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7-4-6 18:22
《(還珠)皇后重生》作者:憶晞【完結+番外】
文案:
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康熙皇帝第三位皇后,孝康章皇后內侄女,康熙皇帝表妹,一等公、領侍衛內大臣佟國維女,雍正皇帝養母。生前以貴妃、皇貴妃身份攝六宮事,臨終前被康熙皇帝冊為皇后。死後諡孝懿溫誠端仁憲穆奉天佐聖仁皇后。在她之後,康熙皇帝中宮後位虛懸,甚至連皇貴妃都未再立。她的養子皇四子胤禛最終在九龍奪嫡中笑到最後,是為雍正皇帝。
乾隆繼後烏拉那拉氏,作為乾隆中期那場宮鬥的失敗者,生前幾乎被廢,死後以皇貴妃禮入葬,不得祭享;唯一的兒子,因生母所累早早鬱鬱而終,可謂是敗得體無完膚。
當命運的齒輪出現錯軌,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死後飄蕩多年的一縷芳魂再次醒來,竟發現自己成了孫兒弘曆的繼皇后!認命?還是不認命?
NC來襲,在佟佳氏瑩琇看來,一切都是浮雲……
內容標簽:靈魂轉換 穿越時空 宮廷侯爵 陰差陽錯
搜索關鍵字:主角:那拉氏,孝懿仁皇後,烏拉那拉·玉姮,佟佳·瑩琇,康熙 ┃ 配角:乾隆,太後,還珠,梅花眾 ┃ 其它:反瓊瑤,反還珠,顛覆,重生,虐NC
悠于 2017-4-6 18:24
第一章 錯位的轉換
康熙二十八年七月初十,康熙皇帝第三位皇后佟佳氏薨。年二十七歲。諡孝懿溫誠端仁憲穆奉天佐聖皇后。紫禁城中,一片哀戚。
佟佳氏的一縷芳魂飄出,從空中俯瞰著這一切:自己,是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后了吧……死,原來就是這樣。康熙皇帝在承乾宮抱著佟佳氏的遺體默默流淚:「表妹,怪朕,都怪朕吧……是朕,是我命硬……你放心,朕一定善待我們的孩子……」
佟佳氏想去和他說:表哥,不怪你……飄過去,她說的,他卻再也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佟佳氏終於等來了傳說中的黑白無常。
她整整自己不需要再整的衣服:「上仙,這就要走麼?」
黑無常笑道:「這卻不忙,我們也是受上頭差遣,過來轉告娘娘,娘娘紅塵未斷,尚有一段機緣,還不能隨我們過去。」
「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機緣巧合,若是到了,娘娘自然也就知道。」
……
黑白無常留下一句話走了,不能轉世的佟佳氏變成了飄蕩在皇宮內的孤魂野鬼,冷眼看著紫禁城的明爭暗鬥。
德妃烏雅氏,縱然,胤禛是我的養子,可終究他是你的親兒子啊!你到底是有了一個老十四這個兒子,胤禛就越發的連草都不如了麼?
皇上,表哥!你怎能說我的胤禛「喜怒不定」?胤禛沒了我這個養母,生母又冷落他,你要他一個十一二歲的娃娃怎麼辦?
