,珠兒比璉兒更為用功上進,你憑甚嫌棄他?我的珠兒他好得很!”

“這不能同璉兒比罷?”賈政努力向賈母解釋著其中的差別。 其實,從道理上是說得通的,因為璉哥兒的功課相當不好,完全是當年賈赦的翻版。 所以無論從背誦還是寫大字,亦或是釋義論證,珠哥兒都可以完完全全的碾壓璉哥兒,倆人壓根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好好,你說的有道理。可照你這麼說,璉兒的學問應當更不好罷?可我怎麼從沒見赦兒打罵璉兒?哼,這些都是你的藉口!”賈母怒不可遏的瞪著賈政,活脫脫的就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賈政簡直欲哭無淚,別看榮國府的家學也算是辦得有模有樣的,可里頭的學生從來就沒有多過。 起初,還有賈赦和珍哥兒在,後來等他倆閃人了,便是王家那對父子補上來,然而沒過多久,因著王家大太太的突然辭世,王家父子很快就離開了,至今都不曾歸來 我來自阿斯嘉德 。 也因此,事實上家學裡固定的學生統共就倆,一個是珠哥兒,一個是璉哥兒。 至於賈政和十二,則是時不時的去晃悠一圈,並不算是固定的學生。

想到了十二,賈政忽的有了理由:“老太太,我也沒旁的要求,這盼著珠兒能比琮兒更出眾些。這不過分罷?即便翻過了年,琮兒也不過才堪堪五歲。年歲相差那麼多,想來珠兒也應該給下頭的弟弟們做個好榜樣罷?”

這話一出,賈母倒是沉默了。

儘管身為侯府千金,可事實上賈母的學問真的沒多少。 且不比如今的小輩兒們各個都唸書識字,擱在賈母年幼時候,家裡頭完全沒有這個氛圍。 莫說賈母了,就連她的嫡親弟弟史老侯爺,也不過是略識得幾個字,壓根就沒有文采可言。

這也實屬尋常,有道是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文采。 很不幸的是,賈母屬於第二代,吃喝用度樣樣精細不說,且具備了辨識古董玉器的能耐,然而她沒有文采,更不懂科舉裡頭的彎彎繞繞。

“你這話倒也有些道理,可也不能如此逼迫珠兒罷?這樣好了,至少在他養好身子骨之前,不准再逼他做學問了。至於往後的事兒,往後再說也罷。”賈母這話算是給這件事兒定了性,饒是賈政想辯解做學問是不能半途而廢的,也只能硬生生的止住了話題。

待賈政離開後,賈母便喚了十二到跟前,遲疑的問出了心中的疑問:“琮兒,論學問,你真的比珠兒強多了?”

十二笑嘻嘻的湊了上來,隨口忽悠著:“老太太別聽政二叔叔瞎說,我怎麼會比珠大哥哥學問好呢?我整日里跑動跑西的,不是吃喝就是玩樂。對了,老爺還說要給我尋個練武師傅呢!”

“好端端的,尋甚麼練武師傅?”賈母奇道。

“我喜歡玩呀,整日里待在學堂裡多無聊呢,若是能跑馬練劍多好玩。再說了,老爺他也同我說,做學問根本就不急於一時,趁著年歲小,儘管撒丫子玩。等年歲大了,身子骨也結實了,再死命讀上兩年書,一準就能高中了。”

“真的?”賈母明顯的不相信。

“當然是真的,老爺和東府的珍大哥哥不都是這樣嗎?老爺說,小時候就應該玩,把該玩的都玩一遍,等大了就沒興趣玩樂了,畢竟那都是他玩剩下的東西。再等娶妻生子以後,心也定下來了,就可以好生用功上進了。甚麼年少有為,老爺說那叫傷仲永,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十二轉了轉眼珠子,不懷好意的道,“老太太您瞧老爺和政二叔叔,這不就分明了?”

賈母恍然大悟,她說為何小時候明明就是賈政更為用功上進,性子也穩重妥當得很,偏生卻沒能高中,反而要榮國公賈代善臨終前上折子為其討要官職。 反觀賈赦,小時候就顧著熊了,甭管怎麼打怎麼罵,就是不肯學好,可大了知曉道理了,不是立刻就走上正途了嗎?

“是這個道理。”賈母連連點頭稱是。

忽悠了賈母,十二一溜煙儿的小跑回了榮禧堂,立馬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賈赦,畢竟這裡頭還有些話需要跟賈赦對照一下,免得回頭賈母問起來穿了幫。 而賈赦在聽了十二這話後,登時笑得岔了氣,還真別說,雖然知曉十二是在胡說八道,可連在一起聽起來,還真有些道理。

然而,那拉淑嫻得知後,卻將十二喚過來訓了一頓,轉而就將他打包去了張家,只叮囑道,不准再胡鬧生事,另外等榮國府尋到了合適的練武師傅後,再將他接回來 長生兩千年 。

十二的學問的確出眾,可這是針對於孩子們而言的,事實上跟張家老太爺等人相比,他完全就不夠看的。 說白了,前世他也不過才活了二十五年,其中十五年都活在那拉淑嫻的羽翼保護之中。 再說了,身份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如果單純的以學問來判斷的話,他壓根就比不上那些真正寒窗苦讀之人。

生怕張家太寵溺十二,那拉淑嫻還親筆寫了一封信交予下人帶給張家二老爺。 整個張家裡頭,只屬張家二老爺脾氣最壞,那拉淑嫻千叮嚀萬囑咐,十二就是個不打不成器的熊孩子,讓她二哥只管下狠手便是。

於是,十二的霉運之旅開始了。

隨著十二的離開,珠哥兒的病情逐漸好轉,籠罩在榮國府上空的陰影也慢慢的散去了。 至二月底,隔壁寧國府傳來好消息,去年進門的珍哥兒之妻已經有了身孕,預產期估摸著是在十月底。 到了三月份,張家那頭也傳來好消息,張家二太太誕下了她的第二個兒子,小名柯哥兒,大名就是張昀柯了。

而伴隨著這兩個好消息的,是宮中開始大、小選了。 不過,因著榮國府親近的人家都無參選之意,若是諸人只當是個趣事兒說過便罷了。

又幾個月後,珠哥兒的病徹底痊癒了,且沒有落下明顯的病根,把王夫人歡喜得直念佛不說,還特地帶著元姐兒等人去了一趟城郊的鐵檻寺裡拜佛還冤。 王夫人倒是問了那拉淑嫻是否同去,不過因著恰好有事抽不開身,那拉淑嫻便婉拒了。

等還願回來後,王夫人做的頭一件事兒,就是備下禮物請了寧國府的賈敬過來,將迎姐兒過繼給了大房,也算是真正的過了明路。

因著榮國府素來的習慣就是,嫡出子女三歲入族譜,庶出子女七歲入族譜的緣故,過繼的事兒順順噹噹不說,甚至從根本上改了迎姐兒的出身,若是沒有人明言,只怕都認為迎姐兒原就是那拉淑嫻所生。 畢竟,三歲的迎姐兒原就不在族譜上,一進入族譜就記在了那拉淑嫻名下。

府裡發生的這些事兒,一直被拘在佛堂裡的趙姨娘也得到了信兒,據說她當場崩潰大哭,悲痛得數日都下不了床。

然而,同她拘在一起的周姨娘卻對此不屑一顧,能僥倖保住這一條命就已經很不錯了,竟然還想那些個有的沒的。 這要是換成心腸狠毒之人,即便先前應承過了,事後反悔照樣也無事。 可惜,週姨娘能這麼想,不代表趙姨娘也會這麼想,她只一個勁兒的沉浸在失去了唯一的女兒這事兒上頭,日日夜夜悲傷哭泣,沒幾日就瘦成了人幹。

可惜的是,跟珠哥兒病倒闔府牽掛不同,即便趙姨娘再怎麼消瘦,也沒有一個人為她心疼半分。 至少,在榮國府裡尋不出一個人。

倒是同趙姨娘一道兒長大情同姐妹的琥珀在臨出嫁前過來瞧了瞧她,不是為了顯擺,也不是顧念舊情,而是想藉著這個機會,將往昔的情分仇怨盡數一筆勾銷。 是的,琥珀要出嫁了,那拉淑嫻信守承諾,當初問她有甚麼願望,但凡能做到的都會滿足於她,只要她願意反咬趙姨娘一口。 而琥珀,她說她想光明正大的嫁出去,當個嫡妻,而非沒名沒分的通房丫鬟。

那拉淑嫻答應了她,又讓容嬤嬤仔細替她挑了幾個好人家,讓她過目後,才定了下來。 至於嫁妝,反而是最簡單的,那拉淑嫻予了她一套樣式老舊的赤金頭面,可以說除了分量重外,沒有任何的美感可言。

一套赤金頭面,起碼重三斤。 甭管是當壓箱底的好東西,還是變賣換錢,都足以讓琥珀好生過日子了。

136

端閏五十年,過的既慢也快,彷彿就在一眼望不到頭之際,忽然間就年關就將至了。

比起兵荒馬亂的榮國府,其他關係較近的親朋好友之間,倒是多了不少喜事,尤其添了不少人丁。

張家那頭,除卻新進門的續弦外,還迎來了兩個孩子。 三月時,二房嫡次子柯哥兒誕生,等半年後的九月裡,三房也有了嫡次子,名喚楠哥兒。

隔壁的寧國府則緊追其後,在第一場雪落下的十月中旬,終於迎來了頭一個嫡孫,取名蓉哥兒,可算是把他們一家子給歡喜得不輕,畢竟寧國府的子嗣素來都不怎麼興旺。

還有王家,雖說前頭也有喪事,不過除卻王仁和王熙鳳這對兄妹倆外,旁的人都已經出了孝期了。 同年,王子騰在成親數年之後,也總算是得到了一個孩子,雖說是個閨女,卻也把他喜得不輕。 隨著上頭鳳哥兒喚法,小名作鸞哥兒,大名王熙鸞。

各家各戶彷彿都有喜事兒,榮國府裡,那拉淑嫻也如願以償的將迎姐兒過繼到了自己名下,勉強也算是添了丁。 只是,對於王夫人而言,她卻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一個孩子。 萬幸的是,珠哥兒的身子骨已經逐漸調養好了,因此即便心裡頭仍然充滿了可惜和不捨,等時間久了還是慢慢看開了。 且當時流掉的孩子月份太小了,王夫人身子骨素來不素,倒也不曾因此落下病根。

然而,這一年裡,即便各家各戶後宅里看似平安康泰,可暗地裡卻是風起雲湧的。

在這種情況下,端閏五十一年到來了,以往隱藏在暗處的暗潮洶湧,將會在這一年盡數引爆,化作狂風驟雨,席捲整個京城乃至於九州大地。 而首當其衝的,就是長青帝一紙聖諭,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賦。

所謂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賦”,單從字面上來看,指的是國家繁榮昌盛,百姓人丁興旺安居樂業,朝廷下令永遠都不加重賦稅。

當然,這僅僅是表象。

真相是,那丫的就是純扯淡! !

所謂賦稅,主要指的是地稅和丁稅,如今徒家天下執行的就是兩稅制。

然而,早在數百年前的盛唐時期,李唐皇室便已宣布將兩稅合併成為單一的地稅。 這裡的合併只是將兩種稅收合在一起上繳,指的是繳稅的項目少了,但是要交的稅收總額是不變的,這是為了方便繳稅,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

等到了之後戰亂年間,九州大地狼煙四起,分裂了無數個小國家。 許是因著戰爭開銷過大,或者旁的甚麼緣故,總之各個皇室皆陸續向百姓再度徵收丁稅,當然是在原本地稅的前提下,額外的徵收,相當於是繳納了兩筆稅收。

這種情況一致延續到了前朝中期,有位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的所謂有識之士提出,以為百姓減輕負擔為由,再度將兩稅合併。 自然,依然是仿照李唐皇室的做法,只是將繳稅項目合併了,稅費仍保持不變。

待徒家打下如今的江山後,因著連年戰亂,加之各地叛亂此起彼伏剿而不滅,再度向百姓徵收丁稅,當然之前的地稅該交的仍舊要交。 再往後,便輪到了長青帝提倡兩稅合一,並承諾永不加賦。

“唉,若是聖上真能保證永不加賦的話,這事兒倒的確是對老百姓有利,不然那純粹就是閒的發慌找事兒做 重生八零農場主 。 ”

瞅著四下無人,十二不由的跟那拉淑嫻吐槽道。 在過去的一年裡,他有大半時間都耗在張家,又因著那拉淑嫻有言在先,他可算是被折騰得不輕。 等好不容易盼到榮國府這頭尋到了靠譜的教習,他趕緊屁顛屁顛的滾回來。 結果,還沒待上多少日子,就听到了這麼個令人無語的消息。

“咱們府上又不用繳稅,你管那些個閒事作甚?”那拉淑嫻橫了十二一眼,滿臉都是你很閒的神情。

十二能說甚麼? 跟那拉淑嫻解釋這種事情再來一回,江山都要不穩了? 然而,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哪怕那拉淑嫻前世是一國之後,但以她的學識完全不足以理解賦稅裡頭的彎彎繞繞。 這也是沒法子的,你指望一個打小金嬌玉貴養大的大家閨秀,去理解地租子和人丁稅……

“好好,不提這個了。”十二壓根就沒打算費精力跟那拉淑嫻解釋這玩意兒,想來即便那拉淑嫻親眼見著百姓流離失所,恐怕也只會拿些銀兩賞賜,壓根就不可能往深處想,更絕不可能去思考如今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說說你打算怎麼解決咱們府上的事兒罷。”那拉淑嫻頭疼的拿手指按著眉心,即便再怎麼不通歷史,某些大事件她還是知曉的。

譬如說,前世康熙帝提倡“盛世滋丁,永不加賦”後沒多久,就任命當時的雍親王接手戶部,專職討債。

討! 債!

甭管是這一世的長青帝,還是上一世的康熙帝,平心而論那都是寬厚仁慈的主兒。 可問題是,他們倒是寬厚仁慈了,可四爺他一點兒也不曾繼承到這個特質呢。

就說前世的大清朝好了。

明明多年的戰爭、平亂下來,國庫已然呈現空虛之態,可康熙帝仍每每大方的將銀兩借予生活困頓的八旗子弟以及朝廷命官,這不收利息倒是沒甚麼打緊的,關鍵是鬧到最後連本金都收不回來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更別說還有類似於縱然底下官員貪贓枉法、收受賄|賂,甚至都有了明確的說法以示受|賄的合法。 譬如說,三節兩壽、冰敬炭敬、火耗銀子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底下人幹不出來的。

可誰讓康熙帝是個仁君呢? 仁慈寬厚到了最後,哪怕想要施展嚴苛的手段,卻也是有心無力了。

然後的然後,四爺上位了。

一想到前世那些個被雍正爺玩死的人,那拉淑嫻只覺得腦仁一抽一抽的疼。 其實,在前世那拉氏在康熙年間真心不算甚麼,那會兒是佟家稱霸朝堂的時期,相較而言,那拉氏真的連給佟家提鞋都不配。 也正是因為如此,到了雍正年間,那拉氏完全沒有被清算,當然事實上也確是沒啥好清算的,無權無勢,頂多就是一個還算響亮的姓氏,可這種場面上的東西根本就不被雍正爺看在眼裡。

可惜,那是前世。

前世的那拉氏因為式微,同時又極快的表明了忠心,得以全須全尾的傳承了下來。 不幸的是,在這一世,包括榮國府在內的諸多親朋好友,全部都站在了四皇子的對立面。 那拉淑嫻簡直不願意再往下深思,實在不可能會有好結局的。

“那就老實還錢唄。”十二倒是回答得極是痛快,“皇瑪法是甚麼人?跟他談感情敘舊那倒是賓主盡歡了,可要是跟他談錢……唉!”

若是旁人是談錢傷感情,那麼跟雍正爺談錢,那就是傷壽數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十二邊在心裡頭腹誹,邊拿眼去瞧那拉淑嫻,見她不聲不響的,倒是略微急切了起來:“娘,您還猶豫甚麼?那可是相當於皇瑪法的人物呢!你想想看,但凡是皇瑪法看不順眼的,或者曾經得罪過他的人,等到了雍正年間,全都上天了!就算有個別一時半會兒的沒直接弄死,那也是顧忌著影響,您想想佟家,曾經的佟半朝多能耐呢,結果雍正四年隆科多就進去了,沒過兩年就上了天,至於咱們家嘛……”

“你是想說,咱們家看著不賴,好歹也是個國公府,可真要是落在那位手裡,怕是立刻就會被收拾了罷?”那拉淑嫻毫不懷疑自家人最後的結局,其實無非就兩個結局。

其一,新帝登基後立刻獲罪入獄、抄家滅族。

其二,要恁死的人太多了,略留個兩三年,等輪到時再被恁死。

可這兩個結局她都不想要。

那拉淑嫻抬頭望向雕刻精美的橫梁,面上只有滿滿的滄桑。 倘若有的選擇的話,她寧願立刻穿回去跟令妃那個賤|婢拼了,也不願意跟那位爺去較勁兒。

他們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好嗎?

蚍蜉撼樹,那不叫傻,叫傻透了!

“所以趕緊還錢呢!趕在那位爺耐心告罄之前,連本帶息的全部給還清了,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咱們伏低做小,以那位爺的性子是不會雞蛋裡挑骨頭的。再說,我還盼著等新帝登基開恩科時,三元及第呢!”十二瞪圓了眼睛,語氣裡是滿滿的堅定,“娘您回頭先將賬單子歸整歸來,再想法子去跟戶部那頭對照一下,看有沒有遺漏的。真要是遇上模棱兩可的賬,只管添上,哪怕多還錢,也絕對不能坑了那位爺的銀子。哎喲誒,咱們要是坑他的銀子,回頭他能坑了咱們的小命!”

“還用你說。”那拉淑嫻沒好氣的橫了十二一眼,旋即起身繞過屏風走進了最裡頭的內室,從架子床裡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賬本子,回來後直接摔在了十二眼前,“看罷。”

十二下意識的伸手拿了過來,旋即卻震驚的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

想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時,許多人家都曾接駕過,這裡頭就包括了榮國府。 準確的說,當時還是賈家,賈演、賈源兄弟二人尚未被賜封國公爺,自然也沒有寧榮二府之說。 而當時,賈家尚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舫、修整海塘,只預備接駕了一次。 也正因為是接駕的緣故,很多花銷都是從國庫借的銀子。 雖說是藉的,可誰也沒打算還過,畢竟借的銀子最終還是用到了太|祖皇帝身上。 然而,從國庫借銀子是需要憑條的,上面明晃晃的寫了賈演、賈源兄弟二人的名諱。

這只是其中之一。

後來,賈演、賈源兄弟二人被太|祖各賜封為寧國公和榮國公,又得了府邸,只是當時經過了多年戰亂,哪怕是曾經繁花似錦的京城也是遍地蒼涼。 又因著賈家是兄弟二人皆得國公,且倆人極得太|祖皇帝看重,故而當年賜下的其實是一座親王府邸。

親王之下是郡王,郡王之下才是國公。 雖說是兩位國公爺共同承襲了這偌大的親王府,可仍是逾越了。 既是逾越了,那就改唄!

偌大的一座親王府,中間最繁華的正堂全部拆除,用一堵牆隔開,平均分為兩座面積相等的宅子。 因著寧國公賈演為兄長,榮國公賈源為弟弟,故而寧國府在東,榮國府在西。 至於里頭的種種,一方面是規格不符,另一方面也因著年久失修,說是改造,其實幾乎就是剷平了重新造了兩座宅子 貴女嬌寵記 。 就連最外圍的牆體和大門,都推翻重建了。

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

雖說兩位國公爺都有著不菲的家資,不過當時的太|祖皇帝大手一揮,從國庫裡支取罷! 於是,又是一筆欠款。

“在姑蘇揚州接駕時,向國庫支取了百萬銀兩,就算一人一半好了,咱們府和東府各五十萬兩。督造寧榮二府時,向國庫支取了六十萬兩,也算一半,那咱們府就欠了八十萬兩。”十二茫然了,即便他曾經是皇阿哥,也沒見過那麼多的錢啊! !

不對,這已經不是見沒見過那麼多錢的問題。 而是……欠債啊! !

——不還就會立刻上天的欠債啊!

“嚴格算起來,只多不少。我只是大概的估算了一個數目。”那拉淑嫻指著賬本子,一筆一筆的讓十二細瞧,“你看,當初向國庫支取銀兩並不是一次就成的。像這一筆,接駕要督造個園林,要純南方園林假山流水雕欄玉砌的那種,單這個,前前後後向國庫支取了不下五十筆錢財,多則五萬兩,少則兩三千兩。加上當時咱們家身處江南一帶,很多時候都是先挪了銀子花用後,隔幾年才補上的,所以賬目多有凌亂。”

“不管凌亂不凌亂,這就表示咱們家至少要還八十萬兩銀子?!”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十二已經整個人都不好了。

八十萬兩銀子啊! ! !

在前世,康熙朝曾立下規矩,但凡成年阿哥出宮開府,皆可得安家銀子二十三萬兩整。 然而,那是康熙朝的規矩,並不是乾隆朝的。 至少十二可以摸著良心發誓,他一文錢都沒拿到手。 當然,府邸他是有的,人手錢財也是不缺的,逢年過節都會得到不少賞賜,況且真的要是沒錢花用了,也可以伸手向乾隆討要。 然而,傳說中的安家銀子……

這個真沒有。

“是的,且只多不少。”那拉淑嫻難掩悲切的道,“還有個事兒,雖說當時是寧榮二府共同支取的錢財,咱們也的確可以將之平分。可有一點兒,十二你千萬要記得,就算咱們還清了欠款,若是寧國府抵死不還的話,到時候抄家滅族,咱們仍要陪葬。”

十二:“………………”

——皇瑪法,不討債的話,我還是您的好孫砸!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好半響,十二才強撐著道:“那就老老實實還債罷,咱們不存僥倖心理。我這就拿著賬本子去尋蠢爹,他要是死賴著不還錢,我就、就死給他看!”

聊下這句話後,十二悲傷的拽著賬本子離開了,他那英明神武的皇瑪法喲! 孫砸我就快要死在您手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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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道,當分享快樂時,可以將一份快樂變成兩份。 當然,倘若遇到的是悲傷的事情,有人跟你一同承擔的時候,悲傷則會少了一半。

因此,當十二看到蠢爹面上從不敢置信,到滿目蒼涼,再到生無可戀,最後停留在了懷疑人生的茫然之中。

準確的來說,十二原就知曉榮國府背負著國庫的欠銀,他只是沒料到數目會如此龐大,並且還承擔著寧國府的連帶責任 心弦上的你 。 因此,震驚歸震驚,十二還是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並立刻尋到了共同承擔的人——蠢爹賈赦。

可賈赦呢? !

作為榮國府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嫡長子,即便賈母是有些偏心眼兒,可他依然打小過著金嬌玉貴的日子。 及冠后先是迎娶了合心意的妻子,又連生了三個兒子,哪怕長子瑚哥兒早夭,可畢竟時間都過去那般久了,賈赦已經能坦然接受這個事實,甚至將之視為這輩子最大的坎坷、磨礪。 然而在這一天,他覺得他快要魂飛魄散了,八十萬兩的欠銀……

等等。

“琮兒,你這孩子平日里瞧著倒是聰慧得很,可今個兒卻是毛躁了點兒。不就是國庫的欠銀嗎?別說聖上壓根就沒來討要,即便將來真的討要了,咱們哭哭窮,再拿著往昔父輩們的情分說說事兒,鐵定就能抹了去。再說了,你想想,如今欠錢的才是大爺呢!怕甚!”

賈赦嘚瑟的揚了揚腦袋,一副為自己的聰明勁兒驕傲的模樣。

十二隻想呵呵兩聲。

這要是換做旁人,欠錢的是大爺這句話還真挺管用的。 哪怕是外頭的印子錢也一樣,試想想,即便放印子錢的再怎麼兇殘,多半也就是將人綁了去逼著拿出房契地契變賣,或者將家中的女眷發賣掉填債,除非是逼急了,一般是不會鬧出人命來的。 哪怕最慘烈的情況,也不過是欠了印子錢的那人被恁死,並不會出現滿門抄斬的情況。

可那位爺? 呵呵,都說欠錢的是大爺,那位爺是祖宗! !

沒錢還債? 那就抄家。

家底不夠? 子孫後輩接著還。

抵死不從? 革職查辦,滿門抄斬,家產充公,這要是還不夠那就算了。

“爹,不是我嚇唬您。但凡還有轉圜的餘地,我也會跟您說這些了。咱們就一句話,要么還債,要么全家一道兒下黃泉去找老太爺。到底應當怎麼做,您老人家看著辦!”

撂下這句話,十二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賈赦一人捏著手裡的賬本子,在刺骨寒風中瑟瑟發抖。

似乎真沒別的選擇了。

……

……

在長青帝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賦”的聖旨月餘之後,四皇子得了奉旨接管戶部,專職討債。

得知這一消息後,賈赦瞬間就絕望了。 要說先前他還可以認為十二在胡說八道,可四皇子都接管戶部了,雖說長青帝命其討債時的措辭並不嚴厲,可賈赦卻認為十二定然是從某些特殊渠道得到了內|幕消息。 譬如說,張家。

當然,這些就不是很重要的,如今最關鍵的就是如何湊齊欠銀早日還上,畢竟四皇子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皇子。

這日晚間,賈赦一回到榮國府,就急急地將十二提溜到了跟前,張嘴就問:“廉親王真去了戶部,琮兒你說咱們是不是應當立刻變賣家當,好早日將欠銀還上?”

十二原本在練武場上,雖說他前世也曾學過騎射,可一來時間太久遠了,二來這學問好壞跟身子骨關係不大,可武藝卻有著很大的關係 萬千星光 。 旁的不說,身子骨縮水了一大半後,十二覺得他恐怕要從頭開始練了,前世會的他如今壓根就使不出來呢! 好在榮國府請來的教習對他原就不曾抱有太大希望,倒是讓十二如願的從基礎開始練習。

所謂基礎,就是蹲馬步,外加學一些簡單的拳法。

“我還在練武呢!對了,廉親王是誰?”十二茫然了,他的皇瑪法啊,您老人家的馬甲可真多喲!

“廉親王就是四皇子殿下,他早就被賜封為親王了,大概就是在你爹我科舉那一年罷。”賈赦不怎麼肯定的道。

不過,這些就夠了。 十二了然的點了點頭,前世他皇瑪法被賜封為和碩雍親王,就是在太子被復立的那一年。 只是,廉親王甚麼的……咋不干脆叫他摳親王呢!

在心裡吐槽了半響,十二遲疑的問道:“那除了廉親王外,其餘幾位皇子可曾被賜封過?”

“大皇子是大將軍,外加順郡王。不過你不必去理會他了,前兩年就被聖上拘禁了,怕是這輩子都出不來了。”賈赦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就不必提了,他是太子嘛!還有同我關係還算不錯的三皇子,他被賜封為文親王;再往後是五皇子康親王;六皇子是四皇子廉親王的胞弟,不過很早就過世了,沒封號;七皇子是莊郡王。其餘尚不曾封王。”

“哦,懂了。”十二沒甚誠意的點了點頭,大致上估計跟前世差不多,如今看來最明顯的區別應當是三皇子文親王了。 早幾年他還認為那貨是裝的,只等著時機一到立刻竄出頭來,結果好幾年都過去了,三皇子文親王除了日日待在青雲書庫外,便是偶爾往國子監去,在文人裡頭名聲倒是不錯,可惜毫無權勢。

“這些都不重要,你倒是說說看,你外祖父可曾仔細教過你往後該怎麼辦嗎?對了,我彷佛記得當年向國庫借銀子是慣例,張家恐怕也藉了罷?”賈赦有些不大確定的道。

十二點了點頭:“對,我問過了,因著當年人人都跟國庫借銀,外祖父覺得不借不好意思,就像徵性的也跟風借了一千兩銀子。”

“才一千兩?”賈赦萬分傷感,“瞧瞧我家老泰山,多靠譜呢!再瞧瞧咱們府上的……”

“您想說不靠譜是會遺傳的,對罷?”十二伸長了脖子去看賈赦的面色,結果得了一記腦瓜崩兒,“氣急敗壞也不用打我罷?”

“打的就是你!”賈赦沒好氣的道,“張家那點子欠銀就不必提了,左右若是動了真格,你外祖父一定會立刻還上的。”

“還用您這個馬後砲?我外祖父都讓我提醒您了,您操心他幹啥?”十二捂著腦門一臉的委屈,心底里卻是在偷笑,自家外祖父的招牌可真是好用,沒見賈赦到瞭如今都不曾有任何懷疑嗎? 至於張家的欠銀倒是真實的,十二也略提醒了一下,不過張家老太爺原就是個老狐狸,聞弦知雅意。 十二才開了個頭,他就表示他心裡有數,他斷然不會欠銀不還,可同時也不會當這個出頭鳥。 況且,就一千兩的欠銀,應當不至於惹下禍事。

“也是,你外祖父聰明絕頂,哪裡還用我提醒。”

賈赦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想起明個兒又輪到他去御書房輪值了,登時整個人都有些發虛。 這要是平日里,拼著被長青帝折騰一頓也沒啥,左右就是被逼著擬聖旨寫論述罷了,習慣了也就沒啥了。

可明個兒,萬一在御書房碰到了四皇子廉親王怎麼辦? 自家欠了那麼多錢,難不成讓他立刻變賣家當? □□國府欠的是八十萬兩銀子,不是八十兩,也不是八千兩,甚至要是八萬兩他也就豁出去立刻湊了,可八十萬兩啊 [快穿]反狗血聯萌 ! 一時半會兒的,讓他去哪裡尋那麼多的銀子?

“怕甚?”十二極為嫌棄的橫了賈赦一眼,然而這會兒賈赦已沉浸在無盡悲傷絕望之中,壓根就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登時,十二無奈了。

其實,雖說那位爺兇殘得很,可那也是一步步來的,至少討債的最初那位爺還是很正常的。 只是,好好的討債人家不還,逼著他想出各種決絕的法子。 像暫時停職等債務還清後再复職,接著是上門討債,再往後就是直接帶兵來抄家了……

所以,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趕在那位爺徹底黑化之前把欠銀還上就沒問題了。

這般想著,十二直截了當的向賈赦道:“咱們府上先別著急,畢竟那些個欠銀多的人家,多半都是跟咱們府有來往的,搶著當這個出頭鳥未必是個好事兒。索性等到那位爺上門逼債的時候,咱們府再順水推舟的將欠銀給還了。爹您也別急著變賣家當,等回頭直接開了公中庫房,讓那位爺慢慢挑唄。我估摸著,即便庫房裡的東西不夠,再加上咱們府在京里的鋪子、城郊的莊子等等,怎麼著也該夠數了。”

十二都說的那麼明白了,賈赦要是還不懂那就是真傻了。 幸而,他雖然不怎麼聰明,卻離傻還有段距離,因此只猛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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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榮國府這頭倒是定下了基調,可廉親王本人並不知曉,事實上他已經為著討債一事忙得焦頭爛額了。 這年頭,債主不好當,別開知曉事情發展的那拉淑嫻和十二,在旁的人看來,的確是欠債的人才是大爺。

廉親王性子耿直嚴謹,在被長青帝委以重任後,立刻去戶部歸整出了歷年來欠債的明細單子。 然而,正如先前張家老太爺所言,在幾十年前,跟國庫借銀子那就是個風氣,大家都這麼幹,反倒是襯得那些個不借銀的人怪怪的。 這其中,有像張家老太爺那般隨意借個一千兩銀子附和一下的,當然也有那種嚐了甜頭後,收不住手的。

試想想,倘若有個地方,只需你寫個折子遞上去,沒過幾日就能拿到錢財,甚至無需任何抵押,也不會有人催促你還……

誰能不動心? !

像張家那樣的到底是少數。 張家是清流,讀書人嘛,也不講究甚麼排場,對於吃喝用度也不甚在意,且祖上原就是富庶人家,子嗣各個都很爭氣,官途順暢不說,嫁娶的也都是富貴人家,壓根就不缺錢財。 當然,還有最關鍵的一點,張家素來信奉因果循環,總覺得不可能會有天上掉餡餅的的美事兒,即便太|祖皇帝不追究,長青帝也不追究,那之後? 萬一碰到個摳門皇帝,祖上是爽了,後輩子嗣還要不要活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張家當年只象徵性的向國庫借了一千兩銀子,既不曾讓張家鶴立雞群,又給後輩子嗣留了退路。 一旦真碰到摳門皇帝,咱們老老實實把錢給還上,即便算上利息好了,撐死了兩千兩,再多那就變成印子錢了,想來再怎麼摳門,也不至於乾出這麼沒品的事情來。

可惜,大部分人都不像張家那般想得深遠通透。 也因此,廉親王看著手頭上厚厚一摞的欠銀明細單子,只覺得眉心直跳,額頭更是青筋暴露。

誰也不知曉,廉親王在接手追討欠銀這個苦差事兒之後,還特地去核對了一下國庫存銀 步步錦繡 。 他原以為,甭管國庫再怎麼空虛,怎麼著也該有著上千萬兩的白銀罷? 事實上,國庫裡只剩下了不足七百萬兩銀子,這還是因著近兩年還算太平的緣故,萬一再來個戰亂,估計國庫就要被翻個底朝天了。

“一群混賬東西!看看這些,借銀三十萬兩以上的就有二十七家,全都仗著聖上仁慈寬厚,各個都不把自己當外人!真以為國庫是他家的私庫了?哼,等著,先拿這些人開刀!”

廉親王原就出了名兒的冷面皇子,盛怒之下更是周遭都泛著冰寒的殺氣。

同時,這也證明了張家老太爺的猜測是正確的,即便上頭真的要討債了,也不可能拿張家下手,畢竟一千兩銀子實在是太不起眼了,張家完全可以等前頭的人支撐不下去了,再悄沒聲息的將欠銀還上即可。

端閏五十一年,四月底,雍親王開始向各部討債。

三省六部也皆欠了國庫的銀子,不過討公家錢反倒是容易了,不還就從上頭撥銀裡頭扣,一日不還清,一日沒有後續的國庫撥銀。 一開始,各部都認為廉親王是在開玩笑,哪知曉他們這頭還在互相調侃著,廉親王已經將手伸到了各部尚書頭上。

還不? 不還就先回家歇著,甚麼時候將欠銀還上了,再回來官復原職。

這一招忒狠,狠到消息一出,賈政就藉口身體不適,縮著脖子躲在榮國府裡,只當自己是個鵪鶉。 左右他不過是個五品的工部員外郎,一來職業原就清閒得很,二來還有位高權重的上峰頂著,一定不會有事兒的……

幻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五月中旬的某個休沐日,廉親王帶人親自趕到了寧榮街。

因著寧國府為長房,且當時的欠銀寫的也是兩家的名字,故而廉親王先登門造訪寧國府,由賈敬、珍哥兒父子倆將人迎了進去,同時立刻派人去通知榮國府。

賈政自打回府“養病”後,就整日里待在前院家學裡頭,倒不是為了做學問,而是經歷了去年珠哥兒受驚病倒一事,他終於意識到珠哥兒是個脆弱的孩子。 因此,他改變了策略,只要一有空就陪伴在珠哥兒身邊,一來是為了杜絕再度發生像去年那樣的事情,二來則是培養一下父子情。

當然,前者倒是效果顯著,可惜後者卻明顯有些過猶不及了。 至少在偶爾去家學晃悠一圈的十二看來,隨著相處得時間漸久,珠哥兒愈發的懼怕起賈政來了。

不過,在家學也有個好處,當賈敬派人來通知時,賈政先得了消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著後,就急急的去了隔壁寧國府。 當然,也沒忘讓人分別去榮慶堂和榮禧堂送信兒。

待賈政匆忙趕到時,寧國府中門大開,賈敬和珍哥兒父子倆跪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訴自家窮困潦倒,其情真意切彷彿寧國府真的已經到了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窘迫境地。

說真的,賈政有些發窘,可旋即他就領悟了,當下便躬著身子跑到了賈敬身邊,跟著跪倒在地,向面色極為難看的廉親王猛磕頭,泣血哭訴自家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竭盡全力讓廉親王明白寧榮二府是還不出欠銀的。

廉親王面色鐵青,緊鎖的眉頭都能夾死蒼蠅了,更不提背後的黑氣都快凝結成為實質了。

若將寧榮二府算作一家的話,那麼他已經跑了第十九家了。 跟前頭十八家一樣,他甚至還不曾開口說明來意,所有人都跪下跟他磕頭哭訴生活不易家境貧寒 良宵渡 。 這像寧榮二府來的是男丁也就罷了,就連年歲最長的賈敬也不過比他大了十來歲,先前那幾家,甚至有年過八旬的老太太給他跪下來磕頭求饒命的。

是啊,人人都有苦衷,家家都還不上欠銀,那他怎麼辦? 讓聖上失望也罷了,可國庫空虛,萬一邊境起了爭端,或者哪處鬧了叛亂,哪怕遇到洪災、旱災了呢? 哪一樣不需要銀錢? 偏如今國庫裡卻缺的就是銀子!

“廉王殿下|體恤!”

正當廉親王琢磨著該如何逼寧榮二府還上欠銀時,賈母趕到了,還是王夫人扶著她,幾乎連滾帶爬的趕過來的。

只一眼,廉親王就意識到今個兒又要空手而歸了。

討要欠銀這種事兒,最怕的不是對方跟你橫,而是對方完全不顧顏面的跪求磕頭。 倘若跪求磕頭的還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時,那基本上就沒可能討要回欠銀了。 廉親王已經跑了十八家了,每次都是輸在了對方老人身上。 沒法子,這些欠銀數目眾多的人家,祖上都是功勳,甚至好些個還是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 這哭鬧也就罷了,一個不好,老人家暈厥過去了,那他是把人往死裡逼好呢? 還是認命的撤退好呢?

彼時的廉親王,年歲尚輕,經歷的事情也不算多,自然還不曾練就一顆鐵石心腸。 因此,再看到被王夫人扶著的賈母過來時,他幾乎就要忍不住嘆息了。

只是,沒等廉親王把心中的鬱結之氣吐出來,徒然間,賈赦奪命狂奔一般的衝了進來,僅僅比賈母落後了三五步。

一見到廉親王,賈赦整個兒就跟看到了久違的親爹似的,兩眼放光的衝了過去,還不忘在中途停下腳步向著賈政的屁股蛋子狠狠的踹了一腳,直接將賈政踹翻在地。

“廉王殿下!我府上有錢!!”

廉親王:“…………”

“我!賈庶吉士,前兩天我們才在御書房碰過面的,您不記得我了?”賈赦舔著臉湊到了廉親王跟前,掰著手指頭算著賬,“不記得沒關係,我跟您說啊,我府上老有錢了!公中庫房的賬目上,單是銀子就有十幾萬兩,這還不算庫房里屯著的金子。一兩金十兩銀呢!我府上屯著的金子那可是實打實的足金,值老鼻子錢了!還有,年前莊子上送來賬目,十個莊頭,最多的年收益八千兩,最少也有三四千兩銀子。單是莊子,一年下來就有三萬兩銀子了。除了莊子,還有鋪子呢,單是京城裡頭,屬於我府上的鋪子就有三十來個,各個都是旺舖呢!”

廉親王:“……本王當然記得你是誰。”憋了半天,他只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哎呀,這個不重要!咱們方才說到哪裡了?哦,莊子舖子說完了,我府上還有田契呢!當然,田契最好不要給沒收了,我覺得罷,咱們可以先從古董玉器上做文章。我府上庫房裡,單是有來歷的古董擺件就有上百個,還有金銀玉器、名家字畫、孤本古籍……把這些全給典賣了,一準能把欠國庫的銀子給還上!”

廉親王:“…………”突然就不想說話了怎麼破?

