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紅樓)因果大師》作者:魚七彩【完結+番外】

悠于 2017-1-27 21:55

《(紅樓)因果大師》作者:魚七彩【完結+番外】

文案:

晏良從道觀歸來,便有感應因果的體質,
可見人身上種種業因,也可預料其種種果報。

他修因果,
以族長之名,惠(迫)及(害)他人,自己受益的那種。

【食用說明書→_→】:
全篇胡謅。時間軸打亂,朝代架空。(日更,如有變動在微博說明)
蘇爽文,結局HE,cp打醬油在番外,謝絕掃文扒榜

內容標籤:紅樓夢 穿越時空 宅鬥 業界精英
搜索關鍵字:主角:賈敬 ┃ 配角:賈寶玉,賈母,林黛玉,薛寶釵等 ┃ 其它:紅樓夢同人,石頭記,

[[i] 本帖最後由 悠于 於 2017-5-9 09:41 編輯 [/i]]

悠于 2017-1-27 22:01

第1章 因果技能

  所謂因果,簡單來說,就是由因而結的果。

  人每做一件事,說一句話,甚至動一個念頭都是在種因,隨之都會有相對應的結果在後邊。身、口、意三業,時時造做,便時刻引發果報。

  善因結善果,惡因結惡果。

  果報在降臨時間上是有長有短的,分為三種:前世因現世報,現世因現世報,現世因來世報。

  晏良是麒城晏家人。他們晏家男人都有天生感應因果的體質,看得見人身上種種業因,也預料得到其種種果報。晏家人只要擇人助其消除現世惡因,令其避免現世惡報,他們就可以憑此『善舉』來提高自身的官運或財運。

  這些都是祖輩們總結出的經驗,晏良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自己通過實踐的確印證這個事實。每當他幫人消除一個惡因的時候,他真的就會碰見一樁運氣很好的事,非官即財,十分實惠。

  所以只要他們是麒城晏家人,從不會缺官、財這兩樣東西。

  晏良也是如此,一輩子官運亨通,富貴榮華,過得很圓滿。

  死後卻不知道為什麼,他沒去投胎,偏偏附在了一個道士的拂塵上。這一呆就是兩年,迫得他天天跟這個破道士煉丹,烏煙瘴氣地過日子。

  這道士年紀不大,才三十多歲,白瞎他老祖宗給他的命,每天非好死不活地煉毒丹藥給自己吃。

  晏良整日見這廝這麼不仔細命,倒恨不得替他活著了。這些年他白白被禁錮在拂塵之中,連書都沒機會看。每天除了聽道士碎碎念和一些道觀裡的人八卦,什麼事都不能做,實在是了無生趣。

  咳咳……

  煉丹爐又開始冒毒煙了。

  晏良依舊受不了這味兒,被熏得直咳嗽。

  「真人,您瞧今天練出來的丹,顏色正紅,可好看了呢。」只有七八歲大的粉嫩小道童將一橘色錦盒雙手奉給那道士。

  晏良瞅一眼那紅藥丸子,顏色的確是好看,紅得跟沾過人血似得。

  小道童笑嘻嘻地還說:「有股子特別的香味兒呢,一聞就知道是好藥,真人您聞聞。」

  道士撚著著鬍子滿意的笑了笑,臉上綻放出異樣的神采。他打發那道童出去,自己拿著錦盒坐在了桌邊,斟了一杯水。

  晏良見狀,冷笑兩聲,眯著眼睛看那道士。又尋死了!

  道士將一顆拇指肚大小的藥丸塞進嘴裡,仰脖灌了一口水,似乎有些澀,又灌了一口水,硬吞。

  嘶——嘶!

  道士保持著仰頭的姿勢沒動,臉憋的通紅,抓撓著自己的嗓子,想來是噎住了。

  晏良見那道士捨不得把丹藥吐出來,覺得好笑不已。

  不一會兒,道士咳嗽了幾聲,氣兒喘勻了,便又拿起一丸丹藥塞進嘴裡。

  晏良看得煩了,就躺下打了個哈欠,閉眼睡覺。

  再睜眼,晏良看見架子床頂的白紗帳,便破口罵那道士無良,竟然摟著他睡覺。

  不對,怎麼有男聲?

  晏良愣了愣,剛才他好像聽見自己的心聲,從那道士嘴裡說出來的。

  晏良忽覺得不對,他似乎能感覺到被窩裡的熱度,鬼對冷熱是沒有任何感知的。晏良動了動眼珠子,緩緩地抬起手,放下再抬起,再放下。

  他驚厥起身,光腳跳下地,躥到銅鏡前看自己。

  鏡子裡的男人三十出頭,鼻樑挺拔,眉目分明,跟道士長得一模一樣!

  晏良用手指戳了戳鏡中的自己,試著在嘴角勾勒出一抹笑。

  他竟然成為了道士。

  晏良依舊對著鏡子看自己,本尊身上曾種下的種種惡因自然而然地在他腦中浮現。很好,他的能力沒有丟,只是這廝種下的惡因未免太多了,不忠君臣,不教子女,不守家業……

  多少惡業,便會有多少果報。為得善終,看來他以後有得忙了。

  ***

  今日逢賈敬生日,賈蓉奉父命到玄真觀請祖父回府。

  其實誰都知道,自打兩年前老爺進了玄真觀後就再沒出來過,別說過生日,就是連過年祭祖他都不回。府裡說是給他過壽,實則是賈珍剛出孝期想熱鬧,便借名頭自個兒消遣罷了。

  這回的壽宴對外雖說是小辦,只請幾個親朋好友,實則比以前更有樂頭。前後院雖一共只有六桌,卻弄出了全席一百零八道菜,還特意請了從宮裡出來的老禦廚出手。戲班子也請足了六家,個個名頭在京城響噹噹的,男賓那邊還有□□的姑娘們獻藝。

  賈蓉想早點回去湊熱鬧去,這一路走得很急,就盼著早點到玄真觀,得個回話,就早早回府享樂。

  玄真觀外,賈蓉等了半晌,不見回話的道童回來,有些焦急。想了想,便自己主動走了進去。

  道觀有一個總管事兒的叫王石。此刻正慌慌張張跑出來,見是蓉哥兒,也不管不顧了,背著身上的行禮就跑。隨後,那廂就跑出來一群道童,喊著抓人。

  賈蓉懵了,抓一道童問發生什麼事。道童急急道:「那廝貪財,竟用次等毒丹砂謀害真人!」

  道童不及賈蓉再細問,舉起棍子就繼續追。

  賈蓉緩了緩深入,繼續往裡去。路上又碰見兩個道童捧著什麼東西往賈敬的住處福壽宮跑,倆人都面色十分慘白,似乎發生了很大的事。賈蓉想想剛才那道童的話,再想他祖父日日煉丹早晨吃。該不會他已經吃了那有毒的丹藥,被毒死了?

  賈蓉嚇得臉色大變,趕緊跟著跑到福壽宮門口,便碰見一道童正從裡面端著水盆出來。

  「這……這是已經開始擦洗了?」賈蓉哇地一聲大哭,跪在地上大呼,「祖父,孫兒不孝,孫兒來晚了,未曾來得及見您最後一面。」

  「哥兒這是做什麼!真人好好地,此刻剛用餐完畢,淨了手。」道童不解道。

  賈蓉換了半刻,嗑巴問:「那剛才說丹砂有毒,又看你們慌亂往這邊跑。」

  「才剛真人發火,說要穿常服,我們才著急來著。」道童說罷,就引賈蓉進廳等,他則進內間去回報。

  廳內不大,抬首上看,壁上供奉的三清神畫像,其下有紅木長案上擺著各樣貢品,種類豐富。這之下才擺了普通桌椅,供人使用,賈蓉就在東邊第一個位置坐下了。

  不大會兒,道童紅著眼出來,對賈蓉道:「老爺讓您進去。」

  「老爺?才剛不還說是真人麼?」賈蓉奇怪。

  道童眼睛更紅了,垂著腦袋道:「老爺說了,以後不許我們再喚他真人。」

  賈蓉疑惑地要再問道童,那邊屋裡面已經傳出「怎麼還不進來」的話,便不好再細問,賈蓉急忙進屋。

  晏良手裡正擺弄著他附身兩年的拂塵,一根根的揪,白毛落滿了他的腳邊。

  賈蓉見狀,忙跪地給祖父請安。半晌他沒聽到回應,只感覺拂塵上的獸毛一根接著一根的落地,心就莫名的提起來。

  晏良把手裡的拂塵拔禿了,隨手把手柄丟到一邊,才冷冷抬眼打量跟前這個他白撿來的孫子。

  年紀在九歲上下,面目清秀,長得其實挺好,這會兒也本本分分地跟他行禮,看似是一副老實樣兒。只可惜不管什麼人,假戲做多少,其本性都瞞不過他。

  晏良有點沒想到,賈蓉這樣年歲的孩子身上竟然會種下淫|色的惡因。

  「抬起頭來。」

  賈蓉聽話地抬起頭。

  「你夢遺了麼?」晏良緊盯著他,目光有些迫人。

  賈蓉腦子嗡的一下,半晌沒有思考能力,緩過神兒來得時候,從臉頰到耳後都變紅了。

  「祖……祖父,您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賈蓉含羞撓頭,尷尬地不是如何是好。

  晏良挑眉,一直盯著他,等待答案。

  「還、還沒有吧。」賈蓉嗑巴道。

  「沒有,你還敢動邪念!」晏良狠拍了一下賈蓉的腦袋。

  賈蓉不明所以,呆呆傻傻地跪地賠罪。

  晏良覺得,既然這孩子身子尚沒長成,已經生了淫念,可見其家中的盛行此類風氣。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估摸這孩子的爹肯定不是什麼好貨色。

  晏良這兩年呆在拂塵裡,多少聽過一些道士家裡的情況。叫什麼甯國府,兒子賈珍,孫子賈蓉……總歸這次好容易做回人了,本尊家裡什麼樣他都不會嫌棄。有問題改就是,總歸有他在,日子只會往高處走。

  賈蓉跪了半天,抬首偷瞄祖父一眼,總覺得祖父雖一臉肅穆但心情似乎很好。

  「祖父,您、您……」

  晏良回神兒,問賈蓉:「你父親要給我過生日?」

  賈蓉連連點頭,「嗯,他派孫子來,就是請您回去慶生的。」

  「也好,反正我已經好久沒回去了。」晏良很不喜歡玄真觀裡的日子,最叫他煩得當屬那幾座烏煙瘴氣的煉丹爐,他特別討厭那股煙味,非常討厭。

  賈蓉愣了愣,萬沒料到祖父這次並沒有開口拒絕,反而一口答應下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父親那邊還以為他不會回去,請了那麼多清樂坊的姑娘……

  「怎麼,我要回去,你不高興?」晏良口氣陰測測地問。

  「不不不,高興,高興,孫兒就是太高興了,一時沒反應過來。」賈蓉忙扯起喜悅的笑容。

  那廂跑去追人的道童們都趕回來了,個個面色驚恐,領頭的抖著嗓子跟晏良道:「老爺,王石他死了!」


第2章 老爺歸來

  京城,甯國府。

  天氣涼爽,府內菊花開得正好,金燦燦地,在一碧如洗的晴空下,顯得愈發耀眼。

  尤氏瞧著景致不錯,就叫人將戲臺子搭在菊花園附近。轉即她又打發人早早地把榮府的女眷們請來,大家一起打牌、話家常。

  愛熱鬧的寶玉自然也跟著過來了,小孩子粉面雕琢,長得秀美通透,臉圓圓的,眼睛又大,特別是他那雙笑如春水蕩漾的桃花眼,瞧得婦人們的心都跟著化了。

  尤氏直誇寶玉好,「縱然是十個蓉哥兒都比不過他。」

  賈母被哄得樂哈哈地,「蓉哥兒也不錯,對了,他人呢,莫不是跟這他父親去了前院。」

  「沒有,一大早受了他老子的指使,去玄真觀請老爺去了。」

  「倒有出息,這般年紀就能辦事了。」賈母贊許地點點頭。

  尤氏歡喜的把寶玉抱在懷裡,側身跟賈母小聲嘀咕,「口上說得好,叫他去歷練,可有什麼好歷練的,還不是他自己不想去,偷懶兒。」

  賈母又笑,覺得賈珍這樣兒太正常不過,便略過不提他了,喚寶玉到她這邊來。

  寶玉覺著尤氏懷裡香,賴著不肯走。尤氏就趁機抱住這孩子,笑說不許賈母搶人。不一會兒,寶玉就抓著尤氏的玉鐲子玩兒。王夫人忙斥寶玉,被尤氏給攔下了,便乾脆把鐲子脫了給他。

  「也不值錢,前幾日剛得的玩意兒,只要他喜歡,就是要了這條胳膊我也使得。」

  賈母也叫王夫人不要太管著寶玉,「好容易碰著他大伯生日,大家一起樂呵,你就別拘著孩子了。」

  王夫人忙訕笑著稱是,老實地坐回去,再不說了,縱是和妯娌閒聊,眼睛也時不時的落在寶玉身上。

  一會兒,奶媽抱著惜春來了。寶玉見了妹妹,斷然不肯在尤氏的懷裡呆了,急忙跳下去去看妹妹,摸摸小手,摸摸臉蛋,喜歡得緊。

  賈母便禁不住歎:「這孩子真命苦啊,他娘去得早,他父親又不管她,難為你這個做大嫂的平日要多上心了。」

  尤氏忙道沒什麼。

  那廂寶玉聽了這話,就奶聲奶氣的跟賈母鬧,「何不把妹妹帶回去,和我們一塊住,姊妹們的同在一處,互相照應,小妹妹便不會覺得苦了。」

  賈母眼睛一亮,望著尤氏。她那裡有地方,也不差一個孩子的飯吃,多樣一個也是養,正好還能陪寶玉玩耍。

  「我覺得這孩子說的話對,你們若肯,就把這孩子送我那邊養著。兩府這般近,倒也便宜。」

  尤氏心裡也願意的,她一個繼室,擔著養丈夫妹妹的活兒,很容易裡外不是人,倒不如把這孩子教給賈母教導。老太太出身高,性情又好,現在也不管家,整日閑著,可天天與這些孩子們作樂,定然不會虧待了惜春。

  尤氏斟酌後,便道:「我是沒什麼意見,不過此時還要跟大爺商量後才能定。」

  賈母點頭,覺得賈珍那裡根本不是事兒,她親自張口了,他沒道理不同意的。

  賈母笑眯眯的拍拍寶玉的頭,哄他道:「且等兩天,你惜春妹妹一定來咱們家。」

  寶玉樂得直拍手,歡喜的跳起來。

  尤氏另準備了地方,打發這幾個孩子去那邊玩兒,忽想起賈璉的親事來,便順嘴問了問。

  賈母和王夫人相視一笑,對尤氏道:「倒是有個中意的人家,等合了八字再說,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對對對,這可是長房長孫的親事呢,穩妥些最好。」尤氏心裡大概有了揣測,轉頭故意對王夫人道,「我聽說嬸子娘家有個十分厲害的侄女,不僅人長得漂亮,嘴兒也巧。我說你有這麼好的人兒,藏著做什麼?帶來給我們瞧瞧,我倒想看看,她是不是還能厲害過你去。」

  王夫人一邊笑駡尤氏亂言,一邊倒是很高興地點頭應承了,說這兩日就讓她那位內侄女過來串門。

  尤氏見王夫人十分歡喜,心料她這話說對了,正是時候。

  王夫人也感激尤氏,「我娘家大哥送了好些貢茶給我,喝不完,趕明兒叫人給你送六盒過來。」

  尤氏笑著應承。

  這時,婆子來轉告尤氏,說那邊珍大爺傳話說可以開席了。

  尤氏點頭,又問:「去傳話的蓉哥兒可回來了?」

  婆子搖頭。

  尤氏有些擔心,便起身叫人去找賈珍。賈珍正忙著招待幾位貴客,脫不開身。尤氏卻不依不饒,又叫人傳了一遍話過去。正巧大家都在同賈政作詩,賈珍不擅這個,便抽空過來見了尤氏,劈頭就一頓埋怨她。

  尤氏委屈抹淚,「我嫁進這家子做媳婦兒,自該盡本分。若不是為了你那不爭氣的兒子,我何至於上趕著尋這份兒氣受!」

  「又出什麼事兒了?」賈珍不耐煩地問。

  「我問你,蓉哥兒一大早兒就替你去玄真觀傳話,怎麼這會子還沒回來,會不會有什麼事?」

  賈珍蹙眉想了下,「可能是小孩子貪玩,路上耽擱了。」

  尤氏搖頭,「他早就盼著今日的宴席,家裡有好吃好喝還有好戲看,外頭有什麼好玩?照理玄真觀也不遠,只傳個話早該回來了。我這心裡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老爺快派人去找找吧,就是沒事兒,留個心總不會錯。」

  「真麻煩!罷了,我打發人去,卻也不能為個孩子耽誤了宴客,前後院該開席就開席。」

  賈珍打發了尤氏,忙興沖沖地去給客人們賠罪,三兩杯酒下肚,就把之前答應尤氏的事兒給忘了。

  開席後,便有清樂坊姑娘們獻歌獻舞。賈珍瞧見那柔弱無骨的身段,頓然神魂顛倒,更興奮了。他喝到在興頭上,就忍不住鬧她們,逼她們唱露骨的歌兒,作勢還要樓上去親。

  賈政見此狀,忙拉住賈珍,勸他收斂些。

  「咱們家好歹是簪纓世族,而且你剛出孝期,就當著外人面兒這樣□□,就不怕被戳碎脊樑骨?要玩私下裡玩去,別忘了這是你父親的生辰,不是你的!」

  賈政說罷,就帶自己的侄子跟在場的眾位賠錯,笑稱賈珍是醉了,這就帶他去醒酒。

  賈珍雖心有不滿,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賈政是他長輩,便悶悶不樂地跟著去了。

  賈政看出賈珍有情緒,拉著他小聲道:「你不就喜歡那個領頭跳舞的麼?一會兒叫人帶去你房裡就是,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身份。」

  賈珍一聽這話眼睛頓時亮了,「真的?可……清樂坊是官家的,雖能使錢外借出來,可姑娘若是自個兒不願意,也不好強逼著她們賣身,這要出了事兒就不好辦了。」

  「有我呢。」賈政給賈珍一個放心的眼神。

  賈珍頓然樂開了花,忙對賈政千恩萬謝,這就要去房裡等著。

  「噯,你急什麼!你是主,你走了那在座的賓客怎麼辦?」賈政問。

  賈珍賊兮兮笑:「哎呦,我這酒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了,還要勞煩二叔幫忙照應了。」

  賈政看一眼那邊的理國公,擺手示意賈珍可以走。待賈珍一離開,賈政便整理衣襟去給理國公敬酒,跟其談了許多自己的政見,得到理國公的幾番誇讚之後。賈政這才邀請大家去遊園看戲,好似他就是甯府的主人一般。

  ……

  福祿堂,東廂房內。

  賈珍拽著美人兒的衣衫,就給她逼到床角。眼見那姑娘抱胸還想逃竄,賈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沖其啐了一口。

  「今兒個你不從也得從!你若肯好生伺候老子,讓老子弄舒服了,什麼金銀財寶都捨得給你,幫你贖身也可。但你若不識好歹,就別怪老子下手狠,不會憐香惜玉。」

  說罷,賈珍就朝她身上撲過去,三兩下就撕爛了這姑娘的衣裳。

  咚!咚咚!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賈珍不去管,還要弄,就聽外頭有人不停地喊「大爺」。

  賈珍興致頓然滅了一半,氣急敗壞地喊人進屋。他瞧見是管事俞祿,更氣不打一出來。

  「敢攪老子興,我弄死你!」

  賈珍褲子也不穿,跳下床抬腳就要踹他。

  俞祿嚇得抱頭跪地,「大……大爺,老……老……老爺回來了!」


第3章 兒子賈珍

  賈珍腳丫子停在半空,愣了愣,忽然反應過來。

  「你說誰回來了?」

  「老爺!」俞祿提高音量道。

  賈珍臉色唰地就變了,慌張地而把腳放下,忽然伸手指著俞祿喊,「你再給我說一遍,誰回來了?」

  俞祿跪地的角度剛好能看見珍大爺的某個特殊部分,他捂著眼睛,繼續高喊:「是老爺,老爺回來了!」

  「老爺?」賈珍呵呵笑,一腳揣在俞祿的肚子上,「你開什麼玩笑!」

  「大爺,真的是真的,絕對是真的,我拿命作保。」俞祿發誓道。

  賈珍盯著俞祿,臉色越來越陰沉。

  「老爺到了,快去通知大爺和大奶奶!」門外傳來小丫鬟的通傳聲。

  賈珍眼珠子瞪得比牛眼大,反應過來後,他趕緊催俞祿快服侍他穿衣。

  床上的姑娘聽說來了個做主的,用褥子遮擋住自己破碎的衣衫,大喊救命。賈珍褲子穿一半聽這丫頭叫,氣得罵爹,一個虎撲上去就要堵她的嘴。姑娘受驚,叫聲就更加慘烈了。

  哐!

  賈珍感覺一陣涼風掃過了他的屁股,賈珍整個人涼爽地一哆嗦,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褲子還沒穿完,慌張地提褲子。

  賈珍穿好後,發現屋子裡一片寂靜,搞得他都不敢回頭了。半晌,他才慢慢地轉動脖子。

  這他真的看見了他最害怕那張臉。

  賈珍嚇得狼狽跪地,忙跟父親請安。他才剛都沒敢細看,只隱隱感覺父親似乎變得清瘦了,氣勢十分淩人,像是要把自己吃了一樣。

  晏良打量兩眼賈珍,二十出頭的年紀,至於模樣,跟賈蓉長得差不多。只不過賈珍的五官長得更開一些,更有成年男人的俊朗。只是這的好色性子,還真如他預料中的一模一樣。

  「父親大安,真沒想到您會出觀回府過生日。」賈珍說著看向賈蓉,眼睛裡有一股很大的威脅之意,「蓉兒,你早該知會我一聲,叫我親自去迎你祖父去!」

  賈蓉嚇得低頭,縮脖子不敢說話。

  賈珍見狀就氣,抬手便要打他。賈蓉就往晏良身後躲。

  晏良反而側身讓開了,示意賈珍隨便打。

  賈珍抬起的手緩緩放下,怎麼都不敢了。「父親,我……」

  晏良斜眼瞧了下那榻上的姑娘,打發人弄走。

  屋內的下人都有些躊躇,看向而今當家做主的賈珍,不知是該做還是不該做。

  晏良閉上眼,蹙起眉頭。緩了緩,突然睜眼,犀利地目光射向其中一位衣著最體面的婆子。

  「你,過來。」

  「老爺。」苟婆子躬身上前。

  「你貪了府裡不少東西吧,日子可過的舒爽?」

  苟婆子大驚,忙跪地說自己冤枉。

  「若叫人你去搜你的住處,恐怕會有驚喜吧?」晏良挑眉,笑問。

  苟婆子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她想不明白,老爺剛回來,怎麼就是知道她身上有事兒?

  晏良背踱步到下人們跟前,前前後後打量了一圈兒,才點了四個人出來,命他們一起去搜查苟婆子的屋子。

  不大會兒,四人就回來了。果然搜出幾個物件,除了死去太太的一根玉簪,還有兩個玉墜子,幾顆金瓜子。

  苟婆子當即被送官查辦、晏良一句求饒的話都沒讓她說。

  接下來,他冷淡的瞥著這些下人們,突然吼一聲,「我做老爺的說話還不好使了,剛叫你們幹什麼!」

  婆子們忙唯唯諾諾,跑去抓住那姑娘,帶了出去。

  賈珍眼看著自己要吃到嘴的美味沒了,全身都不舒坦,然不住喊一聲父親,想要求情留住那姑娘。

  「不要臉!」晏良回手就打賈珍一巴掌。

  賈珍不敢相信的捂著自己的臉,瞪著晏良,「父親,您憑什麼打我嘴巴?」

  「就憑我是你老子,打死你也不需要償命。」晏良一句話點醒所有人。

  賈珍憋著嘴,不服氣,卻也不敢吱聲。父為子綱,父殺子的確無罪,不被律法所約束。

  下人們見狀都跟著吸一口涼氣,個個垂首,再不敢去惹老爺。這個家到底誰說得算,不言而喻了。

  晏良看著還杵在自己面前的賈珍,就犯噁心。這廝年紀輕輕地,竟然已經種下這麼多惡因。且不說別的,單好色這一條,就弄出十八個花樣來,什麼調戲、強搶、偷、亂|倫……

  呵。

  這廝滿身的孽債,偏偏是他的兒子,若不給他正過來,及時消除惡因,這將來他家破人亡的果報裡自然就涵蓋了自己。

  晏良可不想被這麼個混帳兒子給拖後腿。即便治不了也得治,直到治死他為止!

  「父親,兒子知錯了。」賈珍本來覺得沒什麼大事兒了,不過是玩個女人罷了。可這會兒他意識道了,今日是父親的生辰宴,而他親自去道觀邀請父親回來,還未確認消息的情況下擅自開席,自尋開心,實在是大不孝。

  「滾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晏良背過身去,手撚著一塊玉。

  賈珍當然不能就這麼走了,外面還有那麼多賓客,知道壽星回來了,定然都會要來見人的。如果這會兒在外人跟前他丟了人,以後他還有和顏面出門。

  賈珍跪爬到晏良跟前,努力討好:「父親,兒子真的知錯了,您回頭怎麼罰我都認。可今日來了許多親朋好友給您賀壽,之前他們聽說您不在府中,都直道遺憾呢。您不給兒子面子,也該給他們面子,此刻他們若知道您回來了,肯定十分高興。他們現在就在園子裡看戲,我這就引您過去?」

  「他們並非我請來的賓客,我因何要餓著肚子應酬他們!」晏良陰冷地掃一眼賈珍,發現這廝不僅無恥,臉皮也很厚。

  賈珍垂著腦袋,羞臊,生氣。父親這回是鐵定不給他留面子了。

  「你去將那些賓客都趕走!」晏良吩咐完畢,回身去了福祿堂,泰然坐在正堂上首之位。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賈珍最怕在外人跟前沒臉,父親偏偏叫他去趕人。他忙跟了過去,再次磕頭賠罪,希望父親能改主意,顧全大局。

  「你的道歉一文不值,別磕了,也別廢話。趁早滾,否則休怪我下手狠。」晏良打量賈珍的表情越來越諷刺。

  「您打吧!兒子做錯事,甘願受罰,只求您能早點消氣!」賈珍此刻別無他求,只求能在外人跟前留點臉面。反正剛才他已經被老爺打了一巴掌,便也不怕再被打幾巴掌。

  晏良雙手交叉,很好笑的歪頭,斜睨賈珍,「你是在求我打你?」

  「父親,我知錯了,您打!您使勁兒打我!只要您解氣了,讓兒子做什麼多甘願,只求您一件事,一會兒再賓客們面前給兒子留一點面子。」賈珍臉貼著地面,哭求道。

  既然有人主動求虐,晏良自然要滿足他。

  「來人,上家法,要最粗的木杖。」晏良勾唇淺笑。

  賈珍一聽這話,懵了,傻傻地抬頭望著晏良。他怎麼都沒想到,老爺不打他巴掌了,竟要對他用杖刑?這怎麼行,他都多大了,已經是甯國府當家做主的大爺了,怎麼能受這樣重的家法。這要是真打起來,它不僅在賓客們跟前沒了臉面,就是以後在下人跟前也毫無顏面。

  以後他在府中威信全無,誰會把他當大爺看!?

  賈珍徹底慌了,特別害怕。老爺以前苛嚴是挺讓他畏懼的,但那時候的他對自己最多不過叱駡幾句就了事。可而今,他的親生父親竟然笑呵呵地要用最粗的木杖打他,那可是跟碗口一樣粗的木杖,幾杖拍下去,他屁股就得開花。

  賈珍內心的恐懼感放到最大,腿都開始抖了。

  這次下人們不敢怠慢,老爺一吩咐,他們就麻利的去去了木杖,準備好了了長凳。

  「父親,萬萬不行啊,那種木杖打下去,兒子不似也得殘廢了啊,您就我這麼一個兒子,您打死了我不要緊,以後誰給您盡孝啊!」賈珍嚇得抓住賈敬的腳踝,猛勁兒的求饒。

  「你這人好生有意思,既是主動求罰,便該有受苦的決心。真到要罰你的時候,你反倒不願了。可見你之前說那些認錯的話都是撒謊,不過是欺哄我罷了!」

  「我——」賈珍無法辯解,哽噎的再發不出聲來。

  片刻後,賈珍被架在了長凳上,因他反復掙扎,不得不讓四個人分別控制住他的四肢。長凳左右兩側已有兩命執棍的小廝,在晏良的一聲令下,隨即高高地舉起木杖,打了下去。

  屋內頓然想起了鬼哭狼嚎般的叫聲,一面罵疼,一面求饒,聲音十分響亮。

  被打發到門外的賈蓉,忽聽到這聲兒,嚇得慌了,哭了。片刻後,賈蓉被婆子們勸止住了淚,背過身去,又偷偷笑起來。

悠于 2017-1-27 22:02

第4章 報應不爽

  晏良回府的事兒沒有刻意隱瞞,很快,賈政那邊以及尤氏那邊都知道了消息。後院還好,尚不能立馬來找,但賈政和賓客們等了會兒後,便都坐不住了。既然壽星已歸,而他們本就都是來給賈敬賀壽的,自然該見了本人親自恭賀才對。遂男賓們都紛紛請求賈政引領,趕向福祿堂見賈敬。

  此時,眾人還未到院門口,便聽見福祿堂內傳來殺豬似得痛叫聲。這聲兒聽著有點耳熟,大家紛紛看向賈政求證,見其面色有異,便都在心裡明白了。

  眾人互相對眼,紛紛表示告辭。既然人家老爺剛回來就教訓兒子,無心過壽,他們怎好摻和,都識趣地走了。

  賈政因此頗覺得挺尷尬,賠笑送走賓客之後,就快步沖進福祿堂。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多大的事,非逼著賈敬一回來就動手,連滿園的客人都不顧了!

  賈政進屋後,聲音就停了。

  小廝幫賈珍提了褲子,架其出去。賈珍臉上都是冷汗,已經沒了血色,五官隱忍地有些扭曲,一副頹然無力的模樣。這表情跟他之前調戲女人的樣子對比起來,可謂是反差巨大,也活該他如此。

  晏良平靜的飲著茶,看都不看賈珍一眼,由著下人將他弄走了。

  賈政見此狀,心下更加好奇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而賈敬教訓孩子又為何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兒?孩子不成器,做父親的就是打罵,也是疼在心裡,氣在臉上呀。

  晏良早已經注意到了賈政,多虧有門口的婆子傳話,讓他不必多想就知道其身份。

  晏良打量這位年紀三十出頭的男人,斯斯文文地,有些方正呆板,看起來倒像是個謙恭厚道之人。不過這種自詡清風在身的讀書人,晏良上輩子可見多了,經常說一套做一套,虛偽的要命。這個賈政,晏良確定以及肯定,他就屬於這類假正經的人。

  因為晏良在這人身上也看到了很多的惡因,雖不及賈珍的多,但其果報的分量跟賈珍一樣嚴重。

  賈政客氣地拱手,對賈敬熱情道:「好兄弟,我們可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晏良做了個請的手勢,讓賈政上座。

  「可憐天下父母心,有時候孩子們不懂事,咱們為了他們以後好,就得下狠心。可珍兒那麼大了,今日還是當著眾賓客面兒,你就這麼打孩子,是不是有些過了?」

  「這懲罰是他自求的。」晏良瞥一眼賈政,覺得他有些多管閒事了。

  賈政一時無話可說,便就暫且不提賈珍了,問他怎麼會回來。「當初你走得時候,可是說一心向道,再不會回來了。這兩年寧府不管大事小情你都一概不過問,我們真很以為你再也不肯回來呢。」

  「此一時彼一時,你就當我是心境不同了。」晏良沉吟片刻,問賈政,「你怎麼樣?」

  「還是老樣子,承蒙升上恩典,尚能有個官做。只是多少有些遺憾,當初無法科舉出仕,而這兩年還是一直在老地方不挪動。只怕上面的人都以為我沒才能,只靠著祖宗的庇護才有今日,便不肯重用我了。如此一想,更恨自己當初錯失良機。」

  「著自己考的,和聖上封的,都一樣是官,能有什麼分別。但做官讀書不同,要得是能力和魄力,」晏良頓了頓,盯著賈政道,「總之,書上說的不見得樣樣都好,只念之乎者也之類也當不了飯吃。想有成就,便不能光靠嘴,得動手。」

  「敬兄弟進士出身,曾經官做得比我大,混跡官場的時間也比我久,您自然是見解獨到,和我們這般俗人不同。」

  賈政口氣略酸,顯然不喜歡晏良的話。準確來說,晏良句句戳到他的痛處。他最氣不過地,便是自己最引以為豪的優點,偏偏被比他厲害的人瞧不起了。

  賈敬此刻若還在為官,賈政或許能更謙虛一些,但明明他現在是個煉丹藥的廢物,是個失敗者,他有什麼資格教育他!

  晏良輕笑一聲,垂著眼眸,修長的手指在茶杯的邊沿上打轉。面容上依舊保持著疏離的微笑,卻只是沉默著,不去回應賈政什麼了。

  突然起來的安靜,逼仄著賈政有些後悔自己的失言。

  為了挽回尷尬,賈政主動代傳了那些賓客們告辭的話,特意仔細形容了當時賓客們要來看賈敬反而尷尬告辭的經過。他希望賈敬能意識到他打兒子的錯誤,但他終究沒有在賈敬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後悔。

  「我累了。」晏良開口趕人。

  賈政無法忍受帶著這種尷尬走,起身就跟晏良道:「敬兄弟,咱們都是一家人,我就不跟你避嫌了。你真覺得你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打兒子,合適?」

  「你都說了,那是我兒子。我教訓兒子,與你何干?」晏良聲音聽起來輕輕地,但口氣裡卻帶著濃濃地脅迫。他眼皮都不抬一下,似乎很反感但卻不在乎賈政這樣跟他說話。

  賈政再一次被堵得啞口無言。

  屋內氣氛凝結,賈政再受不下去,黑臉告辭。

  晏良淡笑著站起身,目光卻如冰錐一般刺入人骨,緊盯著賈政的背影。單就這賈府裡頭,就有這麼多種了惡因的,看來他以後不用愁自己沒官做,沒錢花了。

  不過最首要的,他得先把本尊身上自帶的惡因去一去,免得回頭自己跟著倒楣。

  那邊後院傳來消息,看來是賈母等不及了,想要見一見他。

  女眷人多,晏良擔心自己一下見了那麼多人不容易認。便叫了個本分婆子到跟前來,對其道:「這兩年清靜慣了,便落下一毛病,場面一亂我就容易昏頭。加之我本來就很長時間更不見她們,更容易反應不過來。一會兒你記得在邊上提醒我。若是你怕糊塗,不知道哪個該介紹哪個不該,便乾脆都說。」

  宋婆子點頭,一一答應下。

  晏良拜見賈母之後,賈母便欣慰的用帕子擦眼淚,直歎他能回來在寧府做主最好不過。

  「珍兒那孩子尚小,這麼大的家業,他那裡能通透,還是你在好。若是能官復原職,便更是喜上加喜了,我們都替你高興。」

  「這個可不是我說的算了。」提起為官,晏良無奈地笑了笑。

  今晨晏良自照鏡子的時候,便發現本尊所犯的惡因之中有一個最大,跟他當初做官時犯下的事兒有關。至於這件事具體是什麼,晏良不知道,但他能感知得到這東西給他帶來的災禍會有多大。這次他回京城,免不了就觸動這個惡因,稍不小心就會加快惡果到來。到時他別說做官了,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惡因的消除是有難有簡單的,晏良身上的這個屬於特難,幾乎是不可能消掉。所以他必須儘快幫助別人消除惡因,從而來提升自己的官運,當他的官運足夠強大的時候,或許就可以避過這個災禍。

  晏良和賈母淺聊兩句之後,就避嫌退了出來。時間短暫,又有婆子提醒,晏良表現的滴水不漏。

  福祿堂內。

  晏良心情很好的補吃了午飯,順便環視了一圈他的新住所。這甯國府真不愧是祖上繁榮過的大家,屋子裡明亮通透,傢俱陳設等等都很講究,富貴精緻,雖有幾處不足,但無傷大雅,大體還算讓他滿意。就是一想到這福祿堂被賈珍住過,晏良就覺得哪裡都不乾淨,便叫人將所有的傢俱都換新。

  「再弄點柚子葉,去晦氣。」

  管家婆子一一應承,便去回尤氏。

  尤氏聽說賈珍挨打了,跑去看了兩眼。出門後細瞭解經過,得知是他自個兒好色調戲官家歌伶,便在心直罵他活該。

  這回老爺回來了,定然不會由著他胡作非為,想到此尤氏便覺得心裡暢快。所以對於老爺房裡換傢俱的事兒,她都很費心地親自督辦。

  到了下午,晏良就開始著手翻閱家裡的帳本,細細清點寧府的財物情況。這人不論是在哪兒,只要一挪步子,就離不開錢。所以晏良回府的第一步,自然要從錢財抓起。

  賈珍還不知道老爺的動作這麼快,只顧著狼狽地趴在榻上,哎呦哎呦的痛叫。他心裡憋氣,就把賈蓉叫來罵。

  賈蓉挺委屈:「兒子想派人通告您,是祖父他不讓。他說要和我一道回來,自然就見到您了。」

  「少唬我!我看就是你小子平日裡記恨我教訓你,遂跑去跟他告了我的小狀,搞得老爺對我恨之入骨,這才跑回來教訓我,是不是?」

  賈蓉忙哭著表清白,發毒誓否認。

  賈珍沖賈蓉啐了一口,「那我問你,你早上去的,為什麼你們遲到中午才回來?這麼長時間你們都做什麼?」

  提起這個,賈蓉就臉色大變,「不說還好,說起這個我現在都怕。父親該記得陪老爺去在觀裡呆著的老人王石吧,他今天出事死了!我們之所以回來晚了,全因為這個。」

  「死了?到底怎麼回事?」賈珍驚問。

  「王石這混帳一直暗中替換老爺的丹砂,以次充好。老爺今日揭穿他,他竟要帶著錢財跑。道童們一道追他,結果他自己下山不小心,腳下打滑,失足淹死了。」

  「淹死?你開玩笑呢,就玄真觀山下那條淺溪?」


第5章 書櫥信封

  「對啊,怪就怪在這上,那溪水最深處都還不到膝蓋。他就那麼躺在那兒,頭朝下淹死了,估計是當時身子使不上力吧。報官之後,衙門人的人勘察問詢很久,我們才因此耽誤了回來的時候。」賈蓉解釋道。

  「行了,知道了,暫且饒了你。」賈珍開口問他更關心的問題,「你祖父為什麼會突然回府?打算住多久?」

  賈蓉搖搖頭,表示對此不知情。

  賈珍就催罵賈蓉現在去問。

  賈蓉到福祿堂的時候,晏良正坐在院中央新換的羅漢榻上飲茶。家僕們正忙碌的來往正堂,搬家具。

  如今的天氣早晨清涼,近午的時候太陽正好,不暖不熱。晏良用紙扇遮擋著眼部,愜意地曬著三分太陽。暖烘烘的,很舒服。

  賈蓉望著在榻上發懶的祖父,心裡總是發怵。半晌,終於決定走過去請安。

  「有事就說。」晏良拿下扇子,坐起身。他腰板自然就挺得很直,眼睛看人的時候很大無畏,對方在氣勢上禁不住就弱了幾分。

  賈蓉畏縮地低下頭,躊躇了會兒,才低低地開口:「府裡正準備裁冬衣,父親讓我來問您喜歡什麼樣式的。再有,家中的皮毛還有一些,紅的,白的,黑的都有,祖父喜歡什麼顏色?」

  「隨便做就是,這種小事不必問我。」晏良抬眼掃過去,忽然大叱一聲。

  賈蓉蹭地就跪地,一邊心虛的跟晏良磕頭,一邊老實交代,「孫兒並非有意說謊,的確是父親叫孫兒來打探消息的。」

  「那你父親還真不老實。」晏良目光掠過賈蓉,起身走向那兩名搬書櫥的小廝,「你們停下。「

  倆小廝慌張放下櫃子,惶恐地跟老爺賠罪。

  今天上午出了苟婆子那樁事後,大家都怕招惹了這位老爺的煞氣,萬萬不敢怠慢。

  賈蓉這會子知道是自己誤會了,懊悔的罵蠢笨,這下好了,他竟然把父親給賣了出去,回頭鐵定要挨一頓揍了。

  晏良命小廝將書櫥放下,仔細打量一圈,便打發院裡的閒雜人退下。

  賈蓉還沒走,跪在那裡,時不時地偷瞄晏良。

  「還不快滾。」晏良眯著眼。

  賈蓉趕緊快速地逃了。

  晏良這才彎下腰來,抽掉了左下倒數第一格的側板。裡面果然中空,放了一封信。

  難道是賈珍的?

  晏良將信打開,看到了一張名單,上有八個名字,名字他是一個都不熟悉。晏良快速把信折好,放進自己的懷裡,親自點了一名小廝將此書櫥焚毀。

  「老爺,這花梨木的書櫥是老太爺時候留下來的,很值錢,真就這麼燒了?」吳秋茂憨憨的望著老爺,覺得很可惜。

  晏良回坐在羅漢榻上,冷瞟他。

  吳秋茂打個激靈,自知多嘴,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給老爺賠罪,然後麻利地就帶著人去燒書櫥。路上偏偏碰見了賴二,這廝聽說老爺要把這麼好的東西燒了,非要搶過去自己留著,還讓吳秋茂保密。

  賴二在甯府可是正經的大總管,吳秋茂不敢得罪。但之後他冷靜想想,終究還是懼怕,便壯著膽子去求賴二來還是把東西還給他,好讓他燒掉。

  ……

  吃過飯,晏良以敘舊為名,依次叫了幾個家中年歲大的老僕閒聊。人老了,就愛提當年。晏良只要稍加引導,這些人便將寧府的老故事一一述出。晏良趁機穿插地提起名單上的人名,其中有兩人的名字被認出來,一個叫朱琦雲,一個叫李訟。倆人而今卻不算風光,一個貶黜雲南,一個辭官歸鄉。但在五年前,這二人可曾在京官拜兵、禮部侍郎。

  晏良可以肯定這張名單不是賈珍的,別說五年前他還是個孩子,就是現在,以他的水準也根本沒可能去結交那樣品級的大臣。

  名單肯定是賈敬自己留下的。

  晏良還從一位吳嬤嬤口中得知,賈敬曾經和一位順王爺來往過,而且似乎是暗中往來。

  晏良見吳嬤嬤知道的也不多,便不再多問了,打發他回去。吳嬤嬤正經行了禮,順嘴跟晏良提起她不孝兒子吳秋茂。

  晏良笑:「我倒忘了,他是你兒子,瞧著是個好孩子。」

  走吳嬤嬤後,晏良便坐回案前,整理帳本。至於那封名單,要暫且擱再查。他現在剛回寧府,身邊沒個親信辦事,實在不易輕舉妄動。

  「老爺!」

  吳秋茂氣喘吁吁地進門,將賴二搶書櫥的經過交代了,「小的無能,沒能攔住他!」

  「抬臉給我看看,」晏良見吳秋茂鼻樑腫了一塊,便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冷颼颼地。

  吳秋茂被搞得發毛,磕頭賠罪,「賴二他是大總管,面子大,小的和他爭辯,就是被揍了一圈。大家還都勸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我不服氣,小的答應老爺做的事,小的就一定要做到。」

  晏良反問吳秋茂,「誰是賴二?」

  吳秋茂起初還以為老爺忘了這人,要解釋,轉念想想不對,老爺這是在告訴自己,賴二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

  「你帶上焦大一起對付他,說是我的吩咐。誰敢幫忙,就讓他和賴二一起滾出府。」晏良才回來半天,已然從老僕的口中知道焦大這個人。聽著像是個難纏的角色,難纏對難纏最好不過。而且他是救過老太爺命的人,只要拿起威風來,那些下人誰也壓不得住。

  吳秋茂心中暗歎老爺厲害,麻溜地去了。

  賴二怎麼都沒想到吳秋茂一個無名小廝竟一根筋,敢忤逆他。他氣得抬腳就要踹吳秋茂,口裡還罵,「平日我看在吳嬤嬤面子上,再三照應你,沒想到養出個白眼狼出來,竟背著我跟老爺告狀,看我怎麼弄死你!你以為你在老爺跟前出風頭,大總管的位置就是你的,你做夢!我什麼人,老爺仰仗多年的,回頭在老爺跟前賠錯,說你存壞心誣陷,我倒看看老爺是信你還是信我。」

  大家都擼袖子伸手,要幫著賴二捉住吳秋茂。

  吳秋茂也不傻,趕緊往外跑,邊跑邊喊焦大。

  那廂焦大跑過來,手拿著木杖對這些人就輪起來,「你們這些混球,都想被趕出府是不是?老爺可剛放話給我了,打賴二出府!誰幫忙,誰同罪!來啊,誰敢啊,來試試啊!」

  焦大眼珠子瞪得留言,嗓門衝破天,這氣勢立時就嚇怕了眾人,都老實地在原地站著不敢吭聲了。

  焦大讓吳秋茂再複述一遍老爺的吩咐,叫眾人聽得清清楚楚了,就亮嗓子喊著:「你們兩個,拿杖子給我把賴二打出府去!」

  賴二慌了,要找老爺分辯。焦大早受夠這廝的氣,哪容他囂張,親自上手揍他,一路將其撚出了寧府。

  賴二是什麼人物,她母親賴嬤嬤是連榮府老太太都敬三分的人,他大哥還是榮府的大總管,這三輩子掙出來的家生子,可不是空口白說的。

  賴二不服,他親耳聽老爺的吩咐,始終覺得自己是被陷害的。便哭著跑回去找娘,求大哥。

  ……

  生日那天,鬧出打賈珍的事兒,賈母事後從賈政口中聽說,就想問清楚。後來,賈母又從賴嬤嬤口中聽說敬老爺趕走了賴大,便真的坐不住了。過兩日,她便叫王夫人尋了個由頭,在府中治酒賞秋景,請晏良前來。

  晏良身著端莊青衫,叫人備了薄禮,便去榮府拜見。這是他從玄真觀回來後,第一次拜會長輩,備禮正式些也是應當的。

  賈母十分高興,請晏良上座,對其客套幾句後,賈母便提起賈珍,「聽聞你打了那孩子?有什麼事兒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棒子。珍兒都那麼大了,可不是幾歲的娃娃,你打恨了,就怕傷了父子的情分?」

  「不打,也沒見情分多深。您也該瞧見了,生辰那天,他不等不問我的消息,便擅自開席,自尋歡樂。哪有一點孝心?哪有一點是在為我過生日?」

  晏良的接連質問,倒叫賈母一時間無話可言。

  賈母默了會兒,跟晏良鄭重道,「的確是那孩子的不對,可你真見了就打,也不應該,總該留些面子給他。你啊,怎麼玄真觀靜修兩年,性子反而更沖了。」

  「所以那裡不適合我,我回來了。」晏良禮貌地微笑,望著賈母。

  賈母勉強點點頭,又跟他道:「這事兒且不提了,賴二又怎麼回事?昨天他母親找我哭訴,我竟不信,你怎捨得把如此使順手的人打發出府呢?賴家對咱們榮寧兩府可一直是忠心耿耿,你這樣做,豈非寒了下人們的心啊!」

  「盜主財物,凡過百兩者,杖斃。」晏良複述昨天他剛看過的律法條例,接著用冷漠的口氣對賈母道,「那個書櫥少說價值千兩,夠他死十次了,只打發出府已經是莫大的恩惠,還要如何?難不成要我姑息養奸,在寧府養了一堆小偷,才不算寒他們下人的心?到底我是做主子的,還是伺候人的?我出錢養他們,還要把他們伺候舒坦了,是何道理!」

  「這……」賈母臉色難看,轉而望向王夫人。

  「是賴二只是一時糊塗了,覺著那書櫥少了可惜,想留下罷了,算不得什麼偷盜,大哥想嚴重了。」王夫人忙賠笑道。

  賈母立刻點頭附和。

  「我的東西不管如何處置,是放在那裡,還是燒了,那依舊是我的東西。偷就是偷,有都少理由和藉口,那也是偷。有什麼好解釋?」晏良訝異地掃過王夫人,看向賈母,「我就不明白了,他一個下人,哪來的這麼大面子,要你們求情?若這般,我更不敢用了,可使喚換不動。」

  「你這孩子怎麼越說越強!罷了罷了,不提他了,權當是他的錯。」賈母無奈道。

  晏良冷著臉不接話。這些人。自個兒身上種了那麼多惡因,還有心思管別人,真是閑得慌。再有下次,他可沒這樣的耐心了。

  場面略有尷尬,賈母為了緩和氣氛,就笑著打發寶玉去給賈赦行禮。

  「你當初走的時候,這孩子才這麼大,話還說不清呢,瞧瞧他現在,什麼都行。」賈母樂道。

  寶玉乖乖地跑到晏良跟前,行了禮,沖其嘿嘿笑。小寶玉眼珠子黑白分明,清澈見底,臉頰白嫩嫩地,任誰見了都想忍不住想摸摸抱抱。

  晏良瞪他一眼,只道了聲:「免禮。」

  寶玉躊躇望一眼賈母。

  賈母笑:「這孩子認生。好孩子,快去,去你敬大伯懷裡。」

  晏良在小團子往自己懷裡紮的瞬間,用手按住了他的腦袋,用力拍拍他的腦袋瓜兒,讚歎寶玉:「乖,懂事。」

  寶玉被拍得身子抖了抖,和晏良四目相對時,心生怯意,可憐兮兮地跑到賈母懷裡,躲起來了。

  「瞧你這孩子,又頑皮。」賈母稀罕的將寶玉摟進懷裡,轉而對晏良道,「珠兒去了學堂,晚些時候才能回來。你二兄弟可巧今日休沐,在前面擺酒等你呢。」

  晏良點點頭,起身欲告辭。

  賈母忽然想起什麼,叫住賈敬:「前兩日子我還跟珍兒提過,把他妹妹接到我這養著便宜。正好我整日閑著沒事兒,這姑娘們也多,能跟她是個伴。你覺得如何?」

  寶玉歡喜了,希冀的眨著眼睛,巴巴地望著晏良。

  「而今我回來了,不麻煩他。」這賈敬身上種下的不教子女的因,由他親手消除。晏良淡言回絕後,轉身去了。

  賈母望著晏良的背影有點失落,更悶氣。幸虧有王夫人等勸慰,方才好些。


第6章 老爺逛街

  晏良半路碰見了賈赦。在這人身上,晏良看到了比賈珍數量還多的惡因。

  這榮寧兩府還真是奇葩的聚集地,真不知當初兩府的老太爺是怎麼教導子女的,都給養成這副損樣來。不過這位赦老爺有點趣兒,是真小人,什麼事兒都表現在臉上,不做作。跟他那個虛偽的弟弟比較起來,晏良還是更喜歡賈赦這種『真實』。

  「敬兄弟,真沒想到你真回來了,早就想去看你,又怕你喜歡清靜,懶得待見我這樣的污濁物。」賈赦還怕晏良聽不明白,嘿嘿笑著補充,「你生辰那天我鬧肚子,沒去成。」

  「你太客氣,隨時去我隨時歡迎,可有一點,別調戲我家的丫鬟便好。」晏良拍拍賈赦的肩膀。

  賈赦哈哈笑起來,有點受寵若驚,他沒想到素來端方的賈敬也有跟他開玩笑的時候。以前他們兄弟三個,他,賈政和賈敬,就數他不入流。人家倆個都好讀書,平時言談都是詩詞啊抱負啊那一套,賈赦實在是和他們談不來。

  但今天,賈赦感覺敬兄弟有點不一樣,雖然看著心情還是有點『高』,但就是跟以前的清高不同了。賈赦禁不住親近,「你這是要去哪兒?」

  晏良:「榮禧堂。」

  賈赦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啊,你剛回來,就去榮禧堂找他去,卻不找我,果然你們嫌棄我,不待見我。」

  「並不是。我拜見老太太後,他說我兄弟在榮禧堂等我吃酒,難道是沒有你?」晏良反問。

  賈赦臉色更加不爽,翻著白眼道,「老太太偏心,怎會想到我。」

  說罷,轉身就走,也不打算去給賈母請安了。

  「那邊和我一塊去榮禧堂。」晏良眼睛發亮的望著賈赦,覺得這廝是個好處理的物件,便打算先跟他拉近關係。

  「真的麼?那敢情好,一會兒我二弟擠兌我的時候,你可得幫我。」賈赦樂哈哈道。

  晏良微微點頭。

  二人便一路閒聊至榮禧堂。

  先前早有王夫人打發去的丫鬟傳了才剛在賈母那裡的經過。賈政孝順,頗覺得賈敬在這兩件事上都做得過火。還有惜春那孩子,老太太既然喜歡養,他就該把孩子送過來,還省了他自己的麻煩,因何要拒絕,好似他們榮府會苛待他女兒一般!

  賈政心中本來就騰著火,有些不滿,忽聽說下人傳話說賈敬把賈赦也帶來了,整個人便十分不爽了。

  晏良頭一次來榮禧堂,禁不住多看了兩眼。丫鬟挑簾子的時候,他眼睛還停留在那邊剛進院手捧金寶瓶的丫鬟身上。

  「大哥也有空來了啊。」賈政呵呵笑,打發人再取一份酒杯和碗筷上來。

  賈赦本來笑哈哈的,被賈政這一句話歎得特別生氣,臉色陰沉了。

  賈政偏當沒看到一般,請晏良落座後,就問起賈珍的傷情,還說他手上有好藥膏,叫人一會兒送過去給他。

  賈赦嗤笑:「二弟,到底什麼好藥,拿來瞧瞧,我就不信寧府會缺這個?」

  晏良贊許望一眼賈赦,溫溫笑,忽然覺得這廝有可取之處。

  「您就別瞎摻和了。」賈政滿口無奈的語氣。

  賈赦氣得瞪眼,剛要和賈政鬥嘴,被晏良先接話了。

  「你大哥說得對,寧府不缺藥,而且那孩子年紀輕輕的,身子骨強勁,不必擔心。」

  賈政噎住,悶聲喝一口酒。

  賈赦卻高興了,笑嘻嘻舉杯,敬晏良。二人碰杯,喝了酒,就東拉西扯,最後就聊起賈璉了,倒把賈政晾在了一邊。賈家兄弟間吃酒的時候,賈政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冷遇,悶氣極了。

  「我聽說他要訂親了?」晏良問。

  提起這個,賈赦就惱,「應該是吧,輪不上我說話,都是老太太定的,估計是看上誰家好姑娘,斷然不肯撒手嘍。」

  賈赦提到「誰家」的時候,故意瞟一眼賈政。別人都當他混帳,可他並不糊塗。叫他兒子娶賈政媳婦兒內侄女,這就是擺明瞭欺負他們大房沒人。

  晏良尚不清楚其中的情況,只敷衍說是喜事就好。

  不大會兒,賈璉、賈珠過來請安。賈政考校了賈珠課業,對其回答還算滿意,方點點頭打發他去了。一般這時候,總會有客人或者是清客站出來讚歎兩句,說賈珠才華過人之類。不過今兒個在場的只有賈赦和晏良,賈赦是不會讚美什麼了,因為賈政的關係他對讀書人沒好感。而晏良,根本不覺得賈政考校那幾個問題有何出彩之處,自然不會違心誇讚什麼。

  賈政更悶氣了,一口酒都喝不下去,憋得臉有點紅。

  「我聽說清樂坊姑娘的事兒,是你幫珍兒出得主意?」晏良突然質問賈政,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啊?」賈政尷尬不已,被晏良笑得渾身不自在。他一介讀書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這身清骨和清白名聲。他突然當著自己大哥的面提這種事……

  賈赦看過來。

  賈政咬咬牙,堅決不認。

  晏良恍然大悟,笑著對賈政道,「那必然是珍兒這孩子怕受罰,撒謊了。你說他這樣,還敢誣陷他二叔,我能不氣麼?我打他不對麼?」

  「對對對,這麼說來,他真的該打。」在處理賈珍的問題上,賈政立刻改換了態度。

  晏良盯著賈政:「那你家老太太那邊……」

  「我來說,我來說!」賈政依然感覺到對方眼睛裡的威脅,自然而然就這麼接話了。

  三人喝得微醺,便就罷了,各自特別。

  賈政目送晏良後,渾身不舒坦,便叫來清客,又喚來賈珠,重新考校了長子一番。

  ……

  晏良離開榮府之後,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叫馬車在街上隨便駛,他要看一看這京城的繁榮。果真不錯,只是比他治下的都城稍微差那麼一點點。

  到了祥和街街口,晏良叫停了馬車,決計自己下車走一走,隨行人之中,只叫吳秋茂跟著。

  這條街從東到西,正常走大概兩炷香的時間。晏良漫無目的閒逛,而且走走停停,花費地時間就久了。

  晏良比較願意停留的都是人多熱鬧的地方,若能碰見茶館說書的,他更會感興趣的坐下來聽一聽。

  最後走到街尾的一間茶館,人聲鼎沸,裡面都坐滿了,說書的正在講某王謀反的事。

  聽完評書,晏良就問吳秋茂可知道那評書裡講的人是誰。

  吳秋茂看看四周,小心的跟晏良道:「就是那個被圈禁的順王爺,現在說書的膽真大。」

  晏良喝茶不語。

  離開茶館後,晏良去鋪子裡給吳秋茂兒子挑了塊長命銀鎖。

  吳秋茂激動地接了銀鎖謝恩,歡喜道:「小的現在就是死,也知足了。」

  晏良擺擺手,繼續往前走,而後依次駐足在祥和街最大的客棧、酒樓、裁縫鋪……

  晏良叫吳秋茂依調查一下,看看這條街上是否待售店鋪,回頭告訴他。

  吳秋茂忙應承。

  接著,晏良便坐車去了城北,聽說那邊有一處區域住的人都很窮苦,有流民、乞丐紮堆。

  晏良坐車在城北溜了一圈之後,看見一處還算可以的宅院出售,而宅院後門那條巷子裡,是很多乞丐的休憩之所。晏良讓吳秋茂問了那宅子的價格,很便宜,便順手買了下來。

  離開城北,天已經快黑了,街上人影稀疏,偶爾一陣風襲過,帶來菜飯的香味兒。

  「老爺,咱們回去?」吳秋茂問。

  晏良沉吟,「今晚不回了。」

  吳秋茂:「那老爺,咱們去哪兒?」

  晏良下了馬車,只留下吳秋茂,其餘人等全都打發走了,連馬車也沒留。

  晏良讓吳秋茂再雇一輛車,直驅花柳巷。

悠于 2017-1-27 22:03

第7章 教育兒子

  吳秋茂有點小激動,他沒想到進士出身的老爺也有這種癖好。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

  二人到了花街,就徑直奔向京城最最大的青樓——懷春樓。

  懷春樓是個名副其實的銷金窟,樓內的姑娘們不僅樣貌美,且才藝雙絕,精於琴棋書畫,還善解人心,有時候她們就宮中局勢都能淺談上幾句。

  和多數青樓一樣,懷春樓內的姑娘們分為兩種,一種稱為清倌人,賣藝不賣身;另一種為紅倌人,賣身的。

  晏良選了處僻靜的雅間,點了樓裡三名上了歲數的『老姑娘』。

  老鴇見多識廣,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熱情招呼之後,便規矩的告退了。

  不大會兒,三名衣著素淨的女子捧著琵琶進門,給晏良請安。

  晏良示意她們只要坐桌對面就好,幾位姑娘言笑柔和,很解風情,真就老實地坐在晏良制定的位置。

  「我近日心情不好,只想打發時間,你們隨便陪我聊聊。」

  「爺想聊點什麼?」青衣女子為首,率先發問。

  晏良想了下,道:「聊點我不知道的吧。」

  三位姑娘愣了下,互相看了看,便笑起來。

  「這太容易了,我們三姐妹輪流跟您說。」青衣女子說罷,先帶著另一名去彈琴。留下的這位,便開始和晏良講起她的見聞和經歷,如何被賣,如何被訓教才藝,如何接客等等。

  晏良喝完一壺茶,見換了第三人來講,笑著搖搖頭,「估計你們三個身世都差不多,的確令人心酸,但此刻對我來說,故事已經不新鮮了,別講了。」

  青衣女子頗有韻味的笑,「那我就給爺講點別的,發生在我們懷春樓內有的趣事。」

  「男女那些事兒,我不好聽。」晏良搖頭。

  青衣女子便托著下巴,仔細想還有什麼事兒可將。

  晏良想了想,道:「不瞞你們,我是個當官的,前不久剛調任到京,對京城的官場很不熟悉,也沒有什麼前輩可以指點,真怕自己上任之後觸犯了什麼忌諱,搞得我灰頭土臉的滾出京城,豈非難看?」

  青衣女子早看出晏良衣著不俗,再加上他言談彬彬有禮,對他所言的身份深信不疑,遂機靈應答:「不如我們就幫爺說說這京城官場的情況吧,您別瞧我們是身份下賤的青樓女子,但我們日日陪著的就是你們這些做官的爺們,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晏良立馬賞銀子,表示她們只要講得好,賞錢不成問題。

  青衣女子便說起這京城官場的局勢,三公九卿、皇親國戚之中誰十分得勢,誰有實權,最重要的就是這些人都喜歡什麼忌諱什麼。她們把自己知道的都說給了晏良。

  「這些皇親顯貴你該都明白,但凡是品級比你大的人物,自然都是不能得罪。再有一人,戶部尚書齊紳高,這人你若碰見了,千萬要小心應付,他手腕狠辣,而且背有靠山,是個萬萬得罪不起的人物。」

  接下來更是些品級在三四品之下無聊的人,雜七雜八的嗜好,晏良覺得很無趣。

  「五年前,順王爺的事,能講麼?」晏良一句話,令場面頓然安靜下來。

  「爺,那個人早被圈禁在西北了,提他有什麼用。」青衣女子道。

  晏良擺弄著手裡的銀票,輕笑,「不過好奇,不講也沒什麼。罷了,你下去吧。」

  晏良自斟一杯酒,飲起來。

  「爺別這麼無情嘛,我們願意和你說。」青樓女子到了他們這樣的年紀,除了比年輕人懂事兒些,什麼都沒有。她們今日能碰到這麼大方的客人,是千載難逢的運氣好,豈可白白從手裡溜走。遂各自卯足了力氣,搜刮肚子裡知道的那點消息。

  於是順王爺的謀反經過,受牽連官員的名字等等,晏良都知曉了。

  「順王到底是聖人的兒子,沒被下狠手,去西北守陵做了活死人。但那些跟著他的那些大臣就全倒楣了,聽說連一歲的嬰孩都沒放過。」

  晏良輕歎兩聲,跟她們小聲道:「雖說這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可我聽說這兩年,官場也不太平啊。」

  青衣女子突然有想起什麼,對賈璉道:「後來有傳聞說,順王還有一批追隨者蟄伏在京中,待他日後東山再起時再複用。聖人計較此事,這幾年一直派人追查,但被嫌疑的京官,不是無緣無故被貶黜,就是被遠調,總之寧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姐姐,這種事兒你怎麼知道的?」另一女子不解問。

  青衣女子得意笑:「你們忘了,而今的花魁是誰教出來得?那可是齊紳高看上的人兒。」

  「噢,是她啊!」

  三名女子嬉笑起來。

  晏良將兩千兩銀票散給她們,乏累地躺在榻上,叫她們繼續彈琴。過兒會兒,晏良眯著眼,假意睡著了。

  吳秋茂參悟明白老爺的意思,借機打發走了三位姑娘。

  晏良便睜開眼,坐在貴妃榻上發愣,卻叫吳秋茂去內間床上歇息。

  吳秋茂不得不從,他本是打算就坐在床上,等外頭一有動靜就起身,誰知再一張眼,天就亮了。吳秋茂急忙跑出去找老爺,卻見老爺還如昨夜那樣坐著,只是手裡多了一個茶碗。

  「回府吧。」

  到了家,晏良便沐浴更衣。天氣正好,他又臥在院裡的羅漢榻上曬太陽。

  賈珍聽說父親昨兒個沒回來,覺著新鮮,又想到賴二的事,便連屁股疼都不顧了,親自來福祿堂問候。

  「父親昨天一夜未歸,可教兒子擔心極了,您昨晚去哪兒了?」

  晏良懶懶地眯著眼,懶得搭理賈珍。

  賈珍故意伸長脖子等回話,嘴上的笑有幾分猥瑣。其實老爺不回他也知道,老爺剛從山上下來,憋了兩年,家裡又沒女人,他肯定是去外頭找人泄火去了。

  「其實您不說,兒子也懂。兒子沒別的意思,兒子琢磨著這家裡頭漂亮丫鬟是少了點,要不兒子給您找幾個來?」

  晏良冷冷盯著他:「你母親才死多久,你便說這些渾話,不覺得臉疼?」

  賈珍委屈,「兒子這不是替您著想麼,這都已經出了孝期了,您就是立馬給兒子找個繼母,兒子也沒怨言的。」

  晏良嗤笑,「我看是上次打輕了。」

  賈珍嚇得趕緊捂住自己的屁股,和晏良賠笑,「還腫疼著呢,您可繞了我吧。」

  「過兩日傷好了,去上學如何?」晏良放下茶杯道。

  「您說什麼,上、上學?我這麼大歲數了,還上學?」賈珍滿臉驚詫,感覺自己一定是耳鳴了。

  「你才二十多,上個學怎麼了,沒見五十還有才中舉的麼。」

  「父親,您就饒了我吧,您讓我讀書,還不如用木杖打我呢。」賈珍哭喪臉道。

  「你是認真得?那從今以後,你若不上學,我便見你一回打你一回。」

  「別啊!父親,兒子剛才那是開玩笑,開玩笑呢!」賈珍忙擺手,嚇得膽子都飛了,他發現他家老爺從玄真觀回來後,就特別難伺候。他今兒個真是傻,竟然為了賴二的事兒,主動來見老爺。這會子賴二的情沒求上,他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我沒開玩笑。」晏良冷著臉,眼睛裡帶著霸道,不容置疑。

  「我……」賈珍難為情,答應也不是不答應又不敢。

  「不會讓你去學堂,叫你跟賈蓉同屋上課的確難堪。我會給你請個先生,讓他好好地教你。」晏良在『好』字上加了很重的音。

  「父親!」賈珍噗通跪下了,急得要哭了。

  晏良笑,「都怪我這個做父親的管教失職,才叫你長成這樣的混樣。從今天開始,我會思過改正,嚴加管教你,不求你能憑著讀書蟾宮折桂,只求你能明白何為禮義廉恥。至於蓉兒那裡,你就別操心了,自己就沒個做父親的樣,沒法教孩子,你媳婦兒也從不上心,乾脆就叫那孩子住到福祿堂來,我親自教導。」

  「是——」賈珍一想自己若是在反抗,估計父親也會把他叫到福祿堂來住了。比起自己的倒楣兒子賈蓉,他還算幸運了。

  晏良見他答應了,突然溫和地笑:「這才對,你起來吧。」

  待賈珍起身,晏良忽然抓起桌上的帳本,全打在了賈珍臉上。

  賈珍懵了。

  「給你三天時間,把這上面的每筆賬給我交代清楚,否則你以後休想再在帳房上領一分錢!」

  賈珍拿起一本翻了翻,發現上面有用紅朱砂做過的標記。他仔細看了幾條被批紅的地方,基本都是大額花費去向不明。有幾筆是近些日子的,賈珍看錢數還能對得上自己當時做什麼,但之前的實在是記不住了。

  晏良:「聽說你還動了你母親的嫁妝,這個你只要把東西還回去,我便不追求。以後誰都不許動,將來全留著給你妹妹做嫁妝。」

  賈珍不服:「那是母親留下的東西,因何只給她一人?再說她才多大年紀,這麼小一點,婚嫁的事兒還早呢。等她大了,現給她籌備都來得及。」

  晏良冷笑:「那這樣,把你母親的嫁妝都留給你,我把寧府的這些祖產留給你妹妹!」

  賈珍傻住了,垂下頭小聲嘟囔著自己錯了,再不敢牢騷什麼。

  ……

  七日後。

  賈珍可以活動自如,雖然屁股還有那麼一點點疼,不過不耽誤他做那個事。想著清樂坊那個沒得手的娘們,賈珍心就癢癢,遂悄悄出門,準備將其吃幹抹淨。

  後腳就有人將賈珍的行蹤告訴了晏良。

  賈珍到了清樂坊,就帶著小廝們強行耍橫,沖進那小娘們的房裡。

  忽然有人大喊:「敬老爺來了!」

  賈珍嚇得忙跑到清樂坊後院,打算從後門逃出後巷。沒想到後門上鎖了,他來不及等人開門,乾脆就踩著靠牆的麻袋,從牆上跳了下去。

  「哎呦——啊——」男子顫抖的慘叫因響徹天際。

  晏良站在清樂坊後巷的一間茶樓內,手執著扇子,含笑眼望這一幕。

  賈珍鬼哭狼嚎的從荊棘垛上滾下來,又是一陣痛叫大罵,他也太倒楣了,怎麼會有人在這種地方堆荊棘,這玩意兒滿身是刺兒,還能當柴火燒不成!

  賈珍等了會兒,也不見小廝們來救他,疼得快暈了過去。他拔腿要去找,可一動,紮進身體裡的刺兒就疼。賈珍不得不脫衣解褲,先把刺兒拔了。

  「啊——流氓!」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一群小孩子,朝賈珍丟石塊,賈珍忍著刺痛一手抱頭,一手穿衣,腳下不穩,面朝下摔了個狗啃屎。


第8章 施粥行善

  晏良回府後不久,賈珍就被抬回來了。

  尤氏哭著來迎。

  賈珍衣衫不整,滿身紮刺,頭髮上還掛著沒幹掉的臭雞蛋,自然是十分狼狽。

  家裡下人們見了,便有禁不住想笑的,被尤氏嗆了兩聲,這才忍住。尤氏叫人拔刺,帶著賈珍去沐浴。那邊也請了大夫來,幫忙清理賈珍身上的傷口。

  尤氏聽說賈珍是去清樂坊惹禍,氣不打一出來,便不想管他。

  晏良卻囑咐尤氏好生服侍賈珍。

  尤氏悶氣,很不服。

  「他是你丈夫,你必須管著,這是你作為妻子該做的事。不管你怎麼罵他打他,我都不會說你,但你若選擇不管他,便休怪我這個做公公的對你刻薄。」

  尤氏起初還覺得老爺偏心,聽到後來卻疑惑了,隨她打罵?

  「可是老爺,我人微言輕,他哪裡會聽我的話!」

  「我給你撐腰。」晏良拿出一張地契,「這是一百畝地契,給你娘家母親的。叫她以後憑此度日,別總帶著女兒來甯府。」

  尤氏臉色大變。

  「地位是自己掙得,不是你哭出來得。你擔著甯府大奶奶的名兒,就要做你該做的事。從今天起,讓我看到你的改變,也少讓我看見那些在偷懶貪滑的下人們,不然……賴二就是個例子。」晏良說罷,將一個瓷瓶放在桌上,掃一眼尤氏,便去了。

  這時,在內間看診的大夫出來了,恭敬地跟尤氏說了情況,就坐下來提筆開藥。

  尤氏還沒緩過兒神兒,心情複雜的拿起桌上的瓷瓶。尤氏倒了點出來,發現是白色的粉末,聞起來有點鹹。尤氏沾了點嘗嘗,就是鹽!老爺給他這玩意兒做什麼?

  那廂大夫開完藥方,正對婆子囑咐道:「將這些藥材烹煮之後,放入浴桶,扶大爺泡上半個時辰便可。還有這瓶膏藥,浴後抹在身上。」

  抹在身上!

  尤氏張了張嘴,忽然明白老爺給她這個瓷瓶的意思了。

  尤氏思慮片刻,進屋舉著藥瓶跟賈珍道:「大夫剛開的藥,這一味要先融水抹了才能好得快,但是會痛一些,你忍著點。」

  賈珍點點頭。

  接著,房裡就傳來鬼哭狼嚎般得叫聲。

  半個時辰後,尤氏出來了,滿臉暢快,從嫁進榮府後,她從沒像今天這樣開心過。忽然間,尤氏對老爺之前對自己說的那番話,有了新體會。

  半日後,府裡人傳遍了賈珍的糗事。

  晏良打發宋婆子來告知尤氏。

  尤氏立刻明白老爺的意思,開始著手整頓這些嘴雜的下人們。一口氣抓了三十多人,都被扣了月錢,嚴重的四人還被掌嘴了。

  下人們頭一次被這般苛責的管教,還有頗怨言。

  第二日,晏良突襲點卯,趕走所有無故遲到的管事婆子。那是有因病來不了的,只要是沒有提前請假,一律不給情面。

  一時間,寧府的下人們都風聲鶴唳,凡事規規矩矩,萬不敢有出格之舉。

  賈珍養傷至極,晏良還不忘催他解釋帳本的事。

  賈珍真快嚇尿褲子了,躺在床上也不敢合眼,生怕老爺這時候再找他算帳,又把他打一頓。

  「這可怎麼辦,他本來就不喜歡我玩兒女人,我讓是跟他說這些錢都花在了女人身上,他非得殺了我不可。」賈珍對尤氏牢騷道。

  「活該。」尤氏現在一點都不相管。賈珍

  賈珍瞪她,伸手就揪尤氏的耳朵:「你什麼意思,你不想活了?」

  「啊——痛!你再這樣,我喊老爺了!」尤氏捂著耳朵大叫道。

  賈珍一聽,嚇得忙鬆手,斜眼瞪他:「你到有靠山了,當老爺能一輩子這樣護你?」

  尤氏氣勢立刻弱了,蔫蔫的看一眼賈珍,幫其提建議:「就說做善事,捐廟裡,如何?」

  「對對對,就說是給廟裡捐的香油錢,為母親祭奠,為父親祈福用的!」賈珍興奮道。

  第二日,賈珍就命尤氏去廟裡妥善辦理此事,到了下午尤氏回來之後,賈珍就準備好了說辭,一本正經的去見晏良。

  賈珍快要到福祿堂時,剛好發現晏良要出門。賈珍動了個心眼兒,躲在院牆後偷偷看著,轉即他去問帳房,得知老爺領了兩千兩銀子走,賈珍想起他前日夜不歸宿的事,料定這裡面有戲。

  賈珍突然興奮了,立刻尾隨晏良而去。

  賈珍發現馬車駛向城北,那片兒區域可沒有花街,住得都是平常窮老百姓。

  馬車停下來後,賈珍就看見晏良穿一身半舊的普通衣服出來。

  賈珍聰明地轉動他的眼珠子,忽然明白了。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老爺一定要是看上哪戶良家了,這才喬裝改扮跑去私會。

  賈珍當即跟上,七拐八彎後,果然見他鑽進一戶人家。

  「成了成了!」賈珍高興的拍手,這就他的小廝去正門鬧事,然後自己則堵在後門等著看老爹出醜。

  宅子東邊有一條巷子,正好可以繞到後面去。

  賈珍越往裡走,越發現來往的人多,還有一股米香味飄出來。賈珍隱隱覺得不對,走到後門時,見眼前排這長隊,而他尋找的老爺,正在那宅院後門的粥棚內施粥。

  賈珍還聽見周圍的百姓們稱呼他為晏大善人。

  瘋了,瘋了,他爹是真瘋了!竟然匿名跑到這種窮酸地方施粥,還幹好事兒不留名,到底什麼意思?