原來……白日你說的喜怒不定是假的?你只是要砥礪他?只是要「掩人耳目」,胤禛現在,到底算是我的「中宮養子」了,身份貴重,你不想讓他站在前頭……
一年又一年,佟佳氏看著紫禁城發生的一切,看著表哥駕崩,自己的養子登基,看著胤禛母子不和自己卻又無計可施。看著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和她自己的兒子鬧騰,看著當年她抱在懷裡的老十三鞠躬盡瘁,看著她的胤禛油盡燈枯……
再然後,就到了孫兒弘曆登基。這個弘曆當年也是表哥看上的,大多數時候,也算得是位明君了,可是……有時候,怎的這般的「不著調」!烏拉那拉氏犯言直諫,雖然不成體統,可也不能就這麼……雖然世祖章皇帝廢過皇后,可是世祖的廢後說到底是多爾袞當年給他定的親事,他不喜歡,廢也就廢了。烏拉那拉氏可是你阿瑪賜給你的!雖是沒廢,比那廢了的靜妃都不如了。還抬舉一個令妃,那個包衣奴才!不錯,佟佳氏早先也是漢人,可佟佳氏滿門勳貴,豈是區區一個魏氏能比的?烏拉那拉氏的結局,只是成全了令妃這個包衣奴才和她的兒子?呵!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著令妃的那一脈把大清的江山糟蹋得不像個樣子,看著葉赫那拉家的那個女人進宮……她想到了當年無意間聽到的詛咒「滅建州者葉赫」,她明白了,一切都快完了。就在這個時候,她再次見到了黑白無常。
「上仙,眼下送我去轉世麼?」
黑白無常搖搖頭:「是送娘娘去另一番機遇裡頭。」
「也罷,去哪兒都是一樣的,勝過在此煎熬。」佟佳氏慘然一笑,「上仙,我能問問,我的表哥,康熙皇帝轉世去了哪兒麼?」
「此乃天機,娘娘恕我等不便直言。不過,娘娘須知,若是三生石上刻了字,不管哪一世,總歸是能遇見的。娘娘,這就去吧……」
周圍一片扭曲,大地似乎裂了到縫隙。佟佳氏被黑白無常投入縫隙的時候,恰看見葉赫氏的那個女人在戰火中倉皇逃出北京城……
「嘶……」頭好疼,多少年沒有像這樣頭疼過了?佟佳氏下意識的拿手撫了撫鬢角,誒?觸摸到的竟然是自己的身體。自己這是……不再是那縷幽魂了?轉世了?不會啊,她看著自己的手,這明明是個成年女人的手。再看看床上放下的幔帳,明黃繡鳳的床帳,這是……皇后顏色啊!
揉揉額角,雙手無力的垂下?這是怎麼回事?
外間伺候的人好像聽到了帳子中的動靜,一雙手挑起幔帳,看看她疲憊的眼睛:「娘娘!您終於醒了!宣御醫!」
娘娘……她果然是成了她哪位兒孫的皇后麼?
御醫來了,放下幔帳又是一番切問。待寢殿重新靜下來,挑起幔帳的老嬤嬤拉著她的手道,「娘娘,那格格,還不是延禧宮那位攛掇著皇上認下的麼。左不過是個格格,不能入宗譜,不能上玉碟的,娘娘何苦和皇上較這個真兒。還弄得自己大病一場。」
嘶……又是一番頭疼,好像有很多原本不屬於她的記憶爭先恐後的湧了進來。原來,她竟然成了她孫兒弘曆的繼皇后,那位和廢後沒區別的烏拉那拉氏。至於眼下,乾隆二十四年,秋天西山圍獵的時候,五阿哥永琪一箭給皇帝射回來一個私生女。只有信物,一不問、二不查,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令妃竟然敢攛掇著皇上認了這個私生女。太后五臺山進香,宮裡自然皇帝最大,烏拉那拉氏偏偏要去和皇帝較真。哎……這個烏拉那拉氏,真是夠直爽的。怪不得,最後能一敗塗地。
還好,還好,眼下還沒到不能收拾的局面。
「娘娘,娘娘……」老嬤嬤看她又閉上了眼睛,焦急的喚道。
那拉氏的記憶告訴她,這是那拉氏的奶娘,容嬤嬤。上一世,在那拉氏最後的日子中唯一陪著她的人。看著那雙擔驚受怕的眼睛,她勾起了嘴角:「嬤嬤放心,我,沒事了。」放心吧,放心吧……