“走走,我帶您去開庫房,先拿銀子再拿金塊,接著搬古董玉器名家字畫,再然後把莊子舖子都給賣了。要是這些還不夠,再去我房裡拿,我媳婦兒當年嫁過來時,帶了二十多萬兩的嫁妝,回頭全開了箱奩作抵,大不了一文錢都不留給小兔崽子們!再不然,我去跟老泰山借一點,豁出去臉面不要,砸鍋賣鐵也一定要把欠銀還上!!”

廉親王:“…………”本王有點兒慌,等等,本王是來要債的,你要拖本王去哪裡? 雙界之男神歸來 !

饒是廉親王自認為已經登門造訪了十八家,已經極富討債經驗了。 咳咳,準確的說,是極富討債不成功的經驗。 可在第十九家時,他還是被嚇到了,被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賈庶吉士給弄懵了。

唯一讓廉親王感到萬分慶幸的是,被弄懵的人顯然不單單他一個人,包括他帶來的人以及寧榮二房的其他主子在內,全都一臉懵逼的看著賈赦生拉硬拽的將廉親王從寧國府拖了出去,直到倆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門外,所有人都沒能回過神來。

足足半刻鐘後,廉親王帶來的人總算緩過神來了,忙連滾帶爬的出了寧國府,疾奔向榮國府。 而旋即,寧榮二府的其他主子們,也陸續從震驚中回魂,緊跟著廉親王府的人匆忙趕去了榮國府。

然而,他們還是太年輕了,完全低估了賈赦的奇葩程度。

榮國府裡,賈赦瞪著廉親王給的條子,扯著嗓子高聲喊著:“這不對啊!怎麼會是四十萬兩銀子呢?這明顯不對勁兒啊!明明該是八十萬兩才對!!”

廉親王一口血梗在嗓子眼裡,剛聽到前半句時,他還以為終於看破了賈赦的用意,結果賈赦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登時,廉親王整個人呈現靈魂出竅狀態,捂著心口半響沒能開口說出一個字來。

“甚麼四十萬兩!我祖父、我爹向國庫借了多少銀子我會不知曉嗎?開甚麼玩笑!就是只算當年在姑蘇揚州接駕那會兒,就借了百萬兩銀子,只多不少!還有當初修繕寧榮二府時,一共借了六十萬兩銀子!加一道兒就是一百六十萬兩,分作兩份的話,我榮國府和隔壁東府……那個,就是寧國府,該是每個府上八十萬兩的欠銀,怎麼可能是四十萬兩呢?當我是傻子嗎?!”

賈赦扯著他那破鑼嗓子就站在榮國府的前院裡猛吼,吼得後進來的廉親王府的人並寧榮二府的其他主子一個踉蹌,齊刷刷的摔了跟頭。

再抬頭看廉親王,王府裡的人不由的齊聲感概道,親王殿下就是跟一般人不同,他們都嚇得摔跟頭了,唯有親王殿下淡定自若的立在賈赦跟前。

然而真相是,廉親王已經靈魂出竅了,這一刻,他有一種即將得道昇仙的感覺。

卻聽賈赦又道:“您這條子明顯就是錯誤百出,只寫個大致的數目有啥用呢?您倒是將明細一五一十的羅列出來呢!得了,也別麻煩您了,我這兒就有!那啥,太太呢?太太怎的還不曾過來?”

說曹操曹操就到,那拉淑嫻左手拉著璉哥兒,右手牽著十二,身後則跟著容嬤嬤。 聽得賈赦這話,不等那拉淑嫻有所表示,容嬤嬤從懷裡一掏,旋即雙手捧著賬本子躬身遞給了賈赦。 賈赦接過後,也沒細看,就一股腦的塞到了廉親王的手中。

“瞧瞧,廉王殿下您倒是仔細瞧瞧!這才是真正的欠銀明細,您那個簡直就是一筆糊塗賬!對了,我賈赦,可以對天發誓,我這個才是真的! ”

廉親王一臉麻木的接過賬本子,隨意的翻了兩頁,旋即猛地合上。

——原來傻氣真的是能被傳染的,本王看啥玩意兒啊! 戶部給的條子說寧榮二府共欠銀八十萬兩,可賈赦說單榮國府一家就欠了八十萬兩,所以本王到底在看啥啊? 就算對的人是本王又如何?

“賈庶吉士忠心為國,本王信任你的人品。不必細看了,你定是對的,錯的是本王。”

ga1105 2017-1-24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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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前院裡一片安靜。

因著有貴客來訪,賴管家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就將小廝婆子們都盡數趕走了,只留了最體面的幾個管事嬤嬤,其中當然也包括他的婆娘賴嬤嬤,並兒子兒媳婦。 不過,隨著主子們之間的對話進入到白熱化,賴管家只跟個鵪鶉一般的縮著脖子,只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埋了才好。 這府上的欠銀他自是添上嘴的,可眼見著賈母和賈政哭得肝腸寸斷跪倒在地……

蒼天啊大地吶! 他還是趕緊閃人罷!

萬幸的是,到了這個地步,還真沒有人注意到賴管家等人。 原因很簡單,賈赦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其耀眼程度甚至蓋過了廉親王殿下。

憑良心說,賈赦的模樣是真的不差,身形挺拔容顏俊俏。 相較之下,整日里黑著個臉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他萬八千兩銀子模樣的廉親王殿下倒是顯得平庸了。 然而,這也就是在榮國府,天知曉先前廉親王每到一處,都能引來哭嚎無數,雖說接手討債的差事不過才月餘,可廉親王的威名幾乎已經到了止小兒夜啼的地步了。

可就在榮國府裡,往日里煞神一般的廉親王,完全被賈赦給壓制住了,包括廉親王本人在內的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了賈赦面上,詫異有之,讚賞有之,可更多的是懵圈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端閏四十二年,這是最後一筆了,我家老爺子沒了,聖上特許從國庫支取八千兩銀子,用於操辦喪事。”哪怕廉親王殿下已經明確的表示極為信任他,可賈赦仍是絮絮叨叨的將所有的欠債掰著手指頭細細的數了一般,還不忘提醒道,“廉王殿下,方才說的那個八十萬兩銀子只是虛指,真實的數目只多不少,畢竟我府上借銀也不是每次都整數的。”

廉親王也是好涵養,除卻慣常就有的黑臉外,並無任何不耐煩的表示,且在諸人皆陸續崩潰之下,他依然保持著鎮定自若的面癱臉。 哪怕賈赦已經將某年某月某日借了多少銀子用作甚麼去處,某年某月又藉了多少等等,都跟他分說了,他仍保持著良好的風度,全無任何打斷之意,只在賈赦微微停頓時,附和的點點頭。

這下卻是壞事了,賈赦這人原就是極為容易嘚瑟的性子,若是你吼他兩句,倒是沒事兒了,他再怎麼不會揣測人心,也不至於白目到這個地步。 偏生,廉親王一副側耳恭聽的謙遜模樣,直接導致賈赦認為自己說的都對! !

當下,原就嘚瑟翻了的賈赦,幾乎都要樂得上天了。

“廉王殿下,我跟您說呢!您這條子都是錯的,好多個細則都不曾記錄下來,那些小筆的欠銀也就算了,幾百上千的那沒甚麼。可上萬兩上十幾萬兩幾十萬兩呢?天啊!這也差得太離譜了,倘若今個兒您說我府上欠銀八十萬兩,那頂多就是漏個小缺口,可如今……整整一半啊!!”

見廉親王微微頷首,賈赦將方才拿到手的條子甩得啪啪響。

“我就都不對了,那人家呢?要是每家每戶都缺少了一半,國庫的欠銀還能追討回來嗎?哎喲喲,廉王殿下,我覺得您如今除卻忙著討債外,還應該仔細派人核對細則。這會兒立刻回去改還來得及,再不然尋不到細則,您多要一點兒呢!把欠銀數目翻上那麼一番……”

“你個孽子!!”賈母慘叫一聲,歪倒在了賈政和王夫人身上。

不曾想,賈赦就如同絲毫不曾聽到一般,連瞥都沒瞥一眼,只扯著嗓子將自個兒的心得體會告訴了廉親王:“多要點兒準沒錯,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等到時候都把欠銀給還上了,您要是再說數目弄錯了,還怎麼玩呢?索性趁機多要點兒,您沒證據,他們也沒呢!”

忽的,賈赦抬手指向正慢慢的往大門挪動腳步的賈敬、珍哥兒父子倆,猛地一拍大腿,高聲嚎道:“旁的人家我不敢說,東府的欠債絕對不比我府上少啊!”

賈敬、珍哥兒父子倆一個腿軟,齊齊軟癱在了地上,目露絕望的看著已經側過臉望著他們的廉親王:“殿下……”

“叫啥都沒用!你們不用抵賴,起碼前頭那八十萬兩銀子的欠銀絕對沒錯!之後那些零零碎碎的不太好查找,那就索性二一添作五,作價一百萬兩好了!”

這話一出,賈敬真的很想抬腳踹這個熊弟弟一腳。 讀書少真可怕啊,先前欠銀八十萬兩,二一添作五就是一百萬兩了? 你算術是跟你家那胖閨女學的嗎? !

還真別說,這種算法連廉親王都有些受不住了,只出聲提醒道,“零碎的作價五萬兩就可以了,算一起八十五萬兩好了。”

“天!廉王殿下您可真是好人吶!!”賈赦發自肺腑的感概道。

廉親王默默的抬頭望天,今個兒真的是個好天氣,萬里無雲……

他覺得他大概可以含笑九泉了,活了小半輩子頭一次被人誇是好人,這個讚譽他是真的擔不起啊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孽子孽子!!”賈母被賈政倆口子掐著人中,好不容易才醒轉過來後,渾渾噩噩之間就听得賈赦這話,登時被氣得直翻白眼,卻仍堅強的咬著後槽牙擠出了幾個字。

賈赦完全不擔心。 這要是擱在幾年前,乍一看賈母被氣成這樣了,他還會覺得心虛。 然而,這幾年賈母三天兩頭的被氣暈過去,要是有段日子好端端的沒暈也沒病的,賈赦反而覺得乖乖的。 如今見賈母又開始了慪氣暈厥的日常,賈赦表示一點兒壓力也沒有。

可惜,賈政並不這麼想。

將賈母交給王夫人照顧,賈政起身踉蹌著走到了賈赦跟前,帶著滿臉的忿恨,控訴般的道:“大哥!我還喚您一聲大哥,可您能不能瞧一眼老太太?她都被您氣成那樣了,你你你……”

說到後來,賈政索性省略了敬語,目光凶狠的衝上前來,一副要跟賈赦拼命的架勢。 這要是換做旁人,但凡有著半分良知,也該放下身段安撫一二。 可賈赦卻不這麼想,見賈政衝了過來,他先是往後頭退了兩步,旋即直接硬碰硬的撞了上來,口呼:“保護廉王殿下!”

——廉親王無奈表示,賈政那是衝著你來的! !

“賈政!枉你自稱讀書人,這麼多年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老太太如何,我能不知曉?對,老太太年歲大了身子骨也不好,可她是個後宅婦人!目光短淺見識狹隘,她不知曉如何做才是利民利國的,你也不知曉嗎?天地君親師,君在親的前頭!!賈政,你太讓我失望了,我萬萬不曾想到,當忠孝難以兩全之時,你竟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了忠,而選擇了孝!”

這話一出,即便是原本還算鎮定的廉親王,都徹底傻眼了。

誰也不曾料到,賈赦竟會將這事兒提高到道德層面上來。 的確,除卻是像廉親王這般身份,不然在很多情況下,忠孝難以兩全。 若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又該如何選擇呢?

顯然,賈政選擇了孝道,而他往日的行事作風也的確證明了他是個純孝之人。

可賈赦卻選擇了忠心,也許在某些人看來,他確是有些不孝了。 可在上位者眼裡,尤其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廉親王,卻是徹底改變了以往對賈赦的印象。

甚麼紈絝子弟,甚麼貪杯好|色,甚麼不孝不悌……

有道是,人無完人。 賈赦不過只是區區凡夫俗子,指望他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人,這本身就是很不靠譜的。

可他忠心啊! !

站到廉親王這個位置上,能人異士實在是太容易尋到了,可像賈赦這般一心為國的人,卻實在是難得一見。

廉親王陷入了沉思之中,頭一次,他對除了長青帝以外的人有了一絲敬佩之情。 試想想,有幾個人會在老母哭求暈厥的情況下,仍然堅定不移的站在國家的立場上?

當下,廉親王便伸手拍了拍賈赦的肩膀,嘆道:“賈庶吉士忠君愛國,實在難能可貴。放心,若往後再有人說你不孝,本王願站出來替你作保。”

賈政:“…………”這甚麼跟甚麼啊? 他要去一頭撞死,誰也別攔著 魂斷三國 ! !

“廉王殿下,您的好意我收下了,不過他們到底是我的至親家人,即便目光短淺了些,我也不能見著他們如此也袖手旁觀。這樣好了,我先領著殿下您去開庫房,不管他們是如何想的,至少如今的榮國府是我在當家,欠銀必須全額還上!”

聽得賈赦這一席話,廉親王雖面上不露,心中卻是愈發的敬佩起賈赦來了。 招呼上廉親王府上的人,只浩浩蕩蕩的跟著賈赦往庫房而去,留下一群人在風中凌亂。

待賈赦一行人走得沒了踪影,賈敬起身後狠狠的一跺腳,咬牙切齒的向珍哥兒道:“你等在這兒,回頭廉王殿下出來了,直接給領到咱們府上去。 ”

“甚麼?”珍哥兒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別看他跟賈赦一道兒高中,可事實上長青帝對他並不曾另眼相看,而他本人也沒有太多的上進心,故而這都近兩年時間了,他隻老老實實待在翰林院裡,跟在老翰林身後學習。 差錯倒是確實沒有,可同樣的也沒丁點兒功績。 甚至於因著日子過的太過於悠閒自在了,他反而有種越活越回去的感覺。

賈敬抬腳狠踹了珍哥兒一腳,他方才就已經忍不住了,可惜當著廉親王的面,他沒法對賈赦出腳。 況且,賈赦只是他隔房的堂弟,兩家到底早已分家,關係也不似先祖那般親近了,很多事兒他都不方面開口,更別說動腳了。 可面對珍哥兒……

呵呵,老子打兒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珍哥兒莫名的捱了一腳,等回過神來就看到他老子已經怒氣沖衝的離開了。 當下,即便他有再多的疑問,也只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老老實實的立在一旁,耐著性子等著廉親王出來。 其實,靜下心來仔細想想,珍哥兒還是猜到了他老子的打算。 還欠銀這種事兒,只能仗著法不責眾,但凡有人起了頭交了欠銀,餘下的人家最好立刻跟上,尤其是極為親近的人家。

寧榮二府原就是一本同源,雖說早已分家單過,卻尚未出了五服。 在這種情況下,榮國府交了欠銀,寧國府能不交? 尤其還有一個將自家並親戚家家底都倒了個乾淨的混賬在!

想到這裡,珍哥兒只怨念的看了一眼賈母和賈政等人。 他是晚輩,很多事情都沒有他開口說話的份兒,且他也不至於蠢到口不擇言,故而只住了嘴,用眼神來責備榮國府諸人。

這檔口,一直遠遠的避開諸人的那拉淑嫻吩咐容嬤嬤尋幾個老嬤嬤過來,先將賈母送回榮慶堂去歇著。 不想,她一開口,賈母便如同尋到了出氣筒一般,怒氣沖天的吼了起來。

“張氏!你就眼睜睜的看著賈赦那混賬東西發瘋嗎?他腦子不清楚,你也跟著腦子不清楚嗎?八十萬兩銀子啊!不對,就他那德行,指不定主動要求加錢……天吶!這日子沒法過了!你們這些個敗家玩意兒,這是鐵了心的打算將家底都掏空,讓咱們一大家子都去大街口要飯討食嗎?!老太爺,您怎的不干脆把我這老婆子一併帶走算了,我不活了,這是不給咱們家活路啊!!”

瞅著賈母連哭帶喊的控訴,那拉淑嫻只覺得今個兒長見識了。

她還以為只有像前世那隻鳥那樣市井出身的人,才會撒潑打滾無理取鬧,哪會想到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國公夫人竟然也能幹出坐在地上瘋狂哭叫的事情來。 可惜的是,那拉淑嫻沒有那隻鳥的本事,面對瞬間化身成為潑婦的賈母,她只能乾瞪眼。

不然還能怎麼辦? 雙手叉腰跟賈母對著罵嗎?

那拉淑嫻茫然了,她突然開始懷疑人家了,本以為從宮鬥淪落到宅鬥已經很跌份了,不過看在夫君和孩子們的面子上,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期待 將軍,前方有詐 。 可若是從宅鬥淪落到街邊潑婦對罵……

——本宮有點兒想念令妃了。

“張氏!我說的話你都當做耳旁風是罷?”賈母在王夫人的幫助下,艱難的從地上站起身來,可惜也不知是因著腿軟還是旁的甚麼緣故,即便勉強站了起來,她的身形還是略微有些搖晃,最終不得不整個倚在王夫人身上,將後者壓|得東倒西歪的,一看就覺得懸乎。

“老太太,雖說我家老爺素日里是有些不著調,可今個兒他這話我卻認為並不曾出錯。旁的大道理我也不懂,可忠孝節義這四個字我卻是認得的。一旦同忠扯上關係,縱是背負了不孝的罪名又如何?老太太,您也該回去仔細想想。”

“你這是在教訓我?!”

賈母見那拉淑嫻只一臉淡然的立在前方,璉哥兒和十二各立在她一邊,無形中竟好似給她助威一般。 反觀賈母這頭,先前為了塑造家境貧寒的表象,賈母連個丫鬟婆子都不曾帶,只帶了王夫人往寧國府去,故而這會兒她身邊也就只有王夫人一人,且還被她壓|得險些喘不過氣來。

兩廂一對比,賈母愈發的來氣了,偏她的身子骨也確是有些不大好,哪怕素日里仔細將養著,可大夫也千叮嚀萬囑咐了,絕對不能動氣,要不然舊疾復發,隨時都有暈厥的可能性。

舊疾復發……

隨時暈厥……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人會心疼你啊!

那拉淑嫻不是一個會自虐的人,甭管是立在原地挨賈母的痛罵,還是等待會兒賈母暈厥了幫著照顧,都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 因此,在略思量了片刻後,那拉淑嫻盡可能平靜地道:“老太太,其實我何嘗不心疼府裡的銀子呢?可如今已經這般了,與其待在這兒心疼,我瞧著還不若讓政二老爺過去瞧瞧。免得我家老爺沒分沒寸的將整個庫房都掏空了。”

賈母登時一個激靈:“政兒!政兒你快點兒過去瞧著,別等下廉王殿下並不收,你家混賬大哥硬塞到人家手裡,逼著人家收下了!!”

還真別說,以賈赦方才的做派來看,這個可能性還真是蠻高的。

“另外,也可以讓政二老爺提醒一下我家老爺,這金子銀子倒是無妨,可千萬別將庫房裡那些個千金難買的古董玉器、名家字畫都給糟蹋了。”那拉淑嫻幽幽的道。

話音剛落,賈政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飛一般的衝了出去。 以他對賈赦的了解來看,最該擔心的當是名家字畫。 賈赦這人雖沒甚麼內涵,可對於古董玉器還是挺在意的,另外像一些墜子、扇子之類的,他也挺喜歡的。 唯獨對於名家字畫……

可惜的是,賈政還是晚了一步,等他趕到之時,賈赦已經將庫房裡多半的名家字畫都推銷了出去。

雖說幾位皇子之中,真正歡喜名家字畫的唯獨只有三皇子文親王一人,可四皇子廉親王對於這些也頗有涉獵。 加上榮國府庫房裡的名家字畫都是極為難得一見的好東西,廉親王一面命人將銀子、金塊收箱,一面親自上前對每一幅名家字畫進行估價,還很善良的多添了一成的價錢。

見狀,賈政便知大勢已去,為時已晚……

整整一日,廉親王都待在榮國府裡的庫房裡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雖說有著賈赦無條件的配合,可八十萬兩銀子真的不是小數目,先不說榮國府根本就不可能存那麼多的現銀,哪怕算上其他的東西,想要在一天時間裡湊齊全部欠銀,那也是絕不可能的事兒。

忙活了一整日,待日落西山之時,廉親王親自點了數目,白銀加上銀票共有十一萬兩,金條、金塊並一些純金器物等等,都是可以直接折算成銀子的,中間雖會有一些耗損,那損失不大。 廉親王命人仔細稱了金子的數量,先不算損耗,得出結論是十五萬兩銀子。 庫房裡所有的名家字畫都被賈赦推銷了出去,賈政倒是想阻攔,卻明顯不是賈赦的對手,而廉親王心善多提了一成的價,共計二十四萬兩。

單這些累積到一塊兒,便是整整五十萬兩的白銀。

“廉王殿下,真的是對不住了,我倒是想立刻還上欠銀,可府上一時之間真湊不出那麼多銀子來。對了,要不我帶您去開私庫?我院裡的私庫由我媳婦兒管著,二弟……”賈赦下意識的看向賈政。

賈政迅速扭頭呈面壁思過狀態,完全不往下接。

無奈之下,賈赦只得轉了話鋒:“那先去我院子裡罷,多少總能湊出些的。”

“賈庶吉士不必如此。”廉親王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賈政,旋即才緩了緩語氣,安慰賈赦,“本王原也沒想過一日之間就將所有欠銀收回的,賈庶吉士有這份心,本王已然很感動了。這樣好了,再緩幾日,你看看能不能再湊上一些,若是有甚麼困難,本王還可以多寬限些日子的。”

“廉王殿下您真的是全天下最善良的大好人啊!”賈赦用他那近乎貧瘠的語言讚美著廉親王,且無視了廉親王隱隱有些抽搐的嘴角,只拍著胸口打包票, “殿下您大可以放心,我府上有錢的!您看,一日之內就湊了五十萬兩,餘下的絕對沒有問題,動不了根本的。這樣好了,這回勞煩您親自跑了一趟,下回我給您送過去。成嗎?”

“……好。”廉親王努力繃著臉,維持住了他一貫的面癱形象。

不多會兒,原本空著手來的廉親王府的人,背的背扛的扛抬的抬,一副滿載而歸的豐收景象。

等他們到了前院時,賈母等人已經散去了,廉親王倒是不曾責怪,畢竟即便他是親王殿下,也沒有非要人家女眷等在大門口迎接的道理。 只要榮國府的當家人一直跟在他身邊,這禮數也算是盡到了,更別提還有個一臉面若死灰的賈政。

不過,讓諸人感到意外的是,珍哥兒仍屹立在寒風之中。

五月中旬,非但不冷反而讓人感到悶熱難耐,可惜珍哥兒的內心拔涼拔涼的,他沒有賈赦那麼寬廣的心胸,況且寧國府和榮國府的情況也不一樣,身為獨一個的嫡子,從珍哥兒懂事以來,府裡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別說沒有兄弟爭家產了,連個妹子都沒有的他,壓根就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家要被迫拿出去那麼多的錢財。

八十五萬兩銀子……

“珍哥兒,你怎的還不家去?留在我府上等著吃晚膳嗎?”換做旁人也許會顧忌有貴人在,收斂了平素的作風,可賈赦卻完全不在意,見珍哥兒一臉麻木的立在他家大門後頭,只詫異的問道,“真要用晚膳的話,你去後頭呢,左右是一家子,沒的避諱那麼多。”

寧榮二府分家多年,卻尚未出五服,且珍哥兒從輩分上來算,是跟璉哥兒他們同一輩的。 因此,這對外人止步的後宅,對於珍哥兒來說,雖不能說可以隨意亂闖,可若有事兒的話,他仍是可以進入的。 這也是為何賈赦見他立在大門後頭這般詫異的緣故,你要是走了,便是走好了,要是想留下,那就去後宅待著呢,傻不愣登的待在這兒,算怎麼回事兒?

“赦大叔叔,侄兒我是在這兒等您呢 御膳房的小娘子 ! ! ”

餓了一天累了一天,珍哥兒看到賈赦過來,只恨不得跟他同歸於盡算了。 當然,他還有留著那麼一絲理智的,略緩和了一下心情后,珍哥兒向廉親王行禮道:“廉王殿下,我寧府也準備好了銀兩,只是八十五萬兩銀子實在是太多了,一時半會兒的,怕是籌措不出來。我家老父方才使人來傳話,說已經備下了三十萬兩的白銀,並三萬兩黃金,折算起來價值六十萬兩銀子。還請廉王殿下務必多寬限些日子,容我府上籌措錢財。”

“看罷!我就說了寧國府比咱們家有錢多了!”

不等廉親王回話,賈赦又扯著他那破鑼嗓子嚷嚷著算起了賬目:“廉王殿下我同您說呢,寧榮二府原本的錢財其實是差不多的,可誰讓寧國府素來都是一脈單傳呢?我敬大哥哥倒是有個兄弟,可惜很早就夭折了。珍哥兒更能耐,獨他一個!再看我榮國府,我爹倒是一個,可我有一個蠢弟弟,三個庶出妹子,一個嫡出妹子。”

一不小心說了大實話,賈赦被自己弄懵了一下,旋即立刻當做沒這回事兒,繼續掰著手指頭算賬。

“蠢弟弟就不說了,一家子吃喝拉撒都是用公中的錢財。單說我那四個妹子好了,三個庶出的妹子雖說嫁妝少了些,可我爹疼孩子,哪個出嫁時不給了七八萬兩銀子的嫁妝?加上把她們養大花費的錢財,統共算三十萬兩不誇張罷?至於我那嫡出的妹子可不得了,就是嫁給了林家哥兒那個,當時那叫一個十里紅妝啊,白花花的都是銀子呢!!”

廉親王默然的側過臉瞧著賈赦,完全尋不出可以接的話,無奈之下只好繼續保持著面癱表情。

“嫡庶四個妹妹,打小花費加上嫁妝,少說也得有五十萬兩銀子罷?只多不少!更別提我那蠢弟弟喲……哎喲,賈政你在啊!”賈赦就跟剛瞧見賈政似的,猛地一拍腦門,“瞧我,說啥大實話呢。廉王殿下,我不耽擱您了,要是您的人手不夠,我給您尋些人來。您先往寧國府去罷,回頭我在寧榮街上等著您喲!”

見賈赦奪命狂奔一般的跑了個無影無踪,廉親王在原地立了片刻,旋即大手一揮,去寧國府罷。

寧國府那頭,並不曾準備名家字畫等等充數作抵,唯獨只用了白銀和黃金這兩種物件。 當然,也包括金票和銀票,以及純金、純銀的頭面首飾裝飾擺件之類的。 這種都是被允許的,畢竟正常人家也不可能屯著官銀。 雖說將這些器皿等物融化製成官銀會有些耗損,不過廉親王並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他摳是摳,卻沒有摳到蠻不講理的地步。

待出了寧國府大門,賈赦果然帶著好些人等在寧榮街上,馬車、驢車都有,其中有一部分還是直接從寧國府划拉的,左右兩府都拿他沒轍兒,他只管可勁兒的作。

不過,等送走了廉親王后,賈赦就沒有好日子過了,當然那就是後話了。

這一日,寧榮二府如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一般,可廉親王卻是心情極佳。 寧國府給了相當於六十萬兩銀子的財物,榮國府則是給了五十萬兩,雖說並未如數還清,可兩府的態度極佳,他也並不擔心兩府會賴掉之後的債。

準確的說,廉親王堅信像賈赦這般忠君愛國之人,一定會帶著錢財主動來尋他的。

同時,因著數目重大,廉親王並不曾立刻回到自己府邸裡,而是徑直去了戶部,連夜開箱驗收貼封入庫 重生之女俠系統 。 直到破曉時分,終於將所有錢物盡數入庫封存,而廉親王本人則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樣,打算徑直去上朝。

結果還不等他換上朝服,就听得外頭下人匆匆來報,賈赦帶著呼啦啦的一群人來戶部了。

本能的,廉親王覺得賈赦是來還欠銀的,可旋即又覺得不大可能。 從常理來看,一夜之間拿出剩餘款項明顯就是不切合實際的,這要是千八百兩銀子也就算了,可幾十萬兩……

當然,正常人都做不到,可賈赦是誰? 他丫的就沒正常過!

待被允許進了戶部後,賈赦直接嚎了一嗓子:“廉王殿下,好久不見!”

廉親王:“……我們昨個兒才見過。”

“哦哦,那不重要。殿下我同您說喲,我府上的錢湊齊了。”賈赦興奮的幾乎要跳起來,“我昨個兒連夜讓我媳婦兒開了私庫,又磨了我家老太太和我那蠢弟弟半宿,好不容易湊齊了二十萬兩銀子。又拿了我家老太太私庫裡珍藏的一幅王羲之真跡去敲了文親王的大門!哎喲誒,殿下您都想不到,文親王他太好糊弄了,一幅真跡換了十萬兩銀子,他可真有錢!”

王羲之的真跡素來都是有價無市的,不過有價無市這話乍聽之下是讚美之詞,可有時候也憋屈,明明手頭上有好東西,它卻賣不掉呢! 好在賈赦先前因著入獄一事,跟三皇子文親王的關係不錯。 這裡頭不錯,指的是他直到如今都會每隔一段時間上交幾本手抄本,一來二去的,即便沒交情也慢慢的熟稔起來了。

一副真跡,換十萬兩銀子,賈赦覺得賺大發了。

左右這東西原也不是他的。

“對了殿下,您沒忘記昨個兒答應我的,給我府上算八十萬兩欠銀罷?您說過您不收利息的,還把零頭抹去了,您記得罷?”賈赦忽的想起了一事兒,滿臉忐忑的看著廉親王。

說真的,廉親王還真不記得了。

並不是他想賴賬,也不是他記性不好,而是昨個兒發生了太多顛覆他三觀的事情。 也因此,有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他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不過,這並不要緊,廉親王只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語氣平靜的道:“嗯,我記得。”

“那就成了!”賈赦樂得手舞足蹈的,偏他這會兒穿的還是庶吉士的服飾,整個徒家王朝最經典的文人服飾就這樣被他穿成了耍猴戲一般。

廉親王只覺得眼睛疼,卻依然要保持住固有的形象:“賈庶吉士這是要往宮裡去嗎?本王同你一道兒去。”

“不不,今個兒我不當值,我要往翰林院去補個眠!”賈赦毫不猶豫的賣了自己。

“……好。”看在賈赦是頭一個將欠銀全部上繳的份上,廉親王決定無視賈赦偷懶這事兒。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是在上衙時摸個魚偷個懶,還是可以容忍的。

當下,廉親王留下心腹在戶部繼續欽點銀兩封存入庫,他本人則是立刻入了宮。

彼時天色微明,等廉親王匆匆趕到宮中里,恰逢早朝。 於是,廉親王當著長青帝並諸多親王貴冑、文武百官的面,一改往日言簡意賅的做派,直接變身為話嘮,拿出平生所有的讚譽之詞,盡數加在了賈赦身上。

所有人都懵圈了。


138

一時間,朝堂上安靜如雞。

足足過了一刻鐘時間,才陸續有人回過神來,跟左右之人附耳竊竊私語,目光更是或明或暗的瞄向位於正中間的廉親王身上。

廉親王此人,算是所有皇子之中,出生好地位高且排名較前的皇子。 按說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跟大皇子、太子等人一較高低。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廉親王打小就同太子交好,且不像是兄弟之間的那種交集,而是完全如同一個追隨者。 廉親王這種做派,相當的得長青帝歡喜,卻引得其生母以及其同胞弟弟相當得不滿。

端閏四十七年九月,太子被長青帝廢黜且□□於宮中。 至當年臘月裡,藉著宮宴之機,便是廉親王跪求長青帝釋放太子,更是在次年求得長青帝復立太子。

可以說,廉親王是實打實的太子|黨,屬於骨子裡都烙上了印記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廉親王曾被大皇子接連針對,不過在大皇子失勢之後,倒是無人敢惹他了。

……關鍵是惹他一點兒意義都沒有,這人就是個瘋子啊! !

“父皇,兒臣平生除卻父皇外,還從未如此敬佩過任何人,可那賈赦賈庶吉士,卻讓兒臣心生敬意。”廉親王不傻,即便方才他只徑自沉浸在討回欠銀的喜悅之中,可這會兒聽著耳畔那不絕於耳的竊竊私語聲,他就知曉賈赦要有麻煩了。 可不是嗎? 饒是他皇子出身,又貴為親王,在要債一途上,也覺得前路滿是荊棘,更別提空有一等將軍之名的賈赦了,至於庶吉士又沒有實權,除了名聲好聽外,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他要保住賈赦!

“朕素來知曉賈庶吉士是個優秀的人才,不過卻不知他竟優秀到了值得你敬佩的地步?哈哈哈,恐怕連太子,你都不曾敬佩過罷?”長青帝笑得一臉和氣,底下人卻紛紛噤聲,且悄悄的抬眼卻瞧站在右側最上首的太子殿下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太子笑得一臉淡然,心頭卻在暗諷那些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他跟老四的關係如何,他自個兒心裡明白。 況且,就老四那個為人,效忠是一回事兒,可明著說出來是絕不可能的,老四隻會用行動證明自己的忠心,而非花言巧語。 況且,即便老四真的極為敬佩他,那是能當著長青帝的面大喇喇的說出來的? 開甚麼玩笑,太子即儲君,當著一國之君的面,說自己敬佩儲君? 除非老四嫌自己命長,順帶還將他一併拖下水!

而這一切,都不曾影響到廉親王本人,他原就是怎麼想就怎麼做的人,無論旁人是否理解他,他只求問心無愧。

“回父皇的話,兒臣之所以敬佩賈庶吉士,乃是因他一句'當忠孝難以兩全之時,寧做不孝之子,也要當個忠臣'。父皇,若將來榮公之妻狀告賈庶吉士不孝,還請父皇得以諒解,畢竟並非所有人都有幸同兒臣這般,重孝得以兩全。”

長青帝:……這話信息量略大。

皇親貴冑並文武百官:懂了,賈赦寧願看著他娘去死,也非要還上欠銀不可。

太|祖皇帝當年打下江山後,曾大力宣揚孝道,當然與此同時也沒忘記宣揚忠君愛國的思想。 這其實是一種束縛人心的法子,硬生生的將道德層面的問題上升到了律法上頭。 然而,甭管怎麼說,孝道都不可能跟忠君愛國相提並論。

比較一下就知曉了。

叛國之罪是律法裡頭最嚴厲的罪狀,沒有之一。 但凡查明屬實,便是誅九族的罪行。

不孝之罪,最嚴厲的也就是斬立決罷了。 而事實上,被直接判斬立決的案子是少之又少,起碼徒家王朝還沒碰上過一例。 倒是有幾個秋後處斬的,不過多半情況下,都是被判流放個幾百里,若是官員則會被革職查辦,永不錄用。

這倆罪名,原就不是一個層次的。

同理,忠和孝,也壓根就不是同檔次的。

賈赦為了一個“忠”字,甘願背負不孝的罪名,這在一般人看來,絕對是極有膽識的。 可惜擱在還欠銀這事兒上,除卻長青帝和太子之外的人,卻都不由得在心頭恨上了賈赦。

欠國庫的銀子乃是風潮,極少有人能例外,哪怕是像張家那般意思意思借點兒銀子的都是極為罕見的,多半的人都是背負了自家無法還清,或者需要掏空家底才能還清的欠銀。 在這種情況下,賈赦頭一個將欠銀盡數還清,是何等的可惡又可恨!

簡直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

“自古忠孝難兩全,賈庶吉士能做出此等抉擇,真乃國之大幸。”長青帝感概連連。

餘下的人等面面相覷,這叫他們怎麼辦? 換做旁的話題,即便他們心中不贊同,明面上也可以附和兩句。 問題是,關係到欠銀一事,若是附和了,豈不是表示他們也一樣要將欠銀還上了? 這殺千刀的賈赦! 你這是將他們所有人都往火坑里推啊! !

然而,甭管旁人是個甚麼想法,長青帝這話一出,算是給這事兒定了個基調。 即便諸人暗地裡咒罵不已,明面上還是得露出一副贊同的神情來,何等憋屈了得。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端 宮瓷 。

“榮國府已將所有欠銀盡數還清,兒臣做主免去了這些年的利錢。與榮國府一本同源的寧國府,則還上了欠銀六十萬兩,餘下數目也答應會不日上繳。兒臣懇請父皇允許,最開始上繳欠銀的十人免去所有利錢。”廉親王面無表情的甩出了重磅炸彈,唬得朝堂上其餘人等面色大變。

且不說多數人的欠銀就是個天文數字,本金尚且還不上,更別提利錢二字了。 要知道,很多人家的欠銀都是可以上數到幾十年前的,亦如寧榮二府,便是當年賈演、賈源兄弟二人在世時欠下的。 真要計較起來,單是利錢就是個令人膽寒的可怕數目。

長青帝沉默了,他有心道這般作為太過於嚴苛了,可他也明白在這檔口,是萬萬不能掃了廉親王的顏面,要不然接下來的追討欠銀過程只會愈發艱辛。 可若是讚同這事兒,卻是生生的往自詡寬厚仁慈的長青帝面上打了兩巴掌,當年既允許朝臣欠銀,如今追回也罷,竟還要討利錢?

半響,長青帝才看向位於自己不遠處的太子,道:“太子說說。”

太子略上前一步,從容不迫的道:“父皇,兒臣的意思是,老四這話可行,卻也沒必要這般嚴苛。不若將前十人改為今年年底之前上繳清欠銀之人,皆可免繳利錢?”

若只是開頭十人,那麼榮國府已佔去了其一,想來已經還上大半欠銀的寧國府也會緊隨其後,那麼之後八家怕是也容易湊齊。 可問題是,欠銀的何止千人,真要是定下了前十人可免去利錢,怕只怕後續壓根就沒人願意上繳欠銀。 反過來說,若只是定下了一個時間,而並不限定人數,那就要好很多了。 最重要的是,長青帝的本意是追回欠銀,而不是想將宗室皇親、文武百官盡數逼死。

“老四,你說呢?”

廉親王一拱手,嘆道:“父皇,太子二哥所言極是,是兒臣欠考慮了。”

“如此便可,老四你雖是忠孝兩全了,卻還是欠火候。”長青帝笑著道,“至於賈庶吉士,如此能人只當個庶吉士怕是委屈他了,索性提拔為編修罷。”

翰林院庶吉士並無品階,主要目的也是為了讓優秀的進士磨礪三載,一方面得以初步了解官場,另一方面也好讓上位者看清楚對方是何品性。 按著長青帝原本的打算,等三年一過,便讓賈赦去御史台當正八品的監察御史,不過經了此事,卻讓他改了主意。

賈赦忠君愛國,乃是品性極佳之人,既如此,又何苦再浪費時間磨礪呢? 索性直接提拔為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等回頭調職到御史台時,也能任更高一級的職位了。 當然,身為帝王,長青帝之所以這般任性的給賈赦升職,欣賞是一方面,同時也向眾臣表明了一個態度。

——欠銀是必須收回的,老實上繳官升三級。 不老實的話,呵呵。

誰也不曾想到長青帝會來這麼一手,就連先前已經打定主意要護住賈赦的廉親王也萬萬不曾想到,不過旋即,廉親王就徹底放下心來。 他原只是打算向眾臣表明,賈赦是他罩著的人,等閒人等最好別來招惹。 可長青帝玩了這麼一手後,恐怕再也沒有哪個蠢貨敢隨意出手了,畢竟賈赦可是長青帝親口讚譽過的忠臣! !

這一日的早朝,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段極其難忘的經歷。 因此,等早朝後,諸臣極快的散去,至於他們會不會另尋地方商議之後的事兒,那就是另外一說了。

當天,榮國府還清欠銀一事,便在京城內外徹底傳開了,只是對此諸人的看法不一。

但凡是身上背負著欠銀的,除非如同張家那般只是意思一下的,旁的人等從這一日起,就開始謾罵賈赦的日常 和離小娘子 。 他們都覺得賈赦是個卑鄙無恥的陰險小人,明明先前所有人都打算好了,拼著法不責眾的慣例,抵死不還欠銀,左右以長青帝的心性也不可能將所有人盡數獲罪。 而太子,這麼多年的觀察下來,太子此人只會比長青帝更為在意名聲,等他登基後,萬萬不會幹出逼債這等兇殘之事。 至於廉親王就更不用在意了,徒家天下旁的沒有,王爺最是多,他不過是仗著當今天子是他親爹而肆意妄為,等太子登基了,哼,再深的兄弟情分,也抵不過猜忌二字。

可惜的是,賈赦破壞了他們全盤打算,這讓他們如何不怨恨賈赦。

——就你牛掰,就你有錢,就你知曉忠君愛國!