  「大爺,您怎麼來了?」吳秋茂一眼就認出人群中衣著的賈珍,大家穿的都出粗麻布,就他綾羅綢緞。

  賈珍本來要走,被吳秋茂這一說,便不得不硬著頭皮跑來跟父親請安。

  晏良讓賈珍去洗手,隨即將自己手裡的長勺交到了賈珍手上。賈珍學著其他人的樣子,給窮人盛粥。

  晏良懷疑地打量他,「你怎麼來了?」

  「啊,我剛巧路過此地。父親,您怎麼會想起來這種地方施粥?」賈珍怕被追究,趕緊拋出個問題轉移老爺的主意。

  「行善積德,福有攸歸。」晏良道。

  賈珍恍惚地眨眨眼,呵呵笑著應承,「是是是,您說得極是!」

  小乞丐端著碗湊上前,笑嘻嘻問:「晏大善人,這人是誰啊?」

  「犬子。」晏良回道。

  大家忙起哄,稱賈珍為『小善人』,誇讚他相貌堂堂,為人中龍鳳。

  賈珍還是頭一次碰見這場面,以前府裡佈施,都是由下人去做,賈珍從沒有親臨現場。

  賈珍挺喜歡被這麼眾星捧月的讚美,撓頭笑,忙接著用勺子從鍋裡盛粥,到那孩子的碗裡。

  「謝謝小善人,祝您長命百歲!」孩子的臉雖然有點贓,但一笑牙齒潔白,甜甜地,十分討人喜歡。

  賈珍恍惚的點了點頭,接著給下一位盛粥。十次八次下來,他動作就熟練了,速度變快。

  晏良坐在一邊喝茶,順便打量兩眼賈珍。

  回府後,賈珍訕訕地跟晏良行禮,就要告退。

  「我看你既然有空出去閒逛,定是傷好了,那便從明日起開始上課。」晏良說罷,就帶著一陣輕風去了。隨行的下人們也都呼啦啦的跟著老爺走,獨留賈珍在原地淩亂。

  賈珍氣得跺腳,他就知道老爺不會放過他。怪他太傻,竟犯蠢跟蹤老爺,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賈珍回屋後,氣得踹碎了兩個花瓶。第二天他跟著老先生昏昏欲睡的上了一天的課後,回房發現那兩處高幾上還空著,沒有新花瓶添置上去,遂叫來隨從問話。

  「大爺,這真不怪婢們,是帳房那頭不肯再出給老爺新添花瓶的錢。」

  「為什麼?」賈珍氣得跳腳。

  「他們說是老爺的吩咐。」

  賈珍這才想起來,他答應老爺要把那些有問題的賬交代清,否則就沒錢花。

  賈珍忙趁著晚間定省的時候,顛顛地跑去跟晏良請安,順便說了帳面的事。

  「哦,原來你把錢都捐廟裡祈福用了?鐵檻寺?很好,我明日就派人去查驗。若膽敢欺我,下場你該清楚。」晏良目光掃向賈珍的下半身。

  「你儘管去查吧。」賈珍保證道,尤氏早已經幫她去廟裡圓了這件事。

  晏良微笑著點點頭,「你有這個自信最好。」

  此話一出,賈珍就有點心虛了,不敢看晏良,急忙告退後,他就去找尤氏,問她辦得怎麼樣。

  「說好了,老爺只管捐兩千兩就成,其它的他們自會圓。」尤氏笑道。

  「你先墊上,我回頭再給你。」賈珍鬆口氣道。

  「我先墊上?我哪裡有錢?」尤氏驚訝問。

  賈珍無奈:「我現在被老爺管得不能在帳房支銀子,你去支就是。」

  「我也不行,現在帳房支銀子過五百兩就會傳到老爺那裡去。每月月末,老爺還會查帳。你叫我一個做兒媳婦兒的怎麼這麼大的數額去向?」尤氏可不敢攔下這種活兒,老爺的厲害她是見識過得,雖說賈珍她也怕。但兩廂比起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尤氏還沒蠢到去選擇得罪天。

  「那你什麼意思,不幫我?」賈珍急急問。

  「到時候我支支吾吾打不出來,老爺還是會懷疑到大爺身上。到時候被老爺揭穿了,你才老爺會怎麼對你發火?我看你與其這樣騙,還不如主動承認的好。」尤氏道。

  賈珍想想也是,心一橫,只好主動承認那些錢自己都用來哄女人玩了。

  「才兩年你玩女人就花了九萬兩,再算上你其它奢侈的花費,林林總總能有三十萬兩。照你這麼花,不出五年,咱們府就得變賣祖產度日了。」晏良有頻率的敲擊桌面。

  闡述這些話的時候,晏良表情是平靜地。但這令賈珍更覺得懼怕,他完全想像不到下一刻老爺會發火成什麼樣子。三十萬兩!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這兩年會花這麼多錢。大概是老爺去了玄真觀,他突然沒人管,大概玩……太瘋了。

  「肆意揮霍也就罷了,但你可是在你母親的喪期驕橫奢侈、荒淫放蕩!」晏良忽然就提高音量。

  賈珍嚇了一跳,忙跪地,哭哭啼啼的拽著晏良袍角表示自己真知道錯了。

  晏良冷笑看賈珍,「光嘴上認錯有何用?」

  賈珍磕頭,不得不表決心:「不管父親說什麼,兒子都甘願受罰!」

  「白天上完課之後,晚上再練兩個時辰的武功。」晏良鏗鏘問。

  賈珍傻了三秒,十分不解:「父親,我都這麼大了,你還要我修武?」

  「你應是不應?」晏良口氣冰冷。


第9章 店鋪生意

  「應,應應應!」賈珍忙點頭。他怕自己不答應,父親換得下一個懲罰更殘忍。

  「很好,那就從明天開始。」晏良特意囑咐賈珍要尊師重道,若是他文武兩位師傅敢跑來告他的不是,照樣還是會家法處置他。

  賈珍忽然有種被逼入刀山火海的感覺。他就不明白了,他父親才回來半月,他的日子比以前,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賈珍那邊暫時安分了。

  晏良不忘打發幾個人暗中監督他,一旦有異況就會有人跟他彙報。

  晏良還是會經常去城北施粥,有時也會匿名捐錢給一些貧苦百姓。他做善事沒什麼高尚的原因,只是為了自己,為了減輕本尊身上所帶的業障。

  太陽西斜,今日的施粥完畢了。

  吳秋茂泡了壺茶給晏良。

  這時,忽悠哥穿淺綠錦袍的男人走了過來,很不客氣的坐在晏良的對面。

  晏良抬眼掃了他兩下,這男人二十七八的年紀,鷹鉤鼻,丹鳳眼,此人氣勢很淩厲,看起來並不好惹。而最奇特的是這人身上只有一個的惡因,但其所帶來的果報,卻十分是駭人。

  他徑直走到晏良面前,要討一碗粥喝。

  晏良起身,對其笑道:「回這位爺,沒了。」

  男人冷哼一聲,嗤笑道:「賈敬,虧你還記得我。」

  晏良微微頷首,並不吭聲。他大概能猜到此人的身份,但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少說比較安全。

  男人見晏良不理會他,突然口氣陰沉,「怎麼,還裝老實了?你突然從道觀裡回來,還跑到這種地方施粥,是虧心事做多了麼,為求心安理得?」

  晏良垂著眼眸,依舊沒吭聲。

  「哼,賈敬,你莫要在跟我裝糊塗!」男人狠狠拍桌,陰冷地盯著晏良,「咱們以後走著瞧!」

  說罷,男人便帶著隨從去了。

  晏良眼見著此人上了豪華馬車離開,使眼色給吳秋茂,叫他趕緊跟上。

  約莫半個時辰後,吳秋茂騎著快馬回來,告訴晏良那人的去向,安王府。

  不言而喻了,剛才那位一身貴氣對他耍橫的,便就是當今的七皇子,安王爺了。

  晏良早就推知本尊身上種下了一個不中君王的因,而這個因很可能跟當初被圈禁的順王爺有關係。現在他眼跟前突然有冒出個安王爺,而且這位安王爺似乎很關心他的動向,還知道他在這裡施粥,顯然曾派人調查過他。

  晏良還推測不出這位安王跑來的目的到底為何,其是敵是友也同樣不知道。

  吳秋茂知道那人的身份時真嚇一跳,看老爺這樣子,他也跟著擔憂。

  「下次換個地方施粥。」晏良淡淡道,轉而叫吳秋茂收拾東西,他們這就去看鋪子。

  晏良在上次吳秋茂搜集的待售鋪子的之中,選了一處地腳看起來最好的,其對門就是譽滿京城的京城第一酒樓狀元樓。

  晏良到了地方的時候,看到對街咋站著一個胖男人,不知為何一直眼盯著自己。後來吳秋茂小聲跟他說那是對面樓的掌櫃,晏良才明瞭了。

  進了廣源樓之後,晏良上下通走了一遍,都很滿意,便決計買下來。原來的房主聽到這話,高興地差點哭了,立馬表示現在就可以辦手續,轉讓房契。

  晏良忽然被吳秋茂拉了一下袖子。

  吳秋茂引自家老爺到一處僻靜地,小心說道:「老爺可能不知道,這鋪子就是個死局,誰都盤不活。對門那間狀元樓的掌櫃,就是惡霸,早就放話出去了,除了他誰都不能買這間鋪子。老爺,咱們還是看看別家吧!」

  「我只看好這家。」

  晏良轉頭便付錢買下了這間店。

  老掌櫃拿了錢,淚流滿面,對晏良千恩萬謝之後,便歡喜的說:「我終於可以拿著錢帶著妻兒回鄉了,多謝多謝老爺您!」

  老掌櫃轉身要走,被晏良叫住了,「你還是從後門走吧,秋茂,你帶著人護送他一程。」

  老掌櫃反應了下,忙點頭,感激地跟晏良鞠一躬,小心地拿著自己胸口的銀票去了。

  晏良上了二樓,推窗朝對面狀元樓望。狀元樓門口正站著一個大胖子,圓臉,肉嘟嘟地,雙手掐著腰,氣勢洶洶的往這邊看。

  不大會兒,吳秋茂回來了,跟晏良彙報道:「他外號叫王三胖子,原來是個拐子,做皮肉生意發家,後來金盆洗手,到京城開了這家狀元樓。這人會做生意,也很會辦事,跟許多達官顯貴攀了交情,九皇子康王就是他家的常客。」

  「打聽得很細緻。」晏良很滿意自己所聽到的,讚歎吳秋茂辦事妥當。

  吳秋茂卻很愁,「老爺您選在這樣一家店對面開鋪子,真能吃得開?

  」

  「現在是吃不開,但以後總有一天會吃得開。」晏良瞟眼那個王三胖子,嘴角勾起一抹詭譎的笑。

  那邊王三胖子注意到了動靜,忽然揚著脖子往廣源樓的二樓瞧,看見晏良等人在,他忽然變了臉色,晃動身子往這邊走。

  吳秋茂:「老爺,可不好了,您瞧那人的眼神兒,像是打算殺了咱們似得。」

  晏良帶著吳秋茂下樓了。

  王三胖子擼著起袖子,在大堂內四處走,四處大喊,「姓張的,你給我滾出來!」

  「這裡沒有姓張的。」晏良道。

  王三胖子奇怪的看晏良,「你們是看鋪子的?奉勸你們一句,這鋪子還是別看了,因為已經被老子看上了!」

  「你說晚了,我家主人已經買下這間鋪子了。」吳秋茂道氣。

  「什麼!好你個姓張的,竟然陰了老子一回。」王三胖子氣問廣源樓的老掌櫃去了哪兒,得知他早已經離開,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掐腰對晏良道,「那你,趕快把鋪子賣給我,爺只出五百兩!」

  「五百兩?你這也太少了,祥和街這片可是寸土寸金。」吳秋茂不服。

  「哼,你們要是不賣,這間鋪子你們連一文錢都掙不著,只能爛在手裡!」王三胖子冷哼著翻白眼,高聲宣告。

  晏良笑:「那多謝王掌櫃提醒了。」

  王三胖子摸摸下巴,這才打量起眼的晏良,「我看你斯斯文文地,應該是個講道理的人。別怪我說話直,識時務者為駿傑。你們退一步,大家皆大歡喜,我王三胖子以後還能記住你的好!可你若不聽,非要守著這間破鋪子,就別怪我王三胖子下手狠!」

  「好。」晏良好笑的坐下來,為其斟一杯茶。

  王三胖盯著晏良握茶杯的手,故意嘿嘿笑,噁心他:「我瞧你的手倒是挺好看的,修長白皙,比娘們的還好看,叫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王三胖子說罷就伸手要去摸,晏良轉手就把熱茶弄翻了,茶水濺在了王三胖子的手上。

  「燙死我了!你故意的!」王三胖子變臉,瞪著晏良。

  「彼此而已。」晏良道。

  王三胖子氣得無以復加,氣勢洶洶的要名字。

  「晏良是吧?」王三胖子一聽這名兒他聽都沒聽過,料定對方是個小人物,氣勢更勝,「你可知道我是誰!條條好路你不走,你專往我王三胖子的身上撞,算你倒楣。我王三胖子在此發誓,這間店你若是能開過三天,我跟你姓!」

  晏良笑了笑,伸手摔了之前的那個茶杯,「髒了。」

  王三胖子臉漲成了豬肝色,氣得直喘,身上的肥肉跟著一顫一顫地。他氣得舉拳頭就要打,「信不信我現在就弄死你!」

  晏良抬首迎著他,寒眸裡騰著笑意。

悠于 2017-1-27 22:03

第10章 三胖之死

  王三胖子的手被兩名小廝給攔下了。王三胖子雖然長得胖,卻怎麼都掙扎不開,顯然這倆小廝有功夫傍身。王三胖子氣呼呼的去了,但這個仇他卻狠狠地給記下了。

  三天后,王三胖子聽說廣源樓要開業,當即派屬下去找茬。先是散播了廣源樓飯菜不乾淨,生蛆蟲之類的惡言,轉而又說廣源樓後院的井裡死過人,水裡泡過腐屍。

  到了廣源樓開業這日,王三胖子還是不放心,就怕叫晏良掙到一文錢。哪怕是有一個客人,哪怕這客人是晏良的朋友,他也不願意。

  遂一大清早兒,他就叫人砸了廣源樓的門面。

  晏良的馬車隨後到了,王三胖子的那些屬下還在砸。

  隨行的小廝們立刻就護住了晏良的馬車。

  這時候街兩邊都圍滿了人,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狀元樓的掌櫃又開始使壞對付廣源樓了。

  「老爺,咱們要不要叫人?」吳秋茂不忿道。

  晏良慵懶地依靠在車內的大軟墊上,一邊翻書一邊低聲道:「不用。」

  吳秋茂數了數,接著跟晏良彙報:「鬧事的有十三人,普通衣著,個個手裡拿著工具,有長有短。這些人砸完門板就砸窗,總之能碰到的地方他們都砸了,對了,廣源樓的匾額也被砸掉了。」

  「是時候了。」晏良輕吐一句,合上書。

  吳秋茂聽著這話眼睛都綠了,突然指著那群流氓,大叫:「你們幹什麼,我去報官了!」

  嗓門特別大,整條街都能聽到。

  但吳茂秋的喊話,只換來那邊更兇狠的摔砸。

  報官?王三胖子最不怕的就是告官。他禁不住掐腰,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候,人群人忽然有人小聲歎:「好臭啊!」

  接著就看見東街行駛過來兩輛糞水車。跟車的有六個人,衣著也很普通,估計跟這些砸東西的流氓都是一夥的。

  糞車車一駛到廣源樓門口,這六人就都拿起瓢,舀著糞水往廣源樓潑。

  之前砸店的夥計們都以為這是自己的同夥,紛紛讓路,樂哈哈地讓他們可勁兒潑。

  最後,乾脆一整車都倒了出去,把糞水弄得滿街道都是。圍觀的眾人嫌臭,都散了。原來潑糞的六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剩下的流氓見狀,也跟著散了。

  王三胖子想追責的時候,早已經不見人影了。再看晏良那邊,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駛走了。

  現在滿大街,只剩下臭氣洶天糞水,已經流淌到他狀元樓門口的糞水。而且那兩台糞水車,還在路中央放著,招來不少蒼蠅。

  王三胖子氣得整個肺都炸了,直罵自己的屬下是蠢蛋,怎麼會幹出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王三胖子無法,立即叫人清洗街道,但廣源樓破爛不堪且沾了糞水的門臉他可懶得管。

  廣源樓一直沒人,第二天也還是如此。

  狀元樓因為對門破爛臭的關係,不僅氣味不好,還影響了狀元樓窗外的景致。而進出狀元樓的客人都是有身份要體面的,因此這兩日狀元樓幾乎沒了生意。

  王三胖子沒道理自己出錢出力幫別人收拾殘局,他也咽不下這口氣,可這事兒就算是告到官府,人家廣源樓也是受害者,他又找不到人,根本沒法說理去。

  王三胖子實在沒辦法,自己出錢雇人清洗了廣源樓,順便把其門臉給修整好了。沒辦法,他為了自己的生意,他只能如此。

  又過了四天,晏良突然出現,帶著一群工匠來更換廣源樓的門面。當初潑糞的時候,也就是潑在了門面上,全部重新換新,也便沒什麼了。另運了五車傢俱,將廣源樓裡面傢俱也重新更換。

  王三胖子見晏良,就打發人去跟晏良要他之前幫廣源樓清洗的錢,晏良不僅不給他,還反過來說要告王三胖子擅自動廣源樓的東西。

  王三胖子長這麼大就沒這麼吃虧過,氣得沒處撒,而且他這口氣堵在胸口越來越大,便忍不住對晏良動了殺機。

  傢俱等物全部換新之後,晏良便坐在了二樓的雅間,臨窗看書,偶爾會抬首望一眼對面狀元樓的情況。

  吳秋良在一旁伺候,心裡卻一直很疑惑,老爺為什麼會偏偏選擇今日才來廣源樓?他真的很擔心對面的王三胖子會對老爺下狠手。

  過了中午,王三胖子招呼客人完畢,歇了下來,就抬頭往對面看,剛好見著晏良在窗邊淡定的讀書。王三胖子再也忍不了了,打算過去跟晏良好好談一談。

  他剛出狀元樓的門,準備下臺階,就感覺肚子一陣劇痛。下意識的伸手一摸,全都是血。王三胖子還不及反應過來,就咕嚕嚕的喘息,重重栽倒在地。

  場面頓時亂成了一片。

  晏良被鬧聲吸引了注意,抬首望過去,發現王三胖子已經倒在了血泊裡。

  吳秋茂見到此情此景,已經驚訝的說不出話了。

  晏良默默合上書,叫吳秋茂關窗,被車回府。

  吳秋茂關窗後,臉色依舊發白,有些後怕剛才所見的血腥場面,「老爺,您說怎、怎麼就出人命了?」

  「別人的事,我如何知道。」晏良丟下書,表情不以為意,「你也說過,那個王三胖子以前做拐子,幹皮肉生意,犯下很多惡事,我估計他是時候到了,才會受此惡報。」

  吳秋茂點點頭,覺得老爺說得很有道理,那樣的人就活該死!

  吳秋茂跟著老爺回府之後,一直有些不安心。第二天就瞧瞧去打聽那王三胖子的死因,殺人的竟然是他狀元樓裡的帳房。這帳房以前是福州人,後來丟了女兒,就變賣家產四處尋女,最後在揚州城的花街找到女兒的時候,人已經害了花柳病奄奄一息。帳房調查得知害他女兒的罪魁禍首是王三胖子,便千里迢迢趕赴京城復仇。他在狀元樓呆了一個多月,昨天才下決心一刀捅死了王三胖子。


第11章 子孫功課

  吳秋茂將帳房為女報仇,刺死王三胖子的事,告知了老爺。

  「果然如老爺所言,惡人有惡報,那王三胖子真是活該!只是可憐了這位帳房,明明是他該償命,結果現在卻淪落成了殺人犯。」

  晏良沉吟片刻,才道:「這是他的選擇。」

  吳秋茂頗為惋惜地點點頭,轉而問老爺:「現在王三胖子人死了,狀元樓亂成了一鍋粥。老爺,咱們那鋪子可怎麼辦?」

  「你把這張紙張貼在廣源樓的樓門口,若有狀元樓的廚子來應徵,一律答應便是。」晏良將他早寫好的聘用告示遞給吳秋茂。

  吳秋茂立即照辦。這事兒還真奇了,他一張貼上告示不久,便真有狀元樓的廚子過來詢問。到了下午的時候,有五個結伴而來的廚子,從廣源樓後門進來,懇請吳秋茂收留他們。吳秋茂自然答應,也照著老爺的吩咐,先預付給他們三兩銀子的工錢。幾個廚子都感激不盡,直歎還是廣源樓的掌櫃好。

  吳秋茂本來還挺奇怪這件事的發展,後來他往回走的時候,聽見祥和街上有不少百姓都在討伐王三胖子。其中不乏就有人提到了廣源樓,廣源樓一直受到王三胖子的排擠,這是眾所周知的,而當初京城內被散佈地那些有關廣源樓的那些不好的傳聞,現在也都轉了風向,一直被說成是王三胖子的有心陷害。

  所以伴隨著王三胖子的死,廣源樓的名聲反而提高了。

  現在幾乎全城人都在口誅討伐王三胖子,狀元樓內自然人心渙散。加之這時候,王家孤兒寡母無力主持大局,而樓內許多廚子當初本來就是受了王三胖子的淫威,才會留在狀元樓做事,眾廚子們趁此時機紛紛脫身,請辭而去。

  狀元樓的生意因此一落千丈,大有樹倒猢猻散之勢。

  而廣源樓內,則有越來越多的好廚子前來應徵。吳秋茂都將他們留下來,並把所有人名登記在冊,遞交給了老爺。

  廣源樓正式開業前幾天,晏良重新梳理了一遍樓內人員,也為廚子們研製的新菜提了幾點建議。他畢竟是富貴過一生的人,在吃這方面,還算有獨到的見解。

  廚子們據此都各自對自己的菜進行了改進,味道果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

  廚子們很高興,感激於見識廣的新掌櫃一針見血的建議,更敬重他待人和善的氣度。以前在狀元樓,王三胖子對他們總是非打即罵,他們是想走卻不敢走,每天都生活在抑鬱之下,現在他們真的輕鬆多了,每天可以又愉快的心情多琢磨新菜了。

  九月初九,廣源樓正式開業。

  開業當日,廣源樓便賓客滿堂,生意火爆。沒過多久,廣源樓的新菜就聲名遠播,成了京城酒樓之中的一大特色。

  原來跟著王三胖子的有幾名死忠,趁機想要報復廣源樓。晏良別的什麼都沒做,只亮出了他是甯府老爺的真正身份。畢竟國公府的名頭還在,這點官威足夠嚇怕那幾個小嘍囉。果然,他們再也不敢鬧事兒了。

  待廣源樓的生意穩定下來之後,晏良就在甯府管鋪子的諸多家奴之中,挑選了一名最會辦事的掌櫃來代為管理廣源樓。

  而今廣源樓的利潤,足夠支撐甯國府的正常花費。至於寧府其他產業,便可余富下來,作為儲備備用。

  晏良在解決了眼瞎寧府財政手指不平的問題之後,便將注意力轉到了賈珍身上。這段日子,他一直忙著廣源樓的事,也不忘隨時檢查賈珍的文武課業。

  賈珍剛開始跟先生讀書的時候,是真不舒服,腦子一看見字兒就頭疼,接著要學武,紮馬步,最後搞得渾身上下全都疼。

  最難熬的是要如此繼續堅持到第七天、第八天……到了二十幾天之後,賈珍這種痛苦感才漸漸減輕,慢慢可以接受每天這樣的日子了。

  晏良翻了翻賈珍的課業,見他到現在四書五經還沒有背熟,有些不滿。

  「先生不盡心,下月給你換一個。」

  「父親,他教得很好,是兒子沒出息,腦子不好使,總是記不住。」賈珍辯解道。

  晏良把手丟到賈珍懷裡,冷著臉道:「給你三天時間,若下次還失敗,那位受你恩惠的先生以後恐怕就沒法照顧你了。」

  賈珍尷尬地變了臉色,垂首小聲嘟囔著,「原來您都知道了。」

  「是啊,知道!聽說你用自己手裡好容易攢下的碎銀子賄賂他,我感到欣慰呢。」晏良諷刺的笑道。

  賈珍訕訕地賠錯,忙道自己不敢。為了避免被新先生慘虐,他決定今晚秉燭夜讀。

  賈蓉下課回來,同賈薔有說有笑地過來請安。二人遇見賈珍,忙行禮。

  賈珍狠瞪一眼兒子,反而笑眯眯的看向賈薔,問他上學可好,在榮府住得可好。賈薔抿著嘴,點頭道都好。

  晏良咳了一聲。賈珍才閉了嘴,趕忙告退。

  賈蓉歡喜的跟晏良請安之後,就脆生生的跟他將自己近日上學學到的東西。有遺落的地方,賈薔就在一邊補充。

  晏良笑,「說兩句我聽聽。」

  「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此謂修身在正其心。」賈蓉脆生生道。

  晏良:「你可懂這話的含義?」

  賈蓉點頭,「就是要我們做事要心思端正。」

  「何止做事要心思端正,交友待人也該如此。」晏良看一眼賈薔,跟賈蓉道,「你們是兄弟也是朋友,互相幫助,共同進益才是正經。平時得空可以玩,但不可以玩過火,知道麼?」

  賈蓉點頭。

  「去吧,我叫人給你們備了廣源樓的芸豆糕。」

  倆孩子一聽這個,高興極了,開開心心的跟晏良致謝,便跑去房內尋好吃的。

  吳秋茂見狀忍不住笑,「老爺用吃的誘他們學習,好好背書這招,真管用。」

  晏良搓搓下巴,琢磨了會兒,問吳秋茂,「你覺得蓉兒這孩子,有沒有變化?」

  「比以前更開朗,更愛笑,也更愛學習。而且越來越知禮,懂進退。聽說他在外頭見了人,落落端方,十分得體。」

  晏良垂眸擺弄著手裡已經喝幹了的茶杯,眉頭緊蹙,「怕只怕他這是裝得樣子,其心根本不淨。」

  晏良本以為這小孽障身上的惡因好除,畢竟是個孩子,長歪了該容易就掰正過來。偏偏沒想到如此耗費時間,這麼久了也不見效。

  「從明天起,你派人盯著賈蓉,我要知道他一天所有的行動。」


第12章 消除色因

  頭七八天,賈蓉還算老實本分,除了下學的時候,偶爾會同賈蓉一塊去酒樓偷玩,倒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第九天,賈蓉一早兒就本本分分地去學堂上學,不大會兒,他叫了肚子疼。小廝們要帶他回家,賈蓉不肯。賈蓉堅持讓賈薔帶他去外頭找大夫,另囑咐小廝們等在學堂,不許去回府通報。

  傍晚,吳秋茂將賈蓉的異常報知給了晏良。

  「去了哪裡?」晏良再次確認問。

  吳秋茂:「東街帽兒胡同尤家。哥兒在那裡廝混了一天,要下學的時候才回學堂,跟小廝們匯合回府。」

  「呵,倒謹慎。」

  晏良冷笑兩聲,端著茶飲。他沉靜了會兒,打發人去把賈薔支開。

  片刻後,賈蓉來請安了。

  賈蓉一如往常,高高興興地進門,歡喜地給晏良行禮叫祖父後,便主動說起今日課堂上所學的東西。

  「就這些?」晏良問。

  賈蓉笑嘻嘻道:「對啊,就這些,今天我們習字比較久。」

  「哦,是這樣啊。」晏良端起桌上一碟點心,親自遞給賈蓉。點心外皮瑩瑩發綠,小巧精緻,做成了生肖的模樣,有十一個,唯獨少了豬。

  賈蓉挑一個自己的屬相,咬一口,發現裡面是甜甜的豆沙餡,第二口就全部吃完。

  晏良將碟子放了回去,接著說道:「可我有個疑惑。」

  「嗯?」賈蓉嚼著嘴裡的東西,一慌就噎著了,使勁兒咳嗽。

  照常理,這會兒該有人過來問候他如何。可賈蓉用餘光掃視屋子裡那些下人,竟一個個都呆站在原處,沒有任何表情,更別說指望他們遞水給自己。

  「咱們家學堂什麼時候搬到東街帽兒胡同去了?」晏良挑眉看賈蓉,臉上帶著諷刺。

  賈蓉懵了下,第一反應就想老爺怎麼知道,是誰告得狀,明明他已經擺脫那些小廝……賈蓉望了眼祖父手邊的擺放點心的碟子,起他吃的時候就少了一個生肖,本來他以為少的那個是祖父吃得,現在一想,少那個生肖就是賈薔的!

  「祖父,我……」

  晏良:「不要解釋,回答我,你到底是去還是沒去?」

  賈蓉自知如何狡辯也逃不過了,乾脆跪點頭認了,跪地磕頭賠錯。

  晏良呵呵笑兩聲。

  賈蓉等了半晌,一直安靜。祖父沒罵他,也沒有說罰他,他心裡反而更加沒底。賈蓉偷偷抬眼瞄了一下,發現祖父正冷眼狠狠地盯著日自己,嚇得他魂兒都飛了。

  先前有賈珍的例子做參照,賈蓉擔心祖父對自己的懲罰會比父親更嚴重。賈蓉連連繼續磕頭賠錯,乾脆反咬一口賈薔,說他之所以去尤家,全都是賈薔蠱惑的緣故。

  晏良使了個眼色給吳秋茂,轉而繼續用茶蓋撥著碗裡的茶葉。沉默良久,晏良似乎才緩過神兒來,「你剛說什麼?」

  賈蓉忙把他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麼說是賈薔引誘你去的?」晏良確認問。

  賈蓉忙肯定的點點頭,口氣堅定道:「就是他!」

  門外,剛被吳秋茂引道屋外的賈薔聽到這些話,快氣瘋了。他本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寄住在寧府,處處要看人眼色行事。在珍大伯和叔祖父面前,他更是小心翼翼維持自己的乖巧樣兒。

  今日萬沒想到,素來和他稱兄道弟,要跟他好成一個人的賈蓉,竟然會這般在叔祖父面前抹黑他。

  賈薔的眼淚立時就下來了,他受不得這樣的委屈,沖進屋就跟賈蓉理論:「明明是你自己的主意,這邊瞞著你祖父,那邊跟先生裝肚子疼,好去跟那尤家的姨娘玩。」

  賈蓉見著賈薔,氣得直瞪眼,「果然是——」

  啪!

  晏良摔了茶杯。

  賈蓉賈薔倆人都嚇得閉嘴,老實地沖晏良跪著。不過二人的餘光還在交接,電閃雷鳴的,都恨不得用眼神把對方弄死。

  晏良見這倆孩子互相憎惡,忍不住想笑。這就是所謂的『好到勝過親兄弟』?彼此之間說懷疑就懷疑,背叛就背叛,倆人的兄弟情義未免也太廉價了些。

  晏良含笑端起手邊的碟子,招呼賈薔過來,「你還沒吃過吧,嘗一嘗?」

  賈蓉聞言,頓時傻眼了,「什、什麼,他還沒吃過?那之前的十二生肖怎麼會少一個?」

  「怎麼,不許我也吃一個?」晏良諷刺的笑看他。

  賈蓉臉色有紅轉白,十分尷尬又帶著懊悔的看向賈薔。

  賈薔似乎明白了點什麼,可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賈蓉的才剛的所作所為太過自私,完全不曾顧及過他一個寄人籬下的孩子的內心是如何艱難。

  賈薔抖著手,從碟子裡取了一塊蛇形的點心,轉而狠瞪了賈蓉一眼。

  蛇蠍心腸!

  這是他對賈蓉陷害他的行為的回應。

  賈蓉羞愧的抿著慘白的唇,垂下首去,再不敢面對賈薔。

  「蓉兒疏于管教,做了傷害你的事,是他不對,我讓他給你賠罪。」晏良客氣地對賈薔道。

  「多謝叔祖父關心,不過不必了,我知道他是情急之下才會如此,不是故意的。」賈薔冷漠的掃一眼賈蓉,根本沒有原諒他的意思,轉而跟晏良賠罪請退。

  晏良點頭應允,至於賈蓉,他也嫌煩,一併打發走了。

  賈蓉很驚訝祖父竟然沒有懲罰自己,難道是祖父看他年小的緣故,放了他一馬?此刻賈蓉也顧不得想太多,出門就去追賈薔解釋。

  賈薔哪可能再理他,冷冷推開,一句話都懶得跟他多言。

  次日,賈家的學堂突然停課了。

  賈蓉起初得知這消息時還挺開心的,隨後得知賈代儒以及賈家學堂的所有先生都被祖父請到了府裡。賈蓉就莫名的恐慌起來。

  晏良先見了賈代儒。

  聽說這老頭兒是一位老儒,乃年高有德之人。可見了本人之後,晏良才發現這廝就是個迂腐性子的老古板,而且刻板到要人命的程度,真要人命的那種。

  很多人都知道『養而不教』,是一種錯誤的行為。殊不知『養且狠教』所種下的惡因,其實更嚴重。

  晏良順嘴問了問他家裡的情況,得知賈代儒已經喪子六年,就帶著可憐孫子度日。

  晏良順勢提醒他,「你就剩賈瑞這一條根了,可得仔細疼他,小心後悔。」

  「便因只剩下他了,更要嚴加管教,方不算辜負了他九泉之下父母的期許。」賈代儒認死理兒道。

  「人都死了,化成一把灰,談什麼期許?一個孩子沒爹沒娘已經夠慘了,還受你整日苛責,很容易劍走偏鋒。以後多關心就些孩子,總沒錯的。」晏良覺得賈瑞能活到那麼多年以後才死,都算是幸運的。

  賈代儒見賈敬突然插手他管孫子的事,覺得他此舉非常失禮。他面色十分不好,口氣也有些不善,「敬老爺特意叫我來,就為說這個?」

  「嗯,」晏良笑看他,「我今天找你們,其實沒什麼大事,就是為了說你『不會教人』。」

  賈代儒臉色大變。他自詡老儒,擔著管理賈家宗學的大任,最為擅長事的自該是教導子弟。敬老爺如此侮辱他,賈代儒怎能甘心,便不忿的欲何其理論。

  晏良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又將學堂裡的幾位先生都請了過來。

  賈蓉隨即也被請到。他不得不跟眾先生們羞愧的複述,他昨日如何欺騙他們,如何犯下錯事。

  幾位先生你看,我看你,都明白敬老爺這是要發難了。

  晏良根本不打算講理,雖說這件事主要責任在賈蓉撒謊,但晏良偏不說賈蓉有錯,把孩子矇騙成功最後逃出學堂的所有責任全都推在這些先生們身上。怪他們教育失敗讓孩子學會撒謊,怪他們疏於監察,讓孩子能翹課成功,總之全是他們的不對。

  受訓眾人雖覺得委屈,卻個個低著頭,不敢作聲。

  晏良接著背手在賈代儒面前晃了一圈,又掃視屋裡其它的幾位先生,「你們若教不好他,這學堂留不留也就沒什麼用了。再有類似事件,你們全都滾蛋!」

  「老爺,這可是賈家宗學,不是您一人說的算。」賈代儒慪氣,忍不住反駁道。

  「我是賈家家主,這事兒還真就是我一個人說的算!不服?你就試試。」晏良淩厲的斜睨一眼賈代儒,便擺擺手,將他們揮之即去。

  賈代儒並著幾位先生都委屈氣憤。出了福祿堂,看見賈蓉立在那裡,賈代儒就更沒好氣。狠瞪一眼賈蓉,甩手就走。

  賈蓉忙上前給賈大夫和幾位先生們賠罪。

  大家都稱不敢。

  賈代儒冷笑:「你真有福氣,碰著好祖父疼你。他為了你,倒把我們痛批一頓,還說再有下次就把我們整個學堂給一窩端了。」

  「怎麼會……」賈蓉訝異不已,忙跟幾位先生們賠罪。大家都當賈蓉是瘟神一般,忙擺手遠離,紛紛告辭了。

  賈蓉對此也是無可奈何。

  第二日,賈蓉如常上學,卻發現一切卻都變了。大家都知道了他祖父因他撒謊翹課要端掉整個學堂的消息,都以此由督促他,都勸他老實些。現在他就是去個茅房,都有先生跟著。總之他的一舉一動關係到整個學堂的生死,這些靠賈家吃飯的先生們,靠學堂混日子的賈家子弟們,一個個都卯足了勁兒看緊他,叫他再沒法子存什麼歪心思。

  如此又過了二十天,已是入冬時節。

  賈蓉許久不見尤二姐,倒漸漸不怎麼想了,甚至閉上眼連她的具體樣子都想不起來。他書讀多了,課業也重,便再沒動『親近漂亮女孩』的念頭。賈蓉與賈薔也已經和好,但終究不如吵架之前那般親密,彼此都各留一步,剛好止步于『兄友弟恭』的程度。

  這一天,晏良驚喜地發現,賈蓉身上跟淫|色相關的惡因消失了。

  這就意味著,明天他將會有一個『非官即財』的好運降臨。

悠于 2017-1-27 22:04

第13章 兄弟二人

  賈蓉年紀還小,身上種下的意業並不算嚴重,屬於還算好除的那種。所以晏良這次得到的『運』,也只是小運而已。

  次日一早,賈珍賈蓉父子前來給晏良請安。

  賈珍打發走賈蓉,就露出一副裝孫子的樣兒,笑嘻嘻的跟晏良打商量,請求停課一天,他要出門會友。

  晏良很乾脆地允了他,但有一點,不許他沾外面的女人。

  這邊賈珍剛抬腳離開,那邊就有尤氏的人過來傳話,說今天治宴請榮府的女眷們過來。

  「璉二爺的親事快定了,那姑娘來榮府小住,大奶奶便趁機治酒熱鬧一下,順便見見這位妯娌。」

  晏良問那人是誰,聽說是王夫人的內侄女,也沒說什麼。總歸是鄰府娶媳婦兒,跟他沒干係。

  晏良正打算去祥和街的廣源樓瞧瞧,賈赦就跑過來,硬拉著晏良去他哪裡喝酒。

  晏良聞到他身上帶著酒氣,猜他可能是宿醉,直接甩開他,叫小廝架著賈赦回去。那邊賈璉帶著十幾個家僕急急忙忙趕過來,把賈赦攙扶住了。

  「都給老子滾開!老子心裡苦,要找敬兄弟聊聊天。」賈赦一把推開眾人,直撲晏良身上。

  晏良一側身,賈赦就整個人就杵在了吳秋茂身上。

  賈璉頭痛地叫人趕緊攙扶走賈赦,這邊就笑著跟晏良賠錯,「昨兒個父親在家喝了一宿的酒,誰知到早兒了不睡覺,還跑到這來耍酒瘋。給您添麻煩了,改日一定給您好好賠罪!」

  晏良目送他們父子離開,便去了廣源樓。

  到了地方,晏良立即查了廣源樓的帳本,計算盈利,其數額與平時一樣。看來他今天會走財運還是官運,依舊是個迷。

  還是如往常一樣,晏良休憩在二樓雅間,一邊飲茶一邊讀書,多是看些史書和律法相關的東西,然後靜等自己好運的到來。

  至午時,樓下有人來報說赦老爺來了。

  吳秋茂正在給老爺斟茶,蹙眉放下手裡的茶壺,「怎麼又來?早上剛鬧過。」

  「可能有話要說,帶他上來。」晏良放下手裡的書。

  腳步聲後,賈赦風風火火推門進來。他一見晏良,就苦哈哈的為早上的事賠罪。坐下來後,賈赦就鬧著要晏良請他喝酒。

  晏良正好要吃飯,就讓人多準備了一份,另叫人燙了一壺青梅酒給賈赦。

  賈赦砸了一口,直道:「不好,酒勁兒太小,像是女人喝得東西。」

  晏良笑了笑,沒說話,送一口飯入嘴裡。

  一旁的吳秋茂看不下去,勸賈赦不宜再喝,他昨夜酒還沒醒。

  「不行,我要喝,把你們店裡最好的女兒紅給我上來!」賈赦嘹亮地喊著。

  晏良突然頓手,臉色冷冰冰,「食不言,你再亂吠,便打你出去。」

  賈赦愣了愣,恍然和晏良對視,感覺不舒服,就趕緊移開目光,低頭扒幾口飯,就不爽地放下筷子,吃完了。

  晏良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用餐速度。大約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他才緩緩放下筷子,漱口,淨手。

  賈赦見他在這裡吃飯還這麼講究,禁不住歎:「還是你厲害,到底是進士出身,吃個飯都這樣文雅好看。」

  晏良緩緩抬起眼皮,「你有話就說。」

  「也沒什麼事,就是心裡不服氣!為什麼我兒子的婚事我說得不算?老太太平時偏心二房就罷了,關鍵時候還逼我兒子娶王家的侄女,這是明擺著擠兌我出去,憑什麼!」

  「就憑二房人模人樣,你人模狗樣。」晏良直截了當戳了賈赦的痛腳。

  賈赦張了張嘴,憤憤然道:「敬兄弟,你這話太狠了吧!」

  「你整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打眼瞧著就不靠譜,叫別人怎麼信你?你有什麼資格?」

  「我……」賈赦仔細想了想,真沒想出自己有什麼可說道出來的優點。

  「娶個媳婦兒罷了,算不得什麼大事。回頭進門了,若不聽話,你治她便是。」

  賈赦吹鬍子,「你說得倒輕巧,哪那麼容易。只要有老太太和王氏給她撐腰,她就聽不得我的話。」

  「可見你沒能耐,便不要訴苦了。」晏良兀自坐在桌案後,撥弄起算盤對賬。

  賈赦湊過來瞅了兩眼,跟晏良打商量,「那你說,你有什麼好辦法?」

  「我的辦法只怕你做不來,凡做大事者總要從小事做起,先把你身上的臭毛病改了。」

  賈赦被罵的無話可說,摸了摸鼻子,保持沉默。

  晏良將桌上餘下的賬處理完,抬頭見賈赦還賴著不走,便蹙眉瞅他身上的那些惡因。好色、依官作勢、枉顧人命……大大小小有很多,最終釀成惡果是一連串。最叫人頭疼的,便是這些惡果裡不僅會導致了榮府走向末路,還會將寧府給連累了。同樣的情況,在他那個兄弟賈政身上也有。

  這邊剛想到賈政,那邊就有店小二跑來傳話,說是政老爺也來了。

  賈赦一下子就炸毛了,站起身沖晏良瞪眼,「他怎麼會來?」

  晏良搖頭,打發人請賈政過來。

  賈赦原地轉了轉,不想見賈政,讓晏良幫忙保密,然後就跑去內間躲著。

  「敬兄弟,我來看你了。」賈政笑容燦爛的進門,看見桌上的飯菜正在撤下,竟然有兩個飯碗和酒杯,「我沒有打擾敬兄弟和客人的雅興吧?」

  「沒,那人剛走。」晏良請賈政坐,命人上茶。

  賈政和晏良聊了幾句廣源樓的生意,才開始說正事,「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找你,是有件事想請兄弟幫忙。」

  「什麼事?」在晏良眼裡,賈政一開始就笑得很賊性,料到他此來是有目的。

  「工這不是部主事的官位空了半年了,一直沒人頂替。我那好朋友烏敏跟我說,我可能有機會,但就是差尚書大人的一句舉薦。可偏偏他那邊我說不上話,但我聽說齊紳高齊大人跟他關係很好,便想著通過這一層關係請其幫忙引薦。可是齊紳高這邊我也不熟,上個月托烏敏的關係送了一對寶瓶過去。東西收是收了,卻至今沒有消息。」賈政眉毛揪成一團,十分苦惱。

  「所以呢?」晏良眯眼盯著他,接著問。

  賈政面目繼續轉笑,「昨兒晚上,烏敏告訴我,祁大人今日要和幾位同僚來廣源樓吃飯。我尋思正巧了,這是你的店,而且你以前做官的時候跟這個齊紳高也有過來往,算是老相識,便想著正好請您幫我問一問,成與不成,我求個心安。」

  內間的賈赦聽見這話,忍不住嗤笑兩聲。

  晏良聽到齊紳高這個名兒,立刻拒絕。

  晏良找到的那張八人名單裡,齊紳高是唯一一個留京,且高官在位的人。這本就是一種實力的象徵,說明他藏得深,勢力強。而且這段日子晏良從很多客人的口中聽到過他,多數人對他的評價都帶有懼怕,更加說明這個人不好招惹。

  所以在沒真正瞭解此人之前,晏良不想貿然接近他。

  「這事我不便插手。」

  賈政的臉色唰地就變了,不高興道:「你——罷了,既然如此,告辭!」

  賈政賭氣開門就走,正好撞見一個身影。賈政愣了愣,慌忙彎腰作揖,道齊大人好。

  來人正是齊紳高,不知因何,他到達廣源樓的時間提前了。

  隨行的工部侍郎烏敏慌忙向齊紳高引薦,「齊大人,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過的好友,工部員外郎,賈存周。」

  賈政忙再次行禮。

  齊紳高去沒看跟前這個莽撞的人,目光反而越過賈政,直直地落在屋內那位身穿青色織金錦夾袍的男人。

  「早聽說你回來了。」

  齊紳高要進門,橫眉掃一眼擋路的賈政。烏敏趕緊拉著賈政讓路,二人隨即跟了進去。

  賈政忙賠笑插話道:「險些忘了,敬兄弟與齊大人是老相識。」

  齊紳高這才正經掃一眼賈政,跟晏良道:「原來你們是兄弟。」

  「堂兄弟。」晏良作揖後,糾正了他的話。

  齊紳高在看似舒服的羅漢榻上坐了下來,歪著身子,挑眉問晏良,「你怎麼在這?莫不是這廣源樓的主人真是你?」

  此人雖口上這樣問,但眼裡卻絲毫沒表現出驚訝,可見他早就知道此事。

  晏良點點頭,儘量少說話。

  齊紳高突然踱步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望著對面的狀元樓,「這廣源樓生意這麼好,都把對門的狀元樓擠兌成了包子鋪,你該請我吃一頓好的,老相識!」

  晏這就吩咐吳秋茂去準備本樓最好的宴席。考慮到賈赦還在這屋,晏良叫人將酒宴設在了隔壁間。

  齊紳高察覺到奇怪,卻也沒多問。

  席間,賈政敬了兩杯酒,還應景吟了作詩兩首,引得共同參宴的其它官員交口稱讚。

  齊紳高也道了聲好,轉而笑問晏良:「你可有什麼好詩?」

  「沒有好的。」詩詞這種東西晏良自學過一個月,可以做到信口拈來,但意境始終比不過杜甫之類的名家,所以他念不出口。

  「修了兩年的道,你倒是越發的謙遜了。」齊紳高對晏良的拒絕有些不滿,假意歎了一聲,就摔了手裡的酒杯,扶額說喝多了。

  正處在和樂氛圍的眾官員聽聞這話,忙鄭重起身,識趣兒的告辭。

  賈政其實不想走,但被烏敏拽了袖子,不得不識趣告退。

  齊紳高直直地盯著晏良,似有很多話說。可默了半晌,他只開口問了一句:「你想不想官復原職?」

  「暫時不想。」晏良覺得齊紳高的問話並非好意。

  「幹嘛不想呢,不然你為什麼要回來?」

  晏良對視齊紳高的眼睛:「做父親的,看看女兒,教育兒子,難道不正常麼。倒是齊大人您,在怕什麼呢?」

  「你什麼意思!」齊紳高蹙眉,整個人騰起了殺氣,「賈敬,我當初待你不薄。」

  晏良笑著說:「那謝謝你了。」

  這這種漫不經心地道謝話把齊紳高氣得無以復加,齊紳高掀翻了整張桌子。

  瓷器劈裡啪啦相撞碎掉的聲音有些刺耳。

  齊紳高隨後帶人走了。

  晏良便回房找賈赦。

  賈赦緊張兮兮的湊過來,問晏良有沒有事,「我剛才聽隔壁鬧得很響,該不是你把那個齊大人給得罪了?」

  「放心,我死不了。」晏良見齊紳高第一眼時,其實挺意外的,這人身上沒有大惡,從沒幹過草菅人命的事,便知道他不會對自己怎麼樣。

  「那就好,那我就先告辭了。」賈赦訕訕轉身。

  晏良喊住賈赦,對其發難:「這就完了,倒完苦水就走,不想改變?打算一輩子就這樣?一輩子受你二弟的瞧不起,你母親、你弟妹,還有將來你兒媳的嘲笑?」

  賈赦發懵地望著晏良,感覺自己的心被狠狠插了一箭。

  「別說這些人了,你以為你在那些身份下賤的下人們面前就很體面?他們尊稱你一聲大老爺,你就在他們心裡就真是正經的老爺了?得空私下裡查查,看看那些下人們背地裡都是怎麼看你,怎麼說你的。」

  賈赦捂著胸口,太痛了!他慌慌張張哼哼了兩聲,轉身快步逃了。

  賈政折返來找晏良,正巧碰見賈赦下樓,喊了他一聲,卻被賈赦給無視了。

  賈政滿臉疑惑的進屋,指了指離開的賈赦:「他什麼時候來得?」

  「比你先到了一會兒。」晏良飲口茶道。

  賈政十分驚訝,「那剛才我對你說話時……」

  「你有事?」晏良問。

  賈政臉色變了變,轉入正題,「我剛才聽說齊大人把桌子都掀翻了,就是想來看看你,沒事吧?」

  「沒事。」

  「那你有沒有問他關於我升遷的事?」賈政試探問。

  晏良抬眼冷冷瞟他。

  賈政自知自己不該這時候多問,趕緊告辭了。

  下午,晏良回家的時候,整個寧府的下人都已經知道了自家老爺得罪齊大人的消息。榮府那邊更誇張,消息瘋傳到好像甯國府下一刻就要傾塌了一樣。

  賈珍本來在外遊玩,都被嘴長的下人叫了回來。他巴巴地來找晏良,要問情況。口還沒張,那邊賈母就派人來請晏良過去。

  晏良到賈母院的時候,院外面有許多人正在候命。進了屋,晏良發現屋裡除了賈母,就只有賈赦賈政兄弟在。

  瞧這架勢很明瞭了,賈母怕他倒楣連累了榮府,打算要教訓他了。

  至於到底是誰多嘴,晏良只需要掃視那賈赦賈政兄弟二人兩眼,便就清楚了。

  賈赦生怕自己受冤枉,對晏良使眼色,眼珠子直往賈政那邊轉。而賈政根本不敢看晏良,瞧得別處。

  「我都聽說了,你惹了那位個齊大人發火。倒說說,你們都談什麼了?他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氣?」賈母早急得不成樣子,開口就質問晏良。

  晏良:「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他會那般對你,還把桌子給掀了?」賈母連續歎氣,「我可聽說這位齊大人十分不好惹,千萬別得罪了他。你們以前多少是有些交情的朋友,我看你還是儘快籌備些厚禮,去跟他賠罪。」

  「這是我的事,便不必勞煩您老操心了。」晏良是照顧賈母年紀大了,至此才會有這樣客氣的態度。

  賈母氣得紅了臉,還是不得不忍著,用非常不悅地口吻對晏良:「我好歹是你長輩,你怎能這樣跟我說話?你弟弟求你幫忙,你不幫也就罷了,回頭你惹下事,還要連累別人給你背?」


第14章 運氣降臨

  「我生平最恨別人拖後腿,同樣我也最討厭自己連累別人。」晏良扯起嘴角,對賈母微微一笑,「若我真惹事連累了你們,的確該自省。只是先要麻煩你們先告訴我,我連累你們什麼了?」

  「你得罪了齊紳高,害你兄弟不得機會晉升,這還不是連累麼!」

  賈母有些怒,從來沒有小輩敢這樣跟她狡辯。縱然賈敬不是她生的孩子,但他畢竟小她一個輩分,理該敬著她。

  「他本來就因無法晉升,才求我找齊紳高幫忙。誰連累誰,還不知道呢。」晏良嗤笑。

  賈母聽出他話外音,更生氣的瞪著晏良,「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求你幫忙,你不幫就算了,還想把事情賴到我頭上。」賈政不忿的插話。

  「你的話說反了吧,此刻找我來問責怪罪的可是你們!」晏良掃一眼賈母,目光冷冷定格在賈政身上,「若不是你莽撞開門,齊紳高會看見我?你貿貿然就讓我求齊紳高,你可知我跟他什麼干係?我看你是想升官想得魔怔了,一心為己,不顧別人感受。」

  晏良說罷,就坦率的對上賈母的眼睛,讓她知道,整件事都是由他二兒子一手引起的。

  這廝竟然這樣責怪侮辱他的小兒子!

  賈母知道自己不占理了,微微彎著嘴角,勉強保持慈和的樣子。但胸口卻生生地痛,如同被一記狠錘子砸了個血窟窿。

  見晏良當眾笑話自己貪圖權勢,賈政非常抹不開面子,氣得臉色發青。

  「母親,我什麼心思你最清楚,若非為了光宗耀祖,我早就歸農隱逸。這次只覺得是個機會,便去問問敬兄弟意思。他不願意,我也沒怎麼樣。誰也沒想到齊紳高會早來,趕巧就碰見了。」

  賈母直點頭,柔聲表示她都明白。

  賈赦見狀不服氣了,小聲嘟囔著:「當時分明急得跟躥上房梁的猴子似得,現在又歸農隱逸了,真厲害。」

  賈母立即瞪賈赦:「你瞎嘟囔什麼。」

  賈赦不敢吭聲了。

  晏良面帶譏笑,也不再說什麼了。

  賈母沉吟片刻,跟晏良道:「看來是個誤會,你兄弟他不知情況,但沒有害你的意思。你跟齊大人的問題若早告訴他,也不會出這麼多誤會。」

  誤會就誤會了,還非要怪他沒提前說清楚問題。

  晏良笑了笑,不打算爭辯了。母親總歸是要偏心兒子的,別說他跟齊紳高的問題說不清楚,就是能說清楚,誰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所有人情關係都理出來提前告訴賈政。

  「告辭。」晏良懶得在此處多留一刻,轉身便走。

  賈赦慌忙追上來,安慰他不要介意。

  賈政隨後出來了,賭氣望著他二人,不屑與他們為伍。他立在原地打算沉默目送他二人離開,自己再走。

  「吳秋茂打發奴婢給您傳信,說宮裡來人了,此刻剛到榮國府門外。」榮府的一個老婆子跑過來跟晏良說道。

  賈政聽聞這話,邊想邊快步上前,吩咐道:「還愣著做什麼,去準備茶水、香案,速去迎宮裡貴人。」

  婆子慌張望一眼賈政,點點頭,趕緊去四處通報,叫人準備東西。

  賈政眉眼得意飛起,刻意跟賈敬道:「容我們兄弟先告辭,去換身正服。」

  說罷,賈政就硬拉著賈赦一塊走。

  晏良知道吳秋茂向來是個有分寸的人,若是這次傳話沖著榮府來得,他沒道理求人特意來告知自己。

  晏良徑直朝二儀門去,半路正好被吳秋茂攔個正著。

  「老爺,榮府人已將那位公公請入榮禧堂了。」吳秋茂引領晏往榮禧堂走。

  到了地方,就見傳話的小公公已起身,沖晏良行了淺禮。

  ……

  賈政將朝服穿戴整齊後,立刻就現身榮禧堂,賈赦隨後就到。賈政卻嫌棄他慢,說了兩句,完全不考慮賈赦住處偏遠的問題。

  兄弟二人在榮禧堂內轉了一圈,只見空空擺著的香案,哪有什麼公公。

  「人呢?」賈政問。

  婆子回道:「走了有些時候了。」

  賈政十分惱,開口便斥,轉頭又怪賈赦慢。

  婆子委屈道:「二老爺,那位小公公見到敬老爺,說了兩句話便堅持走,奴婢們也沒辦法。」

  賈政細問,方知那公公是奉命傳口諭給賈敬的。

  賈赦憋了一肚子氣,趁機嘲諷賈政:「瞧瞧,人家根本不是找你的。」

  那邊賈母早接到賈政的消息,以為是喜事,接連派了倆人來問。

  賈政不得不親自過來跟賈母解釋了誤會,嘴上還抱怨,「這叫什麼,既是傳旨給他的,來我們寧府說算怎麼回事。」

  賈赦氣得無以復加,指著賈政鼻尖就罵:「人家明明是傳話給敬兄弟的,是你非叫人把他請進府,還拉著我換正服,備什麼香案之類的,丟不丟人!」

  「好了。」

  賈母斥責地望一眼賈赦,嫌他礙眼,打發他快走。她專留下賈政,對其撫慰一通,讓他一切從緩,切莫著急。

  賈政是要臉面的人,總覺得因這兩件事別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出了門,不管誰瞧他,臉都火辣辣的,臉頰火辣辣的,心裡堵悶著。適逢長子賈珠下學回來,賈政便望子成龍,把光宗耀祖之事全都壓在賈珠身上。遂從今日起,給他多留了三倍的課業,讓他日日好好習書,不可怠慢。

  賈珠心中雖苦,但不敢忤逆父親,乖乖受著,回去秉燭夜讀。

  賈政到底好奇那太監傳了什麼話給晏良,雖私下裡派人悄悄去打聽,不知怎的,而今的寧府竟造出了一道不透風的牆,竟沒半點消息傳出來。

  還是賈赦比較直白,他好奇了,就乾脆顛顛地直接去找晏良。

  晏良正清點寧府的家僕名單,偶爾用朱砂筆在名字後面畫叉。

  賈赦進門後,等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湊過來好奇看,「這什麼意思啊?」

  「減人。」晏良將冊子放在一邊,抬頭看賈赦,「你來回我話,還是問我問題?若是後者,好走不送。」

  賈赦原地傻愣了會兒,才想起來昨天在廣源樓晏良對自己說的那些話,想想心又開始疼了。賈赦悶悶地捂著胸口,「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覺得我就是全身貼金了,我家老太太還是會向著小的,改不了。」

  賈赦遂把昨日賈赦丟臉的經過講給晏良聽,「明明是他犯錯了,老太太卻還是心疼他,偏袒他。而且人家還嫌我礙事,把我給罵走了,倆人單獨說悄悄話。」

  「你在她眼裡就是個沒出息的混兒子,比起老二,你什麼都不是,她為什麼要在乎你?」晏良戳戳賈赦的肩膀,讓他把這話裝進心裡,「你要先有個人樣,才能讓別人尊重你,這點我可以幫你。」

  「你讓我想想。」賈赦沉下臉來,扭過身不去看晏良,一手托著下巴,另一手則直撓頭。

  這廝這麼大年紀了,還有這種動作。

  晏良覺得好笑,樂了兩聲,喝茶繼續整理名單。這兩天傳言的事兒給他提了個醒,他之前對府裡的下人還是太仁慈。

  不一會兒,吳秋茂又回來了,跟晏良說了幾個名字。晏良細問情況之後,隨手又在兩個人的名字後劃上了叉。

  賈赦還在撓頭,等吳秋茂離開好半天了,他才轉過身來,試著問晏良,「你真會幫我?你發誓?」

  「當然會幫,幫到你死。」晏良輕描淡寫的一句,叫賈赦不禁打了個哆嗦。

  賈赦愣住,雙臂環抱住自己,自我保護。

  晏良笑,「我會幫你找回你長房長子的地位,幫你重振榮府,讓榮府所有人都敬著你,就是老太太也沒法子再給你難堪。但前提,你必須要聽我的吩咐做事。放心,我保證不會從中貪一點利,全部是出於友好的説明。」

  賈赦眨眨眼,仍然有點懵傻的盯著晏良。

  「若不願意就算了。」晏良本來也沒指望賈赦肯定會答應。不可否認,從賈赦身上走捷徑會給他省去很多麻煩,但如果他不答應也無所謂,他還有別的辦法。

  賈赦感覺得到晏良語氣裡的失望,這種語氣他從賈母的嘴裡聽到過太多次了。誰不想學好,他曾經也很上進的,可偏偏不是讀書的那塊料。母親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拿他的課業跟二弟比較,一邊罵他是不成器的蠢貨,一邊贊有蟾宮折桂之才。

  他能走到今日,跟當初自暴自棄有很大的關係。

  「好,我答應。」賈赦咬咬牙,一鼓作氣,「只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幫我?」

  「你不值得幫麼?」

  晏良望一眼賈赦,見他笑哈哈的點頭。晏良便從名單冊子下抽出一張契約,遞給他。

  契約上面已經寫明瞭條款。

  「算是一個約束。這上面有我的承諾,可保證你受益。也有你的,省得你今日答應,明日反悔。」晏良警告賈赦,「想好了,簽下就是證據,糊弄我可不好玩,畢竟我是族長。」

  「不會的,」賈赦心一橫,咬破了手指,按在契書上頭。

  賈赦完事兒用嘴裹著手指,「好兄弟,你對我真好。那麼,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太監找你什麼事兒了麼?」

  說到後一句的時候,賈赦的眼淚已經快速收回去了,一臉好奇相。

  「聖人傳了一句口諭,給我封了個官。」晏良冷淡道。

  「那這是好事兒啊,你有什麼不好說的,你太謙虛了。對了,什麼官兒?」賈赦激動問。

  晏良默了下,才勉強開口:「太僕寺馬廠協領。」

  「管馬的!?還是個武官!?」賈赦接連驚訝兩聲。


第15章 一抹三紅

  晏良默然一笑,算是默認了賈赦的話。

  賈赦張了張嘴,還想問晏良這是幾品官,不過想想這管馬的活兒品級應該不會高,遂還是不開口了,怕給他難堪。

  「好歹是個有實職的官,總比我強。」

  賈赦有心勸慰了晏良幾句,便準備告辭離開。

  晏良叫住他,晾出手裡的契約,「明天一早來找我,有事吩咐你。」

  賈赦愣了愣,點頭應允,方去了。

  晏良轉即讓吳秋茂去找了幾名京城最好的大夫,打點好這些人之後,又找來府裡比較牢靠的小廝婆子,吩咐他們明日按照自己的要求辦事。

  「不許問原因,不許外傳,否則……」

  否則以後的話晏良沒有說,便先回房了。

  吳秋茂和兩名管事婆子留了下來,當著這些人的面兒,將名冊上所有畫叉的人叫到跟前,一句話全都給打發了。

  這次打發的人數足有四十餘名,說是只有這一個罪名,其實都是平時牙尖嘴利,偷懶不愛幹活的。

  四十幾個人都十分不忿,作勢要鬧。

  「老爺早說過,由不得下人口舌太長,誰叫你們都犯了忌諱。別以為人多沒什麼,說一兩句就沒關係,真當老爺不敢全罰你們?老爺不罰你們去莊子上吃苦,或是任意發賣你們,已經是莫大的恩典。現在自個兒領了苦果走吧,已是最好的下場了。」

  大家聽到這話,都不敢鬧了,老實地整理行李,排著隊從後門走了。至於他們以後日子如何,便全看他們的過法。不過多數人仰仗著甯府家大業大,一直偷懶做蛀蟲,出門後日子自然過不好,再後悔也沒用。

  這次的打發下人,晏良已經極盡仁慈,只是打發出府,還他們的自由身。在別的人家,奴僕想求個自由身,都要自己攢銀子來贖。所以誰敢在這方面非議甯府主人們苛責下人,肯定是理由不夠。

  經歷賴二風波之後,這次又弄走了這麼多人,留下的僕從們個個心裡打著警惕,不敢造次。不過也有抱怨說人走了,他們擔下的活就多了,不划算。但轉即老爺那邊就傳來消息,每人月錢漲了,多給一百文。各處暫時缺人手的地方,每人在此基礎上還會再多給兩百文,待人手補齊之後,再恢復原價。

  下人們都高興錢多,不抱怨了。特別是那些多均攤了活計的下人們,稍微多幹點就可以多拿三百文,這可是平時求都求不來的大好事。紛紛主動表示可以繼續承擔那些活兒,哀求管事不必再找人來。

  吳秋茂將這些情況一一轉述給晏良。

  晏良本就嫌寧府人多口雜,他樂得如此,自然應允了。

  適逢賈珍帶著兒子賈蓉來請安。

  晏良笑道:「考你們父子一道題,就以窗外梅花為題,一炷香內作一首詩,看誰意境更好。勝者我可答應你們一個請求,任何不違道德且我能做到的請求,我都會答應。」

  賈珍一聽眼睛就亮了,他這些日子白天讀書晚上練武,身心俱疲,早想歇息下來,而且心裡一直念著男女那些事兒,只可惜天天太累沒精力做。今兒這次可是個機會!

  賈蓉的想法則很簡單,他羡慕賈珠手上的那把名家扇子。賈珠進學早,本就是眾賈家子弟的榜樣。他手上那扇自又是極為稀有,自然引人注目,叫眾子弟們都羡慕。這些日子學堂子弟們都常談論這個物件。賈蓉還是個孩子,當然會跟風,所以特別想有一把。

  父子二人都一心求勝。

  香剛剛燃起,二人就絞盡腦汁,伏案作詩。

  賈珍先做完的,一臉得意之色,他料定自己肯定會勝。這年頭哪有兒子敢勝過老子的,而且作詩之前,他狠瞪了賈蓉幾眼,就不信這小子敢忤逆他。再說,他好歹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讀書總歸比賈蓉多一些,才華上肯定勝過他。所以,今日定然是他圓心願的日子。

  賈珍便開始糾結,一會兒該怎麼提要求,是不學文還是不學武?學文耗精力,學武則耗體力,好難選。

  晏良看了賈珍做得詩,只道了句,「過得去」。轉而接過賈蓉的詩,點了點頭,直接判賈蓉贏。

  判決來得太快,賈珍有點猝不及防,表情還維持在喜悅的狀態。

  「父親,您就這麼草草看一眼,就說他贏,未免太兒戲了!您難道只是想給兒子難堪麼?」

  賈蓉則很雀躍,險些跳起來,不過見父親賈珍這樣,他不敢表現的太明顯,默默地站在一邊兒垂首不言語。

  晏良打發賈蓉先走,才跟賈珍說:「的確是你輸了。」

  賈珍不服,拿起賈蓉的詩讀了讀,不覺得他做得好,氣得歪嘴,還覺得不公平。

  晏良示意吳秋茂一下,便帶著賈珍落座在屏風後。

  不一會兒,吳秋茂便引領賈政的三名清客過來做評判,問他們這兩首無署名的詩哪一首更好。三人傳閱完畢之後,一致認為賈蓉做的那首更好一些。

  答案出來之後,吳秋茂立刻引他們出門,去廣源樓吃酒。

  此刻,賈珍的臉色萬分難堪,已經無地自容了。

  「還覺得我難為你?」晏良頓了頓,「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一旦署上你和賈蓉名字,大家一定都會說你作得好。你是個做爹的,也是甯府的大爺,大家要給你留面子。」

  賈珍頭越來越低。

  「以前大家贊許你幾聲,無非是因為你的身份,你真以為自己有多能耐?殊不知你連個九歲的孩子都不如。」晏良口氣越來越冷,「人最可悲的,不是沒有才華,是沒有自知之明。」

  賈珍頭使勁兒往下低,身體已經勾成蝦米狀了,還微微有些顫動。

  「怪我給你難堪?」晏良嗤笑,忽然厲聲問責,「你當我不知道你那天請假去玩,都幹了什麼?」

  賈珍本來是滿心咒怨,忽聽這話心頭一抖。他那天跟父親請了一天時間出去,保證過僅僅是會友,不沾女色。可實際上,他的那些好友們提前一天幫他弄了五個女人藏在酒樓。

  真沒想到,父親連這件事都給查清楚了。

  賈珍噗通跪地,老老實實地跟晏良賠錯。他沒有第二種選擇,這個家父親是最大長輩,他必須得聽。

  「別覺得委屈,我會好好罰你的。或許以後,你還會有很多伴。」晏良笑呵呵地拍了下賈珍的腦袋,權算是安慰了。

  賈珍卻不覺得這是安慰,身子跟著一哆嗦,只覺得父親越來越可怕。只是,父親除了管自己和賈蓉,還能管誰?

  「我離開這兩年,一直是你做族長,可細看過咱們的族規?」晏良忽然問。

  族規?賈珍恍然搖了搖頭,突然緩過勁兒來,又打了個哆嗦。難道父親還想像管教他一樣,將整個賈氏一族都約束起來?

  賈珍仔細想想,的確有這個可能。父親是賈氏一族之尊長,在寧府他可以說一不二。在整個賈氏家族,他一樣可以呼風喚雨。族長本就擔負著總管全族事務,約束族人行為,主持監督宗規族約的人。細論起來,小到家中糾紛、婚喪喜慶,大到祭祖、祠廟事務等等,族長都有權管理。

  賈珍更怕了。

  「果然是個蠢物。」晏良笑了笑,只罰賈珍每天卯正在自己院中大聲朗誦《禮記》十遍,方可用早飯,「需得吐字清楚,有腔有調。這懲罰不算重,但你若偷懶懈怠,被我發現,便是大事。」

  賈珍真沒想到父親這次竟然沒有對自己動家法,如臨大赦,忙感恩戴德跟父親磕頭,保證會守規矩,這才下去了。

  晏良飲茶片刻,便在案前坐下,提筆繼續謄寫大字族規。

  ……

  第二日,賈赦如約趕早來見晏良。

  今日有些奇怪,從開門的小廝開始,到引路的婆子,以及路上偶爾路過的下人們,瞧他的臉色都不對。

  賈赦正納悶,就看見吳秋茂了,他忙跟其招呼。吳秋茂閃躲一下,才不得不客氣地跟賈赦鞠躬,他看賈赦的臉色也不對。

  「你們今天都怎麼了?」賈赦揪住這廝,忍不住問清楚。

  「赦老爺,您的脖子疼不疼?」吳秋茂驚悚地用手指按了按賈赦的後頸,然後後怕地縮回手。

  賈赦不解,摸了摸自己脖子,也不覺得什麼。一把推開吳秋茂,跑去找晏良。

  晏良從今日開始,便要去太僕寺馬廠當值。此刻已經穿好官服,等在堂中。

  賈赦一進門,就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他早打聽過了,這個官兒是九品芝麻官。本來他還有一點點不信,今日見這身官服,就確認無疑了。真沒想到他進士出身的敬兄弟,竟然真要做個九品管馬的武官兒,偏偏還是聖人的意思,想拒絕都不行。

  「你脖子怎麼了?」晏良忽略賈赦的嘲笑,一臉鄭重地盯著他的脖頸。

  賈赦這才意識到吳秋茂的話並非玩笑,變了臉色,緊張地叫人拿鏡子來。他一眼就看見自己脖頸左側偏後的地方,有三處類似圓形的紅印子,十分鮮紅,看著的確有點驚人。

  「這這是什麼?」賈赦用手蹭了蹭,紅印子一點都沒消,還把周圍的皮膚給弄紅了。

  「不要亂碰,我看是什麼怪症。吳秋良,趕快把請幾個好大夫來給他看看。」

  晏良還要去當值,就囑咐賈赦先在這休息,一切事情等他從太僕寺回來再說。

  賈赦不安地點點頭。

悠于 2017-1-27 22:04

第16章 賈赦有病

  太僕寺掌管全國車馬,內設有乘黃署、廄牧署、典廄署等,依次分掌車馬不同的方面。如乘黃署,分管車路及馴馭之法;廄牧署則分管東宮車馬牧畜,因尚未立太子,所以廄牧署目前就管了幾位成年皇子的車馬。

  晏良這次去的就是廄牧署的馬廠,主掌飼馬、給養雜畜。說白了,就是管養馬的事兒。九品協領好歹也算是個官兒,倒不必親自動手喂馬,看著別人喂就是。

  晏良到的時候,典廄署裡只有主簿袁漢宰。署裡的官員們對於甯府老爺領這種官銜來,都很不屑。而且聽說聖人雖口諭他回來做官,卻不讓他進宮去謝恩,估摸是哪一位權臣攛掇聖人遛他玩的,所以才會用這等官職來嘲諷他。

  今日趕巧其它品級高的官員都休沐,一塊去廣源樓喝酒作樂了。袁漢宰是因為晏良才留在這,本是很有怨念的,不過他見賈敬本人沉靜穩重,話也不多,一點都沒有文人囉嗦孤高的勁兒,倒挺喜歡的,便就沒有為難他。

  「你知道廣源樓吧,京城最近新開得那家,他家的飯菜絕了!貴是貴了點,可就是有錢都吃不上,像我這樣的想去吃,還得挑不是飯點的時候才能排上位置。」袁漢宰哀嚎一通後,便感慨自己要是和那位廣源樓的晏老闆有私交就好了。

  「怎麼說?」晏良看他。

  「我就可以想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然後要個雅間,大吃特吃,吃個痛快!」袁漢宰本人長得比較高大,而且很好肉。

  晏良笑了笑,繼續跟著袁漢宰在散發著臭味的馬廄轉了一圈,發現這些馬都很一般。

  袁漢宰看出晏良的意思,哈哈笑道,「這都是快退下來的老馬,自然不好。走,給你看好的去!」

  袁漢宰說罷,就帶著晏良去了另一處馬廄。

  光馬廄從外表上看起來就不一樣,漆紅的柱子,上頂用紅瓦遮蓋,並不是稻草。整個馬廄打理的非常乾淨,幾乎沒有臭味,而且每匹馬毛色光亮,體態勻稱,骨棒筋腱俱佳。晏良打眼看一匹通體雪白的馬,抓了幾把料去喂,查看其牙齒情況。

  「十歲,正值壯年。」晏良拍拍馬頸,嘴角帶著微笑。

  袁漢宰見晏良懂得看牙分辨馬齡,禁不住驚歎:「原來你懂這些!我先前還納悶呢,朝廷怎麼會派個進士出身的跑我們這裡看馬。」

  晏良又笑了笑,越過袁漢宰,挨個查看馬廄裡所有的馬匹,而後仍指著那匹白馬,「它最好,是哪位貴人的?」

  袁漢宰豎大拇指給晏良,「你眼力高,這是遂王爺的坐騎,皎白。」

  「遂王?」

  晏良聽說過這位三皇子,自小就體弱多病,一年之中有七八月要臥病在榻,故而一直久居在遂安宮中,不常露面,連朝臣都鮮少見過他。他完全沒有他那兩位弟弟安王和康王的赫赫聲名。

  「對,就是遂王。你一定很奇怪,遂王明明身體不好不能騎馬,怎麼還會有這麼好的坐騎。哈哈哈,說出來真的好笑死,他是養來看得!」

  袁漢宰笑裡帶著幾分諷刺,很可悲可歎這匹好馬的命運,「這馬明明可以日行千里,馳騁天下,卻偏偏要老死在馬廄裡。」

  晏良對他所歎的事不感興趣,出了馬廄,問清自己的職責,便開始著手捋一遍。

  袁漢宰見他這麼認真,又忍不住笑他,「大家都出去玩了,就你我在此,那些馬在馬廄裡又不會跑了,你何必自找苦吃,跟我一塊回去喝酒吧。」

  「我還是先瞭解情況比較安心。」晏良拿起筆冊,叫來一差役隨行研墨。

  晏良將每個馬廄所見情況都錄入冊中,重點之處做了標記。錄完這一切之後,也到了散值時間。晏良和袁漢宰告辭之後,便各自打道回府。

  賈赦還在甯國府焦急的等著晏良。

  他一見人回來了,賈赦蹭地就躥過來,哭喪著臉拉著晏良。

  晏良腳還沒站穩,「出什麼事?」

  「你怎麼才回來,」賈赦指著自己的後頸那三個紅點,「你說就這點玩意兒,怎麼好幾個大夫都沒看出來!」

  晏良轉頭看向吳秋茂,「京城幾位最有名的大夫你都請了麼?」

  吳秋茂湊過去,小聲跟晏良嘀咕:「這事兒我還沒和赦老爺說……」

  賈赦豎著耳朵聽不見,就叫囂:「你們主僕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當我面說?」

  晏良歎口氣,示意吳秋茂直接說。

  吳秋茂:「今天請得這幾位名醫,都說看不出來赦老爺的病。倒有一位說出點門道,把赦老爺的日常做……嗯都對上了。他說赦老爺這症狀可能是精虧損所致,還說這只是先兆,之後就會四肢發癢,全身無力,漸漸精氣耗空而亡。他還說赦老爺這種病症百年難見,他學藝不精治不了這個。」

  賈赦本來還不覺得什麼,忽聽這話突然緊張起來,忍不住抓抓自己的胳膊和腿。他趕緊叫晏良過來看看他,他現在四肢就很癢很難受。賈赦而後就癱坐在椅子上,驚恐的表示自己全身好像也沒有力氣了。

  晏良想剛才自己進門他躥過來那勁兒,便禁不住勾著嘴角,忍笑。

  「敬兄弟,你……說我、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賈赦扯著晏良的衣袖,一雙眼裡充滿了訴求。

  「那就趕緊回家,看病!」晏良打發他道。

  賈赦應聲叫人攙扶著他走,轉而覺得不對,重新回來,「那你早上要跟我說的事呢?」

  晏良用可惜的目光盯著賈赦的後頸,搖搖頭,「大概不用了。」

  「別啊,你這是什麼意思?咱們說好了,你會幫我重振長房老爺的的威風,這契約都簽了呢,你怎麼能耍賴!」賈赦害怕極了,覺得自己真的得了什麼大病,乾脆扯著晏良的袖子不放,「那大夫都說是什麼先兆了,肯定能治好,對不對?你看我現在還沒到挪不動的地步,一定可以的。」

  吳秋茂這時插話跟晏良道:「老爺,那大夫的確推薦了一位人選,或許有用。」

  賈赦趕緊求著晏良,打昨日跟晏良簽了契約之後,賈赦就覺得自己跟晏良已經交了心,可以互相依仗。

  「我不管,你答應我的事你必須做到,這事兒你得幫我。我想好了,我不能回去治,老太太和二弟本就巴望著我早死,我這病還是因為我平日干多了那種事兒所致,說出去他們肯定罵我活該,他們哪會用心給我找大夫!」

  晏良沉吟片刻,方答應了,打發吳秋茂去找那個大夫。

  吳秋茂忙道:「已經派人去查了,這會兒該回話了。」話音剛落,那邊就有人傳話說人回來。

  「我明天還要當值,況且你的病還是儘早看好。咱們現在就去看診如何?」晏良問賈赦。

  賈赦急忙道:「求之不得!」

  二人隨即乘車,直奔那大夫的居所。

  到時天已經大黑了。

  賈赦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間破廟裡。

  晏良解釋道:「才剛在車上吳秋茂和我說了,此為高人,雲遊四海行醫,只救有緣人。這次他能正好在京城,還是咱們運氣好。」

  賈赦聞言忙點點頭,也覺得自己這病只有這種高人能治了。

  進門之後,便聞到濃重的草藥味,這時候了廟院內還有人排著隊等待問診,其中不乏有穿綾羅綢緞的。

  賈赦特意打量那幾個衣著富貴的,看見一人臉上都起泡潰爛,有一股腥臭味傳來,他忍不住掩住口鼻。

  藥童跑來問了身份,便引領賈赦、晏良二人進屋。

  廟堂內收拾得還算乾淨,有一尊破敗的土地像,東邊堆放的草藥外,西邊兩盆炭火,一張桌案,上擺著把脈的用具。案後坐診的大夫是個花白鬍子的老頭,眯著眼,仙風道骨的,看起來的確像是高人。

  賈赦剛剛坐定,突然聽到很低的哼哼聲,然後就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扯他的袍子。賈赦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隻爛手。他嚇得嗷嗷大叫,立時起身跑了老遠。

  「莫慌,他也是我的一位病人。」老大夫慢悠悠道。

  賈赦伸脖子往那邊看,這才發現案台另一側的陰影處躺著一人,臉上起著紅疹和水泡,身上蓋著棉被。這時,帶著布手套的藥童端著一罐藥過來,從下掀開棉被,男人沒穿褲子,藥童就在那男人已經長癩冒膿的地方抹著黑色的藥膏。

  賈赦見了,胃裡的東西一陣翻湧,沖出去吐了一大灘。

  晏良隨後過來,給他遞上了帕子,「我問過了,那人是城外甘溪縣的一位富戶老爺,因好色愛玩,才染上此病的。也是四處求醫沒法子,才來找得這位大夫。」

  賈赦又吐了一遭。

  老大夫隨後給賈赦看診,只碰了賈赦一下,他就放下手,直搖頭,「你這不好辦,精虧絕命,沒多少活頭了,還不如他。」老大夫看眼地上的那個。

  賈赦不服,更不解:「可我現在好好地,除了脖子上這幾個紅點,就沒什麼了,怎會比他嚴重?」

  「他虧得是表,你虧的是裡,自然看不出來。你想想,一棵樹如果芯兒要是爛了,外表再好,能活麼?」

  賈赦有些悲傷的搖搖頭。

  「倒也不是不可治,只是怕你這等風流好色之人,將這藥開了與你也是浪費,不如留著去救別人。」老大夫冷哼道。

  賈赦一聽還有救,歡喜的求他一定要開藥給自己,多少錢都願意給。

  老大夫仍不為所動。

  賈赦只好求晏良幫忙說說。

  晏良替賈赦一再作保,老大夫才允了,將一精緻的瓷瓶交上來,囑咐賈赦道:「一共六十六丸,每月一粒,具體禁忌我會寫在這張紙上,切記要遵守,不然功虧一簣,再無藥可醫。」

  老大夫還囑咐賈赦,只要吃了他的藥,脖頸上的紅點就會漸漸消失,但只要賈赦破戒,病症定然會回來。

  賈赦直點頭,一勁兒保證自己肯定會遵守。領完藥和單子之後,賈赦大大松一口氣。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先服了一顆,隨即將禁忌那張紙打開來看,本以為會很有很多要求,結果就只有一句話。

  「每月喝酒不過一壺,行房不過五次。」

  晏良湊過來看一眼,刺激賈赦道:「看著不算什麼,不過在你身上,堅持三年?只怕難。」

  賈赦不服勁的拍胸脯保證自己肯定行,並請求晏良一定要幫忙監督他。晏良不願,在他再三懇求下,才勉強點頭同意。

  賈赦安生了數日,起初忍得十分好,一點都不沾。但忍到月中時,他酒癮上來了,抓心撓肝地,還有女色,看著院內的美妾通房,他就蠢蠢欲動了,管都管不住。只用了一天,賈赦就把房裡的三通房倆小妾給睡了,順道還把一個月的酒量給喝完了。

  晏良聽說後,叫人用紅布裹了一口小棺材送過去,抬棺材的倆人還是得了花柳病的。

  賈赦見狀嚇了個半死,美妾再來勾他,他也不敢要了,第二天便主動將這些人全都打發走。

  賈母聽說此事覺得怪,叫人去打聽,卻偶然的得知了晏良送了一口棺材給賈赦的傳聞。賈母氣得直罵他不成體統,送棺材可是大忌,這是要咒他兒子死麼!這回她可有正經理由收拾這廝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賈政這時也來湊熱鬧,「母親,您可還記得那天宮裡來人的事?我昨兒個才聽說,那是聖人給他封官了,一個九品的馬廠協領,管養馬的。」

  賈政說著就忍不住笑出聲。

  「喲,這不是戲裡唱的弼馬溫麼?」王夫人用帕子掩嘴帶笑。

  「哼,我看這廝卻是個連猴子都不及的!」賈母氣罵完,打發人速去將賈敬請來。


第17章 有你好受

  晏良院裡有兩名小廝,大的十三歲叫張鑼,小的十一歲叫張鼓。倆人是親兄弟,原來是在前院打雜,負責掃地挑水。後來晏良瞧上了,便點這倆人到跟自己前做事。

  晏良之所以看中這倆孩子,不是因為他們夠優秀,而是看中這二人倆身上都有看來是可除的惡因。

  倆兄弟都有貪念,這與賈蓉一樣,動了惡因之中的口、心、意中的『意』。倆人平時表現在貪吃,貪睡,愛偷懶,貪便宜,這點小毛病看起來和大多數人差不多,但這倆人心存不軌,一旦遇到機會,定然會偷盜貪財,隨即引發惡報。

  晏良便打發這倆兄弟在他的書房內伺候。

  書房內有三個畫缸,裡面都放滿了各類名家的畫作。賈珍不好文雅,他以前在福祿堂住的時候,常年不走動書房。晏良搬回福祿堂之後,雖平時會在書房逗留,卻也從不動那些書畫。

  張鑼、張鼓兄弟打掃的時候就發現這一點,便開始動了歪心思,時不時地琢磨著,若是從中拿一副不起眼的小畫,老爺肯定不會發現。回頭他們將畫賣出去,少說能得幾百銀子。不過,倆孩子到底是有點膽小,只是私下計較,至今未敢動手。

  半月前,晏良得空就教這倆孩子認字,甚至讓這二人在白天的時候陪著賈珍一塊跟先生讀書。倆孩子從朗誦三字經開始,漸漸習字讀書,學會禮義廉恥。

  今日晏良休沐,就把這倆人叫出來,吩咐他們把畫整理出來,清清灰,然後喊吳秋茂統計一下。

  二人眼看著以前盤算的事兒要飛了,本打算認命了,忽見老爺離開了書房……

  賈母派人來叫晏良的時候,晏良正在福祿堂喝茶,等待這倆小廝的動作。

  「沒空。」

  晏良隨口打發了周瑞家的,就跟回話的吳秋茂來一同往書房去。

  周瑞家一邊覺得尷尬,一邊變了臉色。她沒有立即離開,反而是緩步跟了出去,想要看敬老爺到底要去幹什麼。

  書房內隱約傳來小廝的哭聲。

  晏良聞此心裡便有些失望,覺得自己這次或許心急了,才導致失敗。不過進屋的時候,雖然倆孩子都跪在地上哭紅了眼,但晏良清楚可見弟弟張望身上原本有的惡因消失了。

  善惡,有時候就在一念之差。

  晏良總算有點欣慰了,至少不是兩個都失敗,還有一個成果。

  此刻,畫卷就放在弟弟張望的手邊,哥哥張鑼哭得很凶,見老爺來了,就直勁兒磕頭求饒。

  吳秋茂道:「我進屋的時候,倆人都慌了,畫卷是從張望的袖子裡掉出來的。」

  晏良仔見張望的左臉有些紅腫,抬眼問吳秋茂:「你打得?」

  「不是小的,是他哥打得,」吳秋茂贊許的望一眼張鑼,「當時張鑼正在阻止弟弟做傻事。」

  「老爺,我弟弟他不懂事,求求您行行好,原諒他。」張鑼跪爬上前幾步,非常誠懇地跟晏良磕響頭,一個接著一個。如果不是晏良早知張望的本性不壞,此刻真會誤以為哥哥是個正直的好孩子。

  「是這樣麼?」晏良向張望確認。

  張望垂著腦袋,只顧著哭,什麼都沒說。

  張鑼又忙給晏良磕頭,轉頭推搡張望,拉著他再一起磕。

  晏良可受不了這個哥哥演的戲碼,淡淡道:「把張鑼拉出去,打二十板子。」

  吳秋茂還以為老爺說錯了,愣了下,確認老爺的眼神兒真的是盯著張鑼,這才叫人將其帶出去。

  因打板子要扒褲子,院裡女眷都規避出院。

  周瑞家的隨著一種女眷們都被打發到門外,她湊熱鬧的站在門口聽了兩聲,就縮著脖子急急忙忙會榮府稟告。

  「敬老爺一口就回絕了奴婢,也沒說理由。奴婢心有不甘,就想看看他做什麼。估摸是敬老爺知道我的心思了,進了書房後,不知道找那小廝什麼麻煩,將那孩子打了一通。奴婢隨後就被打發了出去,不好再細問什麼,便就回來了。老太太,請容奴婢多嘴,不管那孩子是不是真犯了錯,到底是件小事,哪能跟老太太這邊的事兒比。奴婢覺得,敬老爺這是故意找理由,抹老太太的面子不來!」

  賈母本打算念著賈敬族長的身份,用好好地態度教訓他。今聽這話,更氣在心頭,一手撥掉了桌上的茶碗,怒喊賴大,叫他去請賈敬過來。

  不一會兒,賴大得了個跟周瑞家的一樣的理由,跑來回話,「敬老爺說他沒空。」

  賈政氣道:「這太過分了!」

  賈母臉色發青,深吸口氣。

  賴大本來因為弟弟賴二的事兒,對甯府老爺有意見,這次領了這麼個活兒,又被回絕,讓他更加厭煩寧府那位老爺了。但賴大為人老練,素來遵從話少多做事少得罪人的處事原則,所以一般主動找麻煩的事兒他不會做。

  因今日見賈母怒火沖天,十分不滿寧府那位,他方多一句嘴,「不過小的也沒看他忙什麼,估計是知道老太太您想教訓他,不敢來了。」

  「什麼不敢,我看他是根本沒把我方在眼裡!」賈母忽然種種拍桌,當即起身表示要親自去找晏良。

  賈政哪敢讓老母親勞動,忙主動表示他去請人。適逢賈珠從學堂回來,到賈母這裡請安。賈政就帶上賈珠,一塊去了。

  晏良用完午飯後,才想起榮府那邊的事兒,起身整理衣袍就走,正好跟剛進二儀門的賈政撞個正著。

  「哼,你消息倒靈通,知道我來了,才曉得動身?」賈政背著手,挺胸仰頭,看起來挺高傲的。

  賈珠不明所以,不過見父親在敬大伯跟前敢這樣,忍不住流露出敬羨的神情。

  「你多慮了。」晏良淡淡地笑過,便不理會賈敬如何,帶著從他們父子身邊走過。

  賈政慌忙追上來,一把拉住晏良,「你這是做什麼,我們來了,你理都不理就走,不覺得失禮麼?」

  「你母親叫我過去,不緊著她來,還緊著你?那罷了,就不去了。」晏良嫌棄的甩開賈政的手,便站定不動了。

  「我不是這意思,我們派人幾次三番請你,你不去,倒好大的架子。」

  晏良冷盯著賈政的眼睛,逼近道:「你當我是誰,你們府裡的小廝麼,隨叫隨到?拜會禮儀用我教你麼!」

  賈政被逼退了一步,抽了抽嘴角,不知該說什麼。

  賈珠覺得氣氛不對,忙緩和道:「敬大伯才剛或許有事忙,您瞧他現在有空了,就打算過去呢。」

  賈政狠狠剜一眼賈珠,「不用你廢話!」

  賈珠忙賠錯,老實地垂頭不言了。

  晏良轉而看向這孩子,可惜的拍拍他的肩膀,「別擔心孩子,我們沒什麼事。」

  賈珠覺得聽感動的,沖晏良笑著表示沒事兒。

  賈政很厭煩晏良跟自己兒子親近,厲聲打發他快回去讀書,不必在這呆著。賈珠慌忙應承,跟二位長輩行禮告退了。

  晏良的眼珠子還盯在賈珠身上,忍不住歎了句:「可惜了。」

  「你什麼意思?」賈政問。

  「這孩子不錯,就是……」晏良轉頭又望一眼賈珠,眉頭漸漸緊蹙。

  賈政聽這半句話更為惱火,這廝一定是在感歎賈珠的優秀不該配他這樣的父親!