乾隆二十四年,想想自己飄蕩在宮裡時看到的,好像,令妃就是這一年晉的貴妃嘛。佟佳氏眼波一沉:不過,眼下,本宮做了皇后。魏氏,你先安安生生在妃位上呆著吧。至於你的兒子,那是絕不能登基的。你若是個安生的,他日新君繼位,自有一個太妃的位分,如若不然……休怪本宮無情了。
第二章 請安
清晨,佟佳•瑩琇睜開眼,入眼便是那大紅龍鳳緞面錦被。
過了幾天渾渾噩噩的日子,瑩琇已經明白這位孫媳烏拉那拉•玉姮的處境了。病了這麼久,皇帝竟一次都沒來看過她。至於六宮實權,也早已放到了令妃那兒。玉姮!這女人是怎麼做的皇后……
烏拉那拉•玉姮的處境是佟佳•瑩琇從沒經過的。瑩琇是孝康章皇后的親侄女,康熙皇帝的表妹,康熙十六年甫一入宮就封了貴妃的。以後至皇貴妃而皇后,生前十幾年聖寵不衰。而這位烏拉那拉氏•玉姮,以皇帝在潛邸的側福晉之尊,皇帝繼位封妃的時候能生生被同是側福晉的高氏壓了一頭。兩個側福晉,高氏是貴妃,烏拉那拉氏只是個妃。至於死後二人更是沒得比,玉姮以皇貴妃禮入葬,兒子早早的鬱鬱而終;瑩琇卻是備極哀榮,唯一的養子胤禛更是最終登上帝位。
瑩琇冷笑一聲,人言為女則弱,為母則強。玉姮,此生,我是你,就算是為了你的兒子,我也不會重蹈你的覆轍。
「娘娘……」帳外輕輕喚道,「該起身了,娘娘今兒大安,各宮都要來給娘娘請安了。」
各宮請安。瑩琇淺淺一笑,終於要見見這些這輩子的對手了。
撩開帳子,搭了大宮女錦瀾的手起來,容嬤嬤便招呼了一大群宮女進來伺候洗漱。簡單用過早膳,瑩琇坐在玻璃大插屏鏡妝台前,順便打量著鏡中的那張臉。暗忖,容貌比自己上一世也是不差的,柳葉眉,瓜子臉,俊秀的鼻子,櫻桃小口,三十多歲的年紀了,肌膚還算保養得當。只是眉宇間比自己多了幾分犀利。揉揉眉心,這可不好。這個孫兒是個心比天高的皇帝,一心想著不遜乃父乃祖的。這種皇帝面前,犀利、聰明外露可不是好事。
瑩琇到底看不過宮女給自己上的妝,喚人過來淨了面,拿過了宮女手中的胭脂和黛石,細細的勻了胭脂,看看自己的臉頰,搖搖頭,只在唇上點了些,輕輕一抿,對宮女道:「這上造的胭脂雖好,可也不是你那個用法兒。」又翻了翻匣子,摸出了一支法蘭西進貢的眉筆,「女人的眉毛啊,只要不是斷了、殘了,都是有一番美貌的。咱們常用的黛石顏色太重了,畫的實了就不好了。日後只用這法蘭西國貢上來的眉筆勾一下子也就是了。」說著自己拿眉筆勾了一下,又拿手按眉峰輕輕勻了勻,果然,嬌豔的面孔更添了一種朦朧風韻,眉心的淩厲也淡下了許多。
見身後上妝的侍女錦秋站在那兒直發怔,遂笑道:「你愣什麼?」
「奴婢看娘娘梳妝呢!常聽人說娘娘是咱們滿洲第一美人,今兒可算是開了眼了呢。比那文徵明的《湘水湘夫人圖》好看不知多少倍!」
瑩琇撐了妝台笑道:「我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說什麼好看不好看!還『滿洲第一美人』,你這是寒磣你們娘娘呐……」
一屋子嬤嬤並宮女聽了這話紛紛笑了,錦秋紅了臉道:「娘娘本來的好看啊!要奴婢說,這東西六宮的娘娘貴主兒們加起來也沒娘娘生的好。奴婢竟是個沒用的,往常的上妝竟是埋沒了娘娘了,以後奴婢就照娘娘教的法子做。」
容嬤嬤見今天她主子娘娘不同以往,心下雖然納罕,卻只道她是大病初愈,只是安排宮女拿了衣服首飾上來更衣。
瑩琇看見那件明黃朝服並石青朝褂一愣,旋即笑道:「不過是各宮過來請安罷了,又不是什麼正日子,穿這個做什麼?怪沉的。」
容嬤嬤卻湊上來說:「我的娘娘,眼下那邊正得意,還不壓壓?」
「就算是壓她,也不在這衣服上頭。」瑩琇明白了,想是平日玉姮因自己是繼後的身份,自覺彈壓不了各宮,總在這衣裳行頭上頭做文章。「梳個兩把頭也就是了。」
「嗻。」
一時梳好了頭,瑩琇只是隨意指了件寶藍色喜鵲登梅紋樣的旗袍,又從首飾匣子裡選了一對翡翠耳墜子,發上簪了支金鳳纘珠的簪子,一邊帶了朵和衣裳相配的淡藍色絨花,另一邊帶了支點翠金魚嵌珠耳挖簪。又點了另外幾樣造型簡單優雅的簪環,挑了對翡翠手鐲並翡翠戒指,襟口掛了串翡翠手串,取了副景泰藍指甲套帶了。