——不孝之人就無需活在這個世上,榮國公夫人那麼有良知,怎麼就生下了賈赦這等禍害?

——此等沒臉沒皮,豁出去命就知曉拍馬屁的東西,合該被人日日詛咒至死!

——蒼天吶! 趕緊將這禍害收了去罷!

——求賈赦速死! !

然而,這些死命詛咒的人們忘卻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正所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就賈赦這禍害程度,基本上就可以適用那句千年王|八萬年龜。

像賈赦這樣的王|八蛋,不活個千八百年的,對得起這些個詛咒他的人? !

比起瘋狂詛咒賈赦的宗室皇親並文武百官們,長青帝對賈赦的好感卻是從未有過的高。 其實,像長青帝這樣好顏面極為顧惜羽毛之人,最缺的不是阿諛奉承的人,而是豁出去一切甘願扮黑臉的人。 君不見,甭管廉親王惹毛了多少朝臣乃至宗室長輩,長青帝依然寵愛他嗎? 原因很簡單,廉親王做得越過分,就越發的襯托出長青帝的寬厚仁慈,這也是為何長青帝極為樂意替廉親王善後的緣故。

而被長青帝親手帶大精心教養的太子殿下,也是類似的想法,尤其今個兒廉親王還間接的給了他一個露臉的好機會。

這天早朝之後,太子就尋上廉親王,好生關懷了一番。 可惜廉親王此人不怎麼吃這套,只表示他只一心為國盡忠,言下之意,一切跟天子對著幹的都應該被恁死。

太子很是欣慰,他覺得廉親王這是委婉的表達盡忠之意。

可惜的是,這純粹就是太子想太多,廉親王所要表達的意思顯而易見,他只聽長青帝一人的話。 支持太子,也是因為對方是長青帝欽封的太子殿下。 至於頭幾年幫太子說話求情,不過是他看出來長青帝本意沒想太過於為難太子而已。 說白了,他只忠於天子,至於太子想要他的忠心,還是等即位以後再說罷!

當所有人都認為廉親王是實打實的太子|黨時,真相卻是,他只效忠於長青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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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我升官了?!”

翰林院裡,賈赦整個上半晌都趴在書案上補眠。 幸好,翰林院除卻科舉期間忙活了一些,旁的時候都是很清閒的,畢竟類似於修書立傳之類的事兒,壓根就不著急。 那些個修補古籍孤本,更是不急於一時。 因此,即便好些個人都瞧見賈赦偷懶打瞌睡,也沒人理會他,實在是這樣的事情在翰林院裡太尋常了。

結果,尚未到晌午之時,吏部就派人過來了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三省六部之一的吏部,掌管著天下文官的考核評價調任升遷,權利不可謂不大。 也因此,即便翰林院的地位極為超然,面對吏部來人,仍是禮遇有加的。

吏部派遣了個正五品的郎中過來,這也算是對賈赦極為重視了,要是普通的低品階官員升遷,哪裡會特地派官員前往支會的? 頂多就是派個小官吏傳個話兒,讓人自去吏部辦理升遷手續。 可惜,難得一見的吏部禮遇,卻並不曾讓賈赦感動,準確的說,賈赦已經快被嚇懵了。

在參加科舉之前,賈赦只一心混吃等死,左右再不濟他也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輩子都可以優哉游哉的,過的舒坦無比。

待科舉結束後,賈赦滿心期待著能進入譬如工部這等悠閒的地方,卻不料因著得了長青帝的青睞,被丟到了翰林院。 他一心覺得自己跟翰林院八字不合,又沒膽量跟長青帝作對,只好盼著三年任期結束後,能給他調到工部去。

沒錯,在賈赦心目中,第一養老所在,就是賈政所在的工部。

現實是殘酷的,吏部來人說,他被升官了,從無品階的翰林院庶吉士晉升成為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 這真的是可喜可賀……

歡喜得他差點兒哭出聲兒來。

“這一定不是真的罷?”賈赦只差沒“感動”的涕淚橫流了。

翰林院庶吉士無品階,與之相配的是,也並無具體職責。 像珍哥兒這種並不被長青帝看在眼裡的庶吉士,也就是跟在老翰林後頭學習,且多半時間都是自個兒看書閒聊,實在是悠閒得很。 而像賈赦這種極受長青帝青睞的,則會隔幾日被喚到御書房去幫著擬聖旨,或者對當前局勢發表一些言論。 不過總的來說,庶吉士還是挺輕鬆的,畢竟不是真正的朝廷命官。

可翰林院編修卻是實打實的正七品,有了品階就有明確的職責,也有每日的任務,每年年終都有考核評價,甚至編修之中也有不少的勾心鬥角,搶著出頭。

若是可以選擇的話,賈赦寧願在翰林院庶吉士的位置上待一輩子,也不想升官。

說好了三年一過就讓他調職呢?

說好了翰林院不會待太久呢?

說好了對他的能耐極為期待要重用呢?

賈赦再一次的感受到了來自於整個世界的惡意,他一點兒也不想當翰林院編修,他只想一個人好好靜靜。

再度陷入人生低谷的賈赦,絕不會想到,長青帝之所以突然給他升官,是因為他頭一個還清了所有的欠銀。 若是早知如此,他一定不會還的。 幸虧,他並不知曉。

待當日晚間,賈赦回到榮國府時,他升官一事早已傳遍了整個府裡。 也是,晉升這種事情壓根就不是甚麼秘密,更別說長青帝先是在早朝上宣布了這事兒,之後吏部更是額外派人前去通知,以至於只半日工夫就徹底傳揚開了,瞞都瞞不住。

自然,賈赦也沒想過要隱瞞,他只是帶著一臉想死的表情,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府上。

結果一回府,就被告知賈母有請。

饒是賈赦並不聰慧,也知曉賈母有請絕對沒有好事兒 超級靈泉 。 嘖嘖,有好事哪個會惦記他? 況且賈赦也沒失憶,害得府裡頭損失了八十萬兩銀子,莫說賈母原就不喜他,縱然先前再怎麼疼愛,這會兒也只剩下了厭棄二字。

可賈赦壓根就不在意,他都當上了翰林院編修了,還有甚麼好在意的? 再慘不過挨頓罵,臉皮厚如城牆的賈赦表示,挨罵這種事兒,他打十歲起就已經徹底麻木了,左右以賈母的性子是斷然不會打他的,怕啥!

抱著這樣的想法,賈赦只晃晃悠悠的去了榮慶堂,不曾想,居然所有人都在!

當然,這裡頭的所有人並不包括元姐兒和迎姐兒這倆姑娘,倒不是有多重男輕女,而是榮國府的慣例,就是未出閣的姑娘家不參與外事。

“老太太,我昨個兒累了一個白日,夜裡更是一宿沒睡,今個兒又在翰林院忙活了一天,我這會兒是頭疼胸悶腳抽筋。您要是沒甚麼要緊事兒,能允我先去喝口水用個膳歇個覺,再來您跟前回話嗎?”賈赦一副被抽空了精氣神的頹廢模樣,以此證明他方才所說盡數屬實。

賈母被噎住了。

“是我這老婆子想要折騰你嗎?你也不想想,你究竟乾了怎樣的好事兒!你以為我只是在心疼你拿出去的錢財嗎?你真當我這麼小肚雞腸,這麼目光短淺嗎? !”賈母拿手拍著一旁的小幾,憤然質問道。

對此,賈赦只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下卻是捅了馬蜂窩了,賈母原是準備了一大車的話要好生跟賈赦理論一番,結果一見到賈赦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登時氣得心口發疼,連聲音都不由的顫抖了起來:“你個孽子!我萬萬沒想到,在你心目中我竟是這麼個形象!老太爺,您怎的就這樣絕情的撒手人寰了?您索性帶上我一併走……”

“我可以坐下來邊喝茶邊聽老太太您嚎嗎?”賈赦蠢蠢的問道。

“孽子!!”賈母氣瘋了,怒指賈赦破口大罵,“早知道你竟然這般混賬,當初將你生下來時,我就應當立刻掐死你!也省得你如今這般作孽! ”

“所以,我應當感謝老太太您的不殺之恩?”賈赦試探的問道。

“你你你……”賈母何止心口疼,她渾身上下都泛著疼,若非身子骨不中用,她是真的想衝過去跟賈赦拼了。 萬幸的是,賈母並不只有賈赦這麼一個兒子,起碼她的次子賈政是個純孝之人。

因見賈母憤怒到幾乎要暈厥,賈政忙急急的上前勸道:“老太太切莫動怒,身子骨要緊!”

“哼,誰還會在意我這老婆子的身子骨?怕只怕某人恨不得我早些嚥氣蹬腿呢!天吶!我上輩子究竟是造了甚麼孽喲,才會生出這麼一個喪盡天良的兒子!這是老天爺要報復我嗎?混賬……賈赦你個混賬東西!你到如今都不知曉闖下了多大的禍事嗎?賈赦!!”

賈母都點名喚他了,饒是賈赦這等厚臉皮這人也不能裝作甚麼都沒聽到不知道了。 無可奈何之下,賈赦只唉聲嘆氣的走上前,老老實實的跪倒在賈母跟前,一臉幽怨的抬頭望著她:“兒子在呢。”

“在在!同我說話你還委屈上了?你真以為,全天下就你一人忠君愛國,旁的人都是欺君罔上的罪人?作孽喲!咱們榮國府好賴也是百年家族,高門大戶,縱然稱不上世家,也再過幾代總能讓旁人改觀的。哪裡知曉,竟出了你這麼個沒腦子的混賬東西,拿府裡的錢財充臉面不說,你倒是考慮一下旁人會怎麼想呢 死亡QQ號 ! ! ”

眼見賈赦一臉不以為然,賈母氣得連連搥胸頓足。

“赦兒你都三十好幾了,凡事別老一下子上了頭就為所欲為,你倒是過過腦子呢!真以為還欠銀只是關係到銀子問題?不不,你想岔了,這關係到咱們這些陪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將們的顏面!咱們賈家原就是金陵城的世家。人人都道,天下有十鬥財,江南佔七鬥。你可知,這裡頭至少六鬥是出自於咱們四大家族並甄家。你可曾想過,富貴如咱們,幹嘛放著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過,非要跟隨太|祖皇帝打江山嗎?真的只是為了這顏面?! ”

伴隨著賈母的話音落下,是榮慶堂正堂內一片寂靜。

在場之人,除卻賈家的人,便是出身史家的賈母,以及出身王家的王夫人,並那拉淑嫻。 然而,即便是那拉淑嫻的娘家,也是當年陪著太|祖皇帝打江山之人,唯一不同的是,旁的幾家都是真正的浴血奮戰,而張家卻是揭發了前朝皇帝的種種惡行,呼籲天下百姓擁護徒家為帝。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家做的都是同一件事兒,只是分工所有不同罷了。

因此,賈母這話一出,在場諸人皆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兒。

其他的想法都跟賈母類似,然而那拉淑嫻和十二卻悄悄的對視了一眼,看來,前世今生確實有太多的相似之處,只不過前世是八旗子弟共同進退,並擁護愛新覺羅為帝,然而本質上卻仍是希望滿洲八旗共享這如詩如畫的大好江山。

到了這一世,雖說沒有了滿洲甚麼事兒,可徒家照樣有一批並肩作戰的盟友,雖說在徒家王朝建立之初,太|祖皇帝大肆分封王侯子爵,可除卻皇室宗族外,並沒有世襲罔替的爵位。 也就是說,徒家王朝可以屹立多年,可那些曾經的盟友卻終有一日會成為庶民。

典型的例子就是姑蘇林家,跟其他幾家被賜封為四王八公十二侯不同,姑蘇林家僅僅得了個勳爵,又因著他家先祖受封時年事已高,且林家子嗣素來壽數不長,至林海之父,得長青帝恩賜額外多襲了一輩,可到林海這一代,卻是無爵可襲,只能憑他本事考取功名。 所幸,林海是有真材實料的,順順噹噹的通過了鄉試、會試,並在殿試時一句奪得探花郎,先是被遷為蘭台寺大夫,後又被點為揚州巡鹽禦史,可謂是仕途順暢。

可旁人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林海的才華,事實上多半的人都是紈絝子弟。 類似於曾經的賈赦,以及一如既往紈絝到底的王子勝。

有才華的太少了,而原就出身高貴又有才華且兼願意上進的人……少得可憐。

於是,一代一代的往下傳,當天下仍是徒家之時,曾經那些個跟徒家的太|祖皇帝並肩作戰的盟友們,卻是爵位到了頂點,終有一日成開國功臣跌落到庶民。

這是徒家皇室樂意看到的一幕,卻不是他們這些曾經的盟友最願意見到的。

也許,從表面上來看,還欠銀僅僅是關乎銀兩的問題。 可一旦往深處想,卻不得不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曾經一起並肩作戰打下天下的盟友,即便當時徒家勢力最大,可若非諸多盟友相助,區區一個徒家是絕沒有可能這麼容易就霸占這如詩如畫的大好江山。 盟友們圖甚麼? 即便不曾妄想共擁江山,起碼也要保證後代子孫都高人一等罷?

四王八公十二侯,如今倒是皆在,可除卻他們,旁的那些勳爵們卻皆已逐漸敗落。 林家只是一個特例,長青帝掌江山五十一年,可勳爵出身的進士卻是兩個巴掌數得出來的,其中還包括寧國府那對中了進士卻仕途並不順暢的父子 世界第一校長 。

共同打下的江山,予了徒家皇室。 他們所得的不過僅僅是爵位而已,並一些從國庫之中“借”出來的銀兩。 如今,爵位越承襲越低,甚至連當初的銀兩都要上繳,那當年父輩們征戰沙場浴血奮戰,圖的又是甚麼呢?

“……赦兒,你如今可知當初我為何不願歸還欠銀了?呵呵,說是欠銀,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太|祖皇帝和當今聖上皆會那麼大方?一來,當年所借的欠銀,多半就是為了接駕而用。二來,多年戰亂似的曾經繁花似錦的京城也成了一片廢墟,若不加以修繕,如何住人?說得好聽點兒,是藉銀供咱們二府修繕府邸,可說難聽點兒,咱們可以不修繕的,只要上頭願意賜給咱們兩座修繕一新的府邸即可。”

賈母說著說著,便老淚縱橫。

像賈赦這一輩兒的人,其實壓根就沒有經歷過曾經的戰火紛飛,自然也很難理解父輩們所付出的巨大代價。 可以這麼說,老一輩的人,哪家哪戶沒死幾個人? 賈母是史家的嫡長女,她的祖父、父親都是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而她的祖父和父親包括三個叔伯,全都死於戰場之上。 這也是為何她弟弟能不降爵世襲的原因。

若無明確的緣由,甭管是太|祖皇帝,還是長青帝,都不可能給予這般厚待。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而所謂的帝王仁慈,也是建立在他們付出了血的代價之上的。 簡而言之,如今所有的一切,原本就是他們應當擁有的,而非帝王恩賜。

“你明白了嗎?你明白了嗎?!”賈母連聲質問,不由得痛哭出聲。

在場所有人都保持了緘默,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在這種情況下,說甚麼都毫無意義。 難道要跟賈母辯解,如今已經不是開國之初了? 所謂的開國功臣,呵呵,有個詞兒叫做功高蓋主! 即便寧榮二府如今無需擔心功高蓋主這種事兒,可有哪個當主子的,願意整日里聽底下人瞎逼逼當年的功績?

許久之後,賈母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只哽咽著道:“赦兒,已經做了的事兒,如今多說無益。不過你只記得,千萬別再跟著廉親王混了。你光看見他是親王殿下了,可曾仔細想過,廉親王在京城裡的名聲有多臭?對,聖上是護著他,可那是因為聖上是他親爹!就像赦兒,你再怎麼胡鬧生事,我即便恨得要死,還能真的殺了你嗎?連太子招攬朝臣,最終聖上也忍了下來,更別說廉親王只是闖禍了。”

廉親王,是皇子之中為數不多的親王殿下,且還是除卻太子以後,唯一一個手握重權之人。

當然,曾經的大皇子順郡王也曾執掌兵權,可惜他太作死,被長青帝拘禁於府中。 可反過來想想,順郡王都作死到要弒君罔上了,最終的結局也不過是被幽禁而已,由此可見,長青帝是真的疼兒子。

可長青帝疼兒子,那太子呢?

長青帝眼看就要知天命之年,說句犯上的話,他還能再活幾年? 又能再護著廉親王幾年? 等長青帝駕崩後,太子一登基,即便當年奪嫡時有著再怎麼深厚的感情,待成了君臣還能剩下幾分? 君不見,長青帝就將他的兄弟們折騰了個七零八落,善終能有幾個?

兄弟情這玩意兒,委實靠不住!

“赦兒,你就听為娘一句話罷!自私自利也罷,哪怕當個牆頭草也好,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一定要跟廉親王劃清界限,免得到時候被他連累!!”

ga1105 2017-1-24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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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廉親王連累?

知曉後事的那拉淑嫻和十二登時面面相覷,皆不由得在面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其實,這也不怪賈母目光短淺,實在是在這時,誰也不會想到名聲最差的廉親王能榮登大寶。 也難怪了,太子是未滿周歲便被長青帝賜封為皇太子殿下,加上他又是元後所遺的唯一嫡子,其外祖家以及他的岳父家,皆是傳承多年的世家,尤其是他的外祖家,在前朝更是同徒家權勢不分上下,若非徒家的太|祖皇帝能耐,指不定誰當皇帝呢。 這也是為何,當年長青帝會迎娶太子生母的緣故,畢竟在那個時候,徒家尚未曾完全坐穩江山。

可今時不同往日。

如今的徒家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事事都要依賴盟友的軟弱世家了,徒家是皇室,是天潢貴冑,是整個江山的主人! !

指望天子能顧惜舊情份? 呵呵。

“老太太,以往是以往,如今是如今,您也不必總是沉浸在往昔的榮耀裡。”面對失聲痛哭的賈母,賈赦也不好說得太過分,故而他只用了他所認為的最委婉的語氣勸了兩句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不想,就是兩句話,仍是捅了馬蜂窩。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甚麼叫做往昔的榮耀?咱們的老祖宗跟著太|祖皇帝出生入死,這才打下瞭如今這江山。這些功勞都是實打實的,總不能因著一句時間久遠就徹底抹平嗎?聽聽你說的那些混賬話,即便再過去幾百年,咱們老祖宗的功勞也絕不能被抹去了!!”

賈母一臉的忿忿不平,只可惜在憤怒的面容之下,卻隱約有些忐忑不安。 甭管怎麼說,賈母也是堂堂侯府千金、超品國公夫人,即便她沒有太多的遠見,可她卻不是一個蠢笨不堪的人。 很多事情,她僅僅是嘴上不說,心裡頭多多少少已經有了想法,只是她自己不願意去相信罷了。

這怎麼能讓她相信呢? 相信曾經付出過血的代價的祖輩們,如今早已不被皇室看在眼裡了? 還是讓她相信自家遲早有一天會敗落?

“老太太,可否聽我說兩句話?”

忽的,那拉淑嫻起身走向賈母,止步在賈赦右後側,面上無喜無悲,語氣也平靜異常,就彷佛先前賈母那些怨憤絲毫都不曾影響到那拉淑嫻。 當然,事實也的確如此,在早已知道後事的那拉淑嫻眼中,賈母不單可笑,更是極為可悲。

“哼,你能有甚麼見解?總之,欠銀已經還了,我也不說甚麼了,往後赦兒你斷然不能再跟廉親王扯上一絲一毫的關係,只管離他遠遠的,免得將來禍及全家!”賈母恨恨的道。

那拉淑嫻淡然一笑,狀似不在意的提起了旁的事兒:“頭兩月,隔壁東府給去年生的蓉哥兒辦百日酒的時候,老太太您說身子骨不利索,懶得過去了,我便同弟妹一道兒帶著幾個孩子去喝了酒。我家老爺和二老爺在前頭院子裡,或許不知曉後頭髮生了何事,倒是弟妹,恐怕也聽見了罷?”

王夫人聞言詫異的抬頭,茫然的問道:“甚麼?大嫂您指的是甚麼?”

“東府同咱們府上一般無二,兩位老國公都是在戰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之後,才有了寧榮二府之後的榮耀。而兩位老國公在接受太|祖皇帝賜封後,曾經跟隨著他們出生入死的兵卒很多都自賣自身,成了兩府的下人。”那拉淑嫻安撫的向王夫人點了點頭,又道,“而那一日,我聽珍兒媳婦兒無意間提起一事,卻是東府有個下人喚焦大,當年曾對寧國公有著救命之恩,不知老太太可知此事?”

賈母遲疑的皺了皺眉頭,戰場有多凶險,就連她這個從未上過戰場的人,也知曉幾分。 也因此,在尋常人眼裡了不得的救命之恩,怕只怕兩位老國公皆沒少遇到。 至於焦大,賈母隱約覺得有些耳熟,可仔細一回想,卻甚麼也想不起來。

當下,賈母只搖了搖頭,略帶幾分沒好氣的道:“戰場刀槍無眼,又是東府的事兒,怕是那會兒我還沒嫁進來呢,我不知曉。”

“那旁的人可曾知曉?”那拉淑嫻將目光一一掃過在場的諸人,最終落在了王夫人面上,“弟妹總歸記得罷?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兒,若是可以的話,弟妹幫我說說看?”

“這有甚麼好說的?”王夫人只滿臉的不解,不過自打去年險些讓十二背了黑鍋後,她對於大房倒是多存了一份愧疚。 嘴上是說著沒啥好說的,可到底還是將當日之事細細道來,“原也不是甚麼大事兒,只聽珍兒媳婦兒跟管事嬤嬤說了兩三句話,彷彿是那名喚焦大的人又鬧出事兒來,珍兒媳婦兒性子柔和,勸那嬤嬤忍忍就過去了,也是我瞧著那嬤嬤面有不忿,才多嘴問了兩卷。其實,也就是那個焦大不知好歹,仗著曾經救過寧國公的恩情,挾恩圖報,時常對著東府的主子呼來喝去的,一副他是長輩的模樣 星河彼岸 。 ”

“竟有這等子事兒?”賈母奇道,“就算珍兒媳婦兒年輕面皮薄,那敬兒媳婦兒呢?她也不管管?”

“管了,怎的沒管?可這不是沒法子嗎?”王夫人一面說著一面回憶道,“當初說了好些子話,只是我沒放在心上,記得的也不過二三分。只依稀記得彷彿那焦大是從死人堆裡把寧國公背了出來,沒有飯吃就餓著肚子偷東西給主子吃。大嫂,您說對罷?”

那拉淑嫻淡淡的點頭,又添了幾句:“弟妹說的不錯,不過後頭應當還有兩句,說是沒有水喝,他自個兒喝馬尿,只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半碗水給了主子喝。”

“那又如何?”賈母瞪眼道,“這不理所當然的嗎?他一個奴才秧子,竟敢挾恩圖報?”

“是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那拉淑嫻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莫說他如今還留著性命,縱是為了主子把命給丟了,那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更別說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至於整日里將這些個'小事'掛在嘴邊,沒事兒瞎嚷嚷嗎?甚麼往昔的功勞情分,若是主子念舊情,那是他的福氣,就是主子不念他的情,不也是他的命嗎?”

這話一出,榮慶堂正堂裡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

在場的人除卻珠哥兒和璉哥兒外,其他的人都不傻,哪怕迂腐如賈政,聽著那拉淑嫻這明顯明朝暗諷的話,也瞬間變了臉色。 只是,有著不久前發生的事兒作為比較,以至於即便那拉淑嫻方才那番言語中絲毫不曾掩飾自己的嘲諷,在場諸人一時間也尋不出話來反駁。

是啊,誰不知曉底下人有功勞,可救主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整日里惦記著發生在幾十年前的舊事,豈不是純粹討嫌? 更有甚者,焦大的功勞因著他本人的瞎嚷嚷,至少還有幾個人知曉。 而那些個不怎麼會叫嚷的,怕是到瞭如今,壓根就沒人會記得了。

可倘若寧榮二府早已忘卻了曾經陪伴在他們身邊,跟他們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弟兄們,又有甚麼立場去讓徒家人記得他們的功勞?

故意提醒罷,不是挾恩圖報又是甚麼? 可不提醒罷,都幾十年過去了,誰還記得那些個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

賈母的面色瞬間慘白如紙,片刻後更是渾身輕顫了起來。 一旁的賈政見狀,忙不迭的上前扶住賈母,礙於禮數他不能對那拉淑嫻出言不遜,故而只拿眼狠狠剜著賈赦,逼賈赦開口。

只是這會兒,賈赦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愣是沒發覺賈政的瞪視。 半響之後,賈赦才長嘆道:“這又是何苦呢?我能不知曉祖輩們當年付出了多少嗎?知道,我心裡明白得很。可再明白又能如何?從太|祖皇帝到如今的聖上,咱們這些老臣之後,日子過得其實挺好的,即便像妹夫那種已經沒了爵位的人家,不也是吃喝不愁嗎?整日里扒著那點子功勞不放手,唯恐旁人忘了咱們祖宗的功勞……何苦呢?”

“甚麼叫做何苦?那是咱們該得的!!”賈母瞬間兩眼赤紅一片,怒吼著道。

“是啊,那東府焦大,是不是合該被我們這些後輩供起來?又不曾缺衣少食的,何必總是將曾經的功勞掛在嘴上念念不忘呢?平白惹人煩!老太太,祖宗的榮耀再怎麼重要,往後的路還得咱們這些後輩自個兒去走呢!”

賈赦連聲嘆息著起了身,抬眼見賈母一臉愕然中帶著絕望的神情,到底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老太太您也不必如此難受,不管怎麼說,您也是侯府千金,也是國公夫人 君莫負初 。 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您比旁的人都要幸運太多了。 再說,就算我和二弟都不爭氣,起碼不會讓您吃半點兒苦頭,您不如放寬了心思,好生過日子罷,沒得想那些個有的沒的,平白添了一肚子火不說,還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不是嗎? 就這樣罷,外頭的事兒有我呢,您就別瞎折騰了。 反正你已經不枉此生了。 ”

“你你你……”賈母氣得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每次她覺得賈赦已經最氣人的時候,賈赦總能讓她再氣一回。 甚麼叫做別瞎折騰了? 甚麼叫做不枉此生了? 一直以前在折騰的人都是賈赦這混賬東西啊! 後頭那句更過分,這是明擺著咒她去死呢!

“二弟,老太太就交給您了,我這頭暈眼花……先回去歇了著。”賈赦眼見賈母又一副要暈厥的模樣,登時暗叫不妙。 哪怕他並不覺得自己方才那番話有甚麼值得生氣的,可他還是本能的選擇了戰略型撤退,“對了,有事沒事都自個兒解決罷,我忙著,格外得忙!”

說罷,賈赦腳底抹油一溜煙儿的跑了,還不忘在臨走前一把抄起尚在發楞的十二,轉眼間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踪。

那拉淑嫻目瞪口呆的望著賈赦的背影,愣是半響沒能回過神來。 她倒是知曉賈赦的德行,卻沒想到賈赦會選擇在離開之前,再狠狠的氣一回賈母。 不過也許,賈赦真的不覺得他的話有多氣人罷?

“老太太!老太太!”賈政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因為賈母又暈了過去。

……

……

賈赦跑了,那拉淑嫻卻沒臉跟著一道兒跑,只是吩咐丫鬟將璉哥兒先送回榮禧堂,免得留在這裡添亂。 她本人則是等到大夫診脈並開了方子後,才嘆息著離開。 有時候,她真的不明白賈赦在想甚麼,要說賈赦這人沒壞心眼兒罷,可他每次都能將賈母氣得死去活來的。 要說賈赦是故意的罷,這麼做真的對他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所以,他是不是傻啊?

待那拉淑嫻一臉無語凝噎的回到榮禧堂時,早已過了掌燈時分,賈赦早早的洗漱完畢歇在了床榻上,她進屋時就听到一陣小呼嚕聲,只聽聲兒就知曉那禍害睡得極為香甜。

靜靜的在門口立了半響,那拉淑嫻又悄聲退了出去,問明了十二尚不曾歇下後,索性就去了十二房裡。 結果,她前腳才走進十二房裡,容嬤嬤後腳就端著晚膳進來了。

“主子喲,您可不能不用膳,虧了身子骨到時候都沒地兒後悔去!對了,老爺一回來就吃了不少,連您那份也一併吃了,還叫人額外添了一碗飯。吃飽喝足了,又美美的洗澡換衣裳,回頭就歇下了。我瞧著……榮慶堂那頭老太太沒鬧騰?”

“嗤!”不等那拉淑嫻開口,十二已經笑了出來,忙將手上的筆擱了下來,十二繞過桌案,走到那拉淑嫻跟前略行了禮,笑道,“娘您先用膳罷,蠢爹那頭真的無需掛懷,他可不會虧了自個兒。”

欠銀如願的還清了,長青帝和廉親王的好感度刷了,自個兒的官職也升了,順道兒將打算好生出口惡氣的賈母反過來氣了個半死,結果賈赦這個罪魁禍首卻吃得香睡得好,小日子過得別提有多悠哉了。 這也虧得賈母不曾有心力關心榮禧堂這頭的事兒,不然要是知曉了真相,只怕又得狠狠的氣上一回。

被十二和容嬤嬤盯著,哪怕那拉淑嫻沒甚麼胃口,還是笑著坐下來用膳。

見狀,容嬤嬤欣慰不已,卻仍滿臉狐疑的道:“榮慶堂發生甚麼事兒了嗎?可我瞧著老爺的精神頭格外得好,總不能是他將老太太氣了一場,自個兒反倒是樂呵了罷?”

十二默默地抬頭望向頂上的橫梁,好半響才點頭道:“嬤嬤說的不錯,我猜他就是這麼個想法 僱傭兵王 。 ”

“別鬧,你爹只是沒甚麼心眼子,想事情的角度跟尋常人不大一樣。”那拉淑嫻嗔怪的瞪了十二一眼,旋即自己也輕笑起來。 賈赦這人,是天生的刀子嘴,然而他卻不是豆腐心,只是心眼沒開竅,一不小心就容易毒舌把人得罪。 說真的,這種性子真的很容易得罪人,可若是對方知曉他是這個性子,反倒是沒問題了。 而最值得慶幸的是,前世四爺跟前便有一個跟賈赦性子類似的心腹。

也就是說,只要能讓廉親王明白賈赦沒無壞心只是有些缺心眼,那麼廉親王就會信任他。

有甚麼比得到冷面親王的信任更重要的? 至少在目前為止,並沒有。

“我明個兒去一趟東府好了,最好能說服他們趕緊將欠銀還上。這王家、史家會不會死,我管不著,可東府絕對不能出事。”十二目光微微閃爍,除卻寧國府外,張家那頭也該出面還銀了,這數目多寡是一回事,可還銀早晚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那位爺除卻小心眼兒記仇外,同時也會銘記恩情。

當下,十二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

跟榮國府一本同源的寧國府,那拉淑嫻的娘家張家,還有跟張家是姻親關係的潘家、凌家、周家……礙於那位爺素來喜歡搞株連,這些關係近的人家也得加把勁兒。 只是,勸寧國府容易得很,畢竟他們已經上繳了大半的欠銀,張家也不算很難,可其餘幾家卻是極難處理的。

不等十二算計好一切,那拉淑嫻已用完了膳,一面喚人撤下去,一面抬頭見著十二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愁容,登時一個沒忍住,伸手捏了一把十二的小臉蛋。

“娘?”十二一臉的懵圈。

“我得趁著你還不曾長大,多捏兩把,免得回頭你一下子長大了,又沒了機會。”那拉淑嫻說的含糊,可十二卻是聽明白了。 只是如此一來,十二卻是更無奈了,只得任由那拉淑嫻在他的小嫩臉上捏來捏去的。

待丫鬟將殘羹冷炙收下去後,那拉淑嫻才總算放過了十二,輕笑著道:“擔心甚麼呢?怕勸服不了東府那頭?這個簡單,回頭我同你爹說說,左右他能逼瘋老太太,也一樣能將東府的人逼瘋。”

“我不擔心東府那頭,他們是已經上了賊船的人,老實還了剩餘的欠銀至少還能在聖上和那位爺面前討個好。若是不打算還了,卻是兩面不討好,敬大伯伯沒那麼傻。”十二仍在皺眉思索著,“可外祖父家呢?還有同我關係極好的二舅、三舅他們的岳父家呢?皇瑪法這人…… ”

“最喜歡一窩端了。”那拉淑嫻下意識的補充道。

當下,母子倆對視一眼,苦笑連連。

反倒是一旁的容嬤嬤不解的開口道:“那就告訴他們,以後會怎樣唄,他們又不傻,自然知曉該怎麼做。”

告訴他們? 那拉淑嫻也好,十二也罷,都被容嬤嬤這話給弄了愣了許久。 半響,那拉淑嫻先苦笑著道:“說得簡單,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告訴他們呢?再說了,就是真的說了,他們也未必會相信呢。萬一再洩露出了甚麼風聲來,賠上咱們自個兒家,又如何是好?”

說白了,那拉淑嫻仍是一個自私的人,因著寧榮二府一本同源的緣故,她肯定會救兩府 [系統]遺憾請走開 。 娘家張家那頭也一定不會袖手旁觀,可旁的人家,若方便的話,拉拔一把倒是有可能,可想讓她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

做夢還比較快點兒。

“那隱隱透露一點兒呢?不把話說明白不就成了?”容嬤嬤又出主意。

這個比起方才略靠譜了一些,可所謂的“隱隱透露一點兒”又是指多少呢? 說的少了,對方不可能相信,說的多了,對方倒是信了,卻是間接的將自己的把柄拱手送予了對方。 儘管那拉淑嫻跟娘家感情不錯,卻尚未涉及到娘家嫂子們的娘家人……

幾人再度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少許,十二忽的一拍腦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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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裡,京城發生了很多事情,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榮國府賈赦帶頭還清了欠銀,且還拖著同族長房的寧國府一併將欠債還請。 這還不算,許是對了廉親王的眼,在寧榮二府將欠銀還清後,廉親王特地向長青帝討要了賈赦,雖說賈赦的官職不變,卻是暫時在廉親王手底下乾活了。

對此,賈赦本人只覺得痛快。 雖說廉親王學問也不錯,可廉親王太忙碌了,又不想三皇子文親王那般整日里之乎者也的讓人聽得就心煩意亂的,只交了他一些特別輕鬆簡單的活兒,還好吃好喝的供著,別提有多舒坦了。

而對於廉親王而言,賈赦絕對是個人才,君不見他才將賈赦招募到麾下,才隔了一天,賈赦就幫他將張家的欠銀還了回來,雖說數目少了點兒,可這卻是個好兆頭。 而之後沒幾日,賈赦就將刀子捅到了姻親王家身上。

“聽說了嗎?榮國府的赦大老爺簡直就是個失心瘋!!”

“沒錯!他先是逼著自家親娘掏空了家底,搶在第一個把欠銀還上了,之後就逼著同族長房也跟著還了欠銀!這哪裡是還債?這分明就是坑自家人!”

“坑完了自家人就去坑老泰山家,唉,張家也是倒霉,白折了個閨女進去不說,還被自家女婿逼著還欠銀,這是造了甚麼孽喲。”

“嘖嘖,你們這些消息都太落後了,還不曾聽說罷?赦大老爺帶著人馬去了王家!他二弟的老泰山家!”

得了,坑完自家坑親家,坑完親家就坑自己弟弟的親家,有那好事者幫著他算了一下,紛紛開盤打賭他下一個要坑的是誰家。

像賈赦的舅家保齡侯府,像跟張家有姻親關係的潘家、凌家、周家,還有就是賈赦那三個庶妹的婆家,再不然便是遠在揚州的林家,以及在金陵的薛家,皆榜上有名。

而在這其中,保齡侯府位列前茅,諸人都認為等王家倒了黴,下一個就是史家了。

天可見憐的。

然而,甭管史家會不會是下一個倒霉蛋兒,可至少王家已經倒霉了。 王湛王老爺子萬萬沒有想到,某天清晨竟會被人堵在了府裡,且這一日還不是休沐日,更別說他還要去上早朝! !

王家人全都傻眼了。

“王老爺子您見諒。我是晚輩,原也不該擋了您的道兒,要不這樣好了,您該忙活的就去忙活罷,接下來的事兒由我同子勝兄商議。”賈赦一臉的真誠,假若他身後不曾跟著廉親王府的人,也許會顯得更為真誠一些 重生之金枝庶葉 。

可顯然,王老爺子不吃這套。

當然最關鍵的是,王老爺子實在是太清楚了,自家長子完全靠不住。 偏生,次子並不在府中,除卻長子外,也就是一群婦道人家,外加才十來歲的長孫王仁了。

一個都靠不住! !

無奈之下,王老爺子只能讓心腹替他往宮裡跑一趟。 萬幸的是,長青帝素來寬厚仁慈,即便有事不能來上早朝,只要提前支會一聲,事後也不會被怪罪的。 更別說這段日子以來,被折騰的人不止他一家,想來長青帝也已經習慣底下的朝臣們紛紛託病失踪了。

見王老爺子沒有離家的打算,賈赦心情更好了,他不會因為王老爺子提防他而心生不悅,反而覺得被人忌憚是一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兒。 當下,賈赦笑得一臉開懷,顛顛儿的跟在王老爺子屁股後頭,一疊聲的催促道:“王老爺子您是打算今個兒就把欠銀給還上了?真的是太好了,我又成功了一家。”

饒是王老爺子涵養極好,也被賈赦這話氣得面上一黑,旋即沒好氣的道:“你去張家也是這麼說話的?你老泰山居然沒打死你!”

“打唄,只要能把欠銀都給還上,大不了我站著不動讓您老人家打一頓唄。”賈赦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左右您跟我家老太爺是過命的交情,正好,自打我家老太爺沒了以後,我已經很多年沒捱過打了,您索性打我一頓,讓我好生回味一番。”

王老爺子一個沒忍住抬手向著賈赦的後腦勺來了一記:“你小子還欠打是罷?”

“哈哈哈哈!”賈赦挨了打,不怒反笑,“好了好了,您老人家可打了我,這下總得把欠銀交上了罷?趕緊的趕緊的,千萬別墨跡,要不是因為覺得你是我自家人,我才不討這個嫌呢!”

“敢情你就專坑自家人?”王老爺子跟榮國公賈代善也是真的交情好,更別提他曾經滿心希望自家嫡長女能嫁到榮國府當長房太太了,可以說從賈赦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惦記上了。 要不是後來被張家橫插一槓子,如今他女婿就是賈政那蠢貨,而是賈赦這二貨了。

——好像也沒好到哪裡去。

“可不是?”賈赦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您老人家仔細想想,我去完老泰山家,就來您家呢!要不是把您家當成我的親家,我至於嗎?”

“啥?!”王老爺子懵了。

榮國府和王家的確是姻親,可並非賈赦的親家。 莫說賈赦並不知曉當年說親的風波,即便他知曉,這種話也絕對不能亂說。 當下,王老爺子開始快速的想法子,看怎麼將這話圓回去,他倒不認為賈赦是故意佔他嫡長女的便宜,只當是口誤。 可即便是口誤,也得掰扯清楚了,畢竟在場的人可不算少呢。

“賈赦你個混賬東西!誰是你親家?我告訴你,我才不會將我家鳳哥兒許給你家璉哥兒的!哼,不是我看不上璉哥兒那孩子,而是衝著你這個混賬,我就絕不會答應這門親事!你死心罷!”