  「你少管著他一些,讓他活得輕鬆點吧。」晏良歎道。

  賈政扭著眉毛,警告晏良:「那是我兒子,我想怎麼管就怎麼管。」

  「呵,早晚有你好受。」晏良無所謂的歎了句,也便不多說了。

  隨即,倆人一前一後進了賈母院。

  院內早有丫鬟翹首企盼,見到人影,就慌忙喊著人來了去回報。

  賈母得了消息,就端坐在上首,醞釀著火氣。

  晏良一進門,劈頭就聽見人喊。

  「賈敬你好大的膽子,敢往我兒的院裡送棺材,你存的什麼心思!」

  晏良緩了下神兒,慢慢抬眼看著而上首位面紅耳赤的賈母,轉而掃視屋裡的人,沒有賈赦,只是王夫人、賈政、賴大以及幾個婆子在此。

  「這事兒您問他了麼?」

  賈母拍桌,「老大被你嚇得發了一宿的噩夢,此刻還迷迷糊糊睡著。」

  「哦,既然事情沒查清楚,您亂冤枉人就不對了。」晏良坦率抬眼盯著賈母,「棺材不是我送的!不管您是從哪個人嘴裡聽到的閒話,總之不對。」

  「你……」賈母氣得站起身,她料想了很多可能,但怎麼都沒料想到晏良竟打從根上就不承認這件事。

  王夫人在關鍵時候站出來,一邊撫慰賈母,一邊表示賈赦院裡的幾個人都這樣傳,並將這幾個下人叫來對質。

  幾個下人看見賈敬在,都支支吾吾起來。在賈母一再的恫嚇之下,方坦白說出是敬老爺送棺材給的大老爺。

  「看你還有什麼話說!」賈母狠瞪著晏良道。

  晏良卻一點也不著急,反轉過身來笑問這幾人,「你們怎知道是我送的呢?是那些送棺材的下人你們認識,來自寧府?還是說親耳聽見我安排這些事兒了?」

  幾個下人都傻眼了,仔細回想,送棺材的人之中的確沒有寧府的下人。他們也沒有親眼見過或是聽說寧府人說過,那棺材就是敬老爺送的。大家只是知道赦老爺跟敬老爺最近常走動,乍看之下赦老爺像是怕敬老爺。他們自然以為這次送棺材欺負赦老爺的人,就是敬老爺了。

  「沒沒……沒有。」幾個下人紛紛跟賈母求饒,自扇嘴巴,「小的們該死,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傳言就信以為真了。」

  賈母本以為自己占上風,醞釀一肚子的火氣正要撒在晏良身上,打算一次性把他罵得體無完膚,叫他以後再沒臉見她、忤逆她,卻萬萬沒想到又來了一個這樣的轉折。

  「去,把老大給我叫過來!」賈母拖出了賈赦。


第18章 慢慢教調

  賈赦被硬叫醒的,還有些脾氣,迷迷糊糊到了賈母屋內見晏良也在,才打起精神來。

  賈赦聽了賈母的質問,望晏良一眼,慌忙搖頭,「哪個嘴巴爛的說那棺材是他送得?不是,根本就不是!好好地,敬兄弟給我送棺材幹嘛。」

  賈母瞪賈赦,「老大,有我給你做主,你放心說實話。」

  「大哥,你可不能撒謊啊!」賈政也急忙提醒道。

  賈赦立刻反駁賈政,「你這人,我怎麼就撒謊了?我說的就是實話!」

  賈母見賈赦根本不開竅,氣得直喘,胸脯一會兒高一會兒低。

  賈政也慌了,和王夫人對視一眼。王夫人忙去撫慰賈母。

  「沒搞清楚自家的情況,就先誣賴了外人,真是少見。」晏良歎了一句,轉身找了個位置,淡然坐下來。

  賈母猶若被當眾打臉,臉火辣辣地,偏頭不敢去看晏良。

  賈政站出來道:「我看這件事蹊蹺,若不是敬兄弟送的棺材,那是誰送的?」

  賈政轉即將目光轉移到賈赦身上。

  賈母覺得此話有理,附和一聲,也看向賈赦,把怒火都轉嫁到賈赦身上,「你說!到底怎麼回事?」

  賈赦拍拍手,一臉無賴樣,「我哪知道是誰,東西送來的時候我嚇個半死,那倆抬棺材的還得了花柳病,我巴不得快點打他們出去。難不成我還留他們審問幾天,髒咱們榮府的地方?」

  這件事怎麼都理論不清了,權當是賈赦以前去煙花巷時,得罪了什麼流氓。總歸沒有證據,賈母等人是怪罪不到晏良的頭上。賈母拉不下面子賠罪,就假裝揉額頭痛,怪賈赦讓她操心。

  賈政心裡是認定罪魁禍首就是晏良,只是苦於沒有證據說理罷了,也不願賠罪,打算借著關心賈母頭疼的問題把這事兒混過去。

  賈赦突然站起身,客客氣氣的跟晏良作揖賠錯,「我們家的事兒,叫你白跑一趟受了氣,實屬不該。敬兄弟,我給你賠錯!」

  晏良嗤笑,「不敢當。」

  晏良掃視一眼上座的賈母,對方完全不敢看自己。那邊賈政和王夫人眼睛也瞟向別處,一臉的尷尬相。賈母是長輩,晏良沒法直接指責她什麼,但他知道賈母的痛楚在哪裡,賈政。戳中那個比直接說她還叫她難受。

  「本來要過幾天說的,正好今天被你們叫來了,就這機會說吧。過些日子我會整肅族風,一切有章可循,就照著族規來。」

  「整肅族風?」賈政一本正經起來,蹙著眉毛琢磨了會兒,不明白晏良的意思為何。

  晏良接著道;「舉個例子,比如政兄弟你今日對我的誣陷,便是犯下了『辱宗親』、『構陷兄長』之罪,屬大不悌,按族規可以除名。」

  賈政立時變了臉色,蹭地站起身,眼瞪著晏良,「你什麼意思?」

  賈母也嚇得面目失色,猛瞪向晏良。

  「你自詡是讀書人,連這話都聽不懂麼?」晏良諷刺地反問。

  賈政臉色頹然變白,轉而看向賈母。

  賈母就皺眉頭,抖了抖唇。

  他們倒都忘了,這廝還是個族長,統管賈氏一族的事務。以前甯府老太爺在的時候,經常整肅過族風,十分嚴謹。但後來到了賈敬這裡,他原本是撒手不管的,除了祭祀,便再沒有張羅過什麼。再後來他修道,換成他兒子賈珍當族長,更加不管事,只是在祭祀的時候主持一下而已。

  族規這種東西大家早就忘了,連自詡守規矩的賈政都不太記得。

  賈母到底是經歷過世面的人,很快就反應過來,跟晏良道:「我們兩府旗鼓相當,同有爵位承襲,互相敬重,按理說誰也不該找事兒為難彼此。今兒個的事兒的確是我們誤會在先,嬸子一把年紀了,在這先給你賠個不是。但有一事必須說清楚,這只是誤會,不是構陷,更不是侮辱。再說,即便族中有人犯渾,壞了規矩,咱們也不可能真因一句族規就將其除名,對不對?」

  「老太太這話我聽不懂,莫不是祖宗定的規矩您看不上了?」晏良冷漠的挑著眼眉反問。

  賈母忙稱不敢,她憋得氣無法發洩,直沖腦頂,晃了晃身子,真有些要暈了。

  王夫人驚呼不好,忙攙扶著賈母,趁機說她氣急傷神,扶她去歇息了。

  賈政伸手指著晏良,「賈晏良,你欺人太甚!」

  「話說反了吧。」晏良輕輕一笑。

  「天地君親師。我身上有皇帝恩典賜下的官爵,你別以為你拿一個族長的身份就可以壓我。」

  晏良可不懼怕這個,一句反駁賈政:「如此你更該以身作則,不負聖望。若是聖人得知你是個大不悌之人,他會不會後悔賜官給你呢?」

  「你——」賈政氣得就差一口血噴出來。

  晏良說的不無道理,如身為族長的他真死咬死自己的錯處不放,的確會影響他的聲譽,若是皇上不分青紅皂白的聽信了這些風言風語,對他絕對沒有好處。

  賈赦眼巴巴的看著熱鬧,一點都不嫌事兒大。這會兒見著機會,便聯合眼來個一起欺辱賈政,「你說你,還嘴硬什麼,快給敬兄弟賠錯啊,老太太都認了,你不認,還想白冤枉人家不成?」

  賈政硬著頭皮拱手,道了聲錯,就沒臉的匆匆告辭。

  賈赦帶著晏良去他那邊,他憋了半天,到自個兒房裡終於捂著肚子放聲大笑。

  晏良趁機環顧一圈賈赦的住所,不得不說,這裡跟榮禧堂的氣派完全沒法比,連那院子都是從花園裡隔出來的,可見他在這個家是多不受待見。

  「小妾都打發了?」晏良問。

  賈赦聞言,忙給晏良作揖,「多虧你提醒,不然我真就……」賈赦忽然想起來,從懷裡拿出一把小銅鏡,對著照了照脖子。紅點還在,但已經淡了少許。

  「不過我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撒謊,和她們說棺材不是你送的。」

  「本來就不是我送的,是我雇的人送的。」晏良觀察完畢,就在賈赦的邀請下坐了下來。

  「喲,你耍小聰明。」賈赦嘿嘿笑。

  「不論手段,只要結果好,過程不傷人,便就是好事。」晏良是個懶人,他品性不惡,但也絕非是純良之輩。只要能挖捷徑,省力氣,他絕不會繞遠路。

  「真有道理。」賈赦佩服地點點頭。

  晏良看賈赦:「你有點發虛汗?」

  「最近一直晚上做噩夢。」賈赦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閉眼,我就想起那天在破廟裡那個害花柳病滿身潰爛的人,我是真怕死。」

  晏良:「怕死便好,把你的酒色戒了。」

  賈赦直點頭。他舉手發誓,保證他以後一定會遵從那大夫的囑咐。

  晏良點點頭,默了會兒,問他:「你看你珠兒如何?」

  「他?怎麼問起他來?」賈赦嫉妒的咂咂嘴,「自然是好,十個璉兒都不比過他一個。孫子輩的數他最有出息,一家子人都看重他。我二弟他自己沒機會科舉出仕,有些遺憾,就巴望著他長子能在明年的秋試出彩。」

  晏良無奈地撇了下嘴角,還秋試,賈珠根本活不過明年夏天。

  「你得空常去看看那孩子,多關心兩句,對你有好處。」

  「我關心他?我自己兒子還沒顧上呢!」賈赦歪著嘴道。

  「說起這個,我更要問你了,你有工夫吃酒好色,卻沒工夫管教兒女?父母行子女肖,還嫌你兒子沒出息,我看你比他還沒出息。」晏良將一封信塞給賈赦,「每天照上面的做。」

  賈赦打開信,看著上面羅列了三條:第一,早晚定省;第二,每日問詢兒女至少三次,考校兒子課業一次;第三,每隔五天要送兒女禮物一件,不論大小。

  賈赦不解剛要問,晏良已經起身打算走了,還特意撂下一句飽含歎息的話

  「瞧瞧你住的地方,你再不知改進……也罷,我們甯府下人房還有位置。」

  賈赦被戳到痛腳,頓然打個了激靈。賭氣踹門一下,太痛了!賈赦抱著腳,冷吸口氣,單腿蹦到椅子邊坐下來。

  既然敬兄弟答應會幫自己,瞧他今天在老太太跟前那般威風,賈赦覺得自己聽他話准沒錯。而且一想到二弟可能會被自己踩在腳下,賈赦就暗爽不已,決定按晏良的吩咐照做。

  今日事令賈母、賈政雖十分氣憤,私下裡撒火抱怨了很久,但最終還是備了些淺薄的禮品給寧府送去,權算是賠罪。

  榮府總算安靜了下來,日子與往日沒什麼變化,唯有賈赦一日比一日不同。

  ……

  到了十一月,才下今冬的第一場雪,四野銀裝素裹,純淨的雪白掩蓋了蕭條的枯黃,讓人突然有耳目一新之感。

  安王段高翰一時興起,要去獵場騎馬賞景。

  消息一傳下來,廄牧署便活動起來了,上下全忙著為安王置辦車馬。晏良所在的馬廠自然也忙碌起來。

  署令親自到了馬廠,查看馬匹的情況。負責馬廠的四名典事、主事等官員按品級排序,列位陪同。晏良只是個九品協領,自然跟在最後頭,剛好可讓他看清在場所有的人。

  署令的目光在幾匹馬上掃來掃去,揚著脖子開口道:「這次安王爺要和齊大人一起去獵場,陪同的官員在四品之上,位份尊貴,切記謹慎,不可有一絲一毫的怠慢。馬匹要在上三等中挑選,要身體健壯,脾性溫和。特別是王爺和齊大人的馬,你們一定要倍加仔細地挑選,不可有半點疏忽,否則馬驚了尊駕,爾等小命不保!」

  眾官員忙點頭稱是。

  晏良卻覺得這人跟跳樑小丑一般,十分好笑。這位署令身有『謀人性命』的惡因,而且就其果報來看,這廝要謀害的人身份相當了得,再結合即將要發生的事,不難判斷他要害誰。而今他卻口口聲聲一再強調安全,囑咐大家小心行事,就是心虛的表現。顯然這廝還打算玩一招嫁禍,事前就先將責任推卸乾淨。

  署令發現人群最後有一位竟沒點頭,立刻不爽地點此人出來,「我看你面生,新來的?」

  晏良微微作揖,點頭稱是。

  署令瞧他有些做派,再估量他的年紀,哈哈笑起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前些日子被聖人點名做協領的進士老爺!」

  武官之地,他口稱一名九品屬下為進士老爺,自然是諷刺。

  眾人跟著哄笑起來。

悠于 2017-1-27 22:05

第19章 馬廠風波

  署令隨口跟兩名典事打聽晏良的情況,兩名典事都搖頭表示晏良偷懶,不常見他在馬廠。署令似乎料到會如此,哈哈笑了兩聲,歎了聲「人家畢竟是老爺嘛」,就不提前話了,繼續帶著人巡視馬廠。

  其它官員見風就轉,立刻嘻嘻哈哈地跟上,保持之前的氛圍,好像羞辱晏良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但大家在心裡對晏良卻是越看越低了。

  馬場眾人唯章典事馬首是瞻,他特意冷臉過來囑咐晏良,叫他別再跟著他們走了。他怕晏良繼續礙眼,惹署令不高興。

  晏良本就懶得應對這些,便應了。

  袁漢宰義憤填膺,拉著晏良要去跟章典事解釋。晏良卻不肯,撣了撣官服上的灰塵,抓了些草料去喂馬。

  「為什麼不解釋?你天天都在馬廄裡統計情況,只因不在處理公務之所歇息,才沒被他們瞧見。這哪裡是偷懶!」

  「解釋了,又如何?」晏良反問袁漢宰。

  袁漢宰愣了愣,撓頭仔細想想,那些人根本就瞧不上晏良。就算是把這件事說清楚來,只怕他們回頭還會找別的由頭笑話他,的確是解釋了也沒用。袁漢宰覺得晏良可憐,抬頭要安慰他,卻不見晏良的蹤影。趕巧那邊有同僚喊他,袁漢宰只好跟著去了。

  片刻後,晏良去了上三甲馬廄附近。

  那位署令口口聲聲說要給安王爺和齊紳高安排上三甲的好馬,但他卻一直在中三甲和下三甲的馬廄瞎轉悠,似乎是故意引大家避開了上三甲的區域。

  他倒要看看,這裡是不是有什麼好戲。

  果然,晏良看到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身穿著差役服。倆人在馬廄前轉轉停停,賊頭賊腦的四處探看。上三甲馬廄的鑰匙都由晏良親自保管,喂馬餵食是一直由他親自監督,估計這倆人沒有下手的機會,才挑這世間來做手腳。因離得遠,晏良看不太清這倆人的臉。

  倆人正準備翻牆,忽然聽到那邊傳來腳步聲,嚇得朝東邊跑了。

  晏良歎口氣,方從牆角現身出來,轉頭看見過來的人是袁漢宰。

  「總算找到你了,你剛才跑哪兒去了?」

  「什麼事?」

  「他們要請署令去廣源樓吃酒,點名你和我留守在馬廠。」袁漢宰道。

  晏良朝倆差役消失的方向追了幾步。

  袁漢宰還以為晏良又要清點馬匹,不依不饒地緊跟著他,嘴上還發牢騷,說自己又一次因為晏良錯過了廣源樓的好酒好菜。

  晏良:「我請你喝十頓。」

  「什麼?哈哈,你別開玩笑了,我也就是牢騷幾句,沒有怪你的意思。」

  袁漢宰等了半晌,見晏良沒搭理自己,忽然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便甩袖子走了。

  放值後,晏良又查看了一下上三甲馬廄的情況,他吩咐兩名可靠的差役弄些黑碳粉抹在柵欄和牆頭上,還在牆根幾處地上撒了層薄薄的一層朱砂粉。

  「此事不許跟第二人提起。」晏良賞了二人一人一兩銀子,打發他們去,轉頭卻見袁漢宰站在門口。

  晏良見他有意要追問,先開口問他:「你想不想升官?」

  袁漢宰愣了下,點點頭,「升官這種好事誰不想。」

  袁漢宰這個人可以用,但晏良怕他性子衝動,知道太多兜不住事兒。

  「那就聽我的,先不要多問,等時機成熟,我自會告訴你。」

  抓髒的事,晏良覺得以本尊之前在官場上的『劣跡』來講,恐怕一人之言難以服眾,但拉上袁漢宰就不一樣了。袁漢宰背景清白,頭腦簡單,什麼事兒都表現在臉上。這種人叫人一眼就能看透,有他的證詞就很容易叫人信服。

  袁漢宰還有些不信晏良的話。

  晏良就簡單給他證明了自己可信。他轉頭就袁漢宰去了廣源樓,走得是後門,進得是廣源樓內最好的雅間。而且特意囑咐廣源樓掌櫃,不管袁漢宰什麼時候來,接下來的九頓酒菜都免單。

  袁漢宰吃到廣源樓糖蒸酥酪、熏肉包的那一刻,下定決心以後就跟著晏良混了。人活一輩子,為的什麼,除了精忠報國,就是嘴上這一口吃的。

  擺平了袁漢宰之後,晏良第二日仍如故去馬廠當值。因昨日的變故,馬廠眾官對晏良的態度有很大的轉變,以前背地裡的非議嘲笑,而今都改為明面上了。而且昨日在廣源樓的酒桌上,署令還給大家解惑,說事晏良的官只是齊大人在聖人跟前隨口一求,故意戲弄晏良的。眾官便愈發不把晏良放在眼裡。

  朝廷裡但凡是齊大人瞧不上的人,別說只是個沒爵位的甯府老爺,就是領著將軍實職的侯爺,也照樣能被齊大人給弄死了。

  所以今日大家都壯著膽子,放肆嘲笑晏良,甚至排擠他去掃馬廄。

  袁漢宰覺得這些人太過分了,要站起來為晏良說話,可不及他拍桌起身,晏良已經轉身朝馬廄去了。

  晏良昨天特意囑咐的差役,今早先不要清掃馬廄。果然,他在上三甲的其中一個馬廄的牆根處,找到了幾處腳印的痕跡,而牆頭上的黑碳粉也被蹭過了。

  晏良還發現那匹通體雪白的皎白馬,左肚皮上蹭到了一點黑。晏良去辨認了一下,果然是黑碳粉所致。

  袁漢宰有點懵,但知道應該是到牆頭上的碳粉經由誰蹭到了皎白身上,緊張地問晏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上面是不是有什麼消息,你沒告訴我?」晏良問。

  袁漢宰茫然搖頭。

  這時候有幾個差役跑過來道:「安王爺說今日要騎皎白走,我們來給皎白上馬鞍,便立刻送到安王府去。」

  「皎白?那不是遂王的馬?」

  差役點頭,「就是皎白,聽說是遂王答應借給安王了。」

  袁漢宰望一眼晏良。

  「我來上馬鞍。」晏良接過馬鞍,先檢查了一遍,才將其安好,那邊章典事等人跟著來了,催促快點。

  四人看見晏良親自上手,都禁不住取笑晏良。

  「這廝還真聽話,咱們馬場可以少請個雜役幹活兒了!」

  袁漢宰的目光則一直緊盯著那匹皎白。待馬被領走了之後,晏良打發所有人都離開馬廄,隨即在門上上了鎖,現場還要保留,只要出事,這些小可疑便都成了大證據。

  袁漢宰忍不住拉著晏良悄悄問會不會出事。

  「當然會。」晏良道。

  袁漢宰驚:「那你還叫他們帶走那匹馬?」

  「不然,你去攔著?」晏良看他道。

  袁漢宰癟嘴,「我哪敢,我又說不清楚。」

  「那我的話,就會有人聽?」晏良挑眉看他。

  袁漢宰噎住。以晏良現在的情況,恐怕他在馬廠還不如自己說話有分量。

  「便是他們信了這話,這些只是小小的可疑之處,並不能跟謀害安王爺聯繫在一起。只要那匹馬沒事,憑你嘴多巧,證據不足一樣沒用。而且這件事提前說出來,只會讓那些躲在暗處的人更加警惕。下一次出手,如何預料,如何阻止?」

  袁漢宰忙不迭地點頭,拍自己腦袋瓜一下,「我果然頭腦太簡單了,你說得對!那接下來怎麼辦,咱們人微言輕的,怎麼阻止?」

  晏良:「等。」

  袁漢宰雖不明白,可也沒有第二種辦法,只得乖乖聽從晏良的吩咐。

  二人回到辦公之所。四名典事和另外六名主簿就陰陽怪氣,嬉笑著嘲諷起晏良進來。還有人故意的捂著鼻子,說太臭。

  「怎麼會臭呢?啊,想起來了,是咱們賈協領剛打掃馬廄回來,身上帶著新鮮的馬糞味兒呢!」

  章典事一句話,引得其他人又開始發笑。

  晏良見這些年紀三十好幾的官員天天做這種幼稚之舉,著實可憐。自然不會理會他們,屋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書,一頁接著一頁,不論他們笑聲如何,並未不耽誤他眼前的

  幾個人見狀,都漸漸熄了聲。

  章典事越看晏良越不順眼,啪一拍桌,就沖晏良喊,「夠閑的啊你,去!把馬廠所有的馬廄都給清洗乾淨!」

  「不光是馬廄,你還要把每一匹馬的馬屁股都擦乾淨。」另一位典事湊熱鬧,緊接著其他人都跟著起哄。

  「不去。」怪腔調的笑聲中低沉的男音尤為入耳。

  笑聲忽然就停了,章典事氣瞪著眼指著晏良,「你說什麼?」

  晏良放下手裡的書,轉而拿起另一本繼續來看。

  「賈晏良,你好囂張,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打你出去!」

  晏良斜睨一眼章典事,道了聲:「不信。」

  「你!」章典事咬牙,真要喊人把他打出去,可身邊人拉了他一下,示意他還是要注意分寸。章典事這才意識到晏良畢竟是有身份在的,明面上欺負只怕會連累自己。「你等著,我定會稟告署令,讓他參你一本,遂了你的願望。」

  「嗯,出來了再說,別空口耍威風。」晏良甩章典事以及眾人一個冷眼,嘲笑聲漸長。

  這些人他從沒放在眼裡,現在更加不會放在眼裡了。晏良分明看得清楚,他們對自己所犯下的欺淩之事,已化作了惡因種在自身,而且其果報來臨的非常快,就在這幾天。

  這種情況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被他們欺負的自己今天要轉運了。也就是說,他剛剛藏在馬鞍前橋的紙條已經被發現了。

  晏良私下叫袁漢宰帶幾個看門的雜役,去搜查差役的住所。「一定要細緻,特別是衣服和鞋子,誰能搜到帶有黑碳粉衣物和朱砂痕跡的鞋子,賞銀五十兩。」

  袁漢宰傻乎乎地點頭應了,立刻動身去辦。

  到晌午的時候,獵場那邊傳來消息,皎白發狂疾走,最後竟一頭撞死在了樹上。

  馬廠的人一片譁然,典事們個個心驚膽戰,擔心小命不保。皎白那可是日行千里的極品好馬,他跑起來的速度如風馳電掣,若真發狂,只怕速度還會快上一倍。安王爺騎在上頭,就算不死,只怕也得摔個半殘了。


第20章 遇齊紳高

  晌午剛過,數百名官兵將馬廠圍個水泄不通,馬廠內任何人不許出入。

  章典事等瞧這架勢,料知大禍臨頭,一個個腿軟的無法站立,互相用眼神安慰著,坐在凳子上靜候。

  午時剛過,齊紳高披著一件黑貂高領的斗篷進門,他走路生風,身後的斗篷都跟著飛起來。他身後左右兩側,跟著八名身著盔甲的護軍參領。參領們個個手扶腰間跨刀,面目兇惡,似乎隨時可以揮刀斬人。在他們之後,就是數十名持刀的侍衛。

  齊紳高沒有進屋,突然止步於院中央。他橫挑眉毛,目光犀利地掃視這些迎接他的馬廠官員們。

  眾官面色慌張,早已經被這氣勢嚇得半死。

  「看來你們聽到消息了,安王爺的馬……」齊紳高冷冽的話說到一半,伸手從一名參領那裡接過一張紙條,「誰寫的?現在就站出來!」

  話音不及落下,晏良就已經走了出來。

  齊紳高看見晏良的那一刻,眼睛很意外的眯起來。他大邁步走進屋內,除了陪同的諸位護軍參領,只點名叫了晏良進屋。

  片刻後,主簿袁漢宰也被叫了進去。

  章典事等人發現事情越來越奇怪,心都懸著,縮脖子站好不敢亂動。

  齊紳高聽晏良有理有據闡述經過之後,還有袁漢宰佐證,冷笑兩聲。

  「你說你人微言輕,當時情況危急,才不得已將早備好的字條藏在馬鞍?」

  晏良眨眼,認了。

  齊紳高更覺得好笑:「賈晏良,你當我沒腦?你會人微言輕?」

  袁漢宰見狀,動了下唇。他想幫忙晏良解釋,卻真有些很懼怕這位齊大人的氣勢。

  齊紳高早已經將袁漢宰的小動作看在眼裡,點名質問:「袁漢宰,你有話說?」

  袁漢宰一聽齊大人竟然記得自己的名字,頗感惶恐,忙老實地坦誠晏良這段時日在馬廠的處境。

  「大人,賈協領真的每日都很用心的在馬廠做事,奈何被很多人誤解、嘲笑,甚至排擠。馬廄出現異狀,多虧賈協領觀察細緻才得以發現,今晨他發現情況不對時,已經事出緊急,難以阻攔了。下官和他在馬場說話真沒有分量,可又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慘事發生,虧他能想出用匿名紙條提醒的辦法。」

  「哼!」齊紳高打發走袁漢宰和諸位護軍參領,單獨留下了晏良。他起初沉默,過了一會兒,突然起身,指著晏良的鼻尖就罵,「你完全可以派人通知我,卻偏搞出這麼個法子來,你有什麼目的,陷害我?引起安王的注意?」

  「齊大人的話,下官聽不懂。」晏良是真聽不懂。

  「你就裝吧,算計我!」齊紳高狠瞪晏良。

  晏良:「下官不解,這僅是一張提醒騎馬人小心的字條,如何能算計到大人您的身上?」

  「那是因為我——」齊紳高愣了下,忽然冷靜下來,坐回上首位。他才剛到見晏良過於驚訝,倒一時丟了理智。這匹皎白是他臨時起意建議七皇子騎來賞雪景的,以晏良的情況,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當時提建議的人是自己。

  那會是誰?

  齊紳高當即要求晏良帶他去現場。晏良向他展示了黑碳牆頭和朱砂腳印的地方。

  齊紳高得知,袁漢宰在晏良的授意下已經搜查到兩名可疑的差役,便要求晏良將人立即交給自己。晏良猶豫了下,狐疑的打量一番齊紳高,就在齊紳高幾近崩潰的前夕,才點了頭。

  齊紳高鼓著一肚子氣,無奈地抖手指了指晏良,忽然間沒什麼話好說。隨後,他打發人悄悄從馬廠後門將這那兩名差役帶走,本人則威風凜凜地從馬廠正門離開。

  袁漢宰後怕地問晏良:「他會不會就是幕後黑手?那我們就這麼把人交給他,豈不是完蛋了?」

  「他不是。」晏良肯定道。

  袁漢宰見晏良如此篤定,撓撓頭也不多問了。

  晏良回去的時候,章典事等人都好奇的望著他。起初沒人敢吱聲,後來兩名主簿在章典事的示意下,好脾氣地湊過去和晏良打聽消息。晏良態度冷淡,根本不搭理。

  由此激起章典事的不滿,他乾脆直接過來質問晏良。偏偏不管他怎麼吼,都換不來晏良正眼相看。

  章典事還在拍桌恫嚇,晏良拿了兩本書,起身直接走人了。

  明明還沒到放值的時間,他竟然敢早退!

  章典事氣得真想稟告上級,把晏良撤換出去。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安王的事兒他們能逃過去就是萬幸了,他哪還敢再鬧晏良這點小事,所以這些氣他只能暫且忍下,先忐忑等待上面的處置。

  賈政聽聞廄牧署出事了,回家第一個就告知了王夫人。王夫人這兩日正忙著侄子賈璉的親事。賈家已經和王家過了聘書,定準了這門親上加親的喜事。這會兒又來一樁,想想東府老爺落魄的樣兒,王夫人就差直呼是「雙喜臨門」了。

  「婦人之見,若我那兄弟真犯下謀害皇子的罪名,你當我們榮府能安穩的逃脫干係?」賈政揪著眉頭,十分憂愁道。

  王夫人訝異:「不能鬧這麼大吧,我看他八成就是個失職之罪。」

  「還是打發人去問問你兄長才好。」賈政道。

  王夫人想想也是,便打發周瑞去王子騰那裡跑一趟。轉念想又覺得不對,跟賈政商量:「這事兒不該問本人最清楚麼?你怎不去找他?」

  賈政蹙眉:「我跟他而今什麼樣,你不清楚?我才懶得去!」

  說罷,賈政就去給賈母請安去了。王夫人隨後而至,到底是不甘心那樣,將這事兒跟賈母瞧瞧說了。賈母一聽就來氣性,要找晏良理論。可有先前那一樁事做例子,這次她不太敢輕易問責晏良。遂還是麻煩王夫人到娘家打聽一遭,確認了消息後,再做決定。

  第二日,王子騰那邊傳來消息,說是安王爺從獵場回來只是受驚,本人安然無恙。

  賈母和王夫人等才雙雙鬆口氣。

  「不過,舅老爺說馬廠裡的確有人暗中做了手腳,有謀害王爺之嫌。此事絕密,齊大人正著手調查,消息實在不好打探。」周瑞接著說道。

  賈母的心又提起來了,她和王夫人互看了兩眼,知道這件事的關鍵還在寧府那位的身上。

  賈母沉住氣,一直忍到傍晚,終於忍不住了。不過這次她換了路數,打發賈赦去寧府探消息。

  晏良剛從安王府回來,接受了王爺的審問,正覺得乏累,就見賈赦笑嘻嘻的站在福祿堂迎他。賈珍和賈蓉父子二人也在,一樣的陪笑。

  晏良忽然覺得這個家似乎有點陽氣太重了,看這幾個爺們沖自己笑,他完全不會心情好。

  賈蓉背誦了剛學的文章,賈珍報了他今日的課業,晏良才叫他們父子依次退下。

  輪到賈赦了,他張口就不能停,「我跟你說,她叫璉兒娶的那位內侄女,可潑辣了。老太太是誇好,說什麼說話爽快,做事幹練,人聰明機靈,可我看就是潑辣,是個潑婦!偏偏她對王氏十分敬重有加,你說說,這不是叫我兒子娶個她王氏的眼線回來麼。最要命的,他們還打算叫璉兒成婚後,住在他們榮禧堂那邊,說是幫襯著王氏管家方便。」

  「兒媳孝順公婆是本分,此事你不能讓。他們若堅持,你便說請族長裁斷。」晏良道。

  賈赦一想也是,樂顛顛地點頭去了。至於賈母交代他問的話,他偏就不問,其實問了他也知道敬兄弟怎麼回自己,何必給他找煩惱。賈赦就自己做主,編了個理由回絕了賈母。

  賈母、王夫人和賈政對此也沒法子,這次他們雖然學聰明了,沒有去質問晏良自找麻煩。可就這樣生生的忍著,讓他們每天猜疑,真是活受罪,搞得他們每日活得很不舒坦。

  官運賈璉婚後住所的事兒,賈赦膽小,不敢找賈母理論,就直接放話給賈璉,叫他必須跟自己住在一起。賈璉一心想要孝敬嬸子,聽這話自然不願意,跑去跟王夫人告狀。王夫人便說給賈母,賈母就找賈赦。

  賈赦無法,乾脆就搬出來賈敬,執拗道:「這事兒我不服氣,不行就請族長裁斷!」

  一提賈敬,賈母就更氣:「你當你有了靠山,我不敢叫他?他就是來了,我一樣是這個道理。」

  傍晚,晏良就被請到榮府了。

  聽明經過之後,晏良笑道:「兒媳孝敬公婆這是常理,哪有剛娶進門的兒媳住到姑母房裡去的?至於不方便管家、路遠之類,我看都是藉口,年紀輕輕的每日多走幾步能累死?耽擱得了什麼!」

  賈母萬沒料到晏良連榮府家裡的這點小事他都會計較,驚呆地瞪他,口裡低聲呢喃著「你……你……」,硬是氣得說不出後續。因為晏良又把他族長的身份搬出來、

  王夫人這邊,一個不孝的名頭扣了上來,還哪敢辯白。王熙鳳是王家的女兒,若是頂上不孝的罪名,連她自己臉上都不光彩。兒媳孝敬公婆的確是常理,這道理到了外面,在哪兒都講不通。

  王夫人當即就捂著帕子作哭態,跟賈母哽噎道:「都怪我不好,當時只想著讓那孩子住得離您近一點,方便盡孝,也方便他們小倆口管家走動,卻忘了大哥那頭的感受了,實屬不該。母親,我給您好好賠不是!」

  「不怪你,我也想這倆孩子住得近一些,有什麼錯。你們這樣攔著,對我也是不孝!」賈母氣得抹眼淚。

  不孝的名頭扣回去了。

  王夫人得意地用余光掃向賈赦和晏良,這回她到要看看這倆人怎麼收場。

  「這好解決,乾脆叫赦兄弟搬到榮禧堂住就是了。」


第21章 針鋒相對

  王夫人還以為自己耳鳴了,屋內好像失音了一般,誰都沒有說話,她才意識到自己沒聽錯。王夫人定神片刻,看向賈母,見賈母的驚訝之色不亞於自己,她才稍稍穩住自己的心。再看賈政,早已經赭面瞪著賈敬。

  賈赦挺樂呵,萬般贊同晏良的意見,「這主意不錯啊,就是怕二弟和二弟妹不肯呢。」

  「他們如此真心地為老太太和小輩們著想,自然是肯讓地方,」晏良目光掃視過王夫人,定格在賈政身上,「政兄弟,你說是不是?」

  賈政一臉難堪,他不好否認,不然王氏之前說的話就是自打臉,但他們夫妻是肯定不會讓出榮禧堂的。那是他住的地方,憑什麼要讓。

  賈政遂只好求救似得看向賈母:「母親,您看他們這不是無理取鬧麼?」

  「你們兄弟太放肆了!敬侄子,這是我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插手。」賈母這回真生氣,兩頰的肉陰沉地下垂,眼珠快崩出來了。

  他小兒子住在哪兒都要被管,憑什麼!

  晏良不爽地冷笑,「我是被你們請來評理的,自認句句有理,請問哪裡說錯了?你們不謝就罷了,還這樣凶人,有失禮節吧。不過仔細計較起來,即便是你們沒請我,我身為族長,這事兒一樣可以插手。」

  賈母驚訝地看著晏良,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永敦孝友,不失詩書,力守基業,嚴訓子孫,維持綱常,虔誠祭祀,整肅家規。這是我身為族長的責任,這事兒我自然管得!」晏良淡淡地陳述,聲音沒有昂揚頓挫,卻讓人感到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冷漠逼仄。

  族規壓他們!?上次還以為他只是順口一提,沒想到這回他來真格的,竟當面背誦起他族長的責任來。

  賈母氣得胳膊有點發抖,抬手指著晏良。

  晏良對賈母溫溫地笑問:「嬸子,我記得很好,對不對?」

  「你——」賈母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賈政王夫人忙呼喚著「母親」,上前侍奉。賈政轉頭憤怒的瞪晏良,好像他就是自己的殺母仇人一般。

  「罔顧綱常,長幼無序,縱容幼弟欺淩兄長……老太太,您非逼著我說出這些?」晏良和賈母對視片刻後,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來,接著說道,「今日事又是一個例子,政兄弟不敬兄長,還是犯下大不悌的毛病。您呢,疼愛幼子,連大兒子的體面都不顧,也的確有些過了。試問哪一家襲爵的長子,要住在府裡最遠最偏僻的院子,而且這院子還是從花園裡隔出來的破地方。」

  賈母張了張嘴,有些翻白眼看著晏良。她急得粗喘著氣,說不上來話。

  「這也罷了,你明知道赦兄弟的嫡子就只有璉兒一人,做兒子的該以孝敬父母為先,您卻主張讓他們小夫妻住在叔嬸這邊。我真忍不住問您,是什麼樣的道理讓您做下這個決定?可別說是您指望著孫媳婦兒孝敬才會如此,孫媳婦兒住在她姑母那裡能孝敬您,住在她公婆那裡就不能孝敬了?那著孫媳婦兒夜未免太有趣了。」

  晏良連聲的質問和諷刺,令賈母毫無喘息的機會。賈母氣得胸脯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痛得很難受。

  而晏良對於賈母此狀,早見識過了,也忍讓過了,他知道深淺,料定賈母不會有事。何況現在時機成熟,他再讓就是自己傻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說我不賢德了?不配做母親了?」賈母終於憋出一句話來,她喘息急促,逼得屋裡人都圍著她轉。賈政和王夫人都拿十分氣惱的眼神瞅晏良,意警告他犯下了大錯。

  晏良倒不怕賈母的身體會怎麼樣。她身上的因果晏良早看得清清楚楚,的確有幾個惡因,但果報降臨時間要很久以後,可知這老太太身體康健能活很長。她這會兒又頭痛又喘不上氣的,明顯是做給他看的。

  「快去把大夫叫來。」晏良來的時候料想過賈母會頭疼,當時已經囑咐賈赦叫人去請大夫了。

  賈赦一開口,大夫就來了,搞得賈母和賈政等人俱是一愣。

  賈赦忙解釋:「我今天也頭疼,剛好請了一位大夫沒走。」

  賈母狠瞪賈赦一眼,不得不讓大夫診脈。

  「只說是一時氣急所致,休息休息就好。」大夫尷尬地告退,連藥都沒開。

  說白了就是沒病。

  「老太太既然不舒服,還是早些歇息去。璉兒的事兒也不用商量了,自然是跟他爹在榮禧堂住。」晏良乾脆道。

  這話說得很溜,讓聽者開始錯以為晏良是退步,維持原狀了。可緩過神兒而來細琢磨,他不僅要賈璉跟著賈赦住,還要賈赦搬到榮禧堂了。

  賈母剛緩口氣,忽然覺得不對,整個人精神地躥起來。

  「喲,老太太可真精神。」晏良笑歎。

  「賈敬,你少說廢話,你剛才胡說什麼呢?行,就給你族長一個面子,按照你說的嫡子盡孝,讓璉兒和她媳婦兒跟老大一塊住。但我家老二老大住在哪兒,不歸你管。」

  「歸我管啊。」晏良眨下眼睛,眼神看似無辜地看賈母。

  賈母提高音量強調:「你做夢!這是榮府,不是你們寧府。」

  「永敦孝友,不失詩書,力守基業,嚴訓子孫,維持綱常,虔誠祭祀,整肅家規。再說一遍,這是我身為賈家族長的責任。你們榮府現在長幼失序,有違綱常,我就有資格糾正過來。除非你們榮府換姓了,不認祖宗。」

  「你!」賈母深吸口氣,幾乎想用目光撕碎晏良,「我若就是不聽,你能如何?」

  「也不能怎麼樣,幾個賈家長老聚一聚,評說一下此事,看看該怎麼處置。您老的面子肯定要給的,這些年您操持容府也十分不容易。只是政兄弟這回又犯了一次不悌之過,籠絡璉兒夫妻住在他房內,分明不顧他兄長感受,有算計之嫌……」

  晏良話點到此,激得賈政握拳似要打人。他挑挑眉毛沖其微微一笑,還真希望他能打自己一拳。這樣他連長老都不必找了,直接就可以把他踢出族譜。

  王夫人咬牙拉著賈政,暗示他不要衝動。

  賈政氣得無以復加,感覺對方應該沒理,偏偏自己卻無法反駁。誰能想到他一個族長能翻出這麼大的權力來,句句秉著族規說話,分明是強詞奪理,故意刁難人。

  賈母身軀抖了抖,這回她腦子是真覺得迷糊,有點暈。她聽懂晏良的意思了,若是自己不聽勸,他沒法對她這個長輩下手,就要對她寶貝兒子賈政下手了。老二若被族內除名不姓賈,按理是沒資格在住在榮府。她就算堅持留他,他一樣尷尬地沒法再在賈家族人面前混,而且他這樣住在榮禧堂更加名不正言不順,更何況醜事若傳到朝堂上,他這個官位只怕也不保了。

  賈母心跟滴血似得疼,她望一眼紅木椅上坐著的晏良,身影修長,嘴角含笑,看似沉穩儒雅,竟不知此人原來是個笑裡藏奸、心如蛇蠍的害人精。

  賈母緩了緩神兒,打發所有人出去,單獨和晏良談。

  「你這樣攪和我們家,圖的什麼心!」賈母陰冷著臉質問。

  「盡族長之責。」晏良耐心的重複這句。

  賈母嗤笑:「你少誆我,什麼族長之責,去修道前你也做族長,從不見你管過什麼。這可倒好,從道觀裡回來,你就轉了性,四處鬧翻天!」

  「正是因為靜了兩年,我有很多醒悟,意識到自己不該撒手不管,不該放任族人胡作非為,所以我回來了,要糾正以前的錯誤。嬸子,您也該好好想想。榮寧兩府若想長立不倒,子孫延綿,就該以德為根,遵綱常,守本分。」

  「呵,你書讀得多,自然滿口都是道理。」賈母氣哼著諷刺。

  「有理的才能說出道理。」晏良也笑了,轉而堅定地跟賈母表示,賈赦搬入榮禧堂的事不能變,就這樣定了。

  賈母狠狠地瞪著晏良,罵他快滾。

  晏良自然不會失了禮數,叫人挑理。他對賈母象徵性地躬了下身子,方轉身告辭。

  門外的賈政剛和王石嘀咕玩,趁機迎了過來,沖晏良發狠道:「我母親若有個三長兩短,唯你是問!我好歹官大你四品,你真以為你的話在那些官員們跟前多有分量?族長算什麼,天地唯你獨大?別忘了,我妻兄乃是經營節度使,品級遠在你之上,真想收拾你,綽綽有餘。

  賈晏良,你真敢和我撕破臉皮,我就叫你永世翻不了身。到時候你甯國府變成了茅草房,我倒要看看賈家人誰敢尊你為族長。」

  「且等著看。」

  晏良嗤笑,他早料到賈政會拿品級說事兒。以前這或許是個顧忌,但現在對他來說已經毫無威脅了。晏良真擔心他過幾天開始走官運的時候,驚呆了賈政那張臉。

悠于 2017-1-27 22:05

第22章 事情真相

  晏良邁大步去了。

  賈赦忙不迭地跟上,問他事情怎麼樣。

  「成與不成,要看你家老太太的意思。不過她要敢不同意,我就真敢把你二弟從族譜除名。」晏良頓了頓,笑道,「你二弟沒得選。」

  「那太好了!真沒想到這一鬧不僅能讓璉兒回來住,我還能住進榮禧堂。」賈赦滿臉雀躍感,就差陳臂高呼了。

  這麼多年他長房都要受二房的眼色過日子,在外人跟前沒地位就罷了,連家裡這些奴僕都踩低逢高,一樣瞧不上他們。這次他一定要翻身!

  「住了榮禧堂後,你一定要爭氣,別給人找理由趕你走。」晏良又囑咐賈赦一定要有長子的樣子。

  賈赦忙一一應承,並表示這幾日他不怎麼想酒色之事了,有了新的愛好。

  「什麼?」晏良問。

  賈赦不大好意思的捋著鬍子笑,「下棋。你之前叫我按照那紙上的做,關心孩子麼。我忽然發現迎春這丫頭挺喜歡下棋的,我陪她玩了會兒,自己對下棋也越來越喜歡了,想贏,特別想贏。」

  「既然喜歡,琢磨精了更是個好事兒。」晏良說罷,就擺擺手,兀自快步回寧府了。

  晏良到福祿堂的時候,看見小廝張望站廊下左顧右盼。才想起來,他大哥張鑼前兩日因偷畫挨了板子,尚未處置。

  張望急忙撲過來跪下,「老爺,小的斗膽,求您別趕走大哥!」

  晏良:「他冤枉你,你還求情?」

  「我不怪他,他會把錯怪我身上,是覺得我年紀小,求一求老爺能罰輕一點的,想我們兄弟還能留在府裡。我大哥人不壞的,但我真的很好。以前我們兄弟挨打的時候,都是他在幫我扛著。那天老爺若是罰我板子,他肯定會替我擋著。」張望哽噎著,「老爺,求求您——」

  「不必說了,叫你兄弟來。」

  晏良知道這倆兄弟情義深,所以他之前才會留著張鑼沒有立即打發出去。晏良想給張鑼一次機會,看他是否能悔改。若行,兄弟二人就都留下。若不行,也沒要留一個丟一個。

  不一會兒,張鑼在弟弟張望的帶領下垂著腦袋進門,跪地痛哭流涕賠罪。

  「老爺素日待小的不薄,平日好吃好穿,還教小的讀書識字,小的卻狼心狗肺……」

  晏良可不愛聽哭,瞅他一眼,發現其貪念的意業已經沒了,看來他挨打之後,得到弟弟勸慰,已經醒悟了。晏良便立即表示他可以留下。

  張鑼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半晌,直勁兒的磕頭謝恩。

  轉頭這消息不知怎麼傳到賴二的耳裡。

  傍晚的時候,賴二光著上身,負荊跪在寧府後門請罪。

  晏良聽說後,頗覺得可笑。這廝定然以為不管什麼人只要跟他賠錯,就可以得到原諒,可惜事實與他想的相差太遠。

  像張鑼張望這倆孩子,還算單純,只是動了惡因中的一種意業——貪念,尚容易消除。但像賴二這樣的身、口、意三處都已經惡因滿貫了,根本不可能變好。

  人晏良肯定不見,還不走就打,打不走就潑了糞水出去。賴二這才死心了,屁股尿流的跑回家。

  第二日,晏良趕早去了馬廠。

  上次由於張望惡因消除的緣故,他有一個好運,即是他發現安王坐騎被人動手腳的事件。這次張鑼的惡因也消除了,他今天一定還會有好運。希望是官運,這樣可以促進他儘快離開馬廠。

  馬廠一眾人等現在都知道了,安王那天只是受驚,並沒有受傷。大家多少安心了一些,雖不會像事發當天那樣害怕,但還是對上面怎麼處置他們很擔心。齊紳高的人現在還是不時地出入馬廠調查,偶爾就會帶走兩個人提審,搞得整個馬廠都人心惶惶。

  大家還是都很想知道那天齊紳高跟晏良和袁漢宰談了什麼。袁漢宰因此很怕被同僚追問,這兩天一直謊稱病在家。

  晏良每天則依舊來報導,奈何他是個既高傲又冷漠且極為難啃的硬骨頭。官員們軟硬兼施都沒用,最後以至於大家都不敢招惹他。

  章典事自然越來越看不上晏良。

  今早,章典事被齊紳高的人請去了,他就狠狠告了晏良一狀。

  「大人,他是馬廠的協領,上三甲的馬廄的餵養情況都歸他一人管理。如果那馬真出了什麼異常,下官覺得可能跟他脫不了干係。對了,那天王爺臨時傳消息說要皎白的時候,賈協領親自接手上的馬鞍,我們都親眼見了,那天馬廠的人只有他接觸過皎白。」

  幾位典事、主簿的口徑都差不多,毫無信新鮮之處,這讓齊紳高不得不懷疑,整個馬廠能幹活的人只有晏良。其他官員分明都在插科打諢,他們不做活不觀察,除了告狀一問三不知,自然不可能知道線索。

  章典事被送回馬廠後,晏良又被齊紳高請去了。

  馬廠的人見狀都慌了,圍到章典事那裡求主意。

  章典事冷笑:「我看這件事是查不出什麼來,不然這麼多天也不會一直提審我們。且不管這件事是否是他做的,查不出來就得有個替死鬼!」

  眾官頓然明瞭,幾人眼神交匯一圈,都竊笑起來。

  晏良並沒有被送到府衙,馬車反而停在了廣源樓。

  到了雅間,晏良見一名錦袍華服的男子迎窗站著,雖背對著他,但這廝的身影纖瘦頎長,一看就知道是齊紳高。

  靜了會兒,齊紳高才轉身問晏良:「說說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我沒有看法,真相是什麼就是什麼。」晏良道。

  齊紳高呵呵笑,「你倒比以前有趣了,不過真相豈是誰都能看清的。我查了這麼多天,也只有皮毛。」

  晏良:「那兩名差役呢?」

  「小嘍囉,知情不多。指使他們的人是戶部主簿鄭年陽,此人事發之後就不知蹤影,至今沒有下落。」齊紳高話說至此,眉宇間流露出些許焦躁。

  戶部主簿?如果晏良沒記錯的話,齊紳高正是戶部尚書。指使那兩名差役的人剛巧是齊紳高的手下,而那天建議王爺騎皎白的人也正是齊紳高。這麼看來,齊紳高很像是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最有意思的還不止這個,是安王爺,他應該早就將齊紳高的可疑之處看得很清楚,卻偏偏就用他來查此案。

  這安王爺如此安排的目的為何,倒叫人有些猜不透了。

  「看我身陷麻煩,你倒可以開心了。」齊紳高斜睨晏良。

  晏良沒說話。

  齊紳高見晏良是這般冷淡做派,口氣略帶憤然,「別忘了,你在馬鞍前橋上藏紙條的行為也很可疑!我仔細查看過了,你的紙條是用黑紙包卷,因此才與馬鞍混為一種顏色,肉眼看不出來。你用銀針將紙卷固定在前橋陰影處上,只有人上馬時抓著馬鞍前橋,才能感覺到這個紙條的存在。你做法如此周密,定然是經過細心考慮,同樣紙條和銀針也需要提前準備。」

  「下官前一天發現疑點,有些思慮,做些準備並不奇怪。我若是有意謀害王爺,根本沒必要提醒。我承認我放紙條的做法有些冒失,但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我相信王爺會明白這點的。」晏良覺得齊紳高被逼急的樣子有點有趣,禮貌性的報之以微笑。

  齊紳高被他的態度搞得憤怒又無奈,賭氣背過身去,「行了,你滾吧。」

  「可查過廄牧署署令?」晏良問。

  齊紳高愣住,猛然回頭看晏良:「你的意思是——」

  「下官並不知情,大人要查了才知道。」晏良微微行禮後,便快速告辭。

  齊紳高眼色複雜的望著晏良的背影,沉思片刻,就打發人去監視廄牧署署令,他則乘車直奔吏部侍郎府上。

  兩天后,齊紳高從廄牧署署令身上順藤捉到戶部侍郎陳典霖。

  這廝聯合署令在安王爺的坐騎上動手腳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逼齊紳高被黜,他好取而代之。對於廄牧署署令,他們早有交情,自然是一起許高官厚祿。

  至於他為什麼會提前知曉安王爺會選皎白,是因為下雪那日,他剛巧拜訪齊紳高,偶然聽齊紳高與管家感慨說「雪天賞景若騎白馬」之類的話。後來傳消息說安王要賞雪景,陳典霖就有了這個計畫。皎白是廄牧署上三甲馬廄裡唯一一匹白馬,而安王爺與遂王爺的兄弟關係也很好,他推測安王定然會聽從齊紳高的建議選此馬。至於那個失蹤的戶部主簿,本就是陳典霖的屬下,自然好差遣。事發之後,陳典霖已經將此人滅口,就地掩埋了。

  這件事齊紳高忍辱負重,查明真相,得到安王爺的大加讚賞。而他至此也方明白,晏良那廝應該是早就相信他是清白的,否則他不會從一開始就毫無保留的對自己交代,更不會在安王對他有信任危機的時候給他提示。

  所以,當安王問他要什麼獎賞的時候,齊紳高毫不猶豫地向其舉薦了晏良。


第23章 聖旨加封

  晏良放值回府後,賈珍就追了過來。賈珍跟他說榮府的賈珠病了,他想去看一看。

  「嚴重麼?」晏良問。

  賈珍其實跟賈珠的關係不算親厚,就是想找個理由偷懶一下。被老爺這樣一問,賈珍覺得沒戲了,尷尬道:「不算嚴重,就是偶感風寒。」

  晏良:「好好去看吧,記得多帶藥材,人參燕窩之類都要上品,對了,他素日喜歡什麼東西,你也一併弄了過去,儘量少叫他受苦。」

  晏良說罷,就打發賈珍快去,他自己則快步去了書房。

  賈珍卻還是有點發懵,原地幹眨了會兒眼。他沒聽錯吧,賈珠只是得了個小風寒,父親竟然這樣寵他!這對比起來,賈珍感覺自己都就不像是親生的,連堂兄弟都不如。

  賈珍哀歎一陣,才默默告退。

  管事婆子們已經忙碌起來,照老爺的吩咐已經準備了很多補藥,大小盒子加在一塊要六人拿,隨後陪同賈珍一塊去了榮府。

  榮國府。

  李紈正在賈珠案前侍奉賈珠喝藥,忍不住跟他打商量,「等病好了再去讀書吧?」

  賈珠搖頭,「不算什麼,就是咳嗽兩聲,再說父親也不許我因這點小病就耽誤了課業。」

  李紈只得歎口氣,她哪敢耽擱老爺的吩咐。她唯一能做得只能盡心伺候,盼著賈珠早些好。

  「珍大爺來了!」

  李紈忙起身,賈珠也要起來。

  賈珍進門後忙叫他歇著。

  李紈打發人給賈珍上茶,便避嫌退下了。出了門,李紈收了那些藥材補品之類,見東西很多,其中不乏名貴的品種,李紈想了想,決計親自去告知王夫人。

  王夫人聽說這些,就想起晏良前兩日刁難他們夫妻的事,便氣不打一出來。

  「兄弟生病,送幾樣藥草有什麼打緊,你大驚小怪了,何必管這些,好生照顧好你丈夫才正經。」

  李紈吃了王夫人的臉色,也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默默垂頭領了教訓便退出來。她心裡覺得堵悶,唯有去照看兒子,才覺得鬆快些。

  不久,賈政回來了。

  王夫人氣得將此事告知賈政,問他:「你說東府這是打得什麼心思?前幾天還和我們針鋒相對,這次珠兒只是得了個小風寒,咳嗽兩聲,他們就隆重的送藥送補品。我特意叫人看了,真有幾樣貴重的,連咱們府都少見。」親斤 魚羊

  賈政想了想,便嗤笑:「怕是他覺得自己之前做得過分,這次趁機想彌補一下,又不好當面道歉。」

  「哼,誰會領他的情。竟要我們離開榮禧堂,虧待他想得出來,現在他就是後悔也晚了。」王夫人想到此就忍不住氣,暗暗咬牙。

  賈政也是這般生氣,叫王夫人不必管他們送什麼,當沒送就成。

  又過了兩日,賈母還是沒有主張長房搬入榮禧堂,賈赦有點著急了,來找晏良。

  晏良讓賈赦稍等幾日,「這點事都沉不住氣,以後還能幹什麼!」

  賈赦訕訕撓頭,賠了錯,乖乖去了。

  兩日後,戶部侍郎陳典霖和廄牧署署令賀白舉就被判了斬候決,兩家雙雙被抄。

  剛得到消息的廄牧署馬廠內一片沸騰,誰都沒想到皎白馬事件的真正操縱者就廄牧署的署令。大家這才回憶起當天的情況,想想署令那日囑咐的話,不曾想到他竟是如此道貌岸然的人。

  「章典事,那個賈晏良他根本沒事啊!」

  「怎麼辦,他要是發現我們背地裡告他的狀,會不會……」

  章典事:「都閉嘴,好歹你我的品級在他之上,而且我們只是合理的懷疑,諒他不敢怎麼樣。」

  晏良檢查完馬廄回來,原本熱鬧的屋子瞬間就安靜下來。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還是老樣子,安靜的翻書看。

  章典事有模有樣的靠在椅子上,盯了晏良半天不見他看自己一眼,突然摔手裡的茶杯,沖晏良吼道:「皎白馬的事情已經完了,你現在可以告訴大家,你那天在屋裡跟齊大人的說話內容了吧?」

  晏良繼續飲茶看書,好像不知道章典事說的人是他一樣,也完全不在乎在場人的目光。

  「賈協領,章典事說你呢!」

  「宮裡來人來傳旨了——」差役趕來傳話。

  章典事與眾人一聽,忙急忙的站起身,忐忑整理衣衫準備接旨。

  差役卻直奔晏良而去,「點名賈協領接旨。」

  章典事等俱是一愣,但這裡畢竟是馬廠,來了聖旨大家都要一塊跟著跪得,遂眾官陪同晏良一塊去迎接傳旨太監。

  「協領賈敬宣德明恩,洞察秋毫,救焚拯溺,朕甚嘉之,特加封吏部郎中,欽此。」

  晏良接旨。

  章典事等人愣了半天才起身。

  「公公,辛苦了!」晏良發現這次傳旨的小太監,跟上次傳皇帝口諭給他的是同一人。

  「咱家名喚竇芮。」竇芮沖晏良平淡笑了笑,拱手,「賈大人,兩次見面,你步步高升,祝賀祝賀!」

  「多謝公公。」

  竇芮見晏良致謝後沒什麼表示,面上依舊笑著,卻連茶也不喝轉身去了。

  到了馬廠外,忽有一人迎過來,笑著稱是寧府的人。

  竇芮接過對方遞來一疊銀票,看了看,卻只抽走一張,便騎馬去了。

  竇芮到了廣源樓,從後門進,在雅間跟齊紳高見面。

  「傳完了?怎麼樣?」齊紳高為其斟茶,笑問。

  竇芮樂道:「是個有趣的。傳旨後我見他沒有表示,本還以為他不懂人情世故,誰知出去後他家小廝掏了三千兩銀票給我,我才知道這人不僅很通世故,而且頗為圓滑。我們太監傳旨受賞,這是司空見慣的事,一般沒人會追究。不過他此等小事能謹慎為之,當是個心思極為縝密之人。」

  齊紳高含笑飲一口茶。

  竇芮見他這樣,接著道:「此人可不像你之前形容的那般,什麼清高迂腐,就一根筋,我看他精著呢!」

  「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齊紳高看著竇芮,「對了,皇上對此事怎麼看?」

  「能怎麼樣,他差點見不著兒子,自然不會吝嗇封賞賈敬。」

  齊紳高:「那當年的事……」

  竇芮皺眉,「當年事發,我還未能伺候聖人,不甚清楚。不過今日瞧他神態,似乎沒有很懷疑賈敬。」

  齊紳高點點頭,打發竇芮儘快回宮,免得在外逗留太久惹人懷疑。

  而此時,廄牧署馬廠眾官都已經驚掉下巴了。他們素來敬重的廄牧署署令賀白舉只是區區七品的官兒,而廄牧署下屬的馬廠這些典事、主簿的品級就更低了,都在從七品下到九品之間。平時他們想升官,都要靠到三年一次的吏部政績考核才行。

  而今一道聖旨,晏良在短短兩月之內,就從一個九品下的芝麻官升到了正五品上的吏部郎中。最要命的還是這個吏部郎中,什麼郎中不好,偏偏是吏部郎中。吏部位居六部之首,管得就是他們這些官員的任免、考課、升降、勳封、調動等事務。

  今年年末正好趕上三年一回的政績考評,他們先把這位新上任的吏部郎中給得罪了,回頭肯定被下了絆子!好容易熬了三年等出頭,竟因一朝口舌之快,耽誤他們後半輩子的仕途,真是連做夢都會不甘心地氣到吐血而死。

  眾官經過激烈的內心鬥爭之後,紛紛變了嘴臉,不約而同地向晏良熱情地表示祝賀。晏良只是疏離的跟眾人道了聲謝謝,便沉浸在書中,不理會任何人。

  而本來在今年最有望升遷的章典事,此刻臉色青白不定,他拉不下臉巴結晏良,卻又十分擔心自己大好前途因此而擱淺。

  到下午的時候,章典事和眾官商量後,終於鼓起勇氣,試著跟晏良說說話,卻被晏良冷冷一眼掃得,沒敢開口。

  適逢放值,晏良完成在馬廠的最後一次當值,準備離開。

  章典事見狀急了,忙堵在晏良前頭,帶領大家非常隆重的對他鞠躬道歉,「以前是我們不對,被署令挑唆的,對你不太好。你也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們也是身不由己。這樣,您賞個臉給我們,大家一塊去廣源樓吃酒,讓我們好好給您賠罪,如何?」


第24章 升官是好

  其他幾位官員連忙附和。

  「廣源樓的酒菜特別好吃,就是位置太難定,但有章典事一句話定然好用!」

  晏良本是要走的,但聽了這話後,他就改主意了,答應章典事等人他會去去廣源樓。

  「多謝賈大人賞臉,這真是我等的榮幸,」章典事還想多說些好話,奈何他是個五官,不善美言,再說對方是進士出身,他說多了反而更容易出醜,不如來些實際的。

  章典事頓了下,頗有些暗示意味地看著晏良,「其實有件事早就想求您,一直難以啟口。我家中有一本祖上傳下張曦的孤本,講什麼道學,我這等俗人看不懂,賈大人您是高士,想來必定是懂這些的,還想請大人指點一二。」

  張曦是前朝大家,主張儒、法、道三家治國,其見解很有新意。晏良最近剛看過他的文章,從以德、以法治國講起,再到循法而治、道法而治,可謂是集儒、法、道三種學問所長。

  晏良對張曦孤本的確很好奇,但他還不至於為一本書就丟了自己的底線。

  晏良只笑了笑,搖頭表示他沒這個能耐。

  「大人莫要推辭,您若也讀不懂,那東西在我那裡更是廢紙一張了,留著有什麼用。」

  章典事說罷,見晏良沒回答,覺得這件事有門。他一下就樂了,更加給晏良獻殷勤。雖說那孤本價值連城,捨下去肉疼,但他能保住當下才最緊要,不然官都沒了要書何用。

  章典事轉頭就招呼家丁回去把他的孤本帶過來。而其他官員見狀,紛紛效仿,都將自己的看家寶貝拿出來,準備賄賂晏良。

  一眾官員乘轎子到了廣源樓門口。

  章典事先下了轎子,率先進廣源樓找人安排地方。

  吳秋茂受也快步跟著章典事先進去了。

  隨後,以晏良為首的一群官員都進了廣源樓。

  「已經商量好了,天字一號房。」章典事恭敬地做請的手勢,請晏良上二樓。

  晏良沒動,而是看著向他走過來的吳秋茂。

  「是耗兒,收了十兩銀子。」吳秋茂道

  章典事心倏地一下,不解地望著晏良。他剛才正好給了廣源樓的一個老相識十兩銀子,其小名正是耗兒,莫不是在說他?

  章典事有種不好的預感,心開始突突跳起來。

  眾官還不明白怎麼回事,還笑著湊熱鬧,你一言我一句的請晏良上樓。

  「打出去。」晏良聲音輕輕地。

  吳秋茂當即招呼小廝往後面去,不大會兒廣源樓後面就傳來男生的吼叫。卻只有一聲,便就再沒動靜了,感覺好像之前的那一聲是幻聽一樣。

  苟掌櫃見到這幕,慌張跪倒老爺跟前賠罪。那犯錯的耗兒是他妻弟,他怎麼都沒料到這廝竟然私下偷收客人賄賂,氣得直打嘴巴。

  「老爺,小的管教無方,請您責罰!」

  苟掌櫃瞭解老爺的脾性,認錯就是認錯,說太多推卸責任的廢話反而不討好。

  「別有下次。」晏良依舊只是輕輕言說,警告他一句就罷了,沒有進一步責怪苟掌櫃的意思。

  苟掌櫃反而更覺得惶恐,他知道老爺一旦對人發出警告,便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下次再出事兒,他就是哭爹喊娘斷兩條胳膊也挽救不回來。此刻,苟掌櫃在心裡真真是恨透了耗兒這孩子,生生給他拖後腿,這個妻弟他以後絕不會認了。

  這時候,包括章典事在內的馬廠眾官員才知道,這廣源樓的真正主人是賈晏良。

  一個個都傻眼了。還有兩名不顧儀態的,張開的嘴足足可以塞個雞蛋。

  章典事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他怎麼都沒料到廣源樓的老闆會是晏良。之前他跟同僚吹噓自己在廣源樓有門道的話,令他而今看起來如跳樑小丑一般。此刻進也不是,退又不甘心,章典事真恨不得立馬找根繩子吊死。

  廣源樓大堂內用飯的人中,剛好有幾名小官認識章典事等人,都伸脖子瞧熱鬧。

  「家賊除了,還要多謝章典事賞臉幫我這個忙。」晏良沖眾官拱了下手,笑著表示大家可以回去了。

  「那——」這飯不吃了?

  話開頭之後,硬沒敢說出口。人家是廣源樓的老闆,估計早把廣源樓的飯菜吃膩了,哪用得著他們請。

  餘下的幾名典事、主簿都知道沒戲了,識趣兒地告辭。

  章典事心知肚明晏良這是在故意整他。但如果他此刻就走了,只怕這輩子都沒法翻身,就算是把牙槽咬出血了,他也得硬挺下去。

  「賈大人,我們不知道您是這兒的主人,剛才在您跟前獻醜了,給您賠罪!那個孤本——」章典事要衝晏良行大禮賠錯。

  「章大人,請不要再自討沒趣兒。」晏良冷冷說罷,就轉身上樓。

  廣源樓外的眾官員還在等章典事,見他一副狼狽樣出來,都知道這是沒機會了。大家便開始恨他,當初若非是章典事挑唆他們排擠晏良,他們今天也不會被連坐。眾官都狠狠瞪了他幾眼,誰都沒跟他說話,各自上轎回家了。

  章典事一人在原處尷尬,他嘴唇蠕動了兩下,甚至忘記自己身處在哪裡,愣了半晌兒,方失魂落魄地沖進自己的轎子裡。

  二樓三號雅間內,吳秋茂關上了窗,跟晏良道:「都走了。」

  「嗯。」晏良的目光還放在手頭的書上,他決定看完再走。

  吳秋茂有點忍不住,低聲對晏良道:「老爺,這個章典事當初對您可是夠壞的,要不小的找人——」

  「惡人自有惡報,為這種出手而毀了自己的好運,不值。」

  ……

  次日,晏良照例要進宮謝恩。

  他在永安殿外等候約莫有兩柱香的時間。竇芮過來傳話說皇上今天不見他了。

  晏良謝恩後,跟便要告退。

  竇芮咳嗽一聲,對晏良低聲道:「賈大人,小心使得萬年船。」

  晏良看了眼竇芮,琢磨了下竇芮話中的深意,只怕這次皇帝不願見他是有什麼緣故。遂沖其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竇芮笑了笑,方轉身去。

  賈珍是一早兒上請安的時候,見著老爺官服換樣了,才從吳秋茂口裡得知老爺高升的消息。

  此事很快在甯國府傳了個遍,上下一片歡騰,就等著老爺回來慶賀。

  晏良一到家,賈珍就忙喊著小廝點鞭炮。他還備人敲鑼打鼓,被晏良給阻止了。

  「點兩掛鞭就算了,別太張揚。」其實連鞭炮聲晏良都不喜歡,只是不好拂了賈珍的好意,畢竟兒子是在替他高興。

  賈珍歡喜應承,打發人只點鞭炮。

  晏良又囑咐他,以後要收斂,切勿張狂。

  賈珍嘿嘿笑,「您放心,兒子一定老老實實地,謙遜些。老爺這回真厲害,眨眼就能從九品協領升到五品吏部郎中,多少人一輩子都混不來的品級。這可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呢,估計以後會有許多官員來踏門檻,指望著巴結您呢。」

  晏良聽這話,忽然明白皇帝封他為吏部郎中的目的了。竇芮之前提醒他的小心,只怕也是在說這件事。

  晏良警告賈珍少嘴貧,隨即囑咐甯府管家俞祿一定要守住寧府大門,以後任何人的任何賄賂都不許收。

  鞭炮燃響了,冒著青煙,劈裡啪啦聲十分震耳,榮國府那邊聽得清清楚楚。

  賈母正笑眯眯的半臥在貴妃榻上,一邊看著孫女們玩耍,一邊安慰王夫人寬心,叫她不要計較前幾日賈敬的發瘋。忽聽有鞭炮聲,賈母就隨口叫人去看看怎麼回事。

  「回老太太,是從東府那邊傳來的,估計是有喜事。」小丫鬟回道。

  「有什麼喜事咱們會不知道的。」王夫人不以為然道。

  王嬤嬤多嘴道:「太太可能不清楚,而今寧府那邊下人的口風很嚴,只要不是主子的吩咐,他們什麼消息都不敢外傳。」

  賈母雖一想到晏良就氣,但也想知道是什麼喜事,就打發人去問。

  不大會兒,周瑞家的臉色不好的跑進門。她先看一眼王夫人,才在賈母的催促下遲鈍開口:「東府那邊的老爺高升了,吏部郎中。」

  吏部郎中?

  這話猶若一道響雷霹進王夫人的耳朵裡,她整個腦袋嗡嗡地幾乎無法思考。

  那賈敬才回來當官多久,品級就一躍她丈夫之上!

悠于 2017-1-27 22:07

第25章 族長之名

  王夫人感覺自己臉上的肉都在跳,她抖著嗓子低聲喚賈母:「母親,這可如何是好,這回他風光了,轉頭會不會又為難咱們?」

  「怕什麼,咱家的事兒還用不著他做主!」賈母面上底氣十足的喊話,心裡卻有些含糊。但賈敬若真不識抬舉,要將她小兒子從族譜除名,她發誓榮國府以後跟他勢不兩立。

  賈政這會兒正在工部當值,不在家。而今只好打發賈赦去寧府走一趟,探一探來龍去脈,先把消息確實了,再看看那邊的態度,之後再想應對之策。

  賈母生怕賈赦心存僥倖,特意罵他道:「榮禧堂的事兒你甭想!好好地一家子,非有人存著歪心思,把這家搞得烏煙瘴氣的。」

  賈赦想反駁,被賈母一個瞪眼的氣勢給嚇回去了,反正自己就是跟她強了,最後還是要挨一頓罵。

  賈赦乾脆應了,去找晏良幫忙。

  晏良在福祿堂見了賈珍的先生。晏良問了賈珍平時的課業表現,覺得還尚可,便加賞了老先生一些錢,並安排賈珍從現在到年關的可以每天只上半天課。餘下的時間,晏良叫他陪幫尤氏張羅過年以及祭祀等事宜。

  而今這幫家裡幹活的事兒對賈珍來說,都跟得了獎賞一樣,趕緊高興地應承,不過他心裡難免還是有自己的小算計。

  待賈珍一走,晏良就囑咐吳秋茂盯緊賈珍。

  「老爺還不放心大爺?這幾月我看他真改了毛病,老爺叫他每日清晨朗誦禮記,他一日不曾落下。」吳秋茂覺得珍大爺改變真的很大,忍不住為其說好話。

  「他?呵,早著呢!」賈珍的毛病改沒改,晏良一眼就看得出來。

  好在他這會兒年輕,因好色犯下的事兒都不算太過分了,也沒鬧死過人。多做善事,多補償人家,再把他自個兒的毛病好好改改,或許還能得個善終。

  「城北施粥如何?」

  吳秋茂:「照老爺的吩咐,每三日一次,從沒斷過。」

  「年關了,多加些菜肉,過兩天我帶珍兒一塊去。」

  惡因之中的身、口、意三業,除了意業只是在思想上動一些念頭,可以通過改掉自身而化解。口業、身業所犯下的因業,是會對他人造成傷害的,所以僅僅只改掉自身惡習是無法免除其果報。真想要化解,就要在改變自身的同時,多做善事。曾經帶來多少惡意,就要以其十倍的善意去回饋。

  反正本尊身上的惡因需要化解多做善事,晏良正好還要擔著『不教子孫』這一條,乾脆就帶著賈珍一起做。

  不過,病不是所有的惡因都能化解,有一些傷害過大的行為,例如無故殺人之類的暴行,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化解。比如玄真觀的貪污害人的管事王石,狀元樓拐人作惡的王三胖子。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前世惡因帶到今生來報的,這類人在這一世的果報是註定的,改變不了,比如賈珠。

  賈珠前世種得是拋妻棄子的惡因,儘管這一世他品行端正,為人老實,卻一樣難逃早死的報應。所以這段日子晏良一直叫賈珍等人善待賈珠,對瀕死之人的關照,也是一種積德行善之舉。

  「赦大老爺來了!」

  外面的傳話打斷了晏良的思緒。晏良抬頭看,賈赦顛顛地帶著賀禮來和他道喜了。

  「珠兒的病怎麼樣?」晏良問。

  賈赦愣了下,蹙眉道:「聽說近幾日咳嗽的厲害,還堅持上課。我看他老子是瘋了,孩子病了還非逼著讀書,也不知道關心關心。」

  「明天就要秋闈了,估摸你兄弟是望子成龍心切。」晏良嗤笑道。

  「不提這個,你升官兒是怎麼回事兒?老太太好奇呢,讓我來問你。」賈赦問。

  「前兩天廄牧署出事故,她是知道的,我便因這事兒升得官。」

  賈赦仔細聽了經過之後,禁不住感慨:「老太太還怕你因為這個事兒拖他的後腿,哼,我看是他們拖你後腿才對!」

  晏良笑了笑,「你不必著急回話,先留吃個午飯再走。」

  賈赦樂呵的應承,吃了飯才去回賈母。

  賈母和王夫人早就在屋內等得望眼欲穿。賈赦一回來自然就被賈母劈頭質問。

  「我去跟人打聽個事,總得慢慢問,人家硬要留我吃飯,我還能走麼?」賈赦發牢騷道。

  「行了,別貧,趕緊給我們講講怎麼回事。」

  賈母和王夫人聽了經過後,簡直不敢相信,晏良竟然就這麼巧救了安王爺的一條命。別人八竿子都打不來的一件好事,偏偏就被他給遇見了。

  「他這是運氣好。」賈母想了想,拉著臉歪在大靠墊上感慨。

  王夫人垂著眼眸,手攪著帕子,心情很是抑鬱。人比人氣死人,即便對方是靠運氣,也叫人心堵得慌,覺得不公平。

  賈母又問賈赦:「你們還說什麼別的沒有?」

  「沒說。」賈赦明白賈母的意思,她是想問人家是否提了榮禧堂的事兒。敬兄弟還真沒說,賈赦也沒問。因為他能感覺得出來,敬兄弟升了官之後肯定會幫自己。

  賈母想賈赦的回答定然不是真心的,遂不耐煩打發他走。傍晚等賈政回來,賈母忙將叫來商議此事。賈政僵著表情在凳子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算回了神兒。

  「前兩日,我剛拿品級的事兒壓過他。只怕這次他出頭了,不會放過我。」

  賈政不止擔心榮禧堂的事,還有晏良這個職位。吏部郎中,專管他們這些官員的政績考核。只怕將來自己的升官的生殺大權,都會落在他手上。這太可怕了!