容嬤嬤在一旁也是滿意的直點頭:「娘娘的眼力越發的好了!也只有娘娘才配的這翡翠東珠的首飾呢!」
才擺弄好一身的衣裳首飾,又是一個宮女進來回稟:「娘娘,蘭公主來給娘娘請安。」
蘭公主,蘭馨,齊親王嫡出的女兒,因爹娘沒得早,被乾隆接進宮養在了皇后身邊,是個好孩子,這是那拉氏的記憶,可是……自己在紫禁城遊蕩多年,怎麼就不記得這位那拉氏皇后有養女呢?倒是先前孝賢皇后富察氏有個養女,和婉公主,是和親王弘晝的嫡出閨女。雖然心中奇怪,可還是吩咐:「叫進來吧。」
容嬤嬤笑道:「蘭公主可是一直惦念著娘娘呢,先前娘娘病了,怕過了病氣,沒讓蘭公主並十二阿哥過來伺候,兩個孩子怕是想娘娘想的狠了。今兒晚上尚書房下了學,十二阿哥也必是要過來的。」
少頃,一個十四五歲的妙齡女孩走了進來,磕了個頭:「兒臣恭請皇額娘萬福金安。」
瑩琇走上兩步,攙起了蘭馨,細細打量了一番:「這幾日沒見蘭兒,倒像是長大了些,出落得更水靈了呢!」
蘭馨卻是一頭紮進我的懷裡:「皇額娘取笑蘭兒!」
看著紮在懷裡的蘭馨,瑩琇突然想到了她上一世的養女,恭親王常甯的長女伊爾哈,嫁到了蒙古去的和碩純禧公主。
「皇額娘今兒大安了?」
「嗯。」
「那蘭兒就又能每天和皇額娘在一處兒了?」
瑩琇笑著攬著蘭馨的肩,「是是是,蘭兒又能和額娘在一起了!」
「太好了,以後皇額娘不能病這麼久了,蘭兒不要這麼長時間見不到額娘!」
「成!額娘答應你!」
這邊母女正說著話兒,錦瀾過來回道:「娘娘,各宮娘娘過來請安了。」
蘭馨聽了,忙說:「皇額娘,蘭兒先跪安了吧。」
瑩琇卻抓了蘭馨的手,「不用。橫豎你日後也是要入府掌家的,打今兒起,這待人接物的,也要學這些個,不用避著。」
「是。」
蘭馨的眼睛亮晶晶的,蘭馨身後崔嬤嬤更是欣喜,這掌家的事兒,由六宮之主的皇后娘娘親自教導,簡直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人了。
瑩琇手搭了大宮女錦瀾,身後跟著蘭馨並容嬤嬤等一群嬤嬤宮女來到正殿。在正中鋪了明黃坐墊的寶座上坐定,底下的嬪妃們便呼呼啦啦跪了一地:「恭請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罷了,起來吧。」趁她們起身的當兒,瑩琇仔仔細細觀察著這群她「孫兒」的後宮。站在當先的純貴妃面色不大好,是久病之人了。次之是舒妃葉赫那拉氏,後頭便是穎嬪慶嬪忻嬪。再往後便是一群大大小小的貴人。
瑩琇端起案上的粉彩祥雲瑞福蓋碗,嘬了口茶,輕聲問道:「怎不見令妃?」
舒妃淺笑:「娘娘,昨兒令妃妹妹侍寢呢,想必不是故意來遲的。娘娘多擔待些個。」
瑩琇笑道:「自家姐妹,說什麼擔待不擔待的呢。錦瀾,打發人傳個話兒,令妃若是身子不豫,就免了今日的請安罷。」
「嗻。」
錦瀾悄聲退下傳話,不多時進來,「回娘娘話,奴婢剛出了殿外打發人去延禧宮呢,可巧令妃娘娘就來了。」
瑩琇垂下眼角,早用餘光看到了隨錦瀾進來的令妃,不經通傳就進了坤甯宮正殿,好規矩!也將各宮反應收於眼底,卻仍是低著頭,撥弄著手中的蓋碗:「既是來了,怎的不請進來?」
「奴婢叩見皇后娘娘。」穿了件粉色旗裝的令妃盈盈下拜,眼底的一抹淩厲終究沒能逃過瑩琇的眼睛。
「起來吧。」
「娘娘,奴婢原本今兒起得早,只是皇上昨兒宿在奴婢那兒,今兒早起皇上偏要尋個金鷺蓮紋的荷包,奴婢多找了會子,來得晚了,還望娘娘寬恕。」
一句話聽的在場人心中皆不痛快,這算是什麼?告饒還是炫耀?再說了,皇上上朝早就走了,怎麼可能因為給皇上找荷包來遲?這不是將錯推到皇上身上了麼?偏生還不能拿她這個錯兒,拿了,不就是和皇上過不去麼!
