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添 2007-9-23 15:00
夏飄雪===作者:洛心
一直不懂,死亡和雪為什麼有關聯
而就在那個大雪夜,我才恍然大悟
是有關聯的。他們,都是曾經燦爛
五月五日,母親節的前一個禮拜日。
天空下著大雪,一點也沒有夏天即將來臨的感覺。
我站在店門前,趁店裡客人流動量較少的時候往外看去。外頭一片白茫茫的,雪不是用飄的。也許,台灣人的心目中,雪是像愛情小說一樣用著唯美的方式,緩緩的飄下來。
很適合兩人在街頭街角相遇,然後擦身過的時候,回首那煞那,感覺到愛情來到了。
很可惜,這些只是屬於小說唯美式的夢幻形容法。
現在外頭的雪,是用吹著。用好一點的形容方法,就想像台灣的大颱風夜,那種連扛棒都會被吹的掉下來的狂風暴雨般。只是,夾帶的不是雨,是每片有銅板那麼大的白雪。
一點都不浪漫。
只會讓人想死。
尤其當我看到我身上的小短裙。
我想走過街角的時候,不是需要遇上讓我覺得愛情來的男人,而是需要一個裙子不會被吹起來的方法。
簡單上面的說法,這是一個暴風雪的夜晚。
外頭太陽依舊,卻是白茫茫的。加拿大的夏天特別長,晚上八點了,還是依舊一片白亮。
也許有人會懷疑,這樣一個所謂的暴風雪天,我為什麼會穿著一件小短裙。
不能怪我,只能怪這變態的天氣。
早上我出門時,天空的太陽還很大一顆懸在那裡。
雪是在下午六點十分開始刮起來的。
而,是的。這就是卡加利的天氣。
來到加拿大已經四年。四年間,我從因為害怕,把自己鎖在自己世界中心裡,轉至到今天慢慢的走出那冷硬的殼。
四年間,不敢說自己學了很多,卻轉變了很多。
我還記的自己逃出台灣的理由,因為,我想找一個容身的地方。
年輕,總是有許多荒謬的想法。天天一副老天欠我幾百萬的怨人怨世。所以,我信誓旦旦的以為,地球的那端,就是我容身的地方。
而是嗎?
我並沒有真的去回答我自己。
人,有時候得迷糊一點。太清醒的話,會發現,其實死一死,會比較好過。
所以,地球那端是否有我容身的地方。
如今,來到地球這端四年,我還是沒有答案。
加拿的空氣是特別的。
特別的,孤寂。
街道是孤寂的,走路是孤寂的,睡覺是孤寂的。日月星辰,都是那麼孤寂。連風吹起,樹葉飄落的時候,孤寂都是那麼明顯的存在。
呼吸的時候,把空氣中那份孤寂給吸進了。我想,也許,已經習慣了呼入孤寂。所以沒有人察覺到,孤寂,已經是加拿大的一部份。
連我,都一樣。
活在這孤寂的城市,卻忘了,身邊圍繞的是孤寂。
我居住的城市,卡加利。是一個比溫哥華,多倫多,這些一說到加拿大,大家就會聯想到的城市來小的多。
卡加利,不算是個發達的城市,卻也說不上落後。
該有的,他都有。
要糜爛有舞廳,要上進有大學,要偷閒有公園,想敗家也有明牌專櫃。
真的,該有的他都有。
我卻還是深深的覺得,這城市缺了些什麼。
說不上來是什麼,卻是那麼強烈的感覺到,缺了什麼。
卡加利,是個寒冷的城市。一年有七個月都覆蓋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下。雪季,經常在九月當台灣還是艷陽高照的時候就飄然而來。這裡的雪,像台灣九九年發生的大地震般,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就像今兒般,早上明明還是艷陽高照,到了下午,世界彷彿換了衣裳,變成了白雪繽紛的冰的世界。
九月雪,會斷斷續續的飄落著,直到五月底。
下雪。對我來說,就像台灣下雨般。住在這裡四年,對於雪,已經沒有當初看到時那份感動。出門時,看到白茫茫一片,就會像在台灣說聲:「噢,下雨了」般,說聲:「呃,下雪了。」
其實,我一直覺的這是一種悲哀。
好像是人生又失去了一種感動的原因。
很小的悲哀,卻確確實實又失去了感動。
我的生活,一直是平板的。
上學,放學,吃飯,睡覺,到了現在的工作。四年來,一直都是這樣循環的。
沒有顯得特別格格不入,也沒有特別活躍。
這就是我的生活。
一直都是這樣。
從一九九七年來到加拿大,到了如今…
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嗯,是的。到了如今,兩千零二年的五月五日。
「喂!洛心,給我三瓶麒麟。」莉莉的聲音在吧台外面響起。我隨便應了一聲,熟練的打開冰櫃,拿起裡頭的麒麟,放在吧台上,等著莉莉來把他們拿去給客人。
「討厭哦!下雪了。」邊拿著麒麟,莉莉邊不滿的念著。
我投以一個笑容,當作付和。
「阿阿,洛心快快快,給三杯大杯可樂,兩杯冰水,一杯加檸檬,還有四瓶blue不要杯。幫我送去二十一桌。」愷在莉莉走了以後,踩著日本木屐,咖拉咖拉的跑來吧台,劈哩啪啦的唸了一大串,又劈哩啪啦的跑掉。
「哦。」我應聲。
「洛心,三杯荔枝雞尾酒謝謝。」
「洛洛,兩杯after eight。」
「洛心。幫我把這些送到第五桌,OK?」
「哇靠人好多阿。洛心有空來幫手一下,我要七杯冰水,八杯茶。二十二桌。」
客人像似躲雪般一樣全部擠進了餐廳。
只見女服務生穿著和服,踩著木屐,咖拉咖拉的跑整場。
我的手則是沒停過的拿這個,調著個,端那個。
叮噹,餐廳的門又開了。
我心裡問起他媽媽,卻還是要揚起最甜美的笑容,說聲:「歡迎光臨。」
三個女孩,東張西望的走了進來。
「小姐三位嗎?」
「嗯…」
「請問你們桌,還是旋轉壽司檯,還是要鐵板呢?」
「呃……桌好了。」
「好的,請跟我來。」
帶完了客,我繼續認命的調著點單機拼命吐出來單子上的各種飲料。
我的工作,是帶位。兼調酒師。好吧,偶而忙的時候,我還要送菜,如果再忙一點,我要收碗盤。最後,如我餐廳的人像餓了十幾天沒吃飯般狂掃的話,我還得去後面幫忙整理洗乾淨的碗盤。
其實無所謂的。反正也不是什麼大餐廳。
就當作身兼數職好了。人嘛,別太計較。
「請問…」
剛剛三位女生中最美的一個走到我跟前。
「有什麼事嗎?」
「請問…以前那個高高…的調酒師還在嗎?」
「嗄?」
看著她紅著臉,手上死捏著一張用白色信封裝著的卡片。我猛然了解,她問的是誰。
「很抱歉…他去年就辭職了。」
「是嗎?」
她臉上明顯的露出惋惜,手上抓著的卡片,快被她折成兩半了。
「給他的嗎?」
她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點頭道:
「我來過好幾次…可是去年回溫哥華。沒想到,再…再回來…他已經辭職了。」
「要我幫你給他嗎?」
「呃?」
我露出友善的笑容:
「我可以幫你拿給他。」
「真的嗎?那…那麻煩你了!」她伸手把卡片交給我,又像似突然想起什麼般,把信封小心地拆開:
「妳…妳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吧?我…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沒寫署名。」
我又一笑,拿起櫃檯邊的白紙,抽下掛在胸前的原子筆:
「他叫…」
我把名字寫好,把白紙給她。
她高興的接過白紙,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興奮的對我說:
「好特殊的名字。嘻,跟他的人一樣。」
「對阿。很特殊呢!」
她高興著在密密麻麻寫著文字的卡片上方,寫下了名字。
『DEAR SNOW:』
親愛的雪。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寒風陣陣。一點都不親愛。
她又慎重地把卡片裝好,然後塞進我手裡:
「真的非常謝謝妳!」
她揚著幸福的笑容,走回屬於她的第十一桌。
我把卡片收好,放進我的背包。
轉身,我把櫃檯那張紙揉爛,丟進垃圾桶。
笑著,進了門的五個客人,揚起職業的笑容:
「您好,歡迎光臨。五位嗎?」
其實生活就是這樣。偶爾一些插曲,不過大部分都還是吃壽司的客人。趁著偷閒的時候,我自己打了一杯思樂冰。蹲在吧檯底下偷喝。兩隻腳已經酸到發抖,從早上十點沒有休息的忙碌到晚上十點。十二小時的工作,讓我覺得腳已經脫離我的身體。
看看時鐘,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老天,保佑別再有客人進來了。
念頭剛起,大門的鈴聲又響起,從旁邊的監視器上,我可以看見四個客人正一臉飢餓的走進來。
嘆了口氣,我站起來。
「您好,五位嗎?」
就像我說的一樣。
生活就是這樣,每天都在循環著,而吃壽司的客人也似乎永遠都不膩。
※ ※ ※
晚上十一點三十分。
我累的像隻狗,終於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那裡那麼累?為什麼還要在那邊工作阿?」
當我打卡收工的時候,小馬的聲音突然響起。
「因為我懶得再找工作了啦。」
我聳著肩,無所謂的回答他。
其實,我沒有什麼非要留下來的理由。只是,單純的,不想辭職而已。也許是我這個人懶,對於習慣的事情,我就懶得去改變。
跟餐廳的員工打聲招呼,我推開那三扇玻璃門。
撲面的,是刺骨的寒風,還有幾乎比硬幣還要大的雪花片。
靜悄悄的中央街,沒有什麼人影。零星的車燈緩緩的開過。我低著頭,在狂雪中緩慢的走著。一則是我太累,實在提不起勁跑。二則是我現在,突然想淋雪。
捷運離我工作的餐廳有五條街的距離。
晚上的風雪,加上兩盞壞掉的路燈,我懷疑,我若不小心,大概就會一腳掉進維修中的下水道。值得慶幸的,風只是大,不刺骨。
也許是寫小說的關係,我的腦筋似乎和四肢是分離的。即使再累,腦子還是拼了命的繼續轉著,和男女主角打架。
小馬老是念我神經病。到也不是看不起我寫的小說,只是擔心我的身體狀況。
「雖然說,妳不是紅顏,但是這樣操下去,很快就會薄命。」
「你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妳很不會照顧自己。」
「我是說,前面那句。」
「咳,哪句?」
「紅顏那句。」
「其實,天氣不錯。」
小馬露出一個笑容。很憋腳的轉移了話題。
小馬是我一來卡加利就認識的朋友,他是英文老師看不下去我每次考試每次鴨蛋的慘狀後,指派來教導我英文的倒楣男。
小馬住在卡加利比我更久,對於卡加利這小城市,他有更大的無力感。
「這真的是一個很無聊的地方。」
「何只無聊?」小馬打著電動,喋喋不休的抱怨著。
「這裡簡直是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烏龜不上岸,」他似乎很氣憤,用力的按著遊戲鍵,「男人不做愛的鬼地方。」
「我能了解你前三句,後面那句呢?」
「你這寫小說的。要懂得舉一反三!我問你,鳥生不生蛋,狗拉不拉屎?一定的對不對?那就很簡單了,你叫個男人不做愛,有可能嗎?所以,這是個用來加重語氣的話。」
這句話,很多次差點出現在我小說裡頭。後來,都是為了要保持我淑女的形象而作罷。
想到小馬跟我解釋那句話時臉上慎重的表情,我不禁笑了出來。
一咧嘴,雪飄進了我嘴裡。
「妳白痴阿!學蠟筆小新?哪有人張開嘴這樣吃飄雪的?」
那是我第一次白痴的對著天空,打開嘴巴,讓雪飄進我嘴裡。
然後,小馬則是一臉驚嚇的逼我和上嘴。
想到這,我又笑了出來,不過這閉上了嘴。
你是個好人。
認識小馬第二年後,在一個明月高掛的夜晚,我是如此跟他說。然後他差點把車子開上旁邊的山溝。
「妳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好人。」
他一臉怪異的看著我。
讓我不禁懷疑,我用的詞句是不是太過小說了。
「噢…。」紅燈轉綠,小馬的白色房車,往前面沒什麼路燈的大路上開去。
「妳也是個好女孩。」下一個紅燈,小馬沒有轉頭,突然說。
「哇哈哈哈哈哈,」
一陣狂笑,這是我給他的回答。
後來小馬沒有再說話。
我也沒有再說過他是個好人;他也沒有再說我是個好女孩。
抬頭看了下班捷運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我躲進了透明的等候室。唯一一盞燈,閃爍不定,似乎隨時要熄了般。
我閉上眼睛,想休息。卻沒法子把大腦停止下來。
除了所謂的小說職業病,更多是因為,這樣淒涼的雪夜,很難叫一個人不去翻陳年舊帳。
這一想,就有一種想死的感覺。
念頭剛起,捷運已經在前方出現。
每次看到捷運的到來,我都一種,跳下去的感覺。
真的,跳下去,捷運反正也停不下來。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我沒有跟小馬說過這個荒謬的念頭,我怕我一說,他大概又要神經兮兮的不準我搭捷運了。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捷運停在我眼前,就跟之前的幾百次一樣,我還沒有跳下去。也就在剛響起跳下去吧的念頭時,夏飄雪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
「捷運來的時候,妳,都在想什麼?」
「阿?什麼意思?」
「捷運來的那時候,妳都習慣閉眼。閉眼的那幾秒鐘,妳在想些什麼?」
夏飄雪牽著我的手,上了捷運,回頭,笑著問我。
「我在想…」
我傻笑了一下。
「我在想,風很大,眼睛好痛。」
然後他笑了起來,「是嗎?」
我點頭。對於那種跳下去的白痴舉動,我想我是不會跟他說。
「換妳問了。」
「問什麼?」
「問我,捷運來的時候,我都在想什麼。」
「好吧。夏飄雪先生,捷運來的時候,您那精明的頭腦裡都在想什麼?」
捷運這時候轟轟的穿過地下道,地下昏黃的燈光應在他臉上。
「我在想。如果妳跳下去,我是不是有足夠的時間拉住妳。」
「啊!」
他笑了一笑。
「我想,應該可以。我身手不錯。」他笑的溫和,說的輕鬆。
我的眼框卻溼熱了起來。
嗶嗶嗶嗶嗶------
我選了最後一節車箱,第一徘的位子。
半夜十二點零六分,整節車箱只有我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上了捷運,有了暖氣,腦袋開始昏沉起來。
沒什麼危險意識,又或者說,我長的不危險。靠在窗口,我閉上眼睛昏沉起來。
聽著捷運行走的聲音。
我彷彿得到了一種安詳。
似乎,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沒有吵雜聲,沒有壓力,沒有計劃。
只是,這樣毫無目標的走下去。
也許…
再走遠一點…
遠一點就能到達他那…
再遠一點…
再遠一點…就好了…
就好了。
杏添 2007-9-23 15:01
※ ※ ※
我一直相信,人生的相遇,不只是偶然。
除了緣分,更是安排。
人的際遇,通常只有兩種。遇上該遇的人,或者,不該遇的。
我一直很小心翼翼的區別,誰是該遇上的人,而,誰是不該有交集的。
我一直能分別。
直到,那一天。
當我遇上他。
我迷惘了。
究竟,我的這一生。到底是註定去遇上他;或者,只是我自己飛蛾撲火。
※ ※ ※
捷運穿過了第二個地下道,我睜開眼睛,發現空當的車箱裡,剛剛陌生的男人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下了捷運。兩截式的車箱,只剩下我一個人,顯得特別空當。
暖氣似乎又更強了一點了。
這就是卡加利政府人道的時候吧,在這種嚴寒的天氣下,他們挺不吝嗇的把暖氣開到讓人嫌稍微太熱的溫度。
看了看外面的風景,離總站還有一站的距離。
我靜靜地看著窗外,忘記眨眼,等到捷運到達了總站,廣播器裡傳出公式化的語音提醒大家該下車的時候,我才回了神。
眼睛感覺到一陣乾澀,眨了眨,隱形眼鏡偏了偏,也許是太酸澀。眼淚被我擠了出來。揉了揉眼睛,我扣好外套,拿著我的皮包,踏出了捷運。
看了一眼手錶,十二點二十分,剛好。十二點半有我最後一班公車。
推開了厚重的玻璃門,撲面的是大雪。我小心翼翼的走著天橋,唯恐風再大一點就會把我給吹下去一樣。
踩著雪,留下一排凌亂的腳印子,有我的,也有其他人的。下了樓梯,我正準備走往右邊等待公車的地方,突然一陣強光從我身後照了過來。
我回頭,發現是那車燈,抬手稍微遮住眼睛,瞇眼一看,那是台熟悉的白色房車。
小馬。
他怎麼會在這?
我思考著,忘了往車的方向走去;而小馬似乎看到我動也不動立在那,沒一下子就看見他開了車門,拿著外套往我這邊跑來。
「妳這笨蛋,還站在那邊給雪淋?快過來啦。」小馬跑了過來,用他的外套包住我,半拖半拉的把我塞進了他前座。
砰一聲,等他也上了車,坐在我身邊以後,我才回過神。
看了小馬一眼,我問:「你怎麼會在這?」
「等妳啊。不然我幹嘛在這?」小馬回頭看了我一眼,繫好安全帶,兩手往腿上一擺,似乎沒有開車的意思。
「這麼晚還不睡,跑出來載我?」我縮了縮,問他。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把音響關小聲一點,又轉了暖氣的熱度,然後又再度回頭看我。我不解的他舉動,也只好愣愣的抬首看他。
過了好半響,他突然悶聲的問:「妳哭了?」
我搖了搖頭,我確實沒有哭。
「那眼睛怎麼是紅紅的?」小馬摸了摸我的頭,問著。
「哦。隱形眼鏡太乾了,所以被我擠出幾低眼淚啦。」我終於知道他在問什麼,笑了一下,解釋著。
小馬看了我幾秒鐘,才轉過頭,放了手煞車,把車子開出幾乎沒有車影的停車場。
我轉頭,沒有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的雪景。
卡加利的雪真的下的很大。
夏天都快來了,居然還下雪。
像似要提醒著什麼一樣,喚起什麼般,這樣飄著大雪。
窗外的黑夜在眼前乎閃而過,從玻璃我看見自己的倒影。
而也在那個瞬間,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哭了。
我默聲的流淚,盡量不讓小馬發現。
而在下一個紅轉綠的燈時,小馬突然違反交通規的打了一個大轉左,把車子開往離我家完全反方向的地方。
我詫異的回頭,忘記抹掉臉上的淚。
小馬沒有看我,只是專注的看著前方。車子上詭異的還是放著熊天平的音樂,我想問他要帶我去哪裡,卻又問不出口。
「知道我為什麼要出來載妳?」停著紅燈,小馬沒有轉頭,只是突然開口。
我用沉默代表不知道。
「因為下雪了。」小馬繼續說著,「因為我知道,妳一定會想到他。對不對?」
小馬換了檔,依然沒有看我,只是直視著前方。
我看著小馬的側臉,眼淚開始沒有壓抑的拼命掉。
小馬不再說話,任憑我啜泣著。
而終於再主要大道上一台車子都沒有的時候,他連續轉了兩個彎,把車子開上的可以看見整個卡加利市夜景的山坡平地上。
下一瞬,他鬆了安全帶,一轉身,狠狠的把我擁進胸懷裡。
我沒有反抗的讓他抱著,眼淚拼命的瀙濕了他的襯衫。
我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自私,我只知道,懂我的一直是小馬,他就在我身邊。
而我愛的,卻已經只留下追思。
哭著,小馬抱著我。
卡加利的雪夜,總是讓人無比傷悲。
雪飄著的時候,星子是被掩蓋住的。
漫天大雪,看不到天,只是白茫茫一片,讓人覺得美,卻也心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入口。
卡加利是這樣的,朗朗的晴空,總是有什麼遮住他。雲也好,雪也好;就如同愛情一般是吧?寧靜的一片,總是會有什麼激盪過去。
過了許久,我離開了小馬的懷抱,抹了一把臉,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小馬…」
小馬沒有說話,只是替我抹掉臉頰上的淚,低低的笑著。
我抬起頭,有點迷惘的看著小馬,聽著他的笑聲,我恍然發現,這個曾經還會尖叫的男生,似乎也在我沒有注意的時候變成了男人,連聲音,都是那麼低。
「傻瓜,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小馬揉了揉我的頭髮,「這種戲碼一個月要來一次,我都習慣了。」他扮個鬼臉,恢復了淘氣。
我被他擠眉弄眼的樣子給逗笑了,抹掉了還緩緩而下的眼淚,有點哽咽的說:「小馬,你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正經一點妳就哭死了。」小馬收回手,把椅背用斜,兩手整在頭後,躺了下來。
我默默的看了他,往旁邊一靠,把頭頂在車窗邊緣,沒有焦距的看著外面的白雪。
過了許久許久,我們都不曾再說話。只有音樂聲,還有小馬偶爾的呼吸聲。
「還記的,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小馬的聲音似乎從四面八方傳來一樣,很低很沉。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我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前年的五月份。」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好,很熱。你還怪我朋友遲到。」小馬接下去。
「可是到了下午,下起了大雪。」
「是呀。」小馬回答著。「好像是在他出現以後。」
「誰叫他名叫夏飄雪。」我悶聲的回答。
CD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溫嵐的歌。
聽不清楚,只有哪句,『說愛我好不好,就當作是乞討』在我腦海裡回盪。
「洛心。」而這時候,小馬突然開口叫我。
「嗯?」我小聲的應了一聲,還是沒有回頭。
「我想…」小馬噸了一會,「他是真的愛過妳。」
我沉默,沒有說話。呼吸的熱氣,在玻璃上染了一層白霧。
「我知道。」我揚起嘴角,回頭。「但是,那又如何?」
眼淚再度滴下來,我沒有掩飾,任憑他們在小馬的眼前猖狂的流著。
小馬還是躺著,只是撇過頭看著我。他抿了抿嘴,嘆了氣。
我捲載他的車位上,哭泣著。
閉上眼,天地是無色的。一片黑,找不到出入。
小馬伸手握住了我得手,我縮著,靜靜的流淚,也靜靜的感覺小馬的溫度。
小馬的手很溫暖,冬天夏天,都一樣給人暖暖的感覺。
「小馬。你的手好暖。」我抬起頭,擤著鼻水說著。
小馬笑了笑,「我是熱血的年輕人呀。」
「神經病!」我哭喪一張臉,勉強幾出笑容。
「他的手很冷對不對?」小馬放開我的手,突然間橫身到我前方,替我放下椅背,又把外套替我蓋好,問著。
「嗯。很冷……他連心都是冷的。」
小馬回到自己的座位,「的確是冷的。他對什麼人都冷冷的。」
我拉攏著外套,仔細聽著小馬的話。
「不過洛心,他對妳,真的一點都不冷。」
小馬轉頭,很認真的看著我,「他對妳,一點都不冷。至少,我知道他曾經溫過妳的心,對不對?」
我看著小馬,努力的點了點頭,破涕為笑。
「真的是緣分呀。還記的你們認識那天,天氣好熱……而他那天跑來學校跟我要日劇。」小馬像似回憶一樣,喃喃自語。我則是專心的聽著。
那是一段往事,小馬知道,我也知道的往事。
而不同是,我的記憶一直是空白的,被我刻意遺忘的。
但是小馬,卻總是提醒著我。
聽著他回憶,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小馬到底心中在想什麼?
像不像搬石頭砸腳?
問題成型,我開始問自己一個我一直忽略的問題。
到底小馬,對我,對夏飄雪,有什麼感覺?
「你為什……」瞬間,我突然想就這樣張口問。但是問題到了嘴邊,又吞了下去。
我到底在想什麼?小馬已經把我的喜怒愛樂照單全收的消化下去,從以前看著我和夏飄雪在一起,直到現在對夏飄雪的追思。一切有關我和夏飄雪的,他不嫌累,不嫌痛的一直陪著我走過來。我並不是不知情,我只是自私的替小馬畫了一個很好的圓。
而這個圓,我叫它友誼。
小馬並沒有抗議,他只是默默的住在圓裡頭,安分守己的,然後看著我自由的在圓外奔跑。
「我知道妳想問什麼。」小馬笑了笑,摸摸我的頭。「別擔心。我很好。」
愧疚感上來,眼框又紅了。而再一次,我命令自己假裝不懂小馬的感覺。再次的把那個圈,套在他身上。
小馬再度拍拍我的頭,沒有預警之下,突然按了鈕,打開車子的天窗。一下子間,狂風吹了進來,雪片飛散整個車子的內部。
我嚇了一跳,連眼淚都忘記該流:「小馬,你瘋了!」我冷的直打哆嗦。看了一眼車內的溫度計。天啊,外面零下二十度!
「一直都在。」小馬抓住雪,在雪融化之前貼上了我的手心。「夏飄雪一直都在。沒有離開。」
我冷的牙齒直跳踢踏舞,卻還是傻笑了。
感覺著這五月的大雪,接近夏季的大雪。
是的。
夏飄雪沒有走,一直都在。
※ ※ ※
我病了五天。
要多謝小馬在那暴風雪的晚上,開了天窗二十分,凍到鼻水結冰。
回家後,鼻水先來,緊接著咳嗽,後來高燒不退。昏迷了五天。
沒有誇張,真的昏迷的五天。
小馬緊張的頻頻跑來我家道歉,差點沒從東區三跪九叩的來我家。當然,這一切是在第六天我稍微清醒以後,從老媽那裡得知的。
這五天裡面,我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感覺,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不過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夢。那是回憶。
就在這昏迷與甦醒交錯之中,我清楚的,連續的,在回憶的世界裡滯留了五天。
杏添 2007-9-23 15:03
※ ※ ※
高中的生活,很混。
一九九九年過了。慶祝了所謂的世紀末,邁入充滿希望的新世紀。我還依稀可以聽見英文老師用著感情豐富的音調,訴說著新世紀新希望和新世紀新目標的相對論。可惜,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為兩千年而變的幸運。成績單出來,數學低空飛過,生物果然如期被當。暗戀的男生依舊女朋友換過一個又一個,只是怎麼換,也沒輪到我。
老實說,什麼新世紀新希望,我根本沒看到。
至於所謂的新世紀新目標。好像也只是口號。這群台灣人,依舊做著一年半前高中剛開始的事情,那就是每當中午,我們都會聚在一起。聊八卦,吃便當,詛咒老師。
小米和阿立學長對立;猴子學長還是天天在花群裡想樂;小馬持續堂堂課遲到。
什麼都沒有改變。
生活並沒有因為來到加拿大而變的多采多姿。而印象中的金髮碧眼帥哥,好吧,我承認,出現過,只是生活圈子不同。在走廊上打招呼,在教室內互相吐槽,心情好他們糾正我的英文發音,心情不好,他們嘲笑我的英文發音。
一切都很普通。
並沒有所謂的和樂融融,和異國艷遇。
就連寫小說的我,都無法勉強自己寫出一段什麼和高大雄壯威武的洋人來段甜不啦機的愛情夜未眠。
沒有幻想,死死的,平平的。
「我發誓,」門被猴子學長給踹開。「等我畢業,一定要燒了這些可惡的物理考卷洩憤。」花啦一聲,猴子學長把一疊考卷、報告散在桌上。臉上充滿著挫敗。
一看就知道考試被當,報告被打回來。
猴子學長氣的臉紅脖子粗,環繞著四周,想抓個訴苦的對象。
我慌忙想從後門溜出去,卻還是被他抓個正著。「洛心,你以後寧可不畢業,也絕對不要拿達令頓的課。知不知道!」
「欸…猴子哥……」我苦笑。這是這個禮拜來,他第四次抓著我警告。
就在我準備第五次告訴猴子學長我並沒有修物理這門課的時候,中午該登場的人都陸陸續續的走進來。
「猴子兄,把洛心放下來啦。跟你說多少遍了,她又不修物理。」首先是一臉嘻皮笑臉的小馬,只見他拎著便當盒,走進教室,順便把我從猴子學長手下救出。拉了個椅子讓我坐在他身後。
猴子哥滿眼血絲的哼了一聲,走回自己一攤白紙前,拿出紙筆開始重寫實驗報告。
小馬用腳踢踢我,背著猴子學長做了一張猴子鬼臉。
我忍著笑,踹了他一腳,示意他別再跟猴子學長過不去。
猴子學長是我們這一屆要畢業的兩個學長之一。其實他人很好,尤其對朋友。講笑話也很冷,沒事會開車載我們去買午餐。只是高中畢業考接近,在我們這群高二生還無法無天的時候,他已應被搞的有點神經錯亂。
「我不要吃壽司。」小米抱著書,一臉二五八萬走進來。
而果然,隨在後頭的是阿立學長。
「就只有壽司,不吃也得吃。」阿立學長冷若冰霜,拎著塑膠袋,沒得商量的樣子。
別誤會。
那兩人,是很曖昧的兄妹。
每天中午,都為了要吃什麼而搞的跟仇人一樣。唉,真是枉費阿立學長的每天洗手做羹湯。
「學長好。」我諂媚的問好,因為我喜歡吃壽司。
「洛心乖。這邊給妳。」阿立學長臉上的冰霜溶掉,露出一個笑容,把手上一小盒的壽司遞給我。我高興的像隻小狗,差點沒搖起尾巴。
打開盒子,塞了一個。還沒來的及吞下去,小米開口。
「洛心,妳喜歡,這邊都給妳。」說完她把整盤壽司推給我。
不過東西再還沒有送到我手上,又半路被阿立學長給推回去。只見他又板臉瞪了小米一眼。
小米喫聲,不情願的拿回壽司。
「猴子,你在寫報告?」阿立學長走過去瞄了一眼猴子學長的報告。
猴子哥沒抬頭,只是哼了一哼。
「跟我去櫃子,你那些題目我上學期寫過。可以借你筆記抄。」
猴子哥抬眼,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兩個學長就這樣離開這間小教室。
過沒幾秒,小米突然也跟著站起來,捧著只吃了一個的壽司盒,往門邊走去。
「妳要去哪裡?」我滿足的吃了最後一個壽司,好奇的問。
「把這些,」她挑眉指了指盒子裡的壽司。「分送給外面的人。還是說,妳要?」說完,她還真的走過來就要把壽司倒給我。
我趕忙拼命搖頭。「不、不用了!」開玩笑,給阿立學長知道我吃了他寶貝妹妹的午餐還得了?
小米看我拒絕,也沒多說什麼,跟著離開教室。
整間教室,又只剩下我和小馬。我斜眼看小馬翹著腳,喝著六百西西的可樂。而他,也剛好斜眼看我。
「看什麼看?」我搶了他的可樂。
其實這裡的人,就屬於我跟小馬最熟。小馬大我一歲,卻跟我同年級,我們幾乎從高一開始就每堂課同班。雖然說在加拿大對學長學姊沒有台灣那樣微微是從的尊敬,但是每次看到趕報告搞到目漏凶光的兩個學長,我還是都會安分守己的不去打擾他們。
至於小米。
小我一屆,人又比較冷漠。每次我跟她說話,說十句,她只會回我一個字。
久而久之,我看到她,只會傻笑,該怎麼開話題都忘了。
也許有人會懷疑。學校這麼大,難道就只有這些朋友。
當然不。
朋友是有一堆。但是好的,就只有這幾個。何況,看看,我所謂的『好』的關係都已經這麼生疏,何況是那些不好的?
走廊上傳來兩三個英文老師交談的聲音。霎時,本來還和我談笑風生的小馬臉色一變,站起身子,轉身就往後門烙跑,消失在門前時還不忘回頭:「放學老地方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裡還拿著他的可樂,小馬就溜的不見人影。
「小馬不在這裡?」英文老師探頭進來。
我誠實的搖搖頭。小馬這傢伙還真是耳聽八面。才聞個聲,就知道要逃跑。
「好吧。洛心那妳幫我告訴他,他再遲到。我要罰他十篇莎士比亞的讀書心得。」英文老師眉頭深鎖。
「我會轉達的。」我笑的心虛。
送走了英文老師。教室又空當當只剩下我一個人。
「怎麼只剩妳?」小霧這時候轉進來。
我抬頭看她。「妳好慢哦,午休都快結束了。」
小霧聳聳肩。「我上一節考試,所以延遲了。我哥哩?」她尋問猴子哥的下落。
「跟阿立學長去拿筆記了。」
小霧點點頭。「好吧。那我去找他,有事跟她說。掰掰。」
我點點頭,跟小霧說了再見,又看了看手錶,離下堂課開始還有十分鐘。收拾一下,我也打算到校園裡晃晃。
這裡的高中制度,跟台灣的大學制度一樣。下堂我沒有選修課,因此空白。可以在學校裡頭晃來晃去。偶爾找到生物老師,還可以跟她打屁一下,順便偷窺一點下次考試的重點。
晃了幾圈學校,空當當的,大家幾乎都在上課。又轉了幾圈,我受不了太熱的暖氣空調,從小側門溜了出去。
才推開門,我眼睛一亮。
哇!