關鍵時刻,王子勝跳了出來,且張口就是一頓噴。 然而,也許是因為他做事兒不過大腦,亦或是他根本就沒有大腦,這麼一番話下來,非但沒將兩家的關係撇清,反而有種將親事昭告天下的感覺。 莫說旁人了,就連賈赦也懵了一下。

其實,他方才說的親家……還真的是口誤。

榮國府和王家關係真的是極好,王夫人年幼時更是曾養在賈母膝下很長一段時間,再加上兩家的確是親家關係,且賈赦雖然神煩賈政,同時也覺得王氏女不好惹,可對於王家其他人卻沒甚麼想法 [快穿]前女友都在躺槍 。 這王老爺子,是他很敬仰的長輩,王子勝是他的酒肉朋友,王子騰則是他曾經鄙夷如今很佩服的人,再加上他的確經常說話不過腦子,這才有了方才的口誤。

結果,簡單的口誤從王子勝的嘴裡過了一遍,直接演變成了兒女親家……

賈赦不禁懷疑起來,大兄弟你是收了我媳婦兒、兒子的賄賂罷? 你到底站哪邊呢?

這廂,賈赦開始懷疑起了人生,那廂,王老爺子原就攢了一肚子氣沒處發洩,當下便搶了賈赦手裡的扇子,對準了王子勝就是劈頭蓋臉一通狠揍。

等戰火暫歇時,王子勝原本俊俏的面容上,全是橫一道豎一道的紅印子,而賈赦的扇子也光榮就義了。 賈赦有理由相信,要不是武器不夠趁手,今個兒估計王子勝就要交代在此了。

好不容易等王老爺子住了手,賈赦忙將他拉到一邊,順便還將王子勝踹出去老遠,壓低了聲音在王老爺子耳邊低語道:“王老爺子,我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這欠銀您最好還是交了,不然的話……您想想,就我這德行,若沒有確切的原因,我會老老實實的上繳欠銀?別鬧了,人命關天呢!就算銀子再多,那也得有命花不是嗎?”

王老爺子登時面色大變,下意識的望了一眼賈赦帶過來的人,只是廉親王給賈赦的人雖說多半都是練家子,卻並非歷經百戰之人,頂多就是有把子力氣,看著並不滲人。

“我怎的看著不像呢?”王老爺子遲疑的問道。

“別鬧了,那些人算甚麼東西,想要咱們命的是上頭那一位!”賈赦沒好氣的翻著白眼道,“我再怎麼窩囊,也不至於怕個小兵卒子啊!上頭!最上頭!天皇老子!”

這話一出,王老爺子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半響都沒能緩過神來。 倒是王子勝見這邊沒啥動靜,又舔著臉往這邊湊過來,不想王老爺子正當驚疑不定之時,見狀抬腳便將王子勝踹倒在地,咬著牙根兒恨恨的道:“滾一邊兒去!信不信老子今個兒真的恁死你!”

王子勝瞬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溜煙儿的跑得無影無踪。

“赦兒,你這孩子打聽到的消息可是真的?你同我說說,這裡頭……唉,其實王家不是交不出欠銀來,只是當初欠的銀子就是給太|祖皇帝和當今聖上花了,如今又要咱們交出來,這合適嗎?”

“管他合適不合適,我只問您,要不要命了?”賈赦拿著雞毛當令箭,扯著虎皮當大旗。 許是因著跟廉親王混了一段時日,虎著臉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嚴肅正經,“一句話,錢重要還是命重要,您自個兒看著辦罷!”

說罷,賈赦也不管王老爺子是何神情,扭頭就回到了廉親王府的人之中,只這般面無表情的望著他。

憑良心說,要是賈赦拿出胡攪蠻纏的勁兒來對付王老爺子,絕對起不了甚麼作用。 畢竟,王家不比張家,這張家是傳承了百年的書香門第,而王家卻是一窩子兵痞子。 比誰更無賴,賈赦還真未必能獲勝。 可正是因著賈赦如今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反而正襯得此事是真的,讓王老爺子不得不往深處想。

這一多想,事兒就壞了。

正中賈赦的圈套了。



140
是還? 還是不還?

賈赦倒是解脫了,瀟瀟灑灑的回了廉親王府諸人之中。 可已經被他給整懵了的王老爺子卻瞬間陷入了天人交戰之中。

在很多時候,甭管外頭的爭鬥謾罵有多恐怖,裡頭的人都可以絲毫不以為意。 然而,一旦碰到裡頭的人倒戈相向,那麼即便有著再堅固的防護,被攻陷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其實,打從王老爺子一開始猶豫,就已經代表著賈赦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王老爺子遲疑再三,間或原地打轉,偶爾又抬頭望向賈赦。 後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彷彿是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至於王家最終會如何選擇,那就與他無關了。 可賈赦越是這般淡定,王老爺子越是心頭忐忑不安。

——究竟該不該相信他呢?

按說,賈赦的人品並不是很值得信賴,更準確的說,這世上不信任賈赦的人簡直多得數不勝數 將軍,前方有詐 。 首當其衝的就是賈母和賈政,甚至哪怕是他的妻兒……一般情況下也不敢相信他呢。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至少在如今這檔口,長青帝和廉親王都格外的信任他。 尤其是廉親王殿下,甚至不顧手底下人的強烈反對,硬是任性的將討債這一重任交予了賈赦全權處理。

“去將大老爺尋回來。”王老爺子遲疑再三,終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王家在多年以前也是曾經接駕過的,所欠的銀兩比不上寧榮二府的總額,卻也比他們任何一家來得更多。 且論錢財,王家倒是比榮國府底子更厚一些,畢竟王老爺子曾單管過各國進貢朝賀之事,但凡有外國番邦來使,皆是由王家接待的,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王家的。

可惜,那也是以前的事兒。 這幾年,隨著長青帝的身子骨愈發羸弱,諸位皇子愈發年長,京城裡的局勢也愈發的動盪不安起來。 王老爺子作為老臣之一,自是被長青帝早早的調回了京城,哪怕前兩年曾往外去過,最遠處也不過是直隸那頭罷了。 要是長青帝真打算動真格,逼著老臣們還債,王家雖並非完全還不出來,卻是注定要傷了根基的。

正當王老爺子猶豫不決之時,王子勝終於被人尋了回來。

許是因著被打怕了,王子勝滿臉的忐忑不安,卻並不敢直接挨著王老爺子,只站在離著有三五步距離的地兒,遙遙的問道:“老爺子您這是又打算做甚麼?”

“幹啥離得那樣遠?怕老子吃了你還是怎的?”王老爺子沒好氣的吼道,旋即又抬眼望了下賈赦那處,趕緊吩咐管家將那些人安置到正堂裡坐下,該奉茶的奉茶,該上點心的上點心,待吩咐妥當了,王老爺子才一把揪住王子勝往角落裡去,刻意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小子白活了小半輩子,一件事兒都沒給老子辦成過。今個兒這事兒可大可小,你倒是也拿出個主意來,看能不能從賈赦那小子嘴裡套出點兒有用的話來。 ”

“套話?哎喲,老爺子!您就別埋汰我了,我還套賈赦那小子的話?別被他套了話,您就該謝天謝地了。您別以為他做事兒素來不著調,他那人精著呢!”

“他精著,合著就你一人傻?”王老爺子原就心情不佳,聞言立刻將揪胳膊改成了揪耳朵,“老子讓你過去套近乎,你就去!正事兒不干,屁話一堆!你信不信老子回頭打斷你的腿!”

“信!信!老爺子您說甚麼就是甚麼!哎喲喲,老爺子您倒是鬆手呢,我這是耳朵!人耳朵!要扯斷了喲……”

費了好大的勁兒,王子勝總算是成功的將自己的耳朵從王老爺子手裡頭搶了過來,趕緊拿手死死的摀住了,連退了好幾步後,一個轉身就往賈赦所在的正堂跑去,心道,賈赦這人再討厭至少不會跟他動手罷? 結果,一進到正堂裡,王子勝抬眼一看就被眼前這一幕氣歪了嘴,只恨不得立刻跟賈赦好生幹上一架才好。

彼時的賈赦,正跟個主子似的,將王家的下人使喚得滴溜溜的轉。 先前王老爺子吩咐下人給他們上一些茶水點心,結果賈赦非要熱飯熱菜,這還不算,硬是逼著王管家開了酒窖,將王家私藏的好酒搬了好些出來。 等王子勝進了正堂時,賈赦已經跟廉親王府的人喝上了。

“賈赦!你個混球!”

王家的人都是衝動易怒的性子,倒不是說他們的本性有多壞,而是極難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反過來說,就是很容易被人利用的倒霉孩子。 當然,若是在接連吃過幾個大虧後,想來即便再衝動的人,也一定會好生反省一下,爭取早日成為一個城府極深的小人 [快穿]反狗血聯萌 。

亦如王夫人,她已經逐漸的往喜怒不形於色,工於心計的方向發展了。

可惜的是,王子勝並沒有。 許是因為他打小就一帆風順的從未吃過甚麼虧,也有可能是他的腦子已經不足以拯救他的性子,故而在見到賈赦在他家裡頭推杯換盞一副大爺樣兒時,登時怒氣上心頭,二話不說就衝到了賈赦面前。

“你家老爺子在外頭看著你呢。”賈赦會怕他? 得了罷,就王子勝這慫貨,也就是個頭看著挺高的,旁的就沒一點兒作用。 真要是打起來,自小跟著祖父習武的賈赦三下五除二就能撂倒他,比起文采方面,即便賈赦高中二甲是略有些水分的,可比王子勝卻要有內涵多了。

只一句話,賈赦就讓王子勝成功的熄了怒氣,轉瞬就成了蔫頭蔫腦的可憐樣兒。

索性賈赦今個兒也不是故意來尋王子勝麻煩的,他是第一回接到這般像模像樣的任務,心裡頭還惦記著如何完美的完成任務,讓廉親王高看他一眼。 故而,見王子勝蔫吧了,賈赦只呵呵一笑,放下酒盅拉過王子勝,到了角落里後,才壓低了聲音道:“我說子勝兄,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你仔細想想,我甚麼時候坑過你了?”

“你坑過我的次數還不夠多?”王子勝瞪眼,腦海裡瞬間浮現了這些年來在賈赦手上吃過的虧。

“咳咳,那是開玩笑!多大的人了,一丁點兒的玩笑都開不起嗎?就說上回,咱倆一道兒入了獄那事兒,這不是我吃醉了酒嗎?再說了,究其根本也不過是為了個風塵女子,你何必一直惦記著呢?”

“誰惦記那個了!”王子勝想要為自己辯解一二,畢竟他當時之所以動怒,主要還是因為賈赦不給他面子,至於一個風塵女子,當時他是有些可惜的,可都過了這麼久,他早就忘了好嗎?

“行行,咱們不說那些個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了。就說今個兒這事兒好了,子勝兄你覺得老弟我是不是一個傻子?你憑良心說。”

“你當然不傻,鬼精鬼精的!”

“是罷!你也承認我不傻了,那你說,要不是有著迫不得己的緣故,我會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乾,非要將家裡的欠銀塞給旁人?我可是襲爵的嫡長子!榮國府的家主大人!你動動腦子罷,要是沒個確切的緣由,我能將八十萬兩銀子都舍出去嗎?!”

王子勝沉默了。

雖說長輩們常說,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可到了他這一輩,其實真正交好的只有王家和賈家,準確的說,是王家和榮國府。 這裡頭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著兩家成了親家,不過對於王子勝來說,他跟賈赦打小一道兒長大,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泡,這才是倆人交情不淺的真正緣由。 再往深處想,賈赦方才那話也的確是在理,雖說他們倆都是家裡頭的嫡長子,可賈赦這情況又跟他有所不同,畢竟榮國公賈代善已經沒了,賈赦是真正的家主,而不像他似的,只是家裡頭說不上話的所謂大老爺。

八十萬兩銀子,將心比心,王子勝肯定是捨不得的。

“當我是兄弟的話,那你倒是同我漏個底兒。就這麼說罷,假若我王家抵死不交,會咋樣?”王子勝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抵死不交……嗤,那就去死唄。”賈赦嗤笑一聲,滿臉的輕視,看向王子勝的目光裡更是透著一股子悲傷,“好兄弟啊,等將來若是王家出了事兒,我會記得清明時多給你燒些紙的。”

“去你的混球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王子勝沒好氣的怒喝一聲,回過神來之後,卻是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廉親王府人的方向,眉頭緊鎖一臉愁容,“你摸著良心說,真會那麼嚴重? ”

“對。”賈赦重重的點頭,“我可是掏了八十萬兩銀子,不過用這些銀子換我全族老小的性命,也是值得了。不然的話,要是到時候真的被抄家滅族了,我才是真的沒臉去黃泉見我老子了。”

“行了,我知曉了。”王子勝長嘆一口氣,即便他平日里再怎麼不靠譜,遇到這種事情,還真是沒法子再像往日里那般的沒心沒肺了。 伸手拍了拍賈赦的肩膀,王子勝沒再說甚麼,只轉身出了正堂,去尋他家老爺子了。

又過了小半刻鐘,王老爺子親自過來尋人,這一次卻是甚麼廢話都沒有了,開口就是請諸人去了府中庫房。

還真別說,王家的錢財真的比賈家多,只是欠的錢也多。 據王老爺子所言,林林總總的加在一塊兒,少說也有百萬兩之巨,這還是不算利錢的情況下。 至於賈赦明著詢問可有不清楚的賬目時,王老爺子只橫了他一眼:“你們兩府的賬目不是不清楚,是當年記賬的人就已經分成兩筆了,結果如今歸整時,卻又恰好把你們兩府合在了一起,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應當是每家八十萬兩以上。”

賈赦一臉你當我是傻子的神情:“別鬧了,欠銀的時候,我家還沒分家呢,壓根就沒有寧榮二府,都是記在賈家的名頭上的。”

“誰鬧你?你得了,消停點兒罷!大不了我多交五萬兩,算一百零五萬兩。”王老爺子牙疼的看著賈赦,偏礙於不是自家人不能直接動手,氣憤難耐之下,王老爺子一個轉身一巴掌拍在王子勝的背上,猶覺得不夠後,又抬腳踹在了王子勝的屁股蛋子上,直把他踹到了地上來了個大馬趴。

可憐的王子勝,在看清楚踹自己的人是誰之後,隻老老實實的縮在一旁,猶如一隻大號的鵪鶉。

接下來就順暢多了,有王老爺子坐鎮,將庫房裡的東西一一搬出來,核對歸整後,很快就得出了具體的結論來。 銀錠子、銀票、銀飾品器皿加在一塊兒湊了個三十五萬兩,金子類的並王家老太太急急命人送過來的頭面首飾在內,夠湊了五萬兩。 兩廂加在一起,折合白銀八十五萬兩整。

“我家真沒有名家字畫,古董也沒多少,有的就隻金子銀子。”王老爺子指著幾乎被搬空了的庫房無奈的嘆息道,“我一粗人,哪裡懂得那些個了,你索性連家具和擺件玩意兒都拿去好了,反正沒銀錢了。”

賈赦探出頭瞅了一眼挨著庫房牆放的大件家具,並幾個零散的箱子,心知再鬧騰下去意義不大了,況且廉親王雖讓他擔了這討債的差遣,可也沒指望他一次就能將所有欠銀收回。 當下,賈赦略一思量,索性賣了王老爺子一個好。

“瞧王老爺子您說的,我能不信您老人家的嗎?說句實誠話,我小時候光著屁股蛋子四處亂跑時,您不也瞧見過嗎?這樣好了,餘下的二十萬兩銀子,您啥時候方便啥時候給,到時候甭管是您讓子勝兄領著人送去,還是去我府中支會一聲讓我來取,都成。”

“行,我就承你這個好,回去替我向你家老太太問聲好。”甭管心裡頭是怎麼想的,王老爺子明面上的態度倒還不錯。 只是他這話一出口,賈赦面上的神情瞬間就變了。

“呵呵……我家老太太喲,我是覺得只要別讓她瞧見我,她定然一切安好。可萬一瞧見了,估計肯定好不了。這樣罷,我回頭同我家二弟說說,讓他有空帶著弟妹一道兒回來一趟,您看成罷?”

王老爺子苦笑著點了點頭:“成,有甚麼不成的?你也放心,我大頭都給了,不會賴你剩下的 重生八零農場主 。 金銀是沒了,我好賴當年置辦了不少的田產莊子舖子,回頭等湊齊了,讓子勝給你送去。 ”

不是所有人家都喜歡名家字畫古董玉器的,以王家的性子,還真欣賞不來太高大上的東西。 距離最近一次採辦古董玉器,還是王老爺子嫁小閨女那會兒了,他給他家小閨女備下了價值三四十萬的金銀首飾,並價值十萬的家具和古董玉器,可王家本身卻沒有那些個東西,他兒媳婦兒處倒是有,卻也不曾淪落到要拿兒媳婦兒的嫁妝抵債的地步。 故而,想要湊齊餘下的銀子,只能賣掉手頭上的莊子舖子了。

這一次,固定是要傷到根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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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無比憂傷的王老爺子不同,賈赦的心情順暢到幾乎要飛起來了,領著一行人肩挑背扛的將八十五萬兩銀子直接送到了戶部,當然自有人先一步去通知了廉親王。

不出意料,廉親王再度對賈赦另眼相看。

其實對廉親王這樣的人來說,才華之類的真心不重要,三年一度的科舉,每次都能收穫不少的人才,這裡頭迂腐書生絕對占了一多半,剩餘的人中,真正能挑大樑的少之又少,更別提很多人是懷有私心的。

“恩侯,幹得不錯。”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從廉親王口中說出來,份量就完全不同了。 賈赦感動的淚眼婆娑,當然也有可能是單純的被驚嚇到了,畢竟往深處想,稱呼對方表字就意味著是朋友了。 當然,賈赦和王子勝倒是朋友,可他們以往卻是直接稱呼對方為蠢貨或者混球的。

“廉王殿下,我以後可以跟著您乾了嗎?您放心,討債這事兒我在行,咱們下一個目標是哪裡?王家那頭不用管了,等湊齊了余款,王子勝會給您送過來的。那下一個……咱們去史家好不好?”賈赦一臉的期待。

“你不去翰林院了?”

“殿下……”賈赦瞬間從期待轉成了驚悚,翰林院那地兒跟他八字不合呢,雖說也沒人針對他,可他一進入翰林院就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只恨不得立刻被削官罷職了。

“行,往後你就跟著我罷,左右翰林院那兒也不缺人。”廉親王沒想那麼多,只當是賈赦這人忠心耿耿,哪裡有需要便主動要求去哪裡。 至於翰林院那頭,事實上從來就沒缺過人手,更別說賈赦只是臨時被長青帝升職為翰林院編修的,壓根就沒事兒能讓他幹。

“我以後不用去了?”賈赦瞬間樂翻了,拍著胸口向廉親王打包票,“廉王殿下您就放一百個心罷,我賈恩侯一定為您將欠銀盡數討回來!”

“不是為我,是為聖上。”廉親王目光閃了閃,提醒道。

“對,那是自然的,咱們都是為國盡忠嘛。”賈赦隨口扯著,他這人頭腦簡單,壓根就沒注意到廉親王話裡頭暗含的深意,只下意識的順著廉親王的話說下去。 可說者有意聽者有心,廉親王倒是對此相當得滿意。

……

……

接下來,賈赦就進入了討債模式。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四五回手到擒來。 若說寧榮二府是讓他見識一下,張家是純粹拿他沒轍兒,那麼王家就是他實打實的頭一份功績了,等到了保齡侯府卻是容易多了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儘管賈赦本人同老侯爺夫人並三位老爺並不算很熟稔,可往昔的交情在,加之保齡侯府到底沒個主事的人,哪怕大老爺也尚未及弱冠,忽悠起來別提有多容易了。 還有一點,保齡侯府的欠銀其實並不算多,偏他們的欠銀卻是極多的,在墨跡了半天后,賈赦頭一回成功的收到了全部欠銀。

餘下,賈赦又將目光瞄準張家的三門姻親上頭。

潘、凌、週這三家,都是傳承已久的書香門第,賈赦啥都沒做,只帶著一群人排成一溜儿蹲在人家大門口裡,要是每人手裡都捧著一個破碗就更有氣氛了。 當然,賈赦沒無恥到這地步,僅僅是帶人堵著門口,既不討債,也不囉嗦,甚至有人進門他們都會讓道兒。 可即便如此,沒兩日人家就舉白旗投降了。

三家的依次交還了欠銀,隨後三家人排著隊去張家討說法。

“哎喲你這啥女婿呢?要不要臉了?帶著一群人蹲我家大門口,這是要債呢還是要飯呢?他不怕丟人現眼的,我都怕了!”

“你這女婿了不得啊,老話咋說的?人要臉樹要皮,他只要能討回欠銀連面皮都不要了呢!能耐!”

“可不是能耐嗎?簡直了都!唉,活了大半輩子頭一回見到能這麼豁出去的。”

張家老太爺:“…………呵呵呵呵。”

不幾日,待在榮國府裡悠哉過著小日子的那拉淑嫻,就收到了娘家來信。 信中,極為委婉的講述了賈赦這些日子在外頭乾的好事兒,字裡行間沒有一句污言穢語,卻處處透露著無限鄙夷。

那拉淑嫻收了信後,感概良久,之後才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日子。

轉眼都已經六月下旬了,離太子二度被廢黜還有三個來月時間,想來到那個時候,那些個老狐狸們大概就能明白她的用意了。 不過,到底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那拉淑嫻猶有些不大放心,待喚了十二過來後,便直截了當的開口發問:“時間太久了,我都有些記不大清楚了,只依稀記得太子被廢之後很久都依然有人替他說話?”

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話,饒是十二自認為聰慧過人也有些發懵,愣了半響後才道:“不要緊的,咱們家已經沒有危險了。”

四爺是摳門是愛記仇,可同時也並非蠻不講理的人,只要是曾經幫襯過他的人,之後絕對會有好日子過的。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十三爺,君不見等他上位後,其他所有兄弟包括他的同胞弟弟老十四都改了名字,唯獨十三爺沒有改。

這叫甚麼? 典型的護短性子。

“抽個空兒去趟你外祖家罷,也不用說旁的,只告訴他,最遲十月份京城裡一定會有大事兒要發生,讓他老人家悠著點兒,再順便讓他約束一下你三個舅舅。”那拉淑嫻說到這裡,面上閃過一絲遲疑,“還有一事,我先前聽到個信兒,彷彿是老太太打算讓你二叔叔外放任職。”

“啥?”十二再度被嚇到了,“就那傻貨?還外放任職?別鬧了,留在工部多好呢,雖無功可也沒過呢。放他去外頭,萬一他發瘋了撒歡,真鬧出了事情來,兜也兜不住!”

“恐怕不可能。”那拉淑嫻一想到先前賈母哭成淚人的模樣,就止不住頭疼起來。

誠然,八十萬兩銀子的確是一筆天文數字,可既然已經給出去了,那再折騰這些還有意義嗎? 甭管怎麼鬧騰,給出去的銀子它也回不來呢 萬千星光 。 偏賈母卻看不透,似乎是想著從別地兒撈銀子。 這要是趕在十來年前,她絕對不會阻攔,可如今眼瞅著長青帝沒多少年了,再動這腦子,回頭等那位爺上去了,絕對是會掉腦袋的。

“那就甭管了,他愛去就去,想貪就貪。大不了等回頭咱們來個大義滅親,反而能得些好處呢。左右政二叔叔又不是隔壁東府,沒得小的出事連累大的。”十二一臉的無所謂,“再說這不還只是聽說嗎?未必就是真的,退一步說,即便是真的,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外調。”

從理論上來說,京官的地位要遠高於地方官。 然而,京官都是窮人,極難撈到油水不說,還因著京城裡頭貴人多,每每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可地方官就不同了,哪怕只是個七品芝麻官,至少在他那地兒就是父母官,更別提很多職位都是極為有油水的肥缺。

也因此,每三年考核評價之後,除卻那些個一心做學問的人外,其餘人等多半都是削尖了腦袋往外頭跑的。 就說賈政好了,從五品的工部員外郎,擱在京城裡連個水花都起不了,可若是外放了,要不就當各州的知州,或者是鹽運司副使,再不然就是鹽課提舉司提舉等等。 這論地位,絕對沒法跟工部員外郎相提並論,可好處卻也是響噹噹的。

——撈錢容易! !

當然,被砍頭的概率也就一下子高了起來,尤其等那位爺上去了,恁死的多半都是在職期間撈夠了油水的肥官。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像貪污受賄這樣的罪名,不至於禍及家人。

既如此,管他去死! !

十二和那拉淑嫻商議之後,只決定過兩日去一趟張家,略漏一些口風。 至於賈母、賈政打算折騰甚麼,隨緣罷!

殊不知,就在他們思量對策之時,賈母也喚了賈政過來談心。

自打寧榮二府還清了欠銀以後,賈政就恢復了日常上衙。 可惜,等他去了工部之後,才愕然發覺,諸位同僚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可不是嗎? 雖說禍頭子是賈赦,可身為賈赦的嫡親弟弟,賈政能是個好東西? 要知道,如今滿京城的人大多都在詛咒賈赦不得好死,順帶也沒忘記捎帶上賈赦的至親家人,包括祖宗十八代。

賈政能有好?

可憐的賈政,先是在府裡頭被嫡親大哥擺了一道。 然而,等他出了府後,才發覺外頭已經變天了,他從曾經年輕有為的榮國府二老爺,變成了京城里人人喊打的混賬東西。 這賈赦倒是投靠了出了名的面癱王爺,賈政卻沒個得力的靠山。 再一個,工部裡的上峰同僚也沒對他動真格,無非就是沒事兒了多給點兒眼色瞧,外加話裡話外都暗藏玄機。

只這般,賈政就已經受不住了。 因此,當賈母提議讓他放外任時,他毫不猶豫的就應承了下來。

今個兒他們就是來商議要謀個甚麼官職的。

“老太太,按著我的想法,謀個知州是最好的。一來,也算是一方能人,二來,知州的位置多,也好謀劃些。”從五品的官職,賈政不敢挑最好的,只好往平庸裡頭選。 不過,他這話也確實沒錯,甭管怎麼說,他都當了這麼多年的官了,論旁的職位沒有太大的把握,可若僅僅是平調去當個知州,卻是容易多了。

可賈母卻很是反對。

“知州是不賴,可你如何保證一定能謀到肥差?是有些州肥得流油,可也有些地方窮山惡水潑婦刁民,萬一你去了那等子地方,但凡出了甚麼亂子,你要如何是好?這些年,各地的叛亂少是少了,可也沒有完全太平下來 心弦上的你 。 每回遇到旱災水災的,準會出事兒! ”

“這……”賈政原就是個沒甚麼主見的人,聞言登時猶豫了起來。

賈母又道:“就算運氣好沒攤上這些倒霉事兒,可窮鄉僻壤的,你如何撈銀子?聽我一句話,咱們府上如今已經沒錢了,你大哥他混賬一個,中了舉當了官,沒貪回來一文錢不說,還倒虧進去了八十萬。他把咱們府的家底都掏空了,如何公中的賬面上空空無業,連一兩銀子都訓不出來了,就是我想喝口燕窩粥,也得從我的嫁妝裡頭支錢去現買。政兒啊,咱們家已經完了,再這麼下去,遲早有一日會餓死的!”

“老太太您別著急,您身子骨不好,千萬不要動怒,有話慢慢說。”

“我怎麼能不動怒呢?祖輩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血汗錢呢,他就這樣賣了人情。哼,他倒是好,為了討廉親王的歡心,寧願把家當都賠出去。結果呢?不過就是升了個小官,翰林院編修,聽著是很不錯,可能值幾個錢?每月的俸祿銀子,連他自己都不夠花用,縱是有心撈點兒油水,都沒處去!”

“那到底是翰林院編修呢。”聽到賈母肆意詆毀自己心目中最神聖的翰林院,賈政心頭略過一陣不舒坦,好在他是個純孝之人,即便再怎麼不舒坦,面上也沒有帶出來,只略帶羨慕的提了一句。

“哼,編修怎的了?連你大哥那種混賬東西都能當上翰林院編修,我瞧著也不過如此!”賈母恨恨的道。

這賈母原是藉故發洩一番,不曾想她這話卻是正好說到了賈政的心坎裡。 以往,賈政不止一次的懷疑自己,懷疑人生,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為何自己一心向學,卻最終折在了會試上頭,還被迫在工部這等沒前途的地方耗了這些年。 可賈赦呢? 明明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子,卻陰差陽錯的考中了,還被長青帝點了庶吉士,如今更是晉升到了翰林院編修……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

“對,老太太您說得對。連我大哥都能成為天子門生,想來這裡頭也沒啥值得羨慕的。”賈政幽怨的嘆了一口氣,又道,“可我若是不去謀知州的位置,那我還能作甚?去外頭,最多只能平調,上頭是不可能讓我升職的。”

“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就鹽課提舉司提舉!”

鹽課提舉司提舉? 這倒是極為不錯,雖說沒甚麼地位,也沒有好聽的名聲,卻勝在撈油水實在是太方便了。 最關鍵的是,一般競爭這個位置的,多半都是一些沒有背景的貧寒子弟。 只是,賈政心裡頭還在打鼓,以他的能耐,想要憑真本事謀到這個位置顯然是白日做夢。 可若是尋門路,失去了榮國公賈代善的榮國府,只怕懸乎得呢。

似乎是看出了賈政心裡頭的想法,賈母只淡淡一笑,寬慰道:“別擔心,這事兒一定能成。”

當然是能成的,賈母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賈政能憑藉真本事得了這個職位,事實上她早就算計好了,靠王家!

別看王家如今是不如前幾年了,可那是因為王湛王老爺子手頭上沒了兵權,而王子騰能耐雖不小,年歲卻實在是太輕了些,即便長青帝再怎麼信任他,也不可能將虎符交給一個嘴上無毛之人。 然而,那隻是表面上的,暗地裡王家的權勢、門路都還在,只要王家願意出手拉拔一把,這事兒鐵定能成!

“去將二太太喚來,也該是用著她的時候了。”

[[i] 本帖最後由 ga1105 於 2017-1-24 14:31 編輯 [/i]]

ga1105 2017-1-24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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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王家的權勢,謀一個區區從五品外放文職,的確是輕而易舉的事兒,甚至再高升半級都不成問題。 然而這是從前,擱在今時今日,王夫人還真沒甚麼把握。

被賈母喚來細細說明了原委後,王夫人面上只餘苦笑連連,完全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最終還是賈母動了怒,王夫人才支支吾吾的說了緣由。

“老太太,您真的是難住我了。但凡擱在往日里,我說甚麼也會去一趟。可如今這檔口……罷了,也不怕您笑話我,其實前不久我剛去了一趟娘家,結果娘家老爺子不在府上,老太太託病說甚麼都不願意見我,二嫂子更是對著我冷嘲熱諷的,半點兒臉面都不曾給我留。還有我那娘家大哥,他索性當著我的面詢問管家鋪子莊子可曾賣掉了,說是戶部那頭等著要的,若是再拖些日子,怕是咱們府上的赦大老爺又要上門討要了。”

王夫人這話不可謂不直接,饒是賈母聽到半茬就已經猜到了七八分,這會兒也連氣帶羞的,老臉燥紅一片,愣是半天都沒吐出句囫圇話來。

一旁尚未離開的賈政橫了王夫人一眼,道:“不成就罷了,等年底述職時,我自個兒遞了折子上去,想來也是能調職的。再不然,外放個知州也不賴。”

以賈政之能,想調任到鹽課基本上是沒有希望的,不過若僅僅是外放個知州,確實不算難。 唯一麻煩的是,恐怕屆時調任去貧瘠地方的可能性會很高,若真如此,就有悖賈母先前所願了。

“老爺,真不是我不願意捨了這張臉,只是娘家那頭,原先最疼我的就是娘家老太太,她不願意瞧見我,我能有甚麼法子?我大哥那人倒罷了,原就沒甚麼心眼子,就算說話不好聽了些,回頭我略哄他兩句他一準不會同我計較了,可哄好他也沒甚麼用呢!”王夫人很是為難,她自是看出來賈政動了真火,可她卻也是真沒法子,出嫁女靠的就是父母,兄長嫂子其實原就靠不住。 如今,往日里最疼愛她的王家老太太不管她了,她還能如何?

“罷了,左右如今才六月底,離年底述職還有好久呢,說不定到時候你娘家人也就消氣了。”賈母不願意在這檔口開罪王家,況且她打從心底里認為王家這番舉動真算不上甚麼,實在是因為她本人也對賈赦氣惱得要命,更別說無故捨了更多錢財的王家了。

都怨賈赦那混賬東西! !

“也行,我娘家老太太以往最是心疼我了,即便真的生氣,應當也不會太久的。”王夫人自是明白娘家對於出嫁女的意義,她比任何人都在意娘家人對自己的態度,若非被逼無奈,她才不願意讓旁人知曉娘家對她的態度。 不過,轉念一想,哪裡有父母一直生兒女的氣? 這事兒原也不是她的錯,想來最多再過幾個月,又能恢復如初了。

不單王夫人這般想,賈母也是這般考慮的。 離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還有五個多月,屆時等考核評價之後,便是調職的時候了,到時候一定要給賈政謀個肥缺才行。

賈母暗暗下了決心,遲疑片刻後,先是將賈政給打發走了,只留了王夫人在跟前說話。

“老二媳婦兒,有些話當著政兒的面我不好明說,他那性子雖比老大妥當多了,卻是個實心眼兒的,成天就知曉做學問寫文章,半點兒都不通人情世故。唉……”

長嘆了一聲,賈母命人將賬本子拿了過來,雖說如今當家的是那拉淑嫻,不過賈母身為榮國府的老封君,自會額外留下一份 大神,太妖冶 。 她也不說甚麼,直接讓人給了王夫人。 後者雖毫無文采,好在看賬本這種事情倒還難不倒她。

又半刻後,王夫人雙手顫抖的幾乎拿不住賬本子了,抬頭看向賈母,面上更是滿滿的震驚和絕望:“老太太!咱們府上真的沒有錢財了?”

儘管王夫人實在是不願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她心裡卻明白,賈母無論如何也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尤其在抬眼看到賈母一臉的悲容後,王夫人險些歪倒過去。

“是啊,咱們府上已經沒錢了,公中庫房也差不多被搬空了,餘下的也不過是成年的料子和一些難以出手的擺件。如今已經六月底了,眼瞅著中秋就要到了,節禮卻還不知曉在哪裡呢,我倒是有心等各家送了禮後咱們再送,這在京城的也就罷了,可金陵那頭的老親怎麼辦?沒錢了……”

節禮這種事兒,其實倒不一定是虧錢的,畢竟你送了,旁人也會送你,價值方面也多半都是差不離的,甚至多半時候還有的賺,畢竟那些個想要依附榮國府的人家,會送來節禮,卻不需要回禮。 然而,除卻在京城裡的至交,多半人家都是需要提前準備好節禮,早早的派人送過去的。 像揚州林家,像金陵城的老親和好友們,都是需要至少提前月餘時間派人送過去的。

可如今的榮國府,竟是連置辦節禮的錢財都拿不出來了。

其實,也並非完全拿不出來,雖說公中庫房十室九空,可各房的私房錢壓根就沒怎麼動用。 所謂的八十萬兩的欠銀,多半都是從公中出的,少數則是先由各房墊上,之後仍是拿了公中的存貨填補上了。

簡單地說,真正被搬空的只有公中庫房,其餘兩房包括賈母的私庫都是滿滿噹噹的,雖也略有損失,卻問題不大,至少完全不曾傷筋動骨。

“老太太,那如今咱們可怎麼辦?”王夫人拽著賬本子的手顫抖不已,開口說話的聲音也帶著難以隱藏的驚懼。

誠然,兩房的私庫受到的損失不大,可問題是府中各人的日常開銷都是從公中走的,這其中包括了闔府的主子下人每月的例錢,迎來送往的三節兩壽,給上峰的冰炭孝敬,以及偶爾要去親朋好友裡赴宴慶賀等等。 這裡頭一筆筆一樁樁的,哪個不需要銀兩? 按著原本的慣例,府裡每年都能收到來自於莊子裡頭的糧食收益,以及鋪子所獲的利錢。 這些收益完全足以維持整個榮國府運作,保證所有人都過得舒舒服服的,甚至還能結餘下不少銀子。

如今府裡的公中沒了銀錢,等於整個榮國府都面臨著無所適從的局面。

——除非,再有人往公中添錢。

王夫人不怕沒錢花用,怕的是賈母逼著兩房都拿出銀錢來。 她很清楚,真若是如此,到時候兩房拿出來的最次也要各十幾萬。 這筆錢她不是拿不出來,而是打心底里不願意拿。 想也知曉,他們二房只是府裡頭的過客,雖說如今榮國府是尚未分家,可以後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等賈母百年之後,這家不分也得分。 到時候,即便二房也能分到一部分家產,可大頭卻必然是落在大房身上的。

“老太太您倒是說句話呢,旁的且不論,中秋節禮可如何是好?難不成,要兩房各拿節禮分出去?”

這是王夫人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雖說也有些吃虧,可比起拿出實打實的錢財出去,各家各回節禮卻是最好的法子的。 再仔細一算,她這頭要回的不過是自個儿娘家,賈政既已打算年底調職了,連給上峰的冰炭孝敬都能省卻下來。 至於旁的人家,自然就應該由大房去操心 朱門芳菲 。

“各回各的?”賈母冷著臉狠狠的剜了王夫人一眼,“且不說金陵老親如何處置,就說敏兒那頭,是不是也索性省卻了?還有保齡侯府,你是不打算要這門親了?”

“不不,老太太您誤會我的意思了……”王夫人面露尷尬之色,心裡卻暗道,這些當然是由大房來回禮的,同她有何關係。

“哼!節禮各回各的,那你怎麼不索性提了分家算了?我還沒死呢,你就盼著這家不成家了?”

賈母面上的神情極為難看,也不等王夫人再說甚麼,只狠狠的一拍身畔的小幾,唬得王夫人立時跪倒在地,身子抖如梭子。

其實,王夫人心裡頭的想法,賈母也猜到了幾分,甚至賈母也挺能理解她的,可理解是一回事兒,真正實施起來卻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倘若真的像王夫人所言那般,那等於是暗地里分了家,若真如此,她這個老封君當的又有甚麼意思呢?

公中必須有錢財。

“你也不必再說了,我已經想好了,包括我在內,你們兩房再各出十萬兩銀子,一共三十萬兩存在宮中花用。哭窮這事兒就直接省省罷,哄外人也罷了,哄我……哼!至於往後的事兒,等政兒謀到了肥缺,自不會缺了銀錢,到時候我也不會逼你拿出來,只管你自個兒存著當私房好了。”

“此話當真?”王夫人驚喜的抬頭,她先前對調職一事沒甚麼太大興趣,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也是因為即便真的有了錢,也未必都能進了二房的私庫。 除卻父母在不分家的慣例外,還有一句話便是長者在無私產。 只要賈母還在,王夫人除卻能保證自己從娘家帶過來的嫁妝獨她所有外,旁的一切其實都是屬於整個榮國府的。 賈母不追究也就罷了,一旦追究起來,他們啥都保不住。

只是,話一出口,王夫人當下暗叫不妙,唯恐賈母會因此動怒。 可有心為自己辯解幾句,又一時間尋不到合適的話。 王夫人只一臉尷尬的跪在地上,低著頭懊悔不已。

“總算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唉,也罷,誰能沒點兒私心呢?王氏,你只管記著,珠兒已經十一歲了,元姐兒也有九歲了,眼瞅著孩子們一日大過於一日,你就不為他們考慮一番?”