瑩琇心底冷笑,令妃啊令妃,你竟只有這點子道行麼?拿天子做擋箭牌,你怕是還不起呐!
「令妃這是說的哪裡話,不過遲了些罷了,本宮難道就那麼不通情理不成?」
瑩琇話音兒剛落,只見令妃伶伶俐俐的呼啦一下跪在地下泣道:「娘娘,奴婢,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瑩琇看著跪在自己腳邊的令妃自己不由得扶額:弘曆,你……原來是喜歡這口兒的?正欲讓令妃起來,只聽外頭小太監唱到:「皇上駕到……」
第三章 夫妻
看殿中諸人跪下,令妃仍是跪在自己腳邊,瑩琇笑笑,款款站了起來。皇帝想必是下了朝就匆匆過來給他的愛妃解圍的吧!
瑩琇猜得不錯,這天早晨果然是令妃纏了乾隆道:「今兒給主子娘娘請安必定是要晚了,主子娘娘若是要怪罪,奴婢……」
乾隆自是不願愛妃吃虧,忙捧了愛妃的臉道:「她敢!不打緊,朕去,朕在那兒,看她敢怎樣!」
瑩琇當下沖乾隆福了一福,將他讓到東首坐下,自己在下首坐了。眾人起身,令妃仍是在跪著。
乾隆看都沒看瑩琇,皺眉道:「令妃還不起來。」
令妃已是一派千般委屈狀:「奴婢今日給主子娘娘請安來遲,求娘娘饒了這遭兒。」
瑩琇見狀,自己親自起身,攙起令妃,「方才我就說了,咱們姐妹,說什麼恕不恕的呢!妹妹原是太多心了……」
直將令妃攙在座上坐了,自己才走到乾隆下手坐下,「以後切不可如此多禮了。不過遲了些,又不是什麼大事。倘若傳了出去,一道妹妹見外,二豈不是道我不賢,尋了個不是錯的錯便要發作人?」
眾人原想,令妃這麼將皇后一軍,按照以往,皇后總是要以牙還牙的。不想今日竟這麼四兩撥千斤的繞了過去,紛紛納罕不止。連乾隆都忍不住看向了皇后,這一看,卻覺得哪裡不對:皇后這一病,怎的越發的美貌了?又想到自己來尋皇后原是另有「正事」的,忙打發眾人退下。自己拉了皇后進了暖閣,夫妻倆分主次坐下。
「皇上這是……」瑩琇坐在對面打量著這個「孫兒」,像胤禛多些,不過眼睛卻是像極了他瑪法的,於是,眼神越發的柔和了。
乾隆看到皇后今日不似往日嚴肅,自是大喜,「嗯,還是,小燕子……」
瑩琇心下一凜,原來還是為了那只鳥!