BMW雙門跑車耶。我抬腳正想衝過去摸摸那抬看起來價值非凡的跑車,可惜跨沒兩步,就停下來。
車子裡有人。
嗚,那我就不能染指一下跑車的美麗板金了。
所以我只好略嫌哀怨的望了那抬黑到發光的車子,又折回學校。
※ ※ ※
『我看到一台超帥的跑車唷。』最後一節課和小馬同班,我無聊的扔了一個紙條給他。
『什麼牌子?什麼顏色?』
『BMW,黑色的耶。』
不知道是不是跑車的價值讓小馬羨慕到丟了魂。整堂課下來,他幾乎沒在說話或者傳紙條。
等到下課鍾一響起,他就跟火車頭一樣火速的收好書包,一把拉起我,拼命的往外面衝。被他拉的顛顛倒倒,害我中途撞到人,把鉛筆盒裡頭的東西全部散了一地。
「小馬!你等一下啦!」我甩開小馬的手,趕忙蹲下來撿地上零零散散的東西。討厭,放學時候人最多,掉在地上的東西還有被踩爛的危險。
「洛心,又掉東西了。」阿立學長替我擋掉人群,也蹲下來幫我撿東西。
「哪有,都是小馬害的。」我拿起尺,指著小馬的鼻頭。
「自己笨,就不要遷拖別人。」猴子學長戲謔的聲音也傳過來。看他已經一掃中午的愁眉苦臉,又換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討厭。早知道就教阿立學長不要把報告借他抄,不然他現在就沒那個閒暇來嘲笑我。
「小馬。你急著去哪裡?」阿立學長幫我把東西全部收到鉛筆盒,跟著我一起站起來,轉頭問小馬。
小馬訕笑。「嘿嘿,我欠夏飄雪幾塊日劇,要趕快還給他。」
「夏飄雪的東西你也敢欠?」阿立學長挑眉,質問。
「一下子之間就忘記了嘛。嘿嘿嘿…」小馬繼續訕笑。
「我看你死定了吧。那日劇都是他女朋友在看,這下你肯定要被扒皮了。」猴子學長甩了一下書包,一臉就是看戲的樣子。
「喂,我還存在!」我閃身進入三個人圍起來的小圈。「誰是夏飄雪?」
三個男人瞬間不說話,全部低頭看我。害我只能很辛苦的抬頭看他們。
我說話,學長們不回應是常有的事情,但是連小馬都不說話,就真的有點恐怖。
「妳…妳不認識夏飄雪?」還是小馬有良心,打破沉默。
我搖搖頭。
「妳不認識卡加利最……」小馬的話被阿立學長給堵住。
「不認識就算了。女生還是別跟他有太多交及。」阿立學長摸摸下巴,沉穩的說。
猴子學長就不一樣了。「拜託。洛心耶。夏飄雪又不是瞎子。」
然後三個男人一起大笑。
喂!我還存在!
我在心裡抗議,卻沒人理我。
後來夏飄雪到底是誰,我終於有個頭緒。
就是那個開著BMW雙門跑車的人。我記得那時候,小馬拿著一疊日劇,跟夏飄雪在車門前寒喧。我只是站在他身後傻笑。
沒辦法。太刺眼了。
我不是花痴,可是,那個夏飄雪還是太刺眼了。
「那我先走了。」夏飄雪把日劇傳給坐在車內的女孩子,又回頭禮貌的對小馬笑。
「不好意思,讓你跑來拿。」小馬搔搔頭。
夏飄雪笑了笑,「沒關係。只是Sherry想看。對了,妳女朋友?」夏先生揚了揚下巴,跳過小馬看著我。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目光,我急忙搖頭澄清。
「哦?」他又笑了笑。「妳好,我是夏飄雪。」說完,他伸手大手。
我楞了一下,雖然握手是這裡禮貌性的問候。我卻還是有點不習慣。「欸,我…我是洛心。你好。」他的大手握住我的。
而瞬間,再已經開始悶熱的五月天,我感受到一陣寒意。
他的手,好冷。
「小馬,那我先走了。」話說完,夏飄雪又長腳一跨進了車門。
看著他神氣拉風的跑車拐了左轉,消失在街道的底端。
「洛心。回魂了吧?早說吧,那個卡加利最帥的男人。」
「最帥的男人?」我回頭呆問。
「對阿。不過人格不是很好就是了。」小馬聳了聳間。「那種男人就叫催花辣手,了解嗎?所以離他遠一點。不過說真的,咳,他大概也不會招惹妳。」
我斜眼看了小馬一眼。當然知道他在批評我得長相。
「喂。我就算沒美到曠世,也好得長的能看吧。被你說的像恐龍一樣。」
「呵。沒錯。」小馬接過我重達兩公斤的教科書。「可是在夏飄雪眼裡,妳比灰塵還難記住吧?」
「喂────」我火大的踹了小馬一腳。
「我實話,唉唷,實說啦。夏飄雪那種人只看外表的。」小馬被我踢的唉唉叫。
「好啦。管他的。我們去吃麥當勞。」學校附近有家麥當勞,好久沒去了。真想念他們的魚堡。
「小姐,妳幾歲了,都十八…」
「十七!我才十七!」我反駁。
「好啦,十七就十七…那麼愛計較。」
小馬囉哩囉唆,卻還是跟著我去了麥當勞。
那是個晴朗的星期四,美麗的夏天剛要來臨。
而十七歲的我,還抱著單純的心,跟著小馬在卡加利的大街小巷裡嘻笑著。
所謂的,無憂無慮,剛好是這個時候吧。不再是懵懵懂懂,卻也還沒瞧過這世界。乾淨的心,還是純的,染上了一點點色彩,卻只是美麗。
而那年,我記的,我還只是十七歲。
無憂無慮的十七歲。
雪花飄落下來時,就已注定要融化的
就像,我遇上你時,早已注定要別離
人不輕狂枉少年。
我不知道是誰說出這句話,也不知道,這句話要付出多大責任。
話,人人會說。
下場,卻不是人人可以接受。
回過頭來,才會發現,其實不輕狂也能是少年。
只是等到發現後悔的時候,通常都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
而,這就是成長。
我也曾經輕狂過,雖然,現在的我依然是少年。卻感覺,有一部份的我,在那輕狂的時候悄悄的與我分離。
而究竟是那一部份。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理清。
猴子學長和阿立學長畢業的那一年,我剛好高二結束。
擺脫掉達令頓的課,他高興得走路都彷彿在飛一樣。而為了慶祝,他選禮拜五那天在家開個烤肉盛會。
也不管我們有沒有空,一聲令下,大家都只能乖乖的三點出現在他家後院。
而我和小馬,不約而同的選擇翹課來赴約。
「我們只需要買汽水嗎?」我從琳琅滿目的汽水架上抱了兩罐大可樂。
「或者妳要買果汁也可以。」小馬接過那兩瓶大可樂放進了手推車,嚼著口香糖說。
「不是啦!」我又抱了一瓶七喜下來,「我是說,其他烤肉用的東西都不用買嗎?飲料好便宜哦,我覺得這樣對其他人來說,分擔太多了吧?」可樂一瓶一塊又八十七分。算算我身上的現金,可以買個五十瓶。
「飲料不只汽水…」小馬又抓了兩罐不知名的飲料,推著手推車,唧唧唧───的往收銀臺方向走去。
我跟在他後面,中途又抓了一包洋芋片丟進推車裡。「那還要買什麼?」
數了數汽水,一共五瓶兩公升的汽水。這樣應該灌的飽十個人吧?
結帳出來的數目不多,只有二十幾塊,我身手掏錢包,小馬卻比我更快一步的付了賬。我瞪了他一眼,每次都這樣,他都搶著付賬。
「別瞪。下次妳請我吃飯不就好了?」大包小包的拎走,只讓我拿那個輕兮兮的洋芋片。小馬邊走邊摸車鑰匙,邊摸還得小心不讓汽水摔到地上去。
真受不了這些男生。讓我幫忙拿一袋就會滅了他們男性的雄風嗎?
「你剛剛說還要買什麼?」走到小馬車前,我乖乖等他解開自動鎖,順便問他剛剛沒回答的問題。
「哦,酒啊。」把三大袋子塞進了後車箱,小馬順便也把我塞進了前座。「妳在這邊等我就好,我去買。」
「喂喂,我也要去!」我巴著車門,抗議。
小馬嘻嘻一笑,「還未滿十八歲的小女生有權利喝酒嗎?」然後自以為很帥的挑了眉,轉身就走。其實我很想告訴他,小馬,挑眉這種動作如果做的好,叫做帥;如果做不好,看起來很像顏面神經抽慉。而他比較接近後者。
沒過多久就小馬拎著兩大箱啤酒,後頭還跟著酒店的工作人員,也拎著兩大箱酒跟在他後頭。大概看他是金主吧,一路跟他有說有笑的。
小馬打開後車箱把四箱啤酒塞了進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怎麼感覺車子往下沉了一下。
「今晚有派對嗎?」金髮帥哥的工作人員巴著我的車窗對著我笑。
「呃,好…好像吧。」被他突然出現嚇了一跳,我有點結巴。
「那玩的愉快吧!」說完,他離開車窗,笑的很燦爛,對我們揮揮手。
我有點讚嘆的看著他一頭金髮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真是帥哥呀,早知道我也要進去買酒。」
「帥嗎?我看還好吧。」小馬放掉手剎車。「我覺得夏飄雪比較帥。」
夏飄雪?
老實說,聽到這名字的時候,我的腦袋停頓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不過等我想起那夏飄雪是小馬口中卡加利最帥的男人時,小馬的車子已經到了猴子學長的家門外。反正只是隨口一提,我們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下去。
「哇靠。這麼多車,我停哪阿?」小馬看著猴子學長家外那四台把空地塞的滿滿的車搖頭。
「那裡好了。」我指了指阿立學長的吉普車後,「再過去跟他鄰居說一聲就好了。」
「那你先下車,叫他們來拿東西。」
我應了聲,趕忙跑下車去按門鈴。小馬的車子現在跟橫在馬路中間沒什麼兩樣,得在別人按喇叭之前把車上的東西給搬光。
門開了,探頭的是阿立學長。「洛心。怎麼跑的那麼喘,後頭有狗追嗎?」他笑的很輕鬆,這就是阿立學長。總是雲淡風輕的。
「學長,小馬拜託你們去他車上搬飲料。」
阿立學長視線跳過我,看了看小馬的違規暫停。「好,妳先進去。我叫人。」他摸摸我的頭,套上球鞋,又轉頭叫。「猴子,杰克,查理,出來搬東西。」
我鑽進屋子裡,三四個大男生則應聲的隨在阿立學長後面出去。
「小米。」看到坐在電腦前面的小米,我開口打招呼。
「妳來啦?」小米頭也不回,繼續看著電腦。
「有沒有需要幫忙的?我…」老實說,這種話不應該問坐在那邊閒閒的小米。應該去找別人才是,比如,現在一定在廚房忙著的小霧。
「有。」客套話還沒說完,小米又冰冷的開口。「小霧在廚房洗菜,妳可以去幫忙。」
我訕笑,轉身往廚房走去。猴子學長的家常常被他用來辦BBQ,大家都摸的彷彿自己家廚房那樣熟。順手摸了摸猴子學長的黑狗,果然在洗手台旁看見了埋在一堆菜中的小霧。
「小霧!」我高興的叫。
「欸,洛心妳來啦?」小霧轉身,端著一大盤醃肉,「這邊幫我拿去外面好不好?」
「嗯。」把肉端了出去,「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我看忙的不逸樂呼的小霧,趕忙再問。
「欸,幫我把這些生菜洗一洗好不好?阿立那個死八股的,說什麼吃完烤肉要吃點生菜才可以洗清肚子裡的油漬。媽的,不是我要說,西元幾年了,還有人這麼死變態。」小霧遞給我一大包生菜,碎碎念。
我笑了一笑,接過生菜挽起袖子開始洗菜。那就是典型的阿立學長。什麼事情的按部就班的,嚴嚴井井,彷彿是我們的一把尺般。不過也常做出讓我們哭笑不得的言論。比如有一次,向來只喝白開水的他,突然在一次麻油鍋以後開口要了一瓶可樂。正當大家都差點感動的噴淚的時候,只見他慢條斯理的打開汽水,喝了兩口,然後正經的說:
「麻油鍋很油,喝可樂可以沖淡那油膩。」
鏘哩框啦,大家差點都從椅子上跌下來。
打開水龍頭,冷水花啦啦宣洩下來。雖然說已經六月初,這裡的水還是冷的可以。摸一摸,手都有點凍僵了。
把生菜一片片摘了下來,丟浸水槽,整要伸手下去洗菜的時候,小馬突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廚房,他把我推開。「我洗就好,妳去幫忙別的。」
「你就一定要跟我搶啊?」我瞇了他一眼。
「水冷啊。等一下妳那雙作家的手凍僵了。」小馬有點笨拙的洗菜,一不小心,生菜就被他撕成兩半。
我暗暗嘆氣。算了,全被他撕光也好,等一下就不用切了。
「小馬,你那麼賢慧,我家馬桶順便也幫我洗一洗。」小霧拿著串到一半的串燒,指著小馬的背說。
「靠,妳是我誰阿,還幫你洗馬桶哩。」小馬繼續揉虐生菜,還不忘回嘴。
「那洛心是你誰啊?」剛好搬飲料進來的猴子學長馬上加入討論。
「你們別鬧了啦!」我推了一把猴子學長,考試考完,他又撤去那神聖威武的關公臉,變成了可以嘻鬧的三八猴子哥。
「妳哦,生在福中不知福。」猴子學長碰一聲放下兩箱啤酒。「好了,妳別在這干擾小馬洗菜,跟我出來生火。」猴子學長威武的拎住我的衣領,把我拎到外面去。
小馬回頭,欲言又止。
我猜,他八成是想說什麼:小心別燙傷之類的建設性話。
杏添 2007-9-23 15:04
外片天晴氣朗,卡加利真是怪。前幾天下雨,冷到零度。才過兩天,氣溫又回升到二十幾度。不過好險,那場雨把空氣調節的濕濕涼涼的,配合著不算太大的太陽,真是適合烤肉的天氣。
「哇,天氣好棒呀───」我伸個大懶腰,「呀唷!誰打我?」下一秒,我抱著被木炭打中的頭哇哇大叫。
「洛心,妳少在那邊讚嘆天氣美好,過來生火。」猴子學長搬出烤肉架,往我身上丟了兩三個木炭,惹的我哇哇叫。
喂,我穿的是白衣服耶!
「猴子,你不要欺負洛心了。」阿立學長笑著走出來,我連忙像看到救星一樣躲到他身後。
「阿立學長,猴子哥用木炭丟我。」我控訴,全場能制住猴子哥的大概只有阿立學長。
「妳少在那邊告狀,再不過來,我把妳的頭塞進木炭裡面,妳信不信?」猴子哥把木炭丟進烤肉架裡面。
真是怪了。
他一個人邊說邊做,還要我幫什麼忙啊?不過想歸想,我還是認命的把地上的木炭撿起來,意思意思的遞給猴子哥,代表我有在幫忙。
阿立學長笑著拿出打火機,揉了一團報紙,點了火丟進烤肉架裡面。火緩緩的生起來。
我興奮的大叫。別說我大驚小怪,上次我們烤肉,生了三小時都沒看到一點火花,差點瘋掉。
「小女生就是小女生,精采的還在後面呢!」猴子哥又吐我槽,然後從身後拿出像汽油一樣的東西。
我臉上出現三條線,「猴子哥,你你你要幹嘛?」
猴子哥打開『汽油』蓋,「這才叫男人的生火法。」說完,他噗唧噗唧的往那已經燃燒起來的火中擠進了燃料。
轟─────────
火爆竄了起來,像要火燒房子一樣。
我吒舌,阿立學長搖頭,猴子哥則興奮的大吼。
小米這時候也把視線離開電腦,走出室外,一臉鄙夷的看著猴子手舞足蹈。
小馬和小霧則從窗戶探出頭。「哇考,你哥真可怕。」
「別理那個神經病。」小霧嘆氣。
而其他人也陸續的走到烤肉架旁邊,看著這可以叫消防車的大火。
猴子哥繼續噗唧噗唧的擠著燃料,火轟轟轟的旺燒著。
藍天,艷陽,看著熊熊的火。
我大笑了出來。「世界真美好呀!」
「無聊!」小米潑我冷水。
我無所謂,繼續發表我的感言。
暖暖的風吹過來,暑假,似乎要提前開始了!
※ ※ ※
其實烤肉這種東西,我們幾乎年年辦。不過,這次剛好遇上了兩個學長脫離苦海,所以情況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首先,除了肉比平常多以外,我們還多了一樣東西烤。
那就是考卷和報告。
沒錯。烤肉結束了以後,猴子學長突然從房間裡面抱出一箱的稿卷和報告,正當我們二丈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時候,猴子學長一臉氣憤的拿起一疊考卷。
「知道我的青春都在哪裡浪費掉了嗎?」拿著雞腿充當麥克風,猴子學長開始滔滔不絕。
大家一至有默契的搖頭,讓猴子學長繼續高談下去。
「我的青春,就浪費在達令頓的身上。」猴子學長悲痛的說著。「高中三年我念了五年,其中有四年的光陰都在她這死女人身上。知道嗎,我這一輩子還沒浪費這麼久時間在同一個女人身上。而現在,我解脫了。」說完,他把考卷丟進了熊熊烈火中,邊丟邊念念有辭。
後來小馬猜測他念的大概是大悲咒,往生經那一類的東西。
大家起鬨似的把考卷報告,到最後連教科書都往火堆裡丟,在場的人幾乎都受到達令頓的折磨,因此考卷雜的特別起勁。幸好達令頓老師不住在這一帶,不然看到這種舉國歡騰的場面,肯定氣到吐血。
連我這個跟畢業和達令頓都扯不上關係的人,都玩的很起勁。小馬更誇張了,興奮到跑回車上拿了他這學期的理化實驗報告,也起鬨似的往火裡丟。
「小馬!」我眼尖瞄到,趕忙伸手想去撈。開玩笑,他還沒畢業耶。
「沒關係啦!」小馬痞痞的一笑。「這科我已經過了,沒問題的。」小馬信誓旦旦的說著。
後來,聽說理化老師要全班把報告交回去當作總成績的評論之一,小馬差點沒跟老師下跪,才沒被當掉。那一陣子總看見小馬跟在理化老師前後,端茶送飯的好不認真。
我想,小馬如果早知道,就不會去燒報告了吧?
烤完肉,大家窩在客廳裡看猴子學長租回來的錄影帶。等到片子看完,大家都笑夠鬧夠以後,已經十點多了。
正當有人拿出撲克牌準備招集腳的時候,小馬大概是喝了一點酒,變的有點high,高興地站在客廳的桌子上。「我們去PUB跳舞慶祝好不好啊?」
我們的尺先生,阿立學長看了一眼鍾,破天荒的開口說:「可以啊。還不是很晚。」
「阿立,你開翹了哦?」猴子哥不可至信的看著阿立學長。
「畢業這種事,只發生一次。好好慶祝也好。」阿立學長微笑,說出非常有建設性的話。
大家被他正經的口氣笑的東倒西歪。
而我這時候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連忙舉手發問:「等一下。你們都滿十八了,可以進去。可是我還沒呀,小米也沒有。」我指了指在一旁一臉酷樣的小米還有無辜的自己。
「那家PUB我很熟,放心啦。不會檢查妳的ID的。」小馬跳下桌子,拿起車鑰匙。「那說走就走吧。」
「等一下。」阿立學長突然伸手拿走小馬的車鑰匙。「你們都喝酒了,就我開車吧。開一台車就好。」不愧是阿立學長,在瘋狂之餘不忘遵守國家守則。
「對哦。」小馬吐吐舌頭,乖乖的把鑰匙交給阿立學長。
而最後一群人吵吵鬧鬧的結論,就阿立學長,猴子哥,小霧,小米,小馬和我要去PUB,其他的人都選擇回家。
一路開到了市區的pub,小馬跳下車立刻三兩下找出了經理。只見經理笑的溫和,另外開了一扇門讓我們進去。惹的旁邊排隊的人直喊XXXX。
進去PUB,老實說我嚇了好大一跳。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來這種場所哦。所以心撲通撲通的跳,可能一半也是因為我是非法入侵。PUB裡面的音樂大聲到我覺得血液都跟著在打節拍,我想心臟爛一點的人可能會在這裡心臟病突發。
音樂聲可以忍受。可是讓我頭昏的,是那彷彿幾沙丁魚一樣的人潮。讓我想起台北上下班時的捷運車箱內,真的是動彈不得。
擠入人潮的時候,小馬抓住我的手叮嚀我要跟好,不然會跟丟。這大概也是我第一次跟人手牽手是因為怕走失。可是人真的是多到爆。大家人擠來擠去,煙味酒味直接竄進我嗅覺裡。黏黏的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我們一群人擠到了旁邊的座位邊,找了一座沒人的沙發椅,大家彷彿鬆口氣的跌坐在上面。
「好多人哦。」我貼在小馬身邊大聲說。
「妳說什麼?我聽不到!」小馬誇張的大吼,差點陣迫我耳膜。
我只好趕緊搖頭,閉嘴不打算說話。
「猴子…要…算了。」阿立學長正左看右盼的問大家要不要飲料,問到猴子學長時,突然噤聲。大家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發現猴子學長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搭上了某一位美女,正坐在角落的桌子上淡笑風聲。
「考,你哥速度真快。」小馬嘖嘖的對小霧說。
小霧則是裝做聽不見。
過了沒多久,阿立學長和小霧,小米就下舞池跳舞去了。只剩下我和小馬兩個人在沙發上對看。我大概是水喝太多了,突然想上廁所。
「小馬,我去廁所。」我推了推跟著音樂節拍搖頭的小馬。
「知道在哪嗎?我帶妳…」小馬站起來,又跌了下去。
好吧。看吧,喝多了吧!
我睨了他一眼,「你坐著醒酒吧!」我把手上的冰水塞給他,「我知道在哪裡。還有,別喝了啦。不能喝就別亂喝。」看著小馬滿臉通紅,我出聲警告。
小馬搖了搖頭。「那妳小心點,我醒一下就好。」說完,他灌掉我整杯冰水。
我則往那沙丁魚人群擠了進去。好不容易讓我找到了廁所。一進去,一堆花枝招展的女生在裡頭撲粉補妝,不然就是蹲在馬桶前吐。
太誇張了吧?
我趕緊找了一間比較乾淨的廁所,躲了進去。出來以後到洗手台往臉上拍點冷水,冷卻一下體溫。喝了一點小酒,加上音樂的正奮,我發現自己鏡子中的臉紅通通的。看起來好像灌了什麼烈酒一樣。
整理了一下,我離開了洗手間。再度擠進人群裡,走沒兩下,我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忘記了小馬他的是坐在哪裡!?
好像是這邊,不對;應該是另外一邊,也不對。繞了兩三圈,我開始急了起來。尤其當我發現身邊的人變得很奇怪。比如,左手邊的男女已經差不多『做』了起來,還有右手邊的男生正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趕忙逃離那個地方。這一鑽,又更加迷路了,已經完全失去方向感。繞來繞去,就是找不到小馬他們的位子,就連想折回去廁所從新開始,也找不著廁所。
突然間,感覺到有人在我臀部大力的捏了一下。
「哇!」我尖叫,趕忙回頭,看見一個喝的醉醺醺的金髮洋人對我眨了眨眼。此時,我完全不顧對方是不是帥哥,臉一皺,一陣委屈,趕忙烙跑。
邊跑,邊不爭氣的紅了眼框,只差沒掉眼淚。早知道就讓小馬跟著我,現在也不會變這樣。我沒頭緒的亂鑽,眼框已經濕潤,大概只差一點就可以哭出來。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從我身旁握住了我的手。我嚇了一大跳,有了上次經驗,這次想也沒想,連忙甩手想掙脫掉。
可是那隻冰冰得手握的緊,我甩了兩三下也甩不掉。
不會吧───────
我急的抬頭想看到底是哪個可怕的人這樣光天化日,呃,我是說,哪個可怕的人居然在這種公共場合強拉人。
拉著我的人已經從我身邊走到我斜前方,他走的步調不快不慢,似乎有意讓我跟上他。
而他的背影很挑高,卻不是金髮,是黑色的頭髮。
台灣人!
這下我放心了一點點,我扯了扯他的手,他稍微側臉回頭,看了我一眼,很快很快的一眼,就又回過頭。
不過我卻看清楚了他是誰。
夏飄雪!
那個卡加利最帥的男人。
他現在正緊緊握著我的手,有目標的往某一個定點走去。
我不是花痴,可是這下子,我只覺得心快速的急跳起來,臉整張都紅了。有點想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卻又不敢。
就這樣靜靜的被他拉著走。
瞬間,我只覺得天旋地暗起來。
至於在天旋些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也不知道。
只能那樣跟著他,在黑暗銀光燈閃來閃去的空間裡穿梭…
而那是,我第二次遇見夏飄雪。
我沒有疑惑夏飄雪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只是讓他牽著我的手,他走路的速度不快,看得出來是故意緩慢下來好讓腳短的我跟上他的步伐。他不常回頭,只是偶爾會側身替我擋掉一些雄壯威武人高馬大的醉漢,防止他們一個不留意把我壓倒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留意他的動作,我只知道我的腦袋是空白的。這些思緒還是我緩和情緒以後才冒上來的。現在的我,只是一片空白的給他拉著走。
就在我腦筋回覆運轉之前,他停住腳,而且開了口,說話的對象卻不是我。
「小馬。」夏飄雪把我往前一拉,推到小馬前面,順便放開我的手。
「欸?夏飄雪?」小馬驚訝的看著我,又看看夏飄雪。「你們怎麼在一起?」
這時候,我才漸漸回覆思考。原來,夏飄雪把我撿還回給小馬了。
「你女朋友在人群裡迷路了。我剛好看到,所以帶她回來。」夏飄雪笑笑的回答,一雙眼睛瞧了我一會,又抬頭繼續和小馬交談。
「噢,妳又迷路啦。真是路癡。」小馬嘆氣道。
我卻覺得有點委屈。何只迷路,還…還被捏,不是摸哦,捏了一把屁股。
「小馬。這PUB混雜,你別讓她一個女孩子自己跑。下次跟著她,免得又丟了。」夏飄雪紳士的替我辯解,語氣還是淡淡的,很溫和。
「不好意思哦。呵呵……」小馬摸摸頭,訕笑。大概也感覺到不好意思。
「好,那我先走了。」背著夏飄雪,我看不見他的臉,卻感覺他現在一定揚著微笑。「下次小心點,嗯?」他彎腰,溫和的對著我說。語氣很輕,鑽進我耳裡,讓我臉一下子辣了起來。
我麻麻地站在原地,直到夏飄雪人走了,才想起我忘記跟他說聲謝謝。
謝謝他把我從人海裡撿回來。
低著頭,看著地面。腦筋還沒從剛剛那短暫混亂的幾分鐘清醒過來。只覺得全部都是煙味,酒味,還有吵雜的音樂聲。更讓我不舒服的是臀部被捏的感覺,還那麼強烈的感覺著。噁心死了,讓我想吐。
小馬站起來扶我坐下,大概看我一臉呆滯加紅了的眼框,有點焦急的問:「洛…洛心?妳怎麼了?」
這一問,我憋了好久的不滿終於潰堤。突然一下我哇一聲大哭了出來。聲音大到連旁邊的保安人員都過來查看。小馬大概花了三分鐘跟他們講解,人不是他殺的,保安人員才半信半疑的離開。他們是走了,我眼淚到還沒停。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是我就是覺得很難過。
小馬緊張的一下子坐在我旁邊,一下子蹲在我前面,不停的問我怎麼了。我只是哽咽,拼湊不出依據完整的話。
哭了一會,我才收住淚,抬頭看著一臉也快哭出來的小馬。「他…他怎麼會在這?」
小馬錯愕了一下。「妳說什麼?」
我擤了一把鼻涕,「我問,夏飄雪怎麼會在這。」
「他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小馬抽了一張衛生只給我,涼涼的說。「那個卡加利最帥的男人,可是PUB王子。PUB是他第二個家好不好。」
「有那麼慘嗎?」我想了一下夏飄雪給我的感覺,並不覺得他是那麼敗類的人。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成語聽過吧?人不能只看外表。」小馬稽誚的說。
「小馬,我不知道你說話有那麼毒。」我看了他一眼。「而且他既然那麼濫,你幹嘛還跟他借日劇?」
「唉,這妳不會懂。夏飄雪這個人…嘖嘖,怎麼說呢。他是那種妳明知道他私生活爛,卻還是會忍不住跟他做朋友的人。」
我一渻了一下鼻子。「這是什麼怪理論。能當朋友就當朋友,不能當朋友就不要當朋友。很簡單,不是嗎?」我腦筋簡單的這樣說。
也是到了後來,我才深深了解,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不是那麼容易區分。
「所以說妳不會懂得。我們男生的友誼妳們是不會了解的。」小馬語氣深長的說著。「不過先跟妳說哦。小心夏飄雪的溫柔。」
「什麼?」我反射性的說。
「那傢伙有一個毛病。他對女生好的不像話,妳要說他紳士也好,要說他野獸也好。總之,如果有碰面,他對妳的溫柔要別放在心上,懂不懂?」
我大笑出來。「小馬,你太神經病了。」我簡直笑到肚子痛。看著小馬神經兮兮的樣子,我一掃剛剛的不愉快。我媽說的沒錯,有小馬跟在我身邊,我簡直變壞不到哪裡去。他像隻過度保護慾的母雞,保護我這小他一歲的小雞。
小馬卻正色。「洛心妳別笑,我跟妳說真的。」
我好不容易停止笑聲,我拍拍小馬的肩膀。「放…放心,我…哇哈,我和他沒有交集的。」我痛苦的結巴,還是壓抑不住心頭那想笑的衝動。
「好啦。笑死妳。跟妳說認真的妳還笑。」他不太滿意的拍了我的頭,才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小馬,我們去跳舞。」我左晃右盼了一緩,陣耳的音樂持續,阿立學長還有小霧他們看起來好像還在舞池。不如去跟他們集合吧。不然坐在這裡也沒事。
「跳舞?」他斜眼看我。「剛剛一臉委屈的從舞池走回來,現在還要去跳舞?妳神經線接歪了嗎?」
我扮了一個鬼臉,「女人是善變的不行嗎?走啦走啦。」我拖著小馬,他沒輒的跟著我進入了吵雜的舞池裡。
其實我跳舞的天份很高,從小學舞。當然不是指我會再這裡跳芭蕾舞之類的。而是指音樂細胞不錯。跟著音樂起起伏伏,我越來越能感受到這種PUB的魔力。音樂刺激著血液,即使再不會跳舞的人也會被周圍的氣氛給感染。搖頭也好,笨拙的擺動四肢也好,總之身體像是不聽使喚一樣的搖晃了起來。而不管姿勢再怎麼醜陋,沒有人會看你,沒有人會笑你。
我想,也許也這樣的關係,再墮落中找到自信,是否這也是PUB讓人無法抗拒的因素?
我們邊跳,邊順利的在人群裡找到阿立學長還有小霧小米。五個人圍成一個小圈圈,小馬則是耍白的跳著各種好笑的姿勢,搞的旁人也忍不住加入我們。
中途大家各自累的下場休息,喝飲料。我也被小霧他們灌了一杯怪怪的東西。後來聽說濃度有四十,我差點沒昏倒。小馬再度拉著我下場時,我整張臉已經紅了,心跳加速的要命,走路都搖搖晃晃。阿立學長笑我沒用,連小米都冷笑。
嗚,酒量不好不是我的錯啊。
我茫茫的跟著大家跳舞,其實東西南北已經有點搞不清楚了。
後來音樂慢慢緩緩了下來,DJ拿著麥克風揚著有磁性的聲音說:「we are gonna slow things down a bit。」
也許是大家都跳累了,這時候緩緩放出來的慢歌沒有人拒絕。只看見舞池的人開始緩下身體動作,紛紛拉著身邊的舞伴沉溺在優美的音樂聲中。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麼事情,阿立學長和小霧小米他們都興致缺缺的往沙發椅移動,而的確,這樣熟的人要我們跳慢舞,實在有點爆奇怪的。
我跟在小馬屁股後面,搖搖晃晃的離開舞池。
這樣也不錯,可以好好的享受這條有情調的慢曲。呵,也許哪一天我可以找個伴來跳。我睨了一眼小馬,不過不會是跟他。我自己搖頭晃腦的笑出來。
「跳舞?」一抹人影閃出來擋在我前面,我煞車來不及,還是栽了進去。
「啊,對不起。」我連忙抬頭道歉,一看,阿嘿,居然是夏飄雪。
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夏飄雪。我想我腦袋已經成了呆滯狀態,不然我不會在心裡自己胡言亂語起來。
「妳喝的臉都紅了。」夏飄雪溫和的笑了出來。「小馬,妳女朋友借我跳舞。」他回頭意思性的喊了小馬一聲。
我想小馬也沒機會說好或不好吧。
下一秒,我已經歪歪斜斜的給夏先生『請』進舞池,老實說,那時候的我根本沒什麼反應。只是酒精作用,很想笑。
那種克制不住的想笑,是喝醉酒的人都有的感覺。我雖然還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事情,但是克制力似乎少了很多。給夏飄雪抓著,也不會尷尬,也不會怎樣。彷彿有多自然一樣,一點也不察覺這才是我第二次和他見面。
攬著他的肩,我和他在舞池裡面轉圈圈。臉貼在他胸前,都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
等到他帶著我轉了一個方向,我才看見阿立學長還有小馬並沒有走遠,他們處在舞池的邊緣,小馬面無表情,阿立學長卻似乎在皺眉。
我皺眉,對於他們臉上的表情感覺到一絲不快。於是我故意撇臉,避開他們的視線。
「夏飄雪,」我叫,他低頭看我。「你女朋友呢?」
他笑了一下,才淡淡的說。「在家。」
「她沒有出來嗎?」
「沒有,她習慣在家。」
「哦。」我點了點頭。「這就對了。真不知道小馬在怕什麼。你都有女朋友的人了,還一副你會吃掉我的樣子。」我乎哩乎哩口齒不清的說著,再一次,酒精作用讓我失去語言控制能力。
他輕輕笑了出來。「小馬說的沒錯,女生還是離我遠一點。」他說的豪不在意。
「咦咦,」我搖頭晃腦。「你你你看起來不像是壞人。」
他的口氣依然很溫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聽過這句成語嗎?」語氣溫和到彷彿像是在說別人一樣。
我嚇了一大跳,腦筋稍微清醒了一點。小小的退離他一步,抬頭疑惑的看著他。「你…你…你怎麼這樣說?」
他沒有說話,舞曲剛好結束,他也放掉了環在我腰上的手。
「因為那個人就是我。」他依然笑。可是那抹笑容在螢光燈下面,卻顯得很詭異。
「其…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但結結巴巴的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沒有在乎的伸手指了指小馬的方向。「他們在那裡等妳。我先走了,再見。」他轉身離開舞池,離開這間PUB。
「洛心!」我慢慢的走向小馬,他一開口語氣就很不好。「妳在幹什麼?」
我斜眼看了他一眼。「什麼幹什麼?跳舞啊!」
「我不是告訴過妳不要夏飄雪太接近嗎?」小馬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就當著大家的面吼我起來。
這一下我酒也醒了,火也上來了。「你別這麼無聊好不好?只是跳支舞,會死人嗎?只是跳支舞,你到底懂不懂啊!你凶個什麼勁?」我吼了回去。開玩笑,我就怕他小馬嗎?熟都熟透了,誰都可以吼我,就小馬你不行。
「媽的。妳到底有沒有危險意識啊?就跟你說他那個人金玉…」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小馬,這句話夏飄雪也知道。」我抬頭大聲。「你到底多認識夏飄雪?只是跳一支舞。你別這麼無聊好不好?」
我們兩個你瞪我,我瞪你的互瞪,氣氛僵持不下。
到最後阿立學長看不下去。「好了。小馬,你發什麼瘋?洛心說的沒錯,不過跳支舞。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況夏飄雪不是走了?洛心不是好好站在這裡?」阿立學長拍了小馬的背,安撫的說。
老實說,我根本不懂小馬在發什麼火。「小馬,只不過是一支舞而已。你別大驚小怪。」我放軟口氣,思即他也是關心我。
小馬呼了一大口氣,板著一張臉頭也不回的走往大門。
阿立學長搖搖頭,回頭看我。「洛心,妳也知道小馬這人脾氣將了一點。就別跟他計較,何況,這種情形如果是我,我也會發飆。」阿立學長溫和的摸摸我的頭。「妳先出去車那邊等我,我去找猴子和小霧他們。等等就過去。」
我看著阿立學長離開。腦中還是有點搞不太清楚狀況。什麼叫做這種情形?哪種情形啊?不過是跳支舞,不是嗎?