  「老太太,東府來人找二老爺。」小丫鬟回報。

  賈母、賈政一驚,倆人相視後皆預感不妙。

  賈政前腳剛進門,那邊東府後腳就來傳話,哪有這樣巧合。只怕是被那邊的人盯上了!

  寧府出傳話的婆子先規矩的行禮,方道:「老爺請赦大老爺、政二老爺明日去祠堂議事。」

  賈母一聽『祠堂』,心抖了下,問那婆子:「你家老爺沒說是什麼事?」

  婆子謙卑地搖了搖頭。

  賈母使眼色給丫鬟,令其塞了些銀子給那婆子。婆子萬不敢收,嚇得慌忙告退。

  賈母見她這樣,忽然想起國公爺在的時候,他身邊有兩個小廝也這副樣。跟個沒心的行屍走肉似得,主子說什麼是什麼。

  賈母焦躁了會兒,方沉下心來,對那邊賈政道:「別太焦心,這到年關了,估計是商量祭祀的事。再說就算真有事,還有我頂著呢,他不敢對你怎麼樣。」

  「兒子別的倒不在乎,就怕他又拿什麼族規壓人,蠻不講理。」賈政陰著臉道。

  賈母知道自賈政素來忠厚老實,遵守規則。若是賈敬真拿族規壓他,只怕這孩子扛不住,所以這事兒還非得她親自操勞不可。賈母召來王夫人,勸她是時候請她兄長王子騰出馬了。

  ……

  次日,晏良就在賈家的祠堂裡,見了賈赦、賈政,以及賈家宗族裡幾位還算有點名望的長老。

  晏良從年關祭祀之事,說到整頓宗學,再扯到整密族風。一切皆以秉承祖風,嚴訓子孫為目的,理由正當,大家聽後都沒什麼意見,唯獨牽扯到宗學的時候,賈代儒略覺得害臊了些。

  「今日我召集大家特意說這些,權算是提前給個警告,你們要原封不動傳達下去,好生約束族內子弟。從今以後若叫我發現族內有不孝子孫玷辱祖宗,歪了風氣,我定會嚴厲懲戒,以儆效尤。你們千萬別以為我會手下留情,縱然是榮國府犯了長幼無序之錯,我說管就管得!」

  晏良的語調四平八穩,只有在最後一句的時候微微上揚,目光凜凜地掃向賈政所在的方向。

  在場人的目光都跟著看向了賈政。

  賈政感覺自己的臉被每個人的目光割得生疼。長這麼大,他都是在同族人的追捧之下風光過活,何曾像今日這般,被當眾蔑視折辱。


第26章 族長決斷

  「住哪兒的事按理說是我們的家事,跟族裡不相干。你憑個族長的名頭,就說是什麼長幼無序,會不會太過?榮府什麼情況,這麼多年大家都看在眼裡,也沒見誰說過什麼。你今非要小題大做,當著眾族人的面兒刁難我,讓我下不來台,是何居心?」

  「你住哪?」晏良問。

  「榮禧堂,怎樣?」賈政回答後,不服氣的反瞪著晏良。

  「你大哥住哪兒?」晏良又問。

  賈政依舊理直氣壯:「我大哥就住在府東的院子。」

  晏良:「名字呢?」

  賈政愣了下,「什麼名字?」

  晏良笑了笑,卻不再接說話了。

  賈政見在場人看自己異樣的眼神,方意料到晏良問他的這兩個問題是在嘲諷他。他住的寧府正院,方方正正的,還有氣派的名字,而他大哥卻住著偏僻的不知名的破園子裡。這本是就證明了不合理,的確好像是聽起來是長幼無序了。

  賈政橫著臉,覺得自己比誰都怨,氣道:「你明知道我們兄弟住哪兒並不是全憑我的意思,這都是家裡的老太太在拿主意,我們做兒子的只是盡孝聽話罷了。我若是不聽,只怕還被你安個大不孝的罪名吧?」

  「老人年紀大了,犯些糊塗,說得過去。但在大是大非上,做小輩的心裡該清楚,不該要的也要,你就不怕折福?若是當初和你母親解釋清楚,那榮禧堂不是你該住的地方,她會拿刀逼著你住麼!」

  「我——」賈政胸口悶了一口氣,「可這事兒都這麼多年了,誰都沒說什麼,你現在還計較它做什麼。你問問在場的人,誰還會計較這些。」

  「你們榮國公府位高權大,眾族人皆以你們為表率,誰敢招惹你們?怕只怕大家見久了『歪』,都一位這是『直』的,還有樣學樣,以至於我們賈氏一族在京城的風評一年差過一年。」

  賈政眼睛冒著熊熊氣火,帶著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氣,暗暗咬牙,清晰可見他兩腮因繃緊而跳動的肌肉。

  晏良見賈政還一副不服氣的樣,雙眸裡迸射出冷冷地寒意,「不信你就找找,這滿京城勳貴世家,有哪一家像你這樣。別說世祿之家,就是小門小戶大字不識的平頭老百姓家,也知道分清主次。」

  賈政被說得徹底沒臉了,他更接受不了眾人打量自己的目光,黑著一張臉,頂著額頭上的虛汗匆匆而去。

  晏良依舊端坐在上首位,冷眼看著賈政離開,自然沒有絲毫挽留之意。

  在場的眾位賈家長老都一臉尷尬,以往榮寧兩府都是一個鼻孔出氣,他們這些沒勢力的小門小戶只能跟風走。而今可好,兩府鬧翻了,他們跟誰兒都不怕得罪另一方。

  「諸位都是賈家德高望重的長輩,就這事兒表個態,是對是錯,請依據公允評斷。」晏良發話道。

  以賈代儒為首的幾位老者,你看我我看你,都明白結果了。若如長老所言,要依據評斷,那榮府的兩房住所的事兒就擺在眼跟前,現成的,的確是有些主次不分,他們就是想狡辯都不成。況且,而今在場的人中族長最大,榮府長子賈赦也站在族長那邊,大家不好唱反調,自然一致認同晏良的想法,判定了榮府的錯處。

  「需得立字為證。」晏良打發人準備了筆墨紙硯,令賈代儒在紙上寫清情況,然後讓給位元長老輪番簽字畫押。

  大家見此狀都有些心慌了,之前本以為只是榮寧兩府的兄弟因什麼賭氣,互相鬧一鬧就罷了。萬沒想到敬老爺這般認真,還要大家簽字畫押,這到底打得什麼主意?

  大家都十分心驚,不過先前已經表過態了,自該老實地下筆寫上名兒。

  晏良將簽好名字的紙收回,命人仔細保存後,便對大家宣佈:「長幼無序,不尊兄長,屬不悌。幾經警告,不知悔改,屬貪慕吝嗇而略尊長,有辱禮體,玷污家風。今已有實據,眾論僉同,可令其出族。」

  眾人譁然,紛紛議論起來,賈代儒還算是膽子大點的,率先開口跟晏良委婉表示這個決定有些草率。

  晏良接著道:「但念在同族請份兒上,該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便在年終祭祀前,賈存周若還不能反思自己的錯誤,我等便合族會集,告于祖廟,吊齊各譜,削其名字。」

  削名的話都說出口了!

  大家這回確定晏良不是鬧著玩的,他是真發狠要『玩』人了。

  晏良看向賈代儒:「我這樣處置,可過分?」

  一個個嚇得心驚膽破,半晌,誰都大氣不敢出。

  「這……這……」賈代儒被眾人用目光推了出來,他是見識過晏良的厲害,想說點什麼卻完全不知該如何下口。他絕對不敢得罪晏良,但賈政那邊它也不想惹。

  「有異議都可以提出來。」晏良提醒賈代儒。

  賈代儒咬牙搖了搖頭,忙表示道:「族長決斷,有憑有據,我等信服。」

  大家忙紛紛點頭附和賈代儒的話,表示都沒有異議。

  晏良遣散了眾人後,見賈赦獨坐在原處一臉發愁之色,心裡自然猜出他愁什麼。無非是怕自己回了榮府,被賈政那邊告狀了,他又挨賈母的罵。

  「無小忍,何以成大事。」晏良拍了拍賈赦的肩膀,就不多說了。若是連他這點小事都抗不過去,那以後自己再有心幫他,也不過是徒費力氣。

  賈赦見晏良真走了,他自己一個人在祠堂怕瘮得慌,忙起身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宗祠的大門,就見周瑞等在門口。

  周瑞面色潮紅,還有些粗喘著氣。他是特意急趕過來,特意想堵在宗祠的門口見敬老爺,因為他很怕敬老爺回甯府後就會託辭拒絕自己。

  周瑞緩了口氣,便鎮定賠笑,對晏良傳達賈母的意思,請他去榮府走一趟。

  晏良心裡清楚自己若此刻拒絕,憑賈母的性子,也會不停地派人來騷擾他,倒不如乾脆見了。

  但到了榮府後,偏偏奇怪,周瑞引他去了榮禧堂,而不是賈母的住所。賈赦本要跟著,卻被周瑞以老太太的名義找理由搪塞走了。

  門簾掀開,晏良剛抬腳要邁進榮禧堂,就聽見屋子裡傳來響亮地男人笑聲。

  「哈哈哈哈,百聞不如一見,賈晏良,我總算又見到你了。」

  簾子後面的不遠處,站著一高大的男人,不到四十歲,身材壯實,鳳目挺鼻樑,雙眼透著精明。

  晏良瞅了一眼此人之後,便立刻垂下眼眸。

  賈政位列在旁,將晏良的表情看在眼裡,誤以為他是怕了自己的內兄。他不悅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得意,跟晏良解釋:「老太太突然鬧肚子不舒服,剛好我妻兄來了,便叫我們爺們幾個一起熱鬧。」

  晏良溫溫地笑,「的確熱鬧,難不得才剛赦兄弟要來,被攔住了。」

  賈政臉色瞬間鐵青。

  王子騰又哈哈樂起來,「你竟是個這麼愛說笑的人!咱們以前見的時候,我都沒發現,敬兄弟,以後你可莫要藏私了。」

  話雖是笑著說的,但其言語裡是帶著暗諷的刺兒。

  晏良禮貌性的笑了笑,依舊垂眸不去看王子騰。

  王子騰此人的慧敏程度的確高過賈政許多,但論其人品,連賈珍跟其相比都算是『善人』了。這人身上戾氣太重,造業太多,晏良甚至都無法抬眼看他,因為一看便滿腦子浮現各種惡因,叫他應接不暇,幾乎無法鎮定自己的情緒。

  王子騰見晏良果然如賈政所言那般,是個油鹽不進的,看似溫良卻十分疏離的性子。他笑聲更響亮了,熱情地招呼晏良坐,並打發丫鬟將一對玉瓶拿了過來,堅持要送給晏良。

  晏良掃了一眼瓶子,是中等貨色。

  「瞧著不錯,用來插花極好,我便借花獻佛,正好送給倆姑娘玩兒。」晏良說罷,就隨便點了個屋裡的婆子,令其將著兩個玉瓶送到迎春和探春那裡去。

  王子騰眼色暗沉一下,便立刻恢復常態,圓滑的笑道:「瞧瞧,不愧是族長,對孩子也這麼好,真叫人讚歎。」

  晏良依舊笑了笑,他不接話,他倒要看王子騰要忍到什麼時候才談正事。

  賈政也急了,緊盯著王子騰。

  王子騰隨即話鋒一轉,針對晏良,「我見你的次數不多,但我深知你為人忠厚仁善的。你們兩家的事兒我稍微聽說了一點,是對是錯我一個外人不宜評說,我只是想多嘴問問,你和存周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賈政瞪晏良。

  晏良搖了搖頭,簡潔回他:「沒有。」

  王子騰突然斂住笑了,口氣有些肅穆:「那你之前在祠堂,為什麼會有那番為難他的言論?」

  「為難?」晏良勾著唇角,不得不掃一眼王子騰,「冒昧問一句,你在家中可住府中的正堂?」

  「自然是。」

  「何不先將它讓給你弟弟,再來遊說我。」晏良毫不開面道。

  「你——」王子騰臉色倏地大變,怒氣衝衝地拍桌起身,狠狠指著晏良。

  王子騰本要借著自己的體面做個和事佬,想著對方怎麼也會給他一個面子,可顯然晏良不領情,也不吃這套。而今他被駁了面子,怎麼都抹不開這個臉了。

  這會子他一個外人再多說,只怕更不占理。既然賈晏良不給面子,那這個他仇王子騰記下了,等以後有機會他一定要賈晏良好看!

  「好了,妹夫,我還是先告辭。我做人好歹知道分寸,不會隨便插手人家的家事。」王子騰臨走,還要捎帶一句諷刺晏良。

  晏良聽這話贊許地點點,揚著嘴角笑了笑,也跟著起身送別王子騰。

  王子騰被晏良這副樣兒氣得內出血。本來那話是說給晏良的,但人家淡然點頭一臉贊同的樣兒,王子騰忽然覺自己臉疼了。他怎麼忘了,賈晏良好歹是賈氏一族的族長,人家管著族內人的事兒,也可算做「自家事」。而他姓王,是實打實的外族人,細論起來明明就是他自己插手管別人的家事。

  王子騰素來自詡聰明機變,可今天他在晏良面前,不知因何慌張失言,忽然如挑梁小丑般。聰明反被聰明誤,罵得根本就是自己!

  賈政心懷愧疚,一直把王子騰恭送到二儀門。

  王子騰皺眉對賈政罵道:「你這兄弟就是塊臭石頭,認死理兒,不好惹。但今兒個的事兒我記下了,以後他若還敢得罪你,便是得罪了我,定要他好看。」

  賈政總算吃了顆定心丸,跟王子騰幾番行禮致謝,方回到榮禧堂。

  晏良是被要求再此等候的,就打發人去弄了本書來,隨便翻看。

  賈政進來的時候,晏良慵懶地用一手托著下巴,一手拿著書,就十分惱恨生氣。賈政死盯著他,想等他先發話,但晏良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書裡,根本就當旁人不在。

  最後賈政尷尬地等了半天,才咳嗽一聲,「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跟我死磕,為難我到底?與你有什麼好處?」

  「早說了,盡族長之責,整密族風。沒有針對誰的意思,今後族內但凡有違反族規的,我都收拾。」晏良丟下手裡的書,歎了聲不好看,就起身要告辭。

  賈政追問:「不行,我還要跟你評評理。你說我住榮禧堂是長幼無序,好,權且先算我這是錯的。可諾大的賈家,比我犯錯大的人可多了去了。大哥他吃酒好色,四處遊蕩不務正業,這肯定違背了族規裡『遊蕩不守常業』這條,怎不見你找他毛病,還和他沆瀣一氣,來刁難我!」

  晏良意外地挑眉,看賈政,「看來你重讀族規了。你大哥那裡我咋已經說教了,只是他聽勸,留了體面,而你不聽,才會招致今日的結果。」

  賈政張了張嘴,想說賈赦是狗改不了吃屎,可當他仔細回想這段時日賈赦的行徑的時候,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的確很久沒有聽到有人抱怨他混帳了。莫不是,他真的改了?

  賈政還想問晏良話最後那句「今日的結果」是什麼意思,再轉頭找晏良,人已經不在了。

  賈政心裡不安,派人去打聽,才知道他走之後,祠堂裡竟然對他進行的評判表決了。更讓賈政覺得受打擊的是,所有的長老都一致認為他有問題。

  賈政怒火攻心,太陽窩突突地跳,氣得眉毛鬍子都抖起來。

  適逢賈母打發人來問這邊的情況,賈政便帶著氣氛怒火三分委屈,去賈母跟前把經過描述一遍。

  賈母大驚,根本不信晏良真敢將賈政除名,遂召來賈赦質問。

  賈赦支支吾吾半天,點頭認了,接著肯定被賈母狠罵一通。

  「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算是白養你了,你竟聯合外人來對付我們母子,你說你到底存的什麼心啊!」賈母哭得很凶,直垂胸口。

  賈赦蔫蔫地垂著腦袋,一聲不吭。

  賈政很怕賈母氣大傷身,連忙召喚妻子去寬慰她,勸她莫要動氣。

  賈母緩了緩氣兒,稍微平靜之後,便讓賈赦滾。

  賈赦赤著臉悶聲退下,心裡卻早已經涼了半截。他就知道,不管他是對是錯,只要一和二弟比較,母親眼裡的他就沒他了。以前因這個他不甘心,一直自暴自棄,而今想想是真傻。

  賈赦無奈地冷笑兩聲,理了理衣襟,從西角門出來就朝寧府去。

  這邊賈母漸漸已經平靜下來,恢復了理智。

  祠堂那邊畢竟是賈家男人們的天下,這次既然是長老們和族長意見一致,她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如何能左右?況且以族規祖訓說事兒,有憑有據的,無法翻供。賈母真覺得這件事情不大,可能長子次子住的地方的確有些差別,但還不到什麼『長幼無序』、『大不悌』的地步。

  但賈母很清楚除名的後果為何,老二不僅和賈家眾族人沒了干係,他連今後給父親祭祀掃墓資格都沒有。國公爺在九泉之下見他二子這般,定然不會瞑目,而自己百年之後,只怕還會再老太爺跟前落下埋怨。

  賈母氣得又哭,直罵晏良不是東西,狼心狗肺!

  賈政見狀,便悶聲跪地磕頭,道是自己的不孝。

  賈母見狀哭得更凶,邊捶胸罵自己沒能耐,保護不了賈政。

  王夫人瞧這架勢。是又氣又急,心裡料定這榮禧堂這回她是保不住了。今天她怎麼都沒想到,特意搬來兄長做說客,卻仍然落得個這樣的下場。王夫人覺得那東府的老爺很是可怕,這一步步逼得恰到好處,不緊不慢,終是遂了他的心願。

  到這時候了,王夫人很清楚,他們表不表態都會被推到搬家那步。還不如趁著老太太憐惜他們的時候,二房恰當地退一步,讓老太太惦記他們二房的好。只要老太太心裡覺得是愧對他們二房的,那今後他們二房就不會吃虧。

  「母親,怪我們讓您操心了,確是我們不孝。」王夫人轉眸看向賈政,「老爺,您看?」

  賈政閉了下眼,同時點下頭去,「懇請跟母親允我們搬離榮禧堂,與大哥換住處。」

  「你胡說什麼!」

  賈母又氣得哭起來,可她心裡清楚,而今的選擇只能這樣了。再拗下去,那賈敬動了真格,真將他二兒子從族譜除名,可就是全族人的笑話。

  「母親,不過是睡覺的地方,咱們沒必要較真。」王夫人一邊流淚一遍作勉強的微笑。

  這叫賈母看得更心疼,頓然厲害道:「今兒個這仇是結下了,且等以後的,我這雙眼盯著他,絕不會叫他落好。」

  王夫人的了這話,才覺得好一點,去扶起賈政。夫妻二人一人垂首歎氣,一人用帕掩面,都是萬般無奈之色。

  傍晚的時候,晏良和賈赦正在用飯,榮府那邊就傳了消息過來,王夫人和賈政已經答應明日就搬離榮禧堂。

  賈赦挺高興的,放下筷子,連飯都不吃了,想要喝酒慶祝。因想到自己有忌口,遂叫人就上一小盅酒來。

  「今兒個太高興,必須喝一杯,你放心,我這個月肯定不會超量。」

  晏良端起酒杯,和賈赦碰了下。

  吃過飯,晏良見賈赦高興地差不多了,便問他可想好沒有。

  賈赦:「想好什麼?」

  「學好。」晏良摸著手裡的白玉茶杯笑。

  「我這不就在跟著你學好了麼?」賈赦哈哈笑。

  「你這次是必須學好,沒有後路。」晏良見賈赦還犯迷糊,跟他道,「你母親定然十分生氣你站在我這邊,只怕她還會恨上你。以後的日子少不得要為難你,榮國府裡你勢必要自己撐著了,你只要做到身正,便可不必害怕。」

  「怕,自然怕!敬兄弟,老太太在府裡素來說一不二,我怎麼能不怕,還有我那二弟,他內兄可是經營節度使。你以後可不許撒手不管我!」賈赦一把抓住晏良的胳膊,忽然有點後悔自己這麼衝動,把人給得罪了。

  「我能幫儘量幫,但前提是你要自身做好,」晏良將一張他早謄寫好的大字族規放在他跟前,「這些,以後謹遵。」

  賈赦逐條讀,「勿好遊蕩而失常業,勿倚富貴而薄天親,勿*紀而遭天譴……」1

  賈赦讀完,心虛地眨眨眼,望著晏良。大概是覺得族規上的規定太多,他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違背了。

  「你二弟將榮禧堂讓與你,是礙於族規震懾,不得不如此,其實心裡是有怨氣的。以後一段時間內,若你我有違背族規之舉,他們定然會緊抓著不放,狠懲咱們,所以要你一定身正!」晏良諄諄誘導道。

  賈赦恍然點了點頭。

  「當然,你若後悔了,還想被你二弟瞧不起,便當我前話沒說,你一切隨意。」晏良當即就趕人。

  賈赦但凡心裡想爭一口氣,他就不會選擇繼續被母親兄弟鄙視的那條路。

  賈赦打個激靈,終於清醒了,忙拉著晏良保證,「我當然不想,敬兄弟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以前連做夢都想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只恨自己沒能耐,走不出那樣一條路。而今有敬兄弟你幫我,我再這麼窩囊下去,還是人麼,我一定會謹遵族規。」

  「很好。」晏良從袖子裡拿出賈赦之前簽訂的契約,親手撕毀。

  賈赦愣,「你這是?」

  晏良:「不需要了。」因為你已經無路可走,只能學好了。

  賈赦眼淚奪眶,還以為晏良這是充分信任他的表現,激動不已。

  晏良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折疊過的紙,給了賈赦,「這是我這段時間整肅學堂,排查出品性惡劣的子弟名單。暫且處置這些人回家,不許上學。這件事你交給璉兒來做。」

  「璉兒?」賈赦驚訝,不解為什麼會是他。

  「你現在在榮府孤立無援,需要幫手,先拉攏你兒子。」晏良笑。

  「可這事兒怎麼能算拉攏呢?拉攏不該是給點錢,送個女人什麼的。」賈赦說到後來,感覺到晏良的目光不對,越來越小聲。

  「這是個得罪人的活兒。」晏良解釋道。

  賈赦還是不明白,不過見晏良也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他便只好靠自己悟了。反正結果如何,做了之後就見分曉。

  回榮府後,賈赦發現有兩個二房的小廝見著他就怕,遠遠地就鞠躬,然後飛快地調頭走。

  賈赦覺得挺有趣兒,忽然覺得自己比往日威風了些。

  賈赦回屋剛落座的工夫,賈璉就找上門了。

  賈璉一臉難色,那表情恨不得賈赦不是他親生父親,「父親我聽說老祖宗發了大火,您怎麼能對二叔二嬸——」

  「閉嘴!」賈赦忽然想起他剛剛讀得族規,對賈璉道,「敦孝悌,敬雙親,這才是你做兒子的本分,父母的事情你少插手!」

  賈璉訝異的看著賈赦,感覺到了對方的怒氣,緩緩閉上嘴。

  「這是一份兒名單,明兒個你去學堂,將這些人都打發回家。」賈赦將那張紙轉交給賈璉。

  賈璉接過來看,上頭足有十個人,金榮等幾個孩子赫然在列。

  「這是什麼意思?」

  「照做就是,別問那麼多。」賈赦不耐煩道。

  賈璉:「父親,您剛得罪了二叔就做這種事兒,這不是要把全族人都得罪麼?」

  賈赦愣了下,忽然明白晏良的意思了。他這是要賈璉也做點『壞事』,跟自己坐在同一條船上。這種拉攏真絕!

  「我叫你做你就做!咱們有理有據的,你怕什麼。莫不成要賊人滿街逛,好人躲起來?」

  父親的比喻雖不恰當,但他的意思賈璉能體會出來。反正是老子的吩咐,不得不從,賈璉也只得乖乖應承,第二天照做。

  ……

  晏良進宮謝恩之後,第二日自然就開始在吏部當值。

  雖說他前世所在的朝代背景與這一世大不相同,但朝廷六部這類的設置卻是大同小異的,加之他前段時間在馬廠一直看書惡補本朝的知識,對於這邊的吏部他也能知道個大概。

  吏部分有吏部司、考功司、稽勳司和司封司,主要負責官員考課、任免等事務;另有檔房、本房、司務房和催督所等,主要負責相關文書雜務。

  晏良到了吏部後,在另一位吏部郎中史昀的帶領下,先拜過吏部尚書溫稽延,吏部侍郎楊斐栝、高岑,而後就前往本房過手續。

  倆人一進門,屋內各處忙碌整理案卷的官吏們紛紛停手,向二位大人請安。

  「都忙吧。」史昀一句話,這些人又忙碌起來。

  史昀帶晏良參觀各處,對其解釋道:「而今正值年關,又逢三年考績,遂比平時忙碌很多。你來得可是時候了,我們這裡正缺人手。」

  晏良含笑點頭,表示會盡職盡能。

  「尚書大人的意思呢,你先到考功司歷練,正好那處是最忙的地方,等難的地方你過了,其他處便就都容易了,該是很快就能入手。」史昀邊說話邊帶著晏良去了考功司。

  路上史昀跟晏良閒聊,晏良便偶然問起他老家哪裡。

  史昀笑了笑,「在金陵。細論起來,其實咱們二人還算有點關係呢。你在榮府的嬸子我該尊稱一聲姑母,不過我們是史家的旁支,是不好意思論這門子親戚的。」

  晏良見史昀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酸楚,心料他家該是和史府鬧過什麼不愉快。遂只是道了聲有緣,晏良就岔開話題,轉到公事上。史昀也明白晏良的好意,恢復愉悅繼續介紹,再不提前話。

  二人要到考功司的時候,碰見了工部侍郎烏敏。

  「你來這做什麼?」史昀問。

  「你們吏部考績,我怕丟了官來乖乖述職啊。」烏敏嘻嘻笑說。

  「可不敢,烏大人乃從二品的工部侍郎,升降任免皆要秉承聖意,我等哪敢造次。」史昀故作姿態的給烏敏鞠一躬。

  烏敏氣得抬腳就要踹史昀一腳,被史昀機靈的避讓開了。

  晏良早從話語裡聽出倆人關係要好,遂只在一邊兒熱鬧一邊暗中觀察烏敏。

  烏敏早就注意到了晏良,笑著拍拍他肩膀道:「奉勸你一句,少和他來往,千萬別被這廝的道貌岸然給騙了,心眼壞著呢,專挑新人欺負。」

  「少胡說八道,再說晏良兄也不是新人了,難不成你是三歲孩子的記性,忘了他以前做過官?」

  「對對對,做過戶部郎中。」烏敏秒一眼晏良,笑得有幾分意味不明,「要我說這人啊,有時候就得看運氣。你看你之前,做了那麼多年的官,好容易才熬到戶部郎中的位置。別看都是郎中,這吏部的正經要比戶部的高一等。在官場熬了三年的人都未必能升的上去,你呢就運氣好,修了兩年道回來,直接升成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我看你不該叫烏敏,叫烏鴉才對。」史昀轉而謙和對晏良賠罪,請他不要理會烏敏,這邊引他去考功司。

  烏敏還站在原地傻笑,直至目送二人背影遠去,才冷下臉來走人。

  晏良這時才停下腳步,回頭遠遠地望著烏敏。

  「他這人就這樣,說話直爽,整日嘻嘻哈哈沒正經。別看他做人隨意,做事挺雷厲風行的,在工部政績最好,人緣也好,而且跟我們這些下級官員從不拿大。」史昀敬佩地讚歎道。

  晏良還記得他第一次見烏敏的時候是在廣源樓,他是陪同齊紳高的眾官員之一,賈政也提過他,貌似他們倆人的關係似乎也很不錯。看來這位烏敏在交友上涉獵的確廣泛,才剛瞧他那副樣兒,看著不拿大,也的確叫人覺得可親。

  但晏良深知這個人是個壞到骨子裡去的,他惡因不多,就一條,卻足以讓人咋舌了,三百餘條人命!他似乎是玩弄權術,誣陷了一名官員謀反而犯下的惡業。但他種得因業,果報是在來世,也便是說他這輩子保不齊還可以壞到終老。

  對於這些在現世作惡來世得報的惡人,晏良是可以人為干預,令其提早在現世得報。但卻是非常吃力不討好的活兒,而且沒有補償利益可言。而且在整件事操辦的過程中,還要注意手段,一定要合情合法,不然自己也會在因果上造業,陷入危險。所以晏良一般碰這樣的情況,都會儘量避免出手。

  更何況這位烏敏侍郎位高權重,且為人奸猾,本就是晏良目前身份所對付不了的,所以此人還是不要招惹為妙。

  「到了!」史昀笑著拍一下晏良的肩膀,引他進入考功司。

  史昀先把太僕寺的官員考課交給了晏良,「你剛從那邊調任過來,比較熟悉情況,正好可以將太僕寺官員的考課就全權交給你負責。」

  晏良應承,便參照往年考課內容,再結合自己這兩月在廄牧署所瞭解的東西,只用一天時間,便針對太僕寺各署官員,分門別類出了相應的考課題目,隨即就交由史昀查看。

  史昀翻了翻,大贊晏良做事響快,隨即就帶其去吏部侍郎楊斐栝那裡請問。楊斐栝翻閱看了兩眼,贊許一聲,便允了晏良的考題。

  隔日,太僕寺眾官一大清早兒,就趕到吏部的差遣院,準備參加考課。

  章典事隨後帶著廄牧署的人也到了,十幾個人先四處跟同僚們打了招呼,方擔憂地湊在一起討論考課題目。

  有個嘴欠的姓鄭的主簿忽然問:「你們說賈晏良會不會——」

  一句話立刻冷場了。

  大家都看向章典事。

  章典事再一次感覺到大家充滿責怪的目光,蹙著眉頭隱忍,不想把他這些天好容易挽回的同僚關係再破壞掉。

  「不會,他剛到吏部才幾天,肯定需要熟悉情況,出題考課這等重要的事情必然不會交給他。」

  章典事甚至慶倖今年太僕寺的考課提早了,若是以前一樣,要等到臘月末,那時候晏良那邊可就保不准了。


第27章 典事作死

  每一位官員的考課都要經歷述職、巡查、覆議和評定四關。這次考核就是針對各官員的述職進行覆議,先檢校其述職內容的真實性,再行最後的考核,最後綜合評定為上、中、下三等。

  武官的覆議考核不同文官,可選擇筆試回答,也可選擇口述。後者會有文書記錄在冊,再由本人簽字畫押。

  因為多數武官不愛動筆桿子,所以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口述,這樣回答比較輕鬆,也比較快。章典事、袁漢宰和馬廠眾官也都選擇了口述。

  鑼聲響起,所有口述官員都要保持安靜,等候主考出現。

  片刻後,腳步聲傳來,章典事雖垂著頭,但用餘光可見打頭陣進門的人身穿緋色官袍,可知其是五品以上三品以下。在吏部的話,必然就是郎中了。

  章典事忽然想起晏良,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雖然他覺得絕不可能是他,但還是忍不住抬眼確認一下。剛好此人從他眼前走過,只看得到背影。

  瞧他身材頎長,身形竟和賈晏良有幾分相似,章典事就更加覺得不好了。不會的,絕對不會是他!眼見著那人要轉身,章典事眼瞪著,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好一張熟悉的臉!

  章典事翻個白眼,差點暈厥過去。跟他一樣驚訝的還有馬廠其它官員們,而最興奮的要數袁漢宰,若非場合肅穆,他大概會撲上去抱住晏良。章典事見袁漢宰此狀,心裡就更加鬱悶了。

  晏良掃視眾人,目光從每一個人的身上淡淡地平靜的劃過,眉眼間只是一種淡漠,毫無情緒,似乎在場的人他都是第一次見一般。

  考使跟晏良恭敬地表示:「請問大人,先從誰開始?」

  「便按品級來,廄牧署馬廠最後。」

  晏良話畢,便轉身入了考場。

  接著官員們便被陸續叫走,回答考問。臨近中午的時候,屋內終於只剩下章典事等人,因待考要保持安靜,彼此不能說話,章典事和其他人只能用眼神兒交流。大冬天的,外面寒冬凜凜,屋內幾個人卻頻頻出汗,濕透了內衣。

  「袁漢宰。」考使叫完人,袁漢宰就帶著笑顛顛去了。

  竟不按品級了,明明餘下的人中章典事的品級最大,卻先叫走了袁漢宰。眾人都明白這賈晏良是打算公報私仇了,本來漫長等待給他們帶來的忐忑本就已經吃不消了,這會兒他們更是嚇破了膽,一個個身子有些哆嗦。

  章典事趕緊跟他們使眼色。

  大家都特意偏過頭去,不看他,似是瞅他一眼會惹晦氣一樣。

  接著其他人陸陸續續都被叫走,只有章典事一人留道最後。

  章典事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緊張,更憤怒生氣。他就不信了,他堂堂一名朝廷命官,賈晏良會吃了他!章典事受夠了這種恐懼等候帶給他的焦慮,他拼了,若賈晏良真敢對他不公,他就豁出命去告,大不了弄個魚死網破。

  「您請吧。」考使來叫他。

  章典事被突然來的聲音嚇得一哆嗦,當即整理衣裳,正色邁步進了考場。

  屋子不大,四四方方,對門拜訪一張漆黑的作案,主坐之上自然坐得是晏良。他左右兩側下手,坐了兩名衣著綠官府的官員,正是是考功司的兩名員外郎。左手邊再往下,還有一張小桌,是文書記錄之處。

  晏良正垂眸翻弄手裡的冊子,沒有抬眼。

  章典事看眼晏良後,沒有盼到期待而來的惡眼相向,反倒有些不適應了,他給三位大人見禮後,坐了下來。

  「是最後一位了,問個簡單的,答完大家都可以去吃飯了。」坐在左邊位置的員外郎發話後,看眼章典事,就低頭瞅著自己手上的紙,照著念道,「請問廄牧署馬廠中三甲馬廄有白馬、黑馬、紅棗馬各多少匹?」

  章典事心裡還在腹誹,時不時地瞄一眼晏良,忽聽這問題懵了,不好意思的笑著請員外郎大人再問一遍。

  「請問廄牧署馬廠中三甲馬廄有白馬、黑馬、紅棗馬各多少匹?」

  怎麼會問這種問題!章典事滿腦子空白,他從來都沒關係過什麼三甲馬廄裡的馬的顏色。整個馬廠的馬匹總數他倒是記著,至於其它的還真是……難道不該問他馬匹馴化、選用,以及皇子用車章程以及等等的問題麼。

  「中三甲馬廄的馬應該一共有三十三匹,其中白馬好像是六匹,黑馬和紅棗嗎……就……」章典事頭上的汗珠冒的跟黃豆一般大,嘩嘩往下流。他支支吾吾半天,說個數就變。

  員外郎慕奇知道這人是以前郎中大人的上級,雖偷瞄看一眼晏良,也不知自己是該放過他重信問一個,還是該客觀評判。

  「大人您看?」慕奇等了會兒,忍不住問晏良。

  晏良翻閱下一頁,目光不離書,只淡淡道:「再問一個。」

  「好,」慕奇覺得這位章典事可能和郎中的關係好,既然他打不上來這種數量的事,那他就挑另一類的問題,「若遂王出宮,該如何用馬用車?」

  章典事聽到這問題就心下一喜,這才是簡單的問題,遂乾脆道:「自然是選擇年輕壯實的上三甲馬供驅。」

  慕奇暗看一眼晏良,發現他已經放下了手裡的冊子。

  「如實記錄就好。」晏良對慕奇淡言道。

  慕奇恭敬接過晏良手裡的太僕寺官員考績冊,在章典事的名字後面注明下等,並告知章典事可以走了。

  章典事最後心不安的望了晏良一眼,忐忑告退。

  到了下午,差遣院當眾宣佈了考核結果,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但多數人還是都意料到自己的結果。包括章典事在內的共計八人,都被定為下等,最後結果是降級還是貶黜就要等通知了。

  廄牧署除章典事外等三人,其餘人全部被評為中等,連袁漢宰也不例外。大家都臉色,牢騷不斷,覺得這樣的結果都是因為晏良公報私仇所致。

  「問的什麼題,太偏門了。」

  「本來那問題我能答上來的,但一看到主考是他,我就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唉,可不是麼,今年真倒楣。」

  ……

  幾個人私下嘟囔一會兒,又偷偷看眼那邊面色慘白的章典事,互相使個眼色,看見有比他們更倒楣的人,這會兒倒不覺得有多難受了。

  馬廠另外兩個被評為下等的,早覺得沒臉,悶聲去了。

  章典事來上掛不住,怎麼都不服,忍了半晌,隨手抓了一名考使,請其帶自己去找禮部侍郎。

  「你誰啊?侍郎大人為何要見你?」考使甩開章典事,他聲音有點大,剛好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章典事咬牙道:「我對考試結果不服,主考官與我有私人恩怨,故意報復我,我想請侍郎大人主持公道!」

  「什麼事?」慕奇出了門,見眾人聚在一起。

  考使忙將經過告知慕奇,慕奇看眼章典事,叫他回去。章典事不服,反正就這麼回去也落不得好,不如就把事情已經鬧大了。他乾脆跪下,表示一定要見侍郎大人。

  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看熱鬧。

  慕奇歎口氣,不得不答應,叫他暫且在這等待。

  既然事情已經鬧大,在場人都知曉,若不能當眾處置,只怕會汙了吏部的名聲。侍郎楊斐栝當即就現身,叫章典事放心坦白自己的冤屈。

  「賈郎中在廄牧署馬廠做九品協領的時候,便與我不和,卻也只是性格相處上迥異,與公務毫無干係。這次考核,只問了我兩個問題,便判我下等,分明就是公報私仇。眾所周知,我前兩年的小考都是上等,更曾受過令丞褒獎,如何突然就落成了下等。」

  章典事控訴的時候,晏良已經被請了過來。

  楊斐栝便反過來晏良的依據。

  晏良叫慕奇將考績冊呈給了楊斐栝,「評他為下,依據有三:第一不勤其職,吃懶做偷閒度日,帶頭並縱容屬下在當值時間酒、色、賭。第二數有愆違,去年馬廠五十匹馬猝死之事,層次對遂王府用馬推諉怠慢。第三,就是今日考校得出的結論,他事多疏漏。

  先要說明清楚,今日考核是高奇隨意選題問的他,跟我毫無關係,故而並不存在我特意刁難他的情況。第一問只考校他中三甲馬廄的馬匹情況,他絲毫不知;第二問他如何安排遂王爺出行的馬車,他卻答用上三甲馬。上三甲馬的確是上等好馬,瞟肥體壯,可日行千里,殊不知就因其奔走速度太快,會導致馬車過於顛簸,給遂王爺的身體平添更多的不適。作為廄牧署馬廠典事,專司王爺們用馬之事,但卻連遂王爺的身體問題都沒有考慮周到,如何配吃這份俸祿?」

  楊斐栝捋著鬍子點點頭,先給晏良一個贊許的目光,轉而瞥向眼前這位對他們吏部辦事有異議的傢伙,「這樣的回答你可滿意?」

悠于 2017-1-27 22:10

第28章

  章典事張了張嘴,兩隻眼睛發癡地看著前面,半天說不出話。他感覺左右耳仿若同時被兩把尖刀插了進去,痛感貫穿了他整個腦袋,不能思考了,身體也麻木了。他像要死了一樣,嘴巴根本不聽自己的使喚。而他此時此刻這狀況,跟死了沒什麼分別。

  圍觀的眾人見章典事出這等醜,都用力忍笑,反而讓場面變得愈加安靜,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壓抑氛圍。

  章典事感覺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充滿嘲諷,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將要把他生吞活剝一般。

  楊斐栝見章典事沒話說,不動聲色的掃他一樣,打發眾人都散了。章典事尷尬地追著腦袋,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楊斐栝見狀,眯起眼睛。便有考使湊上去,拉起章典事,厲聲催促他快走。

  章典事不甘心的耷拉著腦袋,被半拖著去了。臨離開的最後一步,他微微側頭,用余光看向晏良所在的方向。巧了,剛好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

  晏良的眼神淡淡的平滑到章典事的身上,便是面無表情的冷漠,卻猶若猛虎,十分懾人。

  章典事心一哆嗦,牙齒打顫,兩條腿跟踩了棉花似得,頓然跌倒。考使生怕他再惹事,立即拉扯住章典事的胳膊,硬拖著他離開。

  楊斐栝見章典事林要走還搞動作,對其更為不滿。轉而,他笑著拍拍晏良的肩膀,誇讚他能幹,「你剛入吏部,就能對官員考察至如此細微的地步,真乃逸群之才,將來必有大造化。」

  晏良忙恭謹道謝。

  楊斐栝見他舉止有度,即便被讚揚了也不驕不躁,十分謙遜懂禮,越加欣賞晏良。官場上這般沉靜如水的人是越來越少了,很多人就是不明白,為官最忌諱急功近利,一急就容易出紕漏,一出紕漏便從此和高升無緣了

  「對了,那廝你們打算怎樣處置?」

  「還未定。」晏良道。

  楊斐栝笑著搖頭,「還考慮什麼?直接罷黜吧,這樣的人留著無用。王爺的命可不是鬧著玩的,給不了機會。」

  晏良點頭,看眼高奇。慕奇忙拿起考績冊,用朱砂筆在章典事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大紅叉。

  不過這個結果,按規矩要等年後才能公佈。對於章典事來說,這無疑是又一大打擊。給個答案就給個痛快!不停地猜,恐懼擔憂的同時又忍不住抱有一絲幻想,這煎熬分明是無底洞。

  黃昏放值的時候,史昀過來和晏良打招呼,「聽說你今兒個頭一次考績就出了風頭。怎麼樣,改日要不要請你史大哥喝口酒,慶祝一下?」

  「但憑吩咐。」晏良道。

  「夠爽快!我可聽說了,那廣源樓是你開的,你既然真答應了,那我嘴上可不會留情。」

  晏良沒想到史昀私下裡說話還這般有趣,禁不住笑道:「放心啊,你吃不窮我。」

  「看來這廣源樓是真的掙錢。」史昀笑哈哈目送晏良上車離開,自己則摩挲著下巴,皺眉認真琢磨著,自己要不要把私房拿出來也開一家酒樓。

  史昀大概想得太深入,禁不住用嘴嘟囔了出來。

  「你別做夢了,沒戲。」烏敏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史昀身邊,拍了他肩膀一下。

  史昀嚇了一跳,當即彈開,抱著胸距離烏敏遠遠地,「你怎麼還沒走?」

  「你們吏部有趣兒,便留下來看戲嘍。」烏敏滿面春風,伸脖子望著晏良馬車離去的方向,滿目興致。

  「看什麼?」

  「自然是看人才,難不成看你這頭豬。」烏敏狠狠白一眼史昀,得意洋洋背著手,高傲昂著頭跟史昀告辭了。

  馬車到甯國府時,吳秋茂從馬車後頭跳下來,放了踏腳。

  他扶著自家老爺下車,口上道:「老爺,您上車後,烏大人身邊又出現一個人。」

  「什麼衣著。」晏良偏頭看他。

  「紫色的官袍,具體什麼花樣因離得遠,看不太清。」

  紫色為三品以上官員所用,而今天吏部尚書和兩位侍郎早已經放衙先走了,那留下來的就只可能是白天裝見到那位工部侍郎烏敏了。

  想起這個人,晏良便皺眉頭,不願多想。

  傍晚吃了飯後,晏良便依靠在羅漢榻上的素面青緞大靠背上瞧書。

  賈珍手捧著一張禮單前來,請晏良過目。

  「這是過年時給各處親戚朋友準備的年禮禮單。」

  晏良掃了兩眼,「過年圖個喜慶,互相送點年糕織錦等物便罷,像王家、史家這些珍珠瑪瑙的,都過重了,沒必要。」

  「可是咱們往年一直按照這份例送的,人家回贈咱們東西也多有貴重,太薄了未免丟臉。」

  「今年我們便早點送,說明緣故,先叫他們清楚我們這邊改了習慣。」

  賈珍猶豫不已。

  晏良抬眼,眸底有道淩厲。

  賈珍不敢不從,就依照老爺的吩咐去辦。令報備了今年府中過年的安排,雖不盡人滿意,但晏良也不挑這些,叫賈珍大概辦就成,只要大毛病不犯,那些小節都可以忽略。

  又過了兩日,榮國府那邊傳消息過來,說是長房和二房的住處已經正式互換了。來年開春,賈璉迎娶王熙鳳後,便會跟父親賈赦住在一處,彼此走動十分近,方便請安。不過到賈母到底是心疼小兒子兒媳,體諒他們住得遠請安多有不便,便打發兒媳王夫人在開春前不必時過去給她定省。

  賈赦知道這事兒後,便覺得而賈母偏心,又恨邢夫人不爭氣,為這事兒嘮嘮叨叨到晏良跟前。

  賈赦絮叨完的時候,晏良已經看完半本書了。

  「多好的機會。」晏良歎一句。

  「機會?」賈赦琢磨了下,納悶問晏良,「你意思老太太偏心,我借機大鬧一場?「

  」是你們夫妻表現的機會。」晏良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賈赦。

  賈赦恍然大悟,想明白了。所謂遠親不如近鄰,這事兒擱倆兒子身上也好使。老太太熱鬧慣了,而今身邊少了個奉承伺候的人,只要他們這時候多多關心老太太,老太太總會察覺出他們的變化的。

  賈赦興奮了,「我這就回去,叫她在老太太跟前靈巧些。」

  「家事一定要管明白,你我都遠著呢。」晏良想起賈珍,便是一陣頭疼。他要怎麼才能把這廝好色的病給去了!賈珍像是天生的那方面旺盛,稍微讓他閒暇一下,便滿心生出色念,存不軌之意。

  吳秋茂派去監視賈珍的人,發現他進兩日總愛往俞祿家的院子跑。俞祿而今是榮國府的大管家,賈珍辦年貨要找他商量事情,的確附和情理。可怎麼都該是下人被主子叫過去,卻沒有主子登門找下人的道理。

  府裡的帳本、家丁名冊晏良早就都看過,而且看了不止一遍。他記得俞祿家裡有個還沒出嫁的二姑娘,具體多少歲他雖然不瞭解,但照賈珍那勤快勁兒,估計這丫頭在十四五歲的年紀,剛是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吳秋良還說那丫頭身子不好,而今一直在家養著,不曾在府裡領活幹。

  晏良琢磨了下,賈珍是怎麼盯上她的。吳秋茂的人沒監察到賈珍和她見過面,晏良便覺得這事兒很可能發生在後宅,遂打發婆子去問尤氏。

  「俞祿家的有一次來幫大奶奶做針線,帶著她女兒來長見識的,不巧就被大爺瞧個正著。」婆子打聽完消息,便趕緊麻溜地告知老爺。

  又過了兩日,賈珍開始試著探晏良的口風,委婉的表達他想要在自己房裡多要一個人的想法。通房也可,姨娘最好。

  「父親,您瞧我最近安安分分的讀書習武,雖說學得不算精緻,但好歹進步斐然。這也年關了,您獎勵兒子一下?當然,您若是不願意您直說就成,兒子就是問問,您可千萬別為此又打我!」賈珍哭喪臉道。

  「何必呢。」

  晏良給賈珍一記冷漠地眼神兒,答案不言而喻。

  賈珍雖早料到如此,但還是失望,訕訕去了。

  晏良盯著賈珍那不甘心離去的背影,眼見著他新出一種因業,還是是淫|邪之念,還是欲行強迫之事。

  這廝唯一幸運的事,便是他以自己兒子的身份存在。

  晏良手摩挲著白玉茶杯,許久才放下。當即便動身前往祥和街,因為到年關各家都忙著置辦年貨,街上自然是熱鬧加上更熱鬧。晏良對別的都不感興趣,到街頭朝東邊一拐,便是一塊空曠地,是玩雜耍聚集的地方。

  擺弄雜的多是玩吞劍跳火圈之類把戲,看起來確實有些真功夫。晏良挑了一家看起來十分高深的,立足看了會兒。他覺得很不錯,便打發吳秋茂去給十兩賞銀。多數看雜耍熱鬧的百姓,都是看完就走,不愛給錢,倒是有高興大方的賞個一文兩文的,最多不過五百文。至於銀子,別說十兩,就是一小塊碎銀子他們都沒見過。

  弄雜耍的老闆看見這麼大一錠銀子,驚喜地不知該如何表狀,忙激動地過來拜謝。

  「我雇你們使些障眼法,幫人改正錯誤,可願意?

  雜耍老闆看著吳秋茂手裡的五十兩銀票,當即點頭答應。

  從臘月二十八開始,所有官員開始休歲節,也便是過年的假,一共七天。

  這天一大早兒,雜耍班一個個都打扮成普通家僕的模樣,應邀住進了甯國府。對外就說是過年人手不夠,暫時從莊子上調遣人回來幫忙。

  晏良喝過早茶之後,便打算要見雜耍班的老闆。倒是稀奇,傳話的婆子突然來告,賈赦、賈政兄弟二人一齊來拜訪他。


第29章

  倆人到的時候,晏良見賈赦臉上十分不情願,便知他該是因為什麼緣故被迫而來。[url]www.lWxS520.co[/url]M賈政神態就有點複雜了,板著一張臉,看人的眼神倒有幾分柔和。

  晏良請他們兄弟落座,便飲著茶,等他們二人主動說明來意。

  賈赦先開口提示:「就過年那點兒破事兒!」

  賈政一聽此言不服氣了,「大哥,這怎麼能叫破事兒,這可是母親正經交代下咱倆過來商量的事。」

  賈赦哼了一聲,眼珠子瞟向別處,懶得搭理賈政。什麼老太太交代,分明是賈政他自己怕考課出事兒,才找個由頭過來跟晏良拉關係。老太太知道了,還怕把事情搞僵了,才使喚他陪著。

  賈政轉而對晏良說,「秉承母親之意,我們兄弟來和你商量年終祭祀和年後走禮的事。她老人家還說,今年王兩家的禮不能太薄,畢竟身份在那兒,而且先前我們還鬧過人家。」

  「祭祀按往年的規矩辦,可以盛大些,但王家和我有什麼干係?我過年送些薄禮過去,只不過是看在兩家祖上有過交情的份兒上。至於要顧念什麼大官親戚的面子心情,那是你們榮府的事。」

  晏良的話令賈政的臉色頓然變黑,他那麼多嘴提示他,本是為了他好,省得他把王子騰真得罪了。賈政沒想到晏良會對自己的善意這般不識好歹。

  「你真以為你區區五品的吏部郎中,可以對付得了經營節度使?上次的事你沒給他面子,他現在還生你的氣!真得罪了他對沒你好處,我好心告訴你,你卻這樣,罷了,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賈政面子上掛不住,作勢就要走甩。卻沒人攔著他,搞得他頓了幾步之後,只能選擇走出去。

  「哈哈,我就知道你有能耐,給他氣跑。」賈赦樂得拍手,湊過來跟晏良講賈政另一件壞事,「珠兒的病情又加重了,要經常臥床休息,二弟卻只去看過他兩回,每次只是囑咐兩句,叫他快點兒病好,不要耽誤課業。」

  「他還說珠兒得個傷寒病能拖這麼多天,也是不爭氣。你說這好笑不好笑,誰願意生病?你說這病好不好取決於用藥,跟爭不爭氣有什麼關係。」

  「看似仁義,實則是薄情寡義,」晏良最不喜賈政的性子,自以為有理,有些過於偏執刻板,且從不知悔改。在這一點上,賈赦反倒比他好很多。

  賈赦轉眼珠子偷偷瞄了幾眼晏良,又忍不住有些手癢了,便催著晏良跟他玩幾盤。兩盤兒廝殺下來,賈赦連輸,開始露出他臭棋簍子的本性,第三局就耍賴讓晏良讓他十個子。

  晏良挑了挑眉,「讓三子已是莫大的恩惠,你竟敢提十子,給我一個理由。」

  「嗯,咱兄弟情誼深。」賈赦嘿嘿笑道。

  晏良:「太牽強。」

  「你深明大義,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故而願意幫助我。」賈赦再道。

  「我幫你是怕被連累,為自己好而已,這跟下棋讓子沒關係。」晏良毫不留情面道。

  賈赦有點兒傷心了,「別這麼無情啊,那你讓我三子也成。」

  「心情不好,不讓。」

  賈赦無法,哭喪著臉求晏良,卻還是沒用,卻還是想下,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但對弈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哇哇發牢騷,一會兒悔棋懊惱的直抓頭,一會兒耍賴不讓晏良吃他的子,又一會兒就咋呼一聲,故意引晏良分散注意,然後就悄悄偷晏良的白子。

  晏良回神兒,轉過頭來看棋局,笑了笑沒說什麼,依舊繼續下。賈赦還挺高興對方沒發現,興奮地往棋盤上添黑子。誰知片刻工夫,他就被晏良殺個片甲不留。可憐他的黑子最後竟無處落腳了。

  賈赦望著棋盤上的而一片雪白,鬱悶的搓下巴,懊惱晏良下手太狠。

  「你你你,下手太毒。好歹給我留點輸者的面子,瞧瞧我的子全被你吃了!」

  「你的面子都被你握在左手裡了。」晏良說罷,就擺擺手走了。他估計自己若再留下去,肯定會被賈赦拖到晚上。

  「什麼,什麼,我可聽不懂。」賈赦心虛地小聲嘟囔,等晏良人走了,他才尷尬的把左手拳頭裡握著的幾顆白子倒出來。

  嘴毒,眼還尖,以後絕對不找他玩棋了。

  賈赦鬱悶了會兒,就愉快的決定去找自個兒女兒下棋去,把勝利討回來!迎春那丫頭手生,而且怕自己,肯定不敢贏他。

  晏良出了院,本要轉路去寧府最東的桃花小苑見了雜耍班的老闆,卻發現賈政正站在一棵梅樹下,仰首望梅嘴裡嘟囔什麼,像是在作詩。

  晏良偏頭把雜耍班的事情交代給吳秋茂去安排,然後走向賈政。

  「還沒走?」

  賈政嚇了一跳,轉頭看眼前的男人,他披著一件白狐領的玄色斗笠,聲音很輕,並不淩厲,但卻意外的讓人覺得發冷寒。

  「我想想,還有事要跟你說。」賈政轉了下眼珠子,表情窘迫,他真有點抹不開面子說這話。

  「去那邊。」晏良帶著他去了梅花林內的涼亭。

  前兩日剛下過雪,緋色的梅花在雪中綻放,格外奪目。

  晏良背過身去看著景致,沒去理會賈政。他有話要對自己說,自然是他先說。

  賈政躊躇半晌,見對方不主動問詢,只好厚著臉皮道:「聽聞你給太僕寺官員考課的時候,將章顯飛判為了下等。」

  「章顯飛?」晏良斜眸問。

  「就是你們廄牧署馬廠的典事。」賈政繼續尷尬著。

  晏良笑,「原來是他,你何意?」

  「沒別的意思,好歹朋友一場,我就想知道他的考課結果如何。」賈政不是能說軟話的人,此刻的表情複雜至極,扭曲地有點難看。

  「年後自有消息。」晏良轉過身來,正經打量賈政,「我很好奇,你為何有工夫管你這些朋友、同僚或是內兄,卻偏偏不去關照你自己兒子!」

  「他有什麼,不過是得了小風寒,身子不爭氣,反反復複罷了,等年後天暖了,自然就好。」

  「若是嚴重呢?據我所知,風寒病也是會害死人。」

  「你胡說什麼,他年紀輕輕的身體正好,怎麼可能……」

  「呵,剛說他身子不爭氣,這會兒又覺得他身子好了。你這親生父親做得,真便宜。」

  「我的家事我自有分寸,用不著你管。」賈政氣惱不已,先前挑他住處的毛病,現在又教他管兒子,還半點不給自己留面子,若非這廝在吏部,他這輩子都不想見他。

  晏良嗤笑,「那我為官做事,也自有分寸,用不著你多問。」

  「你——」賈政臉色鐵青,幾乎快被晏良的話給噎死。

  晏良見他還不走,考慮到賈珠時日不多,還是把該說的話說出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禮記》裡寫得清清楚楚,你光讀書不領悟,有個屁用!我看這官你也別做了,早晚出事,連累大家。」

  賈政緊張且驚訝的看著晏良,「你這話太過分了!我不過是問你句話,你不回就算了,用得著這樣說我?」

  賈政氣急,心裡雖忐忑晏良會在吏部給自己下絆子,卻還是拉不下臉來服軟,甩手便走。

  「假正經。」晏良輕呵一聲,便轉過身去,依舊望著那涼亭外的梅花景,的確挺漂亮。

  賈政走得不遠,正不偏不倚地聽到這聲歎。他氣得停住腳,臉白如紙,暗暗握拳半晌,才猛地轉頭沖晏良喊。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

  「怎麼,你還不服?你不過是看似仁厚正的假正經罷了。你若真仁厚,會那樣對待自己的兒子麼?你若真正直,怎會將族內子弟的混帳行徑包容在眼裡?你以為你在一群混帳子弟中,吟詩作賦,豬立雞群,就可以自詡清流了?不過是他們的壞,反襯你還不錯罷了,實際上你這個人,」晏良頓了頓,好笑的看他,「還真不怎麼樣。」

  「賈晏良,你閉嘴!」賈政指著晏良的鼻尖,氣得吼一聲。

  晏良一點都不畏懼,大邁步走到賈政身邊,緩緩言語,字字清晰:「賈存周,我也告訴你,你的毛病不改,早晚會遭報應。」

  賈政氣得胸口一起一伏,恨恨地回視晏良。

  晏良從賈珍給身邊擦肩而過,邊走邊說著,「而且時候,為父的,報應會在自己兒子身上。」

  賈政徹底被晏良氣爆了,反正周圍沒人了,他一拳頭砸在梅花樹上。花枝亂顫,刮著了他的衣袖,賈政氣得心亂,雙手揮舞拼命折枝。片刻後,他忽然聽見腳步聲,忙停手整理衣襟,做出一副淡然模樣。

  賈赦怕自個兒姑娘不願意跟自己下棋,出門的時候見著福祿堂的小丫鬟折了一瓶梅花回來,瞅著比榮府的好看,賈赦就叫那小丫鬟幫自己也折一瓶,正好做禮物回去哄哄迎春。誰知他們剛到梅花林,就看見賈政了。

  賈赦納悶地朝賈政的方向望去。

  賈政尷尬地看眼那棵被自己折爛的梅花樹,他忙伸手撫摸了一根斷掉的枝條,歎息道:「是哪個頑皮的小丫鬟,可惜,可惜啊!」

  「不管是誰,好好得花給弄成這樣,真夠混帳的!」賈赦沒多想,氣呼呼的感慨一句,就讓小丫鬟去收拾一下,若有折損能用的梅枝就乾脆給他,也一樣能看。

  賈珍被賈赦無意間罵了混帳,心裡不是滋味。忍了會兒,就黑著臉託辭先走了。

  正剪枝的小丫鬟看眼離開的賈政,小聲嘟囔道:「這花枝一看就是新折的,瞧這斷處多新鮮,而且什麼丫鬟身子長得那般高大,連上面的枝條都給傷了。」

  賈赦抬頭一瞧,還真是如此。賈赦樂呵地接了小丫鬟手裡的花瓶說自己來,然後打發她趕緊把這事兒說給他主子聽去。

  小丫鬟愣了下,點頭便跑了。

  晏良正要去後院瞧惜春,半路碰見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牽著兩名女孩往東邊走。

  前頭引路的婆子們見著老爺,忙快步過來行禮,「尤家媽媽過來瞧大奶奶。」

  尤家母女三人隨後也過來請安。

  尤家繼母長得一張鵝蛋臉,五官精巧,頗有些風韻。

  她見了晏良,便有些羞澀,忙臉紅的拉著自己的兩名女兒尤二姐和尤三姐給他請安。


第30章

  晏良又掃視母女三人兩眼,目光最終停留在尤二姐身上。小姑娘模樣長得不錯,看起來溫柔老實,但晏良很清楚她已經因輕浮而種下惡因。應該只是被賈珍賈蓉父子勾得動了些意念,估計能改正過來。

  這孩子長好長壞全憑父母教導,瞧她們母親媚眼風騷的模樣。她此刻輕浮,的確有賈珍父子的問題,但更多半都是他母親的責任。再不管教,只怕日後定了性,輕挑就會變成淫奔了。

  「你多大?」

  「十三。」尤二姐畏懼的望一眼晏良,老老實實的回答。

  晏良很清楚,錯不在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身上。

  「這麼大的姑娘已經懂事了,該教她分辨好壞。」晏良別有意味地看一眼尤老娘。

  尤老娘忙笑著口稱親家老爺,扭腰給晏良謝恩。

  晏良聽她講話的語調有些彆扭,難跟她再談什麼,立刻轉身去了。

  尤老娘卻遲遲未動,她慢慢地挺直腰板兒,雙眼睛巴巴地望著敬老爺消失的方向。

  「娘?」尤三姐扯了扯尤老娘的衣襟。尤老娘這才回過味兒來,急忙拉著女兒往尤氏院裡去。

  到了尤氏那裡,尤老娘就趕緊讓倆姑娘去給大姐問好。

  尤氏有幾分意外,「這還沒過年呢,你們怎麼來了?」

  「知道你到年關了忙不過來,尋思來幫幫你,順便叫你兩個妹妹長長見識,省得他們將來嫁人的時候沒見識,沒的被人笑話。」尤老娘笑道。

  尤氏叫人在耳房擺了茶果點心,打發兩名妹妹去屋裡玩。她這才拉下臉來,跟尤老娘道:「而今寧府不比從前,我看你們母女還是少來為妙。」

  「大奶奶若是嫌我們娘們拖您的後腿,我這就帶孩子走!」尤老娘說罷起身,就要去叫姑娘們。

  即便是繼母,尤氏也要頂個孝名,哪有人剛來她就給打發走的道理。尤氏忙笑著拉著尤老娘坐下,軟言勸慰她別動氣。

  「我說這個,不是嫌棄你們什麼。你也該知道,自打老爺從道觀回來之後,就開始嚴正家風。你們娘們的事他早和我提過,特意給了你們百餘畝地種,估摸就是嫌你們總來打秋風。我一個繼室在這家本就無依無靠,十分難做,還經常夾在老爺和大爺中間受氣,哪個伺候不好了都沖我發火。我容易麼,你以為我日子多好過呢!我真恨不得不嫁,天天跟姊妹們一塊,沒愁事兒的玩。」尤氏說著就作傷心狀,拿帕子抹起眼淚來。

  尤老娘忙拍著尤氏的胳膊,哄她別傷心,「好了,我們知道你不容易,以後聽你的就是。只不過那親家老爺哪像你說的那般可怕,我瞧著他人頂好的,才剛我們娘們來的時候半路還碰見他了呢。」

  「什麼,你們還被他碰見了?」尤氏緊張地睜圓眼睛,嚇得都忘了哭了。

  「瞧瞧你,怕什麼呢,他也沒跟我們說什麼怪話。真是頂好的老爺,還關心二姐兩句呢!」尤老娘本還想說他還多看自己兩眼,又怕尤氏笑話,就給省了,遂只開心地說尤二姐的事兒。

  尤氏驚奇:「當真?」

  「有假,爛了我的嘴!」尤老娘得意地瞟一眼尤氏,端著茶杯抿一口,身心俱悅。

  尤氏半信半疑,卻再不好說什麼,便叫尤老娘先留府裡吃頓飯,等天黑的時候再走。

  「你們的年貨我早預備上了,痛快拿了就痛快去,可別再生枝節。」

  尤老娘本想著還在寧府住一宿再走,不過瞧尤氏這膽小的樣子,估摸是沒戲。尤老娘撇了下嘴,只得不情願的應下。

  吃午飯的時候,賈珍來了。

  賈珍辦完事回府就聽說尤家姐妹來了,連口水都不曾喝,便直奔過來看人。多少日不見,賈珍發現尤二姐分外的好看,那標緻溫婉的小臉兒,瞧得他整顆心都跟著酥了。

  尤氏要和尤老娘母女三人一塊用飯。賈珍點點頭卻也不走,說他正好沒吃,大家一起用。

  尤氏瞧他那副色相,心裡無奈又生氣,卻真拿丈夫沒辦法。

  五個人圍桌坐下了,剛準備動筷子,那廂婆子就來傳話,「老爺請大爺過去。」

  「等我先吃完飯。」

  賈珍說話的時候還眼盯著尤二姐,趁眾人不備,他特意對其眨了下右眼。尤二姐被逗得臉紅,用帕子掩嘴偷偷樂了一下。

  婆子:「老爺要大爺一定過去,不然——」

  「不然什麼?」賈珍不滿地瞪向婆子。

  「大爺心裡該明白。」婆子不卑不亢地回道。

  賈珍無奈地深吸口氣,對這個老爹,他真是有點怕有點恨。只好放下筷子,對尤家姐妹說去去就來,便快速倒騰步子走了。

  尤老娘見狀,有幾分想發笑,「瞧他真像是怕他老子。」

  「什麼像,就是怕,而且怕極了。其實這滿府的人都怕他!」尤氏小聲對著尤老娘的耳朵嘟囔,「所以你該清楚,我之前那番話的好意了。」

  尤老娘聽說這些,反而更加覺得到老爺待自己的態度與別人不同。是為什麼?仔細琢磨著,也沒什麼其它別的理由。她雖被人叫著「老娘」,但她真不老,才三十出頭,風韻猶存的年紀,年歲上算起來與那敬老爺還正想配呢。再者說這閱歷多的聰明男人,見識女人多了,都懂什麼樣的女人最可口。比起那青澀愣頭的黃花閨女們,還要數他們這些閱過男人的女人們更懂風情,曉得體諒人兒。

  尤老娘想到此,臉就紅了。自己這副長相她是有信心的,她當年有能耐帶著兩個女兒改嫁到尤家去,靠的就是美貌,迷人的身段,和萬般風情。而今她守寡過了喪期,年歲還可以,還是能再嫁的。不過人家老爺身份,他這樣的可能是有些高攀,但他也是續弦,對方身份低一些也不怕的。便是沒有名分,給她們娘們在後宅安排一處住所,讓她以後有個依靠,她也願意。

  尤老娘轉轉眼珠子,「問你個不該問的,你們老爺從道觀回來後,沾女人沒有?原來那些姨娘們還留著呢?」

  尤氏搖頭,「早去觀裡的時候就打發沒了,而今回來也沒張羅過。我倒是覺得該弄兩個進房裡,不過我是做兒媳婦的,哪好管公公房裡的事兒,再說我看他一般人也看不上,若找了不討的,反倒會挨一頓罵。」

  「那倒是,不過這家裡拿主意的女眷就你一人,再說做兒媳的也要孝敬,這事兒你還得上心,暗地裡打探打探,看看他什麼喜好。我瞧他也是一般人看不上的。」尤老娘越說越臉紅,心中暗暗竊喜。

  尤氏還沒察覺什麼,打發人去問賈珍情況,聽說其不能回來了,便帶著姊妹一塊吃飯。吃完午飯,尤氏就給尤老娘弄了好些年貨,打發她儘快回去。尤老娘臨走,還念念不忘交代尤氏該操心她公公的事兒。

  晏良午飯就是在惜春房裡用。

  他上午來得時候,正趕上惜春玩累了,躺在貴妃榻的紅狐皮毯子上睡覺。孩子小小的一團,白白嫩嫩的,十分可愛,晏良便禁不住摸了她臉蛋兩下。臉雖肉嘟嘟的,但可辨其五官精緻秀美,小小的樣兒十分可愛。晏良還發現這丫頭的眉眼有些冷豔,長得有幾分像他。

  晏良前世有過兒子,但沒有過女兒,這一世算是圓滿了。有女兒的感覺挺新鮮的,想想將來這眉眼像自己的小姑娘會慢慢長大,乖巧地叫自己爹爹,晏良便覺得心情十分愉悅。

  這會兒晏良見她睡出汗了,就小心翼翼地撥弄著惜春額頭上的碎發,微微松了下毯子,他用幹帕子輕輕地給她擦拭額頭上的細汗。

  屋裡炭火比較足,晏良囑咐四名奶媽定要注意開窗通風。

  奶媽們忙應承,這點事兒她們絕不敢怠慢。老爺的厲害府裡人都是見識過的,連大總管賴二都說打就打走的人,她們這些身份更加低微的自然不敢造次。而且看老爺那般疼愛四姑娘,就是借她們十個膽,也不敢怠慢。

  惜春醒之後,晏良就抱著她一同吃飯。倆人用餐的速度特別慢。惜春要喝湯、吃粥,晏良就親喂她吃。有她想要卻不能下嚥的菜,晏良就叫人先端回去弄碎些,再端給惜春吃。所以這一頓飯下來,幾乎花費了小半個時辰。

  而賈珍被叫來之後,就一直站在門外默默候命,眼看著色香味俱全的菜端進來,又端出來。甚至看到殘羹冷飯,他的眼睛都綠了。他今天在外跑了一上午,又累又餓,這會兒天還冷,他可謂是十分受煎熬。奈何老爺命他在外等著,他就得等著,而且他心裡很清楚自己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才招老爺如此。

  「老爺,大爺還在外等著呢,奴婢先帶四姑娘去裡屋玩兒?」奶媽問。

  晏良蹙眉:「什麼四姑娘,以後就叫她大姑娘。榮、寧兩府只是同宗同祖,卻不是真一家子,用不著跟著她們家的姑娘排序。」

  「奴婢明白,奴婢這就通知府裡人以後改口。」

  晏良點了頭,方叫賈珍進門。賈珍是心裡覺得委屈的,可他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有什麼地方被抓了把柄,所以進了門他就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他哆嗦是因為他來的時候忘記穿斗篷,在外面凍得太冷了。

  「近來你表現不錯,是時候該獎賞你些什麼。」晏良頗有意味的笑。

  賈珍一驚,真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父親真不打算罰他?

  晏良接著道:「前兒個我出門,瞧見有個姑娘從伢子手裡逃出來,撞我車上了。我瞅她可憐,就買下來了,便送你吧。」

  賈珍聽老爺得個人這麼隨意,估計那姑娘不是什麼好貨色,八成是個醜女,特意買來嚇他的。所以賈珍聽說人進門的時候,他都懶得看,只是無所謂的瞟一眼。接著,他眼睛就移不開了,直勾勾地盯在那女人身上。女子身姿窈窕,□□,身材火辣至極。她身材該有的地方都有,該細的地方都細,特別是那一張瓜子兒臉,白嫩的都能掐出水來。賈珍倆眼放光,肚子裡的饞蟲瞬間就被勾了起來。

  「奴婢曼桃,見過大爺。」女子彎著盈盈一握的楊柳細腰,眼波流轉,聲音酥到賈珍的骨子裡去了

  晏良打發這位叫曼桃的姑娘先下去,轉而問賈珍:「怎麼樣,要麼?」

  「要,要,多謝父親!」賈珍興奮地嘴都有點抖了,嘿嘿笑著直點頭。

  晏良便叫賈珍即刻領她回房便可。

  賈珍從沒想今天這樣喜歡老爺,千恩萬謝,還在讀書上跟晏良做了保證,方歡歡喜喜的去了。

  尤氏那邊,晏良叫人打了聲招呼。果然以尤氏的個性,她沒膽子來找自己問清楚。晏良便打發親信宋婆子再去給尤氏傳話,只叫她暫且人些時日,日後必有成效。

  尤氏本來心中很是堵悶,聽了這話也十分疑惑,卻多少明白老爺是另有算計,心方安了些。

  賈珍因得了新人,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和那姑娘廝混了一下午。天大黑時,二人才想起來餓著肚子,吃了飯之後,又是一宿沒睡。

  到了第二天,晏良接著打發賈珍出去辦事。仍是一上午就回來了。賈珍本打算回房睡一覺,可巧曼桃身姿婀娜的進門,給他端了一碗補腎湯。賈珍一聽這湯的效用,有些不服氣,拉著曼桃進了寢房,又是一番折騰。

  到了晚間,曼桃吃過飯,還是賴著賈珍懷裡索求。賈珍有點受不住了,卻又不好說自己不行了,穿上鞋腿腳發虛的往外走,說是要找尤氏商量事情去。曼桃見留不住他,便輕輕抽泣,轉身去了,口上說不哭不鬧會懂事,反倒鬧得賈珍臨走前有些心軟了。

  一婆子挑著燈籠在前領路,賈珍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後跟著。四下已經寂靜了,除了遠處廊下點明的紅燈籠在冬風的吹拂下搖搖晃晃,周遭沒有什麼其它光亮。

  「啊——」挑燈籠的婆子忽然大叫一聲,抱頭就跑了。

  賈珍正打哈欠,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眨眨眼,定睛一看,發現前方小路的不遠處的上空燃起一團火。

  那團火忽亮忽滅,一閃一閃,向自己逼近。

悠于 2017-1-27 22:10

第31章

  賈珍瞪圓眼睛,驚悚的盯著那團火,連連退步,嗷的大叫一鬼啊」轉身就跑。他一路跑回曼桃的住處,卻發現小院裡空無一人,而且廊下的燈火也都滅了,唯有正房亮著燭火,光亮一閃一閃的,看著竟有幾分滲人。

  賈珍咽了一口唾沫,緊張的往後看,卻遠遠的見那黑空中騰起的火焰正朝著自己的方向移過來。

  賈珍嚇得三兩步就躥進屋裡去。剛關上門緩口氣,他就看見一名披頭散髮的白衣女子站在檀木圓桌上用劍指著自己。

  「你——負——我!」女聲淒厲,尾音還帶著讓人心驚的顫抖。

  賈珍驚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什麼人?來人啊!」

  「春泥!春泥!春泥……」

  女子不停地喊著忽然飛向賈珍,把賈珍嚇得魂飛魄散,兩手抓著往西邊兒逃。

  賈珍慘白著臉躲在角落裡,捂著眼睛不敢去看那女子。

  安靜了好一會兒,賈珍哆嗦的把手指張開一條縫兒,望過去的時候,正看見白衣女子側身,黑髮遮擋的臉上只露出一張血紅的嘴,此刻這張嘴正得的大大的,在吞劍。

  這哪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兒,這分明是鬼!