「那孩子,唔……是朕對不住他們母女的,朕還是想給個名分。」
「皇上想給個什麼名分呢?」
「和碩公主?」見皇后揚了揚眉毛,乾隆也自覺不合適,和碩公主,那是嬪妃之女的位分,若是這麼封了這個「滄海遺珠」,那玉碟怎麼寫?這孩子生母怎麼填?「哎!」
「皇上……」瑩琇深知他們爺兒幾個的脾氣,溫言道,「我也是有兒女的人,皇上的心,我也明白。心疼女兒,那是一定的。前一番,臣妾勸過皇上。不是因為我不大度。而是,皇上,天家的孩子本就不一樣,還在娘肚子裡的時候,敬事房、宗人府便是掛了號的。平白多出這樣一個大姑娘,先不說平民百姓,就是這王公大臣,要怎麼看?」見乾隆聽了進去,瑩琇緩緩起身,端了茶放在乾隆手邊,「我之前攔著皇上不讓認女兒也是這個緣故,認下了傳將出去,『游龍戲鳳』,這是什麼好聽的話麼?也是怨我急躁了些,可也全是為了皇上的名聲……」瑩琇想想這事兒,也覺得順不過氣,雖說忍一時風平浪靜的道理自己是早就懂得的,可是,事關天家血脈,和這位「孫兒」的名聲,真是!……
一席話說得乾隆不住點頭,恩恩!還是皇后知道為朕著想。令妃怎麼就不想想朕的名聲,就說什麼「像皇上……」
見乾隆正在思量,瑩琇斂了笑,端端正正的坐著:「再說了,還有太后老佛爺那兒呢。這一關,又要如何過?皇上既是要認下,也要認得流不出什麼閒話才是。退一萬步說,皇上想想看,縱是那普通人家兒,也斷沒有添個孫女兒不告訴老太太的理兒啊。」
乾隆笑著搖搖頭:「朕一句話而已,就引得你說了這許多。哎……朕,只是想到這十八年……朕有愧啊……朕當時也是,話趕話不由自主的也就認了……」
瑩琇心底暗笑,好個不由自主!「皇上這一認……于上於下,都不大好交代啊!這……這可如何是好……」說著扯了帕子做出了個著急忙慌的模樣。
瑩琇這邊皺了眉,乾隆那廂也皺了眉,想想延禧宮當是喊得山響的「格格千歲千千歲」,心裡越發覺得不是滋味兒。他現在是滿希望皇后能拿出個辦法的,一來畢竟是嫡妻,二來皇后素來是討他皇額娘喜歡的。她要是在這件事情上說句話,八成他皇額娘還是肯聽的。瑩琇在頭疼,這種事,前世她統攝六宮十幾年也沒遇到過。她的皇帝表哥無論如何也不會借著避雨的由頭在外頭采野花的。私孩子找上門,瑩琇這活了兩世的也是真真兒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兒!
「皇上,我倒是覺得,如今先『禁口』才是。這個事兒,宮裡傳了傳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能出宮門啊!至於這孩子……這孩子不是聽說額娘沒了麼?我尋思,皇上是不是派人去濟南給這孩子的娘修修墳,也算是進了咱們的心。嗯……太后老佛爺若是知道了這事,也必然要問到濟南的情形的,不管是不是走個過場,也都是要派人去尋一尋這夏家的故交。一來應付老佛爺將來查問,二來他們那家兒拉過這娘倆兒的,咱們也是要有表示的。」
這話是很合乾隆意思的,既能讓他跟他額娘那兒有交代,又能「報恩」,心下自然歡喜,連連點頭:「皇后這話很合朕心!這查訪一事,朕想還是要找個可靠的人……」
「皇上,這終究是私事,還是要尋個妥貼的心腹之人啊。」
乾隆一拍腦門兒:「弘晝!讓老五去!也省的整日價在京裡辦喪事!」
瑩琇暗道:辦喪事怎麼了!辦喪事也比那偷吃不擦嘴的好收拾!雖然腹誹,卻仍笑道:「正是呢!這可真是打虎親兄弟了。」
弘晝那兒卻是不知影兒的時候被這兄嫂二人派了個「大差事」,原本只是去養心殿「領差事」的,乾隆怕自己有一時沒想到的,就把瑩琇也叫到了養心殿東暖閣。弘晝聽了這差事,又是修墳又是「查訪」,心知是這位皇上四哥的風流債,當下只得老老實實應了,順便從他四哥內場裡挖了不少銀子來辦這趟差事,方才叩頭領命站在一邊。
「皇后還有什麼交待老五的?」
瑩琇道:「倒也沒什麼了。只是老五若是找到了夏家,這孩子他年有什麼喜歡的東西,愛玩兒的、常用的玩意兒,也一併帶過來吧,好歹也給孩子做個念想。」
「正是正是!還是皇后想的周到!」
見乾隆誇皇后,弘晝哪有不湊趣兒的,「極是呢!皇嫂到底是女人家心細,面面俱到的呢。」
瑩琇微笑道:「今兒你們弟兄竟是拿我打趣兒不成?老五好生辦你的差事吧!這趟辦的好了,回來你四哥必定還是有賞賜的。」
看弘晝領了差事出去,乾隆看著皇后處事如此合自己心意,心下只覺十二分的熨帖。拉著瑩琇的手道,「到底還是皇后!解了朕的一大難題啊!」
「皇上……」瑩琇不著痕跡的抽出手,「那皇上可要怎麼謝我呢?」
見一向板正的皇后也能如此「生動」,乾隆笑得更是開懷:「謝禮麼……朕聽皇后的!皇后想要什麼?」
「天子謝禮,這我可要好好想想呢!也罷,不急,皇上就先欠著吧!待我想起來,自然會找皇上要。」瑩琇眼珠兒一轉,端的是美目流眄,乾隆見狀也不由得嘖嘖稱奇:皇后,怎麼活像是換了個人?