到掛衣室領了我的外套,還有小馬的。這笨蛋,耍脾氣就連外套都不要了。
外面冷冷的,我縮在外套裡面,抱著小馬的,然後在阿立學長車旁邊看到一臉二五八的小馬。他這人就是這樣,好的時候好的要命,生氣起來一張臉像殺人犯。
「外套啦。」我把外套丟給他,側臉看旁邊。
小馬大概還在生悶氣(哪門子悶氣啊?!),理也不理我。後來還是我受不了冷,打了一個哆嗦,他才把他的外套丟給我。
「哦,謝謝…」我趕忙穿上他的外套,嘴裡有點不甘願的說。「你到要發瘋到什麼時候?」
「我不是發瘋。」小馬緩和口氣,說然臉部表情還是很僵硬。「我只是…只是……」
我揚起下巴,等著他那去只是的後面。
小馬頓了一會,還是選擇嘆氣。「算了。沒事啦。我只是一時發瘋。其實夏飄雪人沒那麼爛啦,他哦…他只是比較不一樣吧。」
「那裡不一樣?」
小馬想了想。「說不上來。總之,他這個人,唉,洛心,真的已公正的心來說。真的少跟他接近。」
我還正義的心咧。「小馬,你不覺得你太小題大作了嗎?什麼公正的心?他犯人阿,還要你來審判?」
「好了,你們兩個別鬥嘴了。上車。」阿立學長還有其他人,不知道什麼也出來了。阿立學長敲了一下我的頭,把安全鎖打開。大家陸續的爬上車。
小霧小米坐在最後面,小馬上了車,我跟著要上車的時候,猴子哥突然打開前門,邊跨上去邊不知道在跟誰說話的自言自語。「是你的跑不掉,不是你的,抓也抓不到。」
我一臉茫然的上車,沒發現小馬臉色很僵。只覺得氣氛好怪。一路上猴子哥也沒說話,阿立學長也沒說話。更別說小馬了,簡直像剛出完殯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那時候的我,真的不敢問。
加上酒後勁,車還沒到家,我人已經昏睡過去。
杏添 2007-9-23 15:04
我無法正確解釋緣分。我只知道,遇上你。
絕對不只緣分,這樣簡單而已。
而究竟是為了什麼,到如今,我依然在思索。
最後的期末考,我和小馬在阿立學長的督促之下,沒日沒夜的抱了幾天佛腳。其實也不是阿立學長愛管閒事,剛好小米也有拿這門課。他就乾脆三個一起教,當作舉手之勞。
考完事,我昏昏的拒絕了小馬要去喝茶的意見。只拜託他送我回去。
蒙在被子裡呼呼的想大睡一場。
想到過完這個暑假就要高三,總覺得有點徬徨。雖然大家總覺得加拿大學制沒有大學考,就好像大學有多容易升上去一樣。其實也不盡然。
在校成績暫百分之五十,末考成績加百分之五十。哪邊弄砸了,都會大江東去。戰戰兢兢的熬過高三,進了大學,也不知道何年何日能畢業。簡單進去,難畢業。大概是這裡的最佳寫照。
我承認,太常跟學長們在一起就是有這壞處。天天聽他們哀嚎,搞的自己也無病呻吟。
這時候大概就是我最常跟小馬抱怨的時候。
我不懂,一樣都是要升大學。小馬怎麼能無憂無慮,而每天搞的神經兮兮的好像就只有我。
小馬常說這是什麼小說寫太多的後遺症。我則反駁他因為是他腦袋空空所以才不懂的煩惱。
總之,我們就常這樣鬥嘴。互相宣洩心事,很多很多挫折和不愉快都這樣在打打鬧鬧中過去。我想,我終究必須承認,我反應實在太遲鈍了。
我總是認為這樣跟小馬打打鬧鬧很正常。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裡,比如阿立學長還有猴子哥,都認為我跟小馬在時機成熟之後一定會走在一起。
而更恐怖的是,我後來也才知道,當初的小馬,也是這樣才心裡默想著。
也許,現在回想起來,他們會這樣想,沒有錯。
那個時候的我,身邊最進的就是小馬,而小馬身邊最近的就是我。
我常想,也許我們兩個是有可能走到那個結局。
不過這樣的可能,最後終究宣告無效。不是小馬有了別人,也不是阿立學長突然來追我,或者是猴子哥可能冒出來的甜言蜜語。
而是夏飄雪。是他在我和小馬奇怪友誼裡明確的畫上了分隔號。
※ ※ ※
後來對於夏飄雪的認知。還是從小馬小霧他們口中得知的。
也在那時候,我才知道,我的生活圈子有多小。認識的人有多少。就連小米這樣冷冰冰的人,對於夏飄雪不陌生。
「他哦。家裡有錢吧?二十幾了,沒在唸書,好像有在工作吧?不過生活很亂。」和小霧逛完街,坐在foodcourt吃東西的時候,夏飄雪就這樣被我們聊了起來。
「生活亂?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吃著薯條,不太了解的問。
小霧繳著她的奶昔。「他那個人幾乎每天都在PUB混,菸酒不離手。老實說,他除了那張臉帥到不太像人以外,我覺得他全身上下根本沒有可取之處。」
「沒這麼慘吧?我看他還滿有禮貌的啊。」
「我覺得人格和個性是兩回事吧?就像小米好了,她冷冰冰的算是很爛的個性,可是她人格很好啊。可是夏飄雪這個人,他是個性好,對什麼人都很有禮貌的樣子。但是他人格差啊。尤其在交女朋友這方面。現在是破天荒跟那個什麼Sherry交往了一年多。不然以前他的速度,簡直就是一年幾十個吧。炮友的就更不用說。」小霧有點不屑的說著。
「有這麼離譜嗎?」我有點乍舌。想起一兩次見面下來,印象中的夏飄雪感覺很有家教一樣。唉。不過小霧也有理吧。他有本錢花。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大概就是針對他發明的。」小霧做結論。
而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我突然心口有點緊。那天夏飄雪自己淡然的說出這樣的話時,臉上那抹笑容我還沒辦法忘記。很詭異,也似乎,很…很無奈?
我不知道,我也無法從哪裡找出什麼憑證來證明我的感覺沒錯。但是我始終就無法把夏飄雪跟大家口中的那個夏飄雪連在一起。他給我的感覺,不只是那樣。
小霧似乎看出來我在想什麼,她喝了一大口奶昔。「洛心,寫小說就是有這缺點吧?妳總是喜歡鑽牛角尖。別想那麼多啦。人爛就是人爛,不是每個一爛人背後都有什麼可憐的因素。妳不要想那麼多啦。」
我尷尬的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耶。總是覺得無法被你們說服。」
小霧聳聳間。「正常啦。一開始都會被他的外表給騙了。等多聽些人說,就會發現事實是如此。洛心,妳別猶猶豫豫了。左顧右盼的,把身邊好的人都給浪費掉了。」小霧話中有話的這樣跟我說。
我心中散過一絲絲不快。「小霧,你們別老是扯到小馬身上。我跟他祇是很好的朋友如此而已。我們都已經懂得什麼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不是嗎?」
小霧點點頭,「我知道。問題是,妳真的知道妳要什麼嗎?」小霧端起餐盤,往垃圾桶走去。
「說真的,我並不覺得妳知道。」然後她回頭這樣跟我說。
我啞口。找不到反駁小霧的話。
我只知道,那年的我,一直覺得這樣很好。上面有幾個寵我的學長,身邊有年齡相仿的女性朋友,還有跟我非常要好的小馬。
那年,我要的就只有這樣。希望大家永遠不要散。
至於所謂的珍惜身邊好的人,我不想,也沒有能力去想的那麼遠。
對我來說,這樣是很足夠。這樣就好。
但是,也是在以後,我的生活開始開慢慢走亂了步調以後,我才知道這樣的想法,深深的傷害了多少人。
後來,再次遇到夏飄雪,是在一個比較正常的場合裡面。
我和小馬剛好逛完書局,在中國街找了一家泡沫紅茶店。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店面不大,那天生意剛好特別好。我跟小馬兩個人暫著四個人的桌子,總覺得老闆的眼光有點不和善。但是飲料又沒喝完,只能硬著頭皮給他坐下去。
「小馬,介不介意我們?」就當我跟小馬聊到已經不知道要聊什麼,和緩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我和小馬都抬頭,我嗆到,小馬則是一臉怪異的表情。
「當然不介意。」小馬摸摸頭尷尬的笑了笑。
來者是夏飄雪,還有他身邊一個高高瘦瘦的美女。老實說,卡加利的女生我見多了。如果夏飄雪真的是像小馬口中的爛人,他女朋友應該也是屬於那種『開放』型的。
但是在這女生身上,我感受不到那樣的味道。
淡淡的妝,黑長的頭髮,瓜子臉。除了漂亮,我想氣質兩個字套到她身上去也不為過。
小馬拍了拍他身邊的椅子,我連忙捧起我的西瓜珍珠奶茶,趕快移位。
夏飄雪微微的對我一笑,替他女朋友原本是我的座位的拉開椅子,然後自己才坐到小馬身邊。「打擾你們了。」
「不會不會。反正四個人也好,免的那個老闆一直盯著我們看。」小馬搖搖手,趕忙說。
「這是Sherry,Sherry,這個是小馬,這個是……」他轉頭看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也在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夏先生根本不記得我的名字。我有點驚訝,而除了驚訝,還有一點很奇怪的感覺。是什麼,我說不上來。
「洛心。」小馬看出夏飄雪的疑慮,替他接了話。
「對,洛心。」他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四個人在泡沫紅茶店喝茶,小馬和夏飄雪聊著有關車子的主題。我則對著他女朋友,sherry傻笑。我是個不擅長交際的人,所以除了傻笑,我真的不知道還能用什麼動作代表的我友善。
加上我也不知道心裡到底裝了什麼鬼。那天在PUB跟夏飄雪跳舞的狀況,說起來好像,那晚不覺得怎樣。等酒醒了,每每回想每每都臉紅。
所以短短幾十分鐘,我幾乎一個字也沒土出口,只覺得戰戰兢兢,呼吸有點不順。
「我叫些東西來吃好了。」夏飄雪突然這樣說,然後他翻開簡單的菜單。「Sherry妳要吃什麼?」
Sherry靠了過去,兩個人瞧著菜單,看起來很親密。
而也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有一股氣,從胃部直衝腦門,霎時我漲紅臉。
「小馬!」我猛然拍桌子站起來,惹的他們三個人都在看我。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我勉強幾出個笑容。「那個,我…我頭有點痛。我們先走好不好?」
小馬怪異的看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手機還有車鑰匙。「好啊。夏飄雪,我們先走了。」
飄雪揮了揮手,「哦,那再見。」他淡淡的對我們說。
我往門的地方跑去,小馬則跟在我後頭,就在我們把門打開的時候,夏飄雪突然又轉頭對小馬說。
「對了,小馬。今天晚上台灣同學會辦了party,在51。看看你的朋友要不要去?」
「好,我問問看。」小馬回了夏飄雪以後,我們就走往停車場。
回程的路上,小馬關心的問我。「怎麼好好的頭痛?」
我揉揉眉心,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覺得不太舒服。不好意思哦,害你連飲料都沒喝完。」
小馬搖搖頭,代表他不介意。「今天的舞會要去嗎?」他問我。
我稍微思考,即刻說了不要。小馬點點頭,表示同意。
但是後來,我們還是去了。反正那時候我也過了生日,滿了十八,不用在偷偷摸摸溜進去。加上不只我們去,還有猴子哥,阿立學長跟小霧。原因只因為猴子哥手上剛好有票,就找了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人一起去湊熱鬧。
台灣同學會辦的party幾乎都是台灣人在那裡。小馬說這樣也好,讓我多認識一些人,不然我快要變成絲毫沒有人緣的怪咖。這次沒有上次的擠,音樂也比較溫和。大家玩的還算愉快。
下去跳了幾支舞,我就嫌累的走回沙發邊。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下午的頭痛似乎還持續在隱隱發作。
「洛心,要不要喝什麼?」阿立學長蹲下來問我。
「學長要喝什麼?我去買好了。不然坐在這邊快悶死了。」我反要求阿立學長,他想了一想拿了一張二十塊的鈔票給我。
「那你去買四瓶水果酒好了,知道在哪裡吧?」
我點點頭,正當抓著鈔票要去買酒,小馬突然冒出來。「我跟妳去好了,不然等一下妳又迷路。」
我正想反駁他我又不是路痴,但是想到上次的經驗。我想還是讓小馬跟著好,不然等一下又有人酒醉捏我屁股,我真的就會噴淚哭回家。
到角落拿了四瓶水果酒,付了帳,我們又折回去。在轉彎的地方,我突然站住腳。小馬一個沒留神撞上我。「幹嘛?」他退後一步,好奇的問我。
我沒說話,視線卻停在陰黑角落的垃圾桶,及旁邊的人。
小馬隨著我的視線看過去,皺了皺眉頭。「哦,是夏飄雪啊。過去打個招呼好了。」說完他正想走過去,卻被我拉住。
「算了。我們回去。」不知道為什麼,我反應間就是不太想看到夏飄雪的臉。
就在我們離開那角落的時候,我眼角還是看見夏飄雪不知道仰頭吃了什麼東西,然後把那好像空了的罐子丟進了垃圾桶。
罐子沒有丟進去,滾到角落。飄雪沒有注意,也沒有看到我們,好像深呼吸以後就往酒吧走去。我不知道小馬有沒有看到那一幕。可是看到飄雪吞了那莫名的東西時,我卻皺眉起來。
回到了位子,我拉拉小馬。「小馬,這裡有賣藥嗎?」
小馬莫名的看了我一眼,指著剛好從我們前面晃過去穿著火辣的工作人員。「有啊,妳看她手上的托盤,上面一罐一罐的就是藥啊。」他懷疑的持續盯著我瞧。「妳該不會想買吧?」
我瞇眼看著托盤上的瓶瓶罐罐,看起來的確有幾分像夏飄雪丟掉的罐子。「那個有什麼作用?」
「哦,吃了會high啊。類似興奮劑。」小馬替我解釋。
「這樣端著公然賣,不犯法嗎?」
「在這裡是無所謂的。台灣好像就犯法了吧?不過不管怎樣,不是好東西。說直接一點,也是算輕量級的毒品。」
我心口一悶。飄雪在角落那一幕,煞然又升上來。
然後小霧那句,人爛就是人爛,不一定要有什麼可憐的因素,也跟著在我腦海裡盤轉。一瞬間,我迷惘,卻也不相信。
我豁然站起來,在小馬來不及抓住我的時候,往那個角落衝了過去。
我只知道,那時候的我穿過舞池,大家都在看我,我喘噓噓的跑到那垃圾桶前。我必須證明,我始終不相信,夏飄雪是那樣的人。
因此,我要證明。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哪來的衝動,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神經線接錯了。現在想起來,回頭看,才發現,其實一遇到夏飄雪的那一瞬間開始,我的生活步調就亂了。只是我沒有發現,也沒有承認而已。
在垃圾桶旁邊一公尺處,我果然發現那個被他丟掉的罐子。
我撿了起來,透過七彩的螢光登,瞇著眼睛瞧了半天。
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唯一確定的是,那並不是PUB所賣的藥。
因為這種罐子我見過,那是醫生處方開的特殊藥罐。
我捏著那藥罐,不知道為什麼,在吵雜的人群裡,我感覺到背上居然冒起冷汗。
而這就是開始。
後來的我,因為這只罐子,自己把自己的生活硬生生的抽離原本,然後加入了夏飄雪。
到現在,我依然常常在想。
如果那時候的我,沒有因為那份執著的想要證明什麼,是不是跟夏飄雪之間就會劃上直線?
但是,這可假設我再也找不到答案。
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和他在那一天,就已經開始。
老媽是醫生,不過沒什麼幫助。她是中醫,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字。所以我查了很多字典,最後跑去問一像對生物拿手的阿立學長。阿立學長抄了單字,告訴我他如果找到意思才會打電話給我。
後來我也沒有多想。只是納悶怎麼會有這麼特殊的藥名。我還以為阿立學長一看就會知道。過了幾天,阿立學長打電話來找我。
「洛心嗎。妳上次要問的單字我找到了。」他頓了一會。「那是抗癌藥。大部分是給病情較為嚴重的人服用。怎麼了?妳家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阿立哥,你說什麼?抗癌藥?發炎的炎嗎?」
「不是。是cancer。Blood Cancer。」阿立學長有點擔心的問我。「這…這藥不是妳在吃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我模模糊糊的回應。然後夏飄雪的笑容,動作突然像流光一樣拼命衝擊我。最後思緒停格在那句『聽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句話嗎?說的就是我。』還有那個詭異的笑容。
「洛心,妳沒事吧?」阿立學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卻很難吸收。只覺得翁翁作響。
「阿立哥。你確定這是抗癌藥?」
「對啊。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沒有。我在心裡這樣說,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直到阿立學長在電話那頭喂了好幾聲,我才趕忙說:「沒沒什麼。阿立哥,謝謝你哦。」
「洛心,真的沒事吧?」阿立學長又問。
「阿立哥,真的沒有事情啦。還有,我跟你問這藥的事情別跟小馬說。不然他又要大驚小怪了。」
阿立學長呵呵笑了兩聲。「沒問題。沒事就好。」
收了線,我呆楞著電話幾分鐘。跑到樓上去,摸出那個我依然沒有丟掉的藥罐子。跑到老媽的房間翻出了她的醫學用書。
找到了白血病。我開始對這個陌生的字眼進行學習。在我印象中,有關於癌症的東西,都不外於死一個字。聽起來實在太不真實了。
白血病。怎麼可能真的發生。發生在那一個夏飄雪身上。
腦中亂轟轟,翻了一個下午的書。並沒有吸收到多少新的知識。我瞪著天花板,不知道該有什麼動作。後來跑回房間開始在網路上找起相關資料。就在我看的頭很痛的時候,電話響起來,是小馬。「妳在做什麼?」
「我在找資料。」
「找什麼資料?」
「blood cancer。」我反應性的回答,才猛然一驚我居然自己說了出來。
「什麼?」果然小馬愣了一下,然後大叫,「妳找blood cancer幹什麼啊?」
「我…我…」下意識不想讓小馬知道有關夏飄雪的事情,我想都沒想話自己溜了出來。「我寫小說要寫到blood cancer。所以在找資料。」
小馬哈哈笑了出來。「哇卡。妳又要寫那種白爛愛情小說?這一次是男主角還是女主角死掉?」小馬開著玩笑。
其實,這種玩笑我自己也常常開。寫小說嘛,有時候本來就是要這邊死一個那邊翹一個才會顯的刻骨銘心。
但是這時候的我,卻無法接受小馬的口氣。「小馬,你你…太過分了。小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憤怒的大吼,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吼了什麼。啪一聲掛掉電話。
我克制的胸口憤怒的起伏,瞪著那依然寫著白血病三個字的網頁。心口突然很喘不過氣。
寫小說不是那樣的。
死亡,不是用來博取眼淚的。
不是。
而這一刻,我終於克制不住哭了出來。哭什麼,我自己也分不清楚。只覺得很悲哀很悲哀,很無奈,很無奈。
整個晚上猛哭,哭的眼睛都痛了起來,隔天剩下一條線。小馬來我家時被我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給妳那麼大刺激。」他呆在我家門口,十萬分抱歉的說。
我揮揮手。「沒什麼,我只是神經病發作。沒事的。」外面光線太強,眼睛很痛。我讓了路讓小馬進來,跟他在客廳對看。雖然我實在看不清楚他。
後來我跟小馬問了一些有關夏飄雪的問題。小馬雖然一臉懷疑,卻還是把他知道的都跟我說。而後又陸陸續續的問了阿立學長,猴子哥等其他人的意見。最後,我得到的資訊也沒多少。反正總歸一句,不是爛人,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眾人口中的夏飄雪是那麼一致。
一致到讓我也跟著要相信,他是爛人一個。
但是某一樣東西還是把我從那個信念給拉了回來。那個瓶子,還有那白血病三個字。
我不覺得夏飄雪會無聊到拿這種藥罐子來裝什麼維他命C吃。
我相信,在他的血液裡,的確有這樣的問題。
而這一點,更是將我對夏飄雪還有眾人對他的印象,清楚的分隔開了。我越來越能說服自己,夏飄雪不是這樣的人。他那抹笑,還有那句清淡嘲諷自己的話,讓我太印象深刻了。
也許寫小說也有差吧。小馬說我太鑽牛角尖了。而的確,我是太過了。
在我腦中,一些亂七八糟不成行的假設都出來。
夏飄雪知道自己有白血病,他有什麼反應?
勵志奮發圖強?這一點,我到是沒看出來?
自怨自艾躲在房間裡不見人?從他在PUB的活動力,還有認識到多的不像話的人,我也否認這一點。
而墮落呢?豪不在乎呢?甚至故意的自暴自棄呢?
我將這三個假設收好,放在夏飄雪身上。
緩緩的,我似乎看見了一個等號。
杏添 2007-9-23 15:05
※ ※ ※
最近的我,跟猴子哥很好。
其實沒什麼特別原因,只因為我需要他帶我去PUB糜爛。
猴子哥沒有發現我的不對,只是笑嘻嘻的要去PUB的時候,就會來一通電話。而我就會跟著他去。而幾乎的,那是一個歪七扭八的夜生活。一個禮拜我有兩三天在PUB待到他們關店才回家。我沒有跟猴子哥說我想去PUB的主要因素。
我並不是愛上那裡的環境,我只是一直在注意著夏飄雪。
也是到了現在,我才知道猴子哥一直跟夏飄雪有來往。說誠實點,就是那種酒肉朋友。他們幾乎都會相邀去同一間PUB喝酒跳舞。而也就是這樣,我幾乎是每次都會遇上夏飄雪。
他很少跟我交談,大部分時間都是跟他的朋友聊天。而我卻很討厭那種刺眼的場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他吐出一口白煙,喝掉一瓶酒,我就會想吐。那種扯心的感覺強烈到讓我想奪門而出。但是我始終沒有離開,一雙眼睛,只盯著夏飄雪瞧。
我想從他的眼神表情中,找出一點什麼。一點什麼也好。
「洛心,我問你。」猴子哥突然坐到我身邊,低聲的問我。「妳常常跟我來PUB,有原因嗎?」
我傻笑,想打混過去。偏偏猴子哥的眼睛雪亮的很,他沉默了一會,才舉起手指著從吧台過來的夏飄雪。「妳的原因,是不是他?」
我猛然心虛了起來,但是依然裝模作樣的說。「猴子哥,你喝醉了。別開玩笑了,哈哈。」我自己乾笑,那笑聲連我自己都騙不了,何況是猴子哥。
「洛心。妳要來PUB玩,我不反對。但是,如果真的為了他。跟妳說句實在話,不值得。」猴子哥沒有理我,難得一臉正經的對我說。
「猴子哥,你想太多了。我對夏飄雪真的沒什麼。」我繼續解釋。我打從心底知道,會這樣做的確是為了夏飄雪,但是並不是什麼特殊情感。我只是…我只是有一股說不上來衝動想要去了解他。
「洛心,他不是好人。妳不要飛蛾撲火。」猴子哥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剛好撇頭看見夏飄雪,而他正好也望過來我們這邊。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人不能只看外表。」猴子哥的結論,一字又一字像雷一樣打下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刷一下我的眼框突然紅了起來,雙手無法克制的開始發抖。然後框啦一聲,整個水杯被我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周圍的人全部看著我們,猴子哥嚇了一跳。
我顫抖著彎身想撿起玻璃碎片,一個不注意,被銳利的邊緣給割傷,鮮紅的血從我掌心緩緩流下,在螢光燈中顯得特別詭譎。
而這一刻,我終於忍不住,站起身子轉頭對著猴子哥大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們到底要說多少次?多少次?」轉身,我握這依然涓涓流血的手,往大門外跑了出去。
我想夏飄雪聽到那句話了。
我衝出去門口,不知道在逃避什麼一樣,在停車場鑽過了兩三徘車子,最後兩腳發軟的蹲在一部轎車的旁邊。我喘噓噓的呆愣著柏油路。感覺到手上傳來的刺痛感,我才緩緩攤開手心,看著血流了滿手掌。
一塊玻璃插在掌心。很痛,我卻不敢拔。左手用力的抓住右手腕,停不了顫抖。眼淚終於噗囌掉了下來。我並不清楚我在哭什麼,只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妳躲在這裡做什麼?」突然有聲音在我頭頂,我抬頭,朦朧的發現是夏飄雪。
他怎麼會追出來?
想到我剛剛大吼的那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臉紅又想哭。
「妳手流血了。」他蹲了下來,拉過我的手看了看,緩和的說著。
我下意識的抽回自己的手,搖了搖頭,沒有勇氣抬頭。
「很痛是不是?我看妳都哭了。」他笑了笑,又抓過我的手。「有玻璃插在那,可能會很痛。妳忍一下,我把玻璃弄出來。」他溫柔的說著,我卻哭的更厲害。
大概以為我怕痛,事實上我是真的很怕痛。所以他下手的時候很輕。不過還是痛的我哇哇叫了出來。
搞了一會,他終於把那塊玻璃給拿了出來。接下來他拿著衛生紙,用力按住我的手。他緊緊的握著我的手,幫我止血。「幹嘛跟猴子吵架?」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
「是為了那句話嗎?」他笑了笑,「我不介意的,妳不用替我說話。沒關係的。」
我抬頭,眼中帶著點迷惘看著他。我不懂,他怎麼能如此不在乎。如此的冷。對於別人的看法,對與自己的生命,他難道連一點點想辯解,想掙扎的意願都沒有?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能忍受別人那樣說我。
「妳最近常來PUB。不管妳是為了什麼原因,猴子說的話沒有錯。少接近我。」他說的緩慢,然後把我的左手放在右手心上,要我自己壓著。
他站起身子,打算要離開。
我抽咽著,在他踏出兩步以後,開口:「夏…夏飄雪。」
他沒有回頭,站定腳步等我說話。
「血…在你身體裡的血……」我抽抽咽咽拼不出完整的句子,甚至連我自己怎麼說出這樣的話,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猛然轉身,在兩步遠的地方看我,臉色失去以往的雲淡風輕。「妳在說什麼?」
「我知道,知道,有關,你的病。」我斷斷續續的說著。
他稍微握起拳頭,冷聲的問我。「我不管妳知道了什麼。妳一個字都不準講。」
「沒有人知道嗎?為什麼……」
「沒有人知道。妳也不該知道。」他冷聲的打斷我。「妳沒必要知道為什麼,這是我的生活,妳沒有資格插手。」他像隻刺蝟,猛然間豎立起他身上的堅刺,防備性的對著我說。
「你怎麼這樣對待你自己?」站了起來,對他大吼。
他沒有理我。頭也不回的往PUB大門走去。
「夏飄雪…你…你這樣會死的。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大哭了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喊。而無其他人的停車場,除了保全人員訝異的轉頭看我。夏飄雪卻依然沒有回頭。
他沉穩的消失在PUB門裡,留我一個人在外面。
我握緊拳頭,感覺到血液滲透了衛生紙。
濕濕黏黏的,我的血,是這樣支持著我的生命延續著。
他的,卻是一點一滴扼殺他。
同樣是人,為什麼,需要有這樣不一樣的際遇?
而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
從古自今,生與死之間,本來就沒有誰可以給誰答案。
在無出入口的世界奔跑著
我看見你心裡微小的迷惘
那夜的狀況,猴子哥自己做了結論。他斷定我迷上了夏飄雪,為了不讓我陷下去。他拒絕再帶我去PUB。這樣的情況,小馬後來也得知。他有意無意的跑來我家找我,可是即使再掩飾,我還是能看出他欲言又止的動作。
「好了。小馬,你想說什麼就說。」我抱著枕頭,縮在床上。
「妳怎麼黑眼圈這麼重啊?」小馬湊過來,關心的問我。
我把頭矇在枕頭下。「前一陣子糜爛,這一陣子寫小說。所以就變這樣子了。還有,你有話快說,我想睡覺了。」
「現在是下午一點耶。」小馬無奈的搖搖頭。「妳會生猴子哥的氣嗎?其實他也為妳好,不管妳是怎麼想啦。他…他這樣做也算是對大家都好吧?」
我矇著枕頭,露出眼睛。「誰跟你說我生他氣了?我一點都不生氣好不好。反正是我自己多管閒事。」
「閒事?」小馬有點不懂,但是沒有問下去。「妳…妳和那夏飄雪怎樣,大家是都不知道。但是,妳也不能這樣日夜不正常下去啊。」
我露出整個臉。「我跟夏飄雪怎樣都沒有啦。你們少亂猜了。唉,我想我也該調整一下作息。快開學了。再這樣下去,我肯定會死的很慘。」我唉唉嘆氣,無奈的看著天花板。
小馬沉默了一會。「找個工作怎樣?」
「什麼?」我稍微坐起來,有點訝異的看著小馬。
小馬換了一個坐姿,一手撐著下巴。「對啊。都高三了,差不多也要打工賺經驗。這樣也可以訓練一下你的負責力,多少也可以賺點零用錢,不用在家當米蟲。」
我想了想小馬的話。說的也是,在加拿大不比台灣。大部分都是領父母的零用錢。這裡到了高中開始,就幾乎人人自己打工,車子,手機,網路瑣瑣碎碎的錢都自己在分擔。想想也對,我都快高三了,天天在家當米蟲,當的自己全身都不太對勁。
「好吧。那我來找份工作好了。可是,你覺得什麼工作適合我?」
小馬想了一想。「我知道有家日本料理店在徵人,聽說他們那裡待遇不錯。妳可以去問問看啊。」
我歪頭思考了半天。「好吧。那我整理一下,現在就去好了。」
「妳剛剛不是說還想睡覺?」小馬有點懷疑的看著我。
我揮揮手。「既然要發憤圖強,就現在開始吧。你能不能載我過去?」
「好啊。反正我也沒事。我去樓下等妳,妳整理好再下來。」小馬離開我的房間。
我用了最快速度換了衣服,整理儀容。十幾分鐘後也下樓。
十五分鐘的車程,我們到了市中心。小馬說的日本料理店,是在唐人街一家滿不錯的餐館。本來以為填一填申請表就可以走人了。誰知道老闆娘剛好有空,拉了我就開始面談。幸虧我穿的還像個人。聊了十幾分鐘,老闆娘很爽快的拍了拍我肩膀:「那,妳什麼時候有空開始上班?」
我愣了一下。「我入取了?」
「當然啊。」老闆娘繼續笑盈盈。
哇!這麼棒啊?第一次找工作居然就這樣一次上壘?聽小馬他們說都寄了兩三次履歷表咧。
「那,我在開學前都可以上早班。可是晚上不行。」我跟老闆娘商量。
「好啊。沒問題!那,後天開始如何?」
我開心的點了點頭,老闆娘又帶我繞了一圈餐廳。還把中午的壽司打包了一盒給我。阿,真是天堂。我捧著壽司蹦出了餐廳。自從那一晚和夏飄雪的對話,我鬱悶的好久,這是第一次我開心的笑了出來。
出了門,我叫了處在車邊的小馬兩三聲,他卻一副所有所思的樣子看著地下停車場的鐵門。
「小馬?」我捶了他一記。「你怎麼了?」
小馬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事沒事。這是什麼?」他看我手上的盒子,發出疑問。
「老闆娘請的壽司。」我傻笑。
「他們用妳啦?」小馬打開壽司盒,邊吃邊口齒不清的說。
我高興的點頭,小馬也替我興奮。「太好了。哈哈,妳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他摸摸我的頭,打開車門讓我進去。
我在小馬的車上狂吃壽司,一直沒有發現,他到離開那條街時,眼睛一直看著照後鏡,眉心也皺了起來。彷彿在思考,在煩惱什麼事情。
而後來,我也才知道,他煩惱的是什麼。
只是當初,我們都沒有想到。
上班的時間在十點。接下來暑假,我都每天乖乖的在八點半起床,整理好裝扮以後搭公車上班去。為了這個職位,我還拉了小霧陪我去多添了好幾套衣服。
沒辦法,我的職位是帶位,Hostess,也是店裡唯一個沒有制服的員工職位。我只好心痛的買了幾件比較正式的衣服裙子回來。錢還沒賺到,到是就花了一堆去。
店裡的人都很好相處。大家來自不一樣的國家,因此廣東話,日文,馬來西亞文,泰文緬甸語都可以聽的到。大部分的人都還是用英文溝通,雖然說那文法常常我聽了以後笑到發瘋。很快的,我在店裡就混熟了,每天上午從十點上到下午兩點半。時間不長,卻很忙,因為接近市區,辦公大樓很多,每到中午就很多人湧起來。
餐廳的人大部分都熟了,少數幾個只做晚班的人還沒有見過。不過我很欣賞這另一個做晚班的人,他剛好跟我一樣職位。每次早上接他班的時候,他總是會把吧台弄得乾乾淨淨。後來問老闆娘怎麼酒類的東西我都沒有搬到。老闆娘笑著跟我說晚班的那個代位聽說我是個女的,就貼心的把分酒這吃力的工作都做好。
真是個好人。每次看到乾乾淨淨的吧台,還有放的井然有序的酒瓶們,我就會在心裡稱讚這一個人。
日子有了打工,正常了許多。和店裡人打打鬧鬧久了,也比較不會胡思亂想。雖然如此,夏飄雪的樣子偶而還是會在我心裡晃過。
他大概還是一樣揮霍他的生命吧?我常常這樣想著,然後這樣發呆著。但是,我又能做什麼事情呢?冷靜下來以後,其實他也沒錯。我的確沒有資格去插管他的事情。雖然這樣告訴自己,有些時候還是會很想去追追他的蹤跡。
但是一天過一天,忙著忙著,這個想法終究沒有變成行動。
※ ※ ※
暑假快結束的時候,老闆看在店裡很多工作人員都要回歸學子身分。因此一時興起的舉辦了一個party。寫了一張大紙條貼在廚房的牆上,上面寫著星期五下班以後,大家一起去PUB狂歡。最重要的是,老闆請客哦。
老闆請客,這對我們來說是莫大的吸引啊。我連考慮都沒考慮,就被其他同事們拉著去簽名。嘻鬧中,我瞄到那張紙條上有一個挺熟悉的名字,正想湊過去瞧瞧,外面的客人又點了飲料,我只好再度回到工作崗位。
後來也就忘了那名字的事情。一個禮拜過去了,禮拜五很快就來了。大家大概因為今天晚上的party,興致特別高昂,走起路來都好像在跳舞一樣,一掃平常累的像狗一樣拖來拖去。
我上完早上的班,就跑回家補了一覺。到了晚上十點多,才由店裡的另一個同事來載我去PUB。一路上他興奮的跟我說今天幾乎全餐廳的人都去了,會有多熱鬧多熱鬧。我聽的整個心也跟著雀躍起來。暑假要結束了,一定要好好玩一次。
剛踏進PUB就被幾個女同事抓去舞池跳舞,大家跟著音樂耍爆笑,跳了起來分鐘體力就差不多榨光了,一群人歪歪斜斜的跑回其他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
而果然在一堆椅子附近看到了店裡的成員。大家說笑的聲音有夠大,遠遠的我就能聽見。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餐廳的員工加起來有二十幾個之多。平常老是只看到哪幾張臉,都不覺得有這麼多人。
我跟著一些女同事坐下,其他人馬上就遞過來水果酒,大家起鬨著喝。我端著水果酒,一小口一小口意思性的啜著。
「對了,洛心,這幾個人妳可能沒見過。」老闆對我招了招手,開始依依指著幾個只有晚班的同事。大家頷首致意,感覺才一瞬間就好像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啊啊,還有現在走過來那一個,看到眉?也是跟你一樣做帶位的。」老闆突然伸長手,指著剛到的人。
我趕忙轉頭,想看看這一個做事靈利的人是誰。
「他叫夏飄雪,算是你前輩哦。在店裡做很久了!」老闆的聲音再次響起。
刷一下。我彷彿被波了一大桶冷水,呆傻著看著夏飄雪走過來。
他揚著笑容走過來,頷首跟大家打招呼,「老闆,不好意思,我來遲了。」然後自在的往沙發上一坐,眼神從頭到尾沒有放在我身上一秒。彷彿就沒有看到我一樣。
我簡直是傻到底。怎麼會這樣?我…我居然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做事?找工作就是為了要調整自己的生活作息,把自己的生活重心給拉回軌道。但是,為什麼在這一條軌道上也出現了同樣的障礙?