孩子大了,需要銀錢的地方也就愈發多了。 珠哥兒大了要求學,要給先生送節禮,要買上好的筆墨紙硯孤本古籍,還要為他相看媳婦兒,下聘禮辦親事,一樁樁的哪個不需要錢了? 元姐兒是個姑娘家,嫁妝也是一大筆錢,不過賈母已經定下來讓元姐兒進宮了,嫁妝倒是可以省卻了,可進宮謀前程,所費的銀子卻完全不比一份厚厚的嫁妝少。 這些原本都可以從公中賬面上走,可誰讓賈赦把家底都掏空了,如今連節禮都置辦不了,不再想法子撈錢,怕是將來的日子愈發的捉襟見肘了。

這些個道理,王夫人其實都懂,只是王家人有個通病,永遠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完全不顧長遠之計。

待賈母的這一席話後,這才讓王夫人醍醐灌頂般的大徹大悟。

沒錯,計較眼前這些小利是沒有意義的,一定要將目光放的長遠一些,除卻努力節省開支外,更重要的是撈錢。

撈錢! 撈錢! ! 撈錢! ! !

王夫人帶著一臉的決絕,向賈母保證道:“老太太您放心,我明個兒就回一趟娘家,若是娘家老太太不願意見我,我就是跪個一天一夜,也要求得她的諒解!”

不就是折了顏面嗎? 比起實打實的好處,臉面又算得了啥呢? 只要娘家父兄能幫忙將賈政調任到鹽課上頭,別說冷嘲熱諷了,就是明著對她破口大罵她也忍了,甚至豁出去挨頓打,都是值得的 報復情敵的最佳方式 !

抱著這樣的想法,王夫人次日一早,帶著一股子英勇就義的氣勢,直接殺到了王家。

一進王家大門,她就噗通一聲給跪下了。

……

……

對於王家人來說,榮國府簡直就是奇葩聚集地,一個比一個更豁的出去不要臉面。 其實罷,王家人也不是完全不講道理,事實上經過了王老爺子的耐心解釋後,王家上下都明白歸還欠銀是必然的,而賈赦也是為了他們好。

然而,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你。

別說賈赦了,但凡所有跟榮國府跟賈家沾上一點兒邊的人或事,王家人都不想看到。 沒法子,只要一看到跟賈家相關的,所有的王家人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一百零五萬兩白銀。

白花花的銀子呢! !

全都沒了……

由此可見,王夫人見錢眼開的性子確實是遺傳自王家的。 甚至不單是遺傳,這性子還能傳染,君不見連嫁到王家的女眷都是一樣的愛黃白之物。 也因此,在經過了歸還欠銀一事後,王家只恨不得將所有跟賈家有關的人盡數拉了黑名單,至少在短時間內,完全不像再看到他們。

一看到他們就想起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心疼、心塞、心梗,恨不得衝上去跟他們拼了算了! !

因此,當管家急匆匆的過來回禀說,王夫人回娘家了,別說王家二太太了,就連老太太都沒能忍住摔了手中的茶盞。

然而,王夫人有的不單是傳承自王家的見錢眼開,還有來自於賈家的豁出去不要臉。 她打定主意非要跪到王家人心軟不可,任誰勸都沒用,頂多就是在管家的哭求下從大門挪到了二門。

從上半晌一直跪到了下半晌,王夫人不吃不喝,梗著脖子倔到底了。 最終,她沒看到王家老太太,而是碰到了歸家的王老爺子父子三人。

沒錯,就是父子三人,今個兒就連不常回府的王子騰都回來了,且他還是頭一個回來的,一見到王夫人登時滿臉的詫異:“你缺錢了還是怎的?甚麼?跪了一天了?那一定缺很多錢罷?”

王夫人原就跪得頭暈目眩的,聽得自家小哥王子騰的調侃,登時眼前一黑,險些沒氣得直接暈過去。 好在王子騰也只是隨口說說,見自家妹子麵色不對,立刻改口道:“究竟怎的了?有甚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跪在這裡?行了,你也別倔強了,趕緊起來罷。”

說話間,王老爺子和王子勝也相繼歸來,還來不及對突然歸家的王子騰表示驚訝,就看到了王夫人梗著脖子跪在二門裡,登時無語凝噎。

得了,事情鬧開了,那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索性直接說罷!

最終的結果,還是如了王夫人的願。 儘管鬧到最後她還是沒能見到王家老太太,不過王老爺子還是答應了她,回頭會幫著想法子給賈政調個職,未必一定是調任到鹽課上,不過起碼也會幫他謀個富庶州的知州 宮瓷 。

這便也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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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管是榮慶堂還是二房那頭髮生的事兒,都瞞不過那拉淑嫻。 更準確的說,是逃不過容嬤嬤的眼睛。 比起幫著管家理事,其實容嬤嬤更願意當個消息中轉站,四處打探消息,還為此去各處收買了好些眼線,保准整個榮國府裡發生的大小事兒,一件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對此,那拉淑嫻頗有些無力吐槽。

以往在東西六宮,各種小道消息皆是極為重要的,可擱在榮國府裡,再執著於那些個細枝末節真心沒啥必要。 那拉淑嫻已經知曉了賈母的打算,無非就是給賈政換一個方便撈錢的職位,這便已經夠了,她是真沒興趣聽裡頭的詳細解說,偏容嬤嬤興致極高。

“……說時遲那時快,卻聽二太太對老太太道,事兒已經辦妥了,只坐等來年看政二老爺調職罷!說不准,還能多升個半級呢!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政二老爺雖說也就能調任個知州,可要是一心撈錢,絕對不比知府得的錢少!”

容嬤嬤連比帶劃的說著,活脫脫的就是個說書人。

那拉淑嫻無語凝噎,倒是一旁的十二格外捧場的拍手叫好,還追問道:“為啥嬤嬤您這麼看好政二老爺?我倒是覺得他沒這個腦子,要知曉撈錢也是一個技術活兒。”

“主子您說的是,可您就是不相信政二老爺,也要相信二太太呢!”容嬤嬤得了叫好,愈發的嘚瑟起來,“二太太可是王家的女兒,王家最能耐的本事是甚麼?撈錢!而且老太太有言在先,二房撈的錢不走公賬,全是他們自個兒的私房錢!您說說,老奴是不是要看好他們?”

“那確實!”十二猛點頭,“政二叔叔是從五品,能選的官職雖不少,可能撈錢的也就那麼幾個……這樣罷,不如我推他一把,讓他往上爬爬?”

“別胡鬧!”那拉淑嫻回頭瞪了十二一眼,“他要怎麼折騰是他的事兒,你跟著摻合進去作甚麼?”

十二被呵斥了也不惱,他原就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會這麼說自然也有他的考慮。 仔細想了想,十二決定稍稍漏些口風,起碼為他以後的行為先做些鋪墊,免得到時候驚嚇到了那拉淑嫻事小,回頭挨揍可不得了。

其實,十二的想法很簡單,鹽課那頭估計賈政是進不去的,畢竟裡頭另有門道,饒是王家勢大,也不至於為了自家女婿跟人家硬碰硬,所以由此可以得出結論,賈政多半是調撥去了富庶的州當他的從五品知州。

知州只是第一步,想來再往下賈政嚐到了甜頭,短時間內一定不會回京的。 那麼之後,只要在任期間不出大的差錯,升職反而比京城裡頭要容易得太多了。 相信,等過個幾任後,升到從四品知府是遲早的事兒。 而一旦升到知府,那麼一舉一動就難逃上頭人的法眼了。 再算一算時間……

“如今是端閏五十一年,假若政二叔叔仕途一帆風順的話,到了新帝即位,他差不多就該冒出來了,然後就可以被那位爺咔嚓了……”

說著,十二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這看不慣二房是一回事兒,真要是鬧出人命來了,先不說對闔府都有影響,就說珠哥兒、元姐兒往後該怎麼辦? 有個被砍頭的爹,他們以後別想好了。 十二原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再說大房二房之間只是有嫌隙,又不是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 和離小娘子 。

“那有甚麼法子能保住政二老爺的性命?勸他不貪是不可能的,到了這個時候,就算他不願意下死手撈錢,老太太和二太太也會幫他一把的。”那拉淑嫻格外的無奈,她倒是不至於道德高尚到覺得貪官都該死,問題是她怎麼想的並不重要,關鍵是那位爺目不染塵。

“升官啊!幫他一把,讓他早早的升到大官,引起上頭的注意,趁著聖上身子骨尚好的時候,先把他弄下來。放心罷,聖上這人好說話得很,絕不會恁死政二叔叔的。”要是再拖個幾年,攤上那位爺,那才叫死路一條呢。

王夫人絕不會想到,她這廂才求了娘家父兄幫忙,那廂大房也忙活起來了,目的只有一個,趕緊給賈政謀一個高品階的肥差,讓他早日貪污早日進去!

左右攔不住賈母和二房聯手作死,那就讓他們自便,只要再真的把自己作死之前撈回來即可。

大房的算盤打的啪啪響,尤其是十二,他又想到了一件事兒。 猶記得曾經長青帝誇讚過賈赦,並未賈赦量身定做了一套人生規劃。 雖說具體細則記不清楚了,不過大致的內容十二還是記得幾分的,其中就有御史台……

等賈政快把自己作死的時候,讓賈赦來個大義滅親,既能攢點兒功績,又能保住賈政的性命。 至於賈母和二房的感激就不用抱希望了,只怕到時候,賈母要么直接被氣死,要么就離被氣死亦不遠了。

隨著十二在自家府上和張家來回跑動之際,賈母和兩房也都陸續出了十萬兩銀子,用來維持闔府運作。 至於中秋節禮,有了足夠的銀錢,要置辦起來並不算難。 且等其他人家的節禮一送到,兩廂一計算,榮國府非但沒虧本,還小賺了一筆。 可惜的是,即便小賺了一筆,有的也是各種古董玉器,銀子卻是實實在在的少了。

待過了中秋,尚不等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之日,京城裡就出了一件大事。

卻說近段時間,京城裡最大的熱鬧就是榮國府大老爺賈赦跟在廉親王屁股後頭,幫著向自家親近的親朋好友討債一事了。 不過,這個事兒是從五月就陸續開始的,且過了幾個月後,諸人也慢慢的接受了,左右賈赦再怎麼死皮賴臉,只要咬牙不肯還,他也沒甚麼法子。 頂多就是眼見廉親王已經陸續收回了十三四家的欠銀後,餘下的人家皆人心惶惶,唯恐接下來會出事。

結果,還真就出事了。

九月三十,長青帝召集諸位皇子入宮,當眾宣布二度廢太子。 不幾日,太子本人及家眷子嗣皆被拘禁於東宮之中,其多位心腹也相繼被長青帝派人拿下。

一時間,整個京城裡都亂成了一鍋粥,原就站在太子一邊的暫且不論,即便是關係並不親密的臣子,到了這檔口也不由得慌亂起來。 又因著臨近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很多在外地任職的官員紛紛緩了行程,寧願遲到挨了劣評,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進京。 至於皇親貴冑們,一方面觀望著具體情形,另一方面也偷偷的將自家的子嗣往外頭送。

整個十月間,京城中皆人心惶惶,尤其長青帝一改往日里寬厚仁慈的形象,派重兵圍了朝中幾位重臣的府邸,更是接連問罪太子心腹,牽連之廣為之側目。

直到十一月十六日,長青帝終將廢黜皇太子一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 即這日起,廢太子之事才總算是再度落下了帷幕。

然而,這僅僅是表面上的。

幾十年的皇太子生涯,不單讓太子|黨遍布整個徒家王朝,更是讓太子在臣子、世家、百姓之中頗具威名 死亡QQ號 。 而所謂的二立二廢,非但不曾讓太子身敗名裂,反而使得有部分人心存僥倖,覺得長青帝必然只是像上一次那般原諒太子,以至三立太子。

這種流言頗為得人心,在最初的不安過去後,太子|黨們紛紛靜下心來,收斂的有之,然更多的則是靜候佳音。

事實上,不單旁人這般想,就連賈赦都是這麼個想法。

“且等著罷,上回被廢後不出半年,那位就被放出來了,我猜這回最多也就一年半載的。這當爹的,能跟自個兒的親生骨肉過不去嗎?罵過打過,回頭還不一樣是親父子?嘖,我小時候我家老太爺也沒少揍我!”賈赦感概連連,“不過那位也真是不錯啊,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誰也顧不上我了,連往日里常聽到的冷嘲熱諷都沒了,上回我碰見潘學士,他還衝著我笑了笑。好懸沒嚇死本老爺我!”

可不是嗎? 太子都二度被廢了,相較而言,討人厭的賈赦也就沒那麼討人厭了。

咳咳,準確的說,不是賈赦不討人厭了,而是都這檔口,誰也沒工夫跟一個蠢貨計較那麼多。 尤其賈赦已經跟著廉親王混了好幾個月了,從裡到外都烙上了廉親王的戳,偏廉親王還是太子最有利的支持者之一,如今太子倒了,雖說起復的可能性很大,可看廉親王笑話的也不少,連帶賈赦都被人嘲諷了許久。

這叫甚麼? 徒然間,仇恨變成了惹人憐愛,憐愛他這個大傻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以賈赦的腦子尚不足以完全明白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十二倒是心知肚明,可他卻懶得同蠢爹細細分說,哪怕見賈赦又在犯蠢,十二也只笑道:“那是不是甭管我怎麼闖禍,老爺您都一樣疼我?”

賈赦悚然一驚,轉過身來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十二猛看,許久才道:“說罷,你又乾了甚麼事兒?老實交代!”

“其實真沒甚麼,頂多就是臨近年關了,我也有交好的朋友。這不,從老爺您的私庫裡取了幾樣不錯的扇子、墜子,想來老爺您應當不會介意罷?”十二說著,便腳底抹油,一溜煙儿的跑開了。 只餘下賈赦一臉懵逼的望著十二跑遠的背影,他的珍藏啊! 別都被這混賬小子給禍禍了喲!

在特地去私庫了點了一遍後,賈赦生無可戀的去東暖閣裡尋那拉淑嫻,一見面就抱怨道:“淑嫻,你管管琮兒罷!這小子越來越不像話了,上次拿了我心愛的盆景送了他外祖父,這回居然把我珍藏的扇子拿走了一多半!我跟你說喲,這孩子呢,不打真不行!”

那拉淑嫻正在翻看著賬本子,心裡頭盤算著還有哪家忘了添禮,哪怕年禮齊全了,等翻過年正月裡拜訪時,仍要多備著些。 更別提府裡的孩子們都漸漸長大了,都有各自的朋友了,偏還未娶妻,這備禮的事兒都得由她惦記著。

冷不丁的聽得賈赦的抱怨,那拉淑嫻頭也不抬的回道:“想打就打唄,又沒人攔著老爺您。”

雖說賈母素來偏疼小輩兒們,可她那性子,屬於沒人告狀就不會理會的。 想也知曉以十二的德行,即便挨了打也絕對不會跟賈母告狀的,既如此,打了也是白打。

“你咋能這樣呢?”見那拉淑嫻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賈赦登時不樂意了,直接劈手奪過了她手裡的賬本子,略看了一眼後就給丟到了炕尾上, “那可是咱們的琮兒,你咋就那麼狠心呢?”

沒了賬本子,那拉淑嫻也不惱,只一臉無語的瞅著賈赦。

見狀,賈赦更不樂意了:“琮兒他年歲還小,再說這男娃兒,淘氣一些原就是正常的,咱們當爹娘的,耐著性子多教教就好了,犯不著動輒就是打罵 教主精分日記(反穿) 。 萬一打出個好歹來,自個兒心疼不說,還容易嚇到孩子。 你又不是不知曉,二房的珠兒直到這會兒見到我二弟,都有些怕怕的。 這老子不像老子,兒子不像兒子的,一點兒趣味都沒有。 你說是這個理罷? ”

聽賈赦說了這一大通的話,那拉淑嫻愈發的覺得無言以對,只得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這小孩子嘛,回頭略訓斥兩句倒使得,可不能打罵他,就算再淘氣,那也是咱們親生的!怎麼能說打就打呢?”賈赦說著說著,不由的愣住了,懵了半響後才道,“話說回來,方才是我說要打琮兒,對罷?”

那拉淑嫻:“…………”

已經被自己蠢哭了的賈赦默默的掩面,好在他沒旁的優點,端的是臉皮厚如城牆,很快就想起了旁的事兒,扯開話題道:“淑嫻,你猜這一回聖上能憋多久?我記得,我最久的一次,有足足三天都不想理琮兒,聖上那麼能耐,應該會挺久罷?”

“您說是就是罷。”那拉淑嫻對賈赦素來沒法子,況且她是後宅女眷,原就無需理會朝堂之事,因而只隨口敷衍著,心底里卻已經給那位素未謀面的前太子殿下點了一排蠟。 因著有先例在前,怕只怕連前太子殿下本人都會這麼想,滿心期待的盼著長青帝開恩,再度將自己放出去,乃至第三次復立他為太子。

可惜這一次,卻是永遠都沒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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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嫻猜測的不錯,前太子殿下雖被拘謹於宮中,卻並不曾像上次那般直接被挪到冷宮裡,而是仍留在像徵著儲君的東宮裡。 也正是因著如此,前太子殿下相當得淡定,甚至能做到淡然自若的見那些個藉口年關將至前來探視(笑話)他的兄弟們。

只是,一直到臘月中旬,前太子才終於開始慌亂了起來。

探視諸人中,沒有廉親王。

頭一次,前太子有著一種極為不確定的感覺,哪怕上次再怎麼忐忑不安,可廉親王第一時間給他遞了消息,雖說沒有實質上的內容,卻是安慰他稍安勿躁,等長青帝氣消了一些後,自會替他求情。 然而這一次,廉親王非但沒有任何動靜,甚至自打九月三十長青帝對諸皇子宣布廢太子後,前太子就一直不曾見過他。

“來人,想法子去一趟廉親王府,或者打聽一下他的消息。外頭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兒?快去打聽!”

前太子不停的安慰著自己,想著說不定廉親王只是忙於公事,畢竟廉親王原就是個忙起來連吃飯睡覺都會忘了的人。 可略一思量,就知曉這種可能性不大,因為以往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兒。

事實上,廉親王不單單是前太子的兄弟,更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個公開明確支持他的人。 尤其廉親王本身出身就不低,生母是貴為四妃之一,養母更是繼後,加之又被賜封為親王,且手頭握有實權。 唯一的缺點恐怕就是在朝堂上名聲雖不大好,可這在前太子眼中,非但不是缺陷,反而是一個巨大的優勢。

倘若失去了這樣一個有力的支持者,對於如今已經失勢的前太子來說,無異於一個巨大的打擊。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不可能有這樣的事兒。”

甭管再怎麼努力的自我安慰,都抵不過廉親王未曾來探視他的事實 超級靈泉 。 尤其等他派出去的人被攆回來後,前太子幾乎感到了一絲絕望。 再往後,底下宮人想方設法的得了打聽到了一些消息,得知廉親王還真就沒閒著,明明都臨近過年了,那位爺依然忙著四處討債,以至於那些個已經從廢太子一事中緩過來的人家,紛紛又再度進入了詛咒日常。

這個消息稍微給了前太子一絲安慰,他琢磨著,也許等小年夜,廉親王還會向上次那般替他向長青帝求救。 或者因著這次時日尚短,會等到大年夜宮宴上? 再不然,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前,他總能替自己求情了罷?

然而,甚麼都沒有。

小年夜過去了,大年夜也悄然而逝,旋即便是正月裡的拜年,等出了正月十五,年味兒漸漸的散去了,而東宮裡也不再像年前那般時常有人來探視,慢慢的陷入了無邊的寂靜之中。

廉親王就跟消失了一般,若非偶爾還能聽到宮人提起誰家又被廉親王討債了,前太子都要以為那貨死了呢!

——還不如死了,至少這樣他就用不著這般絕望了。

就在前太子一日比一日絕望之時,京城裡已經徹底恢復了往日里的平靜。 要不怎麼說人們都是健忘的呢? 尤其是京城裡的老百姓們,連改朝換代的事兒他們都經歷過,像廢太子這種事兒,雖說最開始難免驚疑不定,可既然過去了那就無需再費神了。 沒多久,大家就各過各的,彷彿完全忘卻了年前的那場混亂。

可惜,老百姓們忘卻了,卻並不代表長青帝也會跟著忘卻。

先前是顧忌到年關將至,很多事情都不能處理,可如今都出了年關了,誰還會在意這些? 長青帝接連下了數道聖旨,以從未有過的雷霆手段狠狠的治罪了朝堂上多位重臣。

也許,不該說是從未有過,而是應當說長青帝恢復了年輕時候的狠戾手段,從正月十六開始,幾乎每隔一兩日就會有人獲罪入獄,直至二月初二,左都御史雷潭上折懇請長青帝復立皇太子……

該說甚麼才好呢? 這年頭,真的是不缺勇於作死的人,長青帝明擺著心情不好,竟還有人硬著頭皮衝上去尋死,哪怕素來有不殺言官的說法,可身為聖上,若真想整治臣子,有的是法子,哪裡就一定要用殺招了?

於是,這位勇於作死的左都御史大人成功的得了一通訓斥,並被勒令閉門思過一月。

這已經很善良了,起碼沒死也沒被革職查辦。 只是即便如此,這也給後來者提了醒,至少在短時間內,應當沒人再向長青帝遞折子了,畢竟,即便是作死也沒必要一個跟著一個搶著上去。

就在這位倒霉的左都御史大人被勒令閉門思過之後沒幾日,前太子殿下終於想盡一切法子,讓人遞了消息出去。 確切的說,是前太子趁著廉親王的胞弟十四皇子來探視時,好話說盡終於讓其同意幫忙帶個話兒。

至二月中,廉親王獨自一人前往了東宮。

因著前太子雖被拘禁,可長青帝並未嚴令不准探視的緣故,事實上前太子一家子並未吃太多苦頭。 該有的份例一應都不曾短缺,僅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然而在很多時候,優渥的生活並不能撫平絕望,待廉親王見到了久違的前太子時,饒是他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仍有一瞬間的震驚。

前太子的容貌原是極好的,豐神俊朗體態修長,加之他有著一種獨特的氣質,以至於曾被多人讚譽為十全十美之人。

可惜,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心弦上的你 。

“聽說二哥想見我?”面對曾經的太子二哥,廉親王收了素日里的自稱,只是固有的習慣卻不曾更改,保持著慣有的冰山臉,開門見山的問道。

雖只是數月的拘禁,可前太子的心態確是變了許多,他隱隱已經猜到了自己的結局,卻很是不願意相信,因而在見到了曾經的支持者時,一個沒忍住便徑直問出了口:“你為何不替孤向父皇求情?”

廉親王漠然的看著前太子,一言不發。

“為何?這到底是為何?孤以為,不管怎麼樣,你都會支持孤的!可為何連你都背叛了孤?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是支持大哥嗎?可他已經沒有未來了,還是你打算自立山頭?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看錯你了,這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

前太子雙目赤紅一片,眼裡的瘋狂和絕望各佔一半,不過隱隱的還是能看到一絲期待,似乎在等著廉親王給予他解釋。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足足一刻鐘後,廉親王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才漸漸的露出了一絲狐疑。

“二哥為何會這麼想?是我做了甚麼事兒,才給了二哥這種錯覺嗎?”

“你是說你並不曾背叛孤?”驀地,前太子心中再度燃起了一絲希望,目不轉睛的盯著廉親王,等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不。”廉親王先是搖了搖頭,旋即面上的狐疑之色愈發的濃重了,“這不是背叛的問題,而是……我甚麼時候支持過二哥您?”

“你說甚麼?”前太子不敢置信的望著廉親王,一瞬間,彷彿覺得自己幻聽了。

而這一次,似乎是想通了甚麼,廉親王不再像以往那般的惜字如金,而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為人子,我該聽從父親的話。為人臣,我自當聽從聖上的話。卻不知,何時何地我竟成了支持二哥您了?若是您指的是以往我助您的事兒,可那是因為您曾經是儲君,又是我的兄長,若在我能力範圍之內,幫襯您也是我應當做的事兒。可我從來不是您的屬下,何來背叛一說?”

“你幫孤,是因為孤是太子?”

“還有兄長。您是我的兄長,即便如今已不是太子,我也會幫您。”廉親王平靜的道。

“那孤讓你去同父皇求情!放孤出去!”說這話時,前太子只直勾勾的盯著廉親王,可惜後者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不可能。”許是覺得這麼說有些不留情面,廉親王在遲疑之後又道,“您是我的兄長,可那位卻是我的父皇,我不能為了區區一個兄長,而同父皇作對。在這個世上,無論是誰,都不可能讓我為此忤逆父皇。”

“那上次呢?那上次呢?廉王殿下,你倒是跟孤解釋一下上次是怎麼回事兒?!明明上次,你為了救孤出來,不惜當著眾人的面,跪求父皇放了我,甚至為此磕頭磕得鮮血淋漓!!”

廉親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絲苦笑,沉默半響後,才吐出了一句話。

待聽清楚廉親王這話後,前太子整個人癱軟在地,彷彿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那是父皇讓我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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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父皇讓我這麼做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落在前太子耳中,卻不亞於驚天霹靂。 待整個人都癱軟在地後,前太子驀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兒。

長青帝子嗣無數,即便不算公主們,單是皇子就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好些個是年幼夭折的,尤其在早年間,接連沒了好幾個兒子。 像前太子雖序齒為二皇子,可事實上他卻是長青帝第七個兒子,在他前頭的六個哥哥,除卻順郡王外,無一存活,其中就包括前太子的同胞兄長。 也正是因著前頭子嗣折損過多,以至於長青帝對於所有的孩子皆極為疼愛,尤其是對他 君莫負初 。

前太子猶記得,他年幼之時,旁的兄弟姐妹多半都要好幾日才能見到父皇的面,唯獨只有他一人,索性就養在長青帝跟前,日日可以見面不說,更得長青帝精心養育,其感情之深厚,讓人完全覺不出他們是天家父子。

在那個時候,長青帝之於前太子而言,只是父親,而非高高在上的王者。

事情究竟是從何時起了變化? 說真的,連前太子都說不清楚了。 明明他們父子間的感情那般深厚,明明以往長青帝不論是去哪兒但凡見了新鮮玩意兒都會派人給他捎來,明明曾經的曾經他們之間彼此信任互相依賴……

“怎麼會這樣呢?”

許久許久,癱坐在地上的前太子才如同喃喃自語一般的擠出了這句話,言語之間透著無限淒涼與悲傷。

這要是換成任何一人聽得這話,都明白前太子只是在自言自語,壓根就沒打算得到回答。 然而,誰讓如今在他跟前的是素來以耿直聞名的廉親王呢?

卻說廉親王,年幼時候也是個喜怒都行於色之人,且還是個話嘮外加人來瘋,可惜在被長青帝斥責一番後,直接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變成了面癱冰山臉。 而在他的養母過世後,他再度回到了親生母妃跟前後,因著感情疏離,他索性徹底封閉了自己。 到瞭如今,也只有長青帝才明白,自家這個老四其實就是個耿直的二貨。

“二哥做了錯事,父皇生氣了。”廉親王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

聞言,前太子起初一愣,旋即怒氣上湧,喝道:“孤做錯了事兒?你說,孤究竟做錯了甚麼事兒?開講經筵、主持祭祀、監國聽政……每次父皇交代孤做的事兒,孤可曾出過一絲一毫差錯?說孤勾結朝臣,可那些人不是父皇給孤的嗎?還有你老四,你不一樣聽從了父皇的話,在大哥同孤起了衝突時,毫不猶豫的站在孤這一邊!”

“那倒是。”廉親王先是點了點頭,旋即面露思索之色,半響後忽的搖了搖頭,嘆道,“我知曉二哥錯在哪裡了。”

“你說甚麼?孤錯在哪裡!”前太子忽的意識到了甚麼,面色緊張的望著廉親王。

廉親王仍保持著嚴肅的神情,一板一眼的道:“替父皇做事本無錯,可二哥卻貪戀權勢,明明父皇只是將權勢暫借予您,可等到要收回時,您卻不捨得了。亦如那些個向國庫借了欠銀之人,拿的時候是痛快了,可等到要歸還時卻推三阻四的。其實,借銀本無錯,交情好免了利錢更無妨,就像如今跟在我身邊做事的賈恩侯,倘若他一時短了銀子開口向我借,我仍是會藉予他的。”

“因為他會還……”前太子下意識的接口道,旋即身子忽的顫抖起來,且顫抖的幅度愈發大了,到了最後彷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連說話的聲音裡也明顯透著驚顫,“孤以為,父皇鬆手給了的,那就是孤的了,沒想到啊,孤是真的沒想到啊,明明已經給了卻還會再收回去。”

倏地,前太子猛一抬頭,面上除了驚顫外,還有著近乎絕望的醒悟。

“孤明白了,孤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的!哈哈哈哈哈,孤很傻,那些一心跟著孤的人則更傻。皇太子算得了甚麼,整個天下都是父皇的,我這個皇太子也不過是父皇賜予的,他能賜給孤一切,就能輕易的奪走。那些蠢貨,為何跟著孤的都是一群蠢貨呢!孤沒想到啊,其實老四你才是最聰明的一個。”

前太子感概連連,只是說著說著,卻不由的失聲痛哭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他是醒悟了,卻醒悟的太晚了。 或者應當說,即便醒悟了也沒有任何作用,不是人人都能像廉親王那般淡然的接受一切。

所謂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的僅僅是一種說法,在接受皇恩時,那種感激涕零很快就會變成理所當然,可若是權利被收回,又有幾人能不懷絲毫怨恨呢? 至少,前太子認為他自己就做不到。

待哭夠了,前太子麵上露出了一絲自嘲的笑意,抬眼看向仍保持著冰山臉的廉親王,冷不丁的道:“假若有一日,父皇想要老四你的性命,你會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廉親王如同在談論今個兒天氣一般,淡然的道,“倘若有一日父皇真的要我死,那就證明是我真的錯得太離譜了。”

“哈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好後悔,後悔沒早日同你敞開心扉談話。罷了,你走罷,孤相信甭管將來誰會成為儲君,你一定能當一個賢王。”

前太子笑出了眼淚來,朦朧之間見廉親王冰山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之色,旋即向他拱了拱手,便悄然離開了。

……

……

誰也沒有察覺到,待廉親王離開後不久,一個相貌普通到甚至有些醜陋的宮人,悄悄的離開了東宮,速度極快的掠過各處宮閣殿宇,最終閃身進了御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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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府裡,賈赦心情倍儿好。

討人厭的蠢弟弟終於麻溜儿的滾蛋了,他本人則是如願以償的離開了翰林院,雖說御史台也沒比翰林院好多少,不過他已經心滿意足了,畢竟這做人也不能太過於貪心了。 還有個好消息,侄子珠哥兒和兒子璉哥兒都被丟到了國子監裡,而相應的,榮國府的家學也撤掉了,賈赦只覺得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哈哈哈哈……

“爹,您笑得好傻,哈喇子都快下來了。”

賈赦驀地一驚,下意識的拿手去摸嘴角,待觸手一片乾燥後,才狠狠的瞪眼過去,惱怒的道:“琮兒你又渾說甚麼?你這孩子真的是越大越不可愛了!回頭我要跟你娘再生個孩子,不要你了!”

十二回給賈赦一個無所謂的神情:“生吶。對了,我可以不可以要求生個聰慧一點兒的?不求跟我一樣聰慧,起碼不能像璉二哥哥那麼笨罷?他去了國子監才不過十來日,每日回來都哭訴先生太兇功課太難,哭著喊著求我幫他寫功課。我就奇了怪了,這到底是他上國子監呢,還是我上國子監呢?”

這話一出,賈赦難得的沉默了。

其實,將倆哥兒送到國子監一事,確實有些匆忙了。 雖說國子監並不沒有設定年齡線,不過一般來說,都是十四五歲才會過去的。 而如今,珠哥兒不過才十二歲,璉哥兒更是才十一歲,且這倆人的功課雖不算很差,卻也真的算不上很出挑了,可誰讓賈政離京時堅持要送珠哥兒去國子監,偏生璉哥兒那傻貨以為國子監是甚麼好地方,哭著鬧著非要跟著一道兒去。

去就去唄,結果才去了沒幾天就吃到苦頭了,呵呵。

“琮兒,爹跟你說個事兒,你也別生你哥哥的氣。其實當初,按著爹的意思,是打算等過幾年送你去國子監的。也不是爹不心疼璉兒,而是想著到時候爵位、宅子,包括家產裡頭的大部分都是要留給璉兒的,想著不能啥事兒都虧了你,就打算把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留給你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哪兒想到你哥哥這麼胡鬧,非要去。 哼,合該他吃苦頭! ”

說真的,賈赦確是很愧疚,到了這時他終於能夠理解了當初榮國公賈代善為何要將國子監監生的名額給了賈政。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兒,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虧了哪個都不捨得。 偏名額只有一個,賈赦作為能襲爵的嫡長子,偶爾吃點兒小虧也是理所應當的。 當然,那會兒榮國公賈代善也並非完全不講理,在讓出名額前,是詢問過賈赦的意思的,而當時賈赦斷然拒絕了前往國子監求學。

可到了璉哥兒這一輩兒,因著那拉淑嫻從張家討到了一個名額,原是為了償還迎姐兒過繼給大房的人情,可也因著璉哥兒跟珠哥兒感情極好,這珠哥兒一跑,璉哥兒說甚麼都要跟上。 如此一來,賈赦也不好太過分了,畢竟從默認的習慣而言,這監生名額確實是應當給嫡長子的。

“琮兒你放心,等過幾年你長大了,就算張家那頭沒了名額,爹也一定給你要一個。對了,我可以向文親王要,他認識好多的讀書人,跟國子監、翰林院的關係都挺好的。或者廉親王也成罷?好賴他也是個親王。”賈赦越想越美,心頭的愧疚感也漸漸消失了,登時樂得他眉開眼笑。

十二看向賈赦的眼神活脫脫就像是在看一個二傻子。

憑啥說起文親王時就是一大通的話,而一提及廉親王……好賴也是個親王甚麼的,聽著真的好想打人啊! 那可是他偉大的皇瑪法!

這般想著,十二冷不丁的道:“不就是國子監監生名額嗎?犯的著這般瞎折騰?想要的話,回頭去考一場,不就啥都有了嗎?”

國子監監生的成分比較複雜,有像榮國府這般萌祖蔭的,也有另外一些父輩因公而死後的難蔭,還有被聖上讚譽特別賜予的恩蔭,甚至於還可以通過捐獻銀錢的方式取得名額,只是這種捐監是最為令人不齒的。

也許正是因為成分太過於復雜了。 以至於到瞭如今,很容易讓人忽略想要入國子監最正規的渠道。 那就是通過考核,名正言順的進入國子監入讀。

“你還小,別管那些個事兒。對了,要是有空的話,你就多往老太太跟前湊一湊。如今你政二叔叔離了京,你兩個哥哥也不在她跟前,我倒不怕她太過於孤單了,只怕她一沒事兒做就又要作么了。琮兒,你乖乖的,沒事兒少往外頭跑,哪怕只是往老太太跟前說說話也使得。”賈赦頓了頓,見十二滿臉'為啥你不去'的神情,登時有些噎得慌,“那個……我不是怕老太太動怒嗎?”

這還真是一句大實話。

自打去年間榮國府交還了欠銀後,賈母就有些不大好了。 準確的說,平日里看著倒是還算不錯,唯獨每次見到了賈赦後,就會止不住的怒氣上湧,一旦弄得不好就會暈厥過去。 而賈赦就算再怎麼不著調,對於賈母還是有所顧忌的,哪怕他不像賈政那般愚孝,卻也不會上趕著將賈母氣暈過去。 也因為如此,除非賈母讓人來喚他,要不然賈赦是萬萬不會出現在賈母跟前的。

“去罷去罷,記得讓你妹妹鬧騰一點兒,免得老太太閒下來後又要作么。”賈赦又叮囑了兩句,旋即轉身就開溜。

十二站在原地瞪著賈赦的背影漸行漸遠,這才帶著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去了榮慶堂。

許是真的被賈赦說中了,榮慶堂裡比年前安靜了太多太多。

賈政在去年年底就遞了調職的折子,有著王家幫襯著,又有十二暗地裡去尋了張家二老爺幫忙,再加上賈政先前的政績雖不算出挑,可也確實尋不出錯處來,因而他的調職很快就被批復了,且還是出乎意料的好地方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汝州知州。

尋常的知州都是從五品文職,不過幾個直隸州的知州卻是正五品文職。 而汝州就是其中的一個直隸州,且離京城並不算遠,若一切順暢的話,來回也就月餘時間。 更別說汝州是出了名的汝瓷之都,又有著百里煤海之稱,簡而言之一句話,汝州相當的富庶。

而對於賈政來說,不單調職到了富庶地方當知州,且還變相的升了半級成了直隸州的知州,可真的是一件大喜事兒。 唯一的麻煩就是,甭管離京城有多近,有官職在身的他也不可能時常回來,又因著膝下兩個兒女都大了,待出了年關後,他索性只帶上王夫人並諸多下人離了京城。

等賈政和王夫人一走,珠哥兒和璉哥兒也一同去了國子監,那拉淑嫻素來不喜歡給賈母請安,賈赦則是故意避開不露面,如此一來,除卻倆姐兒外,還真沒啥人會過來了……

很快,十二就被打了臉。

才走到正堂門口,十二抬眼就看到二房的兩位姨娘,滿臉麻木的是周姨娘,局促不安的則是趙姨娘。 因著種種原因,其實就是王夫人不樂意,所以賈政離開時並未帶上她倆。 這些事兒十二倒是聽容嬤嬤提過兩句,可他卻並不知曉這倆人竟每日里都待在賈母跟前。

“琮哥兒來了?正好,今個兒府裡來了位貴客,您請。”趙姨娘搶先開了口,若是她面上別那麼尷尬的話,或許會顯得更為真誠一些。

十二沒理會她,只徑直往裡頭走去,正好聽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微微一頓後,才抬眼看到了所謂的“貴客”。

賈母正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身畔一左一右坐著兩個小姑娘,左手邊胖乎乎的顯然就是小胖妞迎姐兒,而右手邊則坐著一個明眸皓齒,模樣極佳的姑娘。

“琮兒過來。”賈母對十二的感觀挺不錯的,事實上只要跟賈赦一比較,賈母看誰都是慈眉善目的,而對於在哥兒裡頭年歲最小的十二,更是疼寵有加,“今個兒怎的想到過來我這兒了?莫不是聽著信兒,想來瞧一瞧你王家姐姐?”

王熙鳳時年九歲,比璉哥兒小了兩歲,比十二大了兩歲。 算起來,這是她第二回來榮國府了,上一回還是為了探望在榮國府家學裡做學問的父兄,隨著她母親王家大太太一道兒來了。 可惜的是,在那次家去後不久,王家大太太便徒然離世了。 算起來,那還是端閏四十九年十月間的事兒了。

“這是鳳姐姐?上回聽元大姐姐說,王家還有個妹妹。”十二隨口說著,心下卻暗道,要是告訴賈母,他是被賈赦逼著過來探望的,指不定下一刻賈母就能暈厥給他看,為了能多過兩天安穩日子,十二毅然決定默認了賈母的說法。

“我家裡頭確有個妹妹,可惜她太小了,將將三歲不到的年紀,身子骨也不大好。等再過上幾年,回頭帶了她給琮兒弟弟瞧,如何?”王熙鳳笑顏盈盈的道,配上她天生的好模樣和一把清脆悅耳的嗓音,很輕易的奪了在場諸人的好感,也難怪才僅僅這麼一會兒,賈母和迎姐兒喜歡上了她。

“好。”十二隨口應和著,心下暗忖,這就是他前世的祖奶奶,這世的二嫂子? 瞧著倒是挺好相處的,卻不知底細如何。

賈母瞇著眼睛瞧瞧這個瞅瞅那個,她原就極為歡喜小孩子,尤其是模樣格外出挑的,如今打眼看去,除卻小孫女長得略圓潤了一些外,另兩個都是極好的模樣 炮灰才是真絕色[穿書] 。 忽的又想起先前曾聽人說起那拉淑嫻似乎有意將王家大姐兒說過來當兒媳婦,賈母愈發的動心了。

別看王夫人那德行曾一度惹毛了賈母,可那也就是當時一會兒的事情,等事情結束後,賈母定下來心細想想,王夫人也沒甚麼大錯。 娘家出眾,嫁妝豐厚,兒女成雙,對夫君兒女皆是極為用心的,就算略好吃醋了些,可年輕媳婦兒哪一個不拈酸吃醋的? 這種事兒壓根就不算啥,唯一麻煩的是,王熙鳳沒了親娘,且她老子喪妻都近三年了,也沒聽說要續弦。 有道是長女無母不娶,哪怕有王家老太太在,賈母仍有些不樂意。

她的寶貝孫子們,哪一個都值得最好的!