  賈珍死死的閉上眼不敢看,捂著臉哇哇大叫,讓那個女鬼不要來找他。

  他哭著喊了半天,喊得嗓子啞了才消停,屋子裡又像剛才那樣安靜了。但是賈珍不敢去看,他怕自己看到比剛才更嚇人的場面。所以他就一直捂著臉抖著身體。

  過了許久之後,他聽到有開門聲,更怕,倆腿已經不聽使喚了。

  「大爺,你怎麼了?」輕柔的女聲帶著無限的嫵媚。

  賈珍嚇得忙喊:「別找我!別找我!」

  「大爺,你說什麼呢?」曼桃用手輕輕撫摸了賈珍的手一下。

  賈珍嚇了一大跳,看清楚是曼桃,慘白的臉頰才微微緩和出一點血色。

  他在看屋裡還有其他幾名婆子,方安了心。再去看女鬼所在的地方,早就沒了影蹤。

  他真的一定是,遇見鬼了。

  賈珍在丫鬟婆子的攙扶下起身,後怕的跟曼桃說起他剛才的遭遇。

  曼桃倆眼瞪溜圓,「大爺,你這是撞見鬼吧!」

  「你們剛才都去哪兒啊?就是屋裡一個人都沒有,不然我怎麼可能會撞見那種髒東西。」

  「大爺不在我這兒了,我閑來無趣,就跟幾個婆子在隔壁廂房打牌。奇怪,爺來的時候還有小丫鬟在外邊兒,竟然沒有人通報。」

  「胡說八道,根本就沒有人。什麼廂房,燈都沒亮著你們怎麼打牌。」

  「大爺,我們剛才真的在玩兒牌,那麼多人都可以作證的。」

  賈珍見那幾個婆子點頭,覺得這個事兒真邪門兒。或許真是自己倒楣,碰見鬼了吧。

  賈珍今晚是萬不敢再出去了,就留在曼桃這裡住。

  曼桃笑語綿綿地服侍賈珍歇下,她緊緊的靠在賈珍身邊,偶爾動幾下,終究是勾出了賈珍的興致。賈珍雖前驚未消,但他需要分散注意,避免自己再想剛才的事。發洩未嘗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倆人狠狠地翻雲覆雨一番。

  第二日,賈珍出門特意請了術士來驅鬼,錢花了不少,打算一天之內做了六場法事。

  晏良聽說後,便不同意,「你大年三十搞這些東西找晦氣,叫人怎麼過年?去趕緊都撤了。」

  賈珍不情願,忙把自己撞鬼的經過說給老爺,美其名曰不光是為自己好,也是為了全府的人好。

  「我看是你裝神弄鬼,瞎咋呼。非要在年三十過節的時候,攪得滿府不得安寧。」晏良堅決不同意賈珍在這時候瞎鬧騰。賈珍不得不從,只得聽話。

  當晚,一家子人都守歲到半夜,唯獨除了惜春,因她還年小,自然要早些睡。

  一家子其樂融融地拜了年後,晏良就抱著已經熟睡的惜春回房,尤氏上前主動接手,抱著惜春去了。晏良才和大家說早些散了,提醒賈珍早些注意,不可耽誤明早進宮謝恩的事。

  賈珍忙應承,便在數個丫鬟婆子的引領下回房,前天晚上的受嚇還讓他還有些心驚膽寒,走在夜路上有些害怕,他就湊在眾下人門中間走,左看看又看看,生怕發生什麼。

  回房後,賈珍叫人不許熄燈,方一個人躺在床榻上歇下,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窗戶突然開了,一陣寒風吹滅了屋裡的火燭。賈珍回頭看見了一抹白衣,抱頭就叫,還是沒人搭理他。漸漸的他就安靜了,不吭聲。也不知道是嚇暈了,還是真睡著,等他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

  老爺派人來催他,賈珍這才想起今天要進宮,急急忙忙換了衣裳,就去和晏良匯合。

  晏良打量賈珍這臉色,也沒說什麼,父子二人一齊上車,同百官一塊面聖朝拜。

  回來的路上,賈珍熬不住,歪頭靠在車內睡著了。過了會兒,等他再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冰涼的地面,周圍竟是一片荒郊野地的景致。

  「這是哪兒?」賈珍問了沒人回答,他下了車,才發現就只有自己在這裡,四周一片荒野,再遠一些就有樹林了,倒是有一條土路通向遠方。

  賈珍氣急敗壞的亂罵一通,爬起身來,打算找人求救,轉過身去卻忽然發現一座墳,嚇得數退幾步。

  鎮定片刻後,賈珍發現墳前立著一塊墓碑,上面歪七扭八的寫了春泥兩個字。賈珍立刻就想起那女鬼了,嚇得轉身就跑。好容易走到大陸,允諾人錢,被送回了寧府。

  賈珍還沒來得及找馬車夫等人算帳,就被晏良叫過去痛駡一頓。

  「大年初一,才從宮裡頭回來,你就跑出去瞎玩?成何體統!」

  「我——」

  「竟還和你的小廝們串通一氣!」晏良放重音量道。

  「父親,我真沒有,我在車上睡著了……」

  「不用解釋。」晏良打發賈珍在他母親牌位前跪一個時辰思過。

  賈珍離開的時候,剛好看見他的車夫和另兩個跟車的小廝從廂房裡出來。

  小廝們忙到他跟前埋怨,賈珍這才知道叫他們完全不知情,自己一定是又撞鬼了。

  賈珍怕極了,驚慌的返回去找晏良說清楚。

  「春泥?是什麼人?」晏良問。

  「我哪知道。」賈珍隨口道一句,忽然睜大眼,嘴巴哆嗦起來,「春、春泥……難道是那個春泥?」

  「哪個?」晏良認真的看他。

  「這麼多年老爺不記得也正常,連我都快忘了。她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鬟,那時年少,瞧著他好看就、就……」賈珍慌了慌,把他辜負第一個女人的經過說給晏良聽。

  賈珍碎碎念了許多,晏良去中間聽頭尾,無非就是他哄騙睡了人家又不負責的事。

  「既然人已經被你母親打發嫁人了,如何變成女鬼?」

  賈珍也不解,搖頭表示不知道。

  宋婆子這時站出來,「奴婢聽說過,春泥被打發遠嫁不久後就死了。」

  賈珍大驚,片刻緩不過神兒來。

  晏良允諾賈珍:「若真如你所言,是遇見了鬼,便就隨你把那些術士叫過來吧。」

  第二日,什麼道士、和尚、半仙兒都來甯府了,請他們各自使出看家本領,只要是能把鬼除了,比什麼都強。

  這之後兩日,還真有效果,賈珍一直沒碰倒怪事,以為事情就這樣了了。到了大年初四,晏良便開始去吏部當值。賈珍白天上課的時候就開始耍滑頭,臨近午休的前半個時辰他就捂著肚子裝疼。老先生見狀,便不得不早放他去歇息。賈珍就這當空顛顛地跑去曼桃房裡。

  彼此剛扒了衣裳,賈珍剛要上嘴親,就聽見原處有人悠悠的喊著。

  「你——負——我!」

  賈珍打個哆嗦,問曼桃:「你聽什麼沒有?」

  曼桃搖頭。

  賈珍沒了興致,提褲子去吃飯。

  又過了一日,平靜如常。傍晚的時候,賈珍吃飽喝足,思淫|欲,又來到他心心念念的曼桃這裡。

  二人剛打算顛鸞倒鳳,窗戶忽然被風吹開了,一團火從窗外飄了進來,直奔床頭。

  賈珍嚇得立時就軟了,整個人所在床腳處,哆哆嗦嗦的雙手捂著眼睛,不敢看那邊。

  曼桃驚叫一聲,捧著衣服下床逃出去了。

  賈珍更怕,嘴裡喊著:「春泥我錯了,別找我,別找我。」

  片刻後再抬眼,一切恢復如常。

  賈珍怕得不行,第二日召來那些術士很罵一通,又去叫人請更厲害的高人來。奈何驅鬼之後,每每當他欲行房事的時候,總歸是又各種詭異的事情發生。一直到出正月,此次如此。

  賈珍要瘋了,而今他是萬萬不敢再去想那方面的事,因為一想,他就會想起女鬼,便嚇得屁滾尿流,什麼興致都提不起來。

  二月初二,晏良帶來一位頗有仙風的道士回來,為賈珍引薦。賈珍聽說他是驅鬼高人,忙拜見,求他想法子一定要除掉那只女鬼。道士在甯府轉了一圈之後,最後停留在尤氏所在的院落。

  「這裡怨氣最深,定然是你當初負她的地方。」

  賈珍愣了下,忙對道士點頭,「大師神了。」

  待院內人全部規避之後,道士拿著羅盤在院裡轉了一圈,最後走入正房。賈珍本想著跟著一塊進去,後來聽說道士要逼迫女鬼現身,他嚇得就只等在院中。

  道士一進門,哐地一聲,門就合上了。接著,等待在院中的賈珍就看見屋內有火光閃爍,接著他就聽見熟悉的女音在哭,哭完又叫喊。

  賈珍嚇得直哆嗦。大約一炷香之後,道士滿頭大汗的出來,對賈珍道:「那女鬼是個極其厲害的,我也沒辦法。」

  賈珍對道士的話深信不疑,畢竟之前他請了多麼京內有名的術士都無效。可好歹這個是說實話,比那些信誓旦旦承諾不靠譜的神棍們強多了。

  賈珍忙作揖,哀求道士一定要幫自己。

  「不過幸好我請來祖師爺出山,那女鬼震懾祖師爺的力量,才會答應和我談條件。只要你虔誠賠罪,用心改過,用性命發誓以後再不會淫|色傷害女人,她會老實些,不找你麻煩。但她卻是不肯走的,說要等著你一起投胎,她會一直用眼睛盯著你,一旦你違背承諾,她就會重新出現,提前帶你走。」

  賈珍驚悚的哆嗦兩下,問那道士有沒有別的辦法除掉。道士搖頭,問賈珍願不願意答應,若不願意,他也沒辦法,分文不收就走,但今晚女鬼立刻索命于他,道士表示絕對不幫忙。

  賈珍哪還有第二種選擇,只得答應。在道士的安排下,割破手指,用血和著朱砂,在紙上寫了一封承諾信,接著就折好放入寫了春泥名字的信封,而後將信焚進火盆。

  晏良回府的時候,賈珍還在跟著先生學習。

  大概要到擺飯的時候,賈珍過來請安。

  「我看你不知適度,這段日子幾乎日日宿在曼桃那裡,不顧你媳婦兒的體面。再這樣下去,便是要寵妾滅妻了,這等醜事萬不該出在我們家。鑒於你這段日子表現極差,我打算收回獎賞,打發曼桃離開,你可有異議?」

  賈珍很喜歡曼桃的,人漂亮又溫柔懂禮,而且和她做那方面的事兒特別舒服。但一想到那女鬼,賈珍也不敢求情了,只規定懇求晏良幫曼桃找個好歸宿,千萬不要虧待她。

  「這是自然。」晏良打發婆子去辦此事,當晚就將曼桃安排出府了,至於是何去向,晏良以怕賈珍留情為名,拒絕告知。

  賈珍心揪了兩下,便不多問了。

  這時,管家俞祿進門,一臉高興地跟晏良回報幾年各莊子春種的安排情況。

  「瞧你樂的,可是家中有喜事?」晏良問。

  「自然是,拖老爺的洪福,小的二女兒定親了。說的是京西的一戶農家,稍微點家底,家裡還養了四五名下人,還算富裕。她嫁過去,估摸不會吃苦。」

  「是大好事兒,去帳房領一百兩銀子給你女兒多添置些嫁妝。」

  俞祿感恩戴德去了。

  賈珍臉色卻很是不好。那俞祿家的二姑娘他還沒來得及出手,這就定親了。真真是……不過一想到那女鬼,賈珍覺得俞祿的二女兒他也無福消受了。

  賈珍走後,晏良打發吳秋茂去告知雜耍班老闆,可以領錢撤人了。整件事全部知情的只有雜耍班老闆一人,其它人都是被吩咐做事,他們還都以為是自家老闆的圖謀,不明其中的道理。晏良讓老闆一人簽了保密的文書之後,便任其離開。以後若有不當的消息傳出,便拿此找他對簿公堂。雜耍班老闆清楚其中利害,自然銘記在心,保證不敢多嘴自找麻煩去得罪甯國府,心滿意足的領著銀子去了。

  俞祿轉而又來找自家老爺,百般磕頭謝恩于晏良,他俞祿這回真是好命才逃過一劫。若說這主子若算計起下人的女兒,其身份在上,下人們怎麼都是不好做。比如這珍大爺看上他女兒的事,縱然是老爺幫忙攔著,但若惹珍大爺面子掛不住,他不高興記恨上了,誰也防不住他暗地裡使壞。倒是而今這辦法好,不挑明瞭說,讓珍大爺自己悄悄的把念想給絕了。

  再說尤老娘,自從年前見到晏良之後,就一直對這位沉穩高雅的俊逸老爺念念不忘。她年後去寧府串門子的時候,聽說尤氏還沒有打聽她公公是有意續弦的事,便委婉提了個醒兒。到了元宵節之後,她又來了一次,還是沒得到消息,便催了一下。而今又大半個月過去了,尤老娘在家怎麼都坐不住了,收拾收拾,就帶著倆女兒上門了。


第32章

  尤氏看她一次又一次上門,總打聽她公公的事,本來心下就有懷疑,而今見她行為明顯,便就再忍不住了。

  「阿彌陀佛,你該不會是對他存了什麼心思?」

  「沒有,我哪敢啊!」尤老娘立馬拒絕,稍稍打量尤氏的眼色,見她作鬆口氣狀,心裡有幾分不樂意。

  尤老娘悶悶的喝茶,先不做聲,轉而又提起尤二姐的婚事。「當初定娃娃親的時候,他家還算成氣候,誰知一年不如一年的走下坡路,怕只怕等二姐嫁過去的時候,倒賠錢不說,還得去他家幹受苦。」

  「早定下的親事,能怎麼辦,女人啊嫁什麼樣人都靠命。」尤氏歎道。

  尤老娘忙笑嘻嘻道:「那還是你命好,哪像我和你兩個姊妹,都是命苦的。」

  「可別這般說,我的苦你是不知道罷了,再說你們而今這日子吃飽穿暖的,不知比多少人家過得滋潤,別不知足。」

  「是是是,但人往高處走,我們多盼點好也是人之常情。」

  尤氏發現尤老娘可能還存著奇怪的心思,心裡便有些急了,發狠對其道,「所以您就要打老爺的主意?可勸您趁早歇了這份心,他什麼人物,就是娶個黃花大閨女進門,也有排隊等的呢,哪輪得到您。更何況您這把歲數,還帶著倆孩子,改嫁過一次,我們老爺就是瘋了,估摸也不會存這份心。」

  「你這話說的真難聽,凡事無絕對。」尤老娘瞥一眼尤氏,氣惱極了。她覺得別人是不懂的,敬老爺對她什麼態度她感覺的清清楚楚,若說他對自己沒好感,如何會弄那麼多地給她種,幫她考慮以後的路,還替她操心女兒們的事。

  尤氏嗤笑,心裡罵尤老娘是癩□□想吃天鵝肉。她在嘴上當然不好這樣說,想想尤老娘在這待一會兒就走,也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尤氏便不多言得罪她了。

  傍晚晏良回來的時候,再回到福祿堂的路上,晏良遠遠的就看見尤老娘領著兩個女兒在路上來回晃。

  晏良打發婆子去叫尤老娘過來。

  尤老娘忙滿心歡喜地帶著女兒來給晏良請安。

  晏良上下打量她,「照理說,有些話我不該多說,但既然碰見你第二回了。」

  尤老娘心砰的跳了一下,忙紅著臉半垂著頭請晏良不要客套,隨意說。

  「因要避嫌我就不請你進屋了,就在這說。」兩廂都有陪同的婆子,在這裡大大方方的,倒不怕落人話柄。

  「您請說。」尤老娘忙附和。

  晏良看一眼還年小的尤三姐,打發一名婆子先把她抱進屋裡去,接著對尤二姐道:「有時身前人做的事並非是對的,你小小年紀有毛病可以改,以後還能有一條好路走。但如果你一直隨你老娘的樣子,不要羞恥心,一個女人連自己都不珍惜,你覺得男人會把你當成什麼看?不過是個玩物!」

  尤二姐這年紀本就該通曉人事了,加之她在老娘縱容和之前賈珍父子對她的騷擾下,男女那些事她已經大概摸了個通透,其實就差最後一步了。尤二姐在老娘委婉鼓勵下,還以為自己能得到賈珍父子的憐愛,是天大的成就。

  今日,尤二姐被她速來遠遠敬重的敬老爺給狠狠說教了,覺得受辱,眼淚立馬就流了下來,十分難受。

  「覺得丟臉了?難受了?我不過是把外人心裡的那些看法說出來了而已。」

  晏良見尤二姐哭的很凶,知道她現在難受一時接受不了。只要曉得難受,就說明這丫頭其實是有羞恥心的,就是缺一個人告訴她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回頭讓她回去慢慢冷靜下來,理清思緒,她自然就知道好壞了。

  晏良又見婆子把尤二姐哄走,才面色陰冷的看向尤老娘。尤老娘早嚇得兩腿發麻,垂著腦袋不敢面對晏良。

  「我不管你存著什麼樣的心思,總之有我在,你們母女三人絕不可能跟甯府的男人有任何瓜葛。回去好好想想,曉得學好,就正經賠罪改錯,寧府還能認你們這個親戚。若是不願,我便叫人收了那一百畝地,你們都別再入寧府的門。」

  晏良說罷,看都不看尤老娘第二眼,便拂袖而去。

  尤老娘一臉驚呆的表情。愣了會兒,等晏良走遠了,她一屁股做自己地上,拍腿大哭。

  寧府的婆子看不慣她這樣,勸她還是老實些。又跟他講這些日子老爺如何整肅家風如何手段狠厲的處置人,甚至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尤老娘這才意識到尤氏的話不是鬧著玩的,這次他把老爺給得罪了,丟大臉了不說,以後的生活,只怕都沒指靠了。

  尤老娘心驚膽戰的去求尤氏,最後只得一法,聽敬老爺的話。尤老娘只得好好求尤氏幫忙轉達自己的賠罪。

  尤氏恨透了尤老娘拖後腿,更氣她對老爺心存幻想,幹下傻事給自己丟臉,怎麼可能會幫她傳話,只打發她以後不要再來了。

  事後尤氏哭著來給晏良賠罪,晏良問了兩句,聽說尤老娘有悔意,且不管真假,只要她想掛著寧府這層關係,她就得聽從安排。晏良當即便吩咐宋婆子去尋四個厲害的教養嬤嬤來,直接送到尤老娘那裡去。不一定非要教成大家閨秀,但倆姑娘以後一定要有廉恥心,把隨便的毛病給改了。

  尤二姐傷心很久,後來得知敬老爺對自己的說教,並沒有影響自己的名聲,當日那些人似乎都被要求封口了。加之他送來的四名教養嬤嬤雖然嚴厲,但一直很用心的在教導自己。尤二姐也意識到以前自己太傻不會分辨好壞,漸漸的開始用心改過。

  晏良從宋婆子口中得知尤二姐的改變,自然高興,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或許很快就有好運來臨了。

  吏部年後依舊繁忙,繼續考課事務。

  晏良經過這兩個多月的歷練和學習,已經基本對吏部所有的事情熟悉了。年前到年後的一個月,都是針對京內的官員進行考課。他從二月初開始,就開始對京外的官員進行考課,同時陸續有一些京外的官員進京到吏部述職。但也有一部分因為路遠或者其他原因,是通過書信的方式進行述職。因吏部侍郎楊斐栝認為晏良做事細緻,對官員考課,盡職盡責,便讓晏良負責的書信述職這部分官員的考課。

  晏良依次認真查閱歸類,將其分為上中下等。其中有一位叫林如海的官員,業績斐然,晏良還特意標注其優秀之處。

  楊斐栝見到之後,不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

  「賈晏良,你還真不避諱,對你們賈家的親戚這般不吝言辭的誇獎,我還從沒見你用這些詞誇讚第二個人。」

  晏良一副冷靜的表情看楊斐栝,倒叫他先心虛了。

  「你……什麼意思?」楊斐栝問。

  晏良複而念了林如海的名字,皺眉想了想,「我倒是給忘了。」

  他當初捋榮府親戚名單的時候,好像是有個姑爺叫林如海。但看過一次後,也不曾見過人,加之他是榮府的女婿,便沒留下太多印象。

  如果光聽晏良說這些話,楊斐栝是不相信的。但楊斐栝全程觀察了他的表情,從驚訝到然而然的感慨,並不作假。

  楊斐栝反而覺得晏良更加好笑,什麼樣的人能把自家這麼重要的親戚給忘了。

  「我看是他那兩年修道修糊塗了。」烏敏笑哈哈進門,轉而看晏良,「這會兒知道了,還不快請罪、避嫌?請侍郎大人重新找人評判吧。」

  「舉賢不避親,我的評判不會改。」晏良坦然道。

  烏敏似乎早預料他會這樣回答,勾著唇一臉看熱鬧的笑。

  「好一個舉賢不避親。」門外忽然傳來男人的哈哈笑聲,緊接著就有另一個人在附和,倆人聊的似乎很開心。

  晏良辨認出第一個男聲是齊紳高,而隨之附和的男聲似乎是吏部尚書。

  接著就有人傳話說兩位尚書大人到了。

  晏良猜測的果然沒錯。二人在眾人的簇擁下,風風火火的進門。

  齊紳高直讚歎他是個人才,「這一次,三位王爺的侍衛選拔的最後考察就有他來負責吧。」

  吏部尚書點點頭,全依齊紳高所言。

  照理說,吏部尚書應該高出其它各部尚書一頭。但晏良卻發現這位吏部尚書對齊紳高有十分恭順的態度,很明顯的討好之意。


第33章

  再看周遭的人對齊紳高的態度,都十分恭謹畏懼,好似他們呼吸稍微重一下就會有性命之憂。樂—文

  楊斐栝面目失色,感覺自己失言觸了貴人的大黴頭,忙點頭哈腰給齊紳高行禮,轉頭就安排晏良將林如海的考課評為上等。

  晏良其實不太理解為什麼大家都這樣怕他。在他看來,齊紳高的本質並不是壞人,至少他活了近四十年並沒有種下需要承擔什麼果報的因業。此人位居高位,還能做事遵循因果,已經實屬難得。

  齊紳高沒什麼情緒的掃一眼楊斐栝,轉而對晏良道:「別以為選拔侍衛是小事,這切身關係到各位王爺的人身安全,你務必辦好。」

  晏良點頭應了。

  齊紳高再沒多說,轉身便離去了。

  楊斐栝等人走了,就有點兒腿軟站不住,忙伸手扶住了身邊的桌子。

  大家都跟著緩了緩神兒,方松一口氣。楊斐栝拍拍晏良的肩膀,囑咐他一定要好生聽從齊紳高的吩咐,否則下一個倒楣的只能是他。

  晏良聽他話裡這口氣,似乎別有意味。意欲詢問時,忽聽人咳嗽了一聲,便再沒張嘴。

  等楊斐栝走了,才有人跑來跟晏良說,上一任吏部郎中曾經是楊斐栝最器重的屬下,後來就因為齊紳高的一次吩咐,他辦事失職,被直接貶黜到西北養馬去了。

  很巧的是晏良就是從養馬的活兒提拔上來的,所以楊斐栝待晏良跟別人總是有些不同,帶著期許,也有盼其成才的嚴厲。楊斐栝這次因為林如海的事情訓他,其實是怕晏良再失職,走前一任的老路,所以想讓晏良避嫌。

  晏良知其愛品茶,事後叫人送了兩罐過去,聊表謝意。

  楊斐栝第二日把晏良叫到跟前來,又囑咐一通,叫他在齊紳高安排的事情上一定要上心。

  「就是不知道他這次是什麼意思,他素來和安王爺交好,你給安王爺選侍衛的時候,要特別留點兒心。」楊斐栝提起齊紳高,臉色就很不好。

  晏良點頭應了,其實心中早有數,不論什麼安王康王,一視同仁便是。他儘管做好本職,不叫人挑出錯來,即便是得罪了齊紳高,他也沒辦法找到證據來降自己的罪。更何況齊紳高這個人,並非大家想像的那樣壞。

  晏良用了一整天的時間,把所有待選侍衛的檔案都讀了一遍。到了傍晚放值的時候,有風聲從上面傳了下來,說是皇帝有意從今年被評定為上等的京外官員們中,提拔一名來京補缺工部侍郎的位置。

  一般情況下,工部有兩位侍郎。前年烏敏上任工部侍郎不久後,另一位工部侍郎就獲罪徒刑福建。從這之後,工部侍郎的位置就空缺至今,一直沒有找到有才德的能人擔當此位。這次皇帝有意點選工部侍郎,自然引起吏部眾人的紛紛議論。按照學識資歷來說,當時探花郎林如海是最熱門兒的人選。

  晏良聽聞後也不覺得什麼,如常歸家,檢查賈珍賈蓉父子的課業。

  賈珍現在是真老實了,不管做什麼,都感覺自己背後有雙眼睛在盯著。特別是

  當他遇到哪個丫鬟長得比較漂亮,禁不得住多瞅一眼,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感覺自己的整個後背都在發麻。

  色字頭上一把刀,賈珍現在切切實實感覺到這把刀的存在。他不敢隨便對女人色了,實在忍不住,他就只找房裡人發洩。他近來去尤氏房裡的次數明顯比往日增多,弄得尤氏這些天腿腳打轉兒,有些管不住家事了。

  這段時間晏良一直檢查賈珍文方面的課業,今日興起,便叫來教武的先生一起驗收。可惜賈珍除了紮馬步以外,什麼都不會。

  晏良手端著茶沒說什麼,但沉默安靜的氣氛逼仄教武的先生上不得不認錯。他承認他後期和賈珍熟識後,有些吃了賈珍的小恩小惠,在授課時對他寬鬆了許多。

  「難不得你近來精力這樣旺盛了。」晏良輕瞄一眼賈珍,這廝趕緊知錯的跪下了。那先生垂著頭,也想跪,卻被晏良給阻止了。

  「他是我兒子,我終究可以原諒。但你不是,下次教別人的時候記住盡好本職。」

  先生走了,賈珍還跪著。

  晏良自然不會叫他起身,「你也記住,我就算是原諒你,也是有條件的。」

  賈珍晚飯不得吃,一直跪到深夜,放被人攙扶著離開。

  次日,晏良正琢磨著該怎麼給賈珍找一個負責任的先生,便在廣源樓後口碰見了袁漢宰。

  晏良覺得他好像就是在等自己,看見他下馬車,他人就立馬飛奔過來。

  「來這吃飯?」晏良笑問。

  袁漢宰狠狠點頭,然後笑嘻嘻的撓了撓頭。晏良帶他去雅間,給袁漢宰叫了一桌子的菜。袁漢宰看到如此豐盛,有些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下筷。

  「怎麼?」

  袁漢宰:「這些菜很貴吧?我就帶了兩貫錢,吃不起。」

  「還能讓你請?吃吧。」晏良笑著讓他,那廂掌櫃過來回話,奉上上月的帳本,又跟他說對面狀元樓打算轉手的事。

  「老爺,您老咱們廣源樓一直位置不夠,月初的預約就能排到月末去,若是擴大,再填一家店,盈利必然翻倍。我問過價格了,那麼好的店面才要五千兩銀子。」

  「不買,他家門口死過人本就忌諱。再說廣源樓的特色在廚藝上,客人多了,廚子忙不過來,飯菜無法保質保量,失去本來的味道,便是砸了自家的招牌。有時候難排上位置會是一個噱頭,會吸引更多的人來。」

  再有一點,晏良沒有說。店開太多,過快的增加財富,只會樹大招風,惹人嫉妒。錢夠用就好,太多反而容易招惹禍端。

  掌櫃的點頭稱是,這就退下了。

  袁漢宰是武人,吃飯快,三五口就把桌上的飯菜席捲了一番,吃得肚子鼓鼓。

  他擦擦嘴,笑嘿嘿的沖晏良豎起大拇指,佩服他,。

  「你可厲害!官兒做得好,連做生意都有一套自己的章法,我是什麼都不行,處處都不如你。」

  「你會武啊,便是我不會的東西。」晏良笑道,轉而又問他在馬廠幹的怎麼樣。

  「別提了,我恨不得把那狗屁官給辭了!那些人從章管事被貶黜之後,天天亂嚼舌根子。因你以前在的時候跟我關係走的比較近,考課我得了個中等,他們就陰陽怪氣的諷刺我,說我跟了個……罷了,不提了!」袁漢宰提起這個就氣得面紅耳赤。

  那些人嘴巴裡會吐出什麼,晏良並不好奇,只問袁漢宰辭官後打算怎麼辦。

  袁漢宰愣了下,放下筷子,他才知道愁,卻堅持不想做官,他早就厭惡這樣的生活。

  「反正我做官也沒什麼大出息,還得一輩子小心翼翼瞧人臉色。我心直口快,腦子笨,保不齊哪一天被什麼案子連累了,我連向上人頭都不保。」

  「既是這樣,你若不嫌棄,就做我兒子的先生。」晏良見袁漢宰願意,就叫吳秋茂來和他講薪水。給的錢肯定不能超過他做官時的俸祿,不然傳出去又該被外人說道了。一個教學先生得的錢如果超過了領俸祿的官員們,好聽點的叫財大氣粗,不好聽的那就是越矩。

  但晏良先也不會就此苛待了袁漢宰,會另外給他三十石米,一年四頭豬兩頭羊一頭牛,另有錦緞數匹。滿打滿算下來,錢是他做官時候的兩倍。

  袁漢宰腦袋再笨也算明白這個帳,咧著嘴十分高興的應承下來。

  晏良轉頭就帶袁漢宰回了甯國府。袁漢宰還是第一次來這地方,見府內亭臺樓閣,四處氣宇軒昂,不禁感歎那些馬廠的官員都和自己一樣見識淺薄。這樣有深厚根基的大家,哪是說敗就能敗的。

  晏良引袁漢宰去了福祿堂的一處廂房。

  「這是我的院,你晚上授課,若覺得乏了不便回家,便住在這裡。還有,不許對外吹噓什麼,好好教他。」

  晏良緊接著為他引薦賈珍。賈珍正在書房裡聽先生講課,有點昏昏欲睡的架勢。聽說老爺來了,他立刻就躥起來,一板一眼的給晏良請安,轉而給新先生請安。

  賈珍態度極好,有很明顯的討好之意。袁漢宰因此對他印象很不錯,感覺到賈珍是個乖學生。

  晏良讓袁漢宰檢驗了下賈珍的基礎,轉而問他,「到三月末,你能教到什麼程度?」

  「至少能叫他會耍一個拳法。」袁漢宰拍胸脯,底氣十足的保證。

  晏良微微一笑,拍了拍袁漢宰的肩膀。「我喜歡你的自信。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不弄死能殘他,我都支持。」

  袁漢宰謙虛地大笑:「啊哈哈哈……哪有那麼誇張,你兒子那麼乖,肯定行的。」

  晏良眨了眨眼,最後目送袁漢宰告辭。這段日子賈赦沒動靜,晏良也一直沒叫他,不過最近族裡人是有很多不滿和閒言碎語的,都在怪賈赦父子把學堂搞得烏煙瘴氣。

  晏良稍微瞭解了下情況,無非是這父子倆打整肅學堂的時候辦事不清楚,惹人不服氣。不過賈璉好歹是能辦點事的孩子,還算撐得住,所以這事兒一直還沒鬧到晏良跟前來。

  但開了春,就是賈璉和王熙鳳的婚事,近幾日他有些□□乏力。璜大奶奶為金榮的事兒,就趁機要找尤氏評理,被尤氏給擋了回去。她不服,就催自己丈夫去找賈敬說道說道。賈璜畏懼敬老爺的威嚴,這位可是連政老爺都敢收拾的主兒,他哪裡敢得罪,遂拖拖拉拉不敢去。

  也就是因為賈璉的婚事,璜大奶奶被王夫人請來幫忙。王夫人見她有難言之隱,便主動打聽情況。璜大奶奶恨自家爺們兒不爭氣,乾脆就把這事兒跟王夫人說了,抱怨一二?。

  王夫人一聽大房就氣,再聽賈敬心裡就犯怵,心想要是她求自己,她斷然拒絕,不會管這件事。偏偏璜大奶奶這時候說了句「我們也認命了,各該全族人都聽他的話!」,根本沒有求她的意思。刺激的王夫人意識到她們二房不被人瞧不起了,估計上次搬家的事鬧出後,在全族人眼裡她們榮府二房就是個孬種。

  王夫人氣不過,將此事抱怨給賈政聽。賈政恨得悶聲不說話。王夫人又怕他太難做,忙說不要緊,這反而更加刺激了賈政。

  夫妻二人同仇敵愾,一同前往榮禧堂找賈母。

  屋還沒有進,倆人就聽見屋裡面傳來哭聲,王夫人抓了個丫鬟問。

  琥珀一臉悲色,「揚州姑太太的小兒子去了。」

  賈政愣了下,蹙眉歎氣。

  王夫人動了動眼珠子,問丫鬟老太太如何,便忙撩起帕子,一邊作哭狀一邊進門。

  賈母見了她的好兒媳,便拉著她的手哭得更凶。王夫人一邊抽鼻子一邊撫慰賈母,自己的眼淚卻一直沒有真下來。

  晏良也來了,進門聽見哭聲他不詫異,但聽說死的是林如海的兒子,他微微驚詫了下。

  賈母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裡,「怎麼,你不是因聽到這個消息才來的?」

  晏良剛要張嘴,那邊就有個婆子跌跌撞撞跑進來,幾乎是一進門就趴在了地上。

  「老太太,各位老爺太太,大事不好了!珠、珠大爺他去了!」

悠于 2017-1-27 22:10

第34章

  王夫人蹭地就站起來,氣恨地瞪著那婆子:「胡沁什麼,有話說清楚,別喊錯了名兒。」

  賈政慌了下,聽王夫人此話頓然淡定了。嚇死了他!差點以為那婆子是在說他兒子死了,珠兒只是得了風寒沒去根罷了,怎麼可能死。好端端的亂喊人,咒他兒子死,這事兒必須嚴厲處罰。賈政狠狠地剜眼婆子,打算對其掌嘴處罰。

  婆子慌張爬起身,身體跪著,嘴巴仍就保持發抖的狀態,「二太太,奴婢沒說錯名兒,千真萬確,就是珠大爺他咽氣了!」

  王夫人表情凝住,臉色唰地變白,還不及她再次確認,那廂又來個婆子,哭著說李紈已經哭暈了過去。

  王夫人這才真信了,大喊「什麼!」,下一刻倆眼翻白,身子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賈政還在發懵的狀態,眼盯盯得看著婆子們忙著攙扶王夫人,他整個人愣在那裡回不過味兒來。

  賈母本就為賈敏痛失唯一的愛子而傷心,忽聽自個兒的大孫子也死了,由上心轉為心痛,嗓子呼哧呼哧地喘不過氣兒來,流著眼淚直捶胸。眾丫鬟婆子們一撥去開解勸慰賈母,另一撥去攙扶王夫人,掐虎口送水,想辦法將她弄醒。

  賈政終於回過味兒來,撩起袍子轉身就飛奔了出去。

  賈赦和邢夫人也有些感傷,卻沒這三人反應的激烈。邢夫人終究是做兒媳婦的,也去勸慰賈母了。賈赦便湊到晏良跟前,皺眉感慨今天日子不好,竟然一下子死了倆孩子。

  「你林家外甥是早死的,只不過碰巧今日傳消息過來。」晏良想到前段幾日吏部瘋傳聖上要晉升林如海的消息,蹙起眉頭,「這節骨眼上喪子,怕是什麼消息都令他開心不起來了。」

  「可不是,他好容易這歲數得了個兒子,卻……」賈赦再提起賈珠,「珠兒這孩子也可惜,年前還好端端的,生龍活虎,起初不過是受一點寒罷了,誰知竟死了人。」

  「昨兒個我就聽人說他有些高燒,怎麼,你二弟夫妻還沒上心?沒有在床前好好照顧他?」

  「我那個二弟,你還不知道?他是聽說珠兒病重了,便就打發他媳婦去操心,昨天他倒是去瞧一眼,只略微告誡幾句就罷了,要我看去還不如不去,叫珠兒反而更上火。我看他得有一段日子要後悔傷心了。」賈赦難受地摸摸下巴,珠兒這孩子走得確可惜,他也很惋惜。

  晏良和賈赦倆人邊說邊往賈珠住所去。還未到地方,就已經隔門聽見了王夫人的哭聲,哭得很凶,嗓子已然沙啞,感覺她幾乎快把五臟六腑給哭破了。

  賈政五官皺在一起,背著手從裡面出來,臉色難看至極。他抬手看見晏良和賈赦,眉頭皺的更深。

  接著就聽見屋內的王夫人哭喊著跟死去的賈珠說話。從其話語內容來推測,賈珠似得時候似乎沒有閉眼,王夫人一直在不停地重複問他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人之將死,父親疏于關心,緊逼他的學業;偏偏賈珠是個好強的人,不想讓父親失望,所以死的時候手裡還攥著一本書。此舉倒是引來很多人的惋惜,將此評價為一種美德傳頌。但晏良心裡很清楚,賈珠死前的心境是極為悲涼的,這一世他這樣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

  「你節哀。」賈赦忍不住安慰賈政一句。

  賈政看一眼賈赦,覺得賈赦的話別有意味。他臉色憤怒偏過頭去,沒吭聲。

  晏良同情不起來賈政,本來賈珠是可以走得再安詳一些。卻因為賈政的不放過,以至於他死都難以閉眼。

  賈政見晏良眼色詭譎,又想起他剛才表現奇怪的神情,乾脆直接問他何意。

  「我怎麼看你早就盼著我家珍兒死一樣?人都那樣了,你對我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可見心懷叵測」

  「是你自作自受。」晏良從袖子裡拿出一封信,遞到賈政眼前,「你兒子寫給你的。」

  賈政愣住,接過信打開來一看,果然是珠兒的筆跡。他立刻萬分不解的看向晏良,他的兒子的信怎麼會放在他手上!?賈政掃一眼信上的話,分明就是臨終遺言,這令賈政更加覺得惱火。自己的親生兒子有話沒有跟自己說,反而是交代給了一個外人!

  「你怎麼會有這封信?」

  「珠兒托我給你的,說是一旦他走了,我才能交出這封信。」晏良回道。

  賈政盯著信,咬了咬牙。

  「為什麼在你手上?還有,你今天就這麼巧地隨身帶了這封信來?難不成你早算准了他今天要死?」賈政滿眼懷疑,接連質問賈政。

  晏良:「他是我侄子,見他既然病了這麼久,我就叫珍兒有空過來關心他一二。信是你兒子托珍兒轉交到我手裡,至於原因你只能問他了。我今日帶了信要來問清楚,誰曾想人就這樣死了。不過你不用謝了,我這點關心算不了什麼,自然比不了你這位父親對親兒子上心。」

  賈政聽出晏良話語裡滿滿的諷刺,氣得悶聲說不出話來。賈珠在信中句句內疚,自責自己不爭氣,跟他不停地賠罪,賈政甚至在字裡行間很顯然的看出他生出厭世之意。

  他懂事的嫡長子竟然留下遺書,隱晦的怪自己!這也罷了,偏偏他對自己這個親生父親竟然不如堂伯父親近。

  賈政感覺到自己受到了另一重的打擊。他站不住了,幸好有婆子及時扶著方穩住。

  晏良轉身,看著身穿一團藍色素服的寶玉跌跌撞撞沖了進來。

  「已經死了一個,奉勸你下一個上點心。」

  寶玉雙手捂著頭哭,一頭紮進晏良的懷裡。他抬頭見是敬伯父,畏畏縮縮的退幾步行禮,然後就在王夫人的召喚下哭著跑進房裡。


第35章

  賈政本就沉浸在喪子的巨大悲痛之中,聽晏良還詛咒他下一個兒子,氣的無以復加,若非他是個斯文人,此刻恐怕真會上手痛打他一通。

  「話是好意,聽不聽在你。」晏良對賈政道。

  晏良見賈政還是死強著脾氣,就懶得再多說他。賈珠雖然前世種因,這世果報註定了,但好歹他的另一個兒子寶玉是個好的。晏良所謂的「好」,自然是指寶玉前世乾淨,他世過得如何全憑他自己的造化。

  晏良是不喜歡賈政,但他還不至於因為個人情緒,去耽誤了一個無辜孩子將來要走的路。寶玉如果還是這樣養下去,將來雖可能比賈珍強些,但到底好不了多少。晏良不住在榮國府,甚至來這裡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但就這樣他也已經看出來了,寶玉愛在女孩子們中間廝混,且脾氣極好,很受歡迎。而他在對待女孩子的時候,更加有十二分的耐心,能溫柔到骨頭裡去。人小這樣,上可以說是不拿架子,沒有主子脾氣,人稍微大一點再不懂拉開距離,就難保叫那些同齡女孩子們心存幻想。

  這種惡因,並非一定是要做惡事才算壞,感情債一樣可以犯下惡業。

  寶玉雖小,但從他現在的脾性和生長環境來推敲,他將來很有可能成為風流多情種。正所謂多情者最為無情,多情的人最容易欠下感情債,看似喜歡每一個人,實則不愛其中任何一個。他便是個招惹了人,勾出人家相思,轉頭就跑的負心漢。

  有賈璉、寶玉這樣兒子,賈赦、賈政這樣的爹,再加上一個偏心二房的老太太,榮國府如此發展下去,其結果不言而喻。

  晏良都有些同情賈赦了,現在就算他一個改過自新,也是沒能力撐起這個家。他肯定管不住這些人,早晚會被連累。晏良拿同情的眼神兒忘著賈赦,同時在心裡琢磨著是否還有其它的辦法。

  賈赦忽然張開鼻孔,一臉隱忍的表情,到底忍不住了,連打了兩個噴嚏。這兩下子聲音不小,直接有點嚇到了一邊正在心裡專注于詛咒晏良的賈政。

  賈政動了下身子,轉頭瞪賈赦。

  賈赦有點不好意思,抱歉地對他點了下頭。賈政不開面,狠狠哼了一聲,甩袖大邁步進屋。賈赦輕輕咳嗽一聲,客氣地伸手,請晏良跟他一塊進去。

  王夫人聽見賈政的腳步聲,伏在床榻上,再一波痛哭。李紈早就哭腫了眼睛,身子搖搖欲墜了,但她擔心婆婆傷心過度,硬挺著暈厥的身體去勸慰王夫人。王夫人一把推開李紈,失望的瞧她一眼,轉頭抓著賈珠的手仍舊是哭得痛不欲生。

  李紈知道婆婆瞅自己那一眼意味著什麼,她在怪自己沒有照顧好他她的兒子。可老爺的吩咐,還有賈珠的脾氣,哪裡是她能左右的,她每日盡心盡責照料賈珠,幾乎是日夜不睡,反倒落下這樣的埋怨,她心裡委屈生氣,卻又無法辨說。

  她本就因為這些日子照顧賈珠沒有休息好,在機上喪夫情緒激動,以及被王夫人誤解,身子終挺不住,搖搖欲墜地倒下了。

  李紈的貼身大丫鬟素雲等心裡都傾注自家奶奶的身體情況,早料到她會如此,慌忙撲上前拖著。

  王夫人見狀,眉頭緊促,卻也不好說什麼難聽的話苛責,只打發那些婆子丫鬟帶著她們家的奶奶回去休息。

  王夫人抹了抹淚,紅著眼睛對賈政道:「這喪事還要人主持,我看大兒媳婦那身子是沒這個能耐了,便由我來操持,叫璉兒幫忙跑腿。」

  賈政點點頭,一切都依從王夫人所言。他慢慢轉過頭去,望著床上那張熟悉的卻已經變得冰冷蒼白的臉,悲傷地歎口氣,緩緩地閉上眼。

  晏良和賈赦也望過去。晏良死人見得多了,加之他本身對賈珠接觸不多,沒有太多別的感情,還算淡定。賈赦就有些忍不住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直歎這孩子死得可惜。

  不過他這話反而引起賈政的反感,賈他排斥的望一眼賈赦,一臉難受疼痛的表情。很明顯的向賈赦昭示著,他不該亂說話戳他的痛處。

  賈赦果然噤聲了,有些無辜的要解釋,卻引來賈政轉身無視。

  「我們還是先告辭吧。」畢竟人家現在喪子,心情不好,沒必要再較真。晏良轉即就帶著賈赦離開。

  王夫人擦乾眼淚,情緒已然冷靜下來,她目送晏良離開,轉而不滿地對賈政道:「我瞧他沒半點傷心的意思。」

  賈政回想一下,的確如此,冷笑憤恨,「也不知存了什麼歹毒心思。」賈政轉即就把之前晏良在賈母院情緒表現不正常的事,說給了王夫人聽。

  王夫人比賈政更容易多想,聽了這事兒後就十分上心。從料理賈珠的喪事開始,她一有空,就時不時地琢磨一下。想要弄明白晏良對賈珠到底存了什麼心思,做了什麼沒有。等賈珠下葬之後,王夫人思子心切,更加介懷這件事,便從賈珠從前的日常飲藥以及相關涉及的下人們開始盤查。一點一滴,她絲毫不放過。甚至查出廚房陳婆子的十年前認得乾兒子是甯國府的小廝,憑此嚴刑逼供,差點把陳婆子審得尿了褲襠。到底什麼壞事都沒查出來,反而查出這段日子晏良使派賈珍經常過來關心賈珠的感人事。這其中捎帶著還有賈赦,他對賈珠關心也有不少。

  王夫人認定其中有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就叫人將東府送來的藥材補品等物,重新查驗一番,看看是否有問題,結果依舊是正常。再一次正事晏良父子是『真心』在關愛賈珠。

  王夫人不服氣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回頭賈政主動問起這事兒,她就酸著臉把事實經過講給他。賈政也不信,奈何沒有實證證明,便只能相信眼前的事實。

  晚飯後,賈政一個人端坐在書房喝茶,因喪子之痛,執筆做了兩首詩。轉即他忽然想起年前的時候,晏良曾今給自己的警告,他說過自己的毛病如果不該,報應很可能就會到自己的兒子身上。

  如今應驗了。

  賈政起初覺得這很可能是巧合,忽然他又想起賈珠死之前他到賈母院的表情,頓然打了個激靈,總覺得晏良是知道了什麼,才會提前去得,而且他很巧的隨身帶著那封賈珠求他捎給自己的信。

  整件事情,仔細思考,叫人覺得頭皮發麻,極為驚恐。賈政不敢再想下去了,心裡對晏良生出十二分的忌憚之意。

  賈珠喪事搬完之後,賈赦和邢夫人就跟賈母商量著要將賈璉婚事延期到明年的想法。

  「也只能如此了。」賈母點頭歎氣,轉頭叫來王夫人安慰。

  王夫人已然消瘦很多,聽說賈璉的婚事延期,她更是傷心。本打算叫她內侄女早點進府,幫她打點府中雜事,便省得她每日每夜的操勞,誰知她的大兒子就這樣死了。大兒媳本就是那樣的悶性子,她有點看不得上,而今又在照顧賈珠的事情上失責,王夫人是連見她一眼都懶得見了,也更不可能叫一個寡婦幫她管家。

  賈母體諒王夫人的辛苦,安慰她再忍一年,等璉兒媳婦兒進門了,就叫她好好歇一歇。

  「沒法子,家裡總要有個人撐著。」王夫人憨厚地點頭。

  賈赦見狀,忙道:「何不讓你大嫂幫忙?」

  王夫人吱嗚起來,剛要拒絕,就聽賈母說以後叫邢夫人幫她一塊管家,並對手生的邢夫人說了許多囑咐。王夫人見狀,心裡越來越覺得堵悶了,只能決定讓自己快點好起來,以免被邢夫人替代。不過到底是邢夫人住在榮禧堂,走動起來比王夫人不知快了多少倍。所以每次賈母一有事,必定是邢夫人先到,其和顏悅色的安慰一通之後,王夫人才會姍姍來遲。所以賈母忍不住對邢夫人的印象越來越好了些,但在她心裡,好兒媳的位置依舊是王夫人不動搖,幾乎張口閉口都在念著他。

  邢夫人伺候久了見賈母還是這樣的態度,便有些寒心,決計以後對待賈母再不會如當初那般真心。賈母還不清楚,依舊是念叨著王夫人。王夫人則早就心寒賈母啟用別人,在心裡跟其之間也多了一層隔閡。

  漸漸地,兩房人因賈珠的死,搞得越來越彼此對立,甚至因為一點小事都要一較高下,彼此賭氣。

  賈赦氣不過,去晏良那裡求辦法。晏良只教給他一個字,忍。並保證只要他能忍到夏天過了,那他大房的地位在老太太那裡會得到絕對的提升。賈赦雖不明白,但他知道晏良的話十分准,很少有失言的時候,遂一切照其吩咐做。

  頭幾日,賈母只覺得賈赦等大房在裝,沒怎麼掛心。但日子漸漸長的時候,眼眼睛明淨的看著二房不停斤斤計較,大房隱忍退讓,便有些體諒賈赦,很不忍心了。但賈母還是一直端著,決定多觀察兩房孩子,並沒有表現明顯。

  晏良這段日子除了偶爾摻和下榮國府的喪事,其餘的時間都撲在了吏部的公務上。各位王爺們的候選侍衛的名單晏良都整理出來了。每個人的背景他都進行了仔細的調查,且經過細密地梳理。但凡行跡又可以,涉嫌跟其他朝廷重臣來往的人員,晏良都做了標記,將他們列為下下選。

  順利通過晏良背景篩查的侍衛一共還有八十八人。

  今天,晏良決定對這八十八人進行最後一步考核,很簡單,就是『面』考。

  晏良打算直接面對面,看清楚每一個人身上犯下的惡業,計較輕重,並憑此來作為評斷的最後一關。至於此舉對外人的解釋,只能用一句不負責任的的解釋:靠感覺。


第36章

  這八十八人作為候選侍衛,一共會分給三位王爺,其中足有二十八人身上帶著意業。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不懷好意地混在侍衛隊伍中,目的不純,動了算計他人的邪念。

  晏良猜測這些人八成都是有幕後主子的,而且很可能並非一方所派,但不管他們幕後牽涉到幾波勢力,這些人的目的皆相同,都是想在王爺身邊安插自己的眼線。與其去費力氣探究哪個留哪個不留,徒添麻煩,晏良覺得還不如乾脆一視同仁,直接把這二十八人都剔除了。剩下的侍衛們剛好可以按照上中下三等,均勻分配給三位王爺。

  事情就這樣乾脆俐落解決,晏良給三位王爺沒人平分了二十名侍衛過去。大概這之後平靜了五天,安王和康王那邊才鬧出波瀾了。

  安王和康王二人近幾日都在暗地裡肅查自家府苑內新進的侍衛們,倆人畢竟都有機會成為皇儲,自然要參與到朝堂鬥爭。身邊侍從是最容易被地方下手的,這一層上的人如果不夠乾淨,那他們將來在對弈的時候必定會早早地失去先機。倆人都懂得這個道理,此刻當然要將這些新侍衛們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

  但最後查詢的結果令倆人都大吃一驚。安王發現自己新進的侍衛們之中竟然全部都清清白白,沒有任何問題。與此同時,康王那邊也發現了同樣的情況。

  安王忽然想起前段日子他讓齊紳高安插眼線進候選侍衛的事兒,便召來問他:「咱們的人可被選進康王的府裡了?」

  齊紳高搖頭。

  安王略微失望地歎氣,蹙起眉頭,「真是巧了,竟然都被選進三哥那裡了。」

  安王所謂的三哥,正是因體弱多病而鮮少露面的三皇子遂王。

  「其實,」齊紳高頓了下,實話實說,「遂王爺那裡也沒有。」

  「什麼?」安王驚訝的看著齊紳高,眼神中帶著些許不滿,「莫非是你選拔的人選不夠仔細,被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相反,個個背景清白,很難叫人查處端倪。不過卻也巧了,這些人連同我查到的那幾個康王爺的細作,都一遭兒被吏部給打發掉了。」齊紳高面目看似嚴肅,但說話的時候嘴角有輕微的勾起,顯然是情不自禁的愉悅所致。

  「你是說吏部有人一眼看穿了我們安插的細作,還有康王的,全都給剔除了?」安王段高翰很是驚訝。

  齊紳高微微頷首,笑道:「康王的人是否全被除掉我不敢保證,但咱們的人,還有我們查明的那幾明康王的人,的確全都在被吏部剔除的二十八人之中。」

  「這就奇怪了,往年吏部審查這些侍衛,無非是走個過場,只要是家世清白都會留下。為何偏偏今年挑剔了,而且還是一下子剔除足有二十八人之多。」

  齊紳高解釋:「吏部有這個職權。」

  「可有理由?」安王追問。

  齊紳高無奈搖了下頭,「都是些不足為道的理由,雞蛋裡挑骨頭罷了。」

  「吏部到底是誰負責此事,本王對此人倒是十分好奇。」安王背著手,揚著脖子,口氣裡帶著幾分淩厲。

  齊紳高報了晏良的品級,又在安王的追問下,解釋了他身為甯國府老爺的身份。

  安王驚訝不已,「竟然是他!」

  真沒想到,這廝從道觀裡修習兩年回來,看人竟比以前通透了很多。

  而此刻,康王爺段高宇與安王是同樣的心情,當他得知這樣的情況後,也表示一定要見識一下吏部郎中晏良。

  至於遂王那邊,本就是病著久居深宮,這次撥過去的侍衛無非就是守著空空如也的遂王府,並不會引起什麼注意。

  所以當天下午,晏良接連收到了安王府和康王府的傳話宣見。

  晏良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先去了康王府。這種隱晦的事情,康王爺自然不能直接開口詢問,只是委婉地繞圈問他,晏良只當做不知情,敷衍回答了康王的幾句質問,最後實在繞不過去了,晏良便說了他那句糊弄的話,靠感覺。見對方仍有猶豫,晏良換了個更為好理解的解釋,說他會看相。這也不算是說謊,晏良的確是在看到人之後,就能分辨每個人身上的因果好壞。

  康王半信半疑,但最終還是放過了晏良。

  晏良和康王道別之後,便繼續前往安王府接受質詢。不過,安王爺似乎仍是不屑於露面,讓齊紳高來接待晏良。

  齊紳高客氣地給晏良斟茶,請他品嘗茶點,又借花獻佛的送給晏良一幅本來是王爺給他的古畫。

  等到談話氛圍輕鬆了,齊紳高才說起這次侍衛選拔的事兒,他直接開門見山:「你是怎麼知道得?」

  「下官不才,不太懂齊大人的意思。」晏良刻板道。

  「你少給我打太極,那些侍衛,你剔除掉的人,為什麼?」齊紳高也很聰明,話只點到,卻不說全,省得落下把柄。

  「據我所知,吏部有權無理由地決定候選侍衛的去留。」晏良仍舊是敷衍的回答。

  齊紳高臉色慢慢變得嚴肅了,目光如炬的盯著晏良的眼睛,似是單純的注視,又似是嚴肅的警告。

  晏良在這種強行壓迫的氛圍下,淡定自若地等了一會兒。他沉默的目的是想讓對方明白他這個回答是有為難之處的,所以才會有他之前的『打太極』。這樣不僅不會讓對方太憤怒,而且還會提高更多的可能令齊紳高去相信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

  「真正的原因說起來有些難以啟齒,只怕說了,齊大人也不會信。我會看相!那些人在我看來只不過是品相不正,便就順手給剔出去了。」

  齊紳高:「你會看相?以前我怎麼不知道。」

  「我去道觀修習了兩年,性子上改變很多,別的東西也學到很多。」晏良發現了,本主在道觀修行的經歷,很有助於幫他解釋自己現在在的改變。

  齊紳高冷笑一聲,顯然還是不相信晏良所說的話。不過那件事非要有個解釋,以晏良位居吏部郎中的地位來說,他是沒有能力會同時知道安王府和康王府安插細作的機密,所以恐怕還真只是有『看相』這樣玄乎的理由能解釋得通了。

  萬一呢?

  這次雖然有晏良這麼個羅刹擋路,至少對方的細作也沒有滲透到過來。至少大家都公平,安王和康王彼此都省心乾淨,對於這倆人來說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齊紳高便不再追究,他送走晏良後,便去回報安王。安王爺自然也是懷疑,但沉思之後,其想法和齊紳高一樣,也覺得只有看相這個玄乎理由能解釋得通了。

  「其實王爺若不信,可以證實一下。」齊紳高建議道。

  安王斜看齊紳高,「如何證實?」

  齊紳高:「聽說貴妃娘娘那裡正鬧不安生,何不叫他來看看,將那賊人揪出來?」

  安王沉默想了想,忽然抬手指了指齊紳高,冷面上露出愉悅的笑容,「不愧是齊紳高,此主意極好,我這便進宮去稟明母妃。」

  齊紳高含笑拱手,接著便告辭。出了安王府的大門,他臉色變冷了下來,轉頭交代隨侍去查清楚那二十八名被晏良剔除的侍衛們的幕後真正主子。

  「老爺,小的不明白,這裡應該有一部分是您幫安王爺安插的細作,咱們何必二十八名都查?」

  「我沒安排。」齊紳高清淺地道了一句。

  ……

  再說榮國府這邊,已然處理完了賈珠的喪事,賈母才想起小女兒賈母喪子之痛。她急忙命人起草書信,送往揚州。

  林如海早已經提前倆月收到了來自甯國府晏良的書信,信中其關切的語言令他為之感動,同時對方也描述了榮府二房喪子的事情。林如海聞之心情十分悲慟,也很理解賈母賈政等人這時候重度傷心,可能沒工夫給自己回信。但他萬沒又想到,會在長達兩月之後才收到來自賈母的問候。

  林如海一時間有些心理不平衡了,照理說,他兒子跟甯國府賈敬的關係已經有些遠了,對方尚能得到消息及時來信安慰,但孩子的親外祖母卻在漫長的兩個月後才來消息,是不是有些太不經心了?自個兒兒子的孩子是孩子,女兒的孩子便就不值錢?當然,此事也不能非強說是賈母錯,只是此舉令林如海著實有些失望寒心。

  殊不知賈母這次回消息晚是晚了點,但只是晚了一個月,奈何家裡送信的小廝途中怠慢貪玩,延長了送信日期。而甯國府的小廝相較之下,訓練有速,做事認真,是縮短了送信日期。一個快一個拖,兩廂間隔便就差了兩個月。

  此事賈敏本就因為喪子而悲傷過度,臥榻養身。此刻又聽說母親如此怠慢她喪子之事,心事越加重了,犯了病。連累她女兒黛玉小小年紀,卻懂事的在床前侍奉湯藥,每日不輟。

  賈敏見女兒這樣,更覺得心酸,情緒不佳。

  林如海忙勸她大可不必如此心重,「這家就我們夫妻二人,後宅裡頭是你的一言堂,誰也不會因此責怪你什麼,何必這樣思慮重。兒子沒了,是命裡註定的,瞧瞧這不還有懂事的女兒麼!」

  賈敏點點頭,哭著咳嗽兩聲。

  林如海見她似乎還有些聽不進去,蹙眉默了會兒,道:「有件事不確准,我一直沒跟你說。上次你甯府的敬大哥來信說,這次我吏部考核被評為上等,很可能被選調入京做官。可我看你這病情,實不適合遠途勞累,我還是該去信請他趁早的幫我推脫掉!」

  「去京?」賈敏輕輕拽住林如海的衣袖,她飽含淚水的雙眼忽然有了光亮。

悠于 2017-1-27 22:11

第37章

  「你想?」林如海反握住賈敏的手,緊緊地盯著她,「若真想回去,便養好你的身體。」

  賈敏抖著帶淚珠兒的睫毛,垂眸點點頭。她雖已三十多歲,卻保養得極好,皮膚白皙還未長過皺紋,垂淚時猶若雨中搖曳的荷花,叫人忍不住心疼。

  林如海忽然想起當年初見賈敏的情景,把她的手拉得更緊。

  「我沒能將哥兒養大,讓林家延續香火,我便是林家的罪人,對不起林家的列祖列宗!」賈敏說罷,就撲到林如海的懷裡痛哭。

  「命裡無子莫強求,你就不要再多慮了。再說我們這年紀,雖大了些,也難保以後還有可能……」林如海拍著賈敏的後背,一邊安慰她一邊在心裡鬆口氣。她能把這些話說出來,痛快地哭出來,反而是件好事,不然一直憋在心裡真不知會鬧出什麼災病來。

  黛玉被奶娘抱在外間的等候,小小年紀的她聽著屋裡斷斷續續傳來的哭聲和談話聲,多少懂得一些緣故。她便錘頭抓著奶媽的肩頭,暗暗發誓,自己以後一定要更加孝順父母。

  林如海以前是想過進京施展抱負的,不過後來一直留在揚州就漸漸打消了念頭,再無心再去京城那等是非之地。可而今他剛好得到一個進京的機會,妻子又因喪子傷心過度十分需要娘家人撫慰。

  這一切或許真是天註定。

  林家在揚州是獨戶,沒什麼親戚可往來,去京城倒可以和賈家互相扶持,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林如海下定決心後,立刻追加一封回信,請晏良幫忙留意有關他升官調任的消息。林如海寫著寫著信,便內心彭拜起來。哪個男兒不想在朝堂上叱吒風雲,一展拳腳?林如海年輕時就存著這樣的心思,只不過這十幾年來在揚州城呆久了,他快把自己曾經的志向給忘了。但這次若是能得機會爭取,他一定爭。

  至於賈母的信,林如海便交給了賈敏,任她處理,不會多嘴過問了。

  賈敏也知道母親這次回信晚了些,不過到底是自個兒的母親,她又剛死了孫子,老太太一時念不起來也在情理之中。賈敏只簡略說了些這邊的情況,又將林如海可能被恩典入京做官的事一併告知了賈母。

  兩封信湊在一塊兒,被送往京城榮寧兩府。

  ……

  吏部考課基本快要結束了,晏良這兩日終於清閒下來,卻忽然被宋貴妃召進宮去。照理說,後宮妃子不被准許隨便見外臣,不過這位宋貴妃已經得到了皇帝的特許,而且晏良覲見的時候,貴妃所生的七皇子安王爺也會陪同他一起前往。

  這次算是晏良第一次正式地和安王打照面,以前在城北胡同施粥的時候他們算是見過一次面,不過安王沒有自報身份,而且是莫名其妙的發一通脾就氣跑了。後來本是有兩次可以得見的會面,卻都被齊紳高所替代。這人起初是突然出現叫始料未及,後來他做好了準備面對他,這廝又遮頭掩面不敢見他,還搞得越來越神秘,所以晏良倒真好奇這位安王爺到底耍什麼把戲。

  今日在宮門口和安王匯合前,晏良便一路沉默,思量這位安王爺的種種怪異之處,琢磨其中的緣故。

  晏良的馬車剛到匯合點,就聽見車外有人語氣略帶不滿地傳話。

  「王爺已經等候多時了!」

  晏良是提前一個時辰出門的,他非常確定自己現在比約定的時間早到。

  晏良冷著臉下車,那小廝還不滿晏良的態度,輕哼了一聲,甩了下袖子,才引晏良去安王段高翰的馬車前。

  安王府能調|教出這樣的小廝,也算是一件稀奇事,可見其主子很可能只是空有一個外表厲害的殼子,實際辦事能力還有待考究。

  晏良此刻抬眼,就見一抹杏黃閃到自己的面前。這位安王爺,的確是當初他在城北巷子裡施粥時遇見的那位人物。不過相較於那一日的莽撞無力,今日的段高翰斯文高傲了許多,穿著一身貴氣的蟒袍,揚著他年輕又白皙的下巴,似乎想張揚什麼。

  晏良施禮後,便淡然退後兩步,請段高翰在前走。

  段高翰緊蹙起眉頭,臉色頗為惱火,好似他很不滿意晏良的反應如此淡定。

  無聲注視了他一會兒,段高翰見晏良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心裡更加火大,兀自大邁步,帶著一陣風兒朝宮門方向去。

  晏良自然希望今天的事能快點過去,同大邁步跟著。二人到了宋貴妃的寢殿雙禧宮,一前一後進殿請安。

  宋貴妃仍舊把段高翰當成孩子,笑著喚他過來吃糖,轉即才打量兩眼晏良。她也沒多說,只叫身邊的總管太監負責帶領晏良去看人。

  雙禧宮上上下下所有的宮女太監都被喚到晏良跟前,當然除了此刻還在殿內陪侍貴妃的四名大宮女。

  「貴妃娘娘身邊穿鵝黃裙的那位,還有她,他,以及她。」晏良接著乾脆俐落地指出人群中三個有問題的人。

  凡事無絕對,更何況宮裡的事情只要沾惹上了就是個麻煩,晏良當然要給自己留後路,所以晏良對那位大太監道:「雖看相只靠肉眼,難免有所疏漏。這只起一個輔佐的作用,病不能保證將所有惡人剔除。但我說的這四個人是絕對有問題的,就看你們怎麼查了。」

  總管太監李塘對於面前點名的這三命小人物,覺得還好,但對於屋裡那位資歷很老的大宮女,他還是很詫異的。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位從貴妃娘娘的娘家出來帶來的人,會幹出背叛她的勾當來。

  李塘請晏良去偏房歇息,他則急急忙忙去把這個結果告知了宋貴妃。宋貴妃自是不信自己身邊最得寵信的第一大宮女會背叛她,不過鑒於近來她宮裡總有些機密消息傳出去的事實,又叫她不得不懷疑。

  宋貴妃先假裝不知,只叫了外頭那三個沒身份的混帳過來。有個膽子小的,拿刑具隨意嚇嚇,便全都招供了。這名掃地的小宮女是被安嬪的小恩小惠打動,被授意伺機暗中監視她,傳達一些小道消息。不算大問題,不過宋貴妃還是得了個警醒,知道以後對那個常拍自己馬屁的安嬪防著些了。至於剩下那倆個嘴硬的,和自己身邊的那個大宮女,宋貴妃決計慢慢觀察處置。

  此刻,宋貴妃是有些相信晏良的能耐了。她再次召見晏良,問了他一些家中情況,又聊表關心一下其子孫如何。聽說晏良的女兒年幼,孫子也才剛十歲,她忙叫人備了禮品,送與他的兒孫。

  晏良很合乎禮節的謝了恩。

  宋貴妃實何等伶俐的人物,最是眼尖心快。這麼小會兒的功夫,她見晏良寵辱不驚,就清楚他是個人物,又見他提及兒孫時,說到女兒惜春的時候有微笑之態,宋貴妃便知道他是極為喜歡這個小女兒的。再看自己兒子那邊,看似毫不在意,實則就在他人不注意的時候,很專注的盯著那個晏良,八成是想拉攏他。

  宋貴妃當然要兒子幫一把,笑著對晏良道:「本宮最喜歡小女孩子了,可惜這輩子就只得翰兒和他弟弟兩個男孩。得空叫你媳婦兒帶你女兒來宮裡給本宮見見,給本宮解解悶。」

  晏良看得出宋貴妃這人是個八面玲瓏的,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一直榮寵不衰。聽說她去年剛剛誕下十五皇子,也便是安王爺同母的親弟弟。在宮裡,以她這樣的年紀還能給皇帝生兒子,算是高齡了,十分稀有。

  晏良也清楚,眼前這位得寵得勢的貴妃娘娘想為她兒子籠絡自己。奈何她『玲瓏』是有,卻不夠聰明,竟然在不瞭解他喪妻的情況下,隨口叫他亡故妻子帶著女兒進宮。可見在此人心裡,根本就沒打算對他尊重,所以才會急於求成,盲目開口。縱然她是貴妃,這些話對一位喪妻的臣子說也十分失禮。

  不及晏良開口,段高翰趕緊低聲糾正了宋貴妃的話,「母妃,他妻子已經去了三年多了。」

  宋貴妃尷尬了下,忙對晏良笑道:「叫你兒媳帶她來也好。」

  晏良的兒媳尤氏是小門小戶出身,怕只怕她進宮毛手毛腳,會惹出禍端。貴妃這樣的『恩賜』對於晏良來說,反而是個憑添麻煩的懲罰。所以對於宋貴妃這種不上心的隨性籠絡,晏良很難領情。

  段高翰又歎一聲,使眼色給母妃,讓她別說了。

  「行了,今天的事兒就這樣吧,你先回。」段高翰打發走晏良,轉頭和宋貴妃嘰咕一陣兒,方離開。

  三日後,宋貴妃查清餘下那三名被晏良點過的宮女太監。還真是個個心存邪念,受人指使,有圖謀不軌之意。不過可惜的是那位她重點徹查的大宮女突然畏罪自盡,迫使線索徹底斷了。而剩下的那兩名小嘍囉,知道的並不多,也扯不到跟皇后有聯繫的證據,最終頂罪的只是個位份低的美人。

  宋貴妃覺得自己這次沒有搬倒皇后,十分遺憾,但晏良『眼力』的作用她可是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厲害。宋貴妃百般高興地和安王囑咐,叫他一定要籠絡住晏良。

  雙禧宮先前鬧出一些風波,皇帝本就知道,這次請晏良幫忙『看相』處置人的事兒,皇帝也清楚。最後見這樣的結果,再問宋貴妃,宋貴妃也不好隱瞞,全部如實告知了皇帝。

  皇帝還是覺得這事兒玄乎,不可信,不過轉頭康王那邊也來消息。

  康王笑說:「兒臣起初也不信晏良的能耐,所以故意試探了他一下。兒臣曾叫三個死刑犯衣著跟府中的隨從一樣,來測驗他,結果他果然將這三個作惡的犯人挑了出來。」

  「說起這看面相,也是怪,真不知他怎麼看的。我府上有個小廝長得兇神惡煞,一瞧就是會拿刀捅人的樣兒,擱一般人瞧了都該怕。偏偏竟他一看,什麼事兒都沒有。那三個死刑犯,我還特意挑選得面相慈善的,還是能被他給瞧准了!」康王樂得拍大腿道,表情就像孩子做遊戲忽然發現了個大驚喜一樣。

  「真有這麼厲害?」皇帝邊笑邊動了心思。

  「就是這麼厲害,兒子親眼見證,外頭那些什麼半仙道士的,都不及他一半准。父皇,您把他安排到吏部,當真選賢任能,人盡其用!」康王沖皇帝豎大拇指道。

  「混球,多大了,說話還這般魯莽胡鬧。」皇帝口上這樣說,但表情還是忍不住高興,他蠻喜歡這樣活潑的兒子。

  皇帝轉即打發走兒子之後,便冷著臉手指敲著桌面,沉默良久。半晌,他才抬頭。

  一邊待命的太監竇芮忙微笑著上前,緩聲詢問:「聖人可有愁事?」

  「這個甯國府賈敬有些意思。朕真沒想到他在道觀傻住了兩年,本領反而更大了。本是想先提拔他到吏部,回頭尋個錯再給他貶黜回去,萬沒想到這官兒他越做越周正,處處萬全,不僅做事叫人挑不得毛病,還同時贏得了老七、老九和宋貴妃三人的同時欣賞。竇芮,你和他接觸過,覺得這人如何?」

  竇芮忙搖頭,皺著鼻樑跟皇帝道:「可不怎麼樣,他那雙眼瞅得人心裡直發毛!」

  「哈哈哈……」皇帝大笑,指了指竇芮,「數你猴精!不過聽你這樣說,朕反而覺得這廝可用。」

  ……

  再說晏良回府的時候,正好碰見兩名準備告退的嬤嬤,她們是剛從尤氏那邊出來的。晏良瞧著眼熟,才想起這二人是他安排給尤家姐妹的教養嬤嬤,便叫住問她們教導情況如何。

  倆嬤嬤據實回答,都是一致好評尤家姐妹的聰慧規矩。

  「二姐兒起初的時候,受過不少罪,挨過奴婢們的訓罵,也挨過打,不過好在她聰慧,心地是善良的,知錯能改。這孩子本性挺好的,錯就錯在沒人叫她辨識好壞,沒人好好叫她禮節規矩。而今有我們幾個婆子在,幫她教她,已經活脫脫是個閨中淑女了。

  三姐兒性子厲害些,比她姐姐更有主意,好在年紀小好教導。現在學了規矩之後,認死理兒了,說是婚前死活不會再見外姓男,就是蓉哥兒此刻送她金鐲子也不見,還主動督促她姐姐一起如此,是個頂好的孩子。」

  「好事。」晏良打賞了這倆嬤嬤,囑咐她們切忌不可懈怠。

  至於這倆姐妹到底改沒改好,只看這段時日是否有好運降臨到他身上,便會知曉了。


第38章 JJ

  再說尤老娘前些日子被晏良說教後,心情一直不好,總覺得羞臊沒臉,心底免不了恨敬老爺不開臉,怨他太無情。但日子久了,她有時候又覺得敬老爺是好意,她該感激。特別是自從教養嬤嬤來她家之後,一直很用心地幫她教導兩名女兒,女兒們也越發地對自己規矩孝敬。

  最近這兩日,尤老娘見著舉止儀態皆有大家風範的二女兒,漸漸有種養出名門閨秀的驕傲感,心裡面也越發明白敬老爺當初那般對她是好意。再有外頭人都說敬老爺手段狠辣嘴毒,對人從來不開面,尤老娘前段日子是切切實實信了,可到現在,她卻有了別樣的理解。老爺是正經的老爺,威嚴得很,但心地卻是極好的,起碼對她們娘們是『別有用心』。

  尤老娘想到這些就心裡樂滋滋地,甚至冒出來他會這樣幫助她們娘們,就是對她心存別的心思的想法。敬老爺大概只是礙於世俗阻礙無法表達情意,他便通過暗中扶持她,幫她管教女兒,用實際行動來表達他的情愫。

  尤二姐過來陪老娘做針黹,瞧見她娘拿著針一會兒愁一會兒笑得,問她怎麼了。

  尤老娘紅了臉,猶豫了片刻,便高興地拉尤二姐坐到自己身邊來,「你說甯府老爺咋對咱們娘們這樣好,還特意找這麼好的教養嬤嬤教導你們。」

  「念著親戚情分唄,想幫我們一把。」尤二姐回道。

  「你啊,還小,不懂這些。咱們家和他粘得那點親戚算什麼,他族裡頭姓賈的人都沒見這般上心管。上次我們去,碰見黃大奶奶,聽他還抱怨說金榮因為老爺不得機會去賈家學堂呢。」

  尤老娘覺得,敬老爺若真一點都不在意她們娘們,又何必這樣費心地對她們娘們好?可見他那天對自己說的話,並非全出自真心。再說像他那樣書讀得多,身為地位又十分高的世家老爺,必定心氣兒高傲,不善於表達兒女私情。他對人這種好,也就只有她這樣善解人意一的女人能琢磨通透。

  尤老娘想想,禁不住翹著嘴,又樂了。

  「娘親今兒個心情真好,給我繡個海棠樣子瞧瞧。」尤二姐撒嬌的把花繃子送進尤老娘的懷裡。

  尤老娘可沒這個心情,丟下那個花繃子,心裡琢磨著找個什麼理由再去一趟甯國府。這男女之間的事兒,若有一個人端著架子,另一人要主動些才好,如此方能修成正果。

  正巧兩日後是薔哥兒的生日。這孩子無父無母,尤老娘盤算著做一雙鞋送給他,一則表現她對這個孤苦孩子的關懷之情,二則便有藉口再去甯國府。

  想到此,尤老娘就拿起針線,埋頭急急忙忙做起來。

  天氣漸漸轉暖了,吏部侍郎楊斐栝同工部侍郎烏敏便主張趁休沐之日,約幾名要好的同僚一塊去景色優美的京郊別苑小酌、暢聊。晏良也在邀請之列,當日便照著約定之處按時前往。

  這處別苑建在京郊以北的一處風景秀麗的半山腰上,山下有水,山上則滿滿地一片桃花林,而今這時節,正式桃花含苞待放之時。近看是粉嫩的花苞,遠看就是滿上星星點點的粉色,的確別有春意。馬車到了山腳下,便上不去了,接下來需要徒步登山。上山的石階剛清洗過,還有未幹的痕跡,每一個石階的邊緣還刻著一長條精緻的蝠紋,單這一點就可彰顯其非凡的富貴了。

  晏良當即就生出懷疑,這種需要花鉅資才能認為造就的意境之處,不像是楊斐栝所有的,也更不像是那個烏敏。晏良也查過烏敏的底細,沒什麼深厚的家世,他就算私下貪錢,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

  晏良到半山腰的時候,便見通往別苑的小路上左右兩側立了兩排翠衣丫鬟,共十二名。請安後,其中兩名出列,引晏良前往別苑。

  晏良打量這些丫鬟的衣著,個個不俗,料子要比一般家的小姐還好。

  晏良心裡越加確定這次『小聚』並不小。

  到了地方後,晏良聽見有人悄聲提齊大人。果然不一會兒,齊紳高就帶著烏敏和楊斐栝倆人現身。齊紳高樂呵呵地跟眾人寒暄,還特意介紹了新上任的吏部郎中晏良給大家。

  晏良轉瞬間成了所有人的注視焦點,卻絲毫沒有表現出受寵的榮幸,只是溫溫的微笑,略帶拱手跟眾人道好,一切出於禮節,也止於禮節。

  「他剛來,還有些生疏,」齊紳高像是特意幫晏良說話,便招呼大家先去賞春景,吟詩作對。

  晏良看出陪伴在齊紳高身邊的楊斐栝表情有些不自然,猜測他應該是和自己一樣,是被有心人的可以隱瞞給騙了。晏良故意放慢腳步,走在最後。楊斐栝不多時,就找藉口脫身,來到晏良身邊。

  楊斐栝質問:「他來的事兒你知道?」

  「邀請我的人是你,你不知情,我如何知道。」晏良微微蹙眉,有些反感楊斐栝不動腦子的質問。

  楊斐栝愣了下,有些無奈地歎口氣,「我也是受烏敏所邀,以為就是幾個聊得來的同僚湊一起放鬆一下,誰想到姓齊的碰巧聽話所,也要來。這下大家都拘謹了。」

  「楊大人是覺得這處別苑,會是烏敏所有?」

  晏良的話令楊斐栝突然怔住,他恍然大悟,「咱倆都被烏敏給騙了?」

  晏良看他一眼,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他已經沒必要回答了 。

  楊斐栝氣呼呼地轉身,這就去找烏敏問清楚。

  待眾人吃酒瞧戲,喝到午後,都覺得乏了,互相扶持,各自告辭。楊斐栝全程臉色不好,終於熬到這會兒,立馬撩袍子走了。烏敏見狀似乎生怕得罪他,急急忙忙去攙扶,非厚著臉皮堅持要把楊斐栝親自送回府。楊斐栝看烏敏的臉色這才好一些,由著他攙扶去了。

  晏良自然是盼著早走,卻被齊紳高給硬留了下來。

  「你也沒怎麼喝酒,晚些回去無礙的。正好留下來陪我聊聊天,解解悶。」齊紳高眯著眼睛,身在歪在羅漢榻上,有些慵懶。

  晏良垂頭喝著茶,完全不回應齊紳高的話,齊紳高也識趣兒的沒再說話。兩廂末了半晌,晏良抬眸冷冷地看他:「齊大人有什麼話,直說。」

  「你什麼意思?我因何要有話和你說?」齊紳高不服氣的反駁。

  晏良笑了,忙起身作揖告辭。「既然無話可憐,請容下官告辭。」他說罷,就轉身去。

  齊紳高沒想到晏良敢在他面前這樣造次,別說他只是區區五品小官,就是朝廷一二品大員在他面前,也都跟一隻溫順聽話的小綿羊似得乖巧聽話。

  這一愣,突然地意外,令齊紳高一時沒反應過來,晏良已經快步走出門,離開了。

  齊紳高端著面子,沒法叫人去追,可心裡卻給晏良狠狠地記上一筆。第二天在上朝路上,他就一直盤算著自己今天該怎麼教訓這廝,讓他曉得得罪自己的下場。

  「對於工部侍郎的人選,愛卿們可有話說?」皇帝在朝堂上發問。

  「郁州知府孫謙和蘭台寺大夫林海皆政績斐然,難分伯仲。不過非要比的話,臣覺得孫謙的能力更強一些,畢竟當年鬱州府大喊轟動全國,都是由他一人辦理,且處置得當,可見其能成大事,有逸群才華。」吏部侍郎楊斐栝第一個發表了意見。

  齊紳高聽他舉薦孫謙,冷冷地眨了下眼睛,在心裡呵呵笑了幾聲。

  接著工部侍郎烏敏就站出來,建議林如海。此之後,紛紛有官員表示支持選林如海。理由也充分,世祿書香,探花出身,為人耿直,且還有如此斐然的政績,當工部侍郎一職十分合適。

  皇帝覺得各有道理,很難下抉擇,遂決定這件事稍後處理。

  下朝後,皇帝單獨留下了齊紳高,問他誰更合適一些。齊紳高卻回答圓滑,說哪一個都很好。皇帝怨齊紳高不能給他意見,但心裡卻很高興,至少他寵倖的大臣沒有拉幫結派之嫌。皇帝想了想,,正準備開口說「孫」,齊紳高忽然又開口了。

  「皇上何不試一試賈敬呢,臣可是聽說他選人的眼力很准。」

  這話忽然勾起皇帝對晏良「看相」能耐的好奇。

  「這廝現在在朕的後宮名頭很響亮,前兩日他幫老太后選人,被老太后誇得天上地下。連朕自己都懷疑,給他一個區區吏部郎中的官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到底是不是材,多用一用才知道。」齊紳高建議道。

  皇帝當即吩咐齊紳高負責此事,讓他準備五名候選官員,讓晏良去挑。皇帝知道晏良在選侍衛挑宮女方面挺有能耐,倒要看看,他在大事上是否也能有作為。

  齊紳高得償所願,告退後立刻去找晏良的麻煩。

  「我可是好心在皇上面前,幫你攬下了一個挑人的活兒。不過我告訴你,皇上心裡可有數,這五人之中你要是選錯了人,保你吃不了兜著走。」

  晏良一點沒受嚇,反而只提了一個要求。要這五人,都務必到京城,到他面前來。

  這事很簡單,齊紳高當即就叫人著手辦理此時。

  兩天后,齊紳高叫人進京的消息,還在傳達的路上。

  林如海的回信已經到了。

  信先送的榮國府,送信人穿了兩口氣兒之後,便要去甯國府,被王夫人的人給攔下了。她挑唆賈母派周瑞家的過去,直接請晏良來榮國府看信。

  顯然賈母等人對於林如海特意寫信給晏良,十分好奇,想知道答案,她們自然就需要晏良當著她們的面兒拆信。

  賈母先迫不及待的打開賈敏寫給自己的信,得知林如海某可能會高升調到京城,她非常高興。但她高興不過片刻,就從字裡行間得知賈晏良早就給揚州去信問候過。

  賈母一想自己遲了一個月才去回信,除了一方面愧疚之外,更恨賈晏良多管閒事。

  林女婿要升入京城做大官了,那晏良在吏部可利用職務之便早得到消息,定然存著趁早巴結討好她乖女婿的鬼心思。

  今兒個,她就好好教訓晏良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材。還想沾她們家出息女婿的光?沒門!妄想!