悠于 2017-4-6 18:24
第四章 把草問
晚間,尚書房下了學,永璂也和蘭馨一處來了坤甯宮給瑩琇請安。
「兒臣恭請皇額娘萬福金安!」
正做針線的瑩琇扔了自己手中的活計,「蘭馨,永璂,來,快來額娘這兒!」永璂抬頭看看蘭馨,又看看容嬤嬤,最後看看瑩琇,戰戰兢兢的樣子讓瑩琇好不心疼。心下只是埋怨乾隆和那拉氏對這個兒子往日也是嚴的過了,竟讓孩子養成了這麼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兒,先前聖祖爺二十多個兒子,哪個兒子也不似這樣啊!若論生母地位,老八的娘是辛者庫的奴婢,不照樣風生水起的?瑩琇看了容嬤嬤一眼,容嬤嬤領會了,上前輕輕拉了十二阿哥和蘭馨的手交到瑩琇手裡。瑩琇一把將這個這一世的兒女摟在懷裡:真好!和上一世抱著胤禛和伊爾哈的感覺一樣呢!
「皇額娘……」永璂在瑩琇懷裡抬頭叫了一聲,身子似乎有些不安。
「嗯?永璂不喜歡額娘抱著麼?」
永璂默默的搖搖頭,「不是……永璂喜歡額娘抱著,可是平時皇額娘好嚴厲,兒臣……兒臣不敢……」說完,又將小腦袋埋在瑩琇懷裡。
彆扭的兒子啊!瑩琇騰出手拽拽永璂的小辮子,怎麼和禛兒那麼像呢!
「皇額娘!」蘭馨眼見永璂快哭了,忙拉了瑩琇的手道:「皇額娘在坤甯宮裡,尚不知道剛才的趣事兒呢!?」
「哦?什麼趣事?」
蘭馨拉著永璂笑吟吟的上了暖炕盤腿坐在瑩琇身邊,「方才我和十二弟在御花園可是看了出好戲呢!那新格格愣是能把挹翠閣叫成了把草問!」
瑩琇一挑眉毛:「真的?」心下納悶兒,怎麼回事兒?那個夏雨荷沒叫這姑娘認字兒不成?自己死後在紫禁城遊蕩多年,這件事怎麼不記得了呢?嘶……等等!自己飄蕩時的記憶也不過是只記得這個孫兒後來驕奢,三十年皇后斷發,夫妻恩斷義絕,最後令妃獨大。這個新格格舊格格,私孩子……怎麼不記得那時候看到過呢?可這明明是乾隆朝啊……自己這是,怎麼回事?黑白無常說自己有自己的機緣……這段機緣,怎麼不像自己知道的那些呢?偏偏都是些自己不知道的……難道說,自己等的就是這段機緣?因為原本就不同,所以,自己能做出的改變就更大?
瑩琇將永璂攬在懷裡:難道說,自己這是……可以把自己的兒子扶上那個位置?
「皇額娘皇額娘!皇額娘在聽蘭兒說麼?」
瑩琇聽見這一疊聲的皇額娘,暗笑,這蘭兒和伊爾哈當年當真是一個脾氣呢!「聽著呢!我們蘭馨說話兒,額娘敢不聽麼?」
「額娘……」蘭馨四下打量一眼,靠近了瑩琇道,「白日飲酒也就飲酒了,關鍵是,他們說的那話……新格格問如果她不是格格怎麼辦?令妃娘娘路都差點沒走穩,說『如果你不是格格,你就是欺君大罪,那是一定會砍頭的!不止你會被砍頭,受牽連的人還會有一大群,像鄂敏,像我,像福倫……都脫不了干係……所以,這句活,你咽進肚子裡,永遠不許再說!』」
瑩琇不禁冷笑,什麼叫「像鄂敏」?明明你一個人攛掇皇上認下的,與鄂敏什麼相干!不過,令妃這話說的……蹊蹺啊!只是這新格格緊張?還是根本就是不是個真的?還是說,令妃你壓根兒就知道這「新」格格是個「假」格格呢?