“老太太,元姐兒過來了。”

外頭趙姨娘的聲音傳了進來,不多會兒,簾子被挑起,元姐兒儀態萬千的走了進來。 還真別說,先前給元姐兒請的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還是有效果的,起碼在禮儀和氣質方面,元姐兒提升了不止一籌,甚至連原本就柔和的性子,也變得越發的溫柔起來。 再配上她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身條,顯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十二暗自腹誹道,這簡直就是他前世渣爹最好的那一口,可惜的是,他記得他皇瑪法最反感的就是這類人。

“元姐兒,快來瞧瞧你表妹。鳳丫頭,這就是你表姐。你們姐妹倆往後就住一道兒罷,記著,一定要和和氣氣的,可不准鬧彆扭。”賈母笑得眉眼彎彎的,看著眼前這倆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是怎麼也看不夠。

一旁的小胖妞迎姐兒不樂意了,左看右看的,忽的伸手拉住十二,嘟著嘴問道:“小哥哥,你說我長得好看嗎?”

“你想听真話還是假話?”十二無語的瞪著拽住自己衣袖的小胖手,用眼神估摸了一下,這胖手起碼有半斤重。

“甚麼真話假話?哼,小哥哥你說二丫頭長得好看,好不好?”迎姐兒皺著眉頭看著十二,想了想又拿眼去瞧身畔的兩個姐姐,肉嘟嘟的小臉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為啥姐姐們都長得那麼好看?”

“呃……”十二眼神飄移了一瞬,忽的想起前幾日迎姐兒哭嚎著向那拉淑嫻告狀的事兒,毅然決定昧著良心說句謊話,“因為她們已經長大了,等你長大以後也會變得好看的。”

“真噠!”迎姐兒登時開心了,“我要長得像娘一樣好看!”

見迎姐兒這般孩子氣的模樣,賈母沒忍住笑開了,再看兩個姐兒,也皆是一臉忍俊不禁的模樣。 尤其是王熙鳳,更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迎姐兒瞧,一副歡喜的模樣。

說來也是奇怪,王家以往人丁皆很興旺,可不知怎的,到了王熙鳳這一輩,莫名的就開始子嗣艱難了。 就說他們大房,雖說有一兒一女,可王熙鳳跟王仁相差了足足八歲,根本就玩不到一塊兒去。 前幾年王子騰的夫人倒是誕下了一女,可那會兒王熙鳳還在為母守孝,並不跟二房的姐兒在一道兒玩。 況且,堂姐妹倆相差了六歲不說,二房那姐兒身子骨及其虛弱,才不到三歲就成了藥罐子,平日里吃的藥都比飯多。 更兼每年換季時分必要生一場大病,且每次一病倒沒個把月絕對好不了,尤其到了冬日里,幾乎就沒有好的時候。 人家是過日子,那姐兒簡直就像是在熬日子。

如此這般,王熙鳳從小到大,就沒個可以玩到一起的小伙伴。 如今來了這榮國府,不單有個胖乎乎看起來很有意思的小妹妹,還有個一看就是好脾性的大姐姐。 至於十二,則被王熙鳳選擇性的忽略了 霸道鬼夫萌萌噠 。

十二:…………祖奶奶您咋樣都行。

看過了賈母,十二就跟完成了一件任務似的,回頭就跑了個無影無踪。 只是,即便如此,在離開榮慶堂正堂前,十二還是下意識的瞅了一眼守在門口的二房兩位姨娘。

等回了榮禧堂,十二趕緊喚了容嬤嬤一併去暖閣裡尋了那拉淑嫻,開門見山的道:“老太太那兒來了個貴客,呶,就是我祖奶奶!”

聽得這話,那拉淑嫻和容嬤嬤皆是齊刷刷的愣神。 好半響,那拉淑嫻才沒好氣的刮了一下十二的鼻子,好笑的道:“瞧你這話說的,那不是先前逗你頑的嗎?竟記了這般久了。對了,鳳哥兒出孝了?我想想……”

“鐵定出孝了,不然老太太才不會讓她進來。”十二扯了扯嘴角,一臉的不以為然。

不過十二這話也確是在理,以賈母的性子,雖幹不出直接攆人的行為來,可若是王熙鳳尚在孝中,隨便尋幾個藉口便能避了開去。 尤其如今賈政和王夫人皆不在榮國府內,若想避開實在是太容易了。 而這檔口,那拉淑嫻也算出結果來了。

“確是出孝了,這都快三十個月了。這重孝也不過才是二十七個月,怕是王家那頭已經做過水路法事了,以後鳳哥兒就能說親…… ”那拉淑嫻忽的一頓,面露思索之色。

“怎麼的了?”十二挑眉道。

“沒甚麼,我只是忽的想感慨時間過得可真快。”那拉淑嫻若有所思的道,心下卻暗暗思忖,連王熙鳳都出了母孝,那她娘家侄女小鈴鐺呢?

算算年紀,小鈴鐺那孩子都十七八了,怎的一點兒動靜都不曾有? 那拉淑嫻想著打算幫小鈴鐺牽個線搭個橋,只是苦於一直沒有好的人選,又恐小鈴鐺外祖父家另有打算,故而未曾提及。 如今仔細一算,卻明顯得不對勁兒。 難不成張家那頭是打算娶了續弦再給小鈴鐺說親事? 那也該是時候準備了,畢竟說親跟最終成親鐵定需要好幾年的。

“娘是想到表姐了?”十二半個身子趴在炕桌上,一手托著腮幫子,一手拿手指輕敲著桌面,“我很清楚張家的事兒,娘要不要問問我?”

話音未落,十二後腦勺就挨了一下,登時把他委屈壞了,只一臉幽怨的望著那拉淑嫻。

“趕緊說罷,賣甚麼關子?等等,讓我想想,不會是張家早就已經幫她說好了親事,卻忘了通知我這頭了?還是說,你大舅舅讓你帶了話,你卻給忘了?”說最後一句話時,那拉淑嫻不由得帶上了一絲危險的表情。

十二瞬間站直,並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待覺得暫時安全後,才帶著一臉驚魂未定的神情道:“真要有那樣的事兒,我怎麼可能忘了說呢?其實很簡單的,表姐她自個兒不願意嫁,外祖父大舅舅他們也不能強逼著她上花轎罷?真要那麼做了,那成甚麼樣了,張家的名聲還要不要?”

“她不願意嫁?”那拉淑嫻愣住了,遲疑了片刻後,才緩緩的道,“莫不是當年目睹她娘難產而亡,她心生懼怕了?”

“不是,她只是不捨得小表弟罷了。”說起這事兒,十二也頗為無奈。

因著年歲和日常相處的關係,十二跟張家二房三房的兩位表哥感情更好一些,不過張家那頭倒是和睦得很,他偶爾也見過幾次小鈴鐺抱著幼弟出來逛園子,看得出來小鈴鐺對於她那個弟弟極為在意。 那哥兒跟迎姐兒同年所生,只比迎姐兒小了幾個月罷了,算起來也有五歲了,可常被小鈴鐺抱著,極少見他下地走路 重生八零農場主 。 又因著那哥兒生下來便沒了娘,被張家長輩寵溺著長大,雖尚未看出問題來,不過據悉那哥兒極為任性,甚至有些刁鑽了。

雖未曾親眼目睹,可十二卻聽兩位表哥無意間提起過,彷彿是自打繼室進門後,那哥兒脾氣愈發壞了,而小鈴鐺似乎也很有些忐忑。 緊跟著張家二房、三房又陸續誕下了哥兒,自然張家老太爺、老太太也不可能完全不顧其他孫兒。 種種原因彙在一起,引得張家大房這對姐弟愈發的不安起來,而最明顯的就是,明明已經替小鈴鐺尋好了親事,她卻斷然拒絕。

“竟還有這樣的事兒?”那拉淑嫻驚愕至極,她先前完全不曾聽說這些事兒。

十二苦笑一聲,這本就是張家的家務事,即便他偶然間從兩位表哥口中聽到了些許消息,也不可能大喇喇的胡亂傳罷? 更何況,這兩年大大小小的事兒發生了一堆,跟外頭那些事兒比起來,顯然張家後宅里的事兒完全不值得一提。 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十二並不希望那拉淑嫻因著這些瑣事煩惱,關鍵是,煩惱了也完全沒用,那又何苦平白傷神呢?

好在那拉淑嫻也是明事理的人,略一思索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當下無奈的向十二搖了搖頭,嗔怪道:“我知你是好意,不過在你心目中,我就這般容易傷神?”

“左右她已經說了人家,只等著再過兩年,完了三媒六聘就能嫁過去了。對方都不著急,您再急又有何用?”十二攤了攤手,他對於張家大房的姐弟倆是真心不熟,更談不上有任何感情,故而提起他們,就如同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兒一般。

只是聽十二這麼一說,那拉淑嫻愈發驚疑了:“說好了人家?你方才不還說小鈴鐺不願意出嫁嗎?”

“她一個姑娘家,能一輩子不出嫁嗎?”十二比那拉淑嫻更驚訝,“如今是看在她年歲尚且不大,再說她非要守著年幼的弟弟,張家總不能硬生生將她攆出去,這才縱著她。可再怎麼縱容她,也不可能任由她毀了自己的一輩子呢。別鬧了,她今年都十八歲了,我看最多兩年,她鐵定會嫁出去了。”

“那若是她還不願意呢?”

那拉淑嫻腦海裡不由的浮現了小鈴鐺剛出生時候的模樣,雖說那隻是原主的記憶,可如今回憶起來卻仍是格外的清晰。 紅彤彤皺巴巴的小丫頭片子,慢慢的長大,成了一個白嫩可愛的小姑娘。 再往後,她出嫁了,回娘家的次數有限,可每次離開娘家時,都會被小鈴鐺抱住哭一通。 而在這之後,張家那位老老太太過世,榮國府也接連出事,等再度見到小鈴鐺時,已經數年之後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呢,一轉眼連十二都已有七歲了,小鈴鐺竟是已出落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可那拉淑嫻萬萬沒想到,那孩子竟會鑽了牛角尖,因不放心幼弟愣是不願意出嫁。

驀地,那拉淑嫻回過神來:“等等,我差點兒被你糊弄過去了,你倒是說說,張家給她說了甚麼人家?”

十二滿臉無力吐槽的神情,有心辯解自己沒打算糊弄她,不過話到嘴邊卻變了樣兒:“娘您就放一萬個心罷,張家人的品性您還能不知曉嗎?即便表姐沒了親娘,也絕不會有人苛待她的,給她選的親事自然也是妥當的好人家,絕不會有問題的。至於若是兩年後她還不願意嫁……那也是張家人該操心的問題。”

“你直說,究竟說的是哪個人家?”

“是娘您也知曉的人家。史家,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就是得了聖上恩賜不降爵世襲保齡侯爺爵位的史家大爺。”十二如是道。

ga1105 2017-1-24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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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

一瞬間,那拉淑嫻最先想起的並非史家三位爺,而是老侯爺夫人。 其實,嚴格算起來,那拉淑嫻從未跟史家的人打過交道,哪怕算上原主的記憶,關於史家的方面也是少之又少的。 這裡頭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史家在多年以前就離開了京城,而甭管是原主張氏還是如今的那拉淑嫻,都從未離開過京城。 即便後來史家的人回了京城,可沒等兩家見面,老侯爺便因病過世。

陰差陽錯之下,那拉淑嫻竟是一次都沒同史家的人見過面。

“你見過史家的人嗎?”許久,那拉淑嫻才忽的冒出了一句話,言語之中卻並無任何好奇,有的只是些許古怪。

十二自是感受到了那拉淑嫻那與以往不同的語氣,抬眼看了過來,詫異的道:“怎麼了?”頓了頓後,才想起那拉淑嫻方才的問話,忙又添道,“我只見過一次老侯爺夫人,是在張家。”

“老侯爺夫人?”

“是啊,她還給了我見面禮。當然不單是我,還有大表哥和二表哥。對了,還有表姐。”十二仔細回想了一下,才道,“那應該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老侯爺夫人拜訪我外祖母,我那會兒年歲還小,跟表哥們在後宅頑,見來了客人就去問候了一聲 吸引攻的正確方式 。 倒是表姐,我記得彷彿是後來特地差人去喚來的。 ”

雖說本朝挺注重男女大防的,不過甭說是兩三年前了,就是如今十二也才七歲罷了,張家女眷裡頭,除卻比他大了十來歲的小鈴鐺外,其他的都是長輩。 故而即便到瞭如今,十二也仍時常往張家後宅里頭竄,並不曾顧忌太多。 也因此,偶爾碰見來張家拜訪的客人,倒也實屬尋常。

只是,仔細思量了一下,恐怕早在那個時候,史家和張家就都有了意向罷? 估計是因著尚未定下來,才不曾對外宣布消息。

那拉淑嫻倒不至於因此責怪娘家未曾支會她一聲,畢竟她已經出嫁多年了,對於張家而言,她這個出嫁女是實實在在的外人。 若是張家主動尋她商議,那她或許還能提點兒建議,可對於小鈴鐺的親事,很顯然張家那頭並不打算詢問她的意見。

“那你覺得這是門好親嗎?”那拉淑嫻頗有些猶豫,抬眼見十二滿臉的不明所以,她略一遲疑後,還是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一件事兒。

說起來,那事兒也有段年月了,甚至那拉淑嫻都記不清楚是何時得知的。 她只依稀記得,在挺久遠的某一日里,賈赦曾跟她提及過史家,更準確的說,是史家那位老夫人。 雖說當時說的不是很詳細,不過根據賈赦的只言片語,也足以推斷出老侯爺夫人似乎有甚麼大問題。

尤其是……

“娘您是想說老侯爺夫人是外室女那事兒對罷?”十二挑眉,“那事兒是外人胡扯的,人家的確是嫡女。”

“你如何確定的?”雖說這種事情原就沒甚麼真憑實據,可同理,想證明很難,想反駁則更難。 哪怕明知曉這種可能性原也不大,可一旦得知了這個消息後,難免會在心裡頭留下疙瘩。 這也是為何謠言一旦肆意傳播,就極難澄清的緣故。

然而,讓那拉淑嫻沒想到的是,十二隻是無所謂的攤了攤手:“這種事情說不清楚,不過我相信那位是嫡女出身沒錯的。再說了,其實甭管裡頭的真相如何,至少在名義上,她是上了族譜的嫡女不是嗎?更何況,她都嫁人那麼久了,如今是給她的兒子說親,又不是她自己說親,真相如何還重要嗎?”

的確已經不重要了。

“確是我魔障了,其實只要她為人和氣點兒,對小鈴鐺好點兒就行了。”說罷,那拉淑嫻苦笑一聲,旋即抬眼卻見十二面上有些古怪,當即便脫口問道,“怎的?那人不好?”

“哪裡有十全十美的親事?娘您自個兒想想,表姐今年都十八歲了,史家大爺我記得是十四歲罷?甭管史家是不是落魄了,人家好歹也是襲爵的保齡侯爺,再說史家的家底不比咱們薄,哪怕他真的一事無成,也可保一世榮華富貴。”

“也就是說,他人不好?”那拉淑嫻面色一沉,“若只是老侯爺夫人不好說話也就罷了,若是史家大爺人不好,這門親事張家那頭還能答應?”

“有啥好不好的?娘您自個兒憑良心說,我爹好不好?”十二愈發的無奈了,“說親不就是看門當戶對嗎?我爹那人打小就是個胡來的性子,文不成武不就的,還是出了名的貪杯好|色。可那會兒張家不還是應允了您和我爹的親事?表姐還不如娘您當年呢,她年歲大了,性子又有些古怪,除非張家豁出去打算養她一輩子,要不然史家大爺會是最好的選擇了。人家再怎麼樣都是有爵位的侯府繼承人。”

那拉淑嫻沉默了 君莫負初 。

過了好半響,她才幽幽的道:“十二,其實你不知曉,我一直都覺得虧欠了小鈴鐺。先不說張家幾個孩子裡頭,我只同她感情好些,單說她娘的事兒……唉,有時候我總是在想,倘若那時候並不曾讓嬤嬤寫了調養秘方予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懷孕?如此,也就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兒了。”

有時候,那拉淑嫻確是曾想過那些事兒,譬如說,要是她壓根就不曾在張氏嚥氣後上了身,那麼其他人會如何? 對於被發落的下人們,她倒是無所謂,只因她原本做事就講究一個問心無愧,而唯一愧疚的就是小鈴鐺母女倆。

也許,她那大嫂並不後悔用性命換取小兒子的命。

也許,張家其他人都不會怪罪於她。

也許,長房小哥兒甚至還要慶幸能來到這個世上。

……

可小鈴鐺呢? 那孩子才是最最無辜的一個。 若沒有那拉淑嫻的胡亂插手,小鈴鐺根本就不會在稚齡失去母親,更不會給自個兒擔上這麼重的負擔。

“史家那頭的事兒,娘若是真想知曉,回頭還是問問爹罷。其實,在我看來這門親事挺妥當的,畢竟表姐即便有心要選更好的人家,恐怕也是妄想了。 ”十二苦惱的看著那拉淑嫻,似乎有些勸解又不知曉如何勸解,只能無奈的道,“娘只是給了大舅母機會,難不成治病還能錯了?之後後頭的事兒,誰能料到呢?您又不是神仙。”

那拉淑嫻抬手輕拍了拍十二的小腦袋,笑而不語。

小鈴鐺的事兒,算是給那拉淑嫻提了個醒兒。 其實,她始終認為,給姑娘家擇親事遠比給小子挑媳婦兒來的重要得多。 要知曉,改嫁的女子終是極少數,另娶的男子卻不算稀罕,更別提男子成親後仍有自己的父母親人,有親朋好友,有事業前程,所謂的妻子不過是諸多事情裡的其中一件,而非人生所有。 可女子呢? 別過了父母親朋,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家,從此將自己依附於一個陌生人,萬一所託非人,這輩子也就毀了。

儘管那拉淑嫻無法替小鈴鐺的親事做主,不過多打聽一些消息卻還是使得的。 況且她也敢確保,若是史家大爺真非良人,張家那頭也不會捨得將小鈴鐺推到火坑里的。

這般思量著,那拉淑嫻索性重整了妝容,特地去了一趟榮慶堂。

榮慶堂裡熱鬧得很,諸人圍聚在一起,或是說著閒話,或是做起了女紅,還有便是喝著茶水吃著點心。

當然,說著話的是賈母和王熙鳳,做著女紅的是元姐兒,至於只顧著吃喝的……

“二丫頭,你要是再吃下去,回頭就該喚你胖丫頭了。”那拉淑嫻笑著給賈母請了安,回頭就看到迎姐兒左右手各一塊點心吃的津津有味的,登時一個沒忍住吐槽了起來,“還記得前幾日你哭著跟我說,小哥哥欺負你了,你同我說說,他是怎麼欺負你的?”

迎姐兒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點心,抬頭望著那拉淑嫻,吭吭哧哧了半響才道:“小哥哥喚我胖妹妹。”頓了頓,迎姐兒立刻換上一副憤怒的表情,“他壞!”

“那要是我喚你胖丫頭呢?是不是也壞?”那拉淑嫻接過丫鬟遞過來的帕子,親自給迎姐兒擦淨了雙手,又下意識的捏了捏,“你自個兒瞧瞧,手背上全是渦旋,胳膊上全是肉。得了,別吃了,回頭跟著你小哥哥去外頭跑一圈,不然回頭咱們都喚你胖丫頭,看你向哪個告狀去 魂斷三國 。 ”

“太太……”迎姐兒癟著嘴一臉的委屈,卻仍是老老實實的由著那拉淑嫻為她淨了手,又拿來手脂抹了點兒,“香香的! ”

小胖丫頭沒心眼兒,再大的委屈扭個頭就給拋到腦後了。 待之後,元姐兒拿了條繡了兩朵花的帕子予她頑,更是把她樂得找不著邊了。

趁著這個機會,那拉淑嫻也總算有工夫仔細打量了一下許久不見的王熙鳳了。

——不錯,這姑娘越大越水靈了,尤其那雙丹鳳眼,瞧著就像宜妃娘娘。

王熙鳳又不是迎姐兒那個二缺丫頭,且這兩年她也隱隱從王家老太太那頭聽說了榮國府的事兒,更別說她來了這麼會兒,賈母已經試探她好幾回了。 聰慧如她,哪裡還會猜不透王家有意再度跟榮國府結親呢? 只是,先前她尚不知曉自己會被說給誰,還倒是她表哥珠哥兒,可到了這會兒,那拉淑嫻絲毫不掩飾的打量著她,登時讓她心裡更透亮了幾分。

“怎的想到來瞧我這個老婆子了?還是聽琮兒說起,咱們府裡來了嬌客?”賈母笑呵呵的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跟王家討來的,可得多留一陣子。”

“老太太您說的是,這麼嬌俏的小姑娘,可不是得多留些日子嗎?我瞧著呀,索性咱們就給昧下了,不還他們了!”

“哈哈哈,你這跟土匪有啥兩樣?瞧著好看的就往屋裡扒拉?不成不成,這回可真是不成,鳳丫頭是我討來的,不給你。”賈母也有心試探一下那拉淑嫻的心意,畢竟上回也只是隨口提及,加上當時兩個孩子年歲都太小,瞧著更像是玩笑話,而非誠心誠意的結親。

“我若硬搶了過去,老太太可會惱我?”那拉淑嫻笑著伸手將王熙鳳攬到了懷裡,怎麼瞧都瞧不夠,“好姑娘,我一見你就覺得格外有緣,索性留在府裡,一輩子陪著我,可好?”

“你個強盜土匪!”賈母簡直不知曉該說甚麼才好,雖說那拉淑嫻的心意是被試探出來了,可同時她也對那拉淑嫻的無恥有了新的認識。 不由自主的,賈母想起了當年頭一次見面時,不禁思考起了一個嚴肅的問題。

——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家老大確實夠黑! !

笑鬧了一會兒,那拉淑嫻索性提起了保齡侯府的事兒,她倒是沒提及小鈴鐺,只是詢問起了史家的近況。

對於自己的娘家,賈母始終都是很在意的,哪怕這幾年保齡侯府明顯瞧著落魄了,可到底這娘家不比旁的親朋好友,但凡有法子,賈母也不願意瞧著娘家繼續敗落下去。 萬幸的是,她弟弟雖沒了,可好賴留下了三個兒子,且長子已經長成,聽說都開始議親了,想必將來會越來越好的。

那拉淑嫻幾番試探,卻意外得知賈母似乎完全不知曉史家有意同張家結親一事,又想起張家似乎也有意隱瞞著,要不是十二恰巧碰上過,指不定要到三媒六聘完全成了之後,才會對外宣布罷?

可這究竟是為何?

隱隱的,那拉淑嫻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可一時半會兒的,又實在是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兒。 思來想去,索性暫時拋開不提,只跟賈母閒聊起來,間或打趣一下幾個小姑娘。

不多會兒,外頭問可要傳午膳了,賈母這才讓幾個姐兒們去隔壁耳房用飯,只留了那拉淑嫻一人在跟前。 待姐兒們都走了,賈母才喚了那拉淑嫻坐在她下首:“自有人伺候著,你且坐著,我有事兒問你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

儘管多半時候,賈母有些目光短淺,可不能否認的是,賈母其實也是個聰慧之人。 至少在後宅這一畝三分地上,她的聰慧勁兒是足夠用的了。 想也是,身為國公夫人,且還是誕下了榮國公賈代善唯二兩個兒子的人,她若是全然沒點兒手段,顯然是不可能的。

“老太太有話儘管問,但凡我知曉的,定然不敢隱瞞半分。”那拉淑嫻笑臉盈盈,她原也沒打算完全瞞著賈母,主要是沒有必要。 甭管小鈴鐺最終能不能嫁到史家,這並不影響她跟賈母的關係。

然而,那拉淑嫻還是太高看了賈母一點。

“我只問你,頭兩年你說想跟王家結親,如今可還樂意?”見那拉淑嫻有些愣神,賈母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咱們才是一家子,你的兒子是我的寶貝孫子,若是真覺得不合適,我也不會為難。我只是想要你一句準話,若是你樂意呢,我就拿鳳丫頭當我未來的孫媳婦兒看了。若你不樂意,我便遠著她幾分,沒的結不成親,反而鬧了嫌隙。”

還真別說,賈母這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只是那拉淑嫻方才一心放在小鈴鐺和史家大爺的親事上頭,倒是不曾往這方面想。 畢竟,甭管是璉哥兒還是王熙鳳,都還是個孩子。

當下,那拉淑嫻笑著道:“自是要結親的,不過提起這事兒,我倒是想起當初我家老爺彷彿有些不情願呢。”

“赦兒那混賬東西!”賈母先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旋即才慢慢的回味著那拉淑嫻方才的話。 不得不說,自打經歷過還欠銀一事之後,賈母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一聽人提起賈赦,先罵兩句再回話。 由此可見,對於還欠銀一事,賈母是真的怨念滿滿。

片刻後,賈母似乎是想明白了,才道:“那混賬東西不樂意這門親事?為的是甚麼?嫌棄鳳丫頭打小沒了親娘?還是說,純粹不想跟王家結親?唉,其實要是有可能的話,我倒是挺看好王家二姑娘的,可惜年歲太小,聽說身子骨也有些不大好。”

“二姑娘?哦,是王家二老爺的閨女罷?這個恐怕不成。”那拉淑嫻苦笑一聲,“老太太您光看王家二老爺前程似錦,卻不曾想到旁的罷?王家二老爺年歲同咱們府上政二老爺相差無幾,可這成親十多年了,膝下卻只餘這獨一個閨女。您怎的不想想,這其中的緣由?”

“是王家二太太不能生養?還是……”

“咱們府上,二太太生養了一兒一女。就這樣,房裡的通房丫鬟也從未少過。我那房裡,前頭幾年更是十幾二十的通房,年年都換新。也就是這兩年,我家老爺不知怎的,莫名起了雄心壯志。這俏丫鬟不愛了,卻愛上同廉親王一道兒討債……真是奇了怪了!”

“別提他,你別老是同我提那混賬東西!”賈母一副頭疼欲裂的模樣,連連擺手求放過。

那拉淑嫻暗地裡偷笑不已,卻是順勢說起了旁的事兒:“老太太,我也沒旁的意思,只是想說,這王家二房從未有過通房丫鬟,更別提小妾了。這若是王家二太太生養了數個兒女,即便房裡清淨一些也沒人說甚麼。再不然,若是跟我房裡……罷了,不提也罷,左右老太太您知曉我不是個善妒之人。”

對於前幾年張口就索要自個兒跟前如花似玉的三個大丫鬟一事,賈母至今心有餘悸。 再一個,雖說大房這兩年確實挺清淨的,可賈母深以為,賈赦這人就不是一個能被人拿捏的,估計恐怕是腦子裡哪根筋又不對了。 不過,賈母早已對賈赦放棄治療了,隨緣罷。

“你的意思是,王家二姑娘也有可能隨了她娘善妒的性子?”賈母悚然一驚,善妒和不能生養,是所有給自家哥兒相看媳婦兒時最怕碰上的毛病,若是兩者俱全,那就更可怕了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左右我是不會樂意結這門親的。”那拉淑嫻很清楚,真的要同王家二姑娘結親的話,那隻有可能是十二。 問題是,先不說她是否樂意,十二這人壓根就拿捏不住。 真的硬要給定下來,指不定回頭十二就乾出了甚麼喪心病狂的事兒。

那才真的是結親不成反結仇了。

“罷了罷了,先不管那幾個小的。回頭呀,先給珠兒相看個。對了,政兒臨走前同我提過一句,說是最好能尋個書香世家出身的姑娘。 ”賈母滿懷希望的看著那拉淑嫻,“我記得你娘家有個侄女……”

“她今年十八了。”那拉淑嫻果斷的掐滅了賈母的念想,這年頭雖也有娶大妻的習慣,可一般最多相差個三四歲。 珠哥兒今年不過才十二歲,相差六歲的話,那是根本沒有可能的。

“十八了?這都十八了?哎喲,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她上回來咱們府上,嬌俏可愛的模樣。還想著,即便她沒了娘,可有你娘幫著教養,必不會差的。”賈母長嘆了一口氣,滿臉的惋惜之情。

也許在戰亂年間,武將世家地位超然,可一旦回到太平年間,武將的地位是完全不能同文官相比的。 且不說當年還處於半亂世的狀態,單說賈赦好歹襲了爵又是國公之子,相對而言,五品官之子的珠哥兒真的是沒甚麼可取之處。

甭管賈母再怎麼覺得自家孫子各個都好,可也不至於一葉障目到所有人家都要捧著自家孫子。 原本她是想著,若能娶到張家的嫡長孫女,那自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 甭管她先前在那拉淑嫻手頭吃了多少虧,可她也不能否認那拉淑嫻給大房帶來的諸多好處。

可惜呀,真的是太可惜了。

也許是賈母面上的惋惜神色太過於明顯了,那拉淑嫻忍了一會兒,終究是沒忍住,開口道:“老太太您也別可惜了,先前我聽琮兒無意間提起,彷彿張家有意同史家結親呢。”

“史家?哪個史家?保齡侯府?”賈母先驚後喜,“那敢情好,啥時候辦喜事兒呢?”

“只是聽琮兒那小子提了一句,還不知曉是真是假呢,我正打算回頭尋個機會去趟娘家問問情況。您也知曉,琮兒那小子聰慧是聰慧,可對於這種事情壓根就不上心,只提了那麼一句轉身就跑了個無影無踪的。真是個小皮猴兒!”

“好好……”賈母下意識的應著,目光卻隱隱有些躲閃。

那拉淑嫻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心中的狐疑卻是愈發的大了。

其實,撇開小鈴鐺是她娘家侄女不提,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門親事也透著一股子古怪。 按說,張家是傳承百年的書香世家,嫡出姑娘,尤其小鈴鐺還是長房嫡長女,本不該愁嫁,可惜那孩子鑽了牛角尖,愣是拖延著不願意出嫁。 一來二去的,倒是將自己的年歲也拖大了,如今倒是不好擇親事了。 可甭管怎麼說,張家的身份擺在那兒,尋個四角俱全的親事還是沒問題的,可偏偏史家……

史家,曾經被太|祖皇帝賜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的保齡侯府,因著種種原因,本該降爵世襲的保齡侯這個爵位,到了史家大爺這一輩,卻仍不曾降爵。 也就是說,史家大爺是當年十二侯中僅存的少數侯爺之一。

單這個身份,配張家長房嫡長女倒也相配,可偏生,倆人年歲差了四歲,且還是男小女大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怎麼看都透著古怪! !

趁著賈母興致高,那拉淑嫻索性提出明個兒就往張家一趟,賈母倒是滿口子應承,只是眼底里的閃爍還是讓那拉淑嫻愈發的在意起來。

待這一日晚間,賈赦從外頭回來,彼時那拉淑嫻早已回了榮禧堂,替他換了府裡的日常衣裳後,忙不迭的問起了史家的事兒,指望能從賈赦這裡多少知曉一些消息。

“我舅舅家?”賈赦很是狐疑,“你要說缺點的話,老侯爺夫人身世不明肯定是個大缺點,可這並不耽誤她娶兒媳婦兒呢!”

女子出嫁從夫,甭管她真正的出身有多少文章,到瞭如今也不過是偶爾提及的話題罷了,對她已經沒甚麼影響了。 這一點,甭管是十二還是賈赦都是一樣的想法。

見那拉淑嫻一再追問,賈赦想了半天,才道:“其實我跟史家那三位爺都不熟,前次見面還是上門要債……喲,對了!”

賈赦想起了年前去保齡侯府要債一事。 其實,也難怪他先前不曾注意到,因為上門要債在很大程度上,挨白眼受氣是早在預料之中的。 不過保齡侯府那頭,因著只有孤兒寡母,倒不曾給賈赦氣受。 當然,人家也不可能給他好臉色,可比起在旁的人家被冷眼嘲諷,史家那頭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尤其在史家,他生平頭一次收到了全部欠銀。

“史家有錢,家底可厚實了。雖說見我上門臉色很是不好看,可還是開了庫房拿了欠銀予我。絕大部分是金條金塊和赤金頭面,少數才是銀票。他們家統共欠了六十五萬兩銀子,只開了五個庫房就全部還清了。就是因為他們太痛快了,我忙著樂呵,倒是忽略了旁的事兒。如今聽你提起,我才忽的想到了。”

回憶著年前的事兒,賈赦用不大確定的口問道:“說來也是奇怪,像這種事情多半該是史家大爺出面應承的,畢竟他也十好幾歲了,算是個半大少年郎了。可那會兒,他除了我離開時露過一面外,旁的時候都不見人影。”

又努力思索了一陣子,賈赦拍板道:“我打賭,史家大爺身子骨鐵定不好!”

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瞬間心下一沉,這人品、家境好壞暫且不提,若是身子骨不好……這種親事還能結? 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成親後史家大爺有個甚麼意外,那豈不是讓小鈴鐺年歲輕輕就守寡? 那拉淑嫻瞬間決定,明天一定要問個清楚明白。

打定了主意,待次日一早賈赦離府後,那拉淑嫻便帶上容嬤嬤回了趟娘家。

對於那拉淑嫻的突然來訪,張家諸人意外歸意外,卻仍是很歡喜的。 尤其是張家老太太,她原本身子骨就不大好,尤其去年冬日後,連著病了好幾場,直到如今都不曾好透徹,聽說那拉淑嫻回來了,忙不迭的命人將她喚到床榻邊上,拉著她的手滿臉的歡喜。

說實話,那拉淑嫻有些心酸。

既心酸她這個當閨女的不能日日在張家老太太跟前伺候著,又心酸其實她根本就不是張家老太太真正的閨女……

甭管怎麼說,好不容易回了一趟娘家,那拉淑嫻還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將張家老太太哄得喜笑顏開,待之後瞧著老人家有些乏了,這才藉口探望嫂子們,離開了老太太所在的福瑞齋。

這嫂子們鐵定是要探望的,不然成甚麼樣子了? 不過,當那拉淑嫻真的離開福瑞齋後,還是有些茫然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她不知曉該先往哪裡去了。

擱在早些年,她一回到娘家,張家大太太必然是會特地趕過來陪著她的。 而她若是離了張家老太太,也必然先往正院子那頭去。 可如今,她的大嫂沒了,後進門的繼室……

“小姑姑。”

正當那拉淑嫻猶豫不決之時,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那拉淑嫻抬眼望過去,不遠處的假山旁,小鈴鐺巧笑倩兮的立著,身畔是一個同迎姐兒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的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那拉淑嫻彷彿回到了從前,小鈴鐺還是那個被父母寵溺著長大的嬌憨小姑娘。

“小鈴鐺。”那拉淑嫻向她招了招手,將她喚到了身邊,“許久不見了,姑姑的小鈴鐺都長成一個大姑娘了。”

“哪裡是大姑娘,我都成了老姑娘了。”小鈴鐺笑瞇瞇的看著那拉淑嫻,又側過身子向牽著自己手的小男孩道,“榆兒,怎的不叫人呢?姐姐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這是小姑姑。就是時常來咱們府上,你琮兒表哥的娘。”

“琮兒哥哥呢?”小男孩兒——張昀榆仰著小臉笑得眉眼彎彎,“哦,小姑姑好。”

“姑姑莫怪,這孩子被我們寵壞了。”小鈴鐺一面笑著解釋道,一面引著那拉淑嫻往正院子走,“方才聽說姑姑來了,我就知曉一準兒能在老太太這兒尋到您。這不,立刻就帶著榆兒來了。說起來,您也沒見過長大了的榆兒罷?”

自是不曾見過的。

那拉淑嫻保持著面上笑意,微微頷首:“先前來的不湊巧,都不曾見到小榆兒。榆兒,姑姑家裡頭還有個小姐姐,跟你同一年生的,只比你大幾個月。”

“姐姐?”張昀榆先是仰著臉看了一眼嫡親姐姐小鈴鐺,旋即才向那拉淑嫻顯擺道,“我的姐姐才是最好的!”

“好好,你的姐姐才是最好的。”那拉淑嫻心道,就她家那個胖丫頭,也就在年齡上佔了便宜,哪裡有個姐姐樣兒了? 同時心下又有些狐疑,雖說她知曉十二不會無故說謊,可她真的看不出來眼前這對小姐弟有甚麼驕縱可言。

真要說起來,變化肯定是有的,小鈴鐺長大了,身量高了身條好了,五官盡數長大了不說,還有了先前所不曾有的溫柔和氣。 如果說,以前的小鈴鐺是個嬌憨的小丫頭片子,那麼如今的小鈴鐺卻彷彿已經染上了一層母性的光環。

至於張昀榆,那拉淑嫻只在他出生、洗三、滿月、百日時見過,之後就不曾再碰過面,自然說不上來有啥區別。 當然,長大是肯定的,可性子如何,至少從目前看起來,尚不確定。

閒聊間,三人來到了正院子裡,巧合的是,才進了院子,就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婦人從裡頭走了出來,見了小鈴鐺領了人過來,她微微一愣,旋即才道:“鈴姐兒,這位是……”

“太太,這是嫁到了榮國府的姑太太。”小鈴鐺依然笑著,看出來有甚麼變化,只是她手裡牽著的張昀榆卻在此時微微垂下了頭,不言不語。

“原來是賈將軍夫人,快請,裡邊請。鈴姐兒你也真是的,怎的都不提前同我支會一聲,倒是顯得我怠慢了!”年輕婦人笑得一臉燦爛,可許是太過於燦爛了,反倒是存了幾分假,讓人隱隱覺得有些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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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認為,笑容代表的是喜愛和歡愉,然而事實卻是,有些笑容比陰狠的表情更為讓人打從心底里覺得極為不適。

那拉淑嫻瞧了那笑容滿面的年輕婦人一眼,之所以一直強調年輕,是因為眼前的婦人實在是太過於年輕了。

怎麼說呢? 明明梳著婦人頭,穿戴都頗顯得莊重老成,可年歲這種東西,卻是很難掩飾的。 當然,若是心機城府足夠的話,欺騙一些涉世未深之人還是挺容易的,亦如那拉淑嫻前世今生加一塊兒都過六旬了,依然不曾露出馬腳來。 可反過來,若是由年歲輕的人刻意假裝老成,卻好似是小姑娘偷偷穿戴母親的衣裳首飾,從裡到外都透著一股子古怪意味。

眼前這位年輕婦人給那拉淑嫻的感覺,就是如此。

“大嫂。”那拉淑嫻含笑著微微頷首,旋即便立在一旁不言不語。

“太太,我領著姑太太去我房裡坐坐罷,您……您忙罷。”小鈴鐺面上依然掛著笑,態度也是恭敬有禮,不過說出來的話卻是明顯透著疏離。

年輕婦人——小潘氏向著小鈴鐺略點了點頭,沒再說甚麼便徑自離開了正院子。

“小姑姑,我們走罷。”眼見小潘氏已漸行漸遠,小鈴鐺面上的笑容盡數消失不見,隱隱的透著一股子冷漠,只是眼底里卻閃過一絲悲傷 [快穿]反狗血聯萌 。

那拉淑嫻沒說甚麼,她跟小鈴鐺之間已經無需那般客套了,可她卻很明白,若是讓旁人見到小鈴鐺這副樣子,怕是會傳出一些不利於小鈴鐺的流言來。 旁的不說,十二不就是對小鈴鐺姐弟倆沒甚麼好感嗎? 只是以十二的性子,即便看不慣也不會胡亂傳播,可旁的人……

思量間,幾人已經進了正院子的東廂房,那拉淑嫻一瞥便知曉這應該是張昀榆的房間,一方面是東廂房的擺設一看就不像是女兒家的閨房,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那拉淑嫻知曉小鈴鐺早在多年前就搬到了正院後頭的小院子裡,那也是原主張氏出嫁前的所居之處。

“原是該領著小姑姑去後頭小院裡坐坐的,可我爹不讓我帶著弟弟往後頭去,只讓在園子裡逛,或者就回這兒來。”小鈴鐺一面說著,一面幫弟弟仔細的擦了擦額間的汗,動作輕柔又利索,顯然是乾慣了的。

“小鈴鐺……”那拉淑嫻遲疑了一下,似乎想問甚麼又不知曉該如何開口才好。

還是小鈴鐺看出了她的為難,只微微一笑:“小姑姑有甚麼話直說便是了,無論您說甚麼,我都不會介意的。”頓了頓,小鈴鐺似是想起了甚麼,伸手虛指了指正堂那頭,壓低了聲音道,“小姑姑是想問太太的事兒嗎?”