第39章 JJ

  晏良過來取信,轉身就要告辭。賈母笑眯眯地叫住他,讓他喝杯貢茶再走,還把老太妃賜來得點心特意端一份兒出來給晏良用。

  晏良嘗了一口就放下了,看來太妃那裡的東西也不見得樣樣都好,這點心做得味道還可以,細品起來卻不夠精緻,尚不如廣源樓的有滋味。看起來這位老太妃在宮裡的風頭不過是面上做樣子,內裡恐怕不是很受待見,否則她飲食所用的食材便不會選用次一等得了。

  「這宮裡的東西和我們外面人吃的就不一樣。你運氣好,趕巧趕著了,就是寶玉那邊我也只捨得給他這些。」賈母看眼晏良手邊的點心盤子,樂呵呵笑。她眼角情不自禁的上揚,有幾分得意之色。

  王夫人也扯著嘴角,看晏良。

  晏良完全不明白這兩個女人是從何而來的得意,就因為一塊點心?無不無聊,再者說,一個剛死了孫子,一個剛死了兒子,這會子咧嘴扯笑,哪怕是得意的笑,也有些不太合適吧。

  「茶也喝了,點心也吃了,家中還有事,容我先行告辭。」晏良是沒辦法跟這兩個女人繼續待下去。

  「且等等,剛好我們都在,林女婿又特意來信給你,你就拆開看看他寫了些什麼。可是有什麼難處不願麻煩我,非要求你?總知不知道這信中的內容,我這心裡難安。」

  晏良至此才聽明白賈母的目的,無奈地淺笑:「這是他給我的信,自是我的事,老太太何苦因這個操心難受。」

  「敬老爺不如就看看吧,老太太畢竟是做母親的人,擔心她遠在揚州的小女兒,難免的事兒。」屋裡有位體面的婆子,站出來說話。

  晏良冷冷掃他一樣,全然當做沒聽見。主子們說話,何曾有他貿然插嘴的份兒。這一家子的禮節他算是見識了,明面上看著像是個規矩人家,實則出處透著無禮,先是因為『施捨』幾塊點心就得意洋洋,隨後還把他吃點心謂之『幸運』,去跟一小娃娃寶玉比較,再之後就是逼迫人當眾拆信,還敢大發個婆子叫他跟前來遊說。

  林林總總,厚顏無恥。

  「我只想我問你們一句,憑什麼?」晏良冷著臉舉起手中的信,沖賈母微微晃了下,讓她看清楚信封上那幾個字,寫明瞭收信人是他。

  賈母當然明白晏良的意思,臉黑下來,十分不爽快。拿一種打量白眼狼的眼神兒看晏良,就好像她拯救了晏良一條人命,結果卻反過來被他捅了一刀受到背叛了一樣。

  晏良冷笑一聲,只道了句「一塊點心罷了」,便負手而去。

  氣得賈母足足愣了大半晌,才反應過來晏良好像在諷刺她沒見過世面,一塊點心施捨出去都以為能做恩情。賈母恨得不行,她是什麼出身,正經侯爺家的千金,會沒見過世面?侮辱她什麼都行,就這點不行!賈母猛地拍桌起身,好一通咒駡。

  傍晚的時候,榮國府西角門就來了一群人,領頭的敲響門,就報了敬老爺的名號,讓身後跟著的人上前,打開食盒給他們看。

  看門的婆子本來不想算搭理,可見那食盒裡晶瑩如玉的糕點,聞到其散發著的誘人留口水的香味兒。婆子便忍不住了,不禁想多聞兩口香味兒。她再想想不過是送點心的小事兒,一邊打發下丫鬟跑腿去回稟,一邊就擅自做主讓廣源樓的人進來了。

  等王夫人打發周瑞家的要來為難這些人的時候,人家早已經走了。

  周瑞家的狠狠訓了那婆子一頓。

  婆子還惦記著點心。

  周瑞家的氣道:「留這些做什麼,丟出去喂狗!」

  婆子歡喜應承,心下想自己撈下個好活兒,拿去喂狗不如把這點心拿回去自己吃。婆子不禁將蓋打開一條縫,咽口水的看了一眼。

  周瑞家的眼睛忽然放大,接著沖過來,直接掀蓋了。裡面放著的都是些蘿蔔糕芸豆糕之類精緻的點心,比老太太廚房裡的廚子做得好十倍,味道怎麼會這麼香?據她所知點心做好了之後,便不會散發什麼太大的香味兒。

  周瑞家的提起食盒,往下一摸,是暖的。怪不得了,原來他們在食盒下面放了可以保溫的暖爐。

  倒是夠用心。

  周瑞家的以為是東府那位老爺要致歉,倒覺得蠻有誠意,至少哪過去給太太和老太太瞧,她們心氣兒會舒暢些。遂提著食盒直奔賈母院去了,倒叫那個看門婆子白白高興了一場。

  點心端到賈母的面前,還有這熱氣,跟剛出爐的一樣。

  王夫人歎了聲:「的確香,這下我明白了,為什麼有那麼多達官貴人擠破頭也要去廣源樓吃飯。」

  賈母點點頭,撚了一塊點心放進嘴裡,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最妙的是吃過之後不齁嗓子,還唇齒留香。

  「這芸豆糕精緻的只怕比宮裡頭的還好。」王夫人也忍不住用了一塊,讚歎道。

  賈母手裡還剩下被咬過的大半塊,當她聽說這話,立刻變臉,丟了手裡的點心。

  王夫人忙咽下嘴裡的東西,起身問賈母如何。

  賈母胸口氣得起起伏伏,惱怒至極,「我說他怎麼這樣好心,原來是在諷刺我們!」

  「母親?」王夫人茫然的望著賈母。

  「白天他怎麼說,『不就一塊點心麼』,現在他送了味道更好的點心給我們,就是諷刺我們這些人沒見過世面,吃著次等貨還捧上天,何等難堪!」

  王夫人聽賈母這樣一講,臉色也難堪了,忙叫人將點心撤下去丟了。

  「東府老爺聽說老太太收了點心,又送了十盒過來。」傳話的丫鬟不明情況,笑嘻嘻的進門回報。

  賈母斜眸瞪那丫鬟一眼,氣得身子直發抖。這賈晏良諷刺他一回還不夠,竟然又來一波,擺明瞭是要和她對著幹,想把她氣死!

  王夫人忙撫慰賈母,口裡恨道:「他以族長自居,還常說什麼『敦孝悌、睦宗親』,他這會子這樣對待身為長輩的您,難道就不是違反家法,該除名麼?」

  「人家可厲害,打著孝敬我點心的名頭,我能說什麼,能把剛才那些揣測搬到明面上?不過,我看他是做官上癮了,趨炎附勢,還想借著你妹夫的光繼續升。真不知道他腦子是怎麼長得,憑什麼以為我的女婿會幫他出力?將來林女婿進京當上了工部侍郎,第一個提拔的也該是我們這邊正經的親戚,剛巧老二就在工部任職,提拔起來也便宜!」

  「母親說的極是。」王夫人雖不願看小姑子風光回門的情景,但一想到林如海能在仕途上幫到自己的丈夫,這些小事兒她都能忍。到時候賈政高升,女兒元春在宮裡混出名堂,再加上她大哥的位份,她在這個家的地位那便是說一不二了,到她風光的時候,當初的這些「忍」她一定會一一還回去。

  「那信不看也罷,既然他不願讓我們看,就說明這裡面有事兒,他是心虛。鐵定如我們所想的那般,他聽說林女婿要高升,想就要把結他。」賈母身子有些乏累,由著王夫人攙扶自己去內間的榻上。賈母側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歪著之後,氣得啐了一口,接著道,「誰給他的膽子!這樣怠慢咱們,還有臉去求林女婿,也不想想,我豈會讓他得逞。」

  「我看他腦子真是鏽住了,連傻子都不如,連傻子都知道去求林妹夫,要該先把您討好對了才行。」王夫人道。

  賈母冷笑:「偏有人不自量力,以為能越過我去,也不想想那海是我的女婿,會不聽我的話?」

  王夫人掩嘴笑,連聲附和。

  賈母也樂了,想想自己勢高,何必跟個蠢貨見識,遂叫人把那些點心都留下。好吃的照吃不誤,將來收拾他一樣毫不含糊。

  婆媳倆人還真都喜歡吃這味點心,不大會兒的工夫就消滅一盤。賈母留了三食盒給自己和寶玉,兩個孫女和賈璉一人兩盤,餘下的就大房、二房平分。這點心要趁著新鮮吃才好,賈母年紀大了,吃不了多少,剛才已經吃了小半盤,基本再用不下了。所以以她名義留下的三食盒,實際上全是留給寶玉的。人家按盤分,到寶玉這裡是按盒,可見賈母對其的寵愛。

  照理說有長房嫡子賈璉在,這樣的分法不合適。但老太太用自己的名頭押著,誰也不敢鬧意見。王夫人樂見如此,自然不會阻攔。

  賈母終於緩和好情緒,打算歇了,想想還是不放心,對王夫人道:「他敢那副態度對我,難保心裡有什麼算計。你林妹夫為人耿直,只怕防不住這些,被哄騙住了。不行,明日我必要再寫一封信去揚州,好生提醒他!」

  賈母的信比吏部的公文晚了五天。林如海收到信的時候,和賈敏已經打點好一切,正準備入京。

  看過信的林如海,真是被信中賈母所言鬧得哭笑不得。她對他有恩的敬大哥詆毀一遭不說,竟還以為敬大哥是要借他的力心存不軌,罵他是白眼狼。

  到底誰才是白眼狼!在林如海看來,自己的岳母倒更像。老岳母無意間暴露地這副醜惡嘴臉,是他這輩子都不曾見識過的。還好而今有此一遭,不然他還一直錯以為老岳母是個氣度非凡的和善老太太。當初他還斯兩國,將來就算賈敏不行了,黛玉還有個外祖母可以依靠。而今看來……林如海細細思考,忽然覺得十分可怕。幸好發現的早,他沒有誤把黛玉交給她撫養,不然他真是犯下了彌天大錯。

  只是這件事他還不能告訴賈敏,賈敏正處於好轉階段,就盼著回京的事兒。如果這時候告訴她真相,只怕她會受打擊,病得更厲害。林如海遂把事情隱瞞了下來,暫且陪著妻女先到京城再說。

  晏良看過林如海的信之後,便再沒回信,因為選拔的事兒已經定下來了,他勢必要等所有待選人都進京後才能決斷。他是不會因為林如海跟自己關係近一些,而因此偏私。並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做。做事必要遵循因果,對就是對,合適就是合適,逆行的結果很可能就給自己種下惡業,晏良還沒傻到為了別人給自己找麻煩。再說當初他會去信安慰林如海,一則是人死安慰家屬算是善事,二則是看賈母他們那樣疏忽,他的確有些惻隱之心;但終究是點到此為止。如果林如海來了之後,晏良在他身上看到了不該有的惡因,他定然不會開面,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

  這天,晏良婉言推拒了齊紳高、烏敏那些人的邀請,一人在甯國府的花園裡閒逛,散散心,偏不巧又碰見到了尤老娘。照理說這片地方女眷是不該來得,晏良盤算著回頭要狠狠訓斥那些在分界線望風的婆子們。轉頭看見尤老娘頭上沾了半片樹葉,髮髻也有被樹枝刮蹭的痕跡,方知她是從樹林裡鑽過來的。

  這女人也不避諱,看著臉紅撲撲地像是害臊,卻搞出一副欲語還休地樣子往前湊,行事當真是非一般的大膽。

悠于 2017-1-27 22:12

第40章

  晏良微微眯著眼睛,一直盯著她。

  尤老娘本打算再走幾步,忽然被這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注視給震住了。

  晏良鑒於尤老娘是個女人家,帶著倆孩子不容易,不打算難為她。此刻她既然曉得察言觀色,已經看出他的惱怒,且止步于此,晏良便打算放她最後一次。

  晏良想收拾尤老娘很容易,但卻難以保消息不會外傳出去。這種事兒若鬧得被外人知曉,她自個兒丟臉便罷了,連累她女兒們的名聲,卻不划算。特別是尤氏,是她的繼女,也是甯國府的兒媳婦兒,只怕到時候會被一遭連累。

  晏良遂一聲未吭,就當沒見過尤老娘一般,轉身就要走。

  尤老娘愣愣地看著他,原地傻站了會兒,猛地上前幾步追上,輕聲喚:「親家老爺!」

  尤老娘這一聲喊出來忽,晏良轉過頭來看她的目光已經不是才剛讓人寒顫的清冷了,仿佛在射出淬毒刀箭隨時會置人於死一般。

  「親家老爺,你……」尤老娘晃了晃身子,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此前所想的全都是自作多情。他並不是拉不下面子,他是真的不喜歡自己,甚至帶著厭惡。

  「親家老爺?」晏良忽然嘴角含笑,語氣諷刺的學著尤老娘念過的這四個字,「你就不怕再沒理由踏進寧府?」

  晏良的語氣不重,但態度已經說明一切,早把尤老娘震嚇得有點發傻。他說罷,連看都不看尤老娘,徑直拂袖去了。

  「這是……這是什麼意思?」尤老娘緩了許久,哆哆嗦嗦開口問時,晏良早已經走遠了。尤老娘捂著自己火辣辣的臉,眼珠子亂瞟,有些無所適從。她想不明白怎麼回事兒,猶若失了魂一般,腳底飄忽的往回走。腦子一時不靈光,她倒忘了自己來的時候走得是『林間小路』,就這麼大大方方現身回去,倒叫守在林子外沿小路上的倆婆子瞧個正著。

  「阿彌陀佛,我的老祖宗喲,你是怎麼過去的,快給我出來。」婆子嚇得臉白了,趕忙囔囔拉著尤老娘過來。

  尤老娘打個激靈,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的路不對。她慌張地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笑呵呵地撓頭裝糊塗。

  「我在你們大奶奶哪兒喝了幾盅酒,覺著臉熱,就出來走走,也不知道怎麼就走這兒來了。」

  「那邊是老爺的地界,可惹不得。幸好你運氣好,沒碰著他,不然我們幾個望風的婆子都得倒大黴。」婆子沒給尤老娘好臉色看,數落她一通後,求她以後不要再幹這等沒規矩魯莽的事。

  尤老娘嘿嘿賠笑幾聲,算是應下了。

  婆子這幾年見慣了尤老娘來寧府蹭吃蹭喝,曉得她幾斤幾兩,自然不滿意她這樣的態度,拉著她說狠話,「別怪我沒提醒你,咱們府現在可不比從前了,老爺嚴厲,最喜歡規矩的人。原來府裡上百號不規矩的人,一個都沒落下,全都被老爺打發走了。不說別的,就給你舉一個例子。大總管賴二你知道吧?三輩子掙來的家生子,嘴兒巧,辦事兒利索,說不留情就不留,縱然是榮府那邊的老太太老爺求情,照樣沒門兒。」

  「好好好,我知道了。」尤老娘想起剛才自己的丟臉,有些不耐煩。

  婆子見狀卻更加不依不饒了,「我好心勸你,你卻當耳旁風?就是我好心,敢說這樣的話給你聽,擱別人誰管你!快走吧!」

  婆子輕推了尤老娘一下,讓她趕緊離開。擱在平時,尤老娘定然會好言寬解幾句,至少不去得罪她們。可今兒個她心情不暢,沒工夫管這些,失魂落魄的往回去。

  婆子見狀很不爽,拉著另一人故意在尤老娘背後罵。

  「可不是!還在那兒耍老太太的派呢!殊不知知府裡有多少人私下笑話他們母女呢,大奶奶也難做。就怕長此以往,老爺發狠了,連大奶奶都——」

  「你快閉嘴吧,被老爺知道了,有你好受。」

  尤老娘聽到這些話,心裡咯噔一下,整張臉都沒了血色。她羞臊的頷首,趕緊快步往回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心慌,她終於想清楚了之前敬老爺說得那句話的含義。尤家和寧府唯一的聯繫就是聯姻,她能來寧府串門子,也就是因為繼女尤氏在這個家做媳婦兒。才剛敬老爺說話的意思,分明就是威脅自己,他可以把這層僅有關係給斷了!

  討嫌了,徹底討嫌了。

  惹得敬老爺讓珍大爺休了尤氏可怎麼辦?那她就真成了罪人了。

  她們娘幾個就靠甯國府接濟生活,就仗著尤氏嫁得好……尤老娘走到尤氏屋子跟前的時候,內心滿滿地愧疚,抬手就給自己一巴掌,罵自己太糊塗。

  丫鬟瞧見了,忙去轉告尤氏。尤氏蹭地就出了門來,邊拉著尤老娘進屋,邊問她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沒……沒什麼。」尤老娘像犯錯的孩子,垂頭小聲否認。

  不大會兒,就有人來傳話,說尤老娘誤闖了老爺地界的事兒。

  尤氏看尤老娘害怕地樣兒,倆眼珠子一動,就猜出個大概。

  「你這段日子沒事兒就往我這跑,明裡暗裡打聽我們老爺的事兒,不會真存了什麼不要臉的心思?以前我當你沒這個膽兒,便沒有和你挑明說,沒想到你竟真敢做了!」尤氏臉色黑成了碳,緊盯著尤老娘,「你見著老爺沒?」

  「我見——」尤老娘本想說實話,可見尤氏的臉色越發不好,還像要殺人一般,她杆件改口,「我見他幹嘛!我的奶奶喲,我是真犯糊塗走錯路了。」

  尤氏不信,在尤老娘一再解釋發誓的情況下,才半信半疑的繞過她。卻要她發毒誓,千萬別在做什麼出格的事兒,不然大家都難做。

  尤老娘灰心喪氣的舉手,不得不起誓。

  「可你家老爺對我們娘幾個是真好,又給我們田種,又費心派人去教養你兩個妹妹,你說他圖什麼啊?」這點尤老娘始終不明白,儘管明面上她已經有好幾次被敬老爺冷待了,但她心底總是忍不住因這些事兒有那麼一絲絲幻想。

  「他是要你們自己能把門戶立起來,如此你們臉上好看,我也好看,回頭我在大爺那裡也算能抬起點頭來。不過這讓你們有一百畝田種或是租,卻不真給你,地契握在我手裡管著呢,一則怕你們胡亂揮霍糟蹋了,二則你們若不知感恩,老爺隨時可收回這份兒好。至於教育姊妹的事,也是為這個。你當為什麼?老爺現在連府裡的家僕都要求行止端正,更何況你們這些親戚?」

  尤氏說到這些,便忍不住心酸哭起來,她這些年在甯府從來就沒容易過。吃穿是不愁,但她在自己丈夫跟前就從來沒有抬起頭來,也沒有正經說話的份兒。現在是漸漸往好了變,偏偏娘家一個繼母來給她拖後腿。

  「好了,我的錯,我的錯,我以後絕不會再隨便來寧府給你丟臉。」尤老娘聽說尤氏這般不容易,心也酸。她嫁漢兩次,最懂得這女人做媳婦兒的不容易。雖說尤氏不是她養大的,可到底有兩年母女情分,況且尤氏對她們也算是夠照顧的了。

  尤老娘這回徹底絕了心思,當著尤氏的面兒,再狠狠發一遍毒誓。她真是被豬油蒙了眼,心存妄想,這次丟了這麼大的臉,以後絕不會再有了。

  尤氏打發走尤老娘,還不放心,趁著給賈珍端補湯的工夫,求他幫自己探一探口風。

  賈珍嗤笑:「你繼母可真是心大膽子肥,我可不行,沒這魄力。而今我能抱住自己這條小命就阿彌陀佛了,誰也管不了。」

  「你……」尤氏氣得沒話說,轉身就走。

  賈珍癟了下嘴,方意識到自己話說得有點絕了,忙拉著她哄著。見不行,才勉強答應去了福祿堂。

  恰逢晏良正在屋內和袁漢宰小酌聊天,見他來了,晏良便半開玩笑對袁漢宰道:「便正好,今兒個就當著你這位先生的面兒,我看看他進步多少。」

  袁漢宰極有自通道:「隨你考,好好看看!」說罷就叫賈珍練一套他這個月教給他的拳法。

  賈珍無奈,顛顛跑去換了身衣服,就在福祿堂的前院握拳踢腿揮舞起來。

  「腳力不足,動作有些浮誇,更多時候是做做樣子罷了,簡單說,花拳繡腿。」晏良點評道。

  袁漢宰驚訝地對晏良豎大拇指:「厲害,一眼就看出問題了。哈哈哈……這個月教的複雜點,他學得是有點吃力,但上個月那個練得還算好。」

  袁漢宰轉頭狠狠瞪一眼賈珍,意思他必須努力了。

  賈珍抹了抹頭上的汗,紮穩馬步,又來一套。

  「不錯,可見他不笨,你好好教。」晏良笑了下,轉而對袁漢宰囑咐。

  賈珍本來聽前半句話有點高興,到後半句徹底成了打蔫的茄子。他這個爹他算是看透了,自己得罪不起也玩不過,但想想下半輩子要在禁欲中度過,賈珍的心就在哭泣,悲傷至極。

  「對了,你來有什麼事?」晏良問賈珍。

  賈珍看眼袁漢宰,知曉這時機不合適,嘻嘻賠笑,「您先和先生吃酒,兒子這等小事兒不提也罷。」

  晏良立刻在心裡猜出是什麼回事,對賈珍道:「和你媳婦兒說,今兒個守在竹林外的那兩個婆子不中用。」

  賈珍心裡咯噔一下,忙假笑著應承,熱著臉匆匆告退,回去就把尤氏罵了一通。叫她什麼也別打聽了,知道的越多只怕他們夫妻『死』得越快。

  又過了兩日,晏良出門,碰見一老者在路邊暈倒。晏良下車攙扶,叫人弄了茶水給老者喝。老者醒來說餓,晏良就帶他去了廣源樓用飯。晏良只是出於做善事的目的去幫老者,不圖其它,完事兒就走了去辦自己的事。結果傍晚的時候,廣源樓掌櫃打發人特意送來一本書,說事老者為了感恩特意給他留下的。

  晏良拿起書翻開兩眼,一驚,忙問那傳話的小廝可知老者的名字,小廝搖頭。

  「去問你們掌櫃。」

  片刻後,廣源樓苟掌櫃親自到場,仔細說了經過。老者不過是吃完飯後就留書走人,至於名字卻是一個字兒都沒留下。

  「老爺,出了什麼事兒麼?」苟掌櫃問。

  「這是張曦的孤本。」晏良端詳手裡的書,琢磨自己哪兒來的好運氣。

  「張曦?」苟掌櫃眼睛頓時亮了,樂呵呵地替老爺高興,「那可是價值連城寶貝,恭喜老爺!這就叫好人有好報。」

  「我倒覺得是運氣好。」對於那個老者,晏良並沒有多麼用心去照料,得到這個東西只能說是走了財運。

  晏良忽然想起前幾日那個尤老娘,輕笑了下。這次的財運應該是那個性子烈的尤三姐給他的,小丫頭年紀不大,還算容易被教導。

  半月後。

  晏良派去尤家的教養嬤嬤又來回報情況,成果喜人,說是尤二姐已經脫胎換骨徹底變了個人。後來尤氏來請安的時候,順便提起自家妹妹,也是一副欣喜之色。晏良仍舊心中存疑,她若真的改了,便會有運氣降臨為證,卻至今還沒出現,不過再等等也無妨。

  算日子林如海大概就在這兩日到,榮府那邊便忙了起來。張羅院子,扯料子裁衣裳等等,一切皆由王夫人一手操辦。

  賈赦以前跟賈敏的關係就不如二弟和她好,和妹夫林如海自然也是這樣。對於林如海一家的到來,他是持著歡迎不討厭,但也不覺得欣喜的態度。反而是王夫人那邊太忙,彰顯著刻意討好的意思。賈赦眼見著煩,便不想在府裡看著她們,乾脆就借機帶著女兒迎春要來戰晏良。上次他和晏良對弈輸得狗血噴頭,連個子兒都沒留下,這次他帶幫手過來逆轉戰局。迎春這半年棋藝精進飛速,她和賈赦下棋每次都故意輸,特備是最近,讓步太明顯了,搞得賈赦自己都看不下去。所以這次他決定他和自己女兒一夥,來戰晏良,絕對會贏。

  晏良好歹是活過一輩子的人。他是富貴閒人,閑來無事自然是下棋看書。晏良單單看過的棋譜就不下千本,一個小丫頭怎可能輕易打敗他。

  父女倆和她對弈三局的下場,自然是慘敗。

  「你太過分了,哄哄小丫頭讓她贏一回也好啊。」賈赦把眼含淚的女兒送走後,轉頭就來找晏良算帳、抱怨

  「我哄了。」

  「哪裡?哪裡?難道我眼瞎。」

  「就是看迎丫頭的面子上,我每次只輸三子。」晏良認真說明道。

  賈赦被他弄的哭笑不得,拍桌痛叫:「三局每一局都剛好控制輸三子,這本身就很可怕好麼,比上次全吃了還可怕!」

  「哦,那下次全吃。」晏良邊收棋子邊隨口回道。

  「……」

  賈赦噎得無語,乾瞪眼。


第41章 JJ

  賈赦每次跟晏良沒有辦法好好聊天。這麼久了,他一點都沒習慣。

  賈赦憋了憋,默默垂首喝一口茶。心裡碎碎念著『詛咒』晏良這輩子都沒朋友。

  「人動惡念,會遭報應,你信不信。」晏良忽然問。

  賈赦嚇得手一抖,把茶杯給打碎了,「你、你怎麼知道?」

  晏良斜睨,「我說王子騰,你想什麼?」

  「嘿嘿嘿,我能想什麼,一時走神兒。對了,什麼王子騰,王子騰他怎麼了?」

  「昨天在吏部照過他一面,你二弟這位妻兄厲害得很。」晏良口氣略微陰沉。

  「他乃是經營節度使,當然厲害了,而今四大家族裡頭就數他風頭盛。你也不錯,眨眼一下就從馬廠協領升到了吏部郎中,最近又得兩位王爺和貴妃娘娘的讚賞,很厲害的,真為咱們賈家爭光!」賈赦樂呵呵拍一下賈赦的肩膀,剛詛咒完晏良的他,這會兒又真心替晏良高興。

  「五品罷了,算得了什麼。」晏良懶得理會一驚一乍的賈赦,打發他痛快回去。賈赦不依,提及他妹妹一家的到來,口氣就十分憂慮,還很酸。

  「我這妹妹別瞧長得柔柔弱弱,跟水做的一樣,性子可不好相與。以前在家,就數她最是能掐尖要強,偏她又有十二分的機靈聰明,老太太最喜歡她。這次回來她要是瞧見我鳩占鵲巢,住了榮禧堂,不知會怎麼發狠地刁難我呢。」賈赦滿臉哀喪地歎氣。

  晏良嗤笑:「鳩占鵲巢?你若一點小困難就撐不下去,還真不配做長房長子,難怪老太太要把你的位置讓給你二弟。既然你認慫不爭氣,何不捲舖蓋滾遠點。」

  「別生氣,我錯了,錯了!打定主意,這回不管小妹妹怎麼刁難我,我絕對巋然不動,聽你的指揮。」賈赦拍拍胸脯,意氣奮發。

  晏良白他一眼,揮揮手,打發這個鬧人心的趕緊走。

  晏良安靜看了會兒書,便等來吳秋茂回報情況。學堂那邊正在上課,賈代儒和幾位先生們都在。

  晏良道了聲走,便立刻起身,奔向學堂。

  這會兒正是快到晌午,休息前的功夫,人心都散了,老師們授課之後便偷閒去喝口茶,便由著屋子裡的學聲們說話打鬧。

  不過自從上次晏良突襲檢查學堂之後,賈代善和幾位學堂的管事都學聰明了,放了個人在門口看著,一旦有事,鳴鐘示警。這件事學生們都知道,都默默贊同此法。因為自從上次金榮等人被強趕出學堂後,餘下的這些賈家子弟都很懼怕這位族長的威嚴,卻終究收不住貪玩的心,就幫著賈代善瞞著。

  他們都當晏良不知道這事兒,一個個覺得如此就可萬事無憂。特別是近來晏良再沒有來過學堂找事兒,漸漸地大家開始恢復從前的散漫樣子。

  今日晏良人還未到,吳秋茂便已經帶人提前將看門的控制住。所以當晏良大邁步走向學堂的時候,大家還以為只是先生來了,沒有立即坐好,而是嘻嘻哈哈地喊著。

  「先生來了,咱們該下課了!」

  「走嘍,吃飯去。」

  第一個往門口躥的人走了三步,看見是族長老爺,臉上的笑容頓然僵住。

  「給老爺請安!」

  屋內的笑鬧聲戛然而止,一個個神色大變,呆望著晏良,半晌才紛紛聲音不齊地給晏良問安。

  學生們中間,其中有一位模樣不錯卻賊頭虎腦的,坐在最東窗邊。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要往窗外跳,結果被窗外的吳秋茂按著頭給頂回來了。

  「哎呦!」金榮碰倒了書桌,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雙臂抱頭地叫,整張臉都被兩條胳膊擋住了。

  「當我不知你是誰?」晏良凝視著那孩子。

  金榮慢慢放下手臂,驚恐地望一眼晏良,噗通就跪下了,垂著腦袋蔫蔫地不敢做聲。

  賈代儒和幾位元先生才得到消息,慌慌張張跑過來。看見甯府的敬老爺,幾位先生都變了臉色,向賈賈代儒求主意。

  賈代儒到底見過些世面,強裝鎮定,請晏良去他屋子裡坐。

  「你屋子?」晏良微微挑了下眼眉,清冷地眸子散射出令人頭皮發怵的光。

  刹那間,賈代儒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栓了塊石頭沉下去。

  「上次說過,是諒你年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給你一次機會。而今這樣,你叫我如何再找理由留下你。」晏良這次沒有顧忌賈代儒的情面,當著眾人的面兒就這麼說。面子可不是別人給的,他自己掙不來,就怪不得別人不客氣。

  賈代儒沒料到敬老爺會當眾說這麼重的話,臉上頓時沒了血色。學生們都尷尬地立在原處,不知該如何是好。

  晏良這才發話叫眾人都散了。

  賈代儒本就心裡窩火,氣惱晏良沒有給他留面子。轉頭見著跪地這孩子正是金榮,他心更抖,真恨這孩子不聽話,特意給他安排在東窗邊兒,就是為了方便他逃走。這孩子平時挺機靈的,偏偏關鍵時候留下來。賈代儒自覺又被抓了個把柄,對晏良又怕又恨起來。

  「這金榮是榮府的老爺太太過來求情,叫我收留的。」賈代儒咬牙解釋。cńcńz.ńéτ(胭脂冇毐)

  「這是賈家學堂。」晏良的意思很明白,事情本是他族長才可下令決定的,但賈代儒卻毫越俎代庖,自己做主。

  金榮起身後被賈代儒瞪了好幾眼,立在原處還不太敢走。

  晏良還不至於對著孩子使什麼脾氣,遂打發金榮去了,轉而讓吳秋茂給賈璜傳話,叫他別指望再讓金榮進學堂。但還給了金榮家三十兩銀子,叫他家裡頭自己請先生去。

  晏良這又罰又賞的,叫人摸不著頭腦,也發不了脾氣。

  賈代儒偏著頭,覺著自己的臉都丟盡了。本打算等對方再開口,他就把剛剛憋出的一肚子話吐出來理論。奈何晏良根本沒工夫去和賈代儒拌嘴計較,目光掃過賈代儒,又看向那幾個此刻裝成老實巴交樣兒的先生,便就轉身去了。

  當天下午,便有四名新請來的先生來學堂。其中有一名叫高白錦的先生,是舉人出身,他當初因受牽連而被罷官,遂現在幹些教人讀書的活計。晏良特意看過這人,沒犯下什麼惡業,可見當初他被牽連實屬無辜。晏良考察此人文采不錯,見解獨到,缺點也有,難保會有一些讀書人常有的傲氣和迂腐,但不礙什麼。他做先生能清正為本,以身作則,就是眾學生之幸。

  晏良給高白錦開出的條件和袁漢宰差不多,今後便由他代替賈代儒的位置,重新整肅學堂。

  吳秋茂帶著高白錦等人到學堂的時候,賈代儒他們還沒有走,個個面帶躊躇,有掙扎硬留之意。賈代儒甚至面帶戾氣,上去跟吳秋茂表示,想要找敬老爺理論清楚。

  「今兒個課堂上鬧成什麼樣,再有金榮的事兒你竟敢背著老爺做,您還有臉說麼?老實巴交的領銀子回去,安分些,好好表現,說不定哪一天老爺還能想起你來。可你要為此跟寧府死磕,我們老爺現今什麼樣,你該清楚。」

  吳秋茂痛快打發走了賈代儒等人,便為新來的先生們引薦,事情辦得很順利。

  賈代儒自覺丟臉,在家悶了一天,終忍不下這氣。他覺著瞧孫子賈瑞看自己的眼神兒都帶著嘲笑。威嚴一旦受損,他以後在族內就難翻身了。賈代儒此刻明白了,當初賈政受族長除名時的感受是如何煎熬。

  賈代儒想了想,就去榮國府附近轉悠,果然等來了放值歸來的賈政。

  賈政這些天心情不暢,一直沉默寡言。他除了喪子這一大悲傷之外,他一直都在琢磨晏良當初對他警告的話。後來他詳細查實過,賈珠生病期間,晏良和賈赦沒少打發人過來關心。按理說晏良對他兒子賈珠的情分不該有這麼深,再加上那時候他和晏良正鬧矛盾,他沒道理那樣關心自己的兒子。賈政是越琢磨越不是味兒,越想越反常。總覺得晏良像是知道他兒子會死一樣,才會說出『報應會到子女身上』的話來。

  賈政甚至懷疑過晏良因為太恨他,而謀害他的兒子,但經過他幾次三番的查證都失敗後,賈政就漸漸就開始反思,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報應在了孩子身上?

  恰逢這時候,賈代儒出現,和自己抱怨他受罪的事兒。賈政敷衍兩下,便不愛搭理他。當初他受到除名危難的時候,也沒見賈代儒為自己挺身而出,賈政此刻自然也沒那麼好心。

  璜大奶奶聽說金榮的事兒,心下委屈,便甩著而一條大手帕子,來到王夫人跟前哭訴。當初金榮回學堂的事兒,就是王夫人滿口答應幫忙操辦的,誰曾料想而今更加得罪了敬老爺。

  「敬老爺把年前打發走的那幾個學生都收了回去,說是他們在家安分守己,都曉得聽話,知錯能改就是好事兒,可以原諒。早知道我也叫金榮那般,何必這樣折騰,反添了麻煩,再也沒有進賈家學堂的的機會不說,還徹底得罪了敬老爺。」

  王夫人聽著來氣,她好心幫人反倒落埋怨。好容易打發走了賈璜媳婦兒。見賈政來了,王夫人便將這事兒倒苦水給他聽。

  賈政皺眉:「既然你得了老太太的意思,他那般就是不給咱們面子。何必忍,左右撕破了臉皮,我這就找他理論。」

  「別,回頭他再拿族長那點權力壓你,你又憨厚說不過他,豈不吃虧?我看這事兒還是叫老太太說去。」王夫人轉轉眼珠子,壓低音調道。

  賈政想想是這個理兒,便鼓勵王夫人快去。

  賈母剛得了信兒,見著王夫人就笑:「你來巧了,你林妹夫剛打發人來報,他們的船明日午前就能到京城渡口了。」

  「如此便好,小女兒回來了,就有人做您的貼心棉襖,再有高官女婿傍身,您那就再不怕那外人冷言冷語的刁難。」王夫人一語雙關。

  賈母斂住笑,問她怎麼了。賈母聽說罪魁禍首又是晏良,就氣得一個頭兩個大。最近這段日子,就因為他,自己就沒安生過。好容易這兩天因為女兒要來京,她心情好些,結果又鬧出這樣的事兒來煩他。

  「咱不能總讓著那廝,你妹夫現在出息了,你娘家大哥也高他很多品,咱們家底氣足,怕這廝做什麼!叫老二帶著他過去,就說金榮的事兒是我的主意,看他怎麼說。」

  王夫人應聲打發人去傳話。

  賈政一想到見晏良,心裡就犯怵,不願去。王夫人偏說這次有老太太撐腰,將來林妹夫來了,也會幫他升官,品級高過晏良,沒必要妄自菲薄。賈政想想有理,這才帶著賈代儒來找晏良的麻煩。

  晏良正托著下巴坐在書房品茶看書。賈政賈代儒倆人被請進來後,晏良就讓他們坐。

  賈政看了看座位,距離東邊案後的晏良足有一丈半遠,這麼遠的距離說話都快聽不見了,得扯嗓子吼了,如何跟他理論。

  他和賈代儒倆人都沒有選擇坐,而是站在桌案前面,正對著晏良。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用賈政附和賈代儒的方式,去理論質問晏良。

  晏良不悅的丟下手機的書,盯著罪魁禍首賈代儒,「你是「代」字輩的,先前我不好意思說您。可今日您這樣,便有點為老不尊了,論輩分我是該敬著你一些,但論身份,我為官又是族長,你就該敬我了。你說你混了一輩子到老,才是個秀才身份,以儒學耆宿自稱,便真是個了不得的大儒了?為師的基本之道你懂麼,這會兒失權無利了,倒挺有精神過來找我,學堂亂成一鍋粥的時候你在哪兒?」

  賈代儒被說得羞臊,臉紅,低著頭默不作聲。

  賈政這邊歎了口氣,他就更沒說了。

  「金榮只是個孩子,我本沒打算跟他計較,當初叫他們暫且退學,一則也是為了震嚇他們,讓他們知錯能改;二則是想給他們父母警醒,讓她們曉得珍惜他們孩子在賈家學堂上學的機會。我是希望他們都能好好督促孩子上進,而不是只圖著在學堂省下那兩頓吃飯錢。可賈璜媳婦兒都做什麼?不知勸慰那孩子悔改,還非較真逞強,不服勁兒地到處訴苦,爭這一口氣。有什麼用!」

  賈代儒臉一陣青一陣白,自知再沒臉待下去,訕訕地退下。

  賈政清楚自己說不過晏良,乾脆也要走,卻被晏良叫住了。

  晏良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教人要『剪枝』有方,單純口上謾駡毫無作用。為師者,傳道受業,身體力行,需得真正讓孩子懂得讀書做人的道理,這點上你犯了和他一樣的毛病。珠兒自個兒爭氣,進學早,能早些得到好老師引導,免了受學堂歪風影響。但寶玉這孩子可不同他,你得上心。」

  賈政回瞪他:「你管得有些太寬了吧,還是說你聽說林妹夫要來了,你想討好我?」

  晏良嗤笑,轉身去看書,再不理會這廝。

  賈政認定他是因為林如海的事兒在好心討好自己,自覺勝了一籌,為了報以前的仇,此刻當然不會給他面子。再三警告晏良,別妄想通過攀附林如海而升官,沒門!

  ……

  再說賈代儒回到家,就有些腿腳打不住了,要暈倒。吳秋茂忙帶著人過來攙扶,然後把一張三百兩銀票遞給賈代儒看。

  「我們老爺說你不適合教書,您性兒迂腐,不會教人卻愛罵人,真容易把孩子帶歪了,換句話說叫『誤人子弟』。不管您服不服氣,這事兒真是您做得不對。而今鬧成這樣,只怕您也沒臉再在這待下去了。我們老爺給您準備一個出路,他想讓您會金陵幫忙看著老宅,每年順便在祖塋附近多置些田莊房舍地畝,這些皆由您來管理。」

  賈代儒本覺得丟臉丟到家去,沒法活了的,忽聽說這話,驚訝問:「這可不是小數目,你家老爺剛罵完我,竟有心思把這事兒交給我來做?」

  「老爺知道您雖為人刻板迂腐了些,但心地並不壞。老爺之所以說您那些,真的是就事論事。您也別不服氣了,事實擺在眼前。您就說說,這些年賈家子弟在您的教導下,哪個學業有成了?」吳秋茂質問道。

  賈代儒深吸口氣,仔細回憶這十幾年來學堂的成果,還真是沒出過什麼好人兒。只有賈珠能算上,不過那孩子本身資質就好,早早就進府學了,也沒在賈家學堂呆過多久。

  「被你教導過的賈璜、賈珩、賈琛……你瞧哪一個有出息?」吳秋茂將一冊子遞給賈代儒。

  賈代儒翻看幾張發現冊子裡面記載的都是自己教過的賈家子弟,這些被他教育長大的,沒一個混得的算真正好,說到底都是借著榮寧兩府的光混吃飯。事實就是事實,巧言難辯。賈大夫連連歎氣,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教導當真有問題,便生出愧疚之心。

  「我愧對賈家列祖列宗,誠該以死謝罪。」賈代儒眼淚含在眼圈,似乎要哭。

  吳秋茂忙攔著:「您可不能這樣,你也說了,您此刻是愧對他們,真下了地下磕頭謝罪就能了了?豈不太容易,這才是大大地不誠心。要我說,您更改好好活著,換個活法,找一條能造福賈家子孫的活兒來做,百年後積德,到了地下在祖宗們面前才算真表示了自己的誠意。」

  賈代儒聽著吳秋茂講得條條是道,自然不信這話是能從他這樣一個下人嘴裡說出來,必定是敬老爺教他的。賈代儒自然就當成是敬老爺的意思聽。

  「這話說的沒錯。你回去和老爺說,我願意回金陵,只是我那孫兒的學業……」

  「他無父無母已經夠可憐了,您再對他過於岢嚴,只怕對那孩子不好。您老帶著他回去,一路上賞賞風景,聊聊天,您也能多瞭解瞭解那孩子心裡真實的想法。回去後,您若能凡事親力親為地教導,豈不更好?另外老爺會寫信回金陵,托那些老朋友幫忙,另給瑞大爺請個好先生。」吳秋茂帶著友善地笑容解釋著。

  賈代儒聽晏良處置的這樣細緻周密,心服口服,拱手朝榮府的方向作揖,然後正經跪下,跟列祖列宗賠罪道歉。他起身後,方正式應下此事,請吳秋茂轉達。

  「好咧,我們老爺知道你答應必然高興。他真沒有存著故意刁難誰的心思,就是盼著咱們族人好。老爺也說了,請您幫忙監督他。」吳秋茂還表示,這次回去的盤纏等物,全部都會由寧府出,無需他們操心,到了金陵那邊,老宅自然會有人提前安排好一起。

  賈代儒找回了點顏面,笑了笑,忙客氣的點頭應承。而今剛好開春,天氣正暖,既然也沒什麼可收拾的,他就答應吳秋茂會在兩日後動身。

  第三日,晏良親自來送賈代儒。倒叫這兩日笑話賈代儒的族裡人大吃一驚。

  賈代儒體面地帶著孫子乘車離開京城,也算高興。此番回金陵,他心裡暗暗發誓一定會做好給敬老爺瞧,也給列祖列宗瞧。他賈代儒再不去虛偽糊弄,要做一個踏踏實實為賈家貢獻力量的人。

  賈瑞十分依依不捨,他京城還有好一堆狐朋狗友,能玩得一塊去,這一走他就徹底孤獨了。卻也是沒法子,只能這麼不情願地跟著他家老太爺。

  晏良臨行前,要賈代儒記住一路上少說話,多笑一笑,再去觀察他孫兒的如何變化。賈代儒本有些不願,不過也好奇晏良交代的目的為何,畢竟這位元老爺面上嚴厲些,但為人也算端正仁善,遂決計照他的意思做,看看結果如何。

  晏良送走了賈代儒祖孫後,便去吏部當值。傍晚歸來的時候,就聽說林如海果然是在中午的時候準時到了京城,而今他們一家已然在榮國府安頓好了。

  「既是這樣,你明天一早就去傳話,要他明務必去一趟吏部。 」皇帝給晏良待選的五名候選人之中,數林如海路最遠,來京最晚。大家都在等他來,好一遭兒去吏部。而今他既然是到京了,就不好再繼續耽誤別人的時間。

  第二日一大清早兒,晏良的小廝就過來傳話。賈母昨夜強留著賈敏母女住在他這裡,林如海則自己住在梨香院。也不知怎麼,本是傳達給林如海的消息,先到了賈母這裡過一遍。

  賈母聽了之後,就不滿意的跟賈敏發牢騷。她詳細列出這段日子晏良心存不軌的事件,提醒賈敏注意提醒林如海,那廝是存著想巴結林如海往上爬的鬼心思。

  賈敏沒想到會有這樣大的誤解,微張嘴,訝異的看著賈母。


第42章 JJ

  「林女婿清正耿直,久居揚州官場,未必懂得咱們京城裡的這些彎彎道子。你是她媳婦兒,記得要多幫著他一些。你二哥在京當官有些年頭了,若有什麼地方生疏不懂得,別叫他客氣,儘管麻煩他二哥去。」賈母還沒察覺出賈敏臉色有異,樂呵呵的繼續說著。

  賈敏眉頭越來越皺,漸漸垂著眸子,沒之前那樣興奮了,口上卻禮貌的應著。

  好容易告別賈母,賈敏趕忙去找林如海對質,想知道母親的話和他之前所言到底哪一個是真。

  「這還用問?我若真被定下來做工部侍郎,一會兒何必還去吏部受問參選?你看他大大方方叫我直接去吏部,而不是他家,就已經說明問題了。」林如海在丫鬟的服侍下穿好官服,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囑咐賈敏一定要管住嘴,千萬別把賈母亂言的那些話傳到東府去,不然丟臉的可是他們自己。

  賈敏點點頭,自然懂這層道理。不過才剛她見丈夫聽自己的所言面色毫無異樣,心猜他可能早就預料到自己母親會有此遭言論。

  賈敏忽然臉火辣辣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堵悶,她知道林如海的內心肯定是無奈地。其實自己他母親不光是這方面的性情變了,待她的態度跟以前也不大一樣。以前她寵她,卻也知教導她,而且看事情比較通透,分得清主次。而今不僅一味兒的寵寶玉,溺愛過分,全然不教,還犯糊塗的自大,是非不分。總之這次她回來,雖受到熱烈地歡迎,但它總覺得哪裡不對,還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麼,就是覺得不太對。總是隱隱有種感覺,自己不該在這裡住太久了,或許真的是離家久了,只把林家當成是自己的最舒服的窩。

  林如海到達吏部的時候,他是最早的一名,之後其他四名待選官員才陸陸續續到達。四個人見著林如海,都很客氣地互相見禮,還玩笑說大家都等了很久才得見他的真容,實屬不易。林如海便很歉疚地跟各位賠罪。

  郁州知府孫謙笑對林如海道,「你路最遠,自然要晚些,用不著道歉。只是不知道今日的選拔是如何進行的,是問答,還是比試?」

  林如海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

  孫謙哈哈笑了兩聲,沖其他三人眨眨眼,轉頭再問林如海,「你真不知道?」

  林如海覺得孫謙這人說話有點怪,難道他剛才分明已經聽清自己的回答。此刻林如海卻也不好不答,只道:「的確不知。」

  「這不應該吧,我聽說你家有親戚在吏部?」另一位官員半開玩笑的問,但他看林如海的眼神兒卻很認真。

  孫謙真則樂呵地如此看熱鬧。

  林如海方意識到這些人有排擠他之意,皺眉不語。

  孫謙之後便和另外三人一直說笑,四個人再沒有和林如海說話。

  一炷香後,傳話的來報人來了,孫謙等忙都噤聲等待。

  晏良跟在吏部侍郎楊斐栝進屋。楊斐栝受了眾人問候之後,坐在上首。接下來就說些場面話,和他們表明聖人要從他們五人之中選拔工部侍郎之事。

  楊斐栝轉頭示意晏良,「你看看吧。」

  晏良對楊斐栝點頭:「已經看完了。」說罷,他轉身就在一張紙上寫了什麼,塞入信封後交給楊菲光。晏良便拱手告辭,留楊斐栝一人在這。

  林如海、孫謙等人見狀皆很疑惑。

  接下來,楊斐栝便當眾考校,問政績,問德行。其中以孫謙和林如海的回答都十分突出,而其餘那三人,說話磕磕巴巴,一提到政績都有些傻眼,明顯表現出他們能力不足。這三人似乎只是來陪襯,來襯托林如海和孫謙倆人的優秀的。

  楊斐栝在心中已有定論,捏著晏良剛才給他的信封離開。

  孫謙十分看重這次的升遷機會,來京前就托朋友幫忙送禮,疏通打探消息。他一京就查清楚晏良和林如海有關係,本來聽說這次考核的事情時有晏良主導,他還很擔心不公平。不過瞧剛才那架勢,應該是禮部侍郎主理此事,賈晏良不過是走個過場,倒叫人放心一些了。對於問考,孫謙十分有自信,他曾經在鬱州破過一起大案子,勞苦功高,政績上也不比林如海差,論做官的年頭他也更勝林如海一籌。

  不過,他心裡還是有一點有別的擔憂。有傳聞說那個賈晏良會相面,皇帝因此很倚重他。這消息來頭不真晰,孫謙也不太確定。不過他堅信當今聖上是明君,不會幹出什麼信「相面」的蠢事來。

  五個人一同離開,孫謙故意放慢腳步,最後就在後面叫住了林如海。

  「現在已經考完了,你不必怕和我說實話。咱們能一塊兒考核也算是緣分,今後不管是誰選上了,咱們依舊做朋友,你覺得如何?」

  林如海對他早起了防備之心,心料他有目的,豈會輕易答應。

  「孫大人還有什麼事兒?家中女兒身體羸弱,我急著回去看她。」

  「沒什麼事兒,就是很好奇你家那個親戚剛才做了什麼?」

  「不瞞你說,我昨日剛到京城還不曾正式見過他,今天這次見還是我來京後見他的第一面。具體是何情況,我也不清楚,況且這屬吏部公務,我等也無權過問。」你如海認真的回答他。

  孫謙嗤笑一聲,自然是不覺得他在說實話,鄙夷的打量一眼林如海,感慨還是他城府厲害,說罷就甩手離去

  楊斐栝與戶部尚書齊紳高匯合之後,方一同去面聖。

  皇帝打開信,看了信封上的名字,略微有點驚訝,卻也覺得這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他笑著問楊斐栝可否看了,楊斐栝點頭。

  「考核前他看人後就便寫下名字離開,之後的考核都是由我一人主持,這些人到底如何,政績怎麼樣,他都不清楚。」

  「原來這下面還有說明,」皇帝展平紙,仔細看,「那三個湊數的小官個個說得准,不過這幾人他若是費心細查,也能查到。但這個孫謙,說他有『貪相』,這事兒朕還真覺得他厲害。昨兒個晚上,朕才得到暗衛調查的密報,方知這個孫謙是個貪官。他這些年在鬱州,明面上的確像是一個清政廉明的好官,百姓們交口稱讚,連朕也覺得他有才德。萬沒想到,他竟在暗地裡經營了一家賭坊,求他的人就以故意輸錢的法子來換便利。哼,好一個聰明的貪官!」皇帝冷笑。

  齊紳高問皇帝是不是要立即處置此人。

  皇帝猛地拍下桌,帶著怒火道:「這等敗類,多留一天都在噁心朕!給朕拿下,嚴查嚴審。」

  齊紳高應下,轉而又問皇帝工部侍郎人選的事兒。

  「就定林如海吧,朕看晏良的看相能耐似乎很厲害。你說這奇不奇怪?」

  「奇,仔細想想,他修道兩年,又覺得合理了。」齊紳高回道。

  「人家修一輩子,也沒見有他這本事的。」皇帝依舊疑惑。

  齊紳高笑,「他不一樣,少有哪個道士是進士出身的。」

  皇帝想想也在理,只能說他夠聰明,學藝精湛。「改日朕必要問問他的相,到底是怎麼看得。」

  提拔林如海的事兒就這樣告一段落,但具體擬旨傳達下去,還需要再等幾天。此消息知情者甚少,自然是對外保密,外面暫且無人知曉。

  此時林如海歸家後,賈母特意問詢他去吏部的情況如何。林如海回答尚可。賈母還不甘心,又多關心了幾句,最後忍不住嘮叨他一定要注意晏良那邊的情況。

  「要是他真拉下臉來求你什麼,或是要你記住他的『恩情』幫他的忙,你斷然不必給他什麼臉,痛快拒絕就是。」賈母提到晏良的時候,表情不自覺的就變得有些不爽。

  林如海有些忍不住了,「實不敢污蔑人家攀附我,我沾他的光倒是事實。我而今之所以能進京來參加候選,便是多虧他當初堅持己見,不舉賢避親,執意將我的考績評為上等。再有,當初若沒有他的有心告知,我根本不會生出回京之意。而今一同候選的還有四人,是不是真的定下我,誰都說不準,一切都要看吏部考核評定,以及最終聖人的定奪。」

  「你說什麼?你考績是他做得?工部侍郎的候選竟然有五人……」賈母驚了驚,身子有點晃悠,她差點就一翻白眼暈過去了。

  賈母難平復自己的情緒,更為自己孤陋寡聞而覺得丟臉。原來整件事她從頭到尾竟然都誤會了,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探花女婿憑自個兒的實力掙得機會,怎麼也想不到那個先前對榮府百般苛責刁難的晏良,會好心舉薦她的女婿。

  本以為人家是想攀附她們,而今真相卻是她們受了人家的恩惠。而且要想真坐上那個官兒,他們就得好好和晏良處著,才好得個及時的消息。

  賈母歪著身子休息一會兒,仔細冷靜思慮,這工部侍郎的職位的確是太風光,若再這時候賭氣失了好時機,得不償失。更何況林如海頂上去之後,對於同在工部的賈政會大有益處。賈母覺得這次她亂言,妄自尊大,的確丟臉了,但不能因此就把這次大好的機會給放棄。

  她便召來賈政,讓他去後樓的庫房內準備幾樣貴重的禮物給林如海備著。

  「林女婿畢竟是外戚,你敬兄弟再凶,也不好意思對他怎樣。再說他會有心幫你妹夫成就工部侍郎,必定是想著將來他自己也能受益,在官場上有個牢靠,不然他一個五品官沒個靠山,在京如何混得開?明天你就讓你妹夫帶著禮物去求他,記得叫他自個兒去,你去就尷尬了,千萬別去。不管他是拍馬屁恭維也好,說咱們壞話也罷,只要他能謀得這此升官的機會,怎樣都行。」

  當天夜裡,尤二姐練字練到一半,寫到「父親」時,她突然哭了,哭得一塌糊塗,最後還悄悄燒紙去給生父祭拜。

  第二天一大清早兒,皇帝卻不知怎麼抽瘋,突然下旨提拔了晏良為吏部侍郎。

  這個消息讓晏良覺得突然,卻不驚訝,畢竟他有著時刻承受好運降臨的耐心。但榮府那邊,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賈母從被窩裡爬出來後聽說消息,甚至忘了去穿外衣就要找賈政、林如海。

  晏良還是個五品吏部郎中的時候,賈母讓可能成為工部侍郎的林如海去求他,不算丟臉。至少可以認為是互相幫助,互惠互利的事兒。畢竟林如海將來做的官品級會壓過晏良的吏部郎中好幾級。雙方之間交易算是同等級的,甚至可以說是白白給晏良一次施捨人情落好的機會。

  可現在人還沒求,晏良就先升了吏部侍郎。要求,就是真求了。真真正正要拜倒在人家跟前,熱著一張臉皮低三下四的去好好懇求。便是這邊兒高興地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人家或許還嫌你臉臭。林女婿一身傲骨,如何會做出這種事?縱然是他二兒子賈政,也幹不出這事兒。再說他們之前那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沒升官是個小五品還好說,而今他一躍正二品大員,喘一口氣都能吹死人,他們甚至都沒有臉叫人登門去傳話!

悠于 2017-1-27 22:13

第43章 JJ

  賈政聽到消息後,第一時間騎著馬過了西角門,急急忙忙來問賈母主意。此刻賈母已經穿戴好,見了賈政,神色總算淡定了些,「正派人去找你,昨天說送禮那事兒,你可跟你妹夫說了?」

  賈政一臉後悔,「說了,當然說了。他還有點不聽勸,我好一頓講道理給他,才勉強答應了。」

  賈母緩口氣的同時合上了眼皮,緩了會兒方睜開,情緒比之前淡定多了。

  「那這禮還讓不讓他送?」賈政試探問賈母。

  賈母鎖著眉頭,仔細思量此事,斷不敢貿然下決定。關鍵她現在實在是難瞭解東府那位主兒的性情。說他惡毒,他又會做好事善待一些人,說他仁善,偏偏發起狠來能要了人命。賈母不知道晏良在這件事上持著什麼樣的態度。若這會兒他們做錯事招惹他不喜歡,只會是白白撞在了虎口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容易發威,再加上他本來就有手狠的毛病,此事到底該不該做,你我要仔細分析。」

  賈母話音剛落,那邊就有丫鬟過來傳話,「林姑爺把老太太的那些禮品都退回來了。他說他若拜見,會自己準備禮物,不好讓老太太破費。」

  「瞧瞧我的好女婿,太懂事了。行了,我這邊就遂他的意思,快去回你家主子吧。」賈母和善地笑著,等那丫鬟一走了,她便陰著臉露出一副不耐煩的神色。

  「我看是沒門了,這是在婉言謝絕您呢。」賈政道。

  「他不敢。」賈母哼了一聲,她好歹是長輩,管個女婿的能耐還是有的。

  王夫人剛進門,見狀就湊過來勸慰賈母,轉頭就打發人去把退回來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收了,送回後樓去。

  「本來他就心高氣傲,不願意就不去了,您老何苦為此傷了自己的身子,都是我們的不孝。」王夫人善解人意的自責著。

  「你這話不對,誰願意做求人的事兒,但這不是為了他的仕途著想嗎?」賈母忽然厲害道。

  王夫人不吭聲,甘作受氣的模樣,心裡卻在為賈母所言的話叫好。

  「那咱們就再跟妹夫好好解釋解釋?」賈政安慰地看眼王夫人,轉而跟著無奈地歎氣。

  晏良被封為吏部侍郎,發愁地何止是他妹夫林如海升官這一件事。自己以後該怎麼辦,賈政更加愁。之前他身居區區五品吏部郎中的時候,賈政就很怕他考課的時候給自己穿小鞋。好在他幸運,今年工部內的京官們的考課不經他手。可誰料到短短三五個月過後,他又大大地高升了,從五品官一躍成了二品大員。一般人當官,苦苦熬了三年五載,才能從一個從五品升到正五品,這都是『官運亨通』,算快的。瞧他,從五品做了近十年,都沒挪動過。可事兒到了賈晏良身上,偏偏都不對了,全成都不能用正常標準去衡量。

  賈母連連歎氣,也心煩得很,「也不知是我們榮府太倒楣了,還是那個賈晏良運氣太好。」

  「兒子不明白,他到底有什麼能耐?讓皇上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大肆提拔他兩回!」賈政一臉不忿,覺得這件事太不符合常理了,那些大臣禦史們都幹什麼吃得,竟然沒能阻攔皇帝下這道旨!

  賈母歎:「自他從道觀回來後,的確就很能走官運。莫不是他修道,會用了什麼改運之法?」賈母本就信這些,而今瞧晏良升遷如此異常,便就更加懷疑晏良使用了什麼獨特的改運法子,改了他自己的命格了。

  賈政愣了愣,心想要是真有這種法子,那他回頭倒可以試一試。和賈母告辭後,賈政和王夫人就嘰咕一陣兒,暗中打發人去打探晏良當初在玄真觀的所作所為,以圖能找到他的改運**。

  「他可倒威風了,我們卻被逼地要對他低三下四。若真有這種法子讓咱們找到,倒是極好。」王夫人甚至已經開始幻想他夫君改運後,在朝中大升特升四處耍威風的場景。再讓女兒元春在後宮混出些名堂來,加上自個兒娘家哥哥的勢力,到那時候,榮國府就會在京城稱霸,是滿京城最牛的高門大戶,誰也惹不起。至於賈晏良,想捏死他就跟弄死一直螞蚱一樣簡單。

  賈政見王夫人嘴角有笑意,還一直發愣,問她怎麼了。

  王夫人眨眨眼回神兒,尷尬地說沒什麼,轉頭就去安排自己手下辦事最麻利的周瑞夫妻去調查改運的事兒。

  再說尤二姐,昨夜哭過之後,今早兒的眼睛腫的跟桃似得。尤老娘和尤三姐見狀,都問她怎麼了。

  尤二姐晾出一副沒事兒的樣,對二人暖暖的笑:「昨晚我睡不著,開窗透氣,不小心被風迷了眼睛,揉的。」尤二姐生怕二人不信,故意當場狠狠揉了揉眼睛。

  「快住手,眼珠子都快被你揉出來了。」尤老娘趕忙攔著,不許她在這麼粗魯。

  尤二姐嘻嘻笑,挽著尤老娘的手表示沒事兒。尤三姐在一邊看熱鬧,捂著嘴也笑話她。

  尤二姐陪著尤老娘和三妹妹一塊兒人用過飯之後,就趁著別人午睡時候,一個人躲在屋裡。她偷偷把一隻匣子搬出來,起了火盆,就將匣子裡的信,還有一些荷包物件都丟進火盆裡燒。燒完了之後,尤二姐又從匣子裡拿出一對玉鐲,幾塊玉簪、玉佩。她隨後抓起一把,高抬手,狠狠的摔在地上,將玉弄個粉碎。

  絕了這些後患之後,尤二姐心情好起來。這段日子她一直心事重重,糾結這些東西,有懺悔卻又猶豫掛念人家待她的那份兒好。而今想想,自己的念頭真是可恥。仔細回想起自己以前不要臉的收人東西,不珍愛自己,尤二姐就覺得自己太丟女人的臉,十分可恥可憎。她要改好,就從毀掉這些東西開始,洗心革面,從頭做人。

  林如海迫于賈母和賈政的壓力,畢竟他是晚輩,而且現今就住在榮國府。他身為客人,哪有面子去駁叱拒絕人的道理。賈母催得緊,他到底是要聽話,也是遵從自己給他們的承諾,選擇在今日去甯國府拜訪。

  但林如海也不是個傻子,他這時候過去甯國府,很容易給人留下攀炎附勢的印象。林如海就繞了個彎子,等晏良離府了,他才假裝什麼東不知道去拜見。略坐了會兒,他就跟管家說告辭,賀禮就送了一把他繪製的普通扇子。

  俞祿知道自家管家還算注重林如海,忙熱情挽留他吃晚飯,林如海萬萬不肯,似是很怕這時候和他家老爺見面。俞祿識趣兒點頭,回頭就將經過轉達給晏良。

  晏良知道林如海是被逼所致,心歎他不愧是官場老手,處事很有一套。林如海實則是故意避開不見他而這樣來問候他,先避免了他可能討嫌的危險,回去後還可以圓滿的糊弄過賈母。不僅如此,整件事還可以讓晏良看清楚他為人處事的風格:品性端方,機敏聰慧,卻不巴結權貴。

  晏良對林如海的處事表現很欣慰,至少他這次真的沒有舉薦錯人。晏良從沒有懷疑過林如海是好人。林如海也的確是五名候選人之中,唯一一個沒有犯下惡業的好官。

  晏良這段日子在吏部,已然瞭解清楚近四十年來京官升貶的規律。除了那些貪污犯罪的,餘下那些被各種理由打發走的官兒,基本上全都是由於不懂迂回處事而引起的。有些官即便是有清廉的名聲,受過皇帝器重,但終究是做不過其他人的「見縫插針」,結果肯定在京城幹不久。天子腳下,皇親國戚太多,隨便出個門就有可能碰見。若為官不懂迂回應對這些人,只會橫衝直撞的去得罪,定然得不償失。

  晏良看了眼林如海留下的扇子,扇面上畫這百花穿蝶,圖案精緻,工筆極為用心。不過這扇子樣式和扇面圖案都有些顯女氣,看來是給他的寶貝女兒惜春準備的。

  這林如海是真用心瞭解過他了。

  晏良心裡很愉悅,把玩了會兒扇子,便高興地去惜春那兒騷擾……

  林如海沒等來寧府那邊傳消息來,反而松一口氣,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人家知道了自己的用心,沒有氣惱他添麻煩。而今麻煩事是解決了,但通過這次他也明白住在榮府的『危險』,林如海隱約有種感覺,再住下去這老太太會給她們鬧出更多麻煩。遂叫人暗中去找宅院,最好能找一處隨便打掃就可以立即入住的地方,如此他就可以早點搬離榮府,離那個糊塗的老太太遠一點。

  林如海因此跟賈敏打了個商量,畢竟賈母是她母親,說辭自然儘量委婉。

  賈敏也同意,「這樣也好,咱們帶來的口數多,要真這麼住下去,只怕人家也會吃不消。說起來,母親很珍愛她那個銜玉而生的寶貝孫子,眼裡第一必是他,別人只能退而求其次。這也罷了,老太太疼孫子是應該的,可你說寶玉那孩子都被慣成什麼樣?六歲也該懂事知禮了,偏偏就喜歡在脂粉堆裡混,也往咱們孩子身上撲,手啊胳膊的亂摸一通,昨天被我瞧見,可沒給面子,狠狠罵了他一通。這孩子打小就這樣不學好,沒人管教,長大這毛病養出習慣來了,還能改好?」

  林如海一聽這樣,當即黑臉,「且不管是否晉升成功,咱們都搬出去!」


第44章 JJ

  賈敏真不想承認自己娘家人是這番樣子,因為如此在林如海面前丟臉的可是她自己。老太太畢竟歲數大了,享點子孫的清福不算什麼。可她一味地偏心縱容,過分寵溺,甚至顛倒黑白,便就事兒大了。賈敏其實是打心眼裡願意多偏幫一些娘家人,奈何這次夫君晉升的事兒鬧出的烏龍太大,事實擺在眼前,她想不認也不行。況且也就是因為這件事,警醒她擦亮眼睛多注意了榮府其他的情況。她這才猛然發現,原來在她印象裡一直端方仁厚的二哥和二嫂也都變了模樣。

  而對於林如海來說,榮府人的具體給他什麼印象,其實多數都是來自于賈敏的一次次詳述。之前晏良的來信讓他產生了懷疑,再後來他來到榮府,用自己的眼睛耳朵瞭解情況,越加發現自己當初對榮府的認識存在偏差。

  林如海還記得兒子剛死的時候,賈敏傷心過度,曾一度臥榻在床起不得身。那時候她多愁善感起來,甚至會交代起自己的身後事。她最不放心的便是黛玉,存著把這孩子送給她母親養的想法。林如海雖然從沒覺得賈敏會死,但他當時是認同賈敏所言的,只覺得她的說法很妥帖,對黛玉來說是個好依靠。而今想想,他們這種理所應當全然相信的念頭,才是最可怕的,若真有那麼一天,他愚蠢的毫無防備將女兒交到榮府賈母的手裡,可就是生生害了她女兒!

  林如海想想這些,心裡都不禁打哆嗦,有些後怕,總之這個榮國府他是斷然住不下去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一個斯文人,不擅長與人爭辯吵架,更不願意去駁斥老岳母的面子,以後躲遠遠的,不在一起就是了。

  「我覺得你敬大哥那人倒是可交。」林如海說這話的意思不僅僅是贊許晏良,也是在變相地委婉地告知賈敏,她娘家這邊已經不適合走得太近。

  賈敏聰慧機敏,怎會聽不明白林如海話的暗示。她心裡默默歎口氣,感激地對林如海笑了笑,點了頭。丈夫能把話說成這樣,已經是給她留了莫大的面子。

  不消一天的功夫,林如海要找宅子搬離榮府的消息就入了晏良的耳裡。彙報這事兒的人是吳秋茂,而吳秋茂則是從賈敏身邊的一個婆子口裡得知的。

  「榮府其他人知不知道?」晏良問。

  「貌似不知。」吳秋茂想了想,回答道。

  晏良輕輕笑了,「我這位敏堂妹倒是有些意思。行了,得空你幫他們留意一二,若有合適的宅子就傳消息過去,也別說是特意找的。」

  吳秋茂不太懂老爺的用意,這幫了人忙卻又不賣人情是何道理?卻也乖乖應了,照著吩咐去做。

  晏良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突然兩次大跳躍,連升到吏部侍郎。這事兒太破例了,自然震驚朝野,也驚呆了所有聽到消息的京官和勳貴們。其中最鬧心最生氣的要數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了。

  王子騰本就是個記仇的人,上次晏良抹他面子的事兒他一直記恨在心,眼見著他後來得意洋洋,不肯給他道歉,王子騰就立即心生對付之意。之後還是因為賈政考績可能跟他扯些關係,才遲遲沒有下手,再後來公務忙起來,他就有點忘了。結果今年年後王夫人回娘家的時候,提及晏良種種行事作風如何欺淩人,令人不快,便激起王子騰心中的不爽之火。

  前日他剛找了烏敏吃酒,花費五千銀子買了個他喜歡的歌姬送給他。倆人才堪堪謀出找茬晏良的計畫,轉頭他晉升的旨意就下來了。之前,烏敏是正經高他幾級,欺負他很容易。現在一轉眼人家成了吏部侍郎,正二品上,仔細計較的話,他是成了烏敏和自己的上級。以後見了他還要用敬語,主動給人家讓路了。

  「這算什麼,真是見了鬼了!」王子騰脾氣暴躁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險些把桌子一拍兩半。

  第二日上朝,眾臣在永安殿內列班的時候,王子騰就看見了晏良的身影。

  皇上開朝之後,當眾就宣佈了擢升晏良之事。百官早已經聽到消息,此刻也不算驚訝,不過卻個個用好奇的眼光去打量晏良,想一睹傳說中的人物到底長什麼樣。

  晏良身穿著紫色的二品官服,頎長的身材,玉一般的面容,嘴角勾著微微有笑意的時候叫人覺得他挺溫和斯文,可以一旦嚴肅的時候便面若冷玉,有著十分強烈的疏離和冷漠感。他此刻態度不卑不亢,整個人都散發著沉靜的叫人不可抗拒的氣場。

  在場大部分官員起初聽消息,就認定是單純晏良運氣好,此刻見了他,又突然覺得憑這人的氣度的確像是有實力的。而且最叫人不解地,還要數他的長相,這張臉的怎麼看他都不像是一位要到四十歲的人。有氣場,有成熟,有鎮定,卻偏偏沒有皺紋。可他這身震懾的人氣派,必須是有些閱歷的人才會有,說他是二十歲肯定是沒人信,但說三十,憑因他這張臉,估計任何不瞭解他的人都會深信不疑。

  「朕知道眾位愛卿心中都有疑惑,也或許有不服氣的,可賈愛卿這看相的能耐朕親自證實過,切切實實。且不說別的,就瞧他跟你們同年,卻更年輕的長相,就足以說明人家修道有方,不同於凡塵俗人。」

  滿朝臉上有褶子的大臣們,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做官保持年輕樣貌也是件重要的事兒。各自思慮著,要不要回去保養一下?

  下朝後,正滿心怒氣的王子騰被烏敏叫住了。

  王子騰眼睛一亮,正要說話,被烏敏搶了先。

  烏敏先看眼那邊已經被太監竇芮帶走單獨面聖的晏良,方轉頭對王子騰小聲道:「你也都看見了,那人現今什麼樣,那天你跟我說的事兒不成了,我不能應。你給我的那個歌姬,今兒個我就叫人送你府上。」

  接著,烏敏心裡還暗暗念了一句:反正也已經把她給睡了。

  「你客氣什麼,我也不是因為那件事送你的,是看你我的交情。」王子騰賠笑道。

  烏敏樂了,他可不吃這套,「行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好兄弟之間辦事兒就該講究些,辦不成我自然要退了給你。」反正那歌姬他在府裡也留不長,而今正好送回去,也省得領王子騰的人情了。

  王子騰曉得烏敏這廝打得精算盤,也沒辦法,只得點頭應了,心裡更是氣惱無奈晏良擢升吏部侍郎的事兒。

  「你說他怎麼就說升就升了?」

  烏敏故作無奈的搖頭,「不知道,不過瞧樣子聖人似乎很喜歡他。所以奉勸你一句,不要輕舉妄動,小心自己倒楣。」

  「滾一邊去,哪有你說的那般誇張。」王子騰自以為和烏敏關係很好,故而才會放此話,還白一眼烏敏方走。

  烏敏望著王子騰的背影,臉上的笑容胸微笑變成冷笑。他還真把自己當根菜,什麼東西!

  烏敏大邁步要走,忽然感覺側面有人盯著他,偏頭一瞧,竟然是齊紳高。

  「齊大人!」烏敏忙賠笑上前。

  「你最近跟王子騰似乎走得很近?」齊紳高面無表情,眼睛裡卻有質疑。

  「鬧著玩的,不過這人真沒什麼勁。才熟悉幾天,就求我對付賈晏良。我是有多蠢,會對付他!」烏敏翻了個白眼,一臉無奈的表情。其實從他當初答應王子騰的時候,他壓根就沒打算幫王子騰這忙。晏良是什麼人物他腦子裡還是有掂量分寸,這廝就算今日不升官,他日也必定是個能志高意滿的人,絕不好得罪。

  「你倒是看得通透,不愧是烏敏。」齊紳高贊許地笑了笑,他本人是很喜歡烏敏的聰明機靈,只可惜這人身上有污點。齊紳高可用他,但卻不能重用。

  送走了烏敏,齊紳高就等來了被皇帝放出的晏良。

  「怎麼樣?心有疑惑?」齊紳高一眼就看出晏良表情背後所猶豫的問題。

  晏良想了下,覺得說給他聽也無妨,「聖上跟我多推心置腹說了很多幾位皇子的事兒。」

  「懂了。」齊紳高笑,請晏良和他同乘一輛馬車。

  倆人坐定後,齊紳高方對其繼續說道,「看來皇帝這次突然提拔你,是看好你的能力,想人用你做自己的心腹。是好是壞,以後全看你如何表現,所謂伴君如伴虎,你務必慎重。再有五年前的事,你真的沒參與?」

  齊紳高提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眼睛裡藏著暗湧,似乎晏良只要應聲,他下一刻就能動手結果掉他的性命。

  「你說的事情我不清楚。」晏良實話實說,無所畏懼地對著齊紳高的眼睛。他本來就沒有參與五年前的事,至於本尊做沒做,那是另一碼事。

  「這最好,不然……」

  後半句話湮沒在了齊紳高的嗓子裡。


第45章 JJ

  「不然如何,你還想殺了我不成?」晏良完全不把齊紳高的氣勢放在眼裡,攤手道,「那就動手吧。」

  齊紳高眯眼凝視晏良,車內的氛圍瞬間死寂了,忽然又傳來他爽朗的笑聲。

  「好好好,你就當我沒種,成麼?」

  晏良見他不再糾結這事兒,微微挑起眉毛,料到是這個結果。人有的時候越是懷疑,你就越要直面問題,逃避只會引來更多的懷疑。既然遂了心願,晏良便什麼話都不說了。

  齊紳高到倒是像個老媽子,囑咐晏良以後在朝堂上該如何行事,對什麼人謹慎,更叫他學聰明些,不要過在站進七皇子和就皇子的隊伍中。

  他囑咐的挺細緻,有些話說得也的確對。不過對於晏良來說,這些都是廢話。人好不好,他自己自然會看清楚。反倒是齊紳高這種故意賣好的行為,叫晏良對其真正用意十分懷疑。

  回到家,晏良就對吳秋茂和管家俞祿囑咐,以後但凡涉及榮府二房和王家的事兒,一定要謹慎行事,切不可魯莽叫人鑽了空子。

  俞祿:「老爺,您這話的意思是王家那邊要對咱們使壞?」

  晏良轉動眼眸,想起今日在朝堂上被他遠遠一瞥過的王子騰,冷笑了聲,算是肯定回答了俞祿的問題。

  俞祿驚訝的掩嘴,看向吳秋茂。吳秋茂提醒他趕緊聽老爺的吩咐去辦。俞祿點點頭,忙就王家的事兒去提點下人,務必做到謹言慎行。

  這工夫,袁漢宰帶著賈珍過來給晏良問好。袁漢宰樂哈哈地跟晏良介紹,他會從今天開始交給賈珍一套新的拳法。賈珍在袁漢宰的管教下,而今性子也有些粗糙爽朗,弄出一副義薄雲天的樣兒跟晏良拱手,要給晏良顯擺他剛學會的拳腳。

  「又是花拳繡腿?我可沒興趣看。」晏良冷瞟一眼賈珍,故意沒給他好臉色。

  賈珍忙作架勢給晏良瞧,「這回是真功夫,不信老爺叫兩個小廝來打我,保證個個放倒。」

  晏良笑了下,真的招手叫來倆名身體強壯的小廝。

  賈珍就在院裡跟他們對打。他先一個擒拿手放倒一個,這時另一個人從身後撲向賈珍,賈珍一個迴旋踢在小廝腰上,就將其放倒。最後他落腳的時候有點沒站穩,乾脆劈了個叉,做出一副勝利的得意樣兒。

  晏良笑著拍拍手,讚歎賈珍做得好,特意獎勵了他兩個玉石球叫他回去把玩。

  賈珍這麼久了,還是第一次被父親誇讚,有些開心,也驕傲,更覺得臉上有光。其實獎賞不獎賞的他倒不在乎,不過等玉石球送到他手裡的時候,賈珍就十分稀罕上了,摸起來十分光滑細膩,比女人的皮膚都還好,怪不得說美人兒都形容「如玉一般的肌膚」。

  賈珍稀罕的把球放在手裡轉了轉,涼涼地,細滑地,叫人愛不釋手。可見這對玉球是個貴重物件,賈珍心裡高興極了,曉得父親也是關心他的。之前他被父親特意交代去照看賈珠,還嫉妒的泛酸水,而今想想倒是自己小氣了。看看父親送自己的這對東西,可比當初給賈珠的所有的價值加在一起都還貴重。

  賈珍笑得合不攏嘴,他不僅僅是喜歡這對玉球,更加歡喜的是父親能看重自己。

  「以後就像現在這樣,好生學好,正自身,會給你更多的獎勵。」晏良笑眯眯道。

  賈珍連忙點頭應承,歡喜地去給袁漢宰行禮,也算是感謝恩師。

  「你白天的課上得如何了?」晏良問。

  賈珍皺眉苦惱起來,「兒子似乎真不是那塊料,先生一講課我就忍不住頭疼。」

  「好歹通透四書五經,學會禮義廉恥,做個懂禮的人。書畫棋也要瞭解些皮毛,再有你的字,也練一練,總得拿得出手。」

  賈珍苦惱的點點頭,應承下來,方告辭。

  袁漢宰吃飽了晏良房裡的廣源樓的點心,樂呵呵沖其道:「我瞧你這孩子還不錯,開始是頑皮了點,還想用金銀女人賄賂我呢,後來叫我厲害得罰了幾次,絕了他走歪門偏道的想法,也知道學乖。」

  「就是不省心,你可知道他才二十出頭,如何就有個近十歲的兒子?」晏良和袁漢宰的關係十分要好了,再說他在這甯府做先生,家裡的這點事兒終究是瞞不過他。

  袁漢宰扒拉手指算了算,驚訝問:「怎麼,他十四歲就有了蓉兒?」

  晏良動了下眼皮,算是應承了。

  袁漢宰倆眼瞬間就冒光,笑呵呵八卦道:「那可有趣兒了,像你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年少的時候重讀書,鮮少有娶妻早的,最年輕也要在十六以後了,十九、二十的也很常見。怎麼他那麼早就成婚了?」

  「不是早,是做出了醜事,不得不早些成婚。」晏良當初瞭解到這件事的時候也驚訝過,不過看賈珍身上種下的因業,也是早在預料中的。這個賈珍連他自個兒未進門的媳婦兒都猴急,還真是毫無禮教可言。以至於到現在,他原配媳婦的娘家人都不願意和寧府往來。

  袁漢宰無奈地搖搖頭,感慨賈珍的做法連他們在這些練武的粗人都幹不出來。

  「所以這孩子還要有勞你嚴加管教,一年兩年的只怕是改不了他的劣根,還請你對他多些耐心,獎懲分明,引導其改邪歸正。」晏良起身要給袁漢宰行禮。

  袁漢宰哪敢受著,仗著練武人出身,眼疾手快,一陣風躥到晏良跟前,就給他攔住了。

  「我看你這身功夫好,得空教教蓉哥兒也不錯,小孩子從小強身健體,也省得病啊災的。」晏良笑說。

  袁漢宰憨憨的笑著撓頭,表示完全沒問題。晏良對他來說就跟恩人一樣,自己自該竭力好好報答他。

  「對了,你有沒有什麼兄弟,輕功好的,人還可靠,我想讓他幫我跟一個人。不需要做什麼,只要把他每天去哪兒記錄下來就成。」

  袁漢宰想了下,還真有個合適的人選,「老爺您說,要跟誰,我就吩咐他,這廝嘴巴比我還嚴,保證不洩露。」

  「保密最好,不過洩露了也不怕什麼,我們有沒做什麼壞事,調查一下他這人如何罷了。」晏良垂眸思量了會兒,忖度道。

  袁漢宰點點頭,非常明白晏良此舉的意思。而今他被皇上欽點為禮部侍郎,朝中肯定有很多大臣一窩蜂的湊上前巴結交往。查查對方的底細,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齊紳高。」晏良回頭,對上袁漢宰的眼睛。

  袁漢宰愣了下,想想齊大人對晏良的確是態度有點異常,對他摸摸底也對,只不過他要好好提醒他的朋友一定要十二分小心。袁漢宰應承下來,拍胸保證辦好,這就領了錢去交代他的那位兄弟。

  袁漢宰從甯國府出來之後,騎馬繞到正門走,就看見那輛棕色棚的馬車還停在寧府大門對面不遠處。一個時辰前他來的時候,這輛馬車就在了,此刻還在,而且瞧跟車小廝的揚著頭做出一副跟車內人說話的樣兒,說明車裡面是有人的。什麼人會一直在車內等著,守在寧府門口?