「洛心,妳沒事吧?」Maki搖搖我,大概看我臉色太難看了。
「我…我沒事。只是好像喝太多了。」我勉強的笑,把只喝兩三口水果酒放在桌上。
「哇賽,這樣就醉了哦?嘖嘖,洛心,妳這樣不行哦。」一群男同事耳尖的聽到,馬上轉頭過來調侃我。
我連回瞪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自己好像快縮進沙發裡頭一樣,越來越想變成一粒灰塵。
「喝不完是不是,我來我來。」大廚爽朗的拿起我放在桌上的水果酒,卻被一邊的人給阻止了。
「你自己都還沒喝完。給飄雪啦,他才剛到還沒碰酒哩。」另一個截下了他手上的酒,回身遞給了坐在他旁邊的夏飄雪。
我死死的瞪著那瓶被傳來來傳去的水果酒,視線最後停頓在夏飄雪的臉上。他只是稍微思考了兩秒,馬上揚起笑容。「好,給我喝。」他接過水果酒,然後我發誓,他仰頭喝酒的時候,抬眼看了我。
那眼神彷彿就是,我要喝,妳能怎樣,的充滿挑釁。
我瞪著他仰頭沒兩三口就把那瓶水果酒給喝了一半。只覺得頭很痛很痛,全身的神經都繃在一起。接下來,我只能空白性的反應回話,自己說了什麼根本不清楚。只知道一雙眼睛死命的瞪著夏飄雪。看著他一支煙又一支煙,一瓶杯酒又一杯酒。
大家玩起酒拳,拼的是40%的高濃度。飄雪也被眾人推推拉拉之下玩了起來。看他連眉毛也不挑的吞了兩三杯。
而來,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知道等我回覆了思想,我已經一把站了起來,火冒三丈的衝到夏飄雪前面,一把抓過了他手上的酒。「你夠了沒?」我聽到我自己這樣大喊。
店裡的人嚇了一跳。大家都一副你們怎麼認識的臉。
飄雪似乎也沒想到我會有這個舉動,他先是看了看空了的手,然後緩緩抬起頭。氣氛很僵,看得出來有人想說話,卻沒人敢開口。因為飄雪的臉真的很臭。我想是由史以來最臭的一次。
就在老闆想起來打圓場的時候,夏飄雪猛然起身,抓住了我的手,我一個沒握好,酒瓶摔到桌上,酒灑了一地。然後就在眾人還來不及說話之前,我被他半拉半拖的揣出了PUB。
他的力道大到嚇人,一點也不像第一次抓住我那樣輕,彷彿要把我手扭斷一樣。我歪歪倒倒的給他拉著走,一路上還撞到了幾個桌角,痛的我眼淚都擠出來。
「你放開我啦。」我試著板起腳,想阻止他。但是他力氣實在太大了,掙扎沒兩下,就被他拖到了門外來到停車場。
來到他車子前,開了車門,他火大的把我扔了進去,自己回到駕駛座。啪啪兩聲,門被他給鎖上,當然,我不用試也知道沒他解開設定,這下子我是絕對開不了門了。
我看了自己紅了一大圈的手腕,有點害怕的回頭看夏飄雪。
他兩隻手握緊在方向盤上,手上的青筋都浮現出來,隱約還可以看到他在顫抖。他閉著眼睛,靠在車背上,胸口劇烈的起伏,看得出來他現在一定很生氣。很、火、大。
我當然也不怕他會掐死我還是怎樣,但是就是控制不了的開始發抖。
其實這種沉默的狀態不久,頂多過了三十秒,我卻覺得好像有十幾世紀那樣的長久,他終於放開握在方向盤的手,要不是我清楚不可能,我簡直懷疑那方向盤凹了洞。
「妳到底想怎樣?」他轉頭,用手揉著眉心,火大又無奈的問我。
我發抖,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逼不出聲音。只是瞪著他瞧,他的輪廓越來越模糊。
「妳這樣跟著我要幹嘛?連我工作的地方都混進來?」我現在才知道什麼是咬牙切齒,夏飄雪正示範著。
「我…我…我又不知道,你,你在那,裡工作。」我結巴,有點委屈的說。我也不願意啊。鬼知道你怎麼也在那裡工作?
「好。」他拼命的吸氣吐氣,看起來有點恐怖。「妳說,妳到底想怎樣?可憐我?討好我?還是想勾引我?」
我拼命搖頭,一直搖頭。只覺得很委屈,委屈個什麼也說不上來。
「妳哭什麼?該哭的人是我吧?我好好的生活,妳為什麼要來攪?」他口氣依然很恐怖,用那雙眼睛瞪著我。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縮到了車門邊,打顫的說。眼睛一眨,眼淚滑落,可惜沒有降低空氣中的火藥味。飄雪依然一臉想把我掐死的模樣。
他又深呼吸了幾次。「我不是一開始就叫妳,離我遠一點?妳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我點頭,又搖頭,簡直要神經錯亂。眼淚噗簌噗簌的猛掉,可是卻連抬手抹掉的力氣都沒有。
「妳到底想怎樣?」他閉眼,話題回到最初。
「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開口小聲的說。
他睜開眼睛,冷淡的看我。「不要怎樣?不要這樣喝酒?不要這樣抽煙?還是不要這樣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語氣越來越冰冷。「妳有權利管嗎?妳以為妳是誰?妳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閒事?對,我是有病,那有怎樣?關妳什麼事?我死不死關妳什麼事?關、妳、什、麼、事!」他一字一字憤怒的說著。
我視線完全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樣子。「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生命……不能,不能這樣揮霍的。」
我似乎聽見他冷笑一聲。「小女生,妳懂什麼生命?」飄雪轉過頭,望著窗外,不再看我。
我輕輕的啜泣,不趕太大聲,怕等一下又惹他他生氣,一面還要小心不讓眼淚鼻涕掉在他這看起來價值非凡的椅座上面。
過了一會,我聽見啪一聲。是電動鎖解除的聲音。模糊睜開眼,飄雪拋了面紙盒給我。「不要再來招惹我了。妳只是同情心過盛,而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我接過面紙盒,趕忙抽了兩三張面紙擦乾眼淚。
「下車吧。妳跟我的生活本來就不一樣。不要自找麻煩。」他呼氣,靠著椅背,很累的感覺。
我不敢多說話,趕忙摸索著想開車門。無奈車子太暗,我又沒有開過這種高檔貨的車門,一時之間不知道把鎖在哪裡。
飄雪似乎看出我的窘像,斜身過來替我把門打開。這的動作,讓他離我很近,而我卻知道,他的心比什麼都還遠。
「跟店裡的人說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我下了車,呆愣在車邊。飄雪發動了車子,轟一聲,車子用很快的速度飆了出去。沒兩下子就消失在停車場。我愣著看那兩盞已經消失的車後燈。
杏添 2007-9-23 15:06
心裡很惆悵,很痛。
我只是同情心過盛嗎?
不。我並不同情夏飄雪。一點都不同情。但是究竟是什麼感覺,我卻無法形容。
在外面讓冷風稍微緩和了我的情緒還有紅腫的雙眼,我才打起精神的走回PUB。邊走,邊想著等一下該如何跟裡面的人解釋。
隔天準時八點半起床準備上班,兩個特腫加特黑的眼圈,讓我詛咒了好一陣子。
幸好粉底還有燈光這時候起來作用,雖然看起來又一點憔悴,還不至於會嚇死人。在餐廳做正式營業前的準備工作時,我都心虛的低著頭。雖然昨天稍微解釋了一下,眾人的眼裡卻還是有藏不住的好奇心。Maki在後頭的更衣室遇到我,拉這我就問。「洛心,妳沒事吧?眼睛怎麼種成這樣?妳哭了嗎?」大概是嫌我不夠丟臉,她的聲音挺大的,整個廚房的員工都豎起耳朵。
我笑著敷衍過去,連忙打開製冰機,抓了兩三個冰塊就往廁所跑。蹲在洗手台前,我敷著眼睛,希望能把紅腫再降低一點。折騰了五分多鐘,離開店時間還有十五分,想到還有一些準備工作沒弄,我也只好丟了冰塊,出了廁所。
頭低低的把菜單在各桌放好,接著去後面拿洗乾淨的杯子,準備拿到吧台放好。走回去的時候,在狹小的走廊撞見兩個人。
抬頭想說對不起,我卻嚇了一跳。
「咳,洛心。」老闆有點尷尬的看我。「那個Angie喝太醉沒辦法上班。所以呢…今天早上…就,嗯,就夏飄雪來帶他班。」他指了指身邊足足高他一個頭的人。
若不是這手一放,打破的杯子可能會殺了我一整個月的薪水,我真的差點手軟把整箱的杯子給放掉。
老闆說完就轉身進了廚房。留下我和他在狹小的走廊對望。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想一想還是勉強的說:「那個,嗯,借過。」這箱杯子,有點重。
「我幫妳拿。」他伸手也抓住箱子的兩邊扶手,冰冷的手再度抓住我的。
「呃…不不用啦。」我趕忙搖頭。
「妳這樣拉拉扯扯等一下打破。」他出聲警告我,我只好放掉手。看著他把那箱杯子抬往吧台。
我呆愣在走廊。滿腦子裝著怎麼辦怎麼辦,真是討人厭的巧合。什麼時間不代班,偏偏選在經過昨天那樣尷尬的事情以後出現。想到今天一整個上午都要跟他耗,我就覺得好漫長。
又在後面摸了一下子,我才低著頭走回吧台。不管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得抬起頭打起精神。飄雪他穿著襯衫領帶,黑色的西裝褲,打扮起來還挺像社會精英的樣子。
「妳要帶位還是調酒?」他看我走過來,沒什麼表情的問。
「帶位。」這樣可以在店裡走來走去,減少兩個人碰面的機會。
「好,那今天帶位妳做。接電話跟調酒我來。」說完電話馬上響了起來,飄雪接起電話一串流利的英文出口。
我有點呆愣的看著他,努力放鬆自己。他既然都表現的那樣無所謂,我也該恢復鎮定。之後,我也的確沒有什麼精神去想夏飄雪,因為客人開始湧進來。我忙著帶位,踩著那雙高跟鞋,沒命的整的店裡跑。
很難換算這樣三個小時下來,我到底跑了有沒有公里那樣的程度。好不容易在一點半左右,店裡終於停止了人潮,我也累的像隻狗一樣爬回吧台,隨手拿了一個杯子,灌滿可樂就大口喝了起來。結果很喘又大口喝氣水的結果,就是嗆到,然後開始像得肺癆一樣猛咳。
我拼命的拍著胸口,盡量壓低聲音的咳。飄雪送完飲料剛好回到吧台,看了我一眼,轉身熟練的拿起杯子,沒多久調了一杯熱呼呼的東西。碰,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點力道的把飲料放在吧台上。「喝掉。」
我也不管那是什麼了,拿起杯子就猛灌,這一下差點又燙到嘴。不過熱騰騰的飲料,甜淡,很爽口,喝下去沒多久,我果然就停止咳漱。
「謝…謝謝。」我看著在夏飄雪收拾杯子的背影,小聲的說。
他似乎嗯了一聲,但是太輕了,聽不怎麼清楚。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趕忙跑到後頭想打卡,半途老闆出現,攔住我。「洛心,拜託妳一件事情好嗎?」
「什麼事?」我乖乖的站好,問著。
「Angie晚上不能來上班了。今天晚上會很忙,只有飄雪一個人可能忙不過來,妳可不可代班?」老闆笑咪咪的對我說,讓我想拒絕都很難。但是我和小馬約好晚上要去看電影,而另一個更大的原因,我不想跟夏飄雪一起工作。逃避逃避,我只想依了他的話,離他遠一點。
可是看著老闆,想到他平常對我很好,又難已拒絕,最後我這個沒個性的人還是答應了。用手機打了電話給小馬,沒有多難解決,小馬很大方的就原諒了我的爽約。
「上晚班會不會很晚啊?要不要我過去接你?」他在電話那頭這樣說。
「應該不會啦。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嗯,就這樣哦,我要打電話給我媽了,」收了線,我撥了電話回家報備。後來事情證明我錯了。晚上的生意,忙到讓我想撞牆,我和夏飄雪兩個人簡直像神一樣,除了吧台的工作已外,還得替那些已經跑步像在飛一樣的侍者們送菜,加上還有份內的外賣。我們已經無暇顧及昨晚的不愉快,兩個人擦身而過的時候,還會「夏飄雪十二桌要三瓶啤酒兩瓶可樂不要冰請你送過去然後再用兩杯雞尾。」「洛心外賣在一線順便去廚房把前一個包起來送到櫃檯來。」標點符號都不用了,一口氣劈哩啪啦念完,光陰是金。
我只記得上一次抬頭看時鐘是六點,而等到我終於又找出時間看時鐘,長針短針已經爬到十點半整。店裡已經沒有新客人,只剩下幾個外賣還有幾桌的飲料。我認命的把所有事情弄好,準備開始整理吧台。等到一切打理完畢,已經十一點零五分。
是啊,的確不會很晚。我扁嘴。
接下來我該怎麼回去?我苦喪著一張臉蹲在廚房的走廊,看著廚師們整理廚房,不知道該怎麼辦。「洛心,下班沒啊?」大廚磨著菜刀,關心的問我。
「快了,等到外賣的單子回來就下班了。」我點點頭,對大廚這樣說。
「哦,這麼晚妳怎麼回家?有人送妳嗎?」二廚經過我,也關心的問。
我聳聳肩,「不知道,再看看吧。」我站起來,踢踢很麻很麻的雙腳,打算出去看看外賣的回來沒,走到轉角處剛好碰到飄雪,腦筋也沒什麼轉,閃過他,來到吧台,癡癡的等著那張外賣單回來我好結帳。
終於在時間敲到十一點半前,外賣的大哥回來了。我感激涕零的跑到電腦前,把今天我做的外賣結了帳。又確定一次全部的東西都弄完以後,我只差沒用爬的回打卡機前面。
喀鏘。打卡的聲音美妙的像天籟。回到更衣室把裙子換下來,踢掉了那兩隻差點殺了我的腳的高跟鞋,換上了平底鞋。走出更衣室的時候,果然惹來眾人一陣大笑。
「靠,洛心原來你這麼矮啊!」太多人說了,總之大意是這樣。
我只能傻笑,平常我總是以假亂真,鞋子都不低於五公分。今天兩隻腳已經抖的可以跳踢踏舞了,我只好不顧形象的換了平底鞋。
大家笑的開心,我邊搔頭,邊想著要怎麼回家。坐在等候區,我捶著腳,腦筋還是想不出來一個可以讓我回到家的方法。
「妳怎麼回去?」飄雪的聲音突然在我頭頂響起,我有點被嚇到。
「呃…」我歪頭,「我還在想,當中。」
「走吧。」他穿上外套,往大門走去,撂下一句話。
走?走去哪裡?我反應不過來,依然坐在椅子上。
飄雪走到門邊,回頭看我不動。「走,我送妳回去。」
老闆這時候也走過來,「啊,對,妳今天幫了飄雪大忙,他送妳回去是應該的。」他雖然這樣說,我卻覺得他的表情可不是這樣想。員工們兩兩三三走出來,大家都揚著怪異的笑。一聯想,就不然知道他們把昨天晚上的事情想到哪裡去。
我的臉色不知道該是紅還是黑,就這樣僵格在這裡,進退不得。總不能對大家說「其實夏飄雪很叉圈我」,「昨天我們是討論他的病而不是風花雪月」這樣的話吧?而夏飄雪也沒理眾人,推開門就走。
我僵在那裡,直到老闆叫我去地下停車場,別讓飄雪等太久,我才勉強跟大家說再見,然後腦筋一片空白的走下樓。我越來越不懂飄雪這個人,他明明很討厭我,為什麼又要送我回去?來到地下室,問題還沒解決,但是看到他的車子開出停車位,擋在路中央,我也只好快速的鑽進了他的車子裡。
兩人沒說到話,他問了我地址,我給了他。乖乖繫好安全帶,盡量縮在靠窗這一邊,連視線也不敢亂飄。怕等一下又讓他誤會我討好他還是勾引他。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沉默了,還是我太累了,居然在這種狀況下,我,丟臉的,睡著了。
杏添 2007-9-23 15:07
也不能怪我啊。上了一整天十二小時的班,走了不知道幾公里的路,加上昨天晚上凌晨三四點才睡,又哭的慘兮兮,我沒有在工作到一半的時候昏倒已經算奇蹟。何況,高級名車果然舒服,配上卡加利的道路寬又平坦。我,我只能沒志氣的睡著。
「洛心,妳家到了。」飄雪的叫了我幾聲,我還處在半醒半沒醒狀態。朦朦朧朧,有點恍惚自己怎麼會在車上。
「啊…」我無意識發出聲音,張眼眨了眨,腦中還是空白。
「很累是吧?」他語氣終於緩了一點,不再像昨晚過後,一直保持著負二十度的低溫。
我甩甩頭,「唔,阿,到了!」然後我猛清醒過來,人往前一衝,被安全帶卡住。痛的我縮了起來,至於打到哪裡就不需要解釋。
「妳小心一點。」他可能被我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反射過來扶我。
「對…對不起,」我忙著解開安全帶,「不對,謝謝才對。謝謝你送我回來。」
「沒什麼,謝謝妳今天的代班。」他禮貌性的回我。
「那那那我走…了。你你你開車小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間結巴。跳下了車子,歪歪倒倒的走回家。等我進了家門,才聽見他的車子離去的引擎聲。
隔著門,引擎的聲音在我腦中持久不散。
不知道怎麼了,莫名其妙的,我再度紅了眼框。
※ ※ ※
而就這樣子而已。我和夏飄雪的交集就這樣似乎中斷了。隨著開學,我上班的時間越來越少,只有五六日三天的上午。課業繁多,也沒有機會再去PUB。雖然在同一家店裡做事情,我們卻再也沒有見過面。雖然如此,我還是不敢把飄雪也在餐廳工作事情說給大家聽。因為那一陣子亂七八糟的生活,讓身邊的朋友擔心也失望。好不容易從那個陰影稍微爬出來,我不想再被貼上標籤。因此,就連小馬,也不知道飄雪在餐廳工作。
在我心中有一個小秘密,那就是貼再吧台牆上的一張訂酒單。記得有一次我把需要訂購的酒名寫在訂購單上,隨意的畫上了一個類似=),這樣的笑臉,接著簽了我的名字。而在隔天,單子上也出現了一行字。
done =) snow
我看著那幾個字,那個笑臉,還有那個簽名。然後我自己某個角落清楚的知道,我要萬劫不復了。雖然表面強做著沒什麼事的樣子,心裡喜滋滋的感覺卻是無法形容。
每回上班,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衝到吧台,看這那張訂酒單是不是有了回應。而久而久之,我寫在上面的不只是酒的名稱,偶而還會在旁邊貼一小張黃色便利紙,短短的寫上:「今天有XXX客人好討厭。」「long island iced tea 怎麼調?」「阿,累爆了。」這一類的小句子。
飄雪則是會在條子下方空白的地方短短的也回話,回問題。而就這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兩個人透過一張又一張的小紙條,像朋友一樣傳話。雖然我曾經努力告訴自己,這只是很禮貌性的回話。但是依然無法壓制哪股似乎開始發芽的什麼。我假裝疏忽它,而的確,這樣不見面不說話的情況下,我真的認為我沒問題的。
後來,那一個開始下起雪的下午,讓我自己清楚的體認到,我可以說沒有,我可以強辯,但是卻無法抹煞一個事實,那就是,我陷下去了。
十月末的天空,突然飄起大雪。走避不及,我跟小馬舊乾脆躲進了一間我滿熟的唐人餐館,決定吃它一頓飲茶。也許是香港人多,這裡的飲茶很便宜。兩三個人吃到撐,也只要花二十幾塊錢。對於窮學生來說,算是一種不錯的奢侈。自從有在打工以後,我常常沒事就跟店裡的人下班以後到這裡來,和老闆已經熟到可以勾肩搭背。
叫了幾籠點心,我跟小馬沒什麼主題的聊天。吃了兩三口,我站起身來想去洗手間。經過一個玻璃屏風的時候,我被一道熟悉的聲音吸引,停下了腳步。
「飄雪,你不要抽煙,好不好?」靠窗的桌子,坐著兩個人。我認出了夏飄雪,也看到了坐在他對面的Sherry。
「為什麼?」他聲音溫溫的,似乎在笑。
「抽煙對身體不好。」
「哦,是妳不喜歡煙味吧?」我看到夏飄雪彈了彈煙灰,這樣問她。
「一半一半,可是抽煙對身體真的不好。」
我似乎看見他揚起一個微笑。「好,妳不喜歡,我就不抽。」然後在我的注視下,他把煙放在煙灰剛裡,壓扁,壓熄。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得隨著那被捻熄的煙,我心裡的某一部份也似乎被狠狠的壓住。我茫然的走進廁所,又走出來。回到位子的時候,小馬沒有注意到我的不對,只是接聽著他的手機。
妳有權利管嗎?妳以為妳是誰?妳可不可以不要多管閒事?
那夜的他冰冷的聲音,在我腦海裡響起。
一霎那間,那一張張黃色紙條成了嘲笑我的最好比喻。一張一張跳了出來,上面的字清晰的浮在我腦海裡,然後那句妳以為妳是誰掩蓋了所有的一切。
我揚起嘴角,無聲的笑自己笨。
他當然可以戒菸戒酒戒一切,只是需要跟他說這些的人,不是我。因為,我誰都不是。
「洛心,妳…妳怎麼哭了?」小馬收了電話,訝異的看我。
我抬頭,迷惘的看著他,搖頭。
你是如此掙扎的
活下去,變成了一點都不簡單的信念
發現到自己走樣的心境以後,我慌了很多天。而愛面子的我,不敢找人吐訴心事。當初信誓旦旦的說不會陷下去的是我。我要怎麼跑去跟別人哭泣?當初一群人擋在我前面,叫我不要跳。如今我自己一頭栽下去,即使再痛,我也不敢唉。
而藏著一個秘密在心裡的感覺很不好受,想找人說話,卻沒有辦法。於是我開始對自己心理催眠。首先,把夏飄雪的缺點全部列出來。比如:他很花,他喝酒,他抽煙,他爛交,他不務正業。然後接著拼命告訴自己他只有那張臉好看。最重要的是,他有白血病。這一點,我承認很卑鄙。不過我也得到報應,因為只要想到白血病,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夏飄雪缺點一覽,就又全部宣告瓦解。
我怎麼說服,就是無法把他跟爛人放在一起。尤其在跟他接觸了幾次以後。每次提到他病情時他的雙眼,我就無法把那句他活該的話給擠出來。
搞到最後,我簡直厭惡起自己,真想就這樣把自己悶死在棉被底下。
後來小馬看我整天魂不守舍,才在半逼半拐之下套出了我的話。不過我也沒多說,只是意思的把夏飄雪也在餐廳工作的事情說出來。並且要求他絕對不要跟其他人說。我很難想像在這些朋友以為我已經走回原來軌道以後,再聽見這樣的事情會有什麼舉動出來。
「所以,夏飄雪果然在那裡工作?」
「果然?」我用薯條沾著蕃茄醬,在麥當勞的餐巾紙畫著沒意思的圖案。
「其實,那一次送妳去面談。我,我就有看到一台BMW開到你們的員工停車場,我只是沒想到真的是他。」小馬看著被我畫的亂七八糟的餐巾紙,一直嘆氣。
「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我差點把薯條給捏爛,用力的問他。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基本上,你們有沒有在一起工作又沒有什麼差別。」小馬被我激動的樣子給嚇了一跳,辯解了起來。「妳…跟夏飄雪,沒…真的沒事吧?」突然他話一轉,提高了幾絲音度。
我下意識低下頭,聲音卻還是不服輸的一樣大聲。「會有什麼事?你少神經。」
小馬頓了頓,「洛心,跟妳說真的。他,嗯,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清楚的很。」我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出來,心中並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因為我知道,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問題,在我自己身上。
就這樣從十月末開始,隨著雪越下越大,我也越來越萬劫不復。也不知道到底是老天嫌我麻煩不夠多,還是要訓練我的定力,在寒假前夕,原本做晚班的Angie辭職,人手不夠,老闆哀求之下,我居然就不知道哪跟神經接錯的答應了頂了晚上的班。這下好了,太美好了。原本跟夏飄雪錯開的班,倒是硬拼在一起。
別說沒看到他我腦子就已經夠不清楚了,現在三不五時再店裡跟他一起工作七八小時,我真的很難再去告訴自己不要去多想什麼。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事永遠藏不住,或者只是我心裡有鬼?
每次走到廚房,廚房裡的工作人員就不知道到底是存著什麼心的猛問我:「洛心有沒有喜歡的人啊?」然後接一句讓我吐血的「飄雪不錯啊,很帥很帥哦。」如果他們玩興起來,還會一搭一唱的玩雙簧。
「可是飄雪有女朋友了耶。」
「沒關係啊!當小的,對不對!洛心,當小的也很好對不對?」
我既不能說對,也不能說不對,只能乾笑加死命的瞪他們。偏偏我越瞪,他們玩的越爽。有時候還會反問剛好路過的夏飄雪意見。而夏先生他也不反駁,只是淡淡的笑。
偏偏那一笑,就可以讓我整個思緒開始嚴重打結,有幾次還摔破了好幾個杯子。
在被老闆娘警告了好幾次以後,我現在看著杯子都像在用鬥雞眼一樣,深怕一個不小心它就又自己長腳跑去找地板玩。
今天晚上雪下的很大,店裡個人兩三隻。才九點多而已,我跟夏飄雪就攤在櫃檯不知道要做什麼。後來我覺得他站在我旁邊實在太嚴重打擾我的思考,所以溜進了廚房後面整理起洗碗伯伯洗的乾乾淨淨的杯子們。
沒過幾分鐘,夏飄雪高瘦的身影出現在我後方。「洛心,有沒有高腳杯?給我兩個。」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累。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今天客人不多,但是他卻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本來還擔心他的身體。結果在廚房裡面的人講了一句「一定是昨夜縱慾過度」以後,還有他臉上那抹不否認的笑容,我就決定收起我的關心。
「哦,有,你等一下。」我挑了兩個高腳杯給他,盡量不去在意他的聲音。
鏘!一聲碎響,我自己嚇了一跳。茫然的看了自己的手,杯子還好好的在我手上。然後我才反應遲鈍的發現是站在我身後的飄雪打破杯子。
我一開始並沒有覺得什麼不對,直覺性彎身幫他撿碎片。「夏飄雪,你腳小心一點,你旁邊有一塊……」聲音停頓,我整個人傻住。
夏飄雪高達一八五的身影突然像泰山崩頂一樣轟,整個撲下來。我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他就撲倒在我身邊。我不是英雄,所無法毫不變色。我只是愣了一下子,馬上蹲了下去,眼淚比我的話更快飆出來。
「夏…夏…夏飄雪。」我慌忙叫他。
他神情有點痛苦,想撐著站起來,不過失敗。只能勉強靠著牆壁。「洛心…妳,妳,妳妳去幫我拿藥,好,好不好。」
「好,好好好好。」我拼命點頭。
「在我,外套裡。」他表情舒緩了一點。
我轉身想衝出去,他突然一把拉住我。「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也許是我視線模糊了,一像驕傲的夏飄雪,現在看起來居然像在求我。
我點頭,大力的抹掉自己的眼淚。然後站起身子,用著最鎮定的腳步,在不引起其人他注意之下,衝回了吧台。我顫抖的在他的外套口袋裡摸出一個小罐子,倒了杯水,再次跑回後面。
這時候夏飄雪已經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壁,我蹲了下來,把藥給他。看著他打開藥瓶,我端著杯子的手簌簌劇烈顫抖起來,水從杯子潑了出來。夏飄雪看了我一眼,伸手握住我的手,和聲的說,「我沒事,妳不要怕。」
我猛點頭,眼淚卻止不住。他接過我手上的水,大概看在我實在抖的不像話的份上,他一手握著杯子,一隻手還握住我的手,讓我放鬆神經。
看他仰頭,吞藥,喝水,一顆心也被他提的高高的。
飄雪喝完水以後,稍微閉了閉眼睛。「我沒事,放心。」他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回頭稍微對我一笑。
我只是猛掉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的左手抓著我的右手,這樣緊緊握著。我不知道是它需要一個支撐的來源,還是在安撫我。不過我想後者比較大吧。因為顫抖的如此厲害的人是我,反而他自己顯得一點也不緊張的樣子。
我們就這樣握著手,誰也沒先開口說話。
「白菜,啊,洛心妳在這…咦?」二廚從門口探進來,「你們兩個…啊,啊啊啊。」他睜大眼睛看著一蹲一坐在地上的我們兩個人。手指還誇張的點點點。
「啊,啊啊啊。」另外一個進來拿蘿蔔的廚師也發出一樣的聲響。
我幾乎是立即的,馬上想甩開夏飄雪的手。這餐廳什麼不盛行,八卦最厲害。沒給他們看到什麼都被調侃的那樣離譜,現在給他們看到這一幕,我很難想像以後的風言風雨我要怎麼擋。
「好啊。你們兩個人躲在這裡做什麼啊?」大廚笑著曖昧,跟二廚兩個人勾肩一點想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哪哪哪有做什麼啊?」好在這時候飄雪也放開我的手,我馬上站起來,先扳臉兇人。
「哇,你們剛剛在做什麼啊?搞到杯子都打破啊?這麼激動嗎?」他們倆個人完全不顧我的晚娘臉,一搭一笑的彷彿怕前頭人沒聽見一樣。
夏飄雪在我身站起來,也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他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剛剛那樣虛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好了,你們別鬧洛心了。」這八成是有史以來他第一次替我說話吧。
不過可惜一點效果也沒有。大廚二廚兩人更樂了,「好好好,我們不鬧你的寶貝了。不然飄雪哥哥要生氣了。」他們哇哇大叫,我的臉簡直要黑掉。
他們各自拿了白菜蘿蔔滿意的離開這裡。我氣呼呼的直罵無聊。
「沒事了,他們就是這樣。無聊找事情做。」我轉身,看他蹲下在撿碎玻璃,連忙阻止他。
「你別弄。我來就好。」我衝到雜物間,找了掃把畚箕,把地上的玻璃掃乾淨。
等一切打理乾淨,我握著掃把,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稍微驚慌的看著夏飄雪。兩人這樣對看了幾秒鐘,他看穿了我的尷尬,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我沒事,放心。」
「可是…」想到剛剛他那樣的狀況,我實在很難被說服。
「我只是早上忘了吃藥。沒事,」他淡淡地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他是那樣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他的背影離開,心中有一絲什麼很快的閃過。
我放好了掃把,用冷水冷卻一下自己有點哭紅的眼,才走回吧台。探頭看了看門外,雪的確下的很大。這樣的雪大概會持續到了明年五月吧?卡加利的冬季來了。想到那寒嚴的冬天,我不禁打了一個大寒顫。
店裡的客人持續三三兩兩,我和飄雪窩在吧台裡,他拿出調酒單,所幸開始教我調一些平時比較高等的酒,兩人盯著桌上的零零灌灌,偶而回頭互相看了一眼,他會笑,我只能傻傻的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啊,你們感情這麼好啊?」老闆走過來,剛好看到我跟飄雪握在同隻酒瓶上倒酒的樣子。
「飄雪在教我調酒。」我離開酒瓶,乖乖的回答。
「哦,是嗎?」老闆繞到我前面來,一臉興趣的看著我。「洛心,是妳偷喝酒嗎?不然臉怎麼這麼紅?」
我馬上心虛的摸臉,「哪,哪有啊。你亂說。只是太熱了。」我哇哇反駁,今天到底哪裡犯沖,到處被開玩笑。
「可是外面下雪哦。怎麼會熱呢?」老闆眨眼,我毛骨悚然一陣。馬上直接把大廚二廚跟現在的狀況連在一起。一定是他們在廚房哇哇亂說。
說不出話來,我只能乾瞪著老闆。老闆大概也看我臉爆紅了,有良心的閉了嘴。「好啦,我是來跟你們說,雪下這麼大。太晚回去不安全,妳跟飄雪可以先下班。早點回家。」老闆轉頭,拍拍夏飄雪的肩膀。「洛心就讓妳送回去了,記得不要亂開到不開去的地方啊。」然後他哈哈笑的離開。我實在想抬腳踹這些八卦王幾下。
等老闆一臉爽歪的離開後,夏飄雪放整理好酒瓶,轉身對我說。「我先下去溫車,妳五分鐘後下來。」他拿起外套,到後面打卡,然後就離開餐廳走往地下室的停車場。
我又把吧台巡視一遍,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怎樣,走到後頭打卡時,總覺得大家的眼光特別曖昧。匆匆茫茫打完卡,換掉裙子,我拎著包包也跑往地下室。然後就像上一次那樣,飄雪的車子已經橫在路中央,等我上車。
「你…你的身體開車沒問題吧?」我繫好安全帶,轉頭有點擔心的問他。
他揚起聲音,「怎麼?不敢給我載嗎?」他的聲音很冷,讓我不知道他究竟是開玩笑還是生氣了。
但是這一瞬間,我也不知道哪跟筋不對,居然白痴這樣回答。「不會,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不怕。」話剛說完,我就已經想拉開車門羞愧的跳出去。
飄雪愣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說出這麼白濫的話來,然後笑出聲音。「真是服了妳。」他壓制著笑,揉了揉眼睛,才把車開出地下室。看著他笑開的臉龐,突然覺得剛剛那句話再丟臉也直得了。
路況不是很好,大雪已經完全覆蓋了馬路。大概是雪來的太急,政府的產雪車還沒有清理完畢。因此大部分的馬路都是白茫茫蓋著將近十公分的厚雪。跑車的底盤特別低,飄雪把車速放的很慢,專心的駕車。
我轉頭看著窗外的雪景,白茫茫的。好像一不留意就會在裡頭迷路一樣。學長們都會在聊天的時候有意無意提到小心迷路這回事。當然,他們指的迷路不是指路癡的找不到回家方向。而是指心,在這充滿誘惑的地方,十七八歲的心情,是特別容易迷失的。雖然還是謹慎的告訴自己要一切小心,但是如果真的可以那麼容易把心給拉回來,怎麼還會有那麼多迷失的羔羊?