不等那拉淑嫻開口,小鈴鐺已徑自說了下去。

“太太那人……怎麼說呢?她雖名義上算是我娘的嫡親妹子,可事實上不過是潘家旁支的姑娘罷了。這潘家,有點兒像是小姑姑您嫁的賈家,不過賈家出挑的有兩支,潘家那頭卻僅僅只有我外祖父那一支鼎盛些,旁的都只是吃喝不愁的尋常人家。太太她原先的家裡,彷彿也就出過兩三個秀才,完全沒法跟潘家長房相提並論。”

許是很久不曾像這般敞開心扉跟人談話了,小鈴鐺談性看起來很足,而她身畔的弟弟張昀榆也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緊挨著姐姐坐著,還將小臉貼在姐姐的胳膊上。

在小鈴鐺的講述裡,那拉淑嫻大概明白了這幾年以來,張家大房的情況。

一如先前所說,小潘氏出身自一個普通人家,吃喝是鐵定不愁的,家裡頭還開了一間私塾,由她原先的祖父並她的父親叔父等人照料著,雖說不可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可總體來說還算是挺不錯的。 因著她原先那家並未分家,她有一群兄弟姐妹,而堂兄弟姐妹的數量就更多了,作為一個容貌身段都不算很出挑的姑娘家,她受到的關注可想而知。

好在,她這人的性子倒還算不錯,許是後頭的弟妹很多,時常要幫著長輩照料著,看起來穩重又得體。 也正是因為如此,小鈴鐺外祖父潘鼎潘院士才會最終選中了她,過繼到了自己和妻子名下。

這原倒是沒甚麼問題,且為了能讓小潘氏對於潘家有著更深的歸屬感,在過繼之後,潘家並不曾立刻讓她出嫁,而是足足過了半年,仔細考校過她的心性,又精心教養一番後,才嫁到了張家,成為大房繼室。

算起來,那是端閏五十年的事兒,也就是兩年前。

“……外祖父那頭,還有祖父祖母這邊,真的是方方面面甚麼都考慮到了。可他們卻忘了一件事兒。”說到這裡,小鈴鐺面露哀容,“他們忘記算計人心了。我沒法接受她成為我的母親,父親亦無讓她代替我母親的打算,還有便是,她那人真的不聰明。”

聰明人不好惹,張家和潘家從頭到尾都沒打算尋一個聰明人來當這個繼室。

也許,在多年前,頭一次給張家大老爺挑選親事時,張家老太爺希望尋一個聰明伶俐又顧全大局的女子當大兒媳婦兒,可顯然這個標準並不適用於繼室 步步錦繡 。 在挑選繼室時,所有人都希望尋一個樣樣不出挑又不會出大錯的人。

簡而言之,就是中庸。

論出身,小潘氏算是潘鼎潘院士的嫡女,可顯然若是將來遇了事兒,潘家鐵定是站在小鈴鐺姐弟倆這邊的,對於這個過繼的女兒,他們並無太多感情。 論文采,小潘氏的父親也不過才區區秀才罷了,她本人更是只略識得幾個字罷了,而原配潘氏在出嫁前卻是出了名的才女。 論容貌身段,小潘氏更是那種丟到人群裡旋即就尋不到的人,當然她並不算醜陋,只是平凡到了極點。

“不聰明啊……所以,她做了甚麼蠢事?”那拉淑嫻將小鈴鐺的話盡數聽在耳中,很快便尋到了重點。

“也沒甚麼,不過就是想籠絡我和榆兒,發覺不成後,又拼了命的吹枕邊風,妄想親自照顧榆兒。被駁回來後,又想將管家權捏在手裡死抓著不放,見祖母更重視兩位嬸子後,她更是急得上躥下跳的。對了,她還放出風聲去,說我是個刁鑽古怪、壞脾氣的大小姐,又說榆兒被長輩們寵壞了。大概就這些罷。”

小鈴鐺無所謂的攤了攤手,見那拉淑嫻一臉擔憂的望了過來,她反而笑開了。

“真的沒甚麼,小姑姑您無需擔憂。這要是擱在多年前聽到這些話,我一準會難過的吃不下睡不好,整日里哭個不休也是有可能的。可擱在如今,這算個甚麼事兒呢?了解我的人,自是知曉我是甚麼性子的。這要是不了解的,隨他們說便是了。再說了,我們府上也沒啥客人拜訪,倒是有幾次,我瞧見琮兒弟弟一臉古怪的望著我,怕是他也聽了甚麼信兒罷?”

“琮兒那小子……”那拉淑嫻面上訕訕的,心下暗道,果然賈赦說得不錯,有些熊孩子就是欠教訓。 不過,真要教訓起來她自個兒也心疼,不如回頭讓賈赦想個損轍,例如讓十二親自帶幾日迎姐兒?

不等那拉淑嫻考慮好要怎麼收拾十二,又聽小鈴鐺嘆息道:“如今,我最怕的就是太太會在氣惱之下,幹出讓她自個兒也會後悔一生的事兒來。這人呢,太聰明了自是不行,可若是太……不聰明了,也真的是愁人。”

“她有做過傷害你和榆兒的事兒嗎?”那拉淑嫻警醒的問道。

“小姑姑指的是哪種?”小鈴鐺掰著手指頭開始算,“她曾打算剋扣榆兒的份例,結果還沒實行,就被她跟前的嬤嬤告到了祖母那頭,被祖母狠狠的訓斥了一通。她也曾數次吹枕頭風,說我一個大姑娘實在是不方便照顧愈發大了的弟弟,結果被她跟前的丫鬟偷偷的告訴了我,還得了我父親好一通責罵……這樣的事情多了去了,我都記不清楚了。說真的,她是真不聰明,偏還沒有自知之明。”

聽起來的確有夠蠢的。

那拉淑嫻勾了勾嘴角,嘲諷的道:“大哥他就沒想過要如何做?雖說後宅是女眷的一畝三分地,可他也不能全然不理會罷?”

“父親他知曉太太鬥不過我,這兩年來,太太明里暗裡吃了多少虧啊。小姑姑您也瞧見了,方才她不也朝我露了笑臉,實在是拿我沒轍兒。”小鈴鐺嘆了一口氣,“只是這種日子過得真是很累,說來也不怕小姑姑您笑話,我們大房如今只是勉強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我整日里甚麼都不做,就只管照顧榆兒。而她呢,想盡法子跟二嬸三嬸搶管家權,偶爾還會趁著沒人時,向我和榆兒說幾句明朝暗諷的話。總算大傢伙兒都沒閒著。”

“你這心態倒是好,可日子總不能一直這麼過下去罷?”

說真的,聽了小鈴鐺這些話,那拉淑嫻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雙界之男神歸來 。 照小鈴鐺的描述,這位小潘氏還真是不怎麼聰明,可有時候,蠢人卻反而要比聰明人更難對付,因為他們沒有自知之明,也不知曉甚麼叫做見好就收。

按著一般人的邏輯,既然知曉要當繼室,而且還是原先自己根本高攀不上的人家,那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結果,那位倒是能耐,明明是繼室,卻拿出了一副原配的派頭,若是自己真有這個本事,那倒還罷了,可事實卻是所有人都不拿她當一回事兒。

不由得,那拉淑嫻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她本人就是個繼後,而乾隆的元後也留有一個女兒。 可每一次,在面對固倫和敬公主時,那拉淑嫻都是小心翼翼的。 這也沒法子,人家出身比她高出那麼多,娘家更是人才輩出,加上死者已矣,她是真的不想跟一個死人計較那麼多。

——關鍵是,真要計較起來,輸的人只會是她好嗎? !

“日子肯定是能過下去的,我都想好了。”

小鈴鐺很是樂觀,她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暢談起未來時,眼底里滿是光輝:“榆兒如今都五歲了,雖說他剛出生那會兒身子骨很是不好,不過到瞭如今都已經養好了。我已經跟父親好生談過去了,從下個月起,就讓榆兒去前頭跟祖父一道兒做學問。彬兒、棟兒已經都長大了,聽說二叔三叔都有意讓他們明年考國子監,若是通過了考核,直接讓他們去國子監唸書,一月回來一次的那種。到時候,祖父就可以專心教導榆兒了,我再陪他兩年,等他習慣了,就讓他跟著祖父過。”

那拉淑嫻看著滿臉放光的小鈴鐺,忽的心底里酸澀得很,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曉該從何說起。

“對了,小姑姑,我同您說,您千萬不要誤會二嬸三嬸,她們壓根就沒想過要搶管家權,是我父親拜託了二叔三叔,之後她們才跟太太較起勁來的。二嬸也就罷了,三嬸她好可憐,原就不擅長做這些事兒,為此還特地跑回娘家,搶了她娘家母親跟前一位老嬤嬤,這才勉強撐住了。”生怕那拉淑嫻因著自己的話誤會了張家二太太和三太太,小鈴鐺忙不迭的解釋著。

然而,其實那拉淑嫻壓根就不會誤會,實在是在這之前二房三房都不曾染指管家權,也就是在張家大太太徒然過世,張家老太太又病倒後,才幫著接管了一段時間。 不過,即便那拉淑嫻跟另兩位嫂子並不算極為熟稔,可對方的品性如何,她卻仍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其實,小鈴鐺你可以讓你二嬸幫著照顧榆兒。”相對於略顯木訥的張家三太太,那拉淑嫻顯然更信任張家二太太,便提議道。

哪知曉,聽得這話,小鈴鐺只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成呢,父親說過了,甭管裡頭如何,可明面上我和榆兒還有父親、太太才是一家子,若真的將榆兒交給二嬸教養了,這成甚麼事兒了?再說了,那樣對榆兒來說也不大好,倒是顯得沒人要他似的。”

“姐姐!”張昀榆猛地抓住了小鈴鐺的胳膊,仰著頭眼淚汪汪的看著她。

小鈴鐺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順手還把他的頭髮弄得一團糟,笑著安撫道:“乖啊乖啊,姐姐最喜歡我們榆兒了。”

“嗯。”張昀榆小不點兒終於放心了,還向著正好看過來的那拉淑嫻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拉淑嫻也笑著望向他,心下愈發堅定了回府收拾十二的決定。 哼,說這孩子驕縱任性對罷? 她倒是覺得她家十二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校園喋血記 !

同小鈴鐺聊了好一會兒,不過那拉淑嫻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提保齡侯府的事兒。 畢竟,以小鈴鐺的性子,若是真的遇到了麻煩,一定會向她求助的。 當然,也許這孩子只是因著羞澀而不願意提及,可若是那樣的話,很顯然即便談了也不會得到旁的消息的。

在別過了小鈴鐺姐弟後,那拉淑嫻又陸續前往了二房和三房。

在二房那頭,那拉淑嫻得到了更為確切的消息,同時也得到了好些直截了當的評價。 這裡頭的評價指的當然是關於小潘氏的。

顯然易見,無論從哪方面而言,張家二太太都不會對小潘氏產生好感的。 尤其小潘氏進門後,每每不分場合的在她跟前擺大嫂的譜儿,嘔得她只恨不得將人遠遠的推開算了。 在張家二太太口中,小潘氏就是個十足十的蠢貨,偏對方還認為自己異常的聰慧。

“淑嫻,在此之前我都從未想過,人還能蠢到這個地步!難道她看不出來大家都厭煩她嗎?居然還好意思跟老太太說,我和弟妹搶了她的管家權!開甚麼玩笑,要不是我家老爺再三拜託,當我樂得管閒事兒嗎?還有,你都想像不到,她上回還去老太太跟前告狀,說大老爺他在外頭養了外室! ”

對此,那拉淑嫻只能半張著嘴巴表示驚愕。

張家大老爺的性子,可以說是他們三兄弟中最俏似張家老太爺的,迂腐古板又極為嚴於律己。 倘若小潘氏控訴張家大老爺惦記已逝的原配髮妻,那倒是沒甚麼問題,可說他養外室……

這人腦子裡裝的都是啥呢?

“真的是說出去不怕笑掉大牙,簡直沒腦子!那一次可把老太太氣得夠嗆,偏她還一副得了理的模樣,不依不饒的非要徹查。結果,一問才知曉,那幾次大老爺夜不歸宿,是宿在了前院書房裡頭。”張家二太太簡直要拍手叫好了,這分明就是被厭煩了還不自知,偏整日里上躥下跳的沒個消停。

那拉淑嫻無言以對,半響之後才遲疑得問起了保齡侯府的事兒。

“史家大爺?這個我可不知曉,聽說是潘家幫著牽線搭橋的,老太爺和老太太都瞧過的。怎的?有甚麼問題嗎?我倒是從未跟保齡侯府打過交道,連上回老侯爺夫人過來時,我也恰巧回了娘家,給錯開了。”

談到保齡侯府的事兒,張家二太太一臉的茫然,只表示潘家那頭和張家老太爺、老太太是不會害小鈴鐺的。

可光這些有甚麼用? !

從二房出來後,那拉淑嫻直奔相隔不遠的三房那頭,不過她已經不抱甚麼希望了,只因張家三太太是出了名的木訥,尤其對於外界消息方面,更是一問三不知。

出乎意料的是,張家三太太聽了那拉淑嫻的問話後,只略遲疑了片刻,就猶猶豫豫的開口道:“我倒是聽說過史家大爺,彷彿是前些年跟老侯爺在外頭時,曾受過重傷。不過,這些年過去了,應當是養好了罷?”

“重傷?甚麼傷?”那拉淑嫻滿臉的訝異,就連賈赦這個當表哥的,都只知曉史家大爺身子骨不大好,具體的情況卻完全不清楚,沒曾想張家三太太卻是有所耳聞。

“具體怎麼回事兒,我是真的不知曉了。不過我娘家有個侄兒,彷彿同史家大爺有些交情。對了,有一點也奇怪,史家大爺並不曾習武,他是學文的。”

武將世家由武轉文原不算甚麼稀罕的事兒,像賈政便是打小做學問的,就連賈敏的夫君林海祖上也是功勳出身 良宵渡 。 不過,聽張家三太太特地提起這事兒,那拉淑嫻還是多了個心眼子。

再往下追問著,張家三太太卻是真的不清楚了。 事實上,她並不曾跟史家的人見過面,一次都沒有,她所知曉的一切都是回娘家時無意間聽聞的,甚至仔細回想起來,聽誰說的都有些拿不准了。

告別了張家三太太后,那拉淑嫻再度回到了福瑞齋中,又同張家老太太說了會兒話,這才藉由天色不早了,起身離開了。

待了上了馬車,那拉淑嫻平靜的望著不時隨風擺動的窗戶幔子,深深的思索起來。

“主子!您就不問問老奴打聽到了甚麼消息?”見那拉淑嫻這般安穩,容嬤嬤卻是忍不住了。 事實上,她原就是肚子裡藏不住話的人,在說出了這句話後,她都不等那拉淑嫻開口,便徑直說了下去,“您是不是覺得張家大房那繼室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不不,老奴倒是覺得她還不至於太蠢,沒見幾個小的都著了道兒嗎?”

“這話怎麼說?”那拉淑嫻詫異的回頭,忽的心中一動,“嬤嬤說的是十二?”

“小哥兒那頭反而沒甚麼關係,他的性子穩妥,輕易不會對旁人說實話。再說了,小哥兒是榮國府的人,原也不能代表張家,即便說了問題也不大。”容嬤嬤狡詐的一笑,“可要是張家那兩位哥兒呢?”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拉淑嫻再度陷入了深思之中,半響後才道,“十二說過,那些消息是彬兒說的?還是棟兒?”

甭管究竟是哪個說的,卻已經代表了張家。 或者更確切一些,是代表了張家的二房和三房。 試想想,張家素來就有父母在不分家的習慣,只要張家老太爺和老太太還在,想來即便是等底下的小哥兒都成親生子了,依然不會分家。 可若是到了那個時候,再從二房三房的長子口中說出了關於大房姐弟倆的壞話……

輕者,說是小輩兒中的堂兄弟不合。

重者,恐怕會聯繫到長輩們身上了,萬一引得闔府內亂,恐怕到時候就大事不妙了。

有時候,來自於外界的壓力,完全比不上內裡的混亂。 君不見廉親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曾討到一文錢,可自打賈赦倒戈相向後,討債的事情就變得容易太多了。 這當然不是因為賈赦能耐有多高,而是他是屬於這些欠銀的“內部人”。

再強大的團體,一旦內部出現了嫌隙,瓦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記得,二房的棟兒跟璉兒一般大小,今年該是十一歲了。彬兒比璉兒還要大上兩歲半,算起來也有十三歲多了。”那拉淑嫻面色微沉,這倆孩子說小也不算小了,若是小鈴鐺所言屬實,只怕最遲到明年他們就要入國子監求學了,且還是住宿的那種……

在回去的馬車上,那拉淑嫻想了很多很多,待一回到榮國府內,她甚至顧不得尋十二的麻煩,只將人喚到跟前,言簡意賅的將在張家打聽到的事情,包括容嬤嬤的話,一併告訴了十二。

十二目瞪口呆。

說真的,即便十二歷經兩世,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並不曾真正的歷經過陰謀詭計。

最早時,他跟在那拉淑嫻身邊,可那會兒那拉淑嫻已是一國之後,且在她跟乾隆鬧翻之前,她在東西六宮還是極有地位和權利的,唯一能壓制她的皇太后又是個一心向佛之人,以那拉淑嫻的能耐,自能將皇太后哄得服服帖帖的 貴女嬌寵記 。 等長大後,十二先是去了阿哥所,那會兒阿哥所並不算熱鬧,因為大的已經出宮開府了,小的則還跟在各自母妃身旁,而年歲相近的多半又沒能活下來,因此十二的日子過得舒舒坦坦的。

哪怕那拉淑嫻身亡後,十二也只是被變相的拘禁在了府邸裡,以乾隆的心性,是絕對不會在吃喝用度方面,苛待他的,頂多就是處處防著他。 可即便是防備,在接連好幾年不間斷的監視後,乾隆也放棄了。 因為真的沒啥好防備的,十二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爭奪皇位,他的人生規劃裡,只有吃吃喝喝玩玩。

至於這一世……

簡直舒坦到不像話!

“我、我只是覺得兩位表哥不會騙我。”懵了好半響,十二才吭吭哧哧的擠出了一句話。

這話也沒錯,十二再怎麼沒經歷過磨難,可看人的眼光倒是錯不到哪裡去。 當然,若真的碰上經年的老狐狸,受騙是自然的。 可問題是,張家二房三房的長子顯然都只是尋常孩子罷了,在同窗了數年後,十二可以擔保這倆都是品性很好的人。

“是呀,他們是沒騙你,只是很不幸的是,他們也上當受騙了。”

那拉淑嫻嘆息一聲,到了這會兒,她都不知曉如何評判小潘氏了。 說她蠢罷,她竟能想出這般好的計劃來。 可要說她聰慧罷,這種損人不利已,甚至可以說是損人害己的計劃都能想出來,這人腦子里約莫是進了屎罷?

誠然,若是一切照著小潘氏的想法發展,等張家彬哥兒、棟哥兒長大後,他們不會對大房的姐弟倆有好感,甚至有可能已經存了惡感。 到時候,他們無意間將家裡頭的消息說了出去,或者是在外頭表現出了這種態度,那等於就是將張家大房擺在了風口浪尖。

一面是張家二房、三房的長子,且他們出身好教養好,各自的外祖父家又都是極為有名望的書香世家,再加上只要稍微了解他們的人,都知曉他們是怎樣的品性。 如此一來,又有誰會去懷疑他們話裡的真實性呢?

更重要的是,張家二房的彬哥兒都十三歲了,棟哥兒也有十一了。 可大房那頭,小鈴鐺是個姑娘家,別說未出閣了,即便她嫁出去了,也絕對接觸不到前頭來,偏小哥兒張昀榆年歲太小,五歲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輕易離開張家,更無法與外人接觸。 等多年後,張昀榆長大了,他極有可能面臨的是對他充滿了惡意的世界……

“那人該是有多蠢!因為小鈴鐺姐弟倆不好了,她就能落得好?開甚麼玩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不懂嗎?偏彬兒、棟兒也是半大不小的年歲,極易被哄了去。到時候,要么是張家大房給毀了,要么就是整個張家都被毀了!!”

那拉淑嫻滿臉的寒霜,若有可能,她想揪住小潘氏問個清楚明白。

這到底是圖甚麼! !

“那我明個兒去一趟張家?”十二被那拉淑嫻的臉色給嚇到,吞了吞口水,試探的道。

“不成,我今個兒剛去過,你明個兒又去一趟,這叫外人瞧見了算個甚麼事兒!”那拉淑嫻斷然拒絕,旋即仔細思量了片刻,又道,“要不這樣好了,我聽小鈴鐺說,彬兒、棟兒有心明年去考國子監,要不索性你也去?”

十二:“…………”這是怎麼聯繫到一起的?

“你可以假裝偶然間聽彬兒、棟兒說了那些話,假裝天真無邪的去詢問你外祖父 重生之當家做主 。 別一去張家就問,最好先套套這倆小子的話,左右玩心眼子他們鬥不過你。 ”那拉淑嫻如是道。

十二:“…………”也就是說,他還是要往張家去? 那跟方才有啥區別?

不過,在抬眼瞧了瞧那拉淑嫻的臉色後,十二還是將心裡的吐槽給硬生生的咽了回去,只連連點頭稱是,一副狗腿子的模樣。

卻聽那拉淑嫻又道:“我在張家時,原想著回來立刻收拾你一頓,省的你再不分青紅皂白胡亂編排旁人的壞話!小鈴鐺姐弟倆多好呢,哪裡就驕縱任性了?真要說起來,我倒是覺得二丫頭挺任性的,還想著打你捨不得,回頭讓你親自帶二丫頭幾日。”

聞言,十二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 別看迎姐兒脾氣好,可她一點兒也不好養,愛吃愛喝愛撒嬌,一個鬧不好就哭鼻子告狀,偏她是家裡頭最小的一個,身為哥哥,十二還真拿她沒法子。 因此,一聽說自己險些就要落到迎姐兒手裡了,十二忙不迭的表態。

“娘,我願意去考國子監!”

跟一群迂腐書生待一塊兒,也比照顧一個愛哭鼻子的小胖丫頭好。 正好自家的堂哥和親哥都在國子監,明年目測還會進去倆表哥,十二心道,在折騰完了榮國府後,鬧一鬧國子監也不錯,尤其是那拉淑嫻管不著他了,哪怕到時候他把國子監鬧了個底朝天,也沒關係了! !

抱著這樣的想法,十二花了兩日歸整好了行禮,又花了一日工夫安撫好了賈母和迎姐兒,旋即就包袱款款的去了張家。

目標,戳穿某人的險惡用心,以及開始謀劃明年怎樣折騰國子監。

等十二開溜當日的晚間,賈赦一臉喜氣洋洋的歸了家,結果……

“琮兒呢?我的琮兒小寶貝兒哪裡去了?”

那拉淑嫻驀地發現,十二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卻忘記告訴賈赦了。 於是,那拉淑嫻被迫頂著賈赦一臉期待的神情,狠了狠心告訴了他這個噩耗,同時特地表明,十二極有可能一跑就是幾個月,目測不到過年是不會回來的。

賈赦:“……你逗我?”

花了一點兒時間消化這個無理取鬧的噩耗,賈赦最終還是接受了現實。 只是,甭管十二坑了他多少回,在賈赦心目中,十二永遠是他最心愛的么兒。

“我本想著明個兒是休沐日,打算帶他去街面上逛逛的,結果這小子居然跑了?!”勉強接受了這個現實後,賈赦黑著臉惡狠狠的咬著後槽牙道,“好,真的是太好了,我明個兒領著二丫頭去!”

想法很美好,現實簡直不能更殘酷。

次日一早,當賈赦特地趕早去榮慶堂接迎姐兒時,面對的卻是迎姐兒毫不留情的斷然拒絕。

“不,不去!二丫頭要跟元大姐姐、鳳姐姐,一道兒去看小弟弟!”迎姐兒穿著一身粉嫩的裙襖,圓滾滾肉嘟嘟的小胖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去隔壁東府看小弟弟!”

小弟弟? 還是隔壁東府的?

賈赦開始思索一個嚴肅的問題,難不成在他不知曉的情況下,隔壁敬大叔叔又生了個兒子? 居然還瞞著他? 而且只瞞了他一個人? !

ga1105 2017-1-24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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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丁進口這般重要的事情居然不通知他? !

賈赦開始認真嚴肅的思考一個問題,要不要乾脆藉此機會跟隔壁寧國府絕交呢? 反正左看右看,那一大家子就沒一個靠譜的,絕交大概也沒壞處罷?

然而,不等賈赦思索完畢這個攸關未來的問題,迎姐兒冷不丁的又蹦出了一句話。

“小弟弟叫蓉兒,元大姐姐繡了個芙蓉花的帕子要送給弟弟,二丫頭讓鴛鴦準備了一疊芙蓉糕!”迎姐兒揚著小腦袋,一臉的嘚瑟。 還真別說,儘管她的長相跟賈赦並無任何相似之處,可單說這一刻的神情,卻是完全得了賈赦不要臉顯擺時的精髓。

說真的,賈赦有些懵。

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賈赦一個沒忍住直接噴開了:“蓉兒是你侄兒!不是你弟弟!你個笨丫頭!”

“弟弟!我是二丫頭!”要是指望迎姐兒被嚇到而改口,那根本就是妄想。 事實上,迎姐兒最不怕的人就是賈赦了,這有益於賈赦平日里經常被十二折騰得團團轉,以至於在迎姐兒小小的內心裡,十二比賈赦能耐多了,當然也兇殘多了。

“侄兒!你個笨丫頭!”見迎姐兒沒有絲毫悔改的意思,賈赦索性扯著嗓門跟她對吼起來。

“弟弟!是弟弟!”

“是侄兒!”

“弟弟!”

“侄兒!”

“弟弟!!”

“侄兒!!”

“你們在幹甚麼?!”就在賈赦和迎姐兒對吼得難解難分之時,賈母憤怒至極的聲音從裡頭傳來,“賈赦你個混賬東西!一大清早的就跑到我這兒來鬧騰!你這是巴不得我這老婆子早日被氣死對罷?你走!你趕緊給我走!我一點兒也不想看到你!”

賈赦愣了一下,旋即索性將迎姐兒往懷裡一攬,三步並作兩步的進了屋裡,梗著脖子湊到賈母跟前:“看看!老太太您仔細看看! ”

“看……看甚麼?”賈母剛梳洗完畢不久,這會兒坐在圓桌前,正準備用早膳,結果被賈赦冷不丁湊到跟前的大臉唬了一跳,下意識的抬眼看去,“你又作么了?”

這話一出,賈赦好懸一口氣沒接上來,直接給背過氣去。 明明他只是想趁著難得不用加班的休沐日帶著心肝寶貝的么兒去外頭逛逛,結果卻悲傷的發現自己再一次被寶貝兒子拋棄了。 想著即便沒有寶貝兒子,他也還有一個白嫩可愛的胖閨女,就打算退而求其次帶著閨女上街時,悲劇再一次降臨,閨女一點兒也不稀罕他 校園喋血記 ! 若單單這樣也就罷了,不過就是跟自家閨女鬧了一會兒,卻得到了自家親娘的百般嫌棄,甚至於到了最後居然還無比詫異的問他是不是又作么了! !

他的命好苦嚶嚶嚶……

“老太太,旁的事兒也就罷了,我就想知曉,到底是哪個教這笨丫頭,隔壁東府的蓉兒是她弟弟?”不得不說,賈赦的抗打擊能力真的比一般人強,尤其在面對賈母時,他一點兒也不會玻璃心,只幾息之間,他就恢復了大半,僅僅是言語中帶著一絲心累。

“蓉兒是她弟弟?”賈母詫異的在賈赦和迎姐兒之間掃視,旋即詫異的反問道,“誰會這麼教她?你當所有人都跟你那麼沒事兒做嗎?”

膝蓋再中一箭的賈赦強忍著心累,向迎姐兒道:“笨丫頭你說,蓉兒是啥?”

“我是二丫頭!”迎姐兒堅定的為自己正名,“蓉兒當然是弟弟,笨老爺!”

一聲“笨老爺”鬱悶的賈赦好懸沒再度背過氣去,不過即便他堅強的撐住了,接下來賈母卻毫不猶豫的在他後腦勺糊了一巴掌。

“你個混賬東西能幹件正事兒嗎?小時候整日里溜貓逗狗上躥下跳的,就沒個正行!即便是長大了,也是沒事兒就往酒肆茶館裡去,再不然就是去秦樓楚館裡瞎混。好不容易謀了官職,我還倒是你終於長進了,結果呢?居然跑來這兒哄我孫女頑!!賈赦!”

賈赦直勾勾的盯著賈母,目光裡除卻不敢置信外,更多的卻是難以言喻的幽怨。

萬幸的是,這一次卻是有人來救他了。

先是王熙鳳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見屋裡有外人,王熙鳳腳步一頓,以她的性子倒不至於立刻慌亂的避開,只是拿眼去瞧身畔落後半步的元姐兒:“元大姐姐,這位是……”

“大老爺。”元姐兒先是行了禮,之後才小聲的向王熙鳳解釋了起來。

其實也不用解釋了,單是一句大老爺,就足以讓王熙鳳了解來人是誰了,畢竟榮國府人口雖不少,可總的來說還是挺簡單的,況且如今賈政不在京里,哪怕不介紹,仔細想想也能猜到是誰了。 當下,王熙鳳也笑著上前給賈赦請安,順勢伸手將迎姐兒拉到了身畔。

還真別說,單看迎姐兒時,感覺只是個白嫩可愛的小丫頭,可三個小姑娘立在一起時,卻是極有衝擊力了。 賈赦隨意掃了一眼,當下暗嘆,這仨姑娘長大後估計都是美人胚子,就是自家胖丫頭明顯略大了一號。

“鳳姐姐,咱們是不是待會兒要去東府看小弟弟?我告訴了老爺,結果老爺非說那不是弟弟!”迎姐兒伸手拽著王熙鳳的胳膊,一副讓人好好評評理的模樣。

王熙鳳先愕然後失笑:“蓉兒不是你弟弟,是侄兒。二妹妹,你不能因著蓉兒跟我妹子一樣大,就管他叫弟弟呢,平白降了自己的輩分,豈不是讓他一個小毛孩子佔了便宜?”

迎姐兒茫然的望著她。

當下,王熙鳳索性對著眾人解釋起來。 卻說東府那頭,昨個兒就派人來支會過了,說是趁著王家姐兒在,邀請所有的姐兒來東府,還順口提了一句已經兩歲了的蓉兒。 結果,當時王熙鳳就隨口來了句,蓉兒同她堂妹一般大小,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偏被迎姐兒記在了心裡,非說東府的蓉兒是她弟弟。

知曉了前因後果,賈母笑得一臉開懷,然而她並沒有絲毫向賈赦道歉的意思,反而笑著將迎姐兒摟到了懷裡,親香個沒完:“好丫頭,你要喜歡弟弟,回頭讓你娘給你生一個 魂斷三國 。 這東府的蓉兒確是你侄兒,回頭讓他喚你聲姑姑,知曉了嗎? ”

“不喚姐姐嗎?”迎姐兒雖還有些雲裡霧裡的,不過大致的意思還是弄懂了,登時小胖臉上滿是失望的神色,“這不公平,都沒有人喚我姐姐!”

這話一出,賈母笑得愈發厲害了:“讓你娘再生一個,甭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該喚你作姐姐了。”雖是笑著的,不過賈母還是多了個心眼,若光說讓那拉淑嫻生弟弟,怕是回頭即便有了身孕心裡頭也有負擔。 其實對於賈母來說,多個孫子還是孫女,真心關係不大,沒的為此又落人口實的。

然而,賈母還是高看了在場諸人的腦子,仨姑娘年歲都不大,即便聰慧如元姐兒,也不至於想的那麼遠,至於賈赦……

“這個好!再生個小子,我親自帶!省得回頭再有人跟我搶!”賈赦原就是說風就是雨的性子,一聽這話,當下便轉身閃人了。

——這孩子都是越長大越不可愛,回頭等再生一個,他就用不著稀罕前頭幾個不省心不討喜的小孩崽子了!

直到賈赦跑得沒人影兒了,賈母還在對著門口瞎瞪眼,半響才恨恨的道:“還親自帶!你怎的不干脆親自去生一個呢?這混賬小子!”

賈母的反應倒是在情理之中,不過賈赦壓根就懶得去理會這些,他只一溜煙儿的跑回來榮禧堂,正趕上那拉淑嫻洗漱完畢打算用早膳。

一見賈赦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那拉淑嫻滿臉的詫異:“這是怎的了?不是說好了要去老太太那兒接二丫頭出去逛逛嗎?怎的,老太太給否了?總不能是二丫頭自個兒不樂意罷?”

還真別說,那拉淑嫻一不留神就猜到了真相。

“咳咳……”賈赦明顯被噎了一下,好在他臉皮厚如城牆,只一瞬就恢復了正常,笑道,“淑嫻,我來同你說個事兒。璉兒、琮兒都大了,就連二丫頭眼瞅著也該長大了,他們一個個都不如小時候那般討人喜歡了,咱們索性不管他們了,再生個小子如何?”

那拉淑嫻默默的將手裡的湯匙擱了回去,帶著一臉探究的神情,認真的盯著賈赦猛看。

饒是賈赦這等厚臉皮之人,也被那拉淑嫻那般毫不掩飾的直勾勾眼神給看得心裡不住的發毛,可他又是極希望再得一個像十二小時候那般可愛討喜的么兒,只得硬生生的頂住,堅持的追問道:“怎樣?咱們再生一個罷!不是我嫌棄前頭幾個孩子,實在是因為……”

“他們嫌棄你?”那拉淑嫻再度一語中的,賈赦無言以對。

許是看出來賈赦內心的崩潰,那拉淑嫻決定善良一回,岔開話題說起了旁的事兒:“這個先暫擱一旁,我倒是挺好奇的,老爺您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您甚麼時候……”變得那麼聰慧過人了。

“甚麼看出來?我看出啥了?”賈赦瞪著眼睛,一臉的無辜。

當下,那拉淑嫻頓悟了,這貨哪裡是忽的開竅便聰慧了,分明就是一如既往的好運氣,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登時,那拉淑嫻頗有些無語凝噎的感覺,半響才無奈的擺了擺手,道:“罷了,是我想太多了。不過,老爺您猜謎的本事還真不賴,可這一胎怕是要讓您失望了,我總覺得跟以往懷孕的感覺並不相同,恐怕這一胎是個姑娘了。”

賈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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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理會賈赦的崩潰,卻說賈母領著三個姑娘家一道兒去了隔壁東府 君莫負初 。 自然,賈敬之妻和珍哥兒之妻都早早的候在了二門外。 雖說賈敬之妻只比賈母略小了兩歲,可誰讓賈母是整個賈氏一族輩分最高的呢? 這同輩之人當然也有,可同輩又同她地位相當的,卻是一個都不剩了。

被東府婆媳二人迎進了二門裡,沒多會兒,諸人就看到一個白嫩可愛的小娃兒左搖右擺的走了過來。 那娃兒長得格外討喜,本身白白胖胖的不說,單看他的打扮就格外的引人注目。

頭頂沖天辮,上身一個大紅肚兜,下|身一條大紅半截褲衩,腳上蹬著虎頭鞋,雙手叉腰立在小道兒上時,整的一副山大王的即視感。

——當然是縮小版的。

“哈哈哈,弟弟穿著開襠褲!”迎姐兒眼尖,當下就跟發現了大秘密似的,直接嚷嚷了起來。 一旁的元姐兒忙拽了她一把,在她耳邊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當下,迎姐兒猛點頭,旋即用比方才更大的聲音嚷嚷道,“侄兒穿著開!襠!褲!”

這下可好,所有人都聽到了迎姐兒這聲驚天大吼聲,頓時紛紛捂著嘴偷笑起來。

可憐的蓉兒,以他如今的年歲自然不可能明白這話裡頭的笑點,更不懂為何所有人都盯著他偷笑。 不過,雖說不大明白始末,可蓉兒卻敏感的發覺,所有人都在笑話他。 作為寧國府現如今唯一一個嫡孫,蓉兒打從出生起,就過得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日子。 冷不丁的成了所有人的笑料,登時覺得自己幼小稚嫩的心靈受到了嚴重的創傷,一個沒忍住……

“嗚哇哇哇!!”

寧國府的寶貝疙瘩遭遇了他有生以來最嚴重的打擊,然而不幸的是,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擱在他身上就是,打擊是連著來的。

迎姐兒先是被蓉兒猛然間爆發出的嚎哭聲唬了一大跳,不過等回過神來之後,她就樂翻天了。 一把甩脫了元姐兒的手,迎姐兒屁顛屁顛的跑到了蓉兒跟前,蹲在身子半仰著頭看著蓉兒涕淚橫流的小臉,用一種極為驚愕詫異的語氣道:“天!他會哭!他居然會哭!”

一般人見著大哭不止的孩子,通常會有兩種最直接的反應。 多半人會選擇遠離,少半親近的人則是忙不迭的上前哄著。 擱在這種情況下,應當是由寧國府的婆媳二人上前哄蓉兒,至於榮國府諸人則是默默的在不遠處看著。

然而,悲劇的是,迎姐兒不走尋常路。

待寧國府婆媳二人好不容易哄好了蓉兒,迎姐兒帶著一臉驚嘆的神情,用無比期待的語氣道:“再哭一個!再哭一個!”

賈母親自上前將迎姐兒揪了回來,同時在心裡思考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都說誰養的孩子像誰,這迎姐兒明明是賈政和趙姨娘所生的,可就因為打小就養在大房那頭,之後更是索性過繼給了大房,所以……她像賈赦那混賬東西? !

被自己的想法嚇到,賈母愣是半響都沒能緩過來,只得一臉麻木的拉著迎姐兒不鬆手。

之後,諸人按著原計劃逛了寧國府,然而在這期間,迎姐兒不止一次的掙脫了賈母的手,費盡心思的想要弄哭蓉兒。 還真別說,迎姐兒成功了不止一次。

這也是沒法子,蓉兒雖說對外稱為兩歲,實際上要直到今年十月份才滿兩周歲,而如今不過才五月中旬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當然,即便蓉兒真的滿了兩周歲也於事無補。 畢竟,迎姐兒已經是五歲的淘氣包了,以三歲的年齡差來看,基本上可以欺負到迎姐兒出嫁了。

寧國府一行,真正玩得異常開心的人僅有迎姐兒一人,賈母忙著看住她不闖禍,那叫一個心累。 而元姐兒也懂事了,自然也要幫著看妹妹。 至於王熙鳳則完全傻眼了,雖說在家時,她跟二房的小堂妹關係也不大好,卻沒有離譜到這份上。 至於東府的幾人……

蓉兒頭一回在一天之內哭了不下十次,待快晌午時,他已經幾乎哭得喘不過氣來了。 而他|娘和他祖母,則是心疼得快要跟他一起抱頭痛哭了。 以至於無奈之下,賈母只得早早的結束了行程,拽著迎姐兒就往回走。

待回到了榮國府,賈母直接給累攤在了椅子上,捂著心口半響都沒能緩過勁兒來。

“老太太,老太太!咱們把侄兒討過來養在家裡罷!”結果,迎姐兒完全不體諒賈母,只一個勁兒的拽著賈母的袖子,非要她將蓉兒討過來養。

賈母:“…………去把賈赦那混賬東西給我喚來!”