  袁漢宰想到晏良之前的擔憂,下了馬,對門口小廝嘀咕兩句,方離去。

  車內的孫謙透過窗簾縫隙看到這一幕,嘴角露出一絲放鬆且有些得意的笑。他估摸過不了多久,甯國府的人就回主動來請他了。

  大約兩柱香過後,孫謙咳嗽兩聲,覺得有些嗓子幹口渴。喝過水之後,又有些坐得乏累了,他便靠著閉眼眯了一會兒。等他再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孫謙有些惱火的挑簾,罵外頭的小廝蠢笨,沒有提醒他。

  小廝哪裡知道那麼多,只是聽了主子的一聲「靜等」吩咐,只好乖乖等到現在。

  孫謙望了一眼府門口已經掌燈,卻大門緊閉的甯國府。蹙眉叫人備下筆墨,草草寫了一封拜帖,讓小廝遞到甯國府上,之後便滿肚子無奈和怨氣的坐車馬車回去了。

  誰知孫謙剛剛腳沾地回到驛站,就有甯國府的小廝上前來回話,「孫大人,我家老爺說了,他現在不方便見您。等工部侍郎的缺位定了下來,老爺隨時歡迎您上門。」

  孫謙黑著臉收了信,不耐煩地打發那小廝快滾。

  小廝也看不上孫謙拿大耍脾氣,遂回去的時候,添油加醋的跟晏良說了經過。

  晏良擺擺手,對此並不以為意,那孫謙是鬧不出什麼名堂來得。工部侍郎的位置應該確定由林如海來做,不過這件事兒一直沒有消息出來,其中是不是有變數晏良也不清楚。而那個孫謙等這麼多天,定然是有些等不。,他來找自己,只有兩種可能,或是想探消息,或是想賄賂他看看還有沒有勝算的機會。

  晏良這兩天可一直在風口浪尖上,受萬人矚目。這當口,他若惹事兒毀了自己的官運,太得不償失。別說是孫謙,就是林如海來見他,他照樣不見。

  不過事情有的時候就是煩什麼來什麼。第二天天傍晚,甯國府的賈母就叫人捎話來,邀請尤氏去賞春景。尤氏回來之後,晚上照例和賈珍賈蓉一塊來給晏良請安,眼裡似有話說,但沒有多嘴。

  晏良早猜出她此去會遭到什麼,警告她一眼。尤氏也就識趣兒了,知道自己這次是怎麼都沒辦法幫賈母去打聽他們林家姑爺的是否升官的事。尤氏回去就把手上的鐲子脫下來,叫人退給賈母。

  賈母這一整天就眼巴巴的盼著好消息了,回頭見自己的鐲子又回來了,氣得差點把她的這副陪嫁鐲子給摔了。

  賈敏聽說母親竟然存著去寧府打聽消息的念頭,忙來阻止。

  賈母正氣兒不順,便怨賈敏不識好心,「你敬大哥是吏部侍郎,決定這事兒的關鍵。就是求不得他,要個消息早點安心也沒什麼,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學會胳膊肘往外拐了。」

  「母親,這消息早晚會來,只等上面的話就是,你這何必呢。敬大哥要是真想說,他自然會派人傳話告訴咱們。」

  賈母冷哼,「你是不知道他的德行,他哪會主動告訴咱們!打從上次你二哥險些被除名的事兒鬧出來,我們兩府一天天跟結仇了似得。再說你敬大哥做小官的時候就張狂地不行,現在更得志了,還不得把我們往土裡踩!」

  「既這樣,您有何必去招惹。」賈敏委屈的紅了眼。

  「你怎麼還不明白,我當然是為了你和女婿的日子!」賈母拍著她的手,覺得女兒這般態度當真是辜負了自己。她這樣操心,還不是為了籠絡女婿的心,誰叫她的女兒沒有給他留住兒子呢。

  賈敏真要被老母親的給氣哭了,做的事兒明明拖了他們的後腿,還說是為了她們好。這種『好』叫人如何承受,她倒寧願不要。

  「行了,你敬大哥嘴硬,珍兒媳婦兒打聽不到也罷了。趕巧明兒是璉兒的生日,你大哥最近總往他哪裡跑,跟他關係好,就叫你大哥把他邀來。到底升沒升,咱把事兒問清楚,也省的惦記。而且這種小事兒,不過是張各口罷了,不算求,不算逼,咱們就是圖一個安心。」其實賈母心裡是有另一個打算的,如果有變,她就打算舍掉幾樣寶貝,讓晏良一定幫忙解決。女婿不行,兒子也可以。

  賈敏驚詫的看賈母,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的確,這件事看起來就像是張一張嘴的事兒,可是既然東府那邊的敬大哥沒有張嘴,那必然是有什麼重要干係所致。母親怎麼就不明白?偏偏她一反對,老太太就傷心,那邊還有王夫人等全力吹捧附和老太太的想法,叫老太太更加覺得她自己是對的,而她這個做女兒的則是不領情、太矯情。

  賈敏賭氣回屋,被林如海瞧個正著。

  林如海:「你怎麼了?」

  「宅子找好沒有?」賈敏紅眼看他。

  「吳秋茂倒是跟林德梁說了個地方,還算合適,我打算明天休沐的時候去看看。」林如海回答道。

  林德梁是林府的管家。

  「快去看,早些搬出去,心情也好一些。」賈敏賭氣道。

  「到底怎麼了?」林如海不解地追問。

  賈敏無奈之下,只好又丟臉將經過說給林如海。可巧這會兒黛玉口渴,聽見外間父母說話,就要從裡面走了出來,把話聽個正著,她料知此時不合適,便由著奶媽抱她回熱炕上。

  黛玉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來回轉了兩下,心下疑惑母親為何會生外祖母的氣。以前在揚州的時候,母親總是常說外祖母如何慈祥,如何仁善,如何會教導寵愛人。黛玉聽得甚至有些羡慕,心裡早想一睹外祖母的風範。而今見了,她的確疼愛自己,自己也覺得極好。不過才剛聽父母談話的內容,似乎是外祖母的行事作風有問題,並不像她所聞的那般美好。

  黛玉有點苦惱了。

  當當當!後窗響起了敲擊聲。

  王奶媽嚇了一跳,當即要喊,就聽窗戶那邊傳來含著笑意的聲音,「林妹妹別怕,是我,你寶二哥。」

悠于 2017-1-27 22:14

第46章 JJ

  「寶二哥?」黛玉驚訝的聲音仍舊纖細軟糯,聽得叫人心裡一軟。

  儘管寶玉看不見他,仍忍不住歡喜的笑著,傻呵呵的猛點頭,「對對,就是我。」

  王奶媽看一眼黛玉,轉而疑惑地推開窗,果然看到一張又嫩又俊的小臉伸進來。

  「林妹妹,我給你帶了件小玩意兒來。」寶玉樂呵呵地把手裡的東西遞向黛玉,他一笑起來眉眼自帶情意,好看得叫人移不開眼睛,樣子十分賞心悅目。

  王奶媽瞧這孩子漂亮的,心裡也十分喜歡,禁不住伸手抱他進來。

  「寶二爺可小聲些,我們老爺太太就在外頭呢,你這麼偷偷進來,我可難做的。」

  「王媽媽無須擔心,我和林妹妹所兩句話就走。」寶玉很有禮貌地對王奶媽作揖道歉。

  王奶媽歡喜他如此乖巧敬重自己,笑讓他做,殷勤地去那邊給他倒茶。

  黛玉跟寶玉玩了幾天,還算熟稔,這會兒也不跟他客氣。一臉不屑,歪著頭斜眼看他:「你怎麼來了?還跳窗,成何體統。」

  「好妹妹,我給你送好玩意兒來了。」寶玉笑著提起手裡的東西,放到黛玉手上。

  黛玉一瞧,是九連環,上次在他那玩兒沒解開,還有點惦念,這次他倒是有心給拿來了。黛玉嗤笑兩聲,一把丟開拿東西,「誰沒有,用得著你特意這般送過來?還不快走,若被我父親瞧了你,看你如何。」

  「好妹妹,我本是要從外面進的,聽你們的丫鬟說林姑父和姑母在談事兒,不好叨擾了。我一想我本就是來找你的,何必擾了他們,便才這樣來得。你不瞭解我的苦心,罵我沒關係,可千萬別氣著你自己。」寶玉笑著就要拉黛玉的手,外間忽然傳來賈敏的問話,接著就傳來腳步聲。

  寶玉有點慌了,正往窗邊走的時候,內間的簾子就挑開了,賈敏和林如海一前一後進門。夫妻二人看見寶玉,驚訝了下,轉而看向黛玉。

  黛玉也有點慌,垂眸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敢去看父母。

  「什麼時候來得?」賈敏問寶玉。

  寶玉尷尬道:「來了有一會兒了。」

  林如海觀觀察一圈屋內的環境,目光停留在沒關嚴的後窗上,再看王奶媽的神色有些局促,心下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林如海也不為難寶玉,打發他早點回去,免得叫賈母擔心。寶玉如臨大赦,忙規矩的給二位長輩行禮,逃似得離開。

  黛玉紅著臉,微微抬頭瞄一眼賈敏和父親,作勢要跪地認錯。賈敏忙扶著她,「你這孩子,身子才養好些,若著了涼,折磨得還是我和你父親。」

  林如海向來斯文,卻不是沒有脾氣,他眼色一凜,看向王奶媽。王奶媽當即就明白自己惹禍了,跪地上就磕頭賠罪,解釋說是寶玉自己主動來得,「奴婢瞧他一個孩子不好再外面涼了,或是冷落了人家,才把他抱進門的。」

  賈敏罵她一聲「糊塗」。本來小孩子頑皮,這點小事兒擱平常來看不算什麼。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夫妻都見識了榮府裡的亂和不規矩,寶玉而今這樣,對他們做爹娘的來說就是不好的兆頭,難免會由此引發對他將來品行的擔憂,難以做到不計較。

  林如海坐下來,對黛玉道:「這事兒不怪你,但寶玉這孩子行事如此無禮,以後與他相處,可要保留些分寸,切勿跟他學得沒規矩。」

  黛玉點點頭。

  「敬老爺來了!」

  傳話聲來的時候,林如海和賈敏都愣了,還以為自己耳朵聽錯。

  晏良進門,就笑著對黛玉說道:「你們小孩子活潑些沒什麼,愛鬧愛玩都可以,但若沒規矩,便是教養問題。這種人不管以後什麼時候碰見,都不可交。」

  林如海驚訝的看著晏良,「你怎麼?」

  「我來是有消息代聖上轉達。」提到皇帝,晏良自然要沖天拱手以示尊敬。

  林如海聞言,心下沉思此事,表情也跟著肅穆起來。

  黛玉在賈敏的帶領下,規規矩矩地給敬大伯請安。

  晏良笑眯眯地打量黛玉,眼角的笑意更深。「真不愧是你倆的孩子,長得玲瓏標緻,知書懂禮,萬般可人。能生出這樣的女兒,可是你們夫妻的福氣,要好好珍惜!」

  晏良禁不住就提起自家女兒惜春,「我家丫頭也不錯,就是年紀比她小了些。那孩子在書禮上,若是能以她林姐姐為榜樣,我就不用操心了。」

  「敬大哥謬贊了,這孩子哪有你說的那般好,不過是一般教養罷了,我們夫妻都沒怎麼費心思。」林如海略帶驕傲之色的看向自己的女兒,心裡甭提多高興了。

  賈敏也高興,本來聽母親總是念叨敬大哥如何如何不好,她真有些怕他。而今一見,全然不是母親所述的那種陰狠小氣樣兒,一邊對晏良抱有愧意,一邊對自己母親心懷複雜的情緒。

  林如海當即請晏良去正房堂內聊。

  林如海張口叫人備香案之類,準備接聖旨。

  晏良忙攔下,笑道:「我的確是替皇上傳話,卻沒那麼正式,算是個口諭吧。其實我也奇怪,都這時候了,皇上突然派了個太監到我那裡,叫我傳話給你,明天要你進宮接受恩封。」

  「竟然是這樣?那是有些奇怪。」

  「本就是敕封你的事兒,卻把話傳給我,而你我住得又如此之近,皇上顯然是故意讓我傳這句話。」

  林如海點點頭,的確如晏良所言。照理說甯榮兩府距離這般近,他沒道理非少走兩步,明明是給他升官,消息卻偏偏傳給了敬大哥那裡。林如海仔細思量這事兒,「我想聖上此舉必然有其用意。只是我愚笨,有些想不明白。」

  「我倒是忽然有些明白了,」晏良對上林如海疑惑的眼睛,解釋道,「他讓我傳話給你,是想讓你我能走近一些。」

  林如海眼睛一亮,點點頭,「對,似乎是這樣。當初竭力舉薦我的是你,現在皇上讓傳好消息的人也是你,恐怕是有這層用意。」

  「嗯,你好好準備,也好明日養足精神進宮。」其實晏良心裡清楚,皇帝的心裡肯定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不過晏良曉得林如海要急於把消息分享給家人,就不多叨擾。

  林如海忙道了兩聲謝謝。

  晏良頓住腳,回頭望他。

  林如海笑:「敬大哥幫我找房子的好意,妹夫也一樣記在心上,他日必定酬謝。」

  晏良微微勾唇,轉身去了。這個林如海還可以,算是機靈,總算是在賈家這群親戚裡頭,能找到個品行端正,且眼睛明淨些的人了。他當初打發吳秋茂暗中幫忙找房子的事兒,小用意是幫林如海,但更大的用意是考驗林如海查察事情的能力。

  林如海將消息告知賈敏後,夫妻倆自是歡喜。只是這件事倆人都覺得不應當立即通知賈母,等明天皇帝的旨意確實下來了,再行通知也不遲。

  所以第二天一早兒,林如海乘車從梨香院通往外街的大門出去的。因為園子裡住的都是林家的下人,本就都不知道什麼事兒,只知道老爺是穿著官服走得。再者太太交代不許多嘴,他們也就什麼消息都沒有往外傳。

  賈敏一大早兒,就罰了王奶媽下跪。昨日她不守規矩,隱瞞縱容寶玉跳窗進屋,實屬大錯。因是在榮府,賈敏不好罰她打板子,就叫她連跪三日,每日八個時辰,月錢扣一整年的。

  王奶媽哭著領罰,似乎有點委屈。

  「你真覺得委屈?」

  王奶媽咽了口唾沫,搖搖頭表示不敢。

  「你要是真覺得委屈,你就滾,愛去哪兒去哪兒,我不攔你。你的賣身契我也不要,白白還給你!」賈敏氣道,「好在這還都是娃娃,這要是大一些,十二三了,出了這等事,你叫姑娘的閨譽往哪兒擱!我告訴你們,誰都別仗著在這個家年歲大了,就勞苦功高,可隨意使性子。我沒那個仁慈的心寬容你們!」

  王奶媽嚇得直磕頭,連連賠錯,稱自己再不敢了。

  賈敏又重新整肅提點了這些下人。本來從揚州城跟過來的,都是在身邊得用機靈的,所以這些人都還算好教導。這些都妥當了,賈敏就召來管家,將一疊銀票交到他手上,叫他儘快跟那個宅子的主人談好價錢。這個榮府,儘管是她的娘家,她也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就當是外嫁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她不反駁!

  王夫人還琢磨著怎麼請晏良過府,一大早兒就勤快的去賈母那兒賣好。嘴裡說得全是為這個家好,也是假意操心妹妹的家事,勸慰賈母該多上心。

  「你說得對,你妹妹千里迢迢帶著一家人來這投奔咱們,咱們豈有怠慢的道理。寧府那邊,跟咱們再不順當,那也是賈家一族的人,關起們來說事兒不分你我。快去叫老大來!」賈母轉頭吩咐身邊人。

  不大會兒,賈赦就被賈母攛掇的,不得不來甯國府打擾晏良。

  「今兒個是璉兒生日,因他大哥才走,沒什麼好過的。你去一趟,掛記著他,還能叫他覺得好些,順便也幫我教教那孩子。」賈赦嘿嘿笑道。

  「小輩過生日,我過去亂湊什麼。」晏良道。

  賈赦急道:「好兄弟,您還是去一趟吧,權當是陪我,過去逛逛榮府也成。」

  「你們榮府有什麼好逛?景致會比寧府好?」當初雖說都是敕造的府邸,但畢竟甯居長在前,榮在後,這已經說明這兩府在建造上的規模差異了。晏良背著手,帶著賈赦去寧府的園子,而今剛開春,家僕們都在忙著規整園子裡的假山頑石,也準備再移栽些好看的花草進來,重新佈置。

  「誒,你這裡改動挺大的。」賈赦沒心沒肺地歎息。

  晏良笑:「懂了麼?」

  「懂什麼?」賈赦呆住。

  「寧府園子裡的景致我尚不滿意,何況是你們榮府的。可別忘了,你們榮府還有半邊花園隔了出來,花園不是花園,房子不是房子的。」晏良暗指的是賈赦原來的住處。

  賈赦當然聽明白了,害臊道:「你這話我同意,老太太真不把我當親兒子看!」

  「知道還為她跑腿兒,嗯?」晏良冷淡的眯起眼睛,給賈赦傳遞出他對其很失望的資訊。

  賈赦沒料到晏良竟然一眼就看出來了,慌張地解釋自己的苦衷。「我真的是聽老太太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要為林妹夫真心好,我才會認真跑這趟腿兒,我發誓絕沒有對你存背叛之心!」

  「行了!」晏良聽不慣賈赦兒的用詞,皺眉警告他別再說,叫他趕緊滾回去。

  賈赦乖乖空著倆手回去給賈母覆命。

  「人家一眼就看出我的目的,不來!」

  賈母氣道:「我就這樣求你,你竟還跟我耍小心思,我就不信了,你若不說,他怎麼會懷疑!」

  「他當然會懷疑,您們之前剛騷擾過他,不是麼?」

  賈赦不服氣的嘟囔著。氣得賈母面紅耳赤,抬手就指責他,厲害的叫他再說一遍。賈赦悶聲垂著腦袋,哪敢再跟賈母頂嘴。

  王夫人有點坐不住了,想了想,起身道:「我去跟璉兒說去,叫今兒個的小壽星親自請。」

  「誰請都不能來。」賈赦對王夫人道。

  賈母和王夫人對一眼,看著賈赦:「你且留著看吧。」

  不多時,便有賈璉的小廝過來傳話,說是敬老爺被璉二爺來了。

  賈母一聽就笑了,「瞧瞧,還是璉兒機靈,比他老子強。」

  王夫人眼睛亮起來,拿管家的理由托詞出門,跟周瑞家使了眼色。周瑞家的忙轉身去吩咐金釧等丫鬟去將準備好的香燭、狗血、紅繩等物安置周全了。大師說過,這些的東西一定要現擺才會靈驗,就安置在從榮禧堂前往賈璉住處的必經之路上。

  晏良帶著微笑,由著賈璉引薦他走。半路上,見一樹根底下放碗水,他以為是在那種地方喂貓狗之類的,就沒有多慮。不過走兩步,又見到伸展在小路之上的樹杈綁著奇怪形狀的紅繩,紅繩上似乎還串著什麼黑色的東西,因為樹枝比較高,東西又很小,晏良看不大清具體是什麼。

  再往前走兩步,見迎面走來四個小丫鬟,年紀都不大,眼睛左右溜溜的轉,看起來還有些頑皮。四人見了晏良,忙立在一側讓路。晏良卻突然停下腳步,看其中一人。

  四名丫鬟都嚇了一大跳,似乎都沒料到堂堂敬老爺會注意到她們。

  「你叫什麼?」晏良看著這名穿著青緞掐牙背心的小丫頭,沒多大年紀,十歲左右的樣子,一臉天真爛漫。

  「奴婢名喚金釧,姓白。」金釧垂著腦袋,嘴角帶著笑意又有些緊張的說著。

  敬老爺的威名在整個賈家都是響噹噹的,更何況他現在是皇上禦封的吏部侍郎,掌握著好多官員的生殺大權。那些大官兒們都怕,別說她們這些身份卑微的小丫鬟了,自然更怕。更何況她們作為王夫人房裡的丫鬟,聽到關於他的「陰狠」事蹟就更多了。

  現在四名丫鬟之中,緊張的不僅僅有金釧,其她三名也快繃不住了。

  「你——」晏良未及發話,就見這幾個丫鬟神態有異,但晏良還沒從其她的丫鬟身上看見因業。她們該是受命做了什麼事兒,自己不清楚,但覺得該不是什麼好事兒,所以個個緊張起來。而實際上,這件事對人根本不會造成傷害,所以才會顯不出因業來。

  晏良忽然覺得可笑,後半句話也不說了,打發那些丫鬟散了就是。

  賈璉覺得奇怪,問晏良:「敬大伯,是不是有事?」

  晏良往前走了幾步,又看見路邊的花叢裡的一片葉上沾了紅,轉即就看到有血在地上粘得。再往那邊的樹根底下看,又是一碗水。

  「你該知道,你這次生日非要請我來,是誰主張的意思。」晏良只是陳述。

  賈璉愣了下,想了想也瞞不過晏良,就虧心的應承。

  「那你可知道你嬸子她們非引我過來,圖什麼?」

  「自然是想打探林姑父是否能升遷之事,也望您體諒她老人家關切——」賈璉話說一半,就見敬大伯伸手指向一棵樹。他看過去,歪頭仔細瞧,那樹根那邊似乎放了一碗水,正要笑說是誰幹的這種事兒,又見敬大伯的小廝吳秋茂走進花叢,掏出一張白帕子在地上沾了下,在拿起來白帕子上就粘著混著泥土鮮紅色的血跡。

  「天啊,這是什麼。」賈璉驚訝的半張嘴,緩了半晌,他再傻也明白眼前這些是什麼東西了。這是擺陣!看樣子是針對敬大伯擺得什麼陣法!

  巫蠱之術在本朝是大禁,最是害人的東西。這個罪名賈璉萬萬承擔不起,忙跪下來給晏良磕頭,哭著表示他真不知情。賈璉心裡是十二分的委屈,他今兒個好好地要過個生日,偏偏鬧出這種事兒來冤枉在他身上,倒不倒楣!

  「這是你家的事兒了,你們自己解決。不過卻要給個答案給我,別糊弄,你該知道我不好糊弄。」晏良冷言放話後,便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賈璉氣得想哭,紅著眼怒氣衝衝的去找賈母評理,非得把這事兒鬧大了,把他的委屈平反了才成。

  王夫人已經從周瑞家的口中聽說陣法被發現,不僅不著急叫人去收拾乾淨,反而有打發人在榮府其它地方也擺上幾個。又叫周瑞家的去請個道士來,好好幫自己圓話。如此安排好了,她才去找賈母。

  「你到底幹了什麼蠢事?啊?你個作死的賤婦,是想把全榮府拉下水,跟著你去陪葬麼……」

  賈母氣急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都這關口了,她罵人就怕話不夠重了,撿著詞兒劈頭就罵王夫人。

  她們只是單純想知道林女婿是否升官罷了,最多不過厚著臉皮看看能不能求一下晏良,可從沒存過什麼害人的壞心思。用巫蠱之術害人這種下賤伎倆,怎可能發生在她們這樣大家。

  王夫人忙鎮定的跪下,聽賈母罵完之後,她才開口,解釋自己的冤枉。「媳婦兒那陣法其實早就擺了的,是給老爺們和榮府轉運用的。您別說那地方,榮府花園,還有我住的那地方,都擺了一模一樣的陣法。」

  賈母氣兒才消了些,「你說的可是真的?」

  「兒媳婦兒願意發誓,真真確確是。您不信,媳婦兒就把那道士叫來,由著您問她。」王夫人想了想,接著試探地對賈母道,「其實媳婦兒之前跟您提過一嘴,要請個人看看,能不能給老爺擺陣提運。不過那會子說話的時候,您正和寶玉玩得歡,估摸是沒聽到吧。」

  「是麼?可能還真是忘了。老了,就容易糊塗。既然如此,那這件事我錯怪了你,不過來了客人,叫人瞧見這些烏七八糟的,到底是不好。也不知回頭跟你敬大哥解釋,他是否會信。他那個人,你心裡清楚的,愛斤斤計較。」賈母連歎兩口氣,得了那道士的口供,確認王夫人所言非虛之後,便喚來賈赦賈璉父子,好生對他們解釋,然他們父子二人好好去勸慰晏良。賈母自然少不了給他們父子一些好處,給晏良準備的道歉禮也很厚重。

  只是這禮還沒來得及送,林如海就回來了,帶來他晉升工部侍郎的好消息。

  這可是天大的喜訊,賈母突然感覺自己的腰板都直了,之前的鬱結被一沖而散,嘻嘻哈哈笑了會兒。

  王夫人等也算開心,家裡有個出息的人,好歹能指望著他丈夫靠一靠。只是今後她又要看著小姑子風光狂妄,還有她那個一臉刻薄相的哭鼻子女兒整天在老太太跟前受寵,真有些不爽。

  賈赦和賈璉父子此刻高興了一小會兒,就開始都發愁賠罪的事兒。父子倆人都愁眉苦臉,一前一後登門甯國府。

  晏良未見他們,他們甚至連甯國府的大門都沒有進去。只是吳秋茂前來聽了後續事情的解釋,去傳達之後,晏良就趕他們走,不見。

  賈赦忙抓著吳秋茂賴皮,「這好說歹說的,好歹讓我們看他一眼,當面解釋清。」

  「老爺說他要的是真正的理由,假的不聽,聽了也沒用。」

  「這就是真的——」

  「他們說了,你就信?」吳秋茂一句話堵住了賈赦,「這話也是老爺說的。」

  賈赦吸口氣,到底沒法子,轉身帶著賈璉走了。

  賈璉還記著晏良臨走前跟自己叮囑的那些話,他明白他的敬大伯懷疑什麼。全程沒說話,回到家後,他叫身邊的人去查,總算從一個嘴不嚴的人那裡得知消息,府裡其它地方的陣法其實都是王夫人後來擺的。什麼因為榮府近來連連出倒楣的事兒,為了轉運擺陣,都是假話!那分明就是針對敬大伯做得陣法,當時那幾個丫鬟的神色絕不會騙人。

  賈璉因此事心裡大為震撼,他真沒想到素日對他很好的二叔二嬸會有這般惡毒的心思。他真的是錯看他們了,以前竟還存著自己做他們的兒子多好的想法。太可恥!賈璉恨不得自扇自己一個嘴巴。

  其實王夫人的這陣法擺得挺隱秘的,小小的碗兒,碗裡裝得是寫了晏良生辰八字的符水,放在離路挺遠的樹後面。還有那些紅線和撒在花草葉遮擋下的地上的血,如果不是特意去觀察這細微地方的人,根本很難發現,誰沒事兒走路會去瞧樹根花地和頭頂的樹杈。偏偏晏良,是個走到哪兒都喜歡縱觀周圍環境的人。

  這次王夫人算是倒楣,但好在她能穩住事兒,沉著地把事兒給完美解決了。她弄得這個陣法,也不是什麼害人命的,據那個白髮道士說,這陣法要是成功,就可以把中陣人身上的官運轉嫁到賈政身上。可惜她費盡心機攛掇老太太把晏良弄來榮國府,最後還是失敗了。

  賈赦則還是因為無法給晏良道歉的事兒發愁,愁了一整天。

  而賈母對於晏良的反應也很無奈,就不多問了,讓賈赦父子就負責解決此事。

  這日傍晚的時候,賈璉獨自上門,小聲跟吳秋茂解說了原因,被吳秋茂放了進去。

  賈璉到福祿堂的時候,晏良正擺弄著手裡的包著黃錦緞的奏摺。

  「侄子打算一會兒回去就把想法跟老太太說清楚,怕只怕她不信我所說的。而府裡那些人,自然都是聽當家的話,只怕不會如實招供。可惜我的話沒有震懾力。」

  晏良挺意外賈璉會主動上門解釋這些。看來這孩子的確聰慧,一點頭透。

  「你有管事兒的才幹,將來若有機會可一定抓住了,但要記住,別居功自傲,也別妄自菲薄。」晏良笑了想,給了賈璉一些廣源樓的點心帶回去。至於王夫人的那邊的事兒。他那日沒有追究而已,不代表他會一直不追究。

  晏良目送賈璉去了,垂眸看著手上的奏摺,笑意更濃。

  這個王夫人,不過是仗著自己娘家有個正二品的厲害哥哥,自覺在榮府高人一頭,會有此風光。若沒了這靠山,她會如何?

  ……

  五天后,林如海和賈敏購置好的宅院已經整理完畢。二人便一同請示賈母,搬離榮府。賈母沒料到剛升官的女婿這麼快就搬走,很是不舍,這老二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和他提。不過見林如海堅持,賈母也不好說什麼,畢竟是女婿,而今確定留京了,總住在她家也不方便。賈母便點頭同意了,卻堅持叫黛玉再住一些日子。

  「可不好再留她在這貪玩,回去還要給她請個先生,教她好好讀書。」賈敏堅持帶著黛玉。

  賈母也沒法子,就隨他們去,反正都在京城,彼此離得近,說要見也容易。

  賈母其實感覺到自己的女兒和自己有些生分了。所以這之後,她聽到王夫人笑著和自己人提及賈政升官有望,她隱隱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卻說不清楚,權當自己多想了。再怎麼生分那也是自己的女兒女婿,他們肯定會幫自家人忙的。

  而就在林如海走後的第二天,王子騰貶黜的消息猶如晴天打雷個響雷,突然就劈下來了。

  因涉嫌貪污結党,王子騰被直接奪了正二品的京營節度使的官位,暫時回府待命候審。據說這次若是吏部和大理寺查狠一些,王家估計會面臨抄家的危險。

  王夫人剛剛因擺陣事件鎮定下來的心,忽然就跌個粉碎。她聽到消息的時候,胸口悶結髮堵,差點一口血噴出來。轉即四肢不聽使喚,抖了半晌,方頭暈目眩的倒了下去。


第47章 JJ

  眾人亂做一團。

  賈母這邊得了消息,親自來看王夫人的狀況。王夫人被大夫施針之後,好容易醒了,眼皮一張開,淚水就跟串了線的珠子似得奔湧而出。王夫人看見賈母再,眼睛裡閃爍出激動,抓著賈母的手,不住的哭。

  「事情還沒有定論,說不準是誤會呢,你切莫太著急了。」賈母拍了拍王夫人的手背,禁不住心疼的歎氣。

  王夫人哽噎了會兒,也知道自己不好表現的太過了,善解人意的對賈母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就是你娘家大哥真出了什麼事兒,你放心,咱們榮府也不會做事不理的。你是我們我兒媳婦,以後家裡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誰也不會虧待你。」賈母知道王夫人這會子就想聽這些話,便說給她聽。

  王夫人這才稍稍心安,被大夫要求靜心休息。

  賈母從賈政的院子出來之後,催人趕緊去把賈政請回來,才上了轎子往回走。她僅僅是過來瞧個人罷了,這一路折騰下來,賈母倒覺得真挺乏累的,遂操心起府東的翻修改建,得知的要到夏季才可完工,又催了才算了事。

  賈母盤算著自己身邊兒得用的人不多,兒媳婦中也就只有王夫人辦事響快,通曉大體。而且這些日子沒她在身邊伺候,她一直覺得不便利。至於老大媳婦兒,雖然這一段日子來得勤快了些,但在她跟前像個悶葫蘆。但賈母知道她是有算計的,無非是自以為搬到了榮禧堂住,就可以替代二兒媳在她這裡的位置。也不想想,她什麼樣的德行,哪配和人家比。到底是繼室出身,管家不行,應酬不行,見不得世面,就是個沒用的貪圖便宜的小氣鬼,終究是叫人看不進眼裡去。

  二兒媳才是她最看重的。而且賈母覺得,憑她這麼多年斷事經驗,王子騰不會就這樣斷了官路。他是正經正二品的經營節度使,在京和他私交的大官顯貴頗多,而且他又不是沒有靠山,後頭還有一位王爺幫襯。所以說,這次八成就是虛驚一場,鬧不出什麼,倒是給她機會攏住二兒媳的心了。

  所謂家和才能萬事興,賈母覺得自己這樣善待二兒媳婦,是慈愛,方能顯出他老祖宗的位份。賈母偏偏沒意識到,她的慈愛多數都給二房,大房這邊瞧著就只能嫉妒了。

  賈赦本就是無才無德之人,以前老太爺做的時候,他還尚且能做個老實本分的長子。後來老太爺一死,老太太過於偏重二子,導致長幼失序,他這個做大的不服氣,就想盡自己所能表達不滿,偏他沒能耐,就只能做個混混出來故意惹賈母心煩。

  所以賈赦聽到賈母讓帳房再多添錢給賈政住所改建的消息,氣得摔了杯子。不是他非計較錢花在自己弟弟身上,他計較的是不管二房做好事還是有壞事,老太太都是一副好脾氣好態度的好心優待他們。而他們大房呢,一做點什麼好的,在她嘴裡就成了有目的是算計,要是幹了點什麼壞事,便更慘了,非要被罵個狗血噴頭才能來了事。

  賈赦不甘心,他現在養成個習慣,一不甘心就往晏良跟前跑,吐苦水。雖然他每次都會被晏良罵,但他知道晏良對他的教訓是好意。

  這次賈赦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開始從頭嘮叨他那點事兒。講他年輕的時候,他無能、好色、好吃懶做等等這些壞名聲,全都是從老太爺死之後宣揚出去的。至於怎麼傳出去的,賈赦不知道。但他只知道,自從老太爺死後,老太太就立刻認定他是這樣的人。他的確是沒什麼本事,讀書沒有老二好,在親朋之中也不善應酬,可他年輕那會兒卻真沒混帳到哪裡去。那時候,賈母但凡稍微心疼他一下,瞭解一下真相,就該知道他並不是外人背後亂傳的那般差勁,可她沒有。賈赦至今都還記得,他當時覺得委屈,稍稍跟賈母提了一嘴,反被罵個狗血噴頭。老母親一臉不屑罵他臉大,說他自己品行不端,就活該被外頭那些人罵。

  賈赦覺得失望、委屈,漸漸地便就此墮落了。反正他受不了自己什麼都沒幹就反被冤枉的氣,乾脆就一賭氣便就真做了,外面罵什麼他就做什麼。好歹名副其實後,他除了挨駡,還能享受些酒色快樂。

  晏良聽賈赦說完這些,瞧他還一副挺委屈的樣兒,不屑地笑笑問:「說完了?」

  「提起好色,是個正常男人誰不好女人?就許二弟房裡有趙姨娘、周姨娘,許多個通房丫鬟。我房裡有只有一兩個小妾,沒比他多,怎麼我就成好色了,他就是仁厚?你說我屈不屈?」賈赦又嘟囔兩句。

  「 我看是你自己不爭氣,就別賴到別人身上。是,就算你母親當年對你刻薄了些,誤會了你,你可以清者自清,日久見人心。後來呢,你什麼樣?你要是真不好色,誰會逼你跟那些女人上床!」

  賈赦還委屈,「我——」

  晏良挑眉看他,目光冷如冰霜,這一眼就嚇得賈赦噤聲了。倆人默了會兒,晏良端起茶碗飲了一口茶,忽然吐了出來,歎這茶不好喝。

  「這可是正經難弄的上品武夷大紅袍,好喝著呢,怎麼會不好喝。」賈赦喜歡往晏良這裡跑的願意之一就是喜歡這裡的茶,品著比榮府的滋味好太多了。

  「這就是了,東西本是有他自己的好壞,不會因一人的評價而改變。」晏良盯著賈赦,問他這回明不明白。

  賈赦愣了愣,斂住之前不正經的做派,垂下眼眸,臉上方有了愧疚之色。經晏良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他之前一直在怪母親偏心對他不好,只覺得委屈不公,要作下去。可人生是自己的,該怎麼活什麼品性也是自己決定的,這跟別人有什麼干係。

  「今天既然聽你說了這麼多,有件事我也該跟你坦白。」晏良端著手裡的幹茶碗,抬眼盯著賈赦。賈赦聽他口氣不大對,早就精神抖擻的帶著好奇望著他。

  「前段日子那老大夫說你身上的病,其實是假的,是我想讓你改掉毛病騙你的。」晏良口氣淡然,顯然他沒有太多愧疚。因為這件事不會對賈赦或別人造成什麼傷害,對他來說只是個合乎規則的手段罷了。對方也不是什麼好果子,合則繼續,不合就另行方法處置。

  「什麼!」賈赦本來十分驚訝,想好好發火聲討晏良。不過見晏良平淡的反應,反倒給他一種錯覺,好像這件事沒什麼大不了。賈赦站起來的身體又緩緩坐了回去,有點細心地去觀察晏良的表情,然後弱弱的問了一聲,「你為什麼要騙我?」

  晏良看他。

  問完之後,賈赦才反應過來,人家晏良已經解釋過了,原因就是為了改掉他的毛病。那這麼說,自己其實還應該謝謝他。

  「那……謝謝你了,讓你費心了。」賈赦不好意思的撓頭,忽然他驚了,問晏良,「可我吃的那個藥——」

  晏良:「十全大補丸,不想吃就可以扔了。現在事情都跟你說明白了,你以後想怎麼吃怎麼玩怎麼色都可以,你想想吧,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不過你要是還選擇老路,以後就儘量別出現在我面前。」

  「為什麼?」賈赦不解。

  「忍不住想弄死你。」晏良忽然瞪賈赦一眼,把賈赦嚇得魂兒都飛了。這會晏良剛好聽人說袁漢宰求見,便很不友善地打發走賈赦,還特意囑咐他,「跟你母親說,那陣法的解釋糊弄不了我,我以後不會跟你們家往來。」

  賈赦詫異的望著晏良,想問很多話,但在晏良的擺擺手示意下,都咽了回去,只好乖乖告辭。

  袁漢宰是來彙報這些日子齊紳高的行程,「不愧是齊大人,這些天除了進宮就是去戶部,再有就是因公務和幾處衙門走動了,沒什麼特別,具體的行程都寫在這裡了。」

  袁漢宰遞上一個信封。

  晏良接過後,大概掃一眼上面的內容,轉而問袁漢宰他跟蹤有沒有被發現。袁漢宰搖了搖頭。

  「知道了。從今天起你要開始教蓉哥兒了,那孩子有點調皮,鬼心眼也有些,煩勞你費心。」

  「老爺,政二老爺求見。」

  袁漢宰忙告退,出門的時候,和進院的賈政打了個照面。賈政認出袁漢宰來,見他不朝大門的那條路走,反而輕車熟路的朝東邊去了。他就抓個院裡的丫鬟問,方知道他成了賈珍的先生。

  這賈晏良還真是有些能耐,賈珍二十多歲了,還叫他習武。這也罷了,竟然能叫一名好好做官的人請辭,專門跑這兒來教他兒子。

  賈政再想想學堂的事兒,眉頭蹙得很深。他不得不承認,自從上次賈晏良整肅學堂,將學堂的先生、管事都大換血之後,賈家族內的子弟們都老實了許多。以前他偶爾還會聽到那個混帳子弟鬥雞走狗,跑去尋花問柳,現在好一段時間他沒有在聽到這類消息了。

  到福祿堂前,賈政住了腳步。丫鬟現狀要傳話,賈政忙一聲喝住,想了想,轉身又回去了,沒敢見晏良。

  晏良聽下人彙報後,也無所謂,一笑置之。其實賈政這次來的目的晏良很清楚,還能為什麼,自然是他妻子娘家大哥的那點事兒。

  賈政大概覺得他是吏部的,還上朝,應該會知道些消息,才會忍不住過來打探,殊不知這參本王子騰的人就是他。本來晏良還打算親口告訴賈政,誰料他臨陣逃脫走了。那就只能等賈政等人回頭打聽到這個消息,再發了瘋的跑過來質問他了。


第48章 JJ

  賈政走後沒多久,榮府的管家賴大就上門了。他憑著賈母的名義傳話,本想來問問敬老爺是否知道消息,卻被看門的兩句話打發了回去。

  「怎麼說?」賈母見著賴大進來,忙伸脖子問。

  賴大悶頭咬牙:「那邊門上了栓,說他們敬老爺今天睡得早。」

  賈政從寧府過來後,才到這裡落座沒多久。他聽這話不服氣的動了動嘴唇,本要說什麼,最終還是憋住了。若讓別人知道他剛才確實進寧府了,卻沒膽量當面去問晏良,定會被人笑話。

  「這賈敬,看來還在計較那陣法的事。」賈母再次埋怨賈敬小氣之後,便又想起了賈赦。現在她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但凡是涉及賈敬的事情,她都會第一個想到讓賈赦去出馬。

  賈母剛張嘴,那廂就有人來回報說賈赦剛剛腹痛,正請大夫診治。

  賈母覺得這事兒太巧,可能是賈赦故意的。故派人去查看,得知他真的是病了,方無可奈何歎氣。

  「瞧瞧你大哥,就是這樣,關鍵時候不中用。」

  「大哥他身子難受,也沒有辦法。」賈政無奈歎氣。

  賈母瞪他一眼:「你啊,就是太憨厚。以後多長些心眼,總沒錯的。你林妹夫那邊兒我早派人問了,他尚且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回頭會幫我們再查。」

  「好。」賈政點點頭。

  不大會兒去王家打聽消息的人也回來了,王家門口現在被禁兵把守戒備森嚴,不許任何人來往,所以什麼消息都沒有打聽到。

  賈母聽了又是唉聲歎氣,忽然有一種感覺,他之前對王家的那個判斷似乎是錯的,這次王子騰很有可能真的惹上事兒了。

  且安置一宿,到第二天林如海下朝的後,賈政早打發了小廝過去打聽。林如海以公務繁忙為由,叫人先打發了小廝回去,等回頭再議。此舉倒讓賈母和賈政越發不能心安了。

  林如海自己急的也有點兒額頭冒虛汗,因為今早在朝堂上它聽到了不得的事情,參本王子騰的人竟然是晏良。林如海便打算先去見晏良問清楚情況,再行去回復賈家。結果到了吏部,晏良人不在,怪不得他朝都沒上,原來是領命去京外忙公務了。

  林如海幾番斟酌,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畢竟晏良和賈母兩方他都不好太去得罪,遂只能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傍晚放值前,晏良才趕回吏部。林如海得了消息忙過來堵住他,問他為什麼要參本王子騰。

  「自然是吏部侍郎職責所在,還用問嗎?」晏良口氣出奇的冷淡,這是林如海以前所沒有遇見過的。

  林如海微微一怔,方意識到自己那些同僚們所言不虛,新任吏部侍郎的確是一位外表溫良實則無情的人物。

  「但你不聲不響的就這麼參本,對方那可是政二弟的妻兄,你回頭見他要如何交代?」林如海覺得就算是王子騰真的犯事兒了,他不能包庇,也應該提前告知賈母他們一聲。人總不能連親戚的顏面都不顧,不然以後孤立無援,便難以自處。

  「呵,他們擺陣法設計我的時候,都沒想過如何,我為什麼要交代。再說,做錯事被揭發是活該,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在涉及王子騰的事情上,誰都不能跟他講情面。王子騰這廝要是個做過好事兒的人也罷了,偏偏他身上造下的業,沒一個是情有可原招人,可憐的。晏良早一日叫他下馬,就相當於變相拯救了以後所有可能被他壓迫的。這樣的行善的大好事,晏良得了機會,豈有錯過之理。

  「倒是我多嘴,多管閒事了。」林如海打量晏良,覺得他有點沒有理解自己話裡的好意。無奈的歎了歎,再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晏良對王子騰的一切指證是真的,那麼晏良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的確如他所言,他只是在盡他自己的職責而已。只是這樣鐵面無私,怕終究是是會叫他族內的兄弟和賈母覺得不舒坦。

  晏良送走了林如海,平靜地端著一張冷臉回到吏部,把今日所辦公務記錄在冊後,方收拾東西回去。

  吳秋茂候在吏部外頭,起先看見林老爺黑著一張臉上車走了,之後又看見自家老爺臉色不善的出門。曉得是出什麼事兒了,一路上不敢說話,惴惴不安地小心伺候。

  到了寧府,上了踏腳,吳秋茂轉頭便和府內人打眼色。不消片刻的工夫,府裡人都知道今天敬老爺心情不好,必要小心伺候。賈珍賈蓉父子自然也得知了消息,倆人各自帶了課業過來。賈珍先,賈蓉則在廂房暫時等候。

  進了門,賈珍就安安分分前來晏良跟前請安,極盡表現乖巧。

  「這是今日先生給兒子留題和兒子依題所作的文章。還請父親批閱,錯漏之處,兒子一定改正。」賈珍弓腰垂首,雙手奉上自己手上的文章。

  晏良打開掃了兩眼,是一篇史論,關於「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進行分析得論。賈珍的文章寫得如隔靴搔癢,沒戳到一點要處。晏良本打算要指出,卻見賈珍有些緊張的立在那裡,早就做好了被說一頓的準備。晏良忽然有些不忍心了,以前他一到這時候便有無奈害怕狀,今日倒奇了,表現出心甘情願受教的姿態。

  晏良想想,擺擺手,只道了聲:「還不錯,但還需繼續進步。」

  這對賈珍來說已經是莫大的讚美了,忙歡喜的跟老爺再三行禮,高興道:「兒子一定努力,一定好好和先生學。對了父親,兒子今日下午去了廟裡祈福,這是兒子給您求得平安符。還有,這盤梅花香餅,是您兒媳婦兒孝敬您的。」

  晏良嘗了一口,點點頭。「難為她有此孝心,素日對她好些,你二人要相敬如賓,別叫我聽到閒話。」

  賈珍一一應了。接著進門的便是賈蓉,表現也比往日乖巧恭順。晏良如此方明白了,他們父子今天都知道他心情不好,這是在怕他惱火生氣。

  吳秋茂打聽到消息,忙來回報晏良:「老爺,林大人去了榮府。」

  「嗯。」

  晏良吩咐下去,叫人提前開飯。因為一會兒,他恐怕是會被那些人鬧得沒有胃口。

  晏良擔任吏部侍郎的時間很短,對於王子騰這號人物,他本來是沒有成熟的條件去撼動。這次他之所以會把王子騰貪污的鐵證握在手裡,也是巧了,剛好有官員在廣源樓雅間吃飯時談及此事,便被他樓中的店小二聽個正著。這店小二名叫小七,剛進樓做活雖然只有半個月,但卻聰明機靈,這次更便是他把所談及的禮單一一用腦子記了下來。事後晏良聽小七複述,寫下禮單作為依據,再命吏部衙差跟蹤那個嘴沒把門的六品官,最終詳實地探出了王子騰的貪污經過。此官被晏良緝拿之後,很快招供,並且將它中間人也供了出來,正是王子騰屬下柳石昌。

  就在晏良猶豫是否要僅憑這點證據告發王子騰的時候,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有王子騰藏髒的地點。至於送這封信的人是誰,晏良心裡大概推出可能的兩個人。不過,不管這兩個可能的人出於怎樣的目的,信中的內容的確屬實,對晏良來說有大用。王子騰此人作惡多端,再加上王夫人的幾次三番給他惹事兒,早點處罰了他,他自己還能得個輕鬆,何樂而不為。

  晏良斟酌之後,便決定先將此事先暗中稟告皇帝。之後便是在皇帝的命令下緝拿了相關證人,一併查抄禮單上的贓物。這次的證據是板上釘釘,誰也撼動不了。而且就現在的情況看來,皇帝在下旨貶黜王子騰的時候明確指其罪名是「貪污結黨」,貪污的後面又特意加了一個詞「結黨」。這是晏良參本裡所沒有提到的,這兩個字不僅提醒晏良不必擔心會有人給王子騰說情,也變相給晏良一個答案。當初送他匿名信的背後真正主使,便就是皇帝。那個廣源樓店小二小七,事後就人不見了,只怕也是皇帝的安排。晏良終於有些明白了,皇帝當初提拔他的深層用意。現在既然是皇帝本人有意借他的手對付王子騰,那麼晏良也就沒什麼必要去忌憚王子騰背後的勢力。既然是結黨,那肯定會一併倒楣。

  這個皇帝,之所以對他突然進行提拔,原來就是想要一個膽大心細的大臣幫他出頭,去除掉那些他早就盯上的眼中刺。晏良尚不清楚這皇帝怎麼會沒人用得考慮到他身上,或許是他的官運起的作用。不過伴君如伴虎,這可不是什麼安全的事。他而今在朝堂根基不穩,跟誰都沒什麼太多的交情,而今幫皇帝辦了這事兒,就算是先得罪了一波勢力。

  晏良估摸皇帝利用他去處理王子騰,可能還有另一層考量,看他是否能鐵面無私,六親不認,對他們賈家的老友姻親下手。畢竟皇帝對甯榮兩府的印象一直不好,這點晏良從總領太監竇芮的言談中就能推敲出來。所以這次皇帝打算用他,可能有一半的意思是考驗。現在他這關在皇帝那裡算是過了,以後應該還會得到皇帝的更多的重用。

  「老爺,果然不出你所料,榮府那邊得了消息之後,政老爺就上門了。」吳秋茂見自家老爺陷入沉思,不敢說話太大聲,把音量壓到最小。

  晏良勾唇,話卻是冷的,「不見。」

  吳秋茂使眼色給回話的人。不大會兒,那人又回來了一臉難色。賈政已經要瘋了,開始不顧形象的踹寧府的大門。反正現在是晚上,甯榮街上也沒人,他這麼踹也就倆家人互相知道,不怕丟人了。

  榮府的大門本來就舊了,該換個新的,叫他趁機活動活動腿腳也很好。晏良吩咐下去:「讓他踹,等聲停了,在開門。」

  吳秋茂見老爺只是一臉溫良之色,修長手指夾著書頁,翻過一篇後,目光便緊緊駐足在書中的文字上,靜如止水。這樣氣度的老爺,看著就像是一尊玉雕,乍看之下溫潤美好,但真要觸上去,那便是透入肌膚的冰涼。就是這樣平靜的老爺,能把榮府以端方仁孝著稱的政二老爺氣得發狂,這可不是一般的有能耐。

  晏良在大概看到第三本書結束的時候,門外傳來回報,說是賈政進府了,同它一塊來的還有賈赦及林如海。等人進來的時候,晏良看這三人的表情便一目了然,顯然後面那兩個是不得不受賈母之命,過來幫忙增威助勢。

  賈政來勢洶洶,也是第一個沖進門的,他瞪著晏良的眼睛都快噴出火來,恨不得當場燒死他。

  「賈晏良,我們妻兄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兒,你要如此害他!」

  「你這話倒是新鮮。」晏良活動了下手指,除拇指外,四指的指尖輪流敲擊著桌面。

  「我問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們進來。怎麼,你做了虧心事,就心虛不敢見了?也不敢回答了?你對親族做出這等背信棄義的事,還敢自詡是族長,還敢談什麼恭謙敦孝的族訓麼?」賈政火冒三丈,連番質問攻擊晏良,「我看你這個族長,做得還不如你那個混帳兒子!」

  晏良勾起嘴角,覺得有些好笑了。本來他只是以為賈政是蠢,現在看來,他真是高看他了,他連蠢這個字兒都不配用。

  「二哥,我看還是先把事情問清楚。」林如海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勸賈政。

  賈赦屬於看熱鬧的,之前晏良忽悠他有病的事兒,他還計較呢,今天他就不打算幫晏良說話了。反正他心裡清楚,晏良能以一敵百,區區賈政對他來說不足掛齒。

  「說什麼清楚,他要是真有心知錯,會放這我在外敲了那麼久的門,到現在才開?賈晏良,我也不叫你什麼大哥了,我看你就是跟我勢不兩立,處處挑我毛病,找我們榮府的麻煩!我賈存周以前就是太好脾氣,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你欺辱。今天,我就把所有的都討回來!」賈政說罷就作勢挽袖子,似乎要打人。林如海和賈赦都驚得傻眼了,沒想到賈政這樣的斯文讀書人會要動手,倆人忙都攔著。

  這工夫賈珍聽到消息來了,見狀,一個箭步,然後紮馬步,整個人擋在晏良跟前。

  賈珍:「政二叔,您這是要幹什麼啊?想打我爹?」

  這習武之人,喊打喊殺的時候表情會比平常兇悍。賈珍也是順勢瞪圓了眼,自己不覺得怎麼樣,但在賈政等人眼裡那就是凶巴巴的帶著殺氣。

  賈政微微頓住,一腳往後挪了下。

  林如海:「……」

  賈赦:「……」

  本來熱鬧的場子瞬間就安靜了。

  晏良在笑,拍拍賈珍的肩膀,「沒事。」

  賈珍這才意識到自己做得有點過了,嘿嘿笑著撓頭,正常站著。「最近學武,一不小心就……不過,二叔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我……」賈政尷尬地放下袖子。

  晏良囑咐賈珍幾句,便打發他走了。這時候賈政也冷靜下來,因為剛剛賈珍離開的是時候,他看見門口袁漢宰也兇神惡煞的站在門口。這個袁漢宰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物。賈政曉得自己剛才太衝動,有點不自量力,他想在甯國府動晏良,跟自尋思路有什麼分別?

  晏良見賈政終於閉嘴不說了,才緩緩張口:「你剛說到我『背信棄義』,你身為臣子,可知何為信,何為義?盡職盡責,忠心護主,才是你首要的信義。王子騰的事,我不過盡臣子本分,有何不妥?」

  「你胡說八道,我王大哥他是被你冤枉的。」賈政自然是不信威武剛毅的王子騰會犯下這等事。

  「我說冤枉就冤枉?聖人和滿朝文武都能聽我得?」

  晏良的兩句反問叫賈政粗著脖子憋紅了臉。

  「有些人腦子不好,總是覺得別人會無限度容忍他們的作。賈存周,我不是你爹娘,沒那麼大方,什麼都原諒你。你現在走,至少還能留個體面,少一頓揍,不然休怪我不客氣。」晏良突然變臉,拍拍手,叫上了一群家丁上來。

  賈政還從沒有遭遇過被人如此逼離的情況,滿臉無光,滿心憤恨,抖著手指了指晏良,發誓要報這個仇!

  晏良還真好奇,他們榮府有什麼本事能和他對抗。「秋後的螞蚱也可以這麼張狂,真叫人拭目以待呢。」

  晏良的指桑駡槐的諷刺,令賈政心裡愈加悶堵。氣憤和羞辱化作兩團悶氣,在他胸口橫衝直撞,弄得他差點噴出一口老血來。

  賈政是在林如海和賈赦的攙扶下離開的。出了門,賈赦就牢騷不斷,怪賈政沒能耐還鬧事,害得林妹夫這麼晚都不能回家。

  林如海忙道:「沒關係。」

  賈政只好壓下心裡的氣,強做鎮定的跟林如海說了許多感謝的話。林如海勉強應和,出府後和這兄弟倆告辭,方暗自地松一口氣。

  吳秋茂趕在林如海上車前過來傳話,他沖林如海鞠一禮。「老爺說了,這件事您不摻和為好。」

  林如海蹙眉點點頭,回到家,聽賈敏有些著急地問起,他也就不得不將經過如實交代。

  若擱在以前,賈敏定然是要為二房抱不平的,而今晏良對他們有恩,而素來以為好的二哥二嫂又變了模樣,賈敏也不知道該怎樣選擇好。

  「那王家肯定有不對的地方,可敬大哥這次的事做得會不會太鋒利,以後再族裡難做人?他一點消息都沒提前透,好歹是一家子親戚,這樣是不是有些過了。」

  「倘若是為皇上辦事,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提前透露消息,只怕會打草驚蛇,抓不到王子騰那麼大的鳥。這次證據確鑿,王子騰的確是有問題,也不能怪敬大哥收拾他。」林如海起初也有和賈敏一樣的疑惑,不過經過這段時間的鬧騰,他忽然看通透了。

  這一夜,賈母難眠,好容易在後半夜熬睡著了。王夫人根本就睡不下,一直睜眼到天亮,擔憂地心都快碎了。一大早,她就白著一張臉,來和賈母說明情況,坐了馬車直奔她大哥府上去。到了地方,卻見府周圍被禁軍侍衛森嚴戒備,便叫車夫轉路去後門,卻也是如此。

  王夫人就忽然想起府邸北邊牆那塊還有一處狗洞,她早上走的時候特意帶了個身形纖瘦的小丫鬟來,應該可以爬進去。

  奈何當她馬車轉路繞到府北面的時候,那個狗洞前面竟然還有四名侍衛把手。

  王夫人的馬車還被侍衛們發現,圍了起來,打聽底細。王夫人無奈之下,只能叫屬下報了出處,還是使了銀子跟他們道歉,這才得以逃出來,慌張逃回榮府。

  王夫人嚇得驚魂未定,進屋的時候,險些腿軟的面朝下摔倒了,得幸有周瑞家的攙扶。

  賈母忙問情況,王夫人慘白著臉搖了搖頭。賈母臉色一沉,也不做聲了。王夫人眼含著淚,有些可憐的望著賈母,本希望這一次賈母還能如當初那般安慰她幾句,哪怕是一句也行。但老太太並沒有說,只顧著一味沉思,臉色並不好看。

  賈母現在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王子騰這次事情的嚴重性,怕只怕這次王家是保不住了。這四大家族,本是交縱複雜聯繫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次王家落難,榮府沒了靠山,以後就指望賈政那個從五品的小官而帶來的威勢,根本毫無作用。王子騰一倒,而今四大家之中,就只有寧府位居吏部侍郎的賈晏良叫人瞻望了。對了,還有她乖順又厲害的好女婿林如海,他就是希望,只要讓他儘快扶持賈政,榮府的地位照樣不會比寧府差。

  王夫人失落不已,很恐懼王家失勢後自己無法再榮府立足,此刻的自尊心不容許她在賈母跟前丟臉,安分地告退後,便獨自一人悶在佛堂,默默垂淚念經。賈政歸家後,聽說王夫人去過王家險些被抓,心裡埋怨她太衝動。此刻他也不願意聽王夫人哭訴,便轉身去了趙姨娘那裡歇息。

  從賈政那晚大鬧寧府開始,甯榮兩府現在有水火不容之勢,開始互不往來。

  到了月中,王子騰一案審查清楚,皇帝才在朝堂上正式提及,和眾臣商議其處置結果。

  禦史台左都禦史范慶生站出來,對此案敲定的證據提出質疑,並向皇帝誠懇陳詞王子騰這些年來的功勳。

  「臣覺得,王大人他剛毅英勇,是不是那種隨意貪污小官錢財的宵小之輩,只怕這其中另有隱情,還請聖上三思明察。」

  接著就有兩三個人站出來覆議。

  康王段高宇也出列,列舉王子騰解除京內叛亂一事,懇請其父皇三思再查。

  皇帝掃了眼眾臣,看向晏良。

  「賈愛卿,你怎麼看?」

  「臣不明白。」晏良拱手道。

  皇帝眼色淩厲,「哦?你什麼意思?」

  「鐵證面前,如何三思。」

悠于 2017-1-27 22:14

第49章 JJ

  「好一個『鐵證面前,何須三思』!」

  皇帝轉而目光犀利地掃視眾人,笑問左都禦史范慶生、康王段高宇等人,可否有實質證據反駁,沒有便無需多言,即刻下令將王子騰革職、抄家。王子騰處徒刑八年,明日即刻啟程。至於王家的家眷,念王家祖上蒙恩立過功勳,皇帝開恩不做論處,但王家的府邸及家產都將被朝廷沒收。

  堂堂二品大員,誰都沒想到會因為一個貪污罪,眨眼幾天間就物是人非。

  下朝後,段高宇面色不善,氣衝衝帶著兩位大臣從晏良身邊擦過,轉而又站住腳,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當他發現晏良根本沒看他的時候,段高宇戾氣更重,冷哼了一聲,方負手而去。

  烏敏和齊紳高二人站在晏良不遠處的位置,都瞧了這場景。

  烏敏閑來無事的湊到晏良耳邊說風涼話:「你才剛升官,就一把火燒到了康王爺那裡,可真夠膽子大得。這王子騰什麼樣,其實滿朝文武心裡都清楚,只是礙於他背後這位,不敢得罪罷了,你倒是厲害。道觀裡那兩年,不會真把你呆傻了吧?」

  「烏敏,別胡說八道。」齊紳高嚴厲道。

  烏敏聳了下肩,悻悻去了。

  齊紳高看一眼晏良,緊鎖的眉頭沒有絲毫展平的意思。他也沒說,一個人默默離開。

  晏良覺得這些人都有些神經,便回到吏部繼續做自己的公務去。吏部的人也有些變化,眼神兒不對,連周圍伺候他的人態度都有了變化,更恭敬了,眼睛裡卻有著畏懼。一些不會收住情緒的小吏,見了他甚至有點膽戰心驚,手發抖。

  晏良只是剛上任,就處理一名有貪污罪名的二品官員罷了,竟然會引起朝堂上下產生這麼大的波瀾。可見這個王子騰在京很有一些勢力。

  難怪皇帝要把王子騰拉下馬,照眾人這樣的反應去推敲,再留他,此人勢必會產生撼動皇權的力量。

  晏良核查了王子騰屬下柳石昌的檔案,便叫人給大理寺送去。這個柳石昌作為王子騰的左膀右臂,幫過他做過不少壞事,只要嚴加審訊,定然會讓其供述出有關王子騰的更多罪狀來。

  「這人大理寺都用刑了,嘴巴很硬,至今什麼都沒說。」吏部郎中史昀和晏良小心說明道。

  晏良忽然抬眼看史昀。史昀嚇了一跳,忙規避其眼神,一副惴惴不安的樣。

  「連你也一樣,沒出息。」晏良拍下手裡的檔案,冷冷道。

  史昀哆嗦了下,愣住,然後回過神兒來看著晏良,「誰說我怕了?我可不怕!以前我跟大人同為吏部郎中的時候,我就知道大人並非是池中物,它日必定高升。只是沒想到這它日,竟然來得這麼快,大人的德行端方,剛正不阿,是下官學習的典範。」

  史昀正經給晏良鞠一躬。

  晏良眯起眼,嫌棄史昀囉嗦,也不喜歡被人這麼拍馬屁。

  史昀見到晏良表情不對,忐忑問:「大人?」

  晏良笑:「我有問過你怕麼?」

  史昀一愣,尷尬地無地自容了。他這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大人沒問他就否害怕,他卻先認了,顯然是他心虛就是害怕。

  「下官愚鈍,知錯了。」史昀再鞠一躬,人就該做到像賈侍郎大人這樣,榮辱不驚,處驚不變。他什麼時候有這樣的氣度了,或許還有指望再往上升。

  說來也奇怪,這賈侍郎升官的事兒要是擱到別人身上,他肯定會覺得不公平嫉妒到死。當初他們可是同任吏部郎中,史昀本人還比晏良在多呆了七年。可人家只用兩三月就一躍升遷成二品大員,這等落差,自然會叫人心生嫉妒。可這事兒人偏偏在賈晏良身上,史昀他心服口服,心裡一點泛酸的意思都沒有。

  晏良:「告訴大理寺的人,這個柳石昌的家人也要查。史昀,吏部這些人中我最看好你,好好做事,盡職盡責即可。」

  史昀有些缺點,比如小心眼,愛計較,但人本性不壞。他身上沒有因業,背景乾淨,且為人善良淳厚,在吏部眾官員之中算是一道清流,是一塊好璞玉,以後慢慢打磨就是。

  史昀受寵若驚地點點頭。

  「你把這東西交到大理寺去。」晏良將裝有柳石昌資料的信封交給史昀。晏良有意收他做心腹,所以這兩日在吏部,格外愛叫他去跑腿兒。

  史昀行禮之後,乖乖領命去了。

  晏良放值後,又碰見了林如海。這次林如海臉上還是一臉難色,他見了晏良後自己都有一些不好意思。他禮貌性的作揖,帶著歉意的表情詢問晏良是否有時間和他單獨聊聊。

  晏良點了點頭,直接帶林如海去了廣源樓。本來回家談也是可以的,但考量榮府那邊並不太平,還是廣源樓更安靜一些。

  林如海正式談話前,有點緊張,隨便拿一塊兒廣源樓的糕點常,雙眼放亮,忙笑著讚歎其味道好。

  晏良有得是時間陪他,又讓店小二多上了幾味點心,讓他隨意吃,不著急。

  「那我可不客氣了,這些東西麻煩都包好,我要帶回去和媳婦兒女一起兒吃。」別如海表情有些輕鬆了,笑著說道。

  晏良招呼人照做,然後便讓林如海直奔主題。

  「別怪我多管閒事,王子騰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繼續下去?」林如海輕聲問。

  晏良:「一切公事公辦。」

  林如海急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和榮府的那些親戚不處了嗎?」

  「所以?」

  「萬事和為貴,我看這件事兩家應該冷靜的坐在一起,好好解釋明白其中的誤會。」林如海誠心誠意勸說,他望著晏良的眼神裡面幾度帶著懇求。

  他一個外人要摻和賈家兩府的矛盾,實屬尷尬,看來這賈母的女婿還挺難做。

  晏良挺同情林如海,「這主意應該不是你想的,老太太求你了?叫你跑腿兒?」

  「我自然是不躲過,這件事你們早晚要談清楚,何不趁現在時機攤開來講明白。」

  晏良本想和林如海說就算是談也是白談,再說這件事兒本身他都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不過見他面色難堪,而且十分著急。免得讓林如海難做,晏良乾脆決定就去會一會賈母他們,看他們到現在還有什麼話好說。

  傍晚,三位老爺齊聚一堂,算上賈母,還有王夫人,以及被家母硬拉進來的林如海。

  「族內的事兒,何必叫外人插手,叫他趕快回家去。」晏良今天在廣源樓和林如海聊天兒的時候,聽說這兩日黛玉的身體不是很好。他此刻的目的自然是打發林如海早點兒回去陪老婆孩子,林如海留在這兒只會難做,純粹浪費時間,沒有必要。

  賈母氣不打一處來,本想就此反駁晏良,但見林如海已經迫不及待的拱手表示要告辭了。賈母特意看林如海一眼,心裡一陣失落,她本來還想讓一會兒林如海壓壓陣,現在看來他並不情願。遂也不大好說什麼,便由著他去了。

  僅僅一天沒見,賈政像是老了十年一樣,面色頹廢許多,眼圈發黑,似是久被精神麼折磨而沒有休息所致。賈母比賈政會強點,也更為威嚴些,但精氣神兒看起來也不大好。

  林如海走後,屋內就剩下他們五人,以及幾名在場待命伺候的心腹丫鬟。

  沉默率先襲來,接著第一個忍不住打破沉默的人,便是賈政。他氣呼呼的拍桌,瞪著晏良,似乎有餓虎撲狼的架勢。

  「你們讓林如海費盡心機請我來,就為了讓我看他耍這個?那大可不必繼續下去,浪費彼此時間,以後兩府就如現在這般,各走各的路就是。」晏良起身,一臉冰冷,誰的面子也不給,便是要硬碰硬,誰怕誰。而今得勢可以倡狂的是他,何苦留這些無名小卒子在眼前蹦躂。

  「老二!」賈母立刻出聲制止賈政,責命賈政對晏良賠不是。賈政雖不願意,可如何能忤逆母親,只好聽從其安排。

  「我承認,兒媳擺陣的事兒,的確是她大意疏忽,冒犯了你。你若是真計較,我老婆子現在跪下來給你賠錯也可以,但你怎麼忍心下得了手,讓整個王家都在你的意氣用事下毀於一旦?」提到王家的悲慘遭遇,賈母便看向幾度在自己跟前哭暈了的王夫人,這突然抄家發配的旨意,對王夫人的打擊簡直是致命的。

  王夫人忙感激的去仰望賈母,慶倖婆婆此刻還關切自己。

  「你們這一家人好有意思,有鐵證不看,不去反思王家是否是自己做錯了,反倒把一切都怪在我頭上。殺人還怪人家賣得刀磨太鋒利?你們若真想替王家報不平,那就散盡家財幫助人機,和王家同進退就是。你們要真敢這樣做,我倒覺得還有幾分可敬。可瞧瞧你們現在的嘴臉,自己什麼力都不願已出,只曉得嘴巴一張一合指責別人,真好意思?」

  晏良連番質問,叫賈母等臊得有點沒臉,一時說不出話。

  王夫人雖厭惡晏良,但聽他的話卻有幾分道理。她詢問的看向賈母賈政那邊,希望倆人會反駁,會明確表示一下真的與阿尼去幫助扶持她的娘家。誰知這對母子只是難堪不說話,什麼都沒說。王夫人頓時寒心不已,心裡刀絞般的痛。

  賈母掃眼王夫人,當即打發人去攙著王夫人離開。

  晏良:「你們要是覺得你們有理,好啊,我願意讓你們召集族人,在族人面前評理。你若覺得這樣還不公平,還想鬧大點,那就乾脆告到京畿衙門去。我隨時奉陪到底!還有,奉勸你們以後找去麻煩林如海,這麼點小事兒來來回回的請他,惹煩了人家,真跟你們撇清關係呢,以後我看你們還那什麼指靠!」

  「我女婿的事兒還輪到你操心。」賈母執拗地偏著頭,發火道。

  「好,那就說我們。」晏良頓了頓,揚頭睥睨他們,鄭重宣告,「從今天開始,我做一天族長,你們榮府要恪守族規,不許有半點越矩之錯。任何人,我不管你們是老子還是小子,一旦觸犯族規全按例論處。再有,王子騰的事兒誰以後也不許在我跟前提,你們有種就找證據去官府告我,或想別的法子扳倒我。但如果你們做不到,就都給我老老實實地聽話,別放肆!」

  「賈晏良,你太過分了,你別以為你做了個二品官就可以倡狂不可一世,對我們隻手遮天!」賈政蹭地站出來,指著晏良的鼻尖,警告他不要太囂張。

  「隻手遮天算不上,但對付你綽綽有餘。你妻兄的勢力如何,你該清楚。信不信我明日一本參上去,給你求個更好的結果。」晏良說著,就從袖子裡變出一本奏摺,故意在手裡拍了拍。

  賈母和賈赦都傻了眼,巴巴地看著發火的晏良。

  賈政本還要反駁,見到奏摺,所有醞釀出的氣勢都消失殆盡。他控制不住自己略微顫慄地雙唇,立時抿著嘴角噤聲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好好說,好好說,莫氣,莫氣!」賈母抽動著僵硬的面目,勉強沖晏良擠出一個笑容來,卻是難堪至極。

  晏良哪裡還會給賈母面子,斜睨白了眼他們,冷哼道:「記住,從今以後乖乖做賈家族人,乖乖聽我的吩咐。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王子騰的事只是個開始,沒有結束。」


第50章 JJ

  「你什麼意思?還威脅我們?可笑!」賈政怒目圓睜,不屑地放出冷笑。

  晏良連看都懶得看賈政,怎可能會和他較真。縱然是寧府看門的狗兒叫一聲,晏良都能聽得進耳裡,可此刻賈政嘴裡吐出來的東西根本連這狗叫都不如。實不是從一開始就晏良瞧不起賈政,早些時候和賈政的幾次接觸,已經讓晏良對於賈政的舉止言行不報有改觀的希望了。

  「該說的話我都說了,算是處於親族之間的友好警告,若還不聽,以後就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晏良微微側首,目光炯炯的盯著賈母,嘴角帶著一絲暖暖的笑容,但賈母、賈政等人都紛紛被晏良這種詭譎的笑驚得心裡發怵。

  之所以覺得這笑詭異,是因為晏良對賈母說話的神情倒不像是一名晚輩對長輩該有的表情,準確的說晏良表現出來的更像是一副哄孩子的態度。但賈母她素來是以長輩自居,被以這樣的態度對待,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覺得彆扭不舒服的同時,又有一種受辱的感覺。

  偏偏人家的笑容是溫暖無可挑剔的,一雙眸子還充滿了寵溺,明明很有問題,卻又因為這是一副好態度,叫人沒法直接指責其錯誤之處。

  賈母被晏良狠狠警告一通也罷了,此刻還要忍受對方把自己當孩子一樣看待的侮辱,氣得有些前胸貼後背,就差一口氣背過去直接死了。

  賈政見賈母面色赤紅,慌慌張張的忙去問候母親。賈赦也上前了幾步,因見賈政出頭了,就尷尬地頓住聊沒動。反被賈政責怪瞪一眼,喊他該來看看母親。

  賈赦點頭,忙伸手繼續朝賈母這邊過來。

  賈母捂著胸口氣呼呼瞪賈赦:「用不著你,胳膊往外拐的東西!」

  賈赦臉色發青,尷尬地再次止住步。老太太這話著實又叫他心涼了,她老人家想起對付敬大哥的時候,就專門找他出馬。現在用不著他了,就嫌他胳膊肘往外拐了。果然,他不管說什麼做什麼,在她眼裡都是錯,就沒好過。

  賈赦一團怒火燃起,窩在胸口燙人,他只好暗中握拳忍著。

  晏良掃眼賈赦的手,好脾氣的對賈母和賈政笑:「我看老太太身子似乎不大好?可要緊?巧了,來之前我剛好叫人去請了大夫。此刻是不是已經到了?」晏良朝門口的方向提高音量。

  寧府跟來的婆子當即就引大夫進門。

  賈母和賈政母子倆都在心裡恨不得掐死晏良。他這是什麼意思?早就算准了要氣他們,所以連大夫都請好了?