「天涯海角。」猛然,飄雪突然這樣說。我轉頭好奇的看著他。
杏添 2007-9-23 15:07
紅燈時,他停下車,也轉頭看我。「天涯海角,如果有這樣的地方。我也想去。」他笑,光線不足的車內,我明顯的看見他眼中的疲憊。
天涯海角。
「如果有那樣的地方,我陪你去。」我在能反應過來之前,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來不及驚訝,只是這一次沒有把頭別開,直愣的看著夏飄雪。他的眼中很明顯閃過什麼,而然在我可以弄清楚那是什麼之前,燈號轉換,他再度回頭駕車。
等到這樣的氣氛過了,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可怕的話。左手緊緊抓著我的右手,真怕一個衝動,我就會忍不住這樣開車門跳車去。
「天涯海角也陪我去?」夏飄雪在車子接近一個路口時,突然也開口。
「嗯。」我又聽見我的心和我的嘴背道而馳的聲音。
「好。那我們就去吧。」他柔聲的開口。再我還來不及問他去哪裡,他的車子突然打了一個大轉彎,若不是雪還柔軟不會卡車,他這種轉彎的猛勢,大概就會讓車一百八十度的在公路上轉圈圈。
我並沒有問什麼,因為再開口辯解什麼都是多餘了。我的心,已經脫離了我把持的掌控。我看著窗外的飛雪,閉上眼,什麼都不想再想了。
飛蛾撲火也好,自找麻煩也好。把持多久的自尊心,在這瞬間瓦解。
什麼都無所謂了。讓我任性一回。一回就好。
雪這樣飄著,我們靜靜的在車上,讓他帶我去所謂的天涯海角。
車子穿梭過小路,來到主要幹道上面。這條路,是延著山坡開出來的,旁邊就是山崖,可以清楚明顯的看見萬家燈火。路燈瀰瀰濛濛的,加上大雪擋住視線。整條路看起來詭譎無比,好像沒有盡頭一樣。
天涯海角是不是就這樣一路走下去,沒有盡頭。是不是這樣,就會到天涯海角?沒有多想,車子突然又轉彎,眼前的天涯海角路消失了,取代的是我條我從未看過的小路。仔細一瞧,原來是開往山上的路。路面明顯的坑坑洞洞,加上積雪,車子變的很不平穩,搖搖晃晃的。剛剛那個轉彎又太猛,一下子我沒坐穩,整個人往夏飄雪的方向倒了過去。
「小心。」他騰出右手扶住我。「不好意思,剛剛轉彎忘記跟妳說。」
我搖搖頭代表沒關係,其實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才會被晃倒。他等我坐穩,才收回手放回方向盤上。彎彎轉轉又幾圈,車子終於停下來。
他刷了一下雨刷,指著前方。「我不知道什麼是天涯海角。只知道,這樣看下去,給我一種活著的感動。」
我順著他手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燈火朦朧中,看得出來聳立在其中的是市中心的大樓。我鬆了安全帶,整個人貼上了擋風玻璃,幾乎是傻眼的看著眼前的景緻。平時的夜景就叫人很嚮往,如今又批上一層白雪,更是美麗。
沒過一會大雪蓋住了擋風玻璃,飄雪又刷了一下雨刷。夜景再次呈現在我眼前。
「有種永恆的感覺。」我自言自語。
飄雪也趴上了方向盤,「永恆,是這樣一瞬間吧。畢竟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嗯?」他轉頭,側臉看我,我也轉頭,看著他傻笑。在現在之前,這樣的場景是我一怎麼想都想不到的吧?
看著雪一片片掉落,總覺得心被揪的緊緊的。有一部份的我正在猛烈的發酵,但是另一部份的我,卻急速的枯死。
「很累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在這裡看夜景。有時候,一看就看到天亮。」他淡淡的說著,還是直定定的看著我。
我看著他,「看夜景的時候,你都在想什麼?」我脫口而出。
飄雪沒有說話,看了我一會,才有點恍惚的說。「其實也沒想什麼。有時候想到自己的身體,有時候想到有關於生命,但是到底想什麼,我也不清楚。反正在這裡,會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雪,很漂亮對不對。」我不知道該答什麼,只能猛傻笑。
「是很漂亮。不過很短暫。」他又刷了一下雨刷。「經不起任何摧殘的。就連它自己本身都已經太脆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聽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心頭就一陣悶,一股氣衝了上來,卡在眼框,霎時酸了眼。
我眨眨眼,深吸一口氣。「我…我…」
他轉頭,「妳怎樣呢?不要可憐我,妳懂不懂呢?因為我過的很好,真的很好。」他的語氣很溫和,不像第一次那樣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張牙舞爪。但是他的口氣越溫和,我的心越緊。怎麼能過的很好?一個知道自己生命已經燃燒到盡頭的人,要怎麼過的很好?
「我從來,沒有,可憐過你。」我很努力才不讓眼淚在這時候飆下來。
「那妳是什麼?」他笑一笑,突然伸手揉揉我的頭,「妳只是個小女生,關於生命,妳有太多不懂的地方了。所以,不要被自己太過氾濫的情緒沖昏妳自己,懂嗎?」他說完,手離開了我,再度回到方向盤上。
「飄雪。」我叫他,他回頭,似乎很認真的在聽我將說的話。「我,知道你很累。你不必這樣隱藏你自己。人都會有累的時候,你只是需要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依靠。這樣而已,沒有人可以自己堅強的,我只是這樣想。所以,我才接近你。」
「那妳是什麼?」他平靜的問我。「可以讓我依靠的對象嗎?」然後他轉頭,背靠在椅子上,沉穩的說。「我,有女朋友了。」
他的話很刺,很銳。毫不留情的劃開我心中的某一部份。但是太銳利了,只有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傷口,血卻流不出來,所以我悶著,柄著氣,把那到痛楚吞了下肚,一點也不漏痕跡。「愛情,不一定是可以依靠的對象。」我聽見我自己這樣說,很虛偽的這樣說。
「那還有什麼?」他轉頭,直視我,彷彿要看穿我。
「朋友。」我很淡的笑著說。「我會是你很好的朋友。」說出這句話時,我感覺到眼框突然衝上來了一股酸氣。濕濕熱熱的,好幾度,我以為我就要潰堤了。
「朋友嗎?」他閉了閉眼睛。「或許,我是真的需要一個朋友。」話說完,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
我一個人在車上,等到門砰一聲關上的時候。眼淚再也沒有克制的飆了出來。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我剛剛在說什麼。我只是太害怕,害怕他發現我的真心,會再次把我踢出他的世界以外。我不要,我只是…我只是很自私而已。自私到我說服自己去遺忘心中哪某處渴望的情感。
我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只是不想控制它。怎麼喜歡上他的,都無所謂了。我只想待在他身邊,陪他。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沒有罪吧?
沒有吧。
我抹乾眼淚,瞥了一眼放在後座的外套,沒有什麼猶豫的拿著外套,也跟著下車。我走到夏飄雪身邊,少了高跟鞋,他現在看起來真的是高不可攀。「外套。」
他低頭看我,「妳穿吧。我不冷。」
我拉拉他的手,「你的手這麼冰,還說不冷?快點穿。」我把外套塞在他手上。接過外套,他低頭再看了我一眼。
「Sherry總是喜歡穿我的外套,說有一種被寵的感覺。」他笑了笑,「女生不都愛這樣?一件外套就彷彿那個男人有多好。」邊穿外套,邊這樣說。
我沒有回應他。的確,一個男孩子細心的替女生披上自己的外套時,多少女孩子都會心頭小鹿亂撞啊。不可否認,這可真是把美眉的好招數。
我想,如果Sherry也知道夏飄雪的身體,就不會一謂的去追求那種被寵的感覺吧?我常常在想,女生需要被寵?那男人呢?要怎麼寵他們?女人是人,男人也是人吧?不論是哪一方一直給予,到最後都會麻痺的。
「妳冷不冷?」夏飄雪再度轉頭問我。我拉緊了外套,搖搖頭。
「難得有這種經驗,冷一下也值得。」我抬頭對他這樣說。兩人站著看眼前的大雪,慢慢的也不知道是我,還是他,各自往彼此的地方移動。從一開始的三步遠,到現在和他幾乎肩並肩。
我將手湊到嘴邊,呵氣取暖的時候,他突然一伸手拉了我的手往前走,雖然前面沒幾步就是山崖,我卻沒什麼猶豫的讓他拉著走。長腳一跨,他跨過了低低的護欄,轉身扶我。我當然沒他那麼帥跨了就過去,因此只好笨拙的一腳先踩上護欄,踩了一個大腳印,才慢吞吞的跳了過去。雪太厚,一個不小心沒站穩,撲到他身上去。
「小心。」他接住我,「從這裡摔下去,會死人的。」
我稍微離開他的胸膛,往那山崖看下去。大約一百公尺下面是條大馬路,有零星的車輛開過,幾展路燈。不摔死,大概也會被車輾過去。
「好可怕。」我縮了縮,有點後悔跟著他跨過政府好心設置的護欄。
「妳稍微放開我,」他笑著推了推我,我差點尖叫出來。「不要怕,稍微放開我一下。」他好笑的看著我抖的可憐。
我抬頭有點哀怨的瞧了他一眼,才有點不甘願的放開他的手,稍微離開他的胸膛一點。他輕走到我身後,兩隻手微微扶住我的雙肩,然後把我往前一推。我想,差沒二十公分,我就可以這樣摔下去滾個大雪球。
「到底要幹嘛?」我很小心地往後稍微退了一步,回頭問他。
「往前看。」他笑著這樣說。
往前看?不,不就是什麼都沒有嗎。看,看什麼?
我想我是太過懼怕了,畢竟喜歡一個人跟為了那個人去死是兩回事。我已經發抖到連思緒都在打結。好吧,既然他要我往前看,我只好回過頭,吸了一口氣,往前看去。而然,除了一片黑還有滿天的白雪,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突然一陣狂風吹過來,我差點站不住。幸好夏飄雪還在我身後扶著我。「哇,好可怕。我會摔死。」我嚇的又往後退,不過這是飄雪沒在讓步,這一退,我只是撞上了他。
「感覺到什麼嗎?」他似乎彎身一樣,聲音好近,在我耳後響起。
「感覺到我快要摔下去了?」我誠實的回答。
他又笑了出來,「妳都敢搶我酒杯,怎麼膽子這麼小?」他的笑聲很低的溜近我耳朵裡,害我一下子臉又爆紅了起來。
這次,我直視著前方,努力的去看。想知道究竟他要我看些什麼。看著空無一物的天地久了,也不覺得自己站的地方有多危險,慢慢的我放鬆了緊繃的身體。然後風又吹了起來,雪花開始亂舞。連我的頭髮都被吹的像瘋子一樣飛起來。就這樣兵荒馬亂的瞬間,我猛然大叫。「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像在飛一樣的感覺對不對。」我興奮的大叫。腦中浮現起鐵達尼的狗血浪漫,然後自己喜吱吱胡亂興奮。
「這我沒想過。」他又笑,「我只覺得,站在這裡,像站在生與死的邊緣。很美,不是嗎?」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帶著一股無限的感情這樣毫無預警的竄進我腦裡。
我回頭這次轉了身,很迷惘的看著他,剛剛那股鐵達尼的心情全沒了。「為什麼?……」
「我只是突然的,想讓妳知道,站在那邊緣的我,是什麼樣的感覺。」我對上他黑漆的眼睛,看著他的唇這樣對我說。
猛然間,我覺得我和飄雪在這一瞬好近好近。彷彿天地間,記憶以來,就只有我們兩個一樣,那麼近,那麼互相依賴。
他的雙手依然放在我肩膀上,我抬頭,他低首,我們就這樣對望。很近,很近。近到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
我皺眉,對於自己狂跳的心感到害怕。然後這樣對望之下,他緩緩的低頭,很慢很慢。慢到,空氣分子好像凝固了。而就在我閉上眼睛,害怕到不知道該有什麼反應的時候,我感覺到他的唇劃過我臉頰,來到我耳朵邊,輕輕的說。「風大了,我們回車上吧。」
我睜開眼睛,他已經放開我,轉身跨過護欄。而這時候我終於無法克制自己的伸手,拉住他的冰冷的手。飄雪停住,轉頭看我。
我吸了一口氣,「不要這樣,這樣,我好怕。我好怕下一秒,你就會不見。」我只覺得身體不住發抖,說出來的話斷斷續續,是不是哭了,並不清楚。因為風雪太大,我已經凍僵了。
夏飄雪只看了我短短一眼,下一秒他反手一拉,把我拉近了他懷裡。隔著一個護欄,站在下大雪的山崖邊,我們緊緊抱著對方。像迷路的小孩,找到某一個依靠一樣。我想,他並不知道,我在想什麼。而我卻能知道,他抱我,因為他逞強已久的心,找到了放鬆的地方。
我們緊緊抱著,我整個人埋在他胸膛,不住的發抖。飄雪抱住我的力氣大到讓我喘不過氣,我卻不想掙扎。因為我能懂現在的他,是多麼無助。多麼脆弱。
生與死的邊緣,我只能懂,卻無法體會。
我的思緒很亂很亂,我無法讓說服自己,我只是單純他的依靠而已。心那麼強烈的悸動著,在他懷抱裡,有瞬間我以為自己會這樣潰堤。
最後他緩緩的放掉我,替我撥掉了身上的雪片,兩人都沒有說話,這樣互看著。而在我能開口說些什麼,或能整理自己紊亂沉重的心情以前,他淡淡的開口,「上車吧。」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黑色的跑車又再度平緩的開上的公路,雪還是那樣的飄,風一樣吹著。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
但是只有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這次我的心情,再也無法拉回來了。但是,我卻一點也不後悔。轉頭看著專心駕車的夏飄雪。也許,至少,我們之間,再也不是什麼都沒有。
「妳家到了。」他把車子開上門前的空地,轉頭對我說。
「謝謝你載我回來。」我淡淡的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你開車回去小心點。雪好像更大了。」
飄雪頷首,「放心。Sherry還在家裡等我。」
「啊…原來如此。」我繼續淡笑,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這麼晚回去,她不會擔心嗎?」
「她習慣了。」飄雪將視線挪到前方,「她已經習慣在家等我,不管多晚。」
我點了點頭,代表了解。
下了車,我很小心翼翼的抓著皮包,很小心地走,怕一不小心摔倒了,某個地方也會摔碎。
進了家門,關上門,聽見他的車子離開的聲音。
老媽看著上樓的我,問我載我回來的人是誰。
我頭也沒有回,只是很堅持的一步一步走回我的房間,「朋友,只是個朋友。」關上門以前,我聽見自己用著輕鬆不著痕的語氣這樣回答媽。
而門關上後,我搖搖晃晃地把自己摔進床上,狠狠的哭。為了得到些什麼,也失去些什麼那樣狼狽的哭。
杏添 2007-9-23 15:08
我們需要時間
時間是我們沒有的奢侈
而後來也就這樣。
我們上班見面,下班他總是會載我回家。
除了十二月的天氣開始急速下降以外,最大的原因是我們總會天南地北的聊。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是這麼健談的人,包括夏飄雪。他給我的感覺一直是沉默寡言的。而在從餐廳到我家這短短將近二十分鐘的車程,讓我徹底了改變對於自己,對他的觀念。
夏飄雪的言語很深。有時候我常常會歪頭看著專心開車的他,很難想像這樣一個看似輕浮的男生,可以說出讓我啞口的話。我總以為他的世界裡,除了女人大概就是玩樂。後來才不以為然。他有很深的智慧,很深的思想。我想,是因為他的身體,給了他那樣的思緒,卻也因為那樣的身體,讓他徹底地放棄了追尋那些人生觀的原動力。
而這是會上癮的。
喜歡上他的言語之後,我開始不管多晚,都會等到他也下班,一起跟他回家。有時候外面風雨大,他總是會體貼地拿他的外套替我擋掉寒風或者大雪。上車會開車門,就連走在雪較深的地面時,他都會輕手稍微扶我。對這一切,我當然知道他只是有禮貌。我卻上癮了。
夏飄雪常常笑。微微地笑,尤其在聽我說話的時候。他會豪不遮掩地直視我,然後淺淺地笑。我曾經對他的笑容感到臉紅,還會下意識地躲避他的視線。但是現在我只想看著他的笑臉,不變。他的笑容很暖,讓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
我受夠孤獨了。來到加拿大這麼久,我真的受夠孤獨了。
我只想找一個人躲一躲。
現在想起來,也許我對夏飄雪就是這樣。寂靜太久了,一碰上如飛蛾撲火,沒有回頭的餘地。至於什麼道德感,是非觀全都在他接近我那一瞬間燃燒成灰。因此我自私地躲進他的天地,不想,也不願思考,他的天地裡,有一個不是我的女人。不過這不是大問題。我已經說服了自己,我們只是朋友。一句話而已,再多的接近變成了理所當然。
那個下午,趁著工作休息時間,我想買雙靴子,夏飄雪則想買件外套。很自然地我們就一同去了購物中心。今天雪下的不大,氣溫卻很低。飄雪整整溫了五分鐘的車子才讓引擎達到最佳狀態。黑色的車子頂著白雪在雪地裡面特別格格不入。
經過downtown幾條十字路口,還可以看見幾個流浪漢縮在角落。頭上頂著白雪,身邊堆著他們唯一的家當。卡加利的流浪漢人口很多,春夏秋冬都可以看見他們在各各十字路口的轉角努力地躲避那艷日,或者寒雪。記得社會課時老師總是很自豪地告訴我們那裡的流浪漢收容所又加大又新建等等等。但是,日復一日,我看見的是更多,更年輕的流浪漢。而加大又新建的收容所呢?謎一個。
我看著左前方的流浪漢,有一個大鬍子。看見來往的路人時,他總是會笑一個,不過在這個冷漠的都市,他的笑容是沒有太大的作用。城市的人們太冷漠,大家來來往往,千偏一律的表情,彷彿從葬儀社裡面走出來。把自己從那裡頭抽離以後,我不禁想,以往每天趕著上學下學上班下班的我,是不是也是那樣冷漠的人。對於比自己微小低弱的人物,有著一副鄙夷的神情?
橫向車道是主要幹道,因此我們這邊的紅燈停得特別久。我愣愣地看著那個流浪漢頭頂的白雪越來越多。
「看什麼?」飄雪轉頭問我。然後隨著我的視線,他大概也看見那個流浪漢。「妳知道,這種天氣對誰最殘忍嗎?」
我看著他,搖搖頭。
「對他們。」他看著那些流浪漢,「在妳眼中,流浪漢是怎樣的人呢?」
我躊躇了一下,才回答,「有時候會覺得他們很可憐。但是,大部分時間會覺得他們很可怕,而且滿臭的。」我不否認,看見流浪漢,我都會故意的繞過他們而行,眼神也會刻意的不理會他們善意的笑容,直視著前方。而我相信,大部分人跟我一樣。某方面上正常,卻也可悲。
「妳的想法沒錯。」夏飄雪打了方向燈,邊把車子開向路旁的停車位,邊這樣對我說。「他們的確是要離遠一點才好。因為妳永遠不知道誰會突然攻擊妳。其實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子,在一堆相同的事物當中,每個人遇到的都會是同樣的。比如說,一百個流浪漢,大概九十九個都是妳說的那樣子。而也因為這九十九個,讓人們都忽略了那其中一個。」
「什麼意思?」我看著他熟練地把車子卡進車位裡,納悶著。
「意思就是。太多表面的事物,讓我們忽略了裡面那真正的一面。麻痺了,連自己都以為自己是糟糕的。」他說著,然後開門,「還發愣,下車。」說完他率先下了車,走到人行道那端等我。
我喔了一聲,鬆開安全帶,跟在夏飄雪後面小跑步,「喂,飄雪,走慢一點,你要我摔死嗎?」人行道上的雪結了冰,滑的要命,我追著他,不滿抗議。
他突然轉身站住,害我差點撞上去。「慢慢追,總會追上我的。」他笑,伸手攔住我打滑的身子。
我抬頭看他,「你今天吃錯藥了嗎。怎麼字字珠璣。我有聽沒有懂。」
飄雪不再說話,只是又笑著看我。如平常一樣,眼神很深遂,然後轉身繼續走。我納悶的跟著他後頭,才發現原來他的目標是前方不遠的星巴咖啡店。
他老兄真有雅興,半路停車頂著寒風買咖啡。咕噥著,我跟在他後頭走進星巴。大概是接近中午休息時間,人群很多。我跟他擠在人群當中排隊。不過飄雪到是把我圈了起來,讓我不受到別人的肆虐。唉,就是這樣。這樣無意識的舉動,讓我萬劫不復。
點完咖啡。我好奇地看著他手上的三杯白摩卡。「你怎麼買三杯?」
他沒說話,把其中兩杯端給我。我乖乖地接過,還是很納悶。走出咖啡店,夏飄雪領著我走過斑馬線,我更是一堆問號。「飄雪,你要去哪裡?」
「看到他嗎?」他伸出空的手,指著前方。隨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我只覺得更納悶。
「是那個流浪漢。」我抬頭看他,「做什麼?」我問,他沒有回話。只是笑笑地看著我手上的兩杯咖啡。我張大眼睛,了解他的意思了。「你,你不會要我把這杯咖啡給他吧?」
「端杯咖啡很難嗎?」他反問我。「在餐廳不是常常端飲料給人?」
「是不難,但是,這這跟在餐廳端飲料給客人,是兩回事吧?」
「為什麼是兩回事?」他聲音抬高幾許,有點尖銳地反問我,「因為那是妳的工作?還是客人比較高級?因為流浪漢是下層人士。所以妳會覺得丟臉?是不是妳覺得這樣會壓低自己的身分?」
我被他的話堵的說不出話來,縮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都…都有啦。不過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因為這樣不會讓他很丟臉嗎?感覺,感覺好像我再可憐他。他,他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
「妳覺得是可憐嗎?」飄雪緩緩問我。「不好意思?洛心,不好意思的人,是妳吧?」他接過我手上的咖啡。「妳不是施捨,妳只是給他一杯咖啡。咖啡代表什麼?可憐嗎?不是,咖啡只是妳對他善意的表示。一種人情的溫暖。流浪漢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不信妳走過。彆扭的只會是妳自己。」
我躊躇,實在很猶豫。叫我這樣隨便給人一杯咖啡,對方又是流浪漢。感覺就…就很說不上來的怪。我看看夏飄雪,又看看自己手上冒著白煙的咖啡,嘆了一口氣。「那你陪我過去。」
他頜首,走在我前方。
抱著那杯咖啡,心裡七上八下地走過去。「hi。」這輩子不知道說過多少次嗨,唯讀這一次說的最難過。
大鬍子流浪漢聽到我打招呼,抬頭有點疑惑的看了我們一點。然後居然很快的站起來,露出一個大微笑,「hi。」他的招呼很大聲,很爽朗,一點彆扭都沒有。相形之下,我居然有點臉紅剛剛自己明顯的不情不願。
「呃,咖啡,給你。」我遞上咖啡,稍微一笑。
大鬍子看了看我手上的咖啡,爽快地接過去,「真的嗎?實在太棒了。真是謝謝妳。」他喝了一大口咖啡。「這種天氣一杯熱咖啡就感覺棒多了。」他笑,說話時冒出白煙。
我傻笑,對於他那麼爽朗的態度有點不知所措,愣在那,呆呆地不知道接下來的舉動。
飄雪在這時候出聲解救我,「她會怕你們。所以我帶她來認識你。」
「喂!」我瞪了夏飄雪一眼,臉紅。
大鬍子哈哈大笑,「正常正常。」大鬍子指了指人來人往的街道,「我每天在這裡,至少有上百人上千人走過去。有多少人會回頭看我呢?不到十個吧?」他聲音有點落寞,「在這裡久了,早就習慣這種感覺。」
「會冷嗎?」我突然脫口問,然後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
「很冷啊!」他大笑,「我們也不想變成這樣子。誰願意當流浪漢,不是嗎?世界是無情的,總是有人要被犧牲。每個流浪漢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理由已經變成不重要了。人只會看表面,又有多少人會停下來聽那理由。聽了理由又如何呢?還是改變不了我是流浪漢的事實。」
「對不起。」我小聲的說。
「呵呵,」大鬍子拍拍我肩膀,「人生就這樣子。像盒巧克力,永遠不知道會吃到哪一種口味的。你們要好好加油,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對自己微笑,就會很美麗。像我一樣。」
「謝謝。」我點點頭。
「很冷了,你們趕快走吧。」大鬍子抬頭看了看天上越下越大的雪,「謝謝你們的咖啡。」
我眼框稍微紅了紅。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情況,他居然還關心到我們身上。我看著他身上裹著一層又一層的厚舊棉被。凍的鼻子紅紅的樣子,突然一陣心酸。飄雪說的沒錯,這種天氣,對他們最殘忍。
「你保重,我們走了。」飄雪笑了笑,輕輕拉著我,往車子的方向走去。邊走,我邊回頭,很努力地把大鬍子的笑容記住。
大鬍子依然朗著笑容,突然間他開口。「你比去年早了一個禮拜。有特殊原因嗎。」
我一頭霧水,拉拉飄雪。夏飄雪沒有回頭,直視著前方。「想讓她學一點事情,沒什麼。」他這樣回答,我卻還是不太能了解。
「明年還會看到你嗎?」大鬍子又開口。
我看著飄雪,他的眼神很遠。猛然間站住腳步,回頭,「我不知道。」他這樣笑著說。
「希望能夠看到你。」大鬍子最後這樣說著。
飄雪沒有再回答,只是拉著我過了馬路,回到車上。直到暖氣呼呼的從暖氣口宣洩出來,我們一直都沒有說話。
我趴在窗戶邊,隨著車子的迴轉,對著人行道上依然裹著大棉被的大鬍子搖手。雪下著很大,我只覺得很涼。回過頭看了夏飄雪一眼。想起最後他們倆個奇怪的對話,終於忍不住開口。「喂,你們認識?」
「我幾年前在街上喝醉酒,是他把身上的毯子給我蓋才沒讓我冷死。」
「你在街上喝醉酒?」我倏然轉頭,不可思議地問。在我眼裡,夏飄雪說不上多有方向,卻至少還算上堅強,不像是會亂七八糟就倒在街頭頹廢的人。
他飄了我一眼,「我以前是很壞的,妳不知道嗎。」輕鬆地說著,非常明顯地半開玩笑。
看出來他心情好,我也頂了回去,「現在的你也沒多好啊。」開玩笑,也不看看是誰那時候天天在PUB鬼混。菸酒不離手,交友情況複雜的比皇室族譜更難記起來的人,也算不上好吧?
飄雪愣了一下,回頭快速地看我一眼,猛然身手打了我頭一下,惹的我哇哇大叫。「喂喂,打人啊你。」
「妳以前可沒這麼會耍嘴皮子。」飄雪哈哈大笑,一直手還不停地揉著我的頭頂。
「喂──。」我阻止他的手,「我本來就是這樣子了。」
「是嗎?」他停下手,眼角瞄了我一下,「我記得剛開始,妳跟我說話動不動就臉紅,聲音跟蚊子一樣小。像小女生一樣。」
「我我我哪有啊。」我大聲地抗議。
「有沒有妳自己知道。」他笑,聲音低低的。
臉又紅了,「好啦。小女生就小女生,人家本來就是青春的少女。」看見夏飄雪又是一臉想笑的樣子,我趕快轉話題,「說啦,你們怎麼認識的?」
「幾年前的冬天,我在街上喝酒。大概喝昏了,就昏在前面那個小公園裡面。醒來以後,是他用自己的毛毯替我蓋著,我才沒冷死吧。」
「好好的在大冷天跑出去外面喝酒做什麼?」我上上下下又打量著天天打扮的人模人樣,一副什麼精英表模的夏飄雪。
飄雪回頭看了我一眼,嘴角一咧,一個很奇怪的笑容。「自殺。」
「什麼?」我眨眨眼睛,想確定我沒聽錯。
「自殺。」他從容不迫地回答我。卻讓我感覺背脊發涼。「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人都會有想死的時候,我只不過選擇了最壞的時機。其實真的沒什麼。人總是會有些時候會特別想死。妳說對不對?」
我無法回答對,還是不對。的確,人都會有想撞牆的時候。我時時刻刻都想撞牆。通常只是情緒化,然後小馬說的,赫爾蒙作用影響腦袋運作。而真正能讓我想死一死算了的時候,其實不多。就算有,也只是在腦袋運作,永遠沒有具體行動的時候。而大家不都是這樣子嗎?只要熬過就好了,不是嗎。可是當我想這樣反駁夏飄雪,回頭盯著他的側臉,才發現以前我認為的理論全部都被推翻了。話卡在嘴邊,這時候才了解,他是多麼認真。
「其實沒什麼的。」他聳聳肩,「嗯,後來就這樣認識他。也說不上認識吧。只是跟他約好,只要我還在,每年聖誕節前夕,我會回去找他。算算,今年是…第五年了。我還算很幸運,拖了這麼多年,是不是?」他轉頭,眼神炯然,說的很輕鬆。
他雲淡風清,我卻覺得侯頭一窒,有股很大的酸氣。我是怎麼過我的生命?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尖叫,然後準備遲到。功課拖過一天又一天,考試不到最後一天不念,跟小馬吵吵鬧鬧,每天不知所以。高中都快結束了,對於人生還沒一個明確的目標。我要什麼,我追求什麼,目前還是呈現空白。結論是,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媽的,又要去上課了。
而坐在我身邊的人。他呢?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慶幸自己還呼吸,還是拿著紅筆把日曆又畫掉一天?
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我自己的感覺。只是在此時,模模糊糊間,有點可以感覺到倒數計時的滋味。小時後不是最愛喊著,五、四、三、二、一,好了沒?躲貓貓。是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讓我想起躲貓貓。只是,夏飄雪,他的五四三二一之後呢?是否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他所要的一切。
而他所要的,又是什麼?