千錯萬錯都是賈赦的錯!

純屬躺著也中槍的賈赦被賈母緊急喚來了榮慶堂,只是較之清晨那會兒,他一臉的不耐煩。 也是,他方才正準備跟那拉淑嫻一道兒用餐,還打算親眼盯著那拉淑嫻多用些好料,結果就被賈母喚了過來,且即便賈母尚未開口,他也知曉一準沒有好事兒!

見賈母沒有立刻發話,只是捂著心口一臉要死要活的神情,賈赦愈發的不耐煩了。

“不是說要去隔壁東府嗎?這是尚不曾過去,還是已經回來了?怎的,東府沒請老太太您留下來用飯?這也太不像話了,回頭我去尋珍哥兒,狠狠的收拾他一頓!”

這話本是賈赦隨口一說,畢竟整個東府裡頭,除卻並不常相見的女眷外,賈赦所熟悉的也就只有賈敬和珍哥兒了。 可賈敬是他的大堂哥,自然由不得他來教訓,再說因著年歲的差距,實則賈赦跟賈敬也不算特別熟稔。 然而,珍哥兒就不同了,打小一起喝酒一起泡|妞的好交情,與其說是堂侄兒,不如說是酒肉朋友來得更恰當一些,若是要教訓,那自然只能教訓珍哥兒了。

可誰讓賈母方才剛被迎姐兒氣了一場呢?

“我就知曉你這個混賬小子從來不干好事兒!你瞅瞅你那個熊樣兒!在家裡頭欺負你弟弟妹妹也就罷了,竟還跑到外頭去欺負你侄兒!那是堂侄兒,不是親侄兒!你呀你,你長長腦子罷!”賈母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連聲痛斥道。

說實話,賈赦有點兒懵。

“我在家裡頭欺負弟弟妹妹?我甚麼時候欺負過他們了?”賈赦滿臉的無辜,不過他說的倒是實話,即便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擠兌賈政幾句,不過這在他看來全然稱不上是欺負。 至於欺負妹妹們,更是無稽之談。 唯一的嫡出妹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他心疼都來不及,哪裡會欺負了? 至於三個庶妹,他倒是不甚在意,可不在意歸不在意,從小到大,他也沒欺負過任何一個庶妹呢!

“那侄兒呢?你說你無緣無故的,做甚麼整日里尋珍哥兒的麻煩?他招你惹你了?”

一想到方才在隔壁東府的情形,賈母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哪兒都疼,連面皮上都燥得慌。 以往,她每次面對東府的人時,都有著一股子打從心底里升起的高傲感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畢竟,只有她是侯門千金的出身,也只有她是超品國公夫人。

結果呢? !

“珍哥兒同您告狀了?”賈赦遲疑的看向賈母,見後者一臉的怒氣完全遮掩不住,登時就信了自己的猜測。 他就知曉珍哥兒就不是個好東西,枉他幹啥都想著那混小子,就連考科舉都沒忘了捎帶上,結果那混小子居然這麼報答他?

當下,賈赦在心中想了數十個折騰人的法子,決心回頭吃過午膳就殺到東府去收拾那混小子! 不對,光殺到東府有啥意思? 且不說珍哥兒仍能跑過來再告他一狀,單說這背後告黑狀的行為就不是單單收拾一頓就能一筆勾銷的! 哼哼,他一定要想個陰險的法子,狠狠的坑珍哥兒那混小子一回!

“你別老扯到無辜人身上,我問你,你是怎麼教唆的二丫頭?不對,指不定就是你平日里欺負珍哥兒太多回了,弄得二丫頭有樣學樣,好的不學專學你這個混賬東西!”

賈赦凶狠的一瞇眼,當然不是針對賈母的,他還沒這個膽子,他只是下定決心將收拾珍哥兒的次數由一次增加到了兩次。

等賈母說夠了,賈赦趕緊開溜,即便他臉皮夠厚,也不代表他就樂意站在原地不還嘴的挨罵。 尤其他這會兒還餓著肚子呢! !

待回到了榮禧堂,不等那拉淑嫻開口詢問,賈赦便惡狠狠的磨著牙道:“淑嫻你都想像不到,賈珍那個混賬小子竟然趁著老太太去東府的機會,在老太太跟前告我的黑狀!哼,不就是平日里略折騰了他幾回嗎?每次有好事兒我不都惦記著他嗎?他就這麼回報我?對了,我聽老太太方才那番話,彷彿連二丫頭也欺負了他?”

“二丫頭欺負了珍哥兒?”那拉淑嫻一臉的迷惘。

“好像是這樣的。”賈赦也有些遲疑,不是很確定的道,“我記得,方才老太太說的是,我往日里欺負了珍哥兒太多回,所以才惹得二丫頭有樣學樣,好樣……反正就是說二丫頭是學了我,這才欺負了珍哥兒!”

那拉淑嫻忽的不想說話了,直覺告訴她,這裡頭一定有甚麼誤會。 然而,她是認識珍哥兒的,對於這個只比賈赦小了七八歲,且行為作風更為放浪的東府珍大爺,她完全興不起同情心來。

“二丫頭這麼點兒大,能怎麼欺負他?這也太小題大做了。”那拉淑嫻皺了皺眉頭,“不過老太太也沒錯,她定是捨不得說二丫頭,這才特地喚了老爺您過去訓斥一頓的。就當是為了二丫頭,老爺您忍忍就算了。”

“我還有旁的法子嗎?別說老太太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了,就算她今個兒鐵了心要揍我一頓,我除了老實挨著,還能如何?”賈赦恨恨的道,“對了,我還能回頭報復到珍哥兒這混賬東西身上!賈珍,你給我等著,要是收拾不了你,老子跟你姓!”

“呃……”那拉淑嫻看著一臉殺氣騰騰的賈赦,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話說,你倆好像是一個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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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擱在寧國府那邊,就成了父子倆一道兒倒霉。

自打這一日過後,珍哥兒莫名的發覺日子開始難過起來了。 原本,他是在三年前被點為了翰林院庶吉士,而年初那會兒,更是被晉升成了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 這官兒是升了沒錯,不過翰林院的活兒素來輕省得很,且今年又多了一甲的三位翰林院編修,以及二甲的一位庶吉士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就連先前跟他一屆的一甲三位也只是在翰林院內升了職,並不曾調離。

真正離開的人只有賈赦這個原本就不干活的混賬!

這人多了,活兒完全沒變,因此珍哥兒先前只覺得日子過得逍遙自在的,怎一個舒暢了得。 然而,自打那一日的朽木日之後,他依著以往的時間,慢慢悠悠的掐著點兒進了翰林院,打眼一看……

哎喲! 這不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潘鼎潘大人嗎? !

要是擱在旁人身上,一進來就瞅見潘學士在等著自己,指不定要以為自己馬上要升官發財走上人生巔峰了。 然而,珍哥兒完全不怎麼認為。

不得不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珍哥兒極有自知之明。 打眼一見到潘學士在等著他,登時只覺得一股子寒意打從腳底板一直竄到了腦門上。 有那麼一瞬間,珍哥兒甚至很想轉身奪路而逃。 然而,理智告訴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作為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他還是別跟從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學士鬥了。

關鍵是,鬥不過啊!

“賈珍,跟我來。”

潘學士是個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文人,他從來不干任何仗勢欺人的事兒,為官幾十年來,有著極為高尚的名聲。 也因此,當他站在珍哥兒面前,心平氣和的喚珍哥兒跟他走時,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珍哥兒投來羨慕到嫉妒的眼神。

所有人都認為珍哥兒就要發達了,唯獨只有他本人不這麼想。

待亦步亦趨的跟著潘學士走過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通過綿長陰暗的過堂,一直走到了潘學士日常辦公的書房里後,珍哥兒只覺得兩腿發軟四肢無力胸悶氣短……

他快要窒息了! !

“昨個兒,你叔叔去尋我了,他同我說了很多的話,大概的意思就是你是個極有才華,又極為努力的人。我仔細想了想,也許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確是埋沒了你的才華,不過三年一度的調職剛過,即便我是掌院學士,也不好在明面上調你的職。我琢磨了一宿,想著不如這般好了,職位暫且不動,不過我可以將編修的工作交予你來做,待你做出了成績後,我再向聖上遞折子升你的職。”

珍哥兒一副快要升天的神情望著潘學士,不過他這副模樣落在潘學士眼中,卻是久違的夢想一朝成真的激動感。 登時,潘學士只覺得老怀大為。

“好好乾,我相信你叔叔的眼光不會差的,我也相信你是個願意上進的人。放心罷,你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人生還很漫長,多努力一些,總有一日能讓聖上看到你的能耐。”

“我叔叔……”珍哥兒憋了半響,只把原本還算俊俏的臉給憋得通紅幾乎到了能滴血的狀態,這才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話。

不過,潘學士早已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權當珍哥兒這是激動萬分,因而只淡淡的笑道:“是的,你叔叔既然拜託我了,我也會好生培養你的。放心,即便你將來的前程沒有你叔叔那般光明遠大,可想來也不會差的。就說咱們翰林院,缺的就是如你這般懂得努力上進的年輕人。”

儘管珍哥兒已有二十七八了,不過在年過六旬的潘學士眼中,的確只能算作年輕人。 潘學士用他自己的方法激勵著他所看好的年輕人,可惜的是,珍哥兒本人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被激勵了。

頂多只能被稱之為刺激了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待珍哥兒晃晃悠悠的出了潘學士辦公的書房,彷若靈魂出竅一般的回到了自個兒的地方,在連著接待了數個前來道喜的同僚,又狠狠的灌了兩大杯滾燙的茶水後,他終於緩過勁兒來了。

“賈赦你個老混蛋!”

得了,不用細想珍哥兒也知曉是誰坑了他。 用腳趾頭想想就知曉了,他的叔叔啊! 除卻已經離開京城數月的賈政之外,也就只剩下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賈赦老混蛋了。 況且,別說賈政不在京里,即便在,他也確定賈政沒那麼無聊!

可珍哥兒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賈赦? 明明自打賈赦去年間被廉親王看上重用了之後,他們倆就沒甚麼交集了。 即便後來在寧榮二府的宴請上沒少碰見賈赦,可珍哥兒自問向來都對賈赦禮遇有加,從未開罪過他。

也就是說,老混蛋是故意沒事兒找事兒!

珍哥兒很憤怒,可惜即便他再憤怒都無處說理。

且不說賈赦的輩分比他高了一輩,就已經佔據了所有的道理。 就單說賈赦這回坑他的事兒好了,甭管暗地裡是多麼的可惡,至少明面上是在幫襯他的。 這要是他說出去了,只怕單是翰林院裡頭,就有很多人巴不得有賈赦這種叔叔。

這人世間還有沒有地方能說理了? !

悲痛欲絕的珍哥兒很快就沒精力考慮那麼多了,因為他很快就被繁重的工作差點兒累癱了。 如今,他明面上是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暗地裡又被加了七品翰林院編修的工作,等於就是拿著一份微薄的俸祿,乾了兩份厚重的工作。 也許乍一看檢討的活兒並不多,可加上編修要做的事兒,簡直就是不給他一條活路。

偏偏,他還無處說理。

這一折騰就是兩月。

直到七月中旬某日,賈敬特地派人支會了他,抽個空閒去一趟榮國府,緣由有兩個。 一是恭賀賈赦來年即將再添一丁,二是感謝賈赦幫他鋪路搭橋。

對於前者,珍哥兒是懵的。 他簡直不明白,同樣是人,怎的賈赦就能麻溜的一連生下了仨兒子,雖說長子瑚哥兒是沒了,可餘下的兩個是既健康又聰慧。 尤其如今又有了一個,雖說尚且不知男女,可對於素來子嗣單薄的寧國府來說,即便是個姑娘也是極好的。

至於後者……

呵呵呵,我謝謝你全家! !

帶著無比的嫉妒加憤恨,珍哥兒帶著原先就已經備好的禮物,殺氣騰騰的衝到了榮國府裡。 結果,才在二門口就碰上了早已眼巴巴的等了許久的迎姐兒。

“珍大哥哥好。”

“呃,二妹妹你也好。”雖說珍哥兒極為厭煩賈赦,對於這個白嫩可愛的小妹子卻還是很和氣的。 他還不至於毫無理智的將氣撒在無辜之人的身上。

結果,迎姐兒下一句就是……

“蓉兒呢?珍大哥哥怎的沒有將蓉兒帶來?二丫頭最喜歡看蓉兒哭了!”

珍哥兒:“…………”賈赦你個老混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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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賈赦來說,最悲哀的事情莫過於年輕時候混賬事兒乾的太多了,以至於即便他早已改邪歸正,也依然沒人願意相信他,反而一如既往的將黑鍋往他頭上恁。

珍哥兒殺氣騰騰的進了榮慶堂,身後則一溜小跑兒的跟著迎姐兒,別看迎姐兒人小腿短,真要是跑起來倒也不算很慢,至少一直都墜在珍哥兒後頭,倆人幾乎是前後腳的進了正堂裡。

“珍兒給老太太請安。”珍哥兒躬身給賈母請安

“老太太!老太太!珍大哥哥居然沒把蓉兒帶過來,太、太壞了!”迎姐兒一個猛撲到了賈母懷裡,一臉委屈的控訴了起來。

賈母先是忍著氣喚珍哥兒起身,旋即拉過迎姐兒,用循循善誘的口吻,哄著道:“是哪個同你說今個兒蓉兒也會來的?”三歲不到的小孩子,多半都是養在家裡頭的,即便要看也是外人去家裡頭看,而非帶著這麼點兒大的孩子四處亂跑。 也因此,打從一開始賈母就知曉,東府那頭是不會讓蓉兒過來的。

“是老爺!”迎姐兒毫不猶豫的把賈赦給賣了,“老爺說了,蓉兒是珍大哥哥生的,所以珍大哥哥會帶著二丫頭最喜歡的蓉兒過來 魂斷三國 ! ”

“二丫頭最喜歡蓉兒?”賈母奇道。

當下,迎姐兒毫不猶豫的重重點了點頭,堅定不移的道:“二丫頭最喜歡蓉兒了,最最喜歡看蓉兒哭鼻子了!”

再看珍哥兒,這會兒已經默默的退到了一邊,面上一片空白,儼然已經開始思索這個無理取鬧的世界了。 萬幸的是,甭管大房一家子有多不靠譜,起碼賈母本人還是挺值得信賴的,在斷然拒絕了迎姐兒不著調的要求後,賈母立刻讓人將賈赦倆口子喚了過來。 迎姐兒一見到那拉淑嫻,登時就將“好玩”的蓉兒拋到了腦後,至於賈赦則被賈母喚到跟前,變著法子損了一頓。

半響之後,賈赦帶著一臉森然的殺意,衝到了珍哥兒面前:“你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就賈赦那一臉的殺意,但凡是個人都不會認為有好事兒的。 不過,礙於輩分緣故,珍哥兒還是老老實實的跟了過去,只是卻始終保持著一副隨時隨地開溜的模樣。

那拉淑嫻瞧著這一幕,笑了笑卻並不曾言語。 很顯然,那拉淑嫻原就不算多的同情心明顯是不會浪費在珍哥兒身上的。

這會兒,元姐兒和王熙鳳也相攜而來。 說起來也是稀奇,王家那頭也不知是怎的了,嫡出的大姑娘竟彷彿是真的不要了,一甩就是兩個來月,連詢問都不曾。 偏王夫人還不在榮國府內,弄得如今不上不下的,連賈母也有些懵了。 那拉淑嫻倒是很喜歡這姑娘,可也正是因為喜歡,才愈發的不滿王家這般做派,竟弄得嫡出大姑娘像寄人籬下一般,何其可惡。

“大太太。”

倆小姑娘齊齊喚了一聲那拉淑嫻,不過旋即元姐兒就去了賈母身邊,倒是王熙鳳緊挨著那拉淑嫻坐下了,還伸手拉過了迎姐兒,同她逗趣。

兩個多月的相處下來,不單讓榮國府諸人都看明白王熙鳳的為人秉性,更兼也讓王熙鳳了解了榮國府諸人。 當然,對於男丁的了解還是有所欠缺的,畢竟賈赦時常忙的腳不沾地,珠哥兒、璉哥兒則必須每日里上國子監唸書,至於十二更是自打王熙鳳來的那一日就跑了個無影無踪,至今不曾歸家過一次。

“好姑娘,覺得這府裡如何?索性一輩子都陪著我罷。”那拉淑嫻笑著輕拍了拍王熙鳳的腦袋,哄她道,“你瞧,二丫頭多喜歡你,乾脆留下別走了。”

“誰?誰要走?”迎姐兒原沒注意那拉淑嫻在說甚麼,她的注意力都在丫鬟們陸續端上來的點心碟子上,尤其最近一段時間,賈母和那拉淑嫻聯手控制了她日常的點心用量,弄得她愈發的饞嘴起來了。 不過,縱是如此,在聽到關鍵內容時,她還是立馬就回神了。

“你鳳姐姐呢,她又不是我們家的孩子,如今還小倒是無妨,等她長大以後,就要嫁出去了。二丫頭,你可捨得?”

“不不不!”迎姐兒瞬間反手拉住了王熙鳳,一臉驚恐的看著她,“鳳姐姐哪兒也不去,留在府裡頭陪二丫頭頑!”

“說的好像你就能一輩子留在府裡似的,到時候不一樣要嫁出去!”王熙鳳沒好氣的回瞪迎姐兒,旋即才意識到自己說了甚麼,登時面善羞紅一片,擰過身子不去理迎姐兒。

迎姐兒一臉的迷茫,下意識的回嘴道:“為啥我不能一輩子留在府裡?我是爹娘的二丫頭,我當然能!”

“你不能!”王熙鳳擰著身子小聲的說了她一句,卻不料這句話徹底捅了馬蜂窩 [系統]遺憾請走開 。

“我能!我能!我就能!”迎姐兒小時候倒是軟綿的性子,可自打略大了些後,就隱隱有了一種大房祖傳熊孩子的氣勢。 其實也未必是遺傳,更準確的說,應該是傳染才是,畢竟有賈赦這個大號的熊孩子做榜樣,迎姐兒真的只是有樣學樣罷了。

王熙鳳不欲跟迎姐兒較勁,主要是認真論起來,她會害羞迎姐兒卻不會。 而這嫁人不嫁人的話題,饒是王熙鳳素來性子潑辣,也不好意思大喇喇的說出來。 尤其是當她小心的側過臉偷眼去瞧那拉淑嫻時,更是望見那拉淑嫻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登時羞得只恨不得將頭埋進胸口算了。

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可以發生很多事情,至少足夠讓王熙鳳了解大房,尤其是那拉淑嫻的想法了,更何況打從一開始那拉淑嫻就不曾隱瞞過自己的想法。 而國子監雖忙碌,可無論是珠哥兒還是璉哥兒,都並不住在國子監裡頭,每日都要回來不說,遇到特殊節日時,還能休個半日一日的,倆人要想見面真心不算難。

還真別說,以王熙鳳的年歲,也許情竇初開略早了點兒,但以她的心智,卻完全足以意識到這是一門絕好的親事,甚至若放棄了這門親事,她將來必然尋不到更好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王熙鳳努力的開始在所有人面前露出最好的一面來,只是她並不知曉,她如今尚顯幼稚的表現方式,在那拉淑嫻面前完全不值得一提。 好笑的是,王熙鳳沒有察覺到,而那拉淑嫻則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優哉游哉的看著這個俏似宜妃的小姑娘討好自己。

到了這個時候,那拉淑嫻早已肯定,王熙鳳並非宜妃,或者應該說,也許有可能是宜妃的轉世,可王熙鳳絕對不曾擁有屬於宜妃的記憶。

容貌有著近九成的相似,然而心智手段卻都太幼稚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個比同齡人更聰慧一些的小姑娘。

見倆人不吵鬧了,那拉淑嫻才笑著打圓場道:“我就喜歡瞧你們小姐倆鬥嘴,等明年我把三丫頭生下來,咱們的二丫頭就要當姐姐了。記著,可不能欺負妹妹喲。”

“三丫頭?”迎姐兒愣了一下,旋即湊過來,把小胖手貼在了那拉淑嫻尚不成顯懷的肚子上,面露遲疑的道,“三丫頭是甚麼樣子的?好看嗎?是不是……胖乎乎的?”

自打迎姐兒略懂事一些後,對於“胖”這個詞格外的敏感。 賈赦說她笨,她倒不是很在意,可但凡有人提到胖丫頭,她一準就跟個火藥桶似的,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模樣。

那拉淑嫻忍著笑,道:“嗯,三丫頭一定是胖乎乎的,白胖白胖的,跟個大元宵似的。”

迎姐兒一臉的迷醉和嚮往,彷彿只要有了三丫頭,就沒人會再記得她這個胖丫頭了。 因著迎姐兒面上的笑意太過於顯眼,賈母一面留神著,一面笑了出來。

聽見賈母的笑聲,迎姐兒屁顛屁顛的湊了過去,仰著笑臉道:“老太太,二丫頭馬上就要有一個胖妹妹了,以後你們都不能再喚我胖丫頭,因為三丫頭才是真正的胖丫頭!”

“這還沒生出來呢,你怎的就知曉是三丫頭?”賈母一把攬過迎姐兒,面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其實,真要算起來,迎姐兒的出生並不受人期待。 她出生的那一年,榮國府內外都出了好些事情,賈母更是忙得焦頭爛額。 可以說,迎姐兒出生後,非但沒人感到喜悅,有的只是無端的煩躁。 不過,有些事兒還真不是絕對的,雖說對於迎姐兒的歸屬鬧騰了好幾年,可等不得不說,迎姐兒本身是極為討人喜歡的,哪怕她的容貌身段完全比不上元姐兒,然而對於賈母這個長輩而言,只要可愛加嘴甜,就能勝過一切了 霸道總裁,烈愛難逃 。

到瞭如今,元姐兒和迎姐兒都養在賈母膝下數年了,按說,甭管從哪一方面來看,元姐兒都出挑得很,加上她又是賈政的嫡女,且府上諸人對她抱有極大的期許。 這於情於理,賈母都應當更為偏疼元姐兒。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一定是三丫頭!一定是的!”迎姐兒嘟著小嘴,用自己的方式據理力爭,“二丫頭都當了好幾回妹妹了,這回一定要讓二丫頭當姐姐。我要一個白胖白胖的小妹妹,比二丫頭胖好幾圈!”

“噗嗤。”賈母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噴了出來,有心告訴迎姐兒,比她胖好幾圈的姑娘真心不常見,更別說剛出生的孩子肯定是很小的,即便再怎麼胖,也不可能超越迎姐兒的。 不過,看到迎姐兒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賈母到底還是沒忍心把真相說出來。 左右也就大半年的時間,就讓迎姐兒再歡喜幾個月罷。

這檔口,賈赦再度從外頭進來,只是原本跟在他身畔的珍哥兒卻不見了踪影。 賈母詫異的看過去,心下隱隱有著一股子不詳的預感,總覺得賈赦又開始作么了。

不等賈母開口,賈赦便已經搶著說道:“是我讓珍哥兒先回去的,左右禮物也送到了,他平日里原就忙得很,往後鐵定也會更加忙碌的,與其在這裡耗時間,還不若早早的歸家休息去罷。”

“他忙是他的事兒,你怎麼能將人趕走的?”賈母不敢置信的望著賈赦,忽的心下一動,追問道,“甚麼叫做他往後鐵定會更忙?你又做了甚麼?”

還真別說,賈母的直覺真心很靈驗,至少每次都能明確的察覺到賈赦又作么了。 當然,察覺歸察覺,然而事實上卻沒有任何作用。

“我向文親王推薦了他。”賈赦也不隱瞞,三言兩語的就將事情說了個清楚分明。

事情並不復雜,無非就是兩個多月前的事兒,賈赦一直記仇到瞭如今。 讓翰林院掌院學士潘鼎重用珍哥兒只是初步的報復,接下來的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不得不說,為了報復珍哥兒,賈赦真沒少花心思,一面忙著刷廉親王的好感度,一面還要抽空往文親王那頭跑。 好在文親王性子溫和,跟賈赦又有一段舊交情在,連著奔波了幾回後,這事兒還真就讓賈赦給辦成了。

就是編纂《長青字典》一事。

說起這事兒,還等往前幾年開始說。 卻說長青帝早就存了心要編撰一本史上最齊全漢字字典,雖說主要的典籍來源自前朝的諸多書籍,不過因著確實是長青帝起頭讓底下人編纂的,因而即便如今尚未出成品,這書名倒是早早的定了下來。 而修書立傳這種事兒,絕對是真正的讀書人所不願意缺席的。 更別說這本《長青字典》還是當今聖上起頭的,明擺著能名留青史的好機會,正常人都不願意放過。

“……老太太您知曉我費了多大的心力才把珍哥兒弄進去嗎?嘖嘖,這事兒多好呢,等修纂完成後,少不得要將所有參與者的名字都留存下來。這倒還罷了,指不定到時候聖上還會接見他們,多難得的機會呢!”

賈赦得意洋洋,賈母卻眉頭緊鎖。

半響,賈母才勉強擠出一句話:“既是這般好的事兒,你怎的不去?對了,也不知曉給你弟弟留著。”

“您逗我?”賈赦忽的變了臉色,一副'我定是幻聽了'的神情。

“我說的不對嗎?”賈母輕搖了搖頭,一臉的不贊同,“我也不是不讓你幫襯珍哥兒,他是個好孩子,跟咱們府又連著宗 君莫負初 。 可既然是這般好的事兒,又何必光讓他一個人去呢? 就算你弟弟在汝州回不來,那你自個兒也是可以去的。 唉,赦兒,你這孩子就是這般,我都不知曉該說你精明還是實誠了。 ”

賈赦:“…………”我這是腹黑! !

從榮慶堂離開後,賈赦一副心塞至極的模樣,哪怕有那拉淑嫻的柔聲安慰,也起不了絲毫作用。

“我真的不明白,我在老太太眼裡到底是個甚麼形象呢?”賈赦真的很悲催,別看他嘴上說的那麼好看,可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人都應該明白,他這是在坑珍哥兒罷?

修書立傳這種事兒,對於那些個迂腐頑固的讀書人來說,當然是件好事兒,可珍哥兒是嗎? 讓那混賬小子連著數年查找核對資料,再整理編修……

會死的罷? 畢竟,珍哥兒的人生目標裡從來沒有名留青史這個選項。

“老爺……罷了,左右安慰也沒甚麼用,不若聽我說說真話如何?我倒是認為,比起老爺您的憋屈,珍哥兒更慘一些罷?修書立傳原就是極考驗人耐心的事兒,這回編纂的還是一本字典?”那拉淑嫻只知曉康熙字典的,卻僅僅是知曉了這個書名而已,對於里頭的內容完全不清楚。 不過,因著頭幾年十二曾對她進行過一番簡單的科普,倒是讓她依稀明白了字典的可怕之處。

簡而言之,修撰其他書籍只是非常艱難的話,那麼修撰字典就是難於上青天的事情了。

十二曾說過,難於上青天的通俗理解是,不單難還容易上天。

那拉淑嫻由衷的感概著,珍哥兒簡直太可憐了,賈赦這一招也忒狠了。 話雖如此,她還是不打算同情珍哥兒,只因年關那會兒,她才聽珍哥兒媳婦兒說過某些事兒。

“年關那會兒,珍兒媳婦兒同我說,珍兒彷彿在外頭養了人。”那拉淑嫻盡可能委婉的道,“聽說還不是單純的外室。”

賈赦驀的回頭,滿臉的訝異:“不是單純的外室是甚麼意思?”

“呃……也許老爺您可以去查一查?”那拉淑嫻終究不大好意思說出來,尤其是珍哥兒媳婦兒說的也不是很確定。 以那拉淑嫻的性子,還真不願意去污衊一個人,尤其那人跟她無冤無仇的,還是她的晚輩。

“嗯,我回頭就去查。”賈赦先是點了點頭,旋即想起一事,登時面露踟躕之色。

那拉淑嫻瞧了他一眼,當下便知他有心事,卻也不急著問,而是慢悠悠的晃回了榮禧堂,坐等賈赦想明白後主動告訴她。

要說賈赦,還真是有一樁心事,卻跟榮國府並無太多關係,跟那倒霉蛋珍哥兒更是完全無關。 勉強算起來,倒是跟賈母能扯上些關係,也就是因為如此,賈赦不知曉該不該把這件事兒告訴賈母。

到了晚間,忍了半日的賈赦終究沒忍住,先說予了那拉淑嫻聽。

“淑嫻,我原不該在你有孕的時候跟你說這事兒,實在是……罷了,說實話罷,是敏姐兒那頭遇上了事兒。”既然要說就說個痛快,等開了個頭後,接下來的話倒是方便多了。

卻說賈敏出嫁也有五年了,按著一般的情形,新嫁娘多半會在嫁過去的頭一年有孕 笛攝天下,傾城宮妃 。 當然,若是在年尾成親的就是另外一說了,就像原主張氏和王夫人,一個在年初嫁過來,一個在年尾嫁過來,所以瑚哥兒才會比珠哥兒大了將近一歲。

可賈敏出嫁都五年了!

按著賈赦的說法,這林家原就子嗣艱難,當初說親時,榮國公賈代善也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他堅信子嗣問題在於女子,而賈家這邊,多半都是子嗣興旺的,尤其是榮國公賈代善,他有兩個嫡子一個嫡女並三個庶女。

“這生男生女是另外一說,可她起碼得先生一個罷?”賈赦煩得直撓頭,“旁的不說,我那三個庶妹,都是嫁過去不久就有了身孕的,雖說二妹已經沒了,可她好歹也留下了兩子一女啊!”

賈赦有三個庶妹,雖然感情稱不上有多好,不過因著那三人都嫁在了京城裡,偶爾還是會有些消息傳來的,尤其逢年過節的節禮並不曾少,若是有心想知曉她們的消息,更是容易得很。 而到瞭如今,賈赦三個庶妹中,只餘兩人尚存,其中序齒第二的庶妹在早兩年就已經沒了。 死因倒是正常得很,因病過世,且她嫁的人家並不算太好,完全是依附著榮國府生存的,倒並不用擔心她是被人害死的。

除卻已經沒了的二妹,賈赦的大妹和三妹皆子嗣興盛,大妹生了四個兒子,三妹則是兩個兒子三個女兒。 甭管她們生了幾個,生的是男是女,起碼她們確實生了啊!

“我倒是認為,子嗣單薄並不僅僅是女子的問題。”那拉淑嫻淡淡的開口。

“甚、甚麼?”賈赦愣了一下,旋即瞪眼道,“那還能是男子的問題?”

“都有關罷。像我娘家那位已故的大嫂,她是因著當年生小鈴鐺時難產傷了身子,之後雖說精心調養著,不過也是十來年後才有了身孕,那確是她本人的問題。可有時候也不單單是女子的罷?遠的不說,老爺您瞧瞧隔壁東府,那頭卻是素來子嗣不豐的。”、

那拉淑嫻好歹也是在宮闈之中生存了數十年的人,即便並不算精通醫理,對於生兒育女這種事兒聽多了也就懂得多了。

見賈赦一臉的茫然,那拉淑嫻又道:“若當真全然是女子的問題,那為何東府那頭連個庶出的子嗣都沒有?您可千萬別告訴我,他們那一脈各個都是情聖,從來不收通房小妾。”

“怎麼可能……”賈赦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下意識的道,“你不說我也沒注意到,還真別說,東府那頭素來就子嗣稀少。我記得,也就是敬大哥哥有個兄弟,好像是喚賈敷?對對,就是這個字。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賈敷死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都不知曉他是敬大哥哥的兄長還是弟弟。”

彷彿,自打寧國公賈演之後,寧國府就是一脈單傳了。

寧國公賈演和榮國公賈源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他們還有兩個弟弟,也就是嫡親的四兄弟。 不過,另外兩人並沒有太大出息,一直都是依附著兩個國公府生存的,可即便如此,到瞭如今也一樣子嗣興旺得很。

反倒是寧國府那頭,寧國公賈演只得一子,便是一等將軍賈代化。 賈代化生兩子,賈敷早夭,賈敬存貨。 賈敬又得一子,名賈珍。 賈珍往下也只有一子,便是如今尚未不足兩歲的蓉兒。

這麼一看,寧國府還真是怪異得很。 要是真的像那拉淑嫻所言那般,一府都是情聖也就罷了,偏他們府上各個都是貪杯好|色之人,莫說珍哥兒了,連賈敬都一樣。 可即便如此,也從未出過庶出子女,豈不是怪得很?

“淑嫻,你的意思是,林家跟東府一樣?”賈赦有點兒被說服了,畢竟林家也是好幾代單傳,且都是獨一個兒子,甚至林家比寧國府還慘,畢竟寧國府這頭未出五服的親眷還有不少,可林家那邊怕是連一個都尋不出來了 唐少溺寵之痞妻無敵 。

“這誰能知曉呢?我也只是猜測罷了。對了,老爺您特地提起這事兒,是因著敏姐兒讓人捎了信過來?”那拉淑嫻輕描淡寫的揭過話題,她並不欲多追究林家數代單傳的緣由。

“嗯,不單是敏姐兒,林妹夫也有信捎過來,就是隨著先前端午節禮一道兒來的。”

“端午節禮……”那拉淑嫻抿了抿嘴,一副無言以對的模樣。

如今都已經是七月裡了,這個時候送端午節禮來? 即便揚州離京城路途遙遠,可一般的節禮不都是提前送過來的嗎? 哪裡有人會在七月里送端午節禮的? 那是不是可以說,每年三四月間就能收到前一年的年禮了?

許是看出了那拉淑嫻的無奈,賈赦勉強笑道:“林家老太太病了,敏姐兒也病了,林海那位置原就忙碌得很,偏如今江南那一帶麻煩事兒扎堆,他能記得安排節禮就已經很不錯了。你想想看,當年保齡侯府出事那會兒,他們那一年不是連年禮都不曾送嗎?”

那拉淑嫻沉默了一瞬,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揚州林家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應當不是一般的生病罷?”許久,那拉淑嫻才長嘆一聲。 其實,說起來她同賈敏的感情並不好,剛嫁過來時,原主張氏接連懷孕生子,瑚哥兒和璉哥兒之間只隔了兩年時間,且身為新媳婦兒又是長房太太,要忙的事兒自然不少,更別提那會兒賈赦風流到幾乎讓那拉淑嫻也無言以對的地步,有時候回憶起來,她還真是同情原主張氏。 可即便如此,年禮節禮這種事兒,原主張氏一次也沒有忘卻過,即便是臨終前夕,仍是強撐著安排了一切。

換句話說,林家那頭還真不是一般的亂。

“嗯,很嚴重。林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說句難聽話,無非就是強撐著,期待兒子成親生子。結果,咱們府上的老太爺和林家老太爺相繼都過世了,這裡頭就耽擱了好幾年,後來又攤上京城裡的亂事兒。這頭耽擱那頭耽擱的,好不容易成了親,結果這都五年了,別說兒子了,連個閨女都沒瞧見。”

賈赦這人,到底是賈母的兒子,說不重男輕女那是假的,好在他這人還不至於為了兒子而輕賤閨女,事實上他反而崇尚兒子要嚴苛對待,至於閨女左右都要是嫁出去的,嬌養著點兒也無妨。

不過,也因著這種想法,賈赦太能理解林家上下的想法了。

可以這麼說,那拉淑嫻這一胎無論男女,賈赦都會歡喜,不是他的胸襟有多寬廣,實在是因為他已經有了兩個健康聰慧的兒子。 反過來說,假若他如今膝下並無一子,鐵定早已著急上火,煩得不得了了。

而林海,只比他小了四歲。 至於林家老太太,具體的年歲賈赦肯定不知曉,不過據他的推測,應該跟賈母差不多的年歲。

賈母如今膝下有三個孫子兩個孫女,還有那拉淑嫻肚子裡這個。 而林家老太太,拖著隨時都有可能離開的身子骨,連一個孫子孫女都未曾見到。

“敏姐兒快愁死了,她的身子骨原也不好,是在娘胎裡時落下的毛病。”賈赦皺了皺眉頭,似有些惱意的道,“還不是因為那個該死的通房,就算後來她丟了命,也賠不了敏姐兒虧損的身子骨!不過,這些年精心養著,按說敏姐兒的身子骨也已經養好了,怎的會……唉,這種事兒我也不好插手,若是離得近點兒,還能接她回府裡,偏如今……”

“調職呢?”那拉淑嫻眸光一閃,在心頭默默的念著“揚州” 名門寵婚:老婆別鬧了 。 據她所知,江南一帶,尤其是揚州姑蘇兩地,在雍正朝折損了幾乎九成的官員。 原因很簡單,他們這些人幾乎都是太子|黨。

“哪兒這麼容易了?林妹夫是二品官,在江南就是一方大員,若回了京……且不說旁的,京城哪個位置不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兒?你讓他調職,往哪兒調?他可不是珍哥兒那蠢貨!”

珍哥兒不過是個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以賈赦之能,輕輕鬆鬆就可以給他換個位置,甚至升個一級半級的完全沒問題。

可林海是二品官啊! 逼死賈赦他也辦不到啊!

“沒說一定要往京城裡調,旁的地界呢?這揚州離咱們這兒也太遠了,若能略近一些的,像直隸那頭,十天來回一趟的就成。”

“讓我想想……這也不成,巡鹽御史不是一般的官職,鹽課上頭的事兒,都是聖上管著的,輕易動彈不得。”賈赦眉頭緊鎖,“可不管也不行,就敏姐兒那性子,信上滿滿的都是絕望和自責,我都不知曉她自責些甚麼!”

雖說女子原就應當為夫君生兒育女,可反過來說,若真的不能生養,也不可能因此被休棄的。 這年頭,符合七出之條的婦人不知曉有多少,可真正被休棄的又有幾人? 先不說林海和賈敏的感情素來不錯,單說有榮國府在,哪怕府裡日漸敗落大不如前,可只要林家敢露出絲毫休棄的意思,榮國府絕對能跟他們火拼了。 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雖說榮國府也會有損,可林家絕對討不了好!

“這樣好了,我先想想法子,不過希望真心不大。”

那拉淑嫻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開口道:“鹽課的確自成一系,內裡的規矩也同旁的地兒不同,若是想進去自是千難萬難的,可……若是出來呢?”

賈赦眉心一跳:“出來?徹底放棄鹽課一道?”

“林妹夫是個有本事的人,不一定非要在鹽課上頭死磕。而敏姐兒是個死心眼愛鑽牛角尖的人,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她都能活生生的把自個兒逼死。”那拉淑嫻忽的笑了起來,調侃道,“老爺您是想要一個仕途並不怎麼順暢的妹夫和一個健康的妹妹,還是……”

“我知曉了。”賈赦忽的面色一沉,“哼,我如今可是御史台的人,想要人升官發財雖然難,可尋麻煩挑刺卻是容易得很。這鹽課,可是規矩極為森嚴的,但凡出了點兒差錯,恐怕這輩子都與鹽課再難扯上關係了。”

打定了主意後,賈赦興致高昂。 不曾想,那拉淑嫻冷不丁的又冒出了一句話:“記得回頭查查珍哥兒的底兒,他如今被老爺您弄到了文親王那頭去,萬一出了甚麼差錯,怕是不好收拾。”

“修撰字典還能出差錯?”賈赦一臉的震驚,“他到底是有多蠢!”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文人嘛,有時候難免有些額外的癖好,萬一珍哥兒私底下乾了甚麼齷齪事兒,小心文親王回頭把仇記在您的頭上。”

賈赦一臉便秘的樣子,隱隱覺得,這一回好像是自己把自己給坑了。 不過話說回來,就珍哥兒那蠢貨,能幹出甚麼事兒來?

抱著這樣的想法,等回頭手下人打聽出確切消息後,賈赦直接提著刀就殺去了寧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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