  這大夫一進門,賈母和賈政還驚著了,誰能想到晏良隨便一請而來的人竟然是鼎鼎有名的太醫王君效。這人那是誰都能隨便請來的,有的大官顯貴人家,花重金提前數月卻邀約,也未必能得他一次出手。

  賈母閉上了本來要出聲拒絕的嘴。能請王太醫診一次脈是天大的好機會!賈母最近胃口很是不好,早就惦念著想請王太醫幫忙看一看。賈政用了幾個月去托人求都沒有用,今天王太醫倒是因為彥良的一句話說來就來了。

  賈母心裡很矛盾,一方面氣不過對方這樣羞辱她,另一方面又不想錯過這次被王太醫診脈的好機會。

  賈政也覺得很丟臉,畢竟幫自己的母親請太醫這件事兒是由他親自操辦的,當時事情辦不成,他還一再在賈母跟前解釋說王太醫如何難請,而今這人就這麼隨性的被晏良請來了,叫他情何以堪,叫他顏面何存。

  晏良請王太醫這件事簡直比直接羞辱他,還要讓他覺得受辱。晏良罵他,他可以和母親站在一起和他對峙。但王太醫的事,直接讓他在自己母親跟前沒了面子,母親此刻定然以為他辦事能力不行。賈政最愛要的就是面子,如果他在母親眼裡變成了一個無能的人,這對他來說才是最大的恥辱。

  王太醫已經備好了診脈的工具,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賈母。賈母故作一副免強的表情,好似是在被人刀架脖子的情況下,才不得不伸手讓王太醫診脈。

  王太醫特意瞄一眼賈母,因為她的表情實在是太有趣。不過他畢竟是見過場面的人,在宮中伺候過各類主子,這點事兒倒還不至於讓他動了聲色。

  王君效給賈母診脈後,的確說出來賈母胃口不佳的病症,開了方子出來,囑咐如何用,便忙不迭的告辭。

  晏良拱手致謝:「改日登門拜謝。」

  王君效連忙拱手道不敢當,他感激看著晏良,表示明日會去一趟廣源樓。

  晏良自然理解了王君效的意思,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王君效方轉身告退,

  賈政瞄這倆人幾眼,看出王君效對晏良似乎有感恩之情,覺得奇怪。不過憑他現在跟晏良的關係,他自然是沒臉打聽這些。

  而賈母還沉浸在王君效開的方子上,所謂久病成醫,賈母對藥方多少知道一些。心裡不禁感慨王君效方子用得妙,果然不是一般大夫能開出來的。

  「雖然只是胃口問題,但也不好疏忽,那嬸子可要好好休養了。」晏良話裡的內容說得一點都沒錯,可聽到賈母耳裡就變味了。

  賈母氣惱地瞥一眼晏良,明白這廝是在諷刺她剛才故意假裝氣急出病。賈母為此羞惱地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因為有太醫的話證明她身體健康,此刻賈母也不好開口說自己難受,不然晏良好以為她是故意逃避了。無論如何,他們這次對峙在氣勢上不能輸。

  晏良哪會管這對母子如何了,話既已經說明白,該告辭就告辭。而他才剛之所以會請大夫過來,一則是避免賈母拿身體說事兒,免於落人口實;二則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早知道賈政請不來這名王太醫,便想故意打他一次臉,提醒他一下。若他還是不能領悟,毫無悔心,那接下來就有更『好』的事情歡迎他了。

  晏良把賈母賈政母子氣個半死後,從容不迫地從榮府走了出來。林如海到底放不下心,他回去瞧了女兒黛玉之後,又忍不住出門,來甯國府等著見晏良。

  晏良見了林如海,自然意外,「明日還能見,就忍不了這一時?」

  「忍不了,你該知道老太太因這事兒很折騰我,我也沒法子,但畢竟他是我的岳母。」

  林如海忍不住操心的歎口氣。其實他心裡還有另一個擔憂,就是得罪了晏良,這是他萬萬不想的。不過這會兒一見,聽晏良對自己那樣不見外的開口,林如海心裡著實松一口氣。

  「我以後該如何,還要跟你求個主意。」

  「我看你這性兒早晚會出事,必須改了。以後他家的事你不用摻和,老太太若是有事兒求你,無關緊要的小事可辦,其它的一個字兒『拖』,如此你不至於太為難。拖得日子久了,她自然就懂你的意思,不敢指望你。」晏良建議道。

  林如海點點頭,不過他真心希望這件事過了之後,榮府不會再有事兒麻煩他了。

  ……

  在聖上親允的情況下,大理寺和刑部聯合對王子騰下了判決,徒刑即刻執行。次日一大清早兒王子騰穿著囚服狼狽出京的時候,京城城門口停了三兩輛豪華馬車,一輛坐著王夫人,另一輛是王子騰妻女們,第三輛車內則坐著賈政。

  送別時,女眷們哭聲不斷,王子騰的女兒甚至哭暈了過去。王子騰素來寵愛這個女兒,十分心疼,忍不住想去憐她一番,卻被衙差無情地拽著鐵鍊,催促快走。榮華富貴夢一朝碎,王子騰一直還有些恍惚,因為事情發生的太快,他還一直當自己還有扭轉的機會。直至現在,他看到自己敗落景象的殘酷,終於意識到自己這一去只怕是再回不來了。王子騰素來恃強淩弱的霸氣臉上,流下了兩行淚,狼狽淒慘至極。

  賈政目睹這一場景,心酸的同時,更多的是感慨好景不長,物是人非的可怕。賈政禁不住想到了晏良,以及晏良曾說的那些警告。賈政禁不住打一哆嗦,真怕自己有一天會像王子騰今天這樣落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倒是寧願像現在這樣體面的生活。

  送完王子騰後,賈政同王夫人回到榮府。王夫人哭得岔了氣,被丫鬟攙扶去歇息。賈政則心事重重,一頭紮進書房。

  廣源樓。正是傍晚飯點,賓客往來繁榮之時。

  太醫王君效特意前來拜見晏良,嚴明謝意。想當初他王君效的親侄子被王子騰的馬車碰傷致死,至今都沒有個說法,王子騰那廝甚至根本都不記得這件事。王君效這個侄子是他一手帶大的,跟親兒子一樣,所以這個仇他記了足足三年,今日終於出了一口惡氣。王君效今晨也去了城外,特意送了王子騰一程,他就是想看看王子騰而今的落魄下場,再啐上兩口。他還特意花重金賄賂押送的衙差,路上定要多給那王子騰吃點苦頭。

  晏良今日再見王君效,忽見他身上出了因業,明明昨日還沒有。晏良納悶的上下打量王君效一圈,蹙眉提醒他:「惡有惡報,你為個不值當的人動惡念,會毀了你自己。」


第51章 JJ

  「您……您怎麼會知道?」王君效詫異地看著晏良,表情十分激動。他快速地動了動眼珠子,忙拱手做拜狀,「常在宮中聽聞眾主子議論,說賈大人會觀相識人,下官還有些不信。今日親眼見,親耳聽,十分拜服,下官對於前日所想深感愧疚,向大人賠罪了。」

  「王太醫太客氣了,昨日的事我尚沒有好好和您道謝呢。」晏良請王君效上座,叫人上了廣源樓最好的飯菜宴請他。

  王君效忙再次跟晏良謝恩,席間提及他侄子的死便是老淚縱橫,哭得身體發顫。

  「太醫喝口茶,順順氣,事情已經過去了,切莫再傷心,相信你九泉之下的侄子也不忍心看你這樣下去。正如我所言,惡有惡報,只是時候早晚而已,今你且瞧他結果如何。」晏良勸慰道。

  王君效用袖子拭淚後,點點頭,目光還是有些猙獰,「可我不甘心,我的侄子可是被他害死的,他就是落魄發配了,好歹還是個活人!」

  「你牽扯進自己,早晚會有報應。你可以選擇犧牲自己,但要想想依靠你的那些家人。我只說這些,你的事還是你自己決定。」晏良為王君效斟一杯酒。

  王君效惶恐地看眼晏良,端酒下肚。他深深皺起的眉頭足可以夾死一隻蒼蠅。

  片刻之後,王君效只草草吃了兩口,便慌張告辭。他人走後,晏良就派人跟著,這廝果然還是想明白了,派家中小廝出城去追。

  「老太醫要是害人命,只怕八成會用毒,這要是下了,這會子只怕人已經沒命了。」吳秋茂猜測道。

  「才出京沒多久,那幾個衙差還不至於傻到在皇城根下下手。」不過未免意外,晏良讓吳秋茂派兩個人騎快馬追,務必幫忙拖延時間。

  早晨的時候,晏良便得了消息,王君效的屬下已經追上了那波押送王子騰的犯人。

  晏良用過早飯,收拾妥當,便準備去進宮面聖。昨日皇帝特意交代話下來,叫他今日儘早進宮。不過今日聖上倒有些奇怪,見了他之後,不談國事也沒說家事,只是不停地出一些題目考校,讓晏良恍惚有一種參加殿試的錯覺。

  人總不能白活兩世,再說晏良本就喜歡讀書,對於皇帝的這些考校他自然可以應答如流。

  皇帝滿意了,讚歎晏良才學瞭解,「朕倒是忽然有些疑惑了,你這等才學,當初怎可能只是進士出身,沒得個榜眼、探花著實可惜。」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臣與他們比,便是才學鄙陋了。」

  「誒,賈愛卿,你過謙了。朕特意查過,當初跟你一同科考的人,都沒什麼出息,唯獨你有逸群之才。」皇帝對愛才之情溢於言表

  晏良謝了恩,就此出了大殿。之後,他便仔細琢磨皇帝所說的話。當初本尊參加科考的時候,殿試的人正是當今太上皇。皇帝而今遺憾他沒有被點名前三甲,還說同期科考的人都沒出息,應該是暗含兩層意思。一層是在暗示晏良他才是識人的伯樂,要他懂得感恩;而另一層則表漏出皇帝對太上皇並非全然恭順的態度。皇帝心中似乎對上皇有諸多不滿,心中隱隱很不服氣。不過這也難怪,聽說太上皇雖退位多年,至今還是沒有撒手朝政,會時不時地過問一下。如此時間久了,就算是以孝聞名天下的皇帝估計也忍不下去了。

  今日正逢月末,晏良每到這一天都有去廣源樓查帳的習慣。

  車走了好一會兒,吳秋茂沒聽到自家老爺吩咐,便挑開簾子探頭問老爺去不去。

  「去。」晏良收回思緒,感覺到馬車變慢了,應該是快拐入祥和街了。晏良挑開窗簾往外看,瞧見街邊有兩個乞丐,衣衫破爛,正端著一個破碗點頭哈腰地跟路人乞討,看起來很賣力。

  倆乞丐看見馬車過來,似乎受驚了,忙捧著飯碗退卻到牆根,而後轉身跑進胡同裡去。

  「去一趟吉祥街,從那邊繞道,再打祥和街西邊進去。」晏良突然吩咐道。

  吳秋茂奇怪,「爺,祥和街西邊那片全是搞雜耍的,這時候最熱鬧,人多,咱們馬車要想通過,只怕會很費時候。」

  「別多話。」晏良閉目養神,身體伴隨著馬車的搖晃微微晃動著,表情卻沉得發冷。

  不久後,馬車到了祥和街西,幾乎是保持著停滯的狀態,一點點的往裡蹭。

  吳秋茂跳下了馬車,喊著讓路,卻沒有人聽見,正好趕上雜耍班踩高蹺,玩吐火舌。這幾個玩兒雜耍的人,繞到馬車附近,引得一群人一窩蜂的擁上前。

  大約磨蹭了一柱香的時間,馬車才安安穩穩地駛上祥和街,片刻的工夫,便快要到廣源樓的門口。這時候,有一輛推著三大筐小雞仔的車從街邊一家名為匯緣茶樓的地方沖出來,直接橫在了路上。筐晃晃悠悠倒了,小雞仔灑滿地,嫩黃的小雞嘰嘰喳喳的四處跑。

  推馬車的是個年紀二十上下穿著麻布衣裳的百姓,見狀慌了。大喊抱歉,彎腰忙著抓雞仔。

  吳秋茂見狀,跳下馬車,厲聲喊他快些讓路。就這時候,匯緣茶樓的二樓突然破窗跳下了□□名蒙面人,每個人都衣著十分普通,身形平常。這些人倘若扯下蒙面混跡在百姓群中,很容易就隱藏他們的身影。

  幾個人突然落地,把周遭這些看雞仔熱鬧的路人都嚇一跳,一個個都跟受驚落跑的雞仔一樣,四下奔逃。

  賊首朝著馬車的方向揮刀示意,幾人直沖而去。吳秋茂忙拉著車夫,也同那些路人一樣,快速逃竄。

  賊首見狀哈哈大笑,「我還當會有幾條攔路的狗,賈大人,沒想到你家的家丁這麼沒骨氣!不過我看賈大人是個有骨氣的,到這會兒了還一動不動,我這就滿足你,送你上西天,跟佛祖見個面!」

  賊首說罷,就猛地撲向馬車。其餘殺手都圍了上來,有兩個人甚至從側面跳到車上,隔窗往裡插刀。賊首的大刀則從門簾外就狠飛了進去。最終卻沒有預期而來的慘叫聲,也沒有血腥味。賊首一把扯下門簾,只看見了空空的車廂裡立著一塊被刀插碎的大靠墊,雪白的棉絮順著裂口冒了出來,好似在嘲笑他們的愚笨。

  這時,祥和街東西兩頭響起了快馬聲。

  「老大,不好,來官兵了。」

  賊首回頭一看,發現官兵竟然這麼快就來了,眼看就幾丈遠的距離,像是憑空冒出來一樣。

  「從房上走。」賊首一發話,所有蒙面人都從腰上取下抓鉤,準備爬房。這時候房上忽然傳來踩瓦片的聲音,接著就看見街邊左右兩側的房頂有序的冒出一排手執弓士兵。箭頭瞄準的方向,正是沖著他們。

  再蠢的人,此時此刻也知道他們這是中計了。

  蒙面人已沒有逃脫的可能,一個個丟了手裡的刀劍,跪地臣服。京畿府當即捉拿,押入大牢。

  此事很快就報奏皇帝。皇帝立即著命京畿府尹審出幕後主使,怎料就半個時辰的工夫,卻忽然傳來殺手們皆服毒自盡於獄中的消息。皇帝龍顏大怒,決計徹查此事。天子腳下鬧出了這種事,而他身為皇帝卻無法掌控時局,全然受制於人,甚至險些喪失他剛剛提拔且意欲栽培的心腹忠臣。如何不怒,如何不覺得受辱,他連自己中意的臣子都尚且保護不了,這對於皇帝來說就是莫大的恥辱!

  皇帝當即罷免京畿府尹,因暫時沒有可調任填補的人選,而京畿內事務繁雜,此缺必須有可靠的人填補才行。皇帝思來想去,就想到了林如海,當即下旨命其即刻上任為正二品的京畿府尹,並御賜尚方寶劍護身,如遇特殊情況,可以先斬後奏。

  林如海被緊急詔進宮,聆聽聖訓之後,方領命告退。

  而對於晏良,皇帝十分惜才,心懷愧疚之心。皇帝特意留著晏良在御花園喝茶,仔細問他事情的經過。

  「朕聽說你半路就猜出賊匪有異動,所以才故意繞路,還暗中打發人去了京畿府尋求支援,逃過此難。但朕不明白,你一路坐車罷了,是如何預料到會出事得?」

  「臣從宮裡出來後,就準備去祥和街的鋪子查帳。車上閑坐的時候,無聊瞧了瞧窗外,見兩個乞丐守在路邊,雖衣衫襤褸,卻雙眸明澄,面色精神,根本不似日日在街流浪饑飽不定的人。而且看這倆人的面相乃是凶相,倆人雖看似沒有注意臣的車子,但餘光卻一直在盯著車這邊。那會兒小孩子淘氣扔了石子兒進他們的碗裡也不知,還習慣的哈腰道謝,可見他們的精力不在討飯上。而我車子一走,明明還有人想過去施捨,這倆乞丐放著生意不做,轉身就跑了。」

  這些的確是晏良觀察到的,但都不算是最重要。晏良其實是先一眼看出這倆人身有因業,都動了殺人的念頭,才忍不住多關注了這倆人。而後綜合這倆人的表現,顯然是在踩點,而他的車一過,這倆乞丐就跑了,晏良自然就猜出他們就是沖著自己來得,勢必要及時防備,絕了這後患。他估摸這些人應該是打算在祥和街動手,他便故意繞道拖延時間。

  皇帝點點頭,對於晏良的解釋十分信服,這也側面證實了他的眼光的確好。皇帝越加確信,從今以後只要有這麼個能人伴在自己左右,任何大事皆可輕鬆處理。對於朝中那些在暗中亂蹦亂跳的逆臣們,他大可不必再憂心顧慮了。

  「你既然如此會相面,那你說說,咱們朝中這些大臣,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壞的?」皇帝忍不住脫口而問。

  晏良神色凝重,忙起身沖皇帝作揖,「臣才疏學淺,相面之術並非十成十確准,且這相看要講究天時地利,常有生變之處,故臣在沒有鐵證之前,萬不敢妄加評斷。況且朝堂之中各位大臣都是國之棟樑,若因臣一句不負責任的話而無辜受害,臣便是逆天違道,要遭報應了。」

  皇帝聽後,沉默思量,神態微微有些不悅。

  晏良便跪地請罪,「臣無能,還請皇上降罪。」

  「賈愛卿,你說的極有道理。有時善惡就在人心一念之間,就像你說的,變數太大。任何罪名在沒有實證之前,就如此隨意指責他人,的確難以服眾。」皇帝在心中暗暗緩了口氣,還好自己只是一時衝動,而且幸虧晏良是個極為沉著機敏的忠臣。不然自己心被蠱惑,他身為帝王每天只去聽道士所言,聽風就是雨,定會失道寡助,皇位難保。

  晏良見皇帝明白這個道理,心情愉悅許多,他之前一直擔心的事情總算是解決了。

  「你這件事,你可知誰是幕後指使,你可有什麼仇家?」

  「仇家沒有,鬧彆扭的倒有幾個,但他們沒能力會雇死士殺臣。而今能想到的起因,就只有王子騰這一件事了。」晏良實話實說道。

  皇帝點頭,他也是如此認定。王子騰而今已經倒了,派殺手的幕後主使應該不會是他,而是王子騰背後的勢力。應該是晏良動了王子騰,將幕後者惹惱,迫得他不得不出手殺人洩憤。

  皇帝擔心晏良今後的安全,決計派幾個人去保護他。晏良便提議舉薦了袁漢宰,畢竟是早前就熟識的朋友,在身邊用起來比較順手。皇帝當即應允,封袁漢宰為六品侍衛長,率領十二位精選的皇宮禁衛負責近身保護晏良。另有兵部撥派的六十名侍衛,負責甯國府的周邊安全。

  所以晏良這次回府的時候,身邊跟著十二名騎馬的驍勇禁衛,後面還有兩隊身強力壯手執長矛的兵士們,可謂是氣派十足,好似要去抄誰的家一樣。

  這一隊人馬自然驚動了榮府的人。還有刺殺的事,上午發生後,就立即傳遍了整個京城。對於禮部賈侍郎智勇擒拿賊人的事蹟,那也是瘋傳得有些邪乎了,甚至把晏良形容成了道仙,天生帶著一雙厲眼可隨意看透世人。

  賈母聽了這些傳聞後,頗覺得可笑,罵外頭那些都是沒見過晏良真正的樣子。要是見了本人,知道他是個如此刻薄親族的人物,恐怕就沒那麼多人瞻仰敬慕他了。

  賈政這些日子倒悄靜悄地,每日悶悶不樂,甚至有些懷疑自我。從王子騰倒臺之後,賈政就感覺到自己身邊似乎有了危機,本來他們榮府是有個出息的親戚林如海。但賈政和他幾番解除下來,覺得林如海並非會真心為他們榮府做事,他而今所做的一切也僅僅只僅限於幫忙打聽消息,傳個話而已,這貌似還是礙于老太太的面子才會做。而真正的幫助,比如在工部好好提攜他,這種事兒他是一點都沒做。而且在工部,他好像還因為他們倆掛著親戚的緣故,一直在和他避嫌,任由另一位工部侍郎調派使用他,林如海完全沒有插手的意思。

  眼見著自個兒做在高官之位的妹夫和自己同在工部,卻占不到便宜,賈政自然鬱悶。這親戚有了還不如沒有。

  賈政琢磨著要不要把此事的難處跟賈母說,看看勞動老太太的面子能否讓林如海屈服。奈何他自己就先好面子,不好意思跟老母親開口,特別是王君效太醫那件事之後,他更加不好意思開口,生怕在他老母親眼裡自己真成了一個無用無能之人。誰知就這麼幾天躊躇的工夫,晏良遇刺,皇帝突然下旨將林如海調離工部,成了京畿府尹。

  賈政聽到這消息到現在,心裡只有後悔,早知道他之前不躊躇了,以至於今天一整日在抑鬱。

  寧府鬧得動靜這麼大,賈母自然也聽說了,還有林如海調任的事兒也是,賈母自要把賈政喚來問清楚,順便商量一下是否要給林如海送禮慶賀。

  「都是正二品,平級調動,不算什麼升遷,倒不至於送什麼禮。」賈政說完,見賈母還不死心,張羅著幾樣貴重禮物送過去,他心裡就鬧騰起來。這幾個平輩兄弟,除了大哥賈赦不學無術,就剩他沒出息。賈政再退一步想,自己竟然和大哥比,真的是沒出息。

  「有個由頭能送以送,高興就行。」賈母樂呵著,還挺為林如海受皇帝器重而高興,只是忽然想起東府那位,她就高興不起來了。這遇刺的事兒說小也不小,雖然晏良完好無損的回來了,但揪著這事件的起因,恐怕還真和王子騰有關係。

  賈母倒不怕別的,就怕晏良想不明白,把這件事兒會怪到他們榮府頭上。

  「有什麼好怕,他沒憑沒據,如何敢指責我們有?」賈政執拗勁兒上來了,一臉不服氣。

  「而今的晏良可是今非昔比了,就看皇上御賜給他那些侍衛,你就知道他有多受恩寵。咱們不好和他硬碰硬,唉。」賈母深長的歎一口氣,感覺自己老了老了,反而福沒享到,越活越累,「你媳婦兒那邊怎麼樣?」

  「還臥榻,心情不大好,我看她一時緩不過來。」

  「我是老了,管不住這家裡的事,你大兒媳剛守寡,也管不得。我看這事兒就得暫且交給你大嫂去管了,別管好賴,能有個人管著就比沒有強。外頭的事兒,就叫璉兒幫忙。」賈母感歎道。

  賈政不怎麼關心家裡這點事兒,也沒意見,遂點頭應了賈母。回去後,他探望王夫人,就無意間說起這事兒。王夫人一聽這話,眼淚立時就下來了,使出渾身勁兒爬起身來,跟賈政道:「我這身子骨兒能行,可不好再勞煩老太太一把年紀去操心家事。金釧,你這就去跟老太太說,我明兒個就能去她那裡給他請安了。」

  賈政見她臉色依舊蒼白,蹙眉道:「你何必逞強。」

  王夫人望一眼他,想分辯幾句,卻又清楚他不甚關心內宅事務,自然是不懂體諒她,便沒多說什麼,只說了些她很擔心婆婆身體,不能辜負婆婆之類的話,倒叫賈政越發覺得她溫良賢慧了。本來賈政還想把自己心裡那點小私心吐露給王夫人,而今見狀他是萬萬不敢說出來,讓王夫人瞧不起自己。可也不能悶著,賈政就藉口離開,可巧碰見賈環來給他請安,賈政就被這孩子扯到趙姨娘那裡吐露心聲了。

  王夫人勉強起身喝了碗粥,晚上不見賈政歸來,順嘴一問,得知人竟在趙姨娘房內睡下,她愣了愣,便手軟摔了飯碗。她娘家剛失勢,賈政就一次兩次的去趙姨娘那邊留宿,這其中的意思王夫人怎會不明白。

  王夫人是眼含淚睡下的,而今的境況已經不允許她繼續傷心下去。明天早上無論身體如何,她一定要在賈母跟前好好表現,討回管家權。再有,金陵妹妹那邊也要去一封書信了,既然大哥不在了,她們姐妹必要團結在一起才行。

  再說趙姨娘,聽說賈政的鬱結之後,就琢磨著該替老爺分憂,便使喚人把這事兒傳到老太太跟前的丫鬟珍珠耳朵裡。珍珠遂和賈母說了。

  賈母其實也琢磨要給老二弄升官,只是最近接連遇事兒還沒來得及和女兒開口。今日想想便不耽擱了,打發人去請賈敏母女過來,就說是她想黛玉了。

  寶玉聽說林妹妹今日要來,歡喜不已,特意叫丫鬟挑了件精神的衣裳,以示歡迎林妹妹。

  人到了後,黛玉便隨母進門給賈母請禮。寶玉迎過來,對她笑臉相迎。

  黛玉納悶上下打量寶玉一圈,眉頭緊促,眼裡似有許多指責。

  寶玉挑眉驚訝問黛玉:「怎麼了?」

  「來的路上,母親跟我提起你大哥。我在想,你和他是不是感情不好?」

  「胡說,大哥待我最好了,他上學的時候,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些小玩意兒哄我,那時候我每天最開心的事兒就是見到他。現在是見你最開心。」寶玉說著就湊近了黛玉。

  黛玉退步,蹙眉瞪他一眼,「油嘴滑舌!你大哥才去多久,你就穿的得這樣新鮮精神,臊不臊得慌?」

  寶玉垂頭瞧自己身上這身,衣襟處有一寸的紅邊兒,衣衫上的花紋也是紅線黑線交錯繡制的蝠紋。不好!他光顧著穿著好看,一著急,竟沒想那麼多。寶玉眼淚唰地就掉下來,忙跟黛玉發誓,他並非有意如此著裝。

悠于 2017-1-27 22:15

第52章 JJ

  黛玉蹙眉,小聲責怪寶玉:「你哭什麼,好好說就是。」

  話音剛落,那廂賈母就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忙喊著問他們倆怎麼了。寶玉聽到賈母的呼喚,頓時哭聲漸大,伸手就扯自己的衣裳,要脫掉。丫鬟們忙來回復賈母,告知其剛才寶玉和黛玉的對話。

  賈母看眼寶玉的衣裳,喚這孩子到自己懷裡來,哄了幾句,見寶玉哭聲小了,才歎氣罵他不該如此,叫人快些送他回去更衣。

  黛玉也沒想到就這一句話便惹哭了寶玉,她眼圈有點發紅,些許驚著了。賈敏拉住黛玉的小手,暗暗沖她使眼色,搖了搖頭,要她明白這件事錯不在她。黛玉機靈,很快就理解了,心下這才好一些,默默垂眸不語。

  賈母哄完了寶玉,才又來哄黛玉。

  「你寶二哥混慣了的,使性子的時候誰也拗不過他。乖孩子,錯不在你。」賈母轉即厲色去訓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寶玉年小不懂事,一時猴急有所疏忽也罷了,你們的眼睛都長哪兒去了,由著他這樣沒提醒一聲?」

  李嬤嬤自認倒楣,連連賠不是。

  不大會兒,寶玉換了身素服過來,臉也洗過了,模樣粉嫩白淨,本就是一張精緻俊逸的臉,此刻他桃花眼泛紅,面頰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兒,更討人喜歡了,叫人瞧了真忍不住心疼。賈母哎呦直叫,拉著寶玉入懷哄弄,好一頓稀罕愛撫。寶玉這才漸漸解開抑鬱,情緒好轉起來。

  「回頭我定要去哥哥墳前多上幾炷香賠罪。」寶玉一臉內疚的表示完,就慢慢轉頭看向黛玉那邊。

  黛玉瞟他一眼,便沒好氣地扭頭,不想搭理他。母親剛示意過她,確定這並非是她的不是,她有母親在這兒撐腰,怕什麼?再說她又不在這裡長住,待一會兒就走了,何必委曲求全,在乎那寶玉是什麼態度,不過黛玉因此心裡難受是肯定的了。寶玉一哭,跟他說話的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壞人一樣,沒的叫人心煩。

  寶玉卻是哭完就忘,趁著賈母跟姑媽聊天的工夫,就硬要邀請黛玉出去玩。黛玉不去,寶玉不依,便總用眼神兒刮著她。黛玉一惱兒,乾脆拉著母親的衣衫,說自己頭疼不舒服。

  賈敏就剩下這麼一個寶貝女兒了,自然十分心疼,忙把這孩子摟在懷裡,「今日的藥你吃了沒有?」

  「早飯後就用過了。」黛玉答道。

  賈敏想起中午的藥沒有給黛玉拿,就要和賈母告辭歸家。賈母正事兒還沒說完,堅持要留人,便做主打發人去林府取。

  賈母:「要不多拿幾顆來?保不齊今晚還要在這兒宿下。」

  「萬使不得,老爺那裡還要打點。」出嫁的女兒歸甯本就該在黃昏前歸家,不然犯忌諱。之前剛來京,一時沒住所,她和夫君暫住榮府,屬情況特殊沒什麼好說。但現在他們已經自立府邸,她若不顧家中夫君,幾次三番回娘家住,便是林如海不去計較,恐怕也會被外人嚼舌根子。

  況且,聽說近來禦史台那邊風頭正盛,用了很多理由彈劾了很多官員。這男人做官,若不能齊家,便也可算是一種無能的表現。若她夫君因『夫人歸甯不回的消息』被禦史聽了去,被參本彈劾,最後不管真假都將會是一樁留人話柄的事。

  賈敏便以此為理由,堅決回絕賈母。

  「你啊,便是計較太多,才會愁絲萬縷,操勞過度,毀了你的身體。」賈母責怪賈敏想得太多,「就在娘家住一宿罷了,誰會去真的計較。」

  「夫君剛被皇帝調任成京畿府尹,風頭正盛,多少雙眼睛盯著呢。縱然是宮裡恩寵至極的貴妃娘娘,她歸寧也不過是三兩時辰的就要回宮。這樣吧,我們午飯在這吃,趕在黃昏前回去。」賈敏也不問賈母的意見了,她就是這樣決定了。

  「宮中的規矩大,不比我們平常人家,不過你說的也在理,罷了,就隨你的意思。」賈母打發孩子們出去玩,她要和賈敏說正事兒。

  黛玉看眼母親,便乖乖去了。她到了東廂房炕上,便有丫鬟上了各類乾果茶點,寶玉也跳坐在黛玉對邊,一邊剝果子,一邊遞給黛玉,問她還要吃什麼。

  迎春和探春互看一眼,問寶玉:「我們也有愛吃的東西呢?」

  寶玉忙解釋:「你們和她計較什麼,要吃什麼自個兒去取便好。她是客,我們自該招待地周到些。」

  「行行行,都是你有理。」探春笑著抓一把瓜子兒,拉著迎春去那邊角落裡吃。

  寶玉慌了,趕緊下地跟兩位姊妹賠不是。

  黛玉瞧他左右逢源那樣兒,便覺得不喜,更懶得看她。一個人垂頭,剝著花生吃。她又見桌上芸豆糕做得精緻,取一塊放嘴裡,咬了一口,怎麼也吃不下第二口了,便放了下來。真不知為什麼,這榮府廚子

  的手藝怎麼還退步?

  寶玉見黛玉吃芸豆糕,自己也拿了一塊放進嘴裡,「要說還數林妹妹識貨,老祖宗那裡的廚子最擅做的一味點心就是這個,聽說這廚子的師傅是從宮裡學來的手藝,自是獨一無二的。」

  黛玉一邊往嘴裡塞花生一邊輕飄地瞟一眼寶玉,冷笑著不想說話。

  探春倒是附和寶玉,攛掇黛玉多吃點,「你身子骨不好,多吃點東西,壯實一些。」

  「不是我想吃,便能吃下的。」誰生病不想身子早一點好,可她的身體哪是多吃兩口東西就解決的。黛回了這話,便垂眸不語了。

  探春當自己的話又戳得黛玉哪裡不舒服,轉頭沖寶玉吐了下舌頭,便閉嘴不言,悄悄地去嗑瓜子。

  這時候黛玉的奶媽王嬤嬤笑著進門,跟黛玉道:「東府珍大奶奶聽說姑娘來榮府了,便派人過來問問,姑娘要不要去那邊找他們大姑娘玩兒。珍大奶奶還說他們老爺剛好吩咐過,要給姑娘捎些上品燕窩過去,正巧咱們過來了,她就派人直接送到這裡了。聽說這些燕窩都是大老爺遇刺受驚時,皇上特意恩賞下來的。說是太多,吃不完就壞了。便惦念著姑娘身子不好,送來些給姑娘滋補用。」

  「燕窩吃著倒是有些效用,煩勞敬大伯如此費心關切我,咱們得好好道謝。」黛玉忙問王嬤嬤:「你可告訴母親了?」

  王嬤嬤道:「老太太和太太正商量事兒呢,不許我們進去,我便想著先來問問姑娘的意思。」

  「我自該去謝禮。」黛玉道。

  王嬤嬤連聲應承。

  寶玉忙轉頭跟黛玉商量,「林妹妹,不如我們同你一塊去,就當是玩了。你說是不是,王嬤嬤?」

  王嬤嬤驚嚇地瞄一眼寶玉,忙搖頭表示不敢做主。上次寶玉跳窗的事兒害她連跪三天,還沒了一年的月錢,那事兒她一輩子都不敢忘,今天萬不敢擅自做主。

  王嬤嬤看向黛玉。

  寶玉便也看向了黛玉。

  黛玉不需思量,立刻便道:「且等一會兒,看母親怎麼說。」

  寶玉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便點了頭。不消片刻,賈敏那邊就傳來消息,說是姊妹們都可以一遭兒去東府。寶玉高興了,忙歡喜的跑到門口,親自為黛玉掀簾子:「林妹妹請吧。」

  黛玉還沒什麼反應,探春和迎春這邊反而先掩嘴笑出聲兒來。

  四個孩子到了東府,幾人方得知燕窩是尤氏聽命送過去的。這會兒敬大伯正在吏部當值,他們自然見不到。她們便被尤氏請到她的院子裡坐,尤氏少不得要把府裡所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供上來。

  寶玉隨手拿了一樣東西塞進嘴裡。

  「唔,這、這是芸豆糕?」寶玉話音還沒落,就伸手拿了第二塊往嘴裡送。這點心不僅口味正好,不甜不膩,還清香軟爛。他們榮府廚子做得跟這個比,簡直就如糠一樣難吃了。只怕老太太若用了,也會好這口。

  「這是廣源樓的芸豆糕。」尤氏也不多解釋,只要喊上名號,大多數人都該知道。

  寶玉在心裡納悶的合計著會兒,搖頭覺得不對,「這廣源樓的點心我又不是沒吃過,上次敬大伯送了好些過去,味道是好,卻沒有這裡的叫人覺得驚豔。」

  尤氏笑著不語,她自是不能跟寶玉解釋,這廣源樓的點心也分上中下三等。當初賈母可是譏諷了他們大老爺,大老爺送糕點過去的目的是反諷,根本不可能會選用上品點心給讓他們佔便宜,送去榮府的只是普通的中下等罷了。

  「吃就吃,還那麼多話。」黛玉心思巧,一下就悟透了尤氏話裡的意思。他見寶玉還要糾結,就罵了她一嘴,自己則拿了一塊杏仁白玉糕放進嘴裡。「這東西是杏仁、山藥泥和栗子粉做成的,滋補養身,還容易克化,我最喜歡。」

  寶玉本來要追根究底的,聽黛玉這麼說,就把話岔開了,追著黛玉問她是什麼味道。

  探春和迎春湊過來,都趁機笑話罵寶玉。

  「你若想吃,自己拿就是了,問林妹妹做什麼。」

  寶玉也不惱,被姐妹們笑話了不算什麼,只要見姊妹們笑得開心,他就開心,遂也傻傻地跟著笑。

  不大會兒,惜春就被領來了。臉蛋粉嫩的小姑娘晃蕩著小短腿兒,挨個給哥哥姐姐們請安。

  「別瞧她年歲笑,該有的禮節一樣不落下。」黛玉嘆服不已,不禁歡喜的拉住惜春,逗她玩兒起來。

  寶玉跟著摻和,被黛玉一嘴罵了出去,「你可離她遠點,別叫她被你給教壞了。」

  寶玉不服氣分辯:「我哪裡壞了?」

  「可說不清了,有太多處。」黛玉頂他道。

  寶玉一聽黛玉這話是認真地,心裡十分受傷,不解地追問黛玉到底什麼意思。

  黛玉懶得搭理他。寶玉卻犯起糊塗勁兒來,不依不饒了。偏黛玉就不理他,迎春和探春也以為寶玉沒什麼大事兒,都只顧著去照顧惜春玩。

  寶玉氣得轉過身去,一個人坐在窗前生悶氣。他等了好久,只聽那邊傳來姊妹們忽高忽低的細語聲,也不見人理他,心就開始癢癢了。寶玉很快就把剛才的事兒拋到九霄雲外,不氣了,轉臉就笑嘻嘻的湊熱鬧去。

  黛玉見狀挑眉,示意三春,人來了。

  探春對寶玉道:「你快離遠些,我們的話你聽不得。」

  寶玉:「如何聽不得,我偏要聽。」

  「說你沒規矩,最是個無情的種兒,你還聽不聽?」黛玉似真似假的反問寶玉。

  寶玉以為黛玉又針對自己,鼻子瞬間就開始發酸,又心痛又抱屈。他此刻腦子裡嗡嗡的,什麼都聽不進去,只一心想改變林妹妹對自己的態度。他對黛玉鄭重道:「林妹妹,你這話叫人好寒心。你說你打從進榮國府那天開始,我什麼時候不是以你為先?有什麼好東西不是第一個與你分享?我把你當親妹妹一樣愛護,不,甚至對待親妹妹還要親。我處處真心,發自肺腑,偏偏就不明白,這些事兒進了你眼裡,怎麼就成了沒規矩,無情了?」

  黛玉:「……」

  她很無語。

  迎春則睜大眼睛。

  探春是一臉驚呆的神色。

  這時候惜春卻樂了,歡喜的伸手朝著寶玉的方向,「抱抱!」

  寶玉緩了會兒情緒,忽然覺得還是小妹妹好,他作勢剛要去抱惜春,就聽見惜春嘴裡又嘟囔了一句「爹爹」,接著就看見惜春快速地從他身邊擦過,張著雙臂往後面去。

  「寶二爺,我們大老爺來了。」屋裡侍候的丫鬟忍不住了,再一次出聲提醒。


第53章 JJ

  寶玉慢慢轉頭,忽然看見衣著紫色錦袍的敬大伯立身于門口,他面色無異,但疏冷地目光卻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寶玉忙給晏良問安,笑嘻嘻地道大伯好。

  晏良淺淡地嗯了一聲,轉眸朝下方看。這時候惜春已經撲過來了,晏良笑著抱起她,問惜春今天乖不乖。

  「乖,爹爹我是最乖的,今天奶娘教我識字,我學會了足足五個呢。現在哥哥姐姐們的名字我全都會寫了!」惜春特別驕傲地說,十分歡喜的跟晏良邀功。

  晏良連連稱讚惜春厲害,手裡突然變出一個魯班鎖給她,「給你玩兒的,若能解出來,有大獎賞。」

  惜春高興的把玩起來,他拆下來就裝不上了,所以越玩越上癮。黛玉等人早就玩兒過了,只湊過了看熱鬧。

  黛玉逗弄惜春道,「我算不算你姐姐?」

  惜春葡萄一樣的眼珠子亮晶晶地,「您是我的林姐姐,自然算姐姐。」

  黛玉露出一副得逞的笑容,「那你說說你會不會寫我的名兒?」

  惜春小腦袋俏皮地一歪,驕傲道:「自然會。」

  此言一出,黛玉和寶玉等都十分驚訝,問惜春怎麼寫。惜春一本正經的坐在桌邊,就吩咐下人準備筆墨紙硯。而後提筆,在宣紙上歪七扭八地寫下了黛玉的乳名。字雖醜了點,但一撇一捺寫得極為認真,沒有錯處。

  驚得黛玉等人都拍手叫好。

  「你是怎麼知道你林姐姐名字的?也是奶娘教你的?」寶玉笑問

  「對啊,是父親很奶娘說的,要是教我習字,就先從身邊人的名字學起,這樣總叫總叫就容易記住。」惜春機靈道。

  寶玉從沒有想過自己的這位小妹妹會這樣的機敏聰慧,暗自讚歎不已。他望著敬大伯,倒是很好奇惜春的這位奶娘如何識字的。

  「小姐出身的,後來家道敗落,識幾個字罷了,沒什麼稀奇。」晏良回答道。

  「可不一般,我家的奶娘就沒有這樣兒聰慧的。」寶玉想到自己的奶娘李嬤嬤,粗俗不堪,還總愛管東管西的叫他不自在。

  「你家奶娘若真曉得督促你讀書,只怕你要哭爹喊娘了。」晏良一語戳中寶玉的軟肋,其他幾個孩子都捂嘴偷笑。

  寶玉尷尬的撓撓頭,也跟著傻笑。

  晏良暗中打量寶玉這孩子,此刻還真是俊俏娃娃好脾氣,單憑長相就十分討人喜歡。所謂的好性子寶二爺,就是如今這般怎麼玩笑他都不生氣。不過他這好脾氣也只限于和年輕姑娘們如此。換個老點的說同樣的話,便是又嫌麻煩又嫌糙,什麼都不喜歡了。而且聽說這孩子若犯糊塗混帳的時候,誰都混不過他,連老太太都得對他哄著來。就這麼一個孩子,可謂是好壞性情兼有,偏偏在榮府頂了個好名聲。也不知道是因為老太太喜歡他,所以大家都陽奉陰違地去恭維,還是那些人都眼瞎了看不清。

  寶玉現在的個性明顯有偏向性,只喜歡女人,這毛病再不糾正過來,等稍微長大定性了,必然是個麻煩。

  晏良眼看著寶玉跟他幾個姊妹玩的不可開交,也沒說什麼。他就抱著惜春只顧著和黛玉聊天,問她進京以後身體如何,可有好轉,是否再請大夫看了等等。

  黛玉便回說:「時好時壞,還是吃以前養身的藥,在揚州看了多少大夫都不曾好,所以來京之後也便沒怎麼找人看過。」

  「這怎麼行,揚州的大夫到底是比不過宮裡的太醫。回頭我叫王君效去你們林府一趟,剛好給你瞧瞧。我看你衣服穿的此平常人多,不僅體虛,應該還有寒症,而今過了春就要入夏了,正適合調養身體。有病趁早治,拖得越久越容易落下病根。」

  黛玉早前就聽父親說過這位王太醫,他是有名的神醫聖手,診脈准,擅除疑難雜症。黛玉被這身子骨拖累的每日難受,她早盼著能有普通人那樣的身體。聽說有希望,自是歡喜,忙跟敬大伯謝恩。

  「謝什麼,你看惜丫頭如此喜歡你,這便就是緣分了。以後常來這裡,做惜丫頭的小先生如何?府裡就她一個年紀小的姑娘,孤單得慌,你們都是同齡人,若能常來陪陪她玩耍,教她一些東西,便是她的幸事了。」

  「我也喜歡惜春妹妹,會常來。」黛玉歡喜的點頭,再次跟敬大伯道謝。

  寶玉便跟著來湊熱鬧,說他也會通林妹妹一樣,常來探望四妹妹。

  「什麼四妹妹?哪兒來得四妹妹?」晏良很反感這聲稱呼,立刻反駁回去。

  對於寶玉,晏良一直權當他是個孩子,他毛病再多,自己雖看在眼裡,但他卻不願多事去跟一個孩子計較,特別是這孩子的父母和祖母都是鬧人精。晏良不是惹不起她們,而是他只要沾了這些人,就跟在街上踩到屎一樣噁心。

  「我……我沒別的意思,原本是這樣排行的,我才會這麼叫。」

  寶玉打了個哆嗦,突然感覺敬大伯很嚇人。

  「原本排行?可笑!你惜妹妹她是正經的甯府大姑娘,可沒有什麼排行老四之說。」

  晏良早知道這「四姑娘」的稱呼是榮府那邊瞎叫出來的,當時是因為賈母存著讓惜春去她那邊住的想法,所以她擅自搞了一個大排行。就是連寧府的人也都因此受了影響,在晏良回寧府前,寧府的這些下人們也一直是張口閉口喊著惜春是四姑娘。但這件事寧府這邊早已經改了,賈母那頭晏良也早就糾正過。而今寶玉還是這樣叫,顯然是榮府那頭對這件事不上心。

  寶玉有點怕晏良了,抿著嘴角不做聲。其實最開始他本來是有點怕敬大伯的,在其面前處事十分小心,後來幾次見面,他發現敬大伯只是在別人口中狠厲,實則本人很溫柔平淡。比起見他就罵的父親賈政,寶玉覺得敬大伯算是男性長輩中比較溫和慈祥的了。

  而今回想起來,倒是自己蠢了,誤以為敬大伯待他會和別人不同,之前竟然沒心沒肺的亂說話。

  「我看時候也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別叫老太太惦記。」晏良嫌有的人礙眼,乾脆打發了。

  黛玉機靈通透,自然清楚敬大伯對寶玉的態度如何。心料這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爹娘嫌寶玉沒規矩,可能只是一己之見,而身為賈家人族長的敬大伯而今也這麼認為,可見寶玉身上的問題挺大的。

  到了下午,賈敏母女走後,寶玉才跑去補睡午覺。鬧了噩夢,大喊大叫,發了一頭汗才被人弄醒。

  此事驚動了賈母,問他:「什麼東妹妹西妹妹的,你做了什麼夢?」

  寶玉也不記得夢是什麼了,乾脆就把今日在寧府的遭遇說了。

  賈母氣的不行,怪晏良不找她說事,把怨氣撒在孩子身上。不過人家官拜吏部侍郎,今時不同往日,這口氣她們就只能乾咽下。

  這件事卻沒完,賈敏回去後把賈母的懇求如實傳達給林如海,看他是什麼態度,順便他又把今天寶玉亂穿衣的事情說給了林如海聽。

  「前一件本來就不好辦,我現在能自保就不錯了,如何幫他?後一件聽你說完,就是能幫也不想幫了。他連自個兒孩子的規矩都教不好,你叫我如何敢舉薦他去做更大的官?回頭他管理不力鬧出了事情,便就會算在我的頭上。」林如海滿面憂慮,當真十分為難,他本不想這麼直白的在妻子面前說她娘家兄長,實在是榮府的人得寸進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他的耐心。

  次日,可巧晏良奉命來京畿府交代刺客一案的經過,雖然刺客皆死,案件線索看似斷了,接下來林如海要接下這個爛攤子,自然是難做。皇帝考慮到晏良和林如海的淵源,再加上晏良是本次案件的受害者,皇帝便命晏良和林如海一同徹查此案。一個學識淵博,聰明蓋世,一個沉穩敏銳,靠眼就能分辨善惡。如果說這個斷了線索的懸案還有可能破的話,非他倆莫屬。

  二人對坐閒聊完案情之後,林如海便笑著感謝晏良送給黛玉燕窩。倆位父親說著說著就轉到子女教育的事上,順嘴提起了寶玉。

  「這孩子啊,唉,」林如海何等斯文的人,嫌少挑人錯處,但提起寶玉他便牢騷滿腹。從他擅自跳窗,說到其在兄長喪期的衣著問題

  「背人父母,擅自跳窗,是沒規矩。剛死了大哥,卻不知緬懷,穿豔福服,且整日嘻嘻哈哈泡在脂粉堆裡不思進取,這是不念親情,無德無義。」晏良嘴不留情道。

  「極是。」林如海聽得很爽,因為晏良每一句都說到他心坎裡了。

  晏良瞟眼林如海,「我看他很喜歡與你女兒一起。」

  林如海臉突然沉了,看晏良。

  「小錯不糾,將來必定釀成大錯。我覺得這倆孩子不能走太近,寶玉這孩子的行為處事如何,你該清楚。」晏良已經看出來了,寶玉和黛玉之間的苗頭有些不對。倆孩子身上雖說都還沒有出現因果惡業,但就看黛玉這經不住風霜的身子骨,和寶玉多情的性子,二人將來必定悲劇。

  林如海大駭,他自是相信晏良的看人能力,此之前已有諸多事實佐證過,他沒道理不信。


第54章 JJ

  「寶玉這孩子的性情的確有些乖張,不瞞敬大哥,我對他諸多失禮之舉都有些不滿。只是覺得他年紀太小了,而我是個外人,尚不好說他。」

  「小不教,大必釀禍。」晏良言簡意賅道。

  林如海贊同地點點頭,覺得自己的確不該只把寶玉的行為解釋為孩子氣。「只是他是政二哥家的孩子,我哪好去管閒事?」

  晏良:「別人家的孩子倒是不用你管,各家自掃門前雪,咱們只先管好自家人就是了。」

  林如海聽懂了晏良的暗示,他說是在提醒自己只管照顧好黛玉就行了。若是不喜歡寶玉,沒有規矩,便阻止黛玉和寶玉接觸就是了。

  林如海恍然大悟,心情自然開闊了不少,他沖晏良鞠了一躬致謝。回家後他就把此想法交代給了賈敏,賈敏十分贊同,便開始依從此法行事。她下次再回娘家的時候,斷然沒有再帶黛玉回去。倒是苦了寶玉,他是特意央求了賈母,留在家沒去上學,結果卻沒有見到他朝思暮念的林妹妹,心中好一頓鬱結,連晚上都沒有睡好覺。

  賈母得知情況後,好一頓安慰寶玉要寬心,告訴他下一次林妹妹一定會來。

  奈何過了十天半月,寶玉還是沒有得到消息,越見不著越想念,便忍不住和賈母撒嬌鬧了幾句。賈母也念著賈敏,便叫人去林府捎消息,請她過來陪自己玩兒牌。

  賈敏依舊是單身赴會,倘若賈母問起時,便要找兩個以上理由一起託辭,如上學,如身體不適等等。賈母也便沒有機會鑽空子去辯駁,如此安靜的忍了兩三個月。

  再說黛玉,她本就身體羸弱,心思細膩,不必如此出門應酬,倒免去了她思慮過度的麻煩。加之有王太醫給開得養生方子,這兩個月下來果然見效。人比往常精神了些,以前縱然是入夏,她手腳也是容易冰涼的,而今緩解許多,一天的精神也夠用,晚上還可以晚些氣候睡,也不會那麼累了。

  賈母聽說黛玉身體好轉,十分高興,也跟賈敏提起王太醫給自己治病的事情,「托他的福,最近胃口好多了,倒不必特意去用軟爛的東西。」

  「這是如此難得遇到這麼好的太醫,再三囑咐我要護著她,要仔細養,最不可心慮過度。我早在心裡暗暗發誓,必要讓她的身子養好,保住林家這唯一的一棵獨苗,才算有點兒臉去見林家的列祖列宗。」賈敏說到此處,便禁不住濕了眼眶,無子是他心裡最大的痛,這眼淚自然是她情不自禁流下來的。

  賈母見狀很是心疼,忙將賈敏拉到自己的身旁,心疼的哄著賈敏,口上禁不住感慨:「可惜了黛玉是個女孩子,憑他的聰明悟性,若是個男兒將來該如何爭氣。」

  賈敏聽這話,心中更受刺激,黛玉本就是個女孩子,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他現在說這些假設沒有任何意義,徒增人傷感罷了。

  「要我說你該給他好好納幾個小妾,一個不行就兩個兩個不行就三個,早知就挑年輕,好生養的送。別怪娘說這話狠,你的身體和年紀經不起折騰,是不能生了,但總得讓林家留後,這對你的名聲也好。」賈母勸慰道。

  賈敏聽到這裡真的流淚了,母親說得好像是她的錯一般,她不賢慧善妒似得。「當初給他們排的姨娘通房也不少,自然婚後兩年開始,就沒讓任何人用過避子湯,可她們一個個的肚皮都沒動靜兒,如何是我的問題?」

  「原來是這樣,你以前也沒有跟我細說過。」賈母蹙眉道。

  「家裡這點兒醜事兒,哪好意思外揚,再說女兒也不想要您操心。」賈敏擦乾淚,用了一口茶,情緒總算穩定了。

  賈母本欲繼續說,見她不想談,賈母也不捨得繼續下去叫她傷心。便轉過來說黛玉的問題,既然她身體好轉了,叫賈敏得空還是應該帶她來讓自己看看,她想念得緊。

  「母親才剛也說了,這女人的身子有多重要。她身子太弱,若養不好,將來嫁出去不能生養,指不定會有多少糟心事兒。我可不想讓她在婆家受氣,自覺低人一等,這身子若是能給她養好了,就必要仔細的養。而且是大夫說什麼,我就要聽什麼,萬不敢粗心讓這孩子也……」賈敏說著說著又哽咽了。

  賈母連連歎氣,不敢再讓賈敏繼續傷心,便閉口不提黛玉再來榮府的事情。

  賈敏總算搪塞住了賈母,鬆口氣的告辭了,今天她也算是又成功離開了。

  不過賈敏一走,寶玉就從內間冒出頭來,紅著眼睛往賈母懷裡鑽,「老祖宗說話不算話,明明說好了會讓林妹妹下次來見我,多少回下次了,我至今還是沒見到林妹妹。」

  「你林妹妹身子不好,要在家仔細養身子,等將來她身子好了,就能可勁兒地和你玩。這是天大的好事兒,還不高興?」賈母哄弄寶玉道。

  寶玉眨動著他水靈天真的桃花眼,帶著希冀望著賈母:「您說的是真的?等她身子好了,就可以天天陪我玩?」

  「當然了。她是我的外孫女,還能不聽我的話?你這小傢伙,有什麼好懷疑的,祖母還會騙你不成!」賈母說罷,就親昵地點了下寶玉的鼻子。

  寶玉破涕為笑,依偎在賈母懷裡,乖乖道:「我會好好等著林妹妹身子好的那天。不過,她現在病著,我們豈不是更該去看她才對?」親斤 魚羊 中 文 wang

  「你啊,是不見你林妹妹就不死心。」賈母敲了下寶玉的腦殼,見她的寶貝孫子紅著臉笑,沖他故意眨了下左眼皮撒嬌。賈母便笑駡他是個鬼靈精,接著便道:「也罷了,過兩日找個時間,咱們親自去林府瞧瞧你林妹妹。」既然是探病,這登門必要準備些好點的藥材才好,賈母便叫人吩咐給王夫人,讓她幫忙準備。家裡的人數她辦事最妥帖,賈母信任她。

  王夫人領了這個活兒,就愁眉苦惱。雖說她心底裡是不待見賈敏母女,倒也不至於因為這點事就失了氣度,不捨得給她們好藥材。只是而今要命的是有了比較,當初甯府的賈敬可是給黛玉弄了很多宮中極品上等的進宮燕窩。這東西極為精貴,外頭也沒有。現在榮府要送特意鄭重地東西過去,賈母素來疼愛小女兒,對小女兒的女兒自然是格外重視,更加喜歡。如果這次送禮,低人家一等,讓老太太在自己女兒面前丟了面子,便是大事兒了。

  王夫人左思右想,到底把府裡壓箱底的珍貴藥材都翻了出來。尚有一根百年人參拿得出手,這可是當初老太爺做榮國公的時候得來的三根。有一根老太爺病重的時候給用了,還有一根供奉給貴人了,能助益榮府光耀。這最後一根,她可做不了主,便打發周瑞家的來問賈母。賈母自然什麼都捨得,讓王夫人儘管把好的東西送過去。

  王夫人一聽賈母真答應了,有些心疼。這東西連她自己的親孫子珠兒生病的時候都沒想到用,倒是最後用在了外人身上。王夫人心裡有氣說不出,只能照辦。現在她沒了娘家依靠,就只能靠自己,若再不能得賈母的心,只怕用不了多久,這些榮府裡踩低奉高的下人們就會騎到她頭上拉屎。

  隔日,賈母帶著寶玉登門林府。賈敏忙笑臉相迎,備設茶點歡迎她們。寶玉瞪著兩位長輩寒暄完,趕緊放下茶碗,問賈敏林妹妹在何處。

  賈敏沒有直接回答寶玉的問題,而是看向身邊的婆子。

  王嬤嬤忙道:「姑娘剛喝了藥睡下。」

  「那就去叫她起吧,來見外祖母。」賈敏道。

  「這怎麼行,還是叫那孩子先睡。不是說王太醫的藥有療效麼,怎麼白天還嗜睡起來?」賈母問。

  賈敏:「聽說是一個階段一個味藥。而今剛換的這味,就是如此,喝了便容易犯困。」

  賈母點點頭,便說明來意,將寶玉引到賈敏跟前,讓賈敏允許寶玉去探黛玉的病。

  「寶玉倒真有情義,小小年紀就知道惦記這些,難得難得。」賈敏笑得和善,其實話裡蘊含著諷刺。不過賈母和寶玉還都當這是誇讚,一個笑得得意洋洋,一個開心的膽子更大。

  寶玉終在王嬤嬤的引領下去了黛玉房裡。進門前,寶玉倒是先被門口的兩個面目嚴厲的嬤嬤給擋住了。

  「這還了得,打小就願意往女子閨房裡闖,長大會如何?」

  王嬤嬤忙解釋說是誤會,說明經過後,請寶玉進。

  寶玉瞅那兩個嬤嬤兇神惡煞的,心裡就不快。進了門之後,本以為會歡歡喜喜的拉著林妹妹的手話家常,卻沒想到剛進寢房就被王嬤嬤阻止住了。

  王嬤嬤指著掩蓋著嚴嚴實實紗幔的床,「姑娘就在哪裡歇息,寶二爺如此見了想必也就心安了。」

  「可——」寶玉剛要奔床去,被王嬤嬤一把拉了回來。

  「姑娘正休息呢,二爺知書達理,小小年紀就很懂得禮數,此刻必定也不願去打擾把?咱們快回去!」

  寶玉不肯走,還癡癡的要上前。王嬤嬤可擔心自己的月錢繼續被扣。就硬拽著寶玉出門。

  寶玉受不了這般拉扯,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床那邊。最後被王嬤嬤拉得視線裡沒有了林妹妹,他才忍不了了,一把甩開王嬤嬤的袖子,罵她是什麼狗東西,敢攔著他見林妹妹。

悠于 2017-1-27 22:16

第55章 JJ

  黛玉對寶玉雖有些嫌棄,但還不至於到厭惡的程度。畢竟寶玉是特意來看自己的,是一份心意,而她卻冷淡的將人家拒之門外,似乎是有一些過分,但礙于這是父母的安排,也無可奈何。起先她是這樣想的,甚至還覺得寶玉有些可憐,可而今見寶玉失禮,在她的房裡這樣毫不見外地推搡她的奶媽,黛玉心氣兒十分不順。

  以前黛玉還不懂人情世故,後來隨父母到了榮府之後,外祖母想安排一個丫鬟到他房裡,被母親委婉的拒絕了。那時母親就和她說過,做主子的能保住身邊人是最根本的事。如果如果任由外人去調派獎懲她們的身邊人,會有損做主子的威嚴,相當於打了她們自己的臉。

  王嬤嬤好歹是她的奶娘,多虧她的奶把自己養大,她在府中也算是個體面的下人。寶玉剛來就做出如此失禮之舉,甚至叫人覺得不可置信。不管是他真的傻,蠢笨發癡了,還是他本性無禮,故意駁了自己的面子,黛玉對他此舉都很不喜歡。

  王嬤嬤及時扶住了門框,將將站穩,她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寶玉,「寶二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我要見人,你非要把我拉出去,我還沒有問你是什麼意思?我瞧一瞧林妹妹如何,難不成還有錯?你若是不服,咱們大可以找你們家主子理論去。」寶玉狠狠地瞪眼王嬤嬤,理直氣壯的說道。

  「二爺,您這話說的就有些冤枉人了。奴婢不是不讓你見姑娘,只是姑娘現在休息,不方便打擾。姑娘身子如何,別說您了,就是全榮府上下恐怕都知道吧。你若是真關心姑娘,就應該盼著姑娘的好,此刻就算是為了她身子著想,也不會打擾他。」王蒙我是真後悔以前被寶玉的這幅美樣子給騙了,這孩子渾起來還真不如那懂事的醜娃子。

  寶玉聽王嬤嬤這樣說小聲嘟囔了幾句,發現自己沒有力量反駁,便垂淚哭起來,可憐兮兮的說,「我只是想見林妹妹。」

  他用白嫩的小手抹著眼睛,一遍又一遍的不斷地重複著,他只是想見林妹妹。

  與寶玉同行的下人們見狀,自然要將情況稟報給賈母,不消片刻,賈母和賈敏便趕了過來。

  黛玉也沒法子繼續臥榻歇息了,便起身過來看了看。

  賈敏雖然知道寶玉寶玉被賈母寵壞了,卻沒有料到他還敢在這裡耍脾氣,對其的印象又壞了幾分。

  賈敏抱著身子纖瘦的黛玉,他能感覺到黛玉小小的身體微微有些顫慄,估摸是被這場面給嚇著了,亦或是怕自己受冤枉,思慮過重。這孩子素來心思敏感,容易神傷,果然如敬大哥所言,不該讓這孩子隨便去見外人,特別是寶玉。今日她沒能攔住寶玉見她,實在是她這個做母親的過失。

  賈敏心裡內疚不已,轉冷眼看著賈母,她此刻很關切的摟著寶玉,用盡口舌百般哄弄。

  賈敏心涼了半截兒,故意大聲說黛玉有虛汗臉色蒼白,打發王嬤嬤趕緊扶著黛玉回去休息。

  賈母抬頭,忙要關切地去問黛玉,果然看見被王嬤嬤抱走的那孩子小臉兒顏色慘白。

  賈母有些愧疚,和賈敏表示要去瞧瞧黛玉,被賈敏給攔住了。

  「叫她自個兒歇著吧,沒什麼大礙。倒是寶玉這孩子,我看受了驚,可如何是好,好容易來我這登門一次,我們家下人就讓這孩子掉了了眼淚,當真不應該,看我回頭不好好收拾那個王嬤嬤。」賈敏道。

  賈母有些臊得慌,她甚至覺得賈敏這話是在故意諷刺自己,但抬首和她對眼的時候,賈母見賈敏臉上並無其它異色,且考慮到這個女兒和自己是最為貼心感情深的,估摸她那番言論只是真心想表孝心,遂並沒有多想。

  「這事兒是寶玉的不是,可不怪王嬤嬤,我不許你罰他。寶玉這孩子和他林妹妹感情好,好些時日不見了,便總是念叨著她,今日只怕是心急了。小孩子嘛,做事不分輕重,魯莽衝動了些,還請你這個姑母不要介懷。」

  賈敏笑著搖頭倒沒事,心裡卻腹誹賈母這話未免太偏心。只知道叫別人體諒她的寶貝孫子,卻不知道好好教育教育他這個孫子該怎麼做人。

  「說來倒也怪了,我們在榮府住的時候,寶玉這孩子的脾氣頂好的,由次我看到他叫小丫鬟打水,那丫鬟也不知怎麼那般莽撞,一個踉蹌,把一盆水全扣在了他的鞋子上。不見他惱,也不見他發脾氣,反而笑嘻嘻的問那丫鬟有沒有傷到哪裡。今天倒怪了,王嬤嬤只是勸他幾句,他就推搡人。同樣是對下人?為何前後態度差別如此之大,莫不是寶玉這孩子得早上起來之後,就遇到了什麼堵心的事兒,所以今日心情不好?我看這其中必有緣故,母親還是回去問清楚比較好。」

  賈母終於聽出來了,賈敏對於寶玉的行為很有意見。不過她說的情況也的確合理,寶玉對待下人的前後態度的確差別很大。這事兒賈母就記在心上,打算回去的時候找寶玉問清楚。

  現在既然鬧出彼此都有些尷尬了,賈母沒有道理再繼續留下來,中午飯也不吃了,立刻就帶著寶玉離開。

  此一走,只怕賈敏不請,下次她斷然不會主動來了。

  賈敏冷眼,送了他們祖孫倆上車,轉頭便交代下人,以後但凡有榮福的人上門兒一定要再三謹慎,絕不允許他們因為兩府的親戚關係擅自做出任何許諾。

  賈母回府後,看著依舊鬧脾氣的寶玉,腦仁疼,打發奶媽把寶玉報走。她一個人臥榻歇息不下,便思量了會兒,事後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嫁出的女兒就猶如潑出去的水,到底是顧著自己的小家,不和親娘一條心了。本來,她還有意撮合寶玉和黛玉湊成一對兒,只是顧念那丫頭的身體不好,遂沒有一直開口和賈敏挑明瞭說。而今瞧人家那態度,估計八成是沒看上寶玉。

  孩子們的事兒年紀尚小,鬧點彆扭也正常,誰也料不准以後如何。倆孩子聯姻的事兒賈母倒不介意,可以放一放。但對於賈政的情況,賈母就有些為難了。她今日已經第二次去和賈敏談了,還是被婉拒。看這情況,那邊兒是鐵了心不打算幫忙了。或許真的是林女婿難做,不好幫忙,又或者他是怕麻煩不願意幫。賈母現在更偏向第二個答案,畢竟現今她們都不願讓黛玉和他的寶貝孫子一塊玩耍,顯然他們是十分忌諱和二房有瓜葛。

  賈母因此就想到了東府的晏良。她女兒女婿會有此態度,只怕跟此人逃不了干係。當初林如海被封官的時候,賈母就聽說賈晏良使力了,後來還總是聽到林如海和晏良走動頻繁的消息。賈母本來覺得那倆人再關係好,也抵不過她們這邊的親戚關係,而今這境況沒想到卻是自己這邊慘白。

  一想到晏良,賈母就咬牙切齒。咬牙啟齒之後,更有一種無力感,因晏良現在吏部侍郎的地位,還有他已然在族中豎立起的「不容二話」的族長威信。賈氏一族已經快成了他的一言堂。偏偏他的所作所為叫人挑不出錯來,就說他整頓學堂的事兒。賈母本以為後來還能從別人嘴裡聽出笑話來,誰知自從他大力整頓學堂,換了先生之後,族內這些子弟的惡習惡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朗朗的讀書聲。

  近來聽說學堂進來更是新出了一個規定,誰若是能在學堂內的考試中奪得前三甲的名次,其家人可在族裡多領十畝地,學生也會被獎勵一枚特製的玉佩。學堂一年的考試大小總共有十多場,如果每一次都能名列前茅,那一年就能得到一百畝地。對於榮寧兩府可能不算什麼,但對於那些多數是普通小康之家的賈家族人來說,便是莫大的誘惑。此舉不但既可以讓學生得到榮耀,也讓鼓勵子弟們的家中人一起努力督促孩子學習。以前子弟們攀比成風,比得是惡習,如玩女人,賭錢等等。而今大家都攀比學習,看誰得到的玉佩多。而晏良頗見成效的整頓族風,令所有族人都不得不折服,從起初的怨聲載道,到現在的心悅誠服。

  至於當初本來高過寧府一頭的榮府,而今卻像是寧府山頭下的一個土坡,跟四周的常人比還是凸出一些,卻不值得人仰望了。

  其實榮府和從前比起來,除了王夫人的娘家倒了,其實沒變化什麼,但關鍵就在於寧府的變化太大,拔得太高。

  賈母頭一次領略到了危機感。以前比比四周的情況,只覺得自家「綽綽有餘」,風光的很。現在一比,卻只剩下丟人了。

  賈母頗覺得難受,心心念念這一樁事,不出兩日,就病倒了。好容易熬了三五天,身子好一些,誰知寧府那邊又傳來讓她刺耳的消息。

  ……

  再說三個多月前,被晏良打發走的賈代儒祖孫。

  賈代儒從晏良那裡受教後,就帶著孫子賈瑞離京前往金陵。二人坐馬車出行,還帶著行李,加之賈代儒老了,坐車經不起顛簸,一路上晃晃悠悠走得很慢。

  賈瑞本來還害怕一路上跟嚴厲祖父無法相處,起初總垂著頭唯唯諾諾的,不過後來漸漸發現祖父愛笑了,也沒那麼苛責他,賈瑞方寬了心,漸漸開朗起來,和賈代儒越來越親。賈代儒也是頭一次感受放鬆心情,讓孫子承歡膝下的感覺,也喜歡這樣的改變。祖孫倆便你來我往,關係越來越好了。


第56章 JJ

  賈代儒本人素來拘謹嚴厲,加之中年喪子之痛,很少與賈瑞提及其父母當年的事情。這一次長途跋涉回金陵,他漸漸一路深入瞭解孫子的心境,賈代儒方才體會到自己孫子內心非同于平常孩子的苦悶。賈瑞自小無父無母,不曾體驗過父慈母愛,而他又因為望孫成龍,一直嚴苛教養他,反倒讓他感受不到一點慈愛和關心。這孩子近來灰心喪志,漸漸頹廢,不知進取,恐怕也有這一層的原因。

  而對於賈瑞來說,他這一路對祖父的瞭解甚至超過了他之前的十幾年的瞭解。自從聽他悲從中來談及自己父母去世的事情,賈瑞才意識到自己的祖父撫養自己有多麼的不容易,他是肩負著九泉之下父母的期待,才會對自己此般嚴厲的。

  賈瑞變得很體諒祖父,對其越加規矩孝順。而賈代儒則對賈瑞關愛有加,呵護備至,想把他童年時自己虧欠給他的那些慈愛都通通還給他。

  祖孫二人便如此其樂融融的趕到了金陵城。賈代儒安頓好之後,便帶著孫子賈瑞按照晏良的吩咐做事。

  「你我祖孫二人雖因他而被趕到金陵,但卻也是因他才有所頓悟,改過自新。我們自該誠心誠意的感謝他,好生地協助他管理族內事務,為賈家族人們出一份力。」賈代儒對賈瑞正經道。

  賈瑞附和點頭,表示今後的一切會聽從祖父的吩咐。

  二人在甯府金陵老宅住下之後,發現宅子裡留下的僕從都有些年老,不經用。便舍了些銀子買了兩個小廝兩個丫鬟,負責粗使打掃等事務。賈瑞正值陽剛氣盛的年紀,一眼就瞧上了倆丫鬟之中那個更漂亮的。賈代儒看在眼裡,有些恨其不爭氣,甚至在心中有了暴揍他一頓的衝動。轉念又想起臨走時敬大老爺的囑咐,「凡事物極必反,切莫強求,你該順勢而為。」

  賈瑞這孩子自幼喪母,眼跟前兒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好好照顧過他,而今他長成這樣血氣方剛的年紀,喜歡看女人倒是在情理之中。賈代儒遂冷靜下來,忍下了胸口這堵氣,努力去理解這件事,除了三五天之後,終於願意叫你那個丫鬟進賈瑞的房裡伺候。當然,他在答應,這件事情之前,給嘉瑞提了很多條件,讓他切勿過度沉迷於淫逸,而耽誤了正事。

  賈瑞高興的答應,頭幾日他初涉人世的確實有些興奮,有時候折騰到大半宿都不睡覺。大概小半個月的時候過去了,他對這種事兒的就跟正常男人一樣,只是偶有需求,不會一直執迷於此。

  這時候,賈代儒祖孫倆已經在家家祖墳附近置辦了幾百餘畝田產。賈代儒稍有成績之後,便書信一封,將這邊的情況據實表奏給晏良。並將賈瑞曉得上進讀書的消息一併告知了他。

  而京城這邊書信還未到,晏良便得到了皇帝的又一次賞識。皇帝突然提拔他為今年秋試的主考。這主考可是要負責統籌科舉的一切事物,並把關最後確定考題。而最終判斷結果的好壞,也皆是要以他的意思來執行。

  但凡是秋試考上來的舉人,都可以稱為是主考的門生。人才的選拔,出題的偏好,乃是全憑主考一人說得算。科舉乃朝庭大事,從中出仕的人將來總會有幾個人坐上關係朝廷社稷的重位。主考官正是佔據了籠絡人才的先機,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便是這個道理。自古以來,科舉的主考官便是拉攏人才到身邊的捷徑。故而每到秋試之時,朝堂上便開始掀起一輪瘋狂地爭搶主考位置的戰爭。

  主考之位本是許多一品大員求都求不來的位置,而今卻被晏良輕而易舉的得到了。皇帝甚至都沒有跟太多人商議,當時在上朝的時候,皇帝開口提出想法,轉頭就問了齊紳高的意思,便直接拍板定下了。其他人縱然不服,也無可辯駁,誰叫這位新晉朝堂的吏部尚書深得聖心,且還得到權臣齊紳高的庇佑,自然是沒人敢當面叫板得罪。只是背地裡,大家少不得議論紛紛,心生嫉妒,說他是個會耍手段蠱惑聖心的佞臣。

  齊紳高為此,還特意在廣源樓宴請晏良,以圖安慰他。

  「本來呢,是該在府裡請你,叫你見見我的不孝子。只是最近風聲緊,大家議論紛紛的,你在風口浪尖上,我就不便在外人眼前做得太顯眼了。」齊紳高為晏良斟一杯茶,見他只是禮貌性的端這茶杯迎了一下,待茶杯接滿茶之後,他就緩緩地淡然地將杯子放在了桌上,未動聲色。

  「怎麼,因為那些流言蜚語,心情不好?」齊紳高歪頭打量晏良,一臉意外,至少他沒想到晏良一個大男人會計較這等小事。

  「別人說什麼,與我何干。只是無聊罷了,想點別的事情。」晏良琢磨著這次皇帝提拔他做主考官的事,到底是不是因為「運氣」。他這兩個月,忙於公務,還真沒什麼是時間去幫人消災業。應該是之前什麼時候做的事,現在有了結果。

  「呵,我堂堂尚書和你說話,你竟然還覺得無聊,想別的?賈晏良,你不覺得你此舉未免有些太無禮了麼?」齊紳高臉色突然冷峻,盯著晏良的眼睛像是會射出刀子一樣。

  晏良淺笑回應,似乎很不在乎,看得很淡。

  這讓齊紳高更惱,他挑眉越加冰冷的注視他:「你真不怕我?」

  晏良垂眸喝茶。

  齊紳高默了會兒,突然深沉道,「那如果我威脅你,將你和順王爺當年的事說出去,你還不怕?」

  晏良驀地抬眼,對上齊紳高的眸子。

  齊紳高臉上終於露出滿意的笑了,「看來你還是怕。好啊,你還曉得怕就好,免得哪一日你得志倡狂,忘了這碼事兒了。」

  順王爺是五年前因為謀反罪被皇帝圈禁,當時涉事的臣子基本上貶得貶,死得死,無一留京。如果本尊真如齊紳高所謂的跟順王爺有那麼鮮明的關係,那麼他今日不可能坐在這裡。縱然是他當初辭官回歸道觀,皇帝也不可能容忍這樣一個人留京,更別說後來又容忍他回朝做官。對此事深惡痛絕的皇帝,尚且把不准這件事,晏良倒不認為齊紳高有什麼本事,在手裡握著確鑿的證據。畢竟起初那些日子他和自己接觸的時候,便有意無意的試探。既然是試探,就說不上確准,只是懷疑罷了。

  「難道嚇得不敢說話了?」齊紳高見晏良有頹勢,氣焰更囂張幾分。他雖然是斯文人,表面看著挺溫和,但那雙眼可是充滿了挑釁和居高臨下。

  這次換晏良給齊紳高斟茶了,端茶的手穩穩當當,從壺嘴兒奔湧出來的水形成一道有弧度的小水柱,一滴不漏的落入齊紳高手邊的茶碗內。

  晏良氣定神閑的斜睨他,「冒昧了,剛剛是完全聽不懂齊大人所言,便覺得沒什麼好說。」

  「賈晏良你還不認?你真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齊紳高既然挑破了問,便也不怕繼續追問。

  「我無話可說。不過,你倒是可以繼續問。」晏良一副無奈的神色,口氣卻平緩溫柔,顯得極有耐心。倒叫齊紳高覺得是自己在無理取鬧,像個任性發瘋的孩子了。

  齊紳高和晏良對視片刻,忽然哈哈大笑,故作親昵的拍了拍晏良的肩膀,「你沒牽涉最好,最好!我不瞞你,早前也和你透露過,其實皇帝當初對你,是有些懷疑地。我剛才那樣問話,也只是為你好。」

  「下官領教了。」晏良冷笑兩聲,拱手便和齊紳高告辭。

  齊紳高知道當下正是尷尬地時候,如果這時候讓晏良就走了,那以後他和晏良的關係很可能就越來越遠。晏良這個人性子深沉,有什麼仇怨應該都記在心裡,不說出來,也不表現。這樣的人雖性子沉穩,辦事麻利妥帖,十分討喜,但心死難以揣摩,有時就叫人頗為忌憚了。

  「好了好了,你看我這不也是擔心你麼,你也知道順王爺那事兒,咱們做臣子的是沾邊就危險。我看皇帝要重用你,而我也是一直看重你,便要謹慎些,再三確定一下,你瞧你,就經不起這玩笑。」

  齊紳高一邊哄,一邊按著晏良的肩膀,讓他坐回去。好說歹說,晏良總算是聽勸了。

  就在齊紳高以為晏良不會追究生氣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一記低冷的聲音傳來。

  「那你呢?」

  晏良可清楚的記得,那書櫥裡藏著的名單上,齊紳高的名字赫然在列。與齊紳高名字一同出現的其它人名,晏良都叫人仔細調查過了,而今沒有了一個有好結果,唯獨齊紳高不同。這又意味著什麼?


第57章 JJ

  齊紳高好笑的看著晏良:「我?我怎麼了?」

  「你既然因謹慎要懷疑我,我如何不能同樣謹慎懷疑你?」晏良反過來問。

  「哈哈哈,好啊,那你看我像嗎?」齊紳高作勢展開雙臂,大大方方地示意晏良好好看他。

  晏良唇間浮起一絲輕笑,涼薄的氣息悉數淤於眉宇間,好似在應付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所以他看都沒看齊紳高一眼。

  齊紳高見晏良此狀,無奈笑道:「不過……是與不是,如何能肉眼所辨,便不難為你了。」

  「我倒是很相信自己的眼睛。」

  齊紳高微妙地挑起他左邊的眉毛,本以為對方是玩笑的,但瞧晏良那一臉認真的模樣,又覺得他似乎是十分認真的。

  齊紳高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倆人到底因為一個問題,最後鬧得不歡而散。

  齊紳高坐在馬車上,等著晏良的車先去了,方命人調轉車頭。

  齊紳高的隨侍落九探頭進來,問自家主子:「老爺,他若真不乾淨,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不如讓小的前去他家裡探一探。」

  「五年前的事了,他又不傻,早已查不出什麼了。」

  「老爺,那咱回府?」落九伸長脖子接著問。

  齊紳高蹙眉合眼,不語。

  落九馬上憋住嘴,縮著脖子靜悄悄的,大氣不敢出。

  「當年順王被軟禁前,我曾安插了兩個眼線在他的府裡。」齊紳高突然道。

  「啊?」落九一驚,看著齊紳高。

  齊紳高緩緩地張開眸子,目光冷冷地盯著前方,卻再沒有張口。

  五年前的事了,他本不該計較什麼,早應放下。

  當初順王爺臨危受難前,他安插的耳目曾打聽到一件令他很介意的事。只可惜他安插的細作身份太低,只探其皮毛,並未深入。後來不論他如何費力探查,卻查不出所以然來,又隔了這般許久時候,他也便擱置了。然再遇賈晏良,思其這幾年的種種,特別是他忽然出家忽然歸來的種種,他便忽然有了懷疑。

  但也僅僅是懷疑罷了,那件事還需細查,尋佐證才可。不過,眼下看賈晏良是個甚為有才之人,尚可用之。

  晏良端坐在馬車之中,雙眸一直平視前方,直到車停,吳秋茂叫了聲「老爺,到了」,他方轉動眼眸,躬身下車。

  晏良跨進府門走了大概七八丈遠,緩緩停下腳步,轉身對吳秋茂道:「弄兩個可靠的人,跟住落九。」

  「落九?」吳秋茂有點發懵,想了想問,「是齊大人身邊的那個……」

  「嗯。」晏良答完話,撩起袍子就快步往福祿堂去。

  晏良進了院,便打算去書房,卻見院內本蹲在廊下的三名丫鬟急忙迎過來,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家裡來的人如何,榮府老太太之類的話,晏良都沒有細聽。最後扯到了什麼媒婆,晏良抬起的腳僵了下,方落地,他轉頭朝福祿堂的正廳望去,就聽身邊的丫鬟甜甜的說:「奴婢們都不敢輕易做主,那婆子就在那裡等著呢!」

  晏良眼裡閃出一抹厲光,轉過頭去,好似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徑直快步走進了書房。吳秋茂忙要跟著進,那廂有嬤嬤趕過來,說了今日來信的事。

  吳秋茂接了信便打發走人,轉身要進書房,卻見院裡的丫鬟對他比劃手。

  吳秋茂會意,曉得她們說的是媒婆的事,皺眉對她們搖搖頭。

  吳秋茂進屋將信遞給了老爺,「金陵的信來了。」

  晏良看過之後,點了點頭,便執筆在宣紙上認真對著一本舊的道經謄抄。

  吳秋茂看了後有些訝異,畢竟老爺從道觀回來之後,一直表現出對官場的熱忱。而今怎麼突然臨摹起道經來了,難道老爺又心生隱退之意?

  吳秋茂想問又不敢問,上了茶之後,便默默退下。

  「見了珍兒,引他去他媳婦那。」晏良突然道。

  吳秋茂心裡謹記老爺剛才的所有交代,出門就開始先掂量著人選去跟著那個落九。急急往賈珍院方向去,剛好半路碰見他,趕緊笑著行禮。

  「這般猴急做什麼去?不伺候老爺了?」賈珍問。

  吳秋茂:「剛在書房服侍,這會兒領命出去辦件事。」

  「什麼事?」賈珍賊好奇問。

  吳秋茂不說。

  賈珍不耐煩的擺擺手,心裡暗罵他是條忠狗,不愧是老爺看上的。「對了,我聽說那對被趕走的祖孫倆,還寫信來了?」

  吳秋茂知道他說的是賈代儒,點了點頭,特意告知:「他們現今如我一般,給老爺辦事。」

  「搞笑。」賈珍嘻哈笑兩聲,還要說話。

  吳秋茂忙轉身表示要去通報老爺幫他。

  「別別別,你瞧我這副邋遢樣,可不能見老爺。啊,對了,我想來我還要去上課,回見。」賈珍擺擺手,匆匆忙忙去了,走步的速度可比來的時候快三四倍,眨眼間就在吳秋茂跟前沒了蹤影。

  不過賈珍可沒什麼真心心思去上課學習,他剛裝了肚子疼,他喝了一肚子熱茶才憋得一頭熱汗蒙混過關,可不能白流。賈珍想了想,跑去他媳婦尤氏哪兒打諢。

  尤氏整查點記錄老爺剛剛通知過來的田產事宜。見賈珍來了,她便忍不住高興的和他說老爺在祖墳邊上置田的事兒。

  「好好的,幹什麼那麼做?」

  「怕是出事吧,未雨綢繆,日後蔭蔽子孫。」

  「而今他在官場風頭正盛呢,怕什麼。八成是老爺心軟,可憐那賈代儒祖孫呢,才給他們找事做。」賈珍歪著嘴道,「細想想,我若也能去金陵就好了,至少離得遠,過得比現下自在。」

  「小心這話被老爺聽見,打斷你的腿!」尤氏掩嘴笑,半開玩笑道。

  賈珍動動眼珠子,正要不憤地罵尤氏,就見來了個婆子,問尤氏該如何處理福祿堂的媒婆。

  「什麼媒婆?」賈珍疑惑地盯著尤氏。

  「不是媒婆,不過她做的事跟媒婆也差不多。」尤氏微微一笑,「有意給咱們老爺說親。」

  「說親?」賈珍驚呼,瞪大眼睛,破口就罵,「哪來的賤婦,敢打老爺的主意,想給我找繼母?我呸!她也配麼?又是誰讓她進門的,快告訴我,老子非打死她!」

  「榮府老太太!」尤氏乾脆回道。

  「啊?」賈珍一臉震驚。

  「不!還要算上南安太妃呢,你真去打?」尤氏問。

  賈珍更驚訝,「怎麼會?」

  「今天幸蒙老太太引薦,太妃要召見我,就去得榮府拜見,她們卻不知怎麼說到老爺身上去了。轉而莫名誇我賢慧端方,還說我做兒媳婦的理該孝順,多為公公著想。」尤氏把手上的東西收好,上了鎖,才抬眼望向賈珍,目光裡自然流露出無奈。

  「這什麼跟什麼,榮府老太太唱的哪一出?南安郡太妃又是怎麼摻和進來的?」賈珍有點急躁,他想想府裡會突然多個女人做他繼母,他就渾身不自在。

  「我一個小戶人家出身的,哪裡鬥得過太妃,去了只得唯唯諾諾,還不是人家說什麼是什麼。話說回來,老太太操心也不足為過,南安太妃也是好意。而今兩府數老太太她老人家是長輩,你妹妹是』喪婦長女』,今後若沒個正經女人教導,將來說親都不好說。」

  「兩府畢竟是兩家,她們就這麼魯莽派媒婆來便就是有失體度!無禮!管人家閒事!這是就是說到皇上跟前她們也沒理去!」

  「說是媒婆,其實就是南安太妃身邊的辦事婆子罷了,因愛順著老太妃的意思去牽紅線,才多得了這樣的名兒。這次估摸是太妃又好事兒了,就派過來問問情況。」尤氏見賈珍真的火了,不敢繼續逗他,忙解釋清楚。

  「到底不合適,他們這樣不過是仗勢地位高些,欺人!」賈珍怒道。

  尤氏垂頭不說話,半晌,悄悄抬眼瞄賈珍一下。賈珍赤著耳朵在屋子裡亂轉,最終忍不了了,直奔福祿堂。他也不管老爺對他的禁令和教誨之類的,沖進正廳去見那個婆子,二話不說,就把那人打發走了。

  尤氏怕鬧事,忙跟過來勸。

  那婆子本就等不耐煩,見賈珍如此待她更氣,打狗也要看主人!婆子到底仗著是太妃身邊的老奴,甩了狠話,氣衝衝去了。

  「大爺是怎麼了,你早前不是還存著要給老爺續弦的心思麼?」

  賈珍:「你個婦人懂什麼!以前就算我張羅,那也是弄個玩物給老爺罷了,算什麼。再說就是續弦,當時的老爺只是小家碧玉就可了。而今老爺如何?風頭正盛的吏部尚書!隨便吼一聲,多少官家女兒搶著往上撲!就算是續弦,必不會是個簡單人家。她回頭欺壓在你我上頭,咱們日子會好過?再如戲文裡那般算計嫡長子□□,更是防不勝防!」

  家裡有個老爺壓頭上管他就夠了,再弄個繼母,他非瘋了不可!

  尤氏忽然用很崇拜的目光看賈珍,悄悄對其豎起大拇指,「大爺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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