一路上再也沒有說話,視線茫然地在夏飄雪的側臉還有車窗外轉來轉去。想說些什麼,找不到話題。只覺得有台除草機筆直地畫過我們兩個之間,在生命的觀點上,清楚的分出了東西。
我所曾經以為的了解,全部變成可笑的泡泡。
車子在行駛與停紅綠燈之間行成固定的韻律。直到他停好車子,鬆了安全帶,甚至開了車門下了車,我還處在愣愣的情形下。
「怎麼不出來?」他彎腰探進車裡,有點奇怪地看著我。
我深呼吸,全部的思緒混雜地收回腦袋裡,來不及整理,突然問:「為什麼…要帶我去那個流浪漢?」
他沒有猶豫,「沒什麼。只是想留些什麼給妳。」關上車門沒有回頭地往前走。我跟著下了車。走在前頭的夏飄雪猛然間在我眼裡變得很突兀,很遙遠。
電動車鎖的聲音在停車場響起不大的聲音,卻混著夏飄雪那句話,梗在我心中。我仰起頭,睜大眼睛,把一股熱氣硬逼了回去。
「等我。」我叫。
他停住腳步,「小心走,不要摔倒了。」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不遠,我小跑步過去,用不到幾秒。但卻也很明確的知道,有些地方,有些距離,我是無法追上了。
我不知道是我太過心急去追著他的腳步,還是飄雪刻意停留下來等我,我只知道從那天之後的我們,變得異常的接近,近到連我自己都不得不承認,早就跨越了我一直堅持的一條線。
有意無意間,總是特別喜歡逗留在下班以後得那幾個小時。從十一點,十二點,一點,兩點。我看了一眼手錶,很好,三點十分,我們還坐在一家中國餐廳裡對望。凌晨三點多,我不是那種沒人管的小孩,或者說,我媽不是放任我到處亂跑的母親。我只是一直在利用一個滿卑鄙的方便。那就是一種存在於我跟我媽之間的信任。我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大到大我就不是一個很乖牌的小孩。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容易受到別人影響。可是,老媽卻從來不等我的門。不管多晚,她會留一盞燈給我,可是不會等我的門,不會像同學的母親一樣,每次晚一點回家就要起革命。
當然,她也不是不聞不問。我去哪,跟誰去,做了什麼,我都會依實據報。或許是這樣子,媽才沒有很嚴格地盯著我。我攪著自己面前的杏仁霜,一絲罪惡感浮上來。
當然,彬彬有禮的夏飄雪也問過我好幾次這麼晚回家會不會有事。我除了傻笑打混敷衍過去,也沒多說什麼。他聽了以後只是喔一聲過,不再問些什麼。某方面上,我卻清楚,他知道我在說謊,卻又基於某種原因不願意拆穿。
而那個原因,是我不敢去想的。現在的我們很好,很多問題都不用煩惱。我只要跟他這樣靜靜的聊天就好,什麼都不願意多想,因為即使風平浪靜,他還有女朋友這樣的事實,沒有人可以否認。
「三點二十五分,回家了?」
等我發現我已經無意識地把飲料喝光的時候,夏飄雪才緩緩地問我。
「嗯,回家了。」我點點頭,身手抓起桌上的帳單,飄雪搶先了一步,順手握住我的手。他沒有什麼介意,我倒是很狼狽地把手抽開。不能太近,我必須這要告訴自己。我已經分不清楚對他,到底只是關懷,還是另一層關係。
外面的風很大,我們挨進地走,感覺他在身邊,我承認我自私。不要問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真的,不、想、管、了。
然後天公很做美,還是根本我自己耍白痴。冷的半死在自家門前搞了五分鐘,才很氣的發現我忘記帶鑰匙。難怪我今天一直覺得不對勁,原來就是忘了帶東西出門。站在門前,還可以透過玻璃間隔看見媽替我留的燈,罪惡感很重,重到連抬手按電鈴的力氣都沒有。站了很久,我才有勇氣回頭看,而果然,夏飄雪的車子還在那。
「我完了,我沒帶鑰匙。」他看見我走近,把窗戶搖下來。巴在窗戶上,我有氣無力地哀嚎。
他皺了皺眉,「妳先上車,外面很冷。」他開了車門讓我進去,「有沒有備用鑰匙之類的?」
我搖頭,「備用鑰匙在車庫,問題是我連車庫都進不去。又不能按電鈴,我媽會殺人的。」一來,按電鈴不就吵到她睡覺,二來,這電鈴一按,我家大概就要起革命了(半夜三點多回到家的女兒)。
夏飄雪想了一會,才做決定地說。「先過來我家吧。等天亮一點我再送妳回來。不然在這裡等也不是辦法。」
我抬頭看看他,又轉頭看看那扇打不開的門。其實沒有什麼矜持,只是很猶豫。究竟猶豫些什麼,我搞不清楚。只知道,好像這一去,有些事情可能就真的挽回不了。
後來我到底怎麼從喉嚨裡發出類似「好」「嗯」這一類的詞,我都想不起來了。只知道腦筋再度恢復接收訊息的時候,夏飄雪已經把車子開回他家的停車場。
「那個……」然後,這時候的我才開始慌張起來,「那個…你…你女朋友…」
他瞥了我一眼,按下電梯鈕,「我不跟她住在一起。」
我尷尬的笑了一下。有點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只能跟在他後頭進了電梯。看著電梯的樓梯數字一層一層往上升。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單獨到一個男孩子家裡。就算跟小馬,也只少…好吧。我跟小馬也單獨在他家處過。不過兩者狀況差很多。
「我以為,你們住在一起。」電梯到了三十七樓(不要懷疑),我又開口問。然後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洛心,妳這個豬頭。
「沒有。不過她有我家鑰匙。」他開了門,沒什麼情緒地說。
有你家鑰匙?為什麼有你家鑰匙?好幾度,我差點問出來。字到了嘴邊,我又吞了下去。
門開了,我們沒多說什麼就進去。沒什麼擺設,乾乾淨靜的,就不知道是他收的,還是他女…不對!我趕忙喊停。不能在這樣想下去。我搖了搖頭,想抓回那條很模糊的線。可是卻找的很辛苦。
「妳隨便坐。別客氣。」他脫了外套,往衣架上一丟,「要喝什麼?咖啡,茶?阿華田?」我選擇了阿華田。夏飄雪沖了一杯阿華田給我,又捧了一杯黑咖啡。我坐在地毯上,捧著阿華田,抬頭看著靠在窗口邊的夏飄雪,兩個人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不行,太尷尬了。一定要設法打破這種氣氛。我摸了摸地毯,又亂喝了起口阿華田,眼神飄來飄去。最後還是決定打破沉默。「飄雪,你要不要去睡一下,不然一夜沒睡。」
他捧著他的咖啡,走向我這邊然後一屁股坐到我身邊的地毯,頭往沙發椅上一靠,語氣懶洋洋。「沒關係,我還不是很想睡。」
「你都習慣這麼晚睡嗎?」我推推他。
他稍微把頭抬起來看我一下,「大概吧。反正早上也沒事做。妳那什麼臉?我已經很久沒去PUB了。」
察覺到我的臉上一定又露出那種斜視的表情,我不好意思了一下。「不,不是啦。可是你這樣日夜顛倒,對對身體很不好。嗯,你也知道我的意思。」後面那句話我說的有點吞吐。
他倒是無所謂的聳聳肩,「早晚的事,不是嗎?」
這傢伙!又來了。我最氣憤他偶而就會露出的那種豪不在意神情。「話不能這樣說,生命是有價值的,長也好,短也好,總是要珍惜。」
「那妳告訴生命的價值。」
「我…」我思考了半天,拼不出一段有信服力的句子。我是可以漫天擴地的用著我小說台詞來跟他長篇大論。但是看見夏飄雪的眼睛,那些話全部都哽住。因為我知道,那些,對他沒有任何作用。
「洛心,妳幾歲?」他轉頭,突然這樣問我。
「十八。」我誠實地回答。
「妳的人生,還過不到四分之一。」他笑了笑,「生命的價值感,在受到威脅時的那一瞬間決定。而妳,還不到四分之一。妳不會懂妳要什麼,也不會知道未來。所以妳現在頭腦裡的生命價值感,只是妳從書上,從別人口中整理,吸收,然後虛擬出來的。」
「那你呢?」
「我?」他晃動著咖啡,「我的人生早就過了四分之一。也許,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
「為什麼你總是要這麼悲觀…」
「我不是悲觀。洛心,妳不要用憐憫的心來看我。對於生和死,我看得很開。比什麼人都開。我只是認清楚事實而已。不為自己找藉口,不給自己空有的希望。」
「可是……」
「我存在與否,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不是嗎?OK,現在假設我死了,妳會傷心對不對?我知道妳會傷心。妳會傷心多久?一年,兩年?不管多久,妳終究會有忘記我的一天。我們是平行線,妳強行進入了我的生活,有了交集。時間到了,會再度變成平行線,妳有妳的人生,妳會走下去,不論我存在,或者不存在。」
我聽著夏飄雪的話,非常清楚地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可是聽在耳裡非常的刺耳。每個人的存在當然都是微不足到。但是,只要一個人傷心就好,一個就好。就可以證明存在性是真的有去影響到別人。我想證明的,並不是一個人的影響力,而是一個人的存在性。存在是否,是給人留下的紀念。就算只是一朝一慕。而只要那一朝一暮存在過,那你就存在過,即使只是一秒。
可是我卻不知道怎麼表達我的思緒。
我無法反駁夏飄雪的話,我只能睜大眼睛,看見他黑色卻沒有焦距的眼神裡面,然後下一秒,再度紅了眼框。
「我知道我存在過。」他笑,「但是我也知道,你們會忘記我。就如同我忘記我弟弟一樣。」
「你有弟弟?」
「有。」
「他…」
杏添 2007-9-23 15:08
「他死了。」聲音出來,冷冰冰的。
我不太相信地看著他。
「如果沒死,今年大概…嗯,真糟糕,我連自己弟弟的年齡都記不太起來了。應該…好像是二十三四吧。」他自言自語著,最後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給了一個很奇怪的笑容。讓我從腳冷到手,差點把杯子給打翻。
「你…不是唬我吧。」
「唬你做什麼?」他摸了摸我的頭,「他跟我一樣,我們流著共同的血液。五六年前就死了吧。所以,你看。沒有他,世界還不是照樣運作,我還不是在這裡?我沒有放棄生命,我只是,沒有力量去擴展他。」
「對不起。」很小聲地,我聽見自己的道歉。
「又不是妳的錯。」他拍了拍我,「沒事的。都已經過了四五年,該傷心的,早就傷心了。沒什麼痕跡留下來了,不是嗎?」
我看了看他有點疲憊的臉,拉了拉他的手,「我想…你不是遺忘。你知道,有種悲傷會在心裡面,久而久之就習慣了。然後,你就…以為忘記了。其實,其實,已經變成你情緒的一部份,祇是沒有人去提醒你而已。」我試著跟他解釋。
「更或許,是我不想去想。我弟,讓我看到自己。」他笑的有點累。
「飄雪,你太好強了。怕,並不是壞事啊。你不要這麼逞強。比如像現在啊,你就可以放鬆自己,不是嗎?又沒有別人,只有我。而你知道我的,我…我不是說過會隨著你去天涯海角?」我想安慰他,聲音確有比他更重的鼻音,不但如此,還說了一堆連我自己都不太能理解的話。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說話。就當我以為自己又說錯什麼話時,他突然抬頭,「洛心,妳有沒有很想哭的時候?」
很想哭的時候?當然有,而且是幾乎天天好不好。「有,很多很多時候。你呢?你一定不常吧。」
「有。」他淡淡地說,然後我瞥見了他微微顫抖的手。
「什麼時候?」
「現在。」他說,抹了一把臉。最後所幸將臉埋在手裡。
我跟著他紅了眼框,轉身輕輕抱住他,「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的。你祇是很累而已。」
「我會在這裡的,沒關係的。」只記的那時候我一直重複著這幾句話。一直重複著。我們靠著,沒說什麼話,天地間只剩下悲傷。淡淡的圍繞著,讓人喘不過氣。
我是一個擅長熬夜的人,今天我卻覺得很累。喃喃自語,重複念著那幾句話,腦袋昏昏沉沉的,很快就失去知覺。什麼時候變得靜悄悄,我都忘了。只知道頭劇烈痛起來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在我耳邊對話。
「真的不行了?」
「什麼?」
「你真的那麼喜歡她?」
「我…我不知道。」
「那我呢?愛過我嗎?說實話的。」
「沒有。」
「我明白了……其實我也早就知道,我只是…不想承認,結束了……。其實我一直想看看她,你知道,也不是想比較或什麼。只是…我只是想看看她有什麼,能,能讓你變的不一樣。你知道的,你一直都是這樣子,直到她出現。」
「抱歉。」
「不要跟我說抱歉。飄雪……我只是,只是很想去……找一個不恨你的理由。」
「……」
「我走了,你保重。」
「我送妳…」
「不用了。不要對我那麼好……已經夠了。再見,飄雪。」
門砰一聲闔上。我睜開眼睛,窗戶外是陰暗的,冬季的太陽很陰沉,我揉揉眼睛,回頭的時候,看見夏飄雪緩緩地從門邊走過來。
我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毯子。這才真正醒悟到,我睡倒在他家的地毯上。
「早啊。洛心。」
我怔怔地看著他嘴邊的笑,半餉說不出話來。
「妳睡傻了嗎?」他蹲下來拍拍我的臉,稍微皺眉。
「你不後悔嗎?」我想起打擾我睡覺的那些對話,還來不及整理,就突然冒出這樣的話。
飄雪走到窗邊,回頭過來看我,灰灰濛濛的清晨讓他看起來虛幻,好像一碰就會碎了。感覺覺他很遠,很遠,快要消失了一樣。
「我沒有後悔過什麼。」他黯然地開口,「我從來沒有真的去喜歡過什麼人。我試著去離開一些自認為很愛我的人,我以為可以感覺到失去些什麼。沒想到,什麼都沒有。一丁點差別都沒有。」他摸摸自己的左胸口,「我這裡,好像早就死了。」
我沒有說話,嘗試著去了解他的意思。卻絲毫沒有頭緒。我不能夠了解,那種毫無情緒的心。心如止水嗎?那是什麼感覺,是不是很寂寞,很寂寞。
「離開Sherry是對的吧。」他回頭再度往三十七樓往下看,「我不愛她。我誰都不愛。她們總是想要抓住我。可是她們不懂,我連我本身都不是屬於自己的,那來的力氣給她們。洛心,妳說對不對?離開Sherry是對的,對不對。」他沒有回頭,只是這樣問我。
我清了清喉嚨,「你知道,我是最沒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
其實,我想我們都有譜。即使他沒有真正的付出真心,如果不是我的介入,他和Sherry可以這樣繼續再走下去。我也清楚,事情不能全部算到我身上,但是,這種感覺卻有點讓人難以呼吸。好像背負著什麼道德在身上一樣。即使早就可以預測今天的演變,卻還是有點難以承受。
我們沉默了很久。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他則沒有回頭,只是看著窗外。
心像外面的天氣。明明是有太陽的,卻絲毫不見陽光。無法說是陰天,因為太陽在那裡啊!可是,如果太陽真的在那裡,為什麼,我卻覺得好冷。一點溫暖都沒有。我們之間,沒有陽光。即使我們知道,太陽就在那,卻觸不到。
「走吧。我送妳回家。」飄雪走過我身邊,拿起衣架上的外套。
「以後怎麼辦?」我站起來,折好他的毯子,規矩地放在沙發上,這樣問他。
「你是說,沒有了Sherry以後要怎麼辦?還是說,我們兩個以後要怎麼辦?」
「兩樣都有呢?」
「沒有Sherry,說實話,對我沒有差別。」他摸了摸我的頭,「至於我們…給我一點時間。我再跟妳說。」
「嗯。」我頷首,走進打開的電梯門。
電梯中途停了兩站,來來去去幾個人。進出的人群擋在我和夏飄雪之間,即使如此,我們都沒有再說話。飄雪說的對,我們的確需要一點時間。
去弄清楚,究竟我們是什麼,我們,又要什麼。
後來呢?
很多人這樣問。
其實也沒有所謂的後來,大家並沒有給我們太多時間去思考我們之間的關係,謠言(事實?)就不知道從哪裡傳了出去。也許卡加利太狹小吧。夏飄雪跟他女朋友分手的事情就像個漏水的瓶子,到處流。現在八成只要認識夏飄雪的人,就知道他和Sherry分手,然後剩下那兩成的人,如果認識我,就會自動做了聯想。
我並沒有急著跳出來消毒。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一切變得很冷漠。店裡人的玩笑越開越大,我卻連眼睛都不眨,久而久之,他們也學會乖乖閉嘴。
所謂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大概是我太久沒出聲了,或者是小馬終於開始想研究怎麼我像啞巴一樣什麼都不說。他選擇了非常好的星期四,直接闖到我店裡來堵我。我必須說,他真的是走狗運,什麼天不選,剛好選在男主角不在的那天。
「洛心,外面那個人鬼鬼祟祟好久了,一定是找妳的。」凱趁尖峰時刻過了以後,溜進吧抬裡面喝可樂,邊指著上頭監視器黑白螢幕裡的人。
我抬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這一笑,才發現自己好久沒有咧嘴了。每天對著客人公式化的笑容,讓我都忘記笑到底是什麼感覺。
小馬帶著扁冒,帶著墨鏡,真的是「鬼鬼祟祟」在門口晃盪。我忍著笑,肩膀卻越抖越厲害。大概是太久沒看見小馬了,透過黑白螢幕,一幕幕我們相處相鬧的光景全部浮現出來。奇怪,不就是才兩三禮拜沒有看到他,怎麼覺得好久,好久沒有見面了?
交代了凱幫我顧一下門口,我跑出了門外。推開門,小馬摘下墨鏡,對我咧了一個大微笑。「喂,女人,好久不見了。」
「小馬∼我的小小馬∼」我唱了起來,一起分享了一個大擁抱。
「妳下班了嗎?」小馬探頭看了看店裡。
喔,小馬該不會想請我吃飯吧?「怎麼,老兄你要請我吃飯?」我笑著推了推他。
小馬拍了我腦袋一下,惹了我一個白眼。「是想請妳吃飯,要吃什麼?」
「真的還假的?」雖然這樣問,我眼睛卻自動飄了一眼手錶,「兩點吧。我快要收拾好了。」
「喔,那…那妳沒約會吧?」他探頭望了望裡面,用意實在是非常明顯。我大概已經可以猜出小馬的用意了。
我聳聳間,「我沒約會,等我一下吧。我收拾好就跟你走。」
※
也許是外面風雪大,咖啡店的人顯得異常冷清。
我和小馬對坐著,沒有人先開口,氣氛很詭異。從剛剛吃飯到現在,他一直很欲言又止。想說些什麼,卻又壓抑住。好幾次,他只是夾著菜,然後就空在那裡地看著我,直到我叫了他好幾聲,他才會像回魂一樣趕忙把那口菜吃掉,而更多次,那口菜早就掉在桌上,他還渾然不覺。
這樣的小馬,很陌生。印象中,小馬是很活潑的。一張嘴從來沒有停下來過,我說一句話,他可以冒出十句。一分鐘不說話,就會要了他的命一樣。沒什麼神經。其實看他這樣,我多少能清楚他想說什麼,或者問什麼。只是現在的我,也太累了。我並不排斥跟他打開那個話題,我只是沒有精神去自己翻開。小馬對我的感情,我即使不怎麼清楚,也不是完全不了解。而在這之間,我不知道怎麼做,才叫做減少到最低的傷害,因此我選擇保持沉默。
咖啡都快轉涼了,我們還是詭異地沉默著。
大概是他終於受不了了,喝了一大口咖啡以後,突然開口。「跟妳說,那個Sherry來找過我。」
我稍微一愣,「找你?找你做什麼?」
「說一些事情。」
「說什麼事情?」我瞇眼看著小馬。
「說妳跟夏飄雪的事情…」
「小馬!」我搶過話,「你非得要分段說話嗎?一次說完好不好!」
小馬抓抓頭,「其實也沒說什麼。她只是來問我,妳跟夏飄雪怎麼走在一起的。」
我差點沒吐血,「誰跟夏飄雪在一起了?我不否認她跟夏飄雪分手和我有關係,但是我跟你說清楚,我跟夏飄雪沒有在一起,OK?我們都朋友多久了?你不要別人說一句你就信一句。還有,她有事幹嘛不來找我講?跑去問你?怎樣,你就有權利幫她解決嗎?」聲音提高了幾度,有點張牙舞爪地說。
小馬被我氣焰嚇到,縮了縮「我又沒說我信。問題是,妳跟夏飄雪沒在一起,他為什麼要跟Sherry分手?」
我的氣勢馬上像被戳了一個洞,全洩光。「唉…我哪知道。」沒力地把頭趴在桌上。
「洛心,妳怎麼會變這樣。一點都不像妳。」小馬拍拍我倒在桌上的大頭,嘆口氣這樣說。
「我變怎樣了?」我抬眼看小馬,無奈地晃著咖啡杯。
「妳啊。總是很小心隱藏自己的心事,寧可自己受苦,也不會想要去傷害別人。但是這次,唉,怎麼說呢……是夏飄雪太有吸引力了,還是……洛心,你們到底怎麼扯在一起的?他來招惹妳嗎?還是……」
我搖搖頭,「不是。不是他來招惹我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這樣。其實你也知道夏飄雪那個人,根本沒真正去喜歡上一個女生過,所以他會和Sherry分手,也不是多大的驚訝。我不是在推卸責任,我只是…」被小馬看的毛骨悚然,我只好鬆口,「好啦,不要那樣看我,我承認我多少有點想推卸責任,但是我只是想跟你解釋,事情,比表面上看起來複雜多了。」
「我知道不能全怪妳。但是,我只是不希望讓妳有一個破壞別人感情的名號。妳也知道夏飄雪跟Sherry在這台灣圈算是有點名氣的人。傳出去,會很難聽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台灣人像盤散沙。在這個台灣人已經少到很可憐的城鎮,大家能想到的並不是團結,而是如何八卦,如何踩在別人頭上爬上去。很可悲的,很不想承認的。但是事實如此。卡加利的台灣人,自組自的小圈圈,像個大染缸,跳進去被染的五顏六色,怎麼刷洗也無法找回當初的白。
「總之,我只是希望妳不要受傷,這樣妳懂嗎?」小馬兩隻手在桌上搭啦搭啦地敲著,最後做了這樣的結論。
我點點頭,代表我了解。
而我真的了解嗎?應該說當時年輕氣旺的我,根本沒有去想到傷害誰,會者被誰傷害。感情太不理智,縱使我能自豪的說自己是理智的人,卻常常在理智與感性拉拔戰時輸給了感性,讓它一腳踩到我頭上來。
小馬送我回去的時候,問了一個讓我思考非常久的問題。
「所以呢,你們兩個…要怎麼辦?」
「小馬,我和夏飄雪之間的問題,不是表面上那麼簡單的。那不是一種,說在一起就在一起,或者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情況。」
「我不太能了解。」
我嘆了一口氣,「別說你不了解了。連我自己都無法解釋自己的想法和感覺。」
「愛情跟友誼,妳把你們歸類在哪一個?這樣想,不就清楚了?」小馬後來替我自己做結論。
而就是這個問題了。
我想了很久,非常之久。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始終沒有去解開,或者弄清楚它的慾望。那時候的我,只是希望別再有轉變了。這樣靜靜的就好,什麼都不要有轉變了。而後來的我,的確找到了答案。即使那個答案,不是我追來的。卻還是清楚的出現。不過,那也是以候的事情了。
這時候的我,只是這樣看著夏飄雪。就好。
友誼和愛情太狹窄了,我找不到界線,也不想去找。
聖誕節的前一個夜晚,人說的聖誕夜。我不但沒有感恩的心情,還無聊到溜到夏飄雪家,在他讓人眼花撩亂的大書櫃前挑幾本世界名著來培養氣質。
後來他手上拿了兩條,嘴上咬著一條,走出房間,看見他皺著眉頭的樣子,我差點笑到把整個書櫃給推倒。(人類的無限潛能?)
「妳笑什麼?」他沒好氣的把領帶丟到我臉上,害我手忙腳亂的丟了書接住那一條不知道幾百塊的高級玩意。
「只不過一條領帶,勞動夏先生您這樣費心?」我看著手上冷銀和有冷藍,以及夏飄雪嘴巴上啣住的那條淡棕。
他白了我一眼,「我愛漂亮不行?」
我走過去,「當然可以。明天聖誕節嘛。你有沒有紅襯衫綠領帶?」我開玩笑地對他說。
「洛心,妳欠打?」他果然恐嚇狀的拿著領帶甩了我一下,我趕忙住嘴。
「好啦。黑上衣配冷銀的領帶,這樣夠配合節日吧?」我把冷銀色的領帶繞過他的脖子,聳聳間,一臉癡兒怎麼連這樣都不懂的表情。
「黑色不會太死氣沉沉嗎?明天可是聖誕節。」
「所以就說紅上衣綠領帶,唉唷,別打我頭。」我抱著頭抗議,夏飄雪笑了出來。
他伸手接過我手上的領帶,正要轉回去放好的時候,我突然開口問。「喂,教我打領帶好不好?」
「打領帶?妳不會嗎?」他有點訝異問我。
「我哪會啊,我又不是男生,怎麼會打領帶?」我反駁。
他放好其他的領帶,拎著剛剛那條棕色的又走回來,「台灣學生制服不是要打領帶?喔,我忘了妳沒在台灣念高中,國中呢?國中沒有嗎?」邊說,他邊把領帶圈住我脖子。
我搖搖頭,「我國中的時候只有一個可笑的紅色蝴蝶結。」因為實在太可笑了,所以大部分女生總是喜歡拿下來,等到要服裝儀容檢查的時候才會意思意思掛上去。導師們大概也了解掛著那個蝴蝶結有多難看,所以也幾乎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回想起來,離國中那段日子還真久了。那時候,身邊圍繞的是同樣的人,說的聽著是熟悉的語言。曾經對那種環境一點感動也沒有,太習慣了。出國了這幾年,才發現只是在那樣單純簡單的環境下,都變成一種抓不到的幸福。
杏添 2007-9-23 15:08
「就是這樣繞過來……想什麼?眼睛都紅了!」夏飄雪彎身拍拍我的頭,打算把領帶解開。
我抓住領帶,示意他繼續繞,「沒有,只是突然想到在台灣的日子。這樣繞過來嗎?」
「對,這樣,然後從這邊拉出來,」他抬高我的下巴,把領帶從中間的圈圈拉出來,「怎麼突然想起台灣?多久沒回去了?」
大概是他語氣太暖了,被他這麼一問,我差點沒哭出來,哽咽的說,「兩年了,嗚,我好想我爸爸。」
「想他?打電話回去給他呀。」這次他鬆了領帶,轉身抽了一張衛生紙給我。我再也撐不下去,大力地抹去眼淚,折對半繼續跟鼻涕奮戰。
「我…我也知道…打,打電話。可是,你……你知道嗎?我好害怕,我即使很想我爸爸,可是,就是提不起打電話給他的勇氣。每次總覺得電話像千斤重。而最可怕的是,我,我居然就這樣習慣了沒有打電話給我爸爸,而那種感覺,就好像……我從來沒有爸爸一樣。即使沒有他,也無所謂一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無力感就這樣排山倒海而來,在我可以搞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的時候,所有的困擾就這樣宣洩而出。「可是我不知道不是那樣的。我很想,很想陪在我爸爸身邊,真的,很想。嗚……」
「乖。」他丟了一盒面紙給我,「我知道妳的感覺。」
「你懂?」我抓起一大把面紙,邊渻邊像隻小狗可憐兮兮地抬頭。
「妳知道我多久沒有回台灣了嗎?」他把玩著領帶,低頭問我。「我十七歲來加拿大的。今年我二十五了。八年,我從來沒有回去過台灣。」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對我而言,只不過今年暑假沒有回台灣,就已經像要我的命一樣難過。
「因為,我沒有勇氣面對我台灣的家人。」他把打成結的領帶拆了又結,結了又拆。「這叫做近鄉情怯。距離變成一賭看不見的牆,太高,而我們早就失去越過的勇氣。」
我眼睛又一紅,「為什麼你不敢回去……」
「妳呢?妳又為什麼不敢打電話給妳爸爸?」他反問我,然後又嘆了一口氣。「因為我們都有相同的問題。」
我沉默了三秒,才難過地開口,「我們都在,逃避。」
夏飄雪沒有說話。從他眼神中,我知道我解了正確答案。
逃避。是啊。我們都在逃避。心中的那到牆,越築越高,根本忘了是什麼時候達到那個高度,沒有力氣攀越過去,只能選擇漠視。而偏偏,牆,依然在那裡。越來越高,偶而,就算只是偶而回頭去看到,都會像心中的一根刺一樣,狠狠地紮的更深,更入心頭。親情是一個很大的包袱,隔著一片海洋,什麼都變了。也許,很多人無法了解這樣的感覺;無法了解,只是一通電話就可解決的問題,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其實說穿了,連我自己也不懂。為什麼打電話給父親變成如此沉重的舉動。我只知道,每一次電話,每一次冷漠的三言兩語,就會讓我更想哭,更舉喪。其實我知道,父親跟我一樣,也是無力攀越過那道牆,我們都無力去證明些什麼。只能很用力的逃避,回頭,逃避,回頭,如此如此反覆的掙扎,直到麻痺。
我看著夏飄雪,我知道,要讓一段親情變成這樣,不單單只有距離的問題,更多的是家庭內部的問題。我不想說出我心中的痛,也更不會去問夏飄雪的問題。只是此刻,我終於知道我不是一個人這樣掙扎。有人跟我一樣,而且這個人,現在就在我身邊。
「我來加拿大,是為了學業。你呢?飄雪?」沉默了一會,我問他。
「妳的出發點,比我好一點。我一開始,就是逃避。」他再度拆開那條領帶,「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弟?我逃避的,就是他還有他給我的回憶。我知道自己有一天會變成他那樣,我無法忍受。所以我弟過世以後,我就來到加拿大了。什麼目標都沒有,茫茫然然地,只想這樣單純的等下去。」
「等一個希望?」
「不是。」他冷漠地回答,「是等死。希望,並不為了活著而存在。」
很好。我們又回到那個話題上。他依然是冷冷默默,而我還是滿腔熱血。
「這就是你對生命的詮釋?」
「不是,這是生命給我的經驗。」他手上那條領帶快被他揉爛了。「我弟弟接受過化療。到最後搞得不像個人。已經完全沒有了尊嚴。他曾經告訴我,如果可以回到重前,他不要化療。他只要活的有尊嚴,活的像人,即使只剩下短短的幾天。」
「所以,這是你的選擇?」
「嗯。」他用力地打了一個結。「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能再失去尊嚴。那是我最後一樣可以握住的東西。」
我沉默,看著他握緊手上的領帶結。
「你父母呢?有沒有想過,他們失去了你弟弟,怎麼能再失去你?」
飄雪嘆氣,「他們是一個死結,我沒有力氣解開了。就擱在那裡吧……」
瞬間,我只覺得窒息。
站起身子,突然想大叫。
不是這樣的,他的生命,我的花樣年華。不是這樣揮霍的。
我走到窗戶邊,往下看,有瞬間,想就這樣從三十七樓跳下去,不是想死,而是想要自由。一種在藍天飛的自由。
「洛心。」飄雪突然叫住我。
我回頭,有點悲傷地看著他。
「拿著。」他把一直緊緊捏在手上的領帶丟給我。「我沒有力氣解開那個結,妳卻有。懂不懂?」
我沒有接住,彎身撿起領帶,愣楞地看著他,「我……我不知道……」說著,我無法說出整句話,只能哽咽。
「試試看。妳能夠解開的。」他站起身,朝我著個方向走過來。
我試著去拆開那個領帶,無奈飄雪纏得太緊,搞了很久,它還是聞風不動。一抓狂,連牙齒也用上了,又啃又咬,然後突然下一秒,領帶在我手上鬆開了。先前的死纏,這一秒居然這樣簡單的打開。
我握著那條雖然皺巴巴,卻解開的領帶。過了幾秒,抬頭看站在窗前也低頭看著我的夏飄雪,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很想哭。「我解開了。」
說完這四個字,我終於再也忍不住的大哭出聲。
夏飄雪笑了笑,伸手抱住我。在窗前,冷風吹進來,我悲傷地轉頭看著窗外那不著邊際的黑。夜太黑了,出口我找的好累。幾度要放棄了,這個抱著我的男人卻帶我找出一條看不見,卻解脫的路。
而我卻無法高興起來,只能很難過的悲哀。
因為我知道,即使我的出口找到了,他的,卻永遠會在這片永恆的枯涼消失。
「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我說過,我想留些什麼給妳。」
他依然用很微不足道的口氣說著。我卻再次淚流滿面。
聖誕節,店裡很忙。
不過有些習俗,還是無法真正的融入。我草草地寫了一張卡片給住溫哥華的親戚,就沒有其他祝賀的打算。除了在店裡說了不下上百次的聖誕快樂,沒什麼讓人值得回憶的片段。還記得回家時,累死在飄雪的車上,連作夢,都夢見一杯又一杯的飲料追著我跑。
好多酒,好多酒。對了,有一杯讓一個客人等到差點翻桌子的是什麼…血腥凱薩,不對…是,血腥瑪麗!對!血腥瑪麗!
「妳的血腥瑪麗好了!」猛然我睜開眼,大吼一聲。
夏飄雪差點沒踩煞車,隔個三秒,爆出一連串的笑聲。
我整張臉都紅了,「笑什麼!」惡人先出聲,我凶惡的出聲嚇組他。
他聲音中帶著笑意,「妳調酒調昏了嗎?這樣都能說夢話。」
我哇哇反駁,「我調了至少上百杯的飲料啊,嗚嗚,手都廢了。」我心疼的亮出紅掉的雙手,這就是冬天碰水又乾,乾了碰水的結果。
「回家好好擦乳液,休息幾天就好了。」他笑了笑,伸出右手摸了摸我的手。其實,只是很關心地碰了我一下,我卻像觸電一樣,趕忙把手伸回來,規規矩矩地擺在自己腿上。
他沒有發現我的窘相,只是很自然地又把手放回方向盤。
一路上,大家都很用力地沉默著。我差點再度睡著。車子到我家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客廳沒有熄滅的燈光。有點訝異,媽一向不等我門的,怎麼今天晚上居然,看了一眼手錶,居然等我到了十二點半。
「妳媽媽還沒有睡嗎?」飄雪側身看了一眼我家,「那我下去打聲招呼。」
「啥?」我傻愣地看著他把車子停好,放掉安全帶,準備下車的樣子。
「至少讓妳媽媽知道是誰送妳回家的,這樣以後她會比較安心。」他縮了縮,「快下車,很冷。」
「你要到我家?」我有點不太相信地重複他的話。
電動鎖嗶了一聲,我們一前一後走到門口。
老媽有點驚訝夏飄雪的出現,但是還是讓他進了門。我隨意地請夏飄雪在客廳坐,自己上了樓卸妝。並不害怕老媽問東問西,也不害怕飄雪會不自在。我深知老媽的個性,不是那種三姑六婆型,而我更知道飄雪絕對不是那種會尷尬的男人。
老實說,我還特別拖了很久,東摸西摸,把他們兩個丟在樓下將近二十分,也許淺意識裡,我希望老媽能多了解一點飄雪,而我也清楚,與其由我來介紹,不如讓他們自己去認識。而果然,一點多我下樓時,兩人都很自在地聊天。
我看看空了盤子,轉到廚房削起蘋果。聽到他們在客廳偶而傳來的笑聲,突然間覺得暖暖的。希望時間不要走,這樣延續下去。我知道老媽喜歡飄雪,她認同這一個男人。摘下面具的飄雪,是不虛華的,很深遠的,很平凡的。而我很高興,我,和老媽能看到他這一面。
真的,很高興。
杏添 2007-9-23 15:09
※
我哪,一直以為我們就會這樣下去。
後來事情起了一點變化,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只覺得,兩千年的末梢,我的世界起了變化,不知道,夏飄雪的,是不是也變了。
跨年時,店裡放了假。小馬邀了猴子哥,阿立哥,小米小霧這些好友一起準備去倒數。我沒參加過任何跨年會,也沒倒數過。老實說,基本上我是興趣缺缺。卡加立的冬天不是開玩笑的。下著雪,零下一二十度,要我去外面人擠人,想到就沒力。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讓我感覺渺小。被人海淹沒,我看不見自己的存在感。
「妳想太多了。」飄雪聽完我的長篇大論,只是淡淡地拋了五個字給我。
「什麼叫做我想太多了?」
「出去走走也好。趁現在體力好,多出去玩玩。體會一下不一樣的感覺,討厭也好,喜歡也好。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妳經歷過什麼,體會過什麼。」
我沉默一下。
「那你呢?你去不去?」
他笑的一臉高深莫測,「我去過好幾次了。不想去。」
「厚,」我踹他一腳,「說了半天,你耍我。」
「我是說真的。去體會一下那種擠沙丁魚,又冷的要死的氣氛。」
「被你說的,我剩下一點想去的原動力都沒了。」
飄雪瞇了我一眼,「這樣吧。妳去,我就去,如何?」
我躊躇了一下,才開口。「那個…可是,我是要跟小馬,猴子哥他們…他們去的喔。」眼角飄飄他,希望我的話不要太刺激。
飄雪聳聳肩,「那怎樣?」
「我怕氣氛會尷尬。你也知道,他們都是很直話直說的人。」
他笑著拍拍我的頭,「妳自己擔心妳自己就好。不用擔心我。」
我抬頭看他。訝異於他的冷靜,更多的,卻是心疼。我時常想,如果眾人能對他改觀,他的生活會不會多一點燦爛。不過是沒有答案的,我想飄雪早就習慣這樣的生活。要改變,太累,也佔據太多時間了,而時間,是我們沒有的東西之一。
我並沒有告訴小馬他們我要帶的人是飄雪,只是簡單地說我要帶個朋友。十二月三十一號那天,我們約在離跨年廣場不遠的一家餐廳見面。才剛踏進餐廳,就看見阿立哥已經在訂好的桌位上等我們。他抬頭看見飄雪時,表情明顯地詫異一下,卻是馬上的開口微笑叫到:「我還想說妳要帶什麼人來,原來是夏飄雪。飄雪,好久不見。」
「阿立,久不見。」
我笑著跟阿立哥打了聲招呼,就溜到門口等其他的人。
天空飄著淡淡的小雪,氣溫不是很冷。我站在門口屋簷下,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偶而白色的雪跟銀亮的星星重疊,看得我眼花撩亂。
「就跟你說早一點出發,受不了你耶。」遠遠地,我聽見小霧抱怨的聲音。
「唉唷,別念了,又不是遲到很久,才十分鐘。我打賭,絕對有人比我們晚到。」猴子哥討饒的聲音也隨之而到。
「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小霧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差點邊走樓梯邊抬腳踹猴子哥。
「遲到了厚!」我跳下階梯,笑著對小霧說。
小霧一臉不爽,指了指旁邊的猴子哥,「怪我哥啦,打星海打到欲罷不能。」
「拜託,洛心妳說,我是不是最後一個?」猴子拎住我,一臉恐嚇的樣子。
我趕忙搖頭,「不是不是,小馬還沒到……」
猴子哥滿意地放了我,「看吧,妹,我就說我們不會是最後一個,哈哈。」他得意的像什麼一樣。
小霧踹了他一腳,「你沒救了。洛心,我們進去吧。」
「你們先進去吧,我在這邊等小馬。」我推推小霧,把他們推進店裡。很難想像小霧看到飄雪時,臉上的表情會是怎樣。只希望她不要當場把桌子給掀了。
過了五分鐘,我用地上的雪,做了一個十來公分高歪七扭八的雪人,眼睛正死命盯著他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雙皮鞋。「小馬?」我抬頭,高興地喊。
「妳在做什麼啊?」把聲音跟人連在一起,並不是小馬。
「我在堆雪人……」我看著夏飄雪,傻笑。
「怎麼這麼小?」他蹲下來,戳戳雪人的肚子,弄了一個洞,惹了我一個白眼。
「不要把他弄壞啦。」我趕忙阻止他的殘虐,「我這輩子第一次堆雪人耶。雪又不夠,太鬆,只能堆這麼小的。」拿了一陀雪,左拍拍右拍拍,把洞給填補好。
他不再破壞,也拿起雪球,慢慢地在地上滾動。我看著他把雪球越滾越大,然後捧回來,又照樣畫葫蘆滾了一次,疊在上頭,接下來他伸手摸了四支煙出來,分別插在我和他的雪人身上,代替樹枝當手。
兩個十幾公分高的雪人堆在廣場上,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極力掩飾卻又藏不住好奇地頻頻網我們兩個敦的地方看下來。心裡大概想,兩個幼稚的人,或者,死觀光客(?)
我和飄雪並蹲著,面對著兩個也並排的雪人。
「好可愛。」我摸摸雪人,忍不住說。
「有點像不倒翁。」他跟著笑。
「啊,可惜沒有圍巾,釦子,還有紅羅蔔啦。不然就更像了。」我咕哩抱怨著。
「就算有,這麼小也沒辦法用吧?」
「說的也是厚。唉。」
飄雪沒有說話,我們沉默了一會,他突然拿出打火機,點燃了四支煙。白煙混著我們呼出的氣,裊裊往上飄。猛然間,突然變得很悲哀,很荒涼。
他沒有放開打火機,讓火光小小地在我們和雪人之間燦爛,慢慢地,雪人有點被化掉。
「可惜,天氣一回暖,就消失了……」飄雪把打火機接近他的雪人,果然一下子雪人的頭就掉下來了,兩支煙歪歪倒倒的。
我側臉看著飄雪,伸手拉住了他握著打火機的手,「溶了再堆。我陪你堆。看你要堆幾個都好。我們一起堆。」
飄雪愣住,回頭看我。緩緩地,他揚起一抹微笑。
「妳,真叫我無法不愛妳啊。」
「什麼?」冷風吹過來,我吃了一臉雪,沒聽清楚他說什麼。
「你們兩個蹲在這邊吃雪啊?」第三雙皮鞋冒出來,抬頭一看,原來是小馬遲遲來到。
「你遲到了!」我抓了一把雪站起來,丟到小馬臉上。
小馬哇哇大叫,「哇賽,妳想死嗎?」他衝過來,抬腳往地上一踢,揚起一大浪雪,撲了我整身。
「小、馬!」我簡直想把他的頭塞到雪裡面去。
「好啦好啦,不鬧妳了。嘿,飄雪,你怎麼跟她在外面給風吹?」
「她是在等妳。」飄雪聳聳肩,站起來,笑的一臉雲淡風清。剛剛那一臉差點讓我心臟停止的表情完全消失不見。
「不好意思,塞車。」小馬訕笑。
我瞪了他一眼,「現在是幾點,塞車?聽你放……」屁字硬生生的收住。好吧,我承認,我是個做做的女生。
「好啦好啦,不要那麼兇啦。我們進去,風變大了。希望等一下倒數的時候不要下大雪。」
「就是有你這張烏鴉嘴。」我堵回去。
夏飄雪在我們身後笑了出來。
我和小馬閉了嘴,訕訕地走進門。
如我所料,小馬被整桌的人吐了槽。尤其是猴子哥,數落他半天。不是我想說,拜託,也不看看誰是到數第二名來的,還那麼囂張。
我不知道飄雪是怎麼辦到的。說然說不上和樂融融,但是整桌氣氛還算不錯。一像對飄雪感冒的阿立哥跟小霧並沒有多大的嫌惡感。看得出來還介於陌生人跟警覺心中間,但是卻也沒有尷尬的氣氛。這瞬間,我不由得佩服起飄雪人際關係的功力。
在餐廳吃飽喝足以後,大家又嫌一會。十一點三十分付了帳,不只我們,連店裡其他的客人都開始慢慢地往外面移動。看得出來大家都是在這裡窩到倒數的時間。
小馬和飄雪走在最前頭,交頭又接耳的討論著飄雪的BMW,我和小霧則是聊著小說,後面接著是阿立哥和猴子哥,兩人聊著星海戰況,講得如火如荼。
雪深,不是很好走。我小心地走,一免一下子仆到街上去,飄雪雖然和小馬的談話不斷,我卻可以看見他不時回頭看看我的狀況。其實只是很快的一瞥,我卻覺得很緩。
還沒到廣場,人行道上就都擠滿人。大家移動的方向一致,人多又冷又熱。然後又很吵,整個市中心靠近廣場的三四條街範圍以內,就可以聽見巨大的音樂聲。上頭還有直昇機哄哄哄的飛來飛去。然後旁邊還有一堆警車,消防車(煞風景啊)就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開拍什麼警匪片。
看到廣場以後,那人真是爆多到救命。
阿立哥叫住飄雪跟小馬,「從這邊開始要小心一點,很容易走失。如果走失了,就等散場以後在這裡見面。」他指指我們剛好經過的一家小小咖啡店門口。
「洛心,妳這路癡不會找不到吧?」猴子哥拍了我一下,涼涼地說。
「我,我哪裡是路癡啊?」
「開學第一天在學校迷路三次的人是誰啊?」猴子哥繼續涼涼地吐話,讓我想吐血。
「那叫意外啦!」我跳腳,其他人居然給我大笑。
「不會啦,飄雪,你好好看著她厚。她真的,很路癡。」還以為小馬要替我說話,誰知道還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們兩個不要吵了。」阿立哥沒力地看我們,「反正盡量聚在一起,如果真的走散了,來這邊集合OK?」
大家一致點點頭。
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我,等到進了廣場以後,才知道剛才阿立哥真是有遠見。大家像在擠什麼一樣,就算手牽手都會被沖散。一開始還好,六個人還勉強可以湊在一起,然後當時間開始慢慢接近十二點,廣場上的人開始暴動起來。大家開始拼命的往前方的舞台擠去,又喊幼叫。我被擠的差點仆街,站穩身子想抱怨。然後發現了一件事,
咦,人哩?
我轉頭左看右看,啊,不會吧。小馬,猴子阿立哥小霧,甚至連夏飄雪都不見了。看著人山人海,大家都人高馬大,根本擋住我往前看的視線,任憑怎麼拉長脖子,都只能看見別人的前胸,後背。
我想試著小時候走失的方法,站在原地不要動。後來發現那是不可能的,人群一直在移動,就算我不想動,也會被推著跑。
我不指望任何一個人現在會幻夢地突然出現解救我,只好拿出手機打了夏飄雪的號碼。響了幾聲接通了,我用幾乎大吼的聲音對著手機叫:「飄雪,你在哪啊?我看不到你們啦!」
「妳不要動,我去找妳。」飄雪的聲音很模糊傳過來。
手機吱吱的雜音讓我想摔了它,「不要動?不可能!大家都擠來擠去,哇--看吧,我又被擠到別到地方去了。」
「妳附近有沒有樹?」
我趕忙看,「有,左邊有一棵。」
「去靠著,我去找妳……」
通話結束,我瞪了手機好久。若不是還得靠它聯絡,真想把它給砸了。努力地往左邊的樹移動,還真是艱辛啊。中途摔倒了一次,撞到人兩次。好不容易走到那棵樹旁邊,我急忙靠著它,怕一不小心又被推走。
靠著大樹,果然減低了被撞的機率。我靠著它,頭低著看著自己的鞋尖,有點像做錯事情的小孩,等待夏飄雪來解救我。
等著,我發現雪變大了。人群的情緒也越來越high,我從大衣口袋裡翻出手機,瞄了一眼,十一點五十六分了。難怪大家越來越高興。
我悶悶地站著,看著眼前的人抱來抱去,牽來牽去。
然後十一點五十九分了,鏘鏘鏘--要倒數了呀!
我沒力地對自己翻白眼,抬頭墊高腳看舞台上面的巨大電子時鐘寫著「11:59:35」。簡直是太完美了。
就在我轉頭想繞到另一邊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個人。抬頭一看,差點叫出來。
「找到了!」飄雪拿著手機,揚起笑,拍拍我的頭。
我高興地差點跳起來,直拉著他。「你跑到哪了!我還以為真的走失了,你都不知道人有多,嗚嗚,我還仆街,褲子搞不好破了……。」我嘰哩刮拉說個沒完。
「好好好,乖乖。」他把我圍在他雙臂跟樹之間,瞇著眼睛,「倒數了,要喊大聲喔。」
「咦?」我抬頭。時鐘寫著。「11:59:45」。也在這時候,我才感覺到那一點點新奇感。
人群尖叫著,大吼著,舞台上的DJ透過強力麥克風音響帶動著整著幾萬人的氣氛。
我們從ten開此數起,一開始我還很興奮地對著舞台喊著,到了five時,我回過頭來看著飄雪,然後一瞬間,靜靜地,好像什麼都被抽離一樣。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依然喊著:「four,three,two,one。」
然後全場爆出了那句「Happy New Year!」
「新年快樂,洛心。」飄雪笑著對我說。
我露出一個大微笑,「新年快樂,夏先生!」
他伸手,我沒有猶豫地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台上的SoulDecision開始唱歌,廣場四周的大樓爆出煙火,一次又一次在天空炫出燦爛的火花。天上的直昇機這時候全部飛到廣場中間,滿天的彩帶亮片灑了下來。
「好漂亮,好漂亮!」我抱著夏飄雪,興奮地大叫。
「不是嗎?」他笑。「妳看,又是一年了。」
我笑著,眼框卻紅了。又是一年了。是啊,對我而言的確又是一年了,可是對他呢?我不想去知道那句話所包含的意義。
不知道是亮片還是雪,白白亮亮地落在飄雪的肩膀上,我靠在他胸前仰著頭,幫他拍掉。
「如果我有多一點時間……」
「那又怎樣呢?」我悶著聲音回答。
「沒什麼。」他笑了,聲音淡淡地散開,被吵雜聲復沒。我想,我知道他那句話的意思,卻不願意也沒有力氣多想。
歌聲持續從四面八方傳進來,抒情的,溫柔得,我們靜境地抱著,再也沒有說一句話。我側著臉,和他一起看著從大樓頂冒出來的煙火,靜靜的。
只覺得這瞬間,我們被抽離。來到了一個雪白,沒有出口的地方。很荒涼,只有彼此,依賴著對方的氣息。煙火持續地散出美麗的光芒,照亮著整片天空。
我們就這樣等著那燦爛的離開,好久,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十五分鐘,煙火終於散盡,廣場的人也幾乎散光了。沒了煙火,天空暗了下來,就連氣溫都好像遽然間下降了幾度。
「我們走吧。」飄雪稍微推開我,低低地說,「到約定的地方找小馬他們去。」
我點點頭,轉身時,感覺到他冰冷的手握住我的。這次,我沒有抽掉手。心也沒有跳的特別快。只覺得很平靜,很平靜。
我們牽著手,依靠著,往那間咖啡店的方向走去。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抬頭低頭看對方,眼角不經意去看見緊握著雙手,只覺得暖暖的。我看前方,白雪茫茫,一排被人群踩出來的腳印子模糊的印在路上。只覺得,長路無盡,而我希望能這樣跟他牽手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杏添 2007-9-23 15:09
我常常會思考,一個人的生命,究竟燃燒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算是燦爛。尤其在遇到夏飄雪以後,這問題更是如揮不去,有時甚至一早醒來,就這樣愕楞床上好幾十分鐘。腦中思考的不是一天的開始,而是他那個淡淡的笑容。
其實到了後來,該曖昧的都過了,該默認的也都無聲了。我不否認我對夏飄雪的感情,卻也深深覺得單純用愛情兩字形容我跟他又太簡單了一點。但是究竟什麼字眼適合,老實說我也不清楚。而眾人所說的男女之間無純友誼,我也懶得去辯解。反正就這樣吧。我挑了最簡單的關係形容法去看待我跟夏飄雪。
不過思考歸思考,身邊多了一個帥男人,日子到也是搖擺的很。沒事有事跟飄雪出去逛街散步總是可以接收到一堆愛慕的眼光,當然不是投在我身上。我常常笑飄雪,說像隻我帶在身邊超眩人的寵物一樣。而也不知道是習慣了還是怎樣,說到他的外表,他總是淡淡的笑,不反駁也不承認。相處這麼久,他那種笑容還是很有魅力,我一點免疫力也沒滋生。
也不知道是看帥哥太久得到天遣還是怎麼著的,眼睛除了近視一向沒什麼毛病的我,在這幾天開始紅腫了起來。詭異的是不痛不癢,右邊眼睛卻跟兔子一樣紅通通的。首先抓著我去看醫生的,不是我,也不是飄雪,是--小馬兄。
「我告訴妳噢,妳再不去看醫生,小心眼睛瞎掉!」小馬在電話那頭恐嚇著我。可惜這頭的我是歪頭縮肩膀的夾著電話,兩隻手不停的在遊戲裡面跟人廝殺,他的話比耳邊風還要輕。
「嗯嗯,好……看醫生?醫生是什麼?可以吃嗎?」我完全心不在焉的不理那頭他的大吼大叫,只是稍嫌脖子酸的把電話左邊右邊換。
「洛心!」他大吼一聲,我聽到摔東西的聲因,八成是什麼不要的報告,「再跟你說下去我會氣死,總之,我幫你預約好醫生了,禮拜六中午十點半!」
「十點半?上課,我要上課啦!」我用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星期六!你上哪門子的鬼課,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吼,我知道了,妳一定又在玩電動,給我關機!關機啦!」小馬又劈哩啪啦的唸了我一頓,害我不得不分心去聽到他到底在囉唆什麼,結果在這時間內害我的人物仆街了兩次,又沒儲存,迷宮又要重走一次!看吧,我就說他不要打擾我,我就可以早點破關,眼睛又不必這麼勞累……好吧。我承認我在瞎扯,總之等到小馬的疲勞轟炸完以後,已經是一個半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在他不知道重複了幾十次星期六十點半,害我想裝死也不能。美好的禮拜六一大早,九點半就乖乖起來刷牙洗臉,等待那頭的小馬來把我綁,不,我是說帶我去看醫生。
換好衣服,我拼命的打哈欠,眼角擠出幾低眼淚時電話開始叫,「哈囉。」
「洛心,我跟妳說,我媽媽今天臨時有事情要去機場,我得帶她過去,所以……」
歐耶,我一邊要掩飾自己快樂的聲音一邊準備換回睡衣繼續倒,還得裝作很沉痛的回答:「是噢,沒關係,你媽媽那邊比較重要,我可以改天……」
「不用改天。」小馬肯定知道我打的鬼主意,他涼涼的接下去,「我已經請你的夏飄雪十點到妳家接妳了。」
我愣了一下,「喂!他昨天晚上有上班耶,你一大早挖他起來有沒有良心啊!」吼完以後,我才猛然想起什麼似的,縮小的聲音,「而且他不是我的……」
小馬悶哼了兩聲,「他比妳勤勞多了,他接電話的時候是在大學的健身室!哪像妳,閒閒沒事作還睡到曬屁股。還有啦,是不是妳的自己心理有數啦,真是受不了你們兩個,八點檔拖戲都沒你們這麼無聊……」
「好啦好啦,我去就我去,你不要又囉唆一堆,開車小心啦,我收線了。」刻意避開小馬打開話題的機會,我匆匆收了線。其實不是刻意逃避什麼,只是就像我說的,有些事情不是在一起不在一起就能解決的。
將近十點十五分時,我才從玄關的玻璃窗看見飄雪的車子,提了包包開門出去。飄雪把車子停在路邊候,透著玻璃可以看見他橫身幫我把車門打開。
「回家洗了個澡,所以遲到了,不好意思。」他笑,身上有一息淡淡的古龍水,是GIO,我認得,因為是我跟他一起去挑的。
「一大早就跑去健身房,不累嗎?」我繫好安全帶,轉頭問他。
「昨天不忙,十點多下班回到家,我十一點多就睡了,早上八點才去健身房的。小馬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也九點多了。」他溫和的跟我解釋,突然轉頭,鬆了安全帶,一本正經地靠向我。突然接近的臉,讓我嚇了一跳。
「怎……」我下意識的往車門退了一點,飄雪伸手抓住我,把我拉向他。當然我不可能白濫的以為他要吻我還是什麼的。只是奇怪他怎麼突然這麼接近我。
「妳眼睛哪裡不舒服,我看一下好嗎?」
他又更接近一點,我只能伸手拿掉眼鏡,指指右眼,「這裡……欸,你要幹嗎?」我終於忍不住問,不過又不趕太大聲,怕口水噴到現在幾乎靠我零距離的他臉上。
他伸手輕輕壓了我的眼角,很專心地看著我的眼睛。認識他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這麼近的看著他的眼睛,臉都快紅爆了,偏偏他老兄好像沒發現我快爆掉的樣子,還左看右省了好一陣子。飄雪不放手,我也只好傻愣愣地跟他對望。
咦……他的眼睛是藍色的!
愛琴海的那種藍!(這句話是我看小說掰下來的,畢竟我連愛琴海長的什麼鬼樣子都不知道……)
「真的很紅,幸好小馬幫你預約了醫生,不然妳不知道要拖多久。」他拍了拍我的頭,離開了我呼吸範圍,坐回到自己的座椅上。
「你是混血兒噢?!」我不管自己的臉還是爆紅,披頭突然這樣問。如果他是,我真的要尖叫了。認識這麼久,居然不知道這位仁兄居然是混血兒。
「混血兒?」他搖了搖頭,「我是百分百的台灣人哦。」他恍然大霧地笑了出來,「虧妳還活在二十一世紀,沒聽過隱形眼鏡嗎?」
臉已經夠紅了,所以很難看出來有更紅一點,我噢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的轉頭。然後又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回頭,拉拉他的袖子。「那為什麼你的證件上面姓是Summer,而不是中翻英的夏?」
「因為我的中文名字是英翻中,並不是中翻英。」他解釋,我卻一臉茫然。
「我沒跟妳說過嗎?我爸爸是孤兒,從小給在台灣的father收養。也就是我爺爺,他是英國人,本姓Summer,所以才用了中文的夏字。」
「啊,所以你本名真的就叫Snow Summer哦!那你弟……」哪壺不開提哪壺,正暗罵自己笨的時候,飄雪反而不介意的開口。
「他叫Sky Summer,妳說中文是什麼?」他的聲音有笑意,我鬆了一口氣。
「夏……夏天?」看著飄雪點頭,我笑了出來。真的很佩服夏爸爸夏媽媽,我邊笑邊問:「怎麼沒直接叫你『下』雪,還飄雪呢!怪風花雪月的。」
他噙著笑,「好問題,下次妳幫我問他。不過我真的沒跟妳說過我名字的由來嗎?」
我裝作生氣的搖搖頭,「咧,才沒有哩。你沒跟我說的事情好多好多呢!小氣鬼!」
他回頭看我一眼,笑了笑,「沒關係,時間多的是,以後慢慢跟妳說。」
我對他做個鬼臉,笑容卻很明顯的僵硬。
時間多的是……
真的嗎?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沒有在這一句無心的話下哭出來。
一切像是暴風雨要來臨前的寧靜。
三月末裡,卡加利來了一場措手不及的大雪,短短一個晚上,雪已經深厚到五六十公分。說是暴風雪,一點也不為過。
三月天的下起暴風雪,我只能邊詛咒邊無奈地鏟雪。別說是我這個搬來卡加利幾年而已的外地人無法適應這種猝來的風雪,抬頭看看左鄰右舍。車子卡在雪中的怒罵,跟我一樣一皺眉地大清早苦命地鏟著雪的鄰居們,對於這突來的風雪也無奈至極。
但是在怎麼抱怨,雪還是得鏟。來卡加利也四五年了,即使還是不習慣每每春和日麗的三越天甚至與五六月天的大雪,生活還是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接納了這樣的意外。
累的全身無力以後,凍到鼻子快掉了,我終於把該鏟的人行道和車道清理完畢。顧不得身上還有一曾雪,馬上衝上樓泡了一杯咖啡,邊抖掉自己身上的白雪,邊呵著氣捧著熱咖啡。
春假第二天的早上九點就讓我出賣勞力,真是好的開始。在心裡嘀咕,打算喝完咖啡回去補眠。
電話響了,在我洗杯子的時候。懶得接,我討厭早上打電話來的人,通常都是擾我清夢,「Hello?」我把聲音降到跟外面雪天一樣的冰點,打算讓對方知道我的不高興。
「洛心?」溫和的聲音傳來,我馬上認出對方是誰,冰點遽時升高好幾度。
「飄雪?怎麼了?」聲音回覆溫度,我看了看錶早上九點半多,他應該是在上班途中,沒理由會打給我。
大概剛剛聽出我冷凍的聲音,他問:「妳手機沒開,我是不是太早打電話了?吵到你家人嗎?」他不及不徐的問,聲音總讓我覺得像太陽一樣溫暖。
「沒有沒有,」我乾笑,「我只是剛鏟完雪,很累所以口氣差了點……」
那頭傳來他笑聲,「嗯……可以叫我去幫妳啊。」
「沒關係啦,我自己來就好。」我傻笑,繼續沉溺在他暖暖的聲音裡面。
「洛心,妳有小馬的電話吧,可不可以給我?」他問,而也在這時候我才聽出他聲音有點不同。平常飄雪說話雖然也都輕輕的,但是不像今天,感覺好薄,好空的感覺。
不過沒有多想,我上樓翻電話簿,邊走邊說:「好啊,你等等噢,我上樓翻電話簿。」
「妳跟小馬不是很熟,怎麼電話還沒背起來嗎?」他似乎有點笑意,只是好淡。
「我……」感覺到他在笑我,我結巴起來.「我很不會記電話號碼嘛……不過你的我有記住哦!」我討好的說。
他笑,「乖,該賞顆糖吃。」
「啊,找到了,小馬的電話,」我唸了一串數字,「飄雪你找小馬做什麼?你們要出去玩嗎?我也要去!」
電話那頭頓了頓,「我……是想請小馬來載我。」
「怎麼了?」
「我的車出了一點問題,沒什麼的。」他笑,卻有點猶豫。我一聽就知道他在騙我。猛然想起去年他身體不舒服時,聲音也是像現在薄弱,心中警鈴大響。
「騙人!你是不是不舒服了?發生什麼事了,你現在在哪?」
「妳別擔心,沒事的,我打電話給小馬,晚點再跟妳聯絡好嗎?」他依舊那麼溫和。
「好……好吧,那你一定要跟我連絡!知不知道?」我交代,而在他知道兩字中,我們互相收了線。
我拿著電話本,愣在房間,想睡覺的心情也沒了。越想越不對,我所幸拿起電話打給小馬,而那端的小馬也剛好跟飄雪通完電話。我要求小馬先過來我家接我,再一起過去找飄雪。
換掉衣服,我坐在門邊等小馬,心裡總覺得怪怪的……
很怪很怪,卻說不上來,而我知道我討厭這種感覺。
心慌的感覺。
杏添 2007-9-23 15:10
※
等到到達飄雪的所在地,我才明白他口中的「我的車出了一點問題」,究竟是什麼問題。老實說看到那場面的時候,我差點沒瘋掉。
那是主要幹道,除了天空還是瘋狂的下著雪,旁邊的車子還一直呼嘯而過,而夏先生他老兄的一點「問題」就是……他那台黑色的BMW,整台車就這樣滑落然後卡在在大馬路旁邊約兩三公尺深的壕溝。整個車身頭向下,成將近六十度角。
小馬看到以後下巴差點掉下來,他比我更快一步衝到站在拖吊車旁邊跟工作人員講話的飄雪旁,「夏飄雪,你你你發生什麼事情,怎麼車開成這樣?」
我還是不敢至信的看著那台BMW的車屁股,腦中一片空白。
「沒事的,雪太大了,一下子沒穩住滑掉了。」風很強,車子呼嘯聲很大,我還是可以很清楚聽見他這樣回答。
我就那樣愣愣地看著車尾,直到飄雪跟小馬走到我旁邊,「怎麼不去車上等,妳看妳淋的一身雪,感冒就不好了。」飄雪邊說,邊拍掉我頭髮上的雪,然後牽起我的手往小馬車的方向走去。
我呆愣的回頭指著那台被白雪蓋起來的車,還有已經開遠的拖吊車:「你……你的車怎麼辦?」
「雪太大了,托掉人員說等天氣好一點再過來拉。」他解釋著。
我這時候才真正感覺到他握住我的手,晃了晃他的手,飄雪低頭看我,「飄雪,你……你臉色好白。」眼睛一熱,我居然差點哭出來。
「沒事的,天氣冷大家臉色都會很白,嗯?乖。」他將我拉近,安慰我。
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可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隨著他上了小馬的後車座,一路上只茫然的聽見小馬跟飄雪的對話,至於他們說些什麼,我無法辨認。
我想小馬大概也是被那景象嚇到,平常雪地開車就很緩慢的他,這趟車程更是放慢了速度到極點,花了好久的時間,才到了飄雪家大樓下面。
小馬也沒多說什麼,叫我們小心一點以後,就離開了。
上了樓,飄雪幫我脫下外套隨手掛在倚背上就轉身到咖啡機前面泡咖啡。我頓了頓,才走過去從在他背後輕輕的問:「怎麼回事,車子怎麼會開到壕溝裡面去?」
飄雪轉身遞了咖啡給我,扯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因為是雪下太大了,不過……早上開車的時候就覺得不太舒服,什麼東西都模模糊糊的……今天應該是雪滑了,轉彎的時候視線突然很模糊,等我回神車子就滑下去了。」
「那你還開車!你應該在家休息啊。」我不高興的推了他一把。討厭,這種天氣翹班的人一堆,何況是身體不舒服!?不知道該罵他笨蛋還是誇獎他的責任心。
「我也不知道會這樣,」他喝了一口咖啡,「最近開車都這樣……所以就沒什麼多注意,不知道會變這樣。」他解釋著。
「最近?」我坐在椅子上,不滿的提高聲音。
「嗯。」他點了點頭,瞬間氣氛有點僵硬。
我不想多想,真的不想多想。
而我想飄雪也是吧。咖啡在手上都冷了,我們依舊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但是我想我們心中想的東西是一樣的。
過了好久,我起身拿走飄雪桌上冷掉卻只喝了一口的咖啡,蹲在他前面握住他的手,抬頭,「飄雪……以後別開車了,好嗎?」我看著他蒼白的臉,緩緩地要求。
他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他會拒絕我時,他一把拉起我,將我擁入懷中。悶在他胸膛裡,我聽見了他那聲很淡有點悲哀的「好」
那天晚上,我並沒有回家。
撒了幾個謊,拜託了小馬,騙了老媽。心中有一些抱歉,卻沒有多少後悔。放下電話,我轉身俏皮的對坐在沙發上的飄雪行了一個九十度的禮:「今天就麻煩妳多多照顧了!」
他一直沒有紓解的眉頭,終於鬆開,笑了出來,「不怕我把妳吃了?」
我伸出食指,挑釁似的對他勾勾手,「來啊!如果你有那體力!」
他哈哈笑了出來,「妳這小鬼……」頓了一頓,他才有點猶豫地開口,「這樣真的好嗎,我是說妳媽媽那邊……」
我擠到他旁邊,「沒關係的,就這一次就好了,好不好?讓我任性一次,一次就好了。」
他笑,很疲憊的樣子,笑容卻還是溫和的。
看著他疲憊的臉,我自告奮勇的到廚房弄了簡單的晚餐,這一輩子第一次洗碗洗的這麼高興。兩人窩在沙發前看康熙帝國,手中捧著熱可可,肩靠肩。飄雪堅持不肯去睡,我也只好讓他陪我看這部其實我也看過兩三次的連續劇。
將近黃昏時,兩個人的精神都因為折騰了一天加上緊繃,終於都宣告棄甲。
「我想睡了。」我伸個懶腰,順勢躲進他懷裡。
「那妳去洗個澡吧。浴室上面有乾淨的浴巾,旁邊的櫃子有浴袍,妳可以拿去當睡衣穿。」
「什麼浴袍?」我嘟嘴,「這時候你要貢獻出你的襯衫還是T?才顯得風花雪月,懂嗎?夏大情聖!」
他笑了出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妳真的要我可以去拿給妳。」
「三八!」我笑,起身進了浴室。
有點想賴在他的浴缸裡不起來,看著熱氣瀰漫了整間浴室,我眼裡也起了霧。這些日子以來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全部湧上心頭。從一開始的對勢,到中間的曖昧不明,然後走到了現在。雖然大家依然覺得像霧裡看花,完全看不透我們兩個究竟要走去哪裡。我卻深深明白,我們,那兒也走不了……
走不了。
早上的事情,雖然誰也閉口不談,雖然他也微笑帶過。卻藏不了事情。飄雪的身子越來越差,餐廳的工作也減掉了一大半班次。很多微小的細節都在提醒著我們某些事情。很小,卻又很不容忽略。
我不要失去他。
眼淚掉了出來,深呼吸,我把自己埋進熱水裡試圖想減輕臉上被眼淚滑過的灼熱感。
窒息感好重好沉,快……找不到出口了。
我啜泣著,邊探出水面。整理好心情,開門而出。
飄雪坐在床邊,看見我頭髮濕答答的滴水,搖了搖頭。「小狗嗎?頭髮快去用乾。」
「我怕你不見。」眼睛紅紅的,我有點哽咽的說著。
他愣了一下,起身幫我拿毛巾,走到我前面替我擦起頭髮。我看不清楚他的臉,卻能聽見他淡淡的說:「不會的。」
他遞給我吹風機,我再次躲到浴室吹乾頭髮,順便吹乾我拼命掉的眼淚,而再次走出浴室時,他依然坐在那裡,看著我。
「我……想辭掉餐廳的工作,妳說好嗎?」
「為什麼要辭掉?」我問。
「身體真的不行了,以前太愛玩了,果然報應。」他自嘲的笑,惹的我瞪他。「不過,最主要的原因……」他看我,「我想,多陪妳一些時間。」
我站著,不知道花多少力氣才沒有哭。
他伸手,我很自然地躲到他懷裡。說過了,很多一切都不需要說明了,我跟他是什麼,會怎麼走下去,我已經沒有要思考,也不想要一個卻確的答案。
我只知道,我現在離不開他,我放不下他。感覺只要我一轉身,他就會消失一樣,我透過窗戶看見外面黃昏的夕陽,還有已經不見蹤影的大雪。
夏飄雪……
但願你不要像你的名字一般;夏天的雪,那麼美,卻來的快去的也快……
不要,不要像你的名字一樣。
不要,好嗎?
春假過完沒多,不過才四月中,一切就開始變樣。
飄雪昏倒了幾次,原因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我能清楚一切的時候,他自己通知了父母,而且入了院。
我只覺得一切就像兵荒馬亂一樣,轟轟轟的完全思毫不停滯的從我眼前飛過,然後什麼也再也記得不得,也不清楚時,我跟飄雪見面的地方就不再是餐廳,也不是他家,不是他車上,而是白色的病房。
「只是例行檢查而已,乖,」他在抽完血回到病房看見愣愣的我,笑了一笑,習慣性摸摸我的頭髮。再他放下手的時候,我還可以看見舊的針孔,以及新的,不過用貼布貼住。「醫生要用別的藥來控制,所以要檢查,別那張臉。」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笑容還是淡淡的,找不到什麼悲傷。
皺緊眉頭的反而變成我了。
常常跑醫院終於惹來小馬的關心,三不五時的就打電話來問我到底是去看誰,到最後懷疑到我身上,說我是不是得了什麼病不讓他知道。總之什麼哀兵政策他都用了,我還是不願意說。
「妳不能這樣!」小馬跟在我身後一路從教室門口開始發飆,飆到了車前還在憤怒,「什麼事情都不說,一個人老往醫院跑,讓我送妳也不要!妳這樣會叫人擔心的妳懂不懂!」
我抿著嘴不想說話,倔強的看著車門,緊緊抱著我的教科書。
「姑奶奶,妳就行行好吧!開個金口行不行?」他生氣地打開車門讓我坐進去,不敢對我動手,把氣全出在那台白色轎車車門上。
他看我不說話,索性也賭氣的開始在路上狂飆,一點也不記得究竟是誰前幾個禮拜還在教訓某人開車太快。
終於在一個急轉彎,我擔心真的會出事以後,我選擇開口:
「你真的想知道,把車子開到foothill吧,我讓你知道。」
小馬有點訝異我的轉變,回頭看我,但是我很明顯的拒絕談話。他只好悶聲地把車子開到醫院。
下了車,上了自動鎖,進醫院,搭電梯,一路上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領著小馬往十一樓的角落病房走去。
我帶著他走進最後一間病房,推開門進去的時候,我聽見小馬的抽氣聲。
「夏……夏飄雪?」
床上的飄雪也明顯一愣,有點訝異的看著我。
「他愛哭愛對路,我拿他沒辦法了。你們聊,我去幫花換水。」我放下書包,拿起桌上的花瓶很虛偽的離開房間到公用廁所換水。其實笨蛋都知道我是想給他們時間聊,不然何必放棄病房內就有的單獨浴室。
來回走廊把花瓶的水換了又裝滿,我回到病房外卻不想進去。索性抱著花瓶坐在門外的椅子上,把視線調到外面的草皮。隱約可以看見家屬推著復建的病人在草皮上的人行路行走。
如果可以好的起來……我希望,我能這樣的陪著飄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這裡,除了等待,還是無止盡的等待。
過了一會,小馬推門出來,似乎被坐在門外的我嚇一跳。他擠到我身邊,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現在你知道了,這樣不用在生氣了吧?」我看出他的尷尬,首先打破僵局。
「怎麼……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
「你問我,我問誰?」我苦笑,轉著手上的花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沉默了很久,小馬又開口,這一次卻很正經:「妳當初跟我說,妳跟飄雪之間不是在不在一起就能解決的,就是因為這個嗎?」
我回頭嘆氣,帶著鼻音,「算是,算不是吧。」
「洛心,妳都不說出來,一個人悶著,妳這笨蛋。」小馬罵,卻沒有慍氣,只是很乾澀。
我轉頭,帶著紅掉的眼,「說了又能怎樣,說了他也不會好起來。」
小馬無言,只是接過我手上的花瓶,然後把肩膀借給我,讓我靠著。
眼淚緩緩地掉下來,我真的好害怕。
現在小馬也知道了,我可以多了一個說話的對象,我心中的石頭是輕了一點,也稍微透氣一點了,但是又如何?飄雪的問題依然存在,就像我所說的,即使小馬知道了又如何……
飄雪的憔悴依然一天比一天,沒有好轉。
改變是有,卻都不再是起色。
但是難過歸難過,探病依然要看。作息依舊要一天一天。週末我起了大早,讓小馬送我到醫院,就獨自一人去陪飄雪。
「早安。」門沒有關,我拿著一袋蘋果走近房內,一眼就看見正面對著窗戶半坐在床上的飄雪。
「早,」他回頭,消瘦的臉龐看起來精神還不錯。
我把蘋果放在旁邊的桌上,拉張椅子坐在他身邊,指指擺在他腿上的書:「一早就看書哦,真努力……讓我看看書名是什麼……」
飄雪把書拿給我,「Lord of Ring,妳看過吧?以前都沒有好好看過書,現在時間多,我已經看到第二本了。」他笑著說,目光回到窗戶外面,很遠很遠,「聽說電影年底要上來,我想看看……」
「聽說是在紐西蘭拍的哦!很漂亮很漂亮這樣,喂,等電影出來,你賞不賞光啊!」我把書還給他,轉了椅子,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指指杯子無聲地問飄雪要不要,他只是笑著搖頭。
「好啊,等出了我們再去看。不過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醫院,檢查抽血天天都在做,我都快煩死了。」
「應該很快就有報告出來了,別心煩好不好?」角色偶而會互換的。自從進了醫院以後,飄雪偶而會耍耍小孩子性情,流漏不耐煩的神情,時常也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這一類的話。
然後就變成我跟小馬在安慰他。
其實恐懼的不是答案,而是我跟小馬根本不知道答案。老實說連我都害怕了。飄雪天天都會被帶去抽血檢驗,週期性的嘗試不一樣的藥物。我看見他的悲哀,卻無法幫上什麼,到頭來,連我自己都害怕了這樣的場面。我常常避開他抽血檢查的時間,明知道他需要人陪伴,我卻沒有勇氣去看。
真的沒有……
「最近妳都在做什麼?」他想站起來,卻被點滴絆住,我瞧他皺了眉。心很酸,真的替他很酸。
我幫他把點滴架移開,稍微扶著他起身,陪他走到窗前,看這外面的車子在馬路上來往行駛。
「就去餐廳打工囉。上課下課的,不過最喜歡的還是往你這跑。」
「餐廳啊……」他頓了頓,「大家都還好嗎?」
「很好啊!大家還是像以前一樣,吵吵鬧鬧的,也常常說到你哦。飄雪,你確定真的不要讓我跟他們……」
他搖搖頭,手指在玻璃窗上畫圈圈,一圈又一圈,「不了,很多事情,別讓它變色。」
我只能沉默。
我又能說多說些什麼,即使到了現在,知道飄雪進醫院的人,除了我跟小馬,大概也沒有別的人。飄雪笑著說他像人間蒸發。而其實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很多人很多人都問起飄雪的行蹤,只是都在我們的模糊焦點之下帶過。然後生活又忙,一次兩次三次的詢問沒了著落,大家也都不會刻意去聯想什麼,久而久之就這樣慢慢淡忘。說起來或者無情,卻是很自然地發生。
至少我現在看到的就是一個例子。
「妳還打算在餐廳工作多久?」他坐回椅子上,抬頭這樣問我。
我愣了一下,沒想過他會問起這個問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其實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從來沒有。
即使在餐廳,做的是眾人口中什麼端端盤子服侍客人的不上等工作,我卻一點跟人不能比較的心態都沒有。反而,我覺得我學了很多。我學到了該怎麼進退,該怎麼看人臉色,什麼是帶客之道,怎麼跟同事相處……
而更多的,餐廳的人都很棒。我們一起慶生,一起在下班後賴在鐵板抬聊天不走。過年老闆還開跨年晚會,大伙喝的醉醺醺,跟老闆一起划酒拳。我還記得那次放假,大家喝得多,老闆跟飄雪送我回家時,還樂的說要直接把車開到愛德蒙頓開日出……
我也還記得那天睡過頭,打電話萬分緊張的報備說我會遲到時候,老闆一點也不生氣的要我慢慢來,還要我注意開車安全,安全第一等等……
當然免不了得,我也記得怎麼跟同事爭吵;怎麼為了上菜太慢跟廚師鬧脾氣。怎麼為了把水潑到客人身上而害怕到哭出來;怎麼為了一些些小事情就輕易的被牽動喜怒哀樂。
然後一瞬間我模糊了,我不知道究竟我對這份工作有的是一種責任感,或只是貪玩。畢竟餐廳的人會帶我瘋帶我笑,那裡有飄雪,有很多很多;即使是這陣子飄雪的辭職,即使在醫院精神常常緊繃著,我還是無法忘記餐廳給我的歡笑,持續不斷的。
「我……我在那裡學到很多事情,我覺得我不再像以前一樣,什麼都不懂。我在餐廳學會收斂自己的脾氣,學會不任性,還有責任感,而且它讓我有時間觀念,你也知道,我一放假就會賴在床上的人……所以為……為什麼要辭職?」
「因為就只有這樣了。」飄雪視線還是放在窗外,很清楚地對我說,「妳說的都對,妳也都學到了這些,別忘了那時候我都在妳身邊看著妳的。但是就這樣了,」然後他回頭,重複,「也就只有這樣了。」
我沉默了一會,才開口,「不懂你的意思。」
「那裡妳能學的,都學會了。」他簡單的這樣說。
我懂他的意思了。
但是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畢竟這是我第一個工作,這也是我們相處最久時間的一個地方,除了學以外,我有很多情緒很難割捨下的。
「妳說過妳想當什麼?」他再度問我。
「老師,作家。」我悶聲回答。
「在餐廳生的出老師作家嗎?妳很聰明的,妳明白我的意思。妳知道的,妳會繼續留在那裡,並不是因為它還可以讓妳學到什麼,而是它可以帶妳瘋,帶妳糜爛。」他溫和的問,我卻覺得很刺耳。
悶悶喝了一口水,「能不能不要這麼利益……而且那裡……那裡有很多我想留的記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吞吐,不想把話說的太明白。
他笑,「我知道。我跟妳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要妳想清楚妳現在走的路,跟妳想要達到地方。我並不是說餐廳不好,而是告訴妳,妳要選擇一個可以扶卓妳目標的工作。好玩有趣當然可以,我相信在餐廳的這段經驗會是妳以後接觸到各式各樣打工甚至正職中最快樂,也最難忘記的地方。但是,這樣就夠了。何況,我自己在那裡工作過,那裡是會糜爛的。妳看看餐廳的工作人員,包括我自己,誰有高學歷?除了一兩個像你們打工性質的人,其他當作正職的員工而言,它的境界就到這裡而已,只會讓妳更糜爛,不會帶妳到更高的地方。」
我望著飄雪,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嚴肅,我只想天真一點,有些快樂的時間,這樣也不可以嗎?」我不想想那麼多,真的。或許是逃避,或許是真的害怕,但是我真的不喜歡我的腦袋裝滿了那些有建設性的事情。我不是那些高材生,我無法精準的算出我要什麼,然後如何去達到。特別是遇到飄雪以後,我不是說他帶壞我。而是我體驗到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我不想去計畫那麼多了,我只想有現在。最膚淺,卻最真實的現在。
「天真,在過了二十歲,就變成了一種愚蠢。」
「你……」我只能這樣說出一個字,然後很用力的發抖。眼框幾乎要紅了起來的發抖。
「別這樣,」他拉過我,「我嚴肅了點,沒惡意。妳還有時間的,過了大一,到了大二以後再認真的開始想妳以後的路,嗯?妳總是迷糊,我真有點擔心妳。」
我悶聲回答他,「怎麼想到跟我說這些,像以前那樣不就好了,怪沉重的。」
「這幾天老是想著要跟妳說些什麼,晚上有時候還會想到睡不著。」他揉揉我的頭髮,「我說過要留下些什麼給妳的,不是嗎?嗯?」
我低著頭,眼框很痛,很熱。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哭,這些日子來,眼淚變的很平常,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沒有哭。只知道再抬頭時,視線變的很模糊,但是我依然笑,笑的很用力:
「好啦好啦,夏老師,別說這些恐怖的話題。來,我跟妳說一個冷笑話……米是誰生的?」
「嗯?花?」
「你怎麼知道?」
「因為妳之前說過了,還說了米的爸爸是誰。不是說海嗎?因為海上花,所以花生米。」他笑了出來,我也跟著笑。
看著他的笑容,我突然想說聲謝謝。
飄雪,謝謝你給我的,真的,謝謝。
……不論在那方面。
杏添 2007-9-23 15:10
我不知道能不能說後悔。
我盡力珍惜過每一分鐘了,真的我盡力了。
後來的我,即使想聽見他這樣溫和地跟我說這些教導我的事情時,也沒有機會了。過了六月初,飄雪的狀況突然大幅下降。
他從普通病房轉進了觀察病房,探訪都有時間限制。我幾乎,很難,很難去見到他,即使見到他,他也幾乎是在沒有昏睡狀況下。靜靜的看著他時,我會很想哭,卻不敢。我怕眼淚會模糊視線,讓我少了那麼一秒鐘去記住他的樣子。
化學藥物跟治療已經把他弄很消瘦,很……不像一個人。癌症末期病患該有的樣子他都有了。我看的心酸,好幾次到廁所裡大哭大吐。
日日夜夜,我沒有辦法把當初那一個駕車揚著笑帶著我走過很多地方;那一個那一夜丟了領帶給我要我拆開;那一個跟我在倒數之下擁抱……那樣一個夏飄雪,跟現在在我眼前的夏飄雪串聯起來。
不是這樣的……
人生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只覺得好噁心,真的好噁心。
但是哭過吐過,我依然要面對現實。我想,有一部分的我,也隨著飄雪慢慢的衰弱,而另一部分的我還一直拼命的回憶過去,然後剩下這一部分的我,就只能茫然的站在這裡,空洞的,無助的站在這裡,接受大家都必須接受的事實。
或者說,人生。
緊繃的情緒找不到地方可以發洩,每天像繃的死死的弓,一扯就會斷絃一樣。
太陽很大,站在醫院門口等小馬,我被曬的睜不開眼睛。眼睛很乾很澀,我眨也眨不出舒服。
空空地望著柏油路,只覺得好累。我真的想休息一會。讓時間暫停,也讓我有喘息的空間。
「上車了。」小馬白色的福斯停在我前面,把呆滯的我叫回神。
上了車,我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放鬆點,沒事的。」小馬趁著紅燈的時候拍拍我的手,安慰我。
我轉頭,眼睛空洞的看著他,啞聲問:「真的沒事嗎?你跟我說,真的沒事嗎?」
小馬不願意再看我的眼睛,回過頭開他的車。
「小馬我好累了……」我沙啞的開口,「我真的好累了。這個好像沒有盡頭一樣,無止盡的,吞掉的不只是飄雪,還有我。我也在慢慢死去了,真的。」
「別這樣,妳還不能倒下去,知道嗎?」小馬伸出手握住我的,很堅定的跟我說。
我只是搖頭,拼命的搖頭……
「我好像要趕快結束……真的,趕快結束。」我哭著說,這是一句很疲憊很疲憊之下的話。
沒有什麼傷害意思的,真的。
可是後來卻因為這句話,讓我掉入另一個深淵。
※
飄雪給過我很多。
他的話,雖然無法比喻成金玉良言,卻很多很多時候會在我腦海裡迴轉。尤其在我困難的時候,在我很沮喪的時候,或者在我很孤單的時候。
我記得他告訴我,來到這裡人都是孤單的。不只我,尤其是我媽媽。
「妳再悲傷再孤單,也有學校有朋友,甚至有網路有小說,而妳媽媽呢?」我還記得他是坐在病床上時說的,只為了那天我跟媽吵架,晚上七點多跑去找他哀訴。壓根忘了他是病人。
「妳媽媽有的只是一間房子,不熟悉的語言,連電視打開都是不聽不懂的言語。沒有人可以說話,沒有人可以聊天。在台灣一切風光的全都放下,守在一間房子裡面照料三餐,就巴巴的等著妳放學回家。妳知道等一個人開啟一扇門的滋味有多孤單嗎?沒有真的體會妳不會懂的。」
「那你怎麼懂?」我是這樣反問他。
「以前或許我不懂,現在我懂啊,」他瞇起眼睛,「現在我的世界也只剩這間病房,每天睜開眼睛就是在這範圍走動,看書或者看電視,而所能期待能打開那扇門的人,就是妳。等一個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的。」
我刷一下馬上紅了眼,他拿了面紙盒給我,繼續開口:「別哭,我只是打個比方。重點是回到妳媽媽身上。」
「一個人在一個環境待久了,都會習慣的。妳說妳十三歲來加拿大的,到現在還不能適應,更何況是妳媽媽。洛心妳要懂,那種失落感是很大很大的,她世界的重心只剩下妳……妳叫她怎麼不多對妳期望一點,說穿了,妳媽媽現在依賴的是妳啊。」
我紅著眼框,把他的話一字一句的聽完,然後收在心裡。
我不知道他這番話除了當時的眼淚還能影響我多深,我只知道,現在看我媽媽,我都會特別注意,特別仔細。總覺得永遠不會變的母親似乎真的失去了那一點點光彩,看著她在廚房的背影,眼框也更容易毫無原因的迅速泛紅。
站在病房外,我想起了這些日子飄雪對我說過的話。拍了拍臉,我推開門進了他的病房。照舊拉張椅子坐在他前面,打開書自己閱讀著,邊唸,邊自言自語,像是對自己,也是像是對他說。
「妳在說什麼故事,說到鼻頭紅紅。」
我幾乎是愣住,然後差點尖叫,「你醒了?」當然我知道飄雪是得白血病,不是什麼植物人,當然會醒。只是這陣子來看他,他不是去做治療,就是昏睡,藥物讓他睡著的時間多很多,所以我幾乎沒什麼機會跟他說到話。
「醒一會了,看妳讀的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嗯,幫我把床背用直好嗎。」他聲音很輕,卻挺有精神的。我高興的猛點頭,丟了手上的書,幫他調床被,拉枕頭。
「你感覺怎樣?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
飄雪搖搖頭,「妳真的阿呆了,我不過睡醒就要叫醫生,醫生不被我煩死了。」
「我好久沒跟你說話了,啊,要不要我叫夏媽媽還是叫夏爸爸來?」早在飄雪進了觀察病房以後,他的父母就當空中飛人的過來卡加利替他打理一切。這些時候除了我跟小馬還有一些朋友以外,都是飄雪的父母在陪伴他。
「我媽好像昨天剛回去休息,她也累了,先讓他們休息會吧。有妳陪我就好,嗯?」
「嗯。」看到他有精神的樣子,我忍不住哽咽。
飄雪伸出蒼白的手,拍了拍我。「好久沒跟妳說話了,最近妳都在做什麼?」
我握著他的手,開始跟他聊天。把這些日子錯過的,全部一起補齊。中途醫生還來巡房,替飄雪稍微檢查了一下,還笑著說新的藥物好像有起色,說不定過幾天如果穩定,就可以再轉回去普通病房。
聽到好消息,我們都笑了。
聊天聊了一下個下午,飄雪看起來也有了一點疲態,雖然捨不得,我還是叫他歇息會,明天我再來看他。
整理好我自己的東西,看看之前跟小馬約的時間也快到了,我準備離開,起身的時候飄雪突然拉住我的手,我訝異地回頭看他。
「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會才緩緩地說,「洛心,我一直想留一些什麼給妳,什麼都好。一份能讓你成長的禮物。一份能讓妳珍惜生命的禮物。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能力,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我有。即使今天我能陪妳到永遠,人生的路是一個人的,更何況,我並不知道我能陪妳多久,所以你還有很長久的路要走,我,只是妳的一程。我希望以後不論有沒有我,妳都要努力的走下去,或許有挫折或許有失敗,但是要勇敢的走下去,除了為妳自己,也替我看看這個世界,好不好?」
「現在說這……這些做什麼?」我哽咽。
「傻瓜,只是突然想到的,別又哭了。」他笑,替我抹掉眼淚。「不管怎樣,有個地方,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不要跟我說天堂,我不相信那鬼地方……」我沙啞地說。
他搖搖頭,「不是天堂。」他將我的手放在他胸前,「是這裡,妳心裡,我心裡,我會一直在那裡……」
「飄雪,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我哭了出來,再也無法遮掩自己的情緒。
他依然笑。
然後那抹笑成了記憶的永遠。
到底過了多久,我無法正確的說出來。應該不到一個禮拜,真的不到一個禮拜。
小馬的電話在一個早上六點多劃破沉靜的打過來。
我被驚醒,滿身是汗。
電話接起來的時候,他在那端宣布了我的世界末日。
「洛心,妳……妳聽我說……飄雪,飄雪走了。」小馬顫抖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
「小馬……你,你說,你說,說什麼?」什麼都還沒有弄清楚以前,我只征住,突然覺得所有的聲音都被抽離,然後一股寒從頭竄到腳。
「洛心我現在正往妳家那邊過去,妳聽我說,妳平靜的聽我說,飄雪,飄,飄雪走了,昨天……昨天凌晨……」
一切很詭異的完全安靜下來,我可清楚聽見小馬隱約帶著鼻音斷斷續續的解釋,還有他加速,緊急煞車的聲音。
聲音好遠好遠,好遠……
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
「小,小馬你…你你別亂說……別亂說,別亂說。」此刻我全身開始發抖,雙手控制不了的劇烈顫抖,幾乎握不住電話。「不要亂說,不要……一點都不好笑,不好笑,真的不好笑……」我斷斷續續,語無倫次的重複著,說著。
「洛心!」小馬大吼,跟著我聽見他哭的聲音。「飄雪走了。走了,死了,懂不懂,懂不懂?」小馬比我更快一步潰堤,我幾乎可以聽見他哽咽的抽氣。
我只覺得五臟六府都快要翻過來了,一陣陣抽痛開始全身蔓延,然後臉上一陣溼熱,眼淚終於飆出來,「小馬……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握緊電話,像要捏碎它。
「小馬,你知道的……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是這樣的……不是的……小馬不是……」我完全說不出話了,只是斷續抽氣,完全無法把話說清楚。
然後我什麼都聽不清楚了,只覺得頭好痛,然後哭著又嗆到,又咳又哭眼淚鼻涕好不狼唄。只知道小馬要我等他。等他過來。
等他?
那飄雪呢?誰等飄雪?不不,飄雪你怎麼沒等我,飄雪你說過的,不是這樣的……還沒結束的,還沒啊……
然後我要怎麼辦?怎麼辦……以後夏天,以後的下雪,你要我怎麼辦?日出,日落呢?你說過的海邊呢?
以後沒有看到你,不在我身邊,你教我的那些話,誰來等我,誰在我跌倒的時候扶我?
沒有你,我怎麼辦?
怎麼辦……
啊,怎麼辦……
我蹲在階梯上,哭著,後來也不哭了,空洞著看著綠色草皮,還有重在家門前不知名的大樹,看著,只覺得好冷,好寒。
然後我看見小馬白色的福斯完全違規行駛的開上我家車道,慌慌亂亂的。車門開了,紅著眼睛的小馬下了車。
我想起身走到他身邊去,站起來才發現天昏地暗,又摔回地上,抬頭悽悽然的看了小馬一眼,我又再度飆淚。
「小,小馬……」我在他懷中嚎啕大哭。
知不知道,有多悲傷。
知不知道……
杏添 2007-9-23 15:11
※
我的一切像是靜止了一樣,從醫院到舉行哀掉會(喪裡),裡裡外外我都好像死了。我還是會笑,看到飯也能吃下去,聽小馬講不太好像的冷笑話也笑的出來,再餐廳也能準確無誤的調出一杯杯五顏六色的飲料。
我卻知道,我快死掉了。
行尸走肉不知道是不是我現在這個樣子?
小馬他們想盡了很多方法把這團哀愁抹掉,不過連他們自己都還沒從震驚裡回覆,更何況是完全成空洞狀態我的。
我想我的一切,包括眼淚還有那股一抽一扯的痛,都是在喪禮那天回來的。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到那裡的,只記得那是一座很大的墓園。
我甚至不知道這座墓園是在卡加利的哪裡,只知道它墓園是綠色的。
很漂亮的那種翠綠,大家都穿著黑色的,包括我,其實我連怎麼挑出全身套黑的衣服都不清楚,是下意識吧?
隆重的彷彿我參加的是誰的葬禮,是誰的?我一時還會忘記,直到我們站著,圍著飄雪的棺木。一切才真的都回來。
玻璃片蓋著,他就在那裡面,很沉靜,像睡著了般。我走過去,將我的白玫瑰放在上面,然後杵立著,沒辦法將我的目光移開。
他閉著眼睛,臉龐很消瘦的……看起來像睡著了,一瞬間,我以為他真的只是睡著了,並不是死亡。不是。
想到這心頭一酸,眼淚又開始狂飆,如果他只是睡著了該有多好,如果隔天他就會醒來該有多好……明明只是像睡著一般啊,為什麼竟是天人永隔。明明像沉睡,卻再也不會醒,這一想,我哭的更傷心。
怎麼,……不會醒了?
我哽不住胸口那股氣,彎身抱頭痛哭。小馬走到我旁邊,攙扶著我離開。啜泣著,我聽見很多人啜泣著。
誰來告訴我,怎麼停止哭泣…
怎麼停止想念?
然後一切都回來了。我拿著飄雪以前給我的鑰匙,帶著他父母還有小馬回到他的公寓。
收拾遺物。
而我想這是最殘忍的,真的,如果說看他躺在那知道他不會再醒來是第一,這就是第二。
小馬帶來了很多很多的箱子還有Duck Tape,然後我們兩個開始把飄雪的衣服一件一件從他衣櫥裡拿出來,放進去箱子。滿箱,膠布一拉,刷,一聲,封死。隨著一箱又一箱的盒子封死,我覺得我的心也越來越空了。
我默默的收著,接著我看見了飄雪的領帶吊架。
毫無預警的,我迅速紅了眼框,死握著領帶,開始發抖。
小馬抬頭看我的樣子似乎被嚇到了,他伸手想抽掉我手上的領帶。但是我緊緊拉著,用盡全身力氣拉著。
回憶很不客氣的開始打擊我,不把我打死不罷休般。
「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我說過,我想留些什麼給妳。」
我終於克制不了的衝進廁所,嗚咽一聲,開始狂吐。大嘔特嘔,嘔到像要把五臟六府吐出來。我想把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吐出來,洗刷乾淨,看能不能洗掉回憶,能不能洗到悲哀,再裝回去。我嘔到完全空掉,直到乾咳,卻還是無法停止那一股一股湧上來的什麼。
「洛心……」小馬隨即跟在我後面,拍著我的背,只能默默地看著我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
而的確,能說的,該說的,全都說了。只是,揮之不去……
然後吐了第一次,我的堤防有了缺口,接下來的打包過程可以說是草木皆兵,隨便一片回憶,哪怕是一塊VCD,一個杯子,甚至一本書,都會讓我跑到廁所大吐一翻,只是沒像第一次那麼利害了。頂多嘔個幾口胃酸,就會停止。
處理了能打包的,我們把家具這一類的留給飄雪的父母處理。然後看看時間跟汽車公司人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到了,我從電視旁邊的櫃子小抽屜拿出飄雪放在裡面好久好久沒有動的車鑰匙。
這輛車經過夏伯父伯母的決定,是要賣了。
他們問過我跟小馬要不要,如果要就留下來給我們。小馬本身有車因此拒絕,而我呢?我只是很平靜的拒絕,理由我不會開車。
而究竟是不是這樣,我並不清楚。某部分的我想留下這台裝滿回憶的車子,某部分的我又怕去碰觸到他。所以我選擇了一個最簡單明瞭的理由拒絕,其他的不想再多做思考。
跟著夏伯伯還有小馬到了樓下停車場,我找到飄雪的車位,看見那台蒙上灰塵的黑色BMW。能吐的,能哭的,都在那三十七樓發洩完了。而傷心是不能比較的,因此我看到這台黑色的車子時,除了紅了的眼睛,顫抖的手以外,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
小馬接過車鑰匙,「妳回樓上等……等吧,等等汽車公司的人就要來了。」他大概怕我崩潰,回頭想勸我上樓。
我空空地搖了搖頭。很堅持的留在原地。
兩點二十五分,汽車公司的人員到了。簡單的把合約拿給我們,讓夏伯父簽了名,然後從我手上拿走車鑰匙。
它發動了。
紅色的煞車燈亮起,再來是轉左燈,然後熄滅;我聽見油門的聲音,我努力睜大眼睛,不管眼淚是不是已經續滿而且開始往下飆。我睜著眼睛,看著那台黑色的車子離開停車場,轉入大馬路,然後,消失在車水馬龍的路上。
我的情緒被消失的車子帶走,已經空掉的身體更空了,呼吸之間,感覺胸口很空,空到疼痛。
走了……
真的走了。
我閉起眼睛任憑眼淚開始狂飆。
飄雪真的走了……
一切都結束了。
有關他的,真的,結束了。
七八月太陽很大,我的墨鏡幾乎不離身。不過印象也只到此而已,等我發現自己已經把全部短袖的衣服收在櫃子裡時,已經又是接近聖誕節了。
餐廳的工作還是天天那樣持續繁忙,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軌道上。失去一個人,似乎像在湖面丟了一顆石頭,漣漪不小,卻終究會平復。
有時候走在路上,我會突然之間的停住腳步,愣個三秒鐘,完全空白的。感覺有人在背後叫我,回頭當然是除了人來人往的行人,沒有我熟悉的臉孔。
其實不是很真實的,在餐廳工作大家還是互相吐口水,沒事有事被客人刁難,不然就是被平空冒出一杯我連聽都沒聽過的飲料搞的人仰馬翻。
「什麼?什麼是After Eight?飄雪,你聽過沒…………」我簡直是下意識的轉頭對著空盪的旁邊問。
身邊的員工,包括老闆都在忙碌個半死的這一刻停下來。氣氛有點尷尬的漫延,不過最多也那十幾秒。因為我就會被再度從點單機裡吐出來點單淹沒,而其他人也是,再度捲入忙碌裡。
你問我難不難過,想不想哭?
當然會啊。隨便一瞥就是大雪紛飛,巴不得走在路上就這樣被車撞死一了百了。不過日子還是得過,不是嗎?
就像飄雪說的,我的人生還長,我還要走下去,幫我自己,也幫他看看這世界。所以我愣住空白的時間越來越少,真的打從心底的笑容開始慢慢的多。聖誕節,也讓我在餐廳一片忙碌中渡過,根本沒時間悲傷。
等到整個人反應過來,小馬已經在外面等著我下班。
很好笑的是,十二月的聖誕節並沒有白雪,馬路一片空當。小馬沉穩的駕著車,我則是貼著玻璃,不介意回憶開始擁上來。眼睛酸酸的,卻也只是酸酸的,想到飄雪的一舉一動,會想哭,但是還有想笑的時候。
你問我怎麼還沒辭去餐廳的工作?
我只能說,很多回憶,我還想要去觸摸,還不願意放掉。
車子飛奔著,卡加利的夜,總是有點悲傷。
杏添 2007-9-23 15:11
※
所以,夏飄雪走了。
而總覺得,他帶給我的,不只是愛情,他給我的,還有對於生命的那一份執著感。
我想,我會這麼懷念夏飄雪,不只因為我深深愛過他;讓我無法放開的是他帶給我的那堂對於生命的課程,以及他所說過的話。
我想如果一切都回轉,回轉到那天的PUB,我會不會去撿起那個罐子,會不會去追群他的一切,會不會毅然決然踏入他的生活,把原本不相關的齒輪硬湊在一起?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
聖誕節過了,五月的母親節過了。
日子還是這樣走下去,沒有太多的變化。
卡加利的天氣是多變的。
記得那天是六月十三,炎熱的夏天。
踏出學校,天空白濛濛的舖上了一成灰。這才驚覺早上晴朗的天氣,現在已經轉變了。
雪片,是那時候落下來的我不清楚,只是看著一片又一片如銅錢那麼大的雪花在天空狂舞著。
上了公車,下了公車,我又再度抬頭看著那飄著的雪,攤開手掌讓雪飄飄晃晃地落在我手面上,稍微感覺到一點點冰冷而已,就消失了。
不過如果這樣就想讓我再哭,那可想的太簡單了。我笑了笑,隨便把玩了白雪幾分鐘,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我靜靜的走著,感覺手臂上,肩頭上被雪花沾濕的那股涼意,默默持續地在雪花中靜靜的走著;不消一會兒,地上已經積起了一片淡淡的銀白。
風吹起來,雪花轉的更兇了。
舞著,吹著。
雪那樣的狂下著。
整個城市瞬間淹沒在一片雪白中。
雪花,像似要掩蓋什麼,又像是要喚起什麼一樣拼了命的狂下。
就如小馬說的,也許夏飄雪已經走了,但是他的思想,他的一切,將會放在我的身上。從今以後,我將帶著這一切,替他也替自己走下去。
所以我緩慢地走著,獨自的走著在卡加利黃昏的街道上,眼框酸酸的,卻始終沒有掉淚。
抬頭看著這一片夏飄雪。
夏天飄的雪。
心裡很平靜。
偶而回頭看著身後那徘孤單的腳印。
心中……卻不孤單。
感覺……
感覺夏飄雪,從來沒有離開過,也沒有走遠。
就像這雪花一樣,一直在我左右。
離我,很近。
很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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