蘭馨打量了下瑩琇的神色,竊笑著悄聲道,「皇額娘,這還不是最奇怪的呢,最奇怪的是他們的敬酒詞!這新格格說『敬最糊塗的獵人』,五阿哥更不著調,說什麼『敬最美麗的小鹿』!」
「咳咳咳……」瑩琇當即一口茶噴在地下,這叫什麼話!這話也是天潢貴胄的皇阿哥能說的麼!果然龍生九子種種不同,可也不該有這樣兒的啊!當年九龍奪嫡,鬧得再厲害,那也個頂個的是人才!就算是弘晝再胡鬧,也斷不會光天化日的和個妹子說什麼「最美麗的小鹿」!
「皇額娘……」永璂急忙爬起來給瑩琇捶背,一旁的大宮女也忍了笑上來遞手巾。
「都怪蘭姐姐!怎麼揀額娘喝茶的時候說!」
「是是是……都怪我都怪我……皇額娘好些了麼?」
瑩琇狠狠撫了撫胸口:「好多了!你們……可被他們瞧見了?」
蘭馨搖搖頭:「不曾!我看他們幾個八成是以為御花園只有他們幾個人呢!別人大約是一概瞧不見的!」
「好了,永璂也勞累了一整天了。蘭兒帶著你弟弟出去玩玩,松泛松泛吧。」
「嗻,兒臣領旨!永璂快走!」
這件事瑩琇聽的心裡直抽,容嬤嬤細細想了一回,遣走了周圍伺候的宮女太監,上來回道:「娘娘,這格格怎麼就在那兒口口聲聲的說『不是格格』怎麼辦呢?令妃娘娘那話……」
「嬤嬤,皇上既然認了,咱們就不宜再說什麼。橫豎眼下老五去了濟南,早晚水落石出。這事兒,不與咱們相干,坐著看戲便是。」
「嗻,奴婢明白。」容嬤嬤緩緩又道,「只是……娘娘如今也大安了,可那鳳印還在延禧宮……這……就連咱們這兒只怕也有那麼一兩個那邊的人。這起子奴才,給點甜頭兒就能忘了自己本主兒!」
瑩琇命容嬤嬤拿過一個迎枕斜倚了,暗忖令妃不過就是行些小恩小惠罷了!什麼大手筆?!只不過是占了她受寵,又比那拉氏做的和藹些,自然有奴才浮上水。不過,那拉氏禦下嚴厲倒也可以理解,她不比富察氏。富察氏是原配嫡後,是有大度賢慧的資本。就像當年聖祖的仁孝皇后赫舍裡氏,從根兒上說,那位可是比富察氏更硬,那是首輔索尼的孫女,正經從大清門抬進來的皇后,自然是一派皇后的風範。孝昭仁皇后鈕鈷祿氏管事兒的時間不長,也就罷了。自己和那拉氏一樣,都是「扶正」的,對下都要有另一分威嚴。只是,自己的威嚴一半靠自己,一半來自於聖寵和身後的家族,而那拉氏就只能把自己打扮成個生硬嚴肅的皇后臉……於是就越發顯得令妃溫柔和藹。
「有句俗語,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猴子,到底怎麼樣都變不成老虎的……只是,不能我去討。」
「哎呀,我的娘娘!這是她好容易盼來的,還指望她自己交還給娘娘不成?」
瑩琇冷了臉,「她自己若是不交,自然還有別的法子。總不成,這東西六宮被一個包衣奴才踩在腳底下!那不是越發顯得咱們滿蒙八旗不中用了麼?」
「娘娘這話說的是!只是,誰讓……皇上喜歡漢妃呢……眼下她受著寵,又拉過去了這個極受寵的新格格,娘娘……咱們……」
新格格?淺淺的笑意重新回到了瑩琇的臉上,「嬤嬤,你覺得一個能把『挹翠閣』認成『把草問』的新格格還能被皇上寵多久?咱們萬歲爺,那是聖祖爺□過的,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人物,這樣大字不識的女兒,和他連話都說不到一頭兒去,也就是這會兒圖個新鮮罷了!」
「可也是!倒是聽說過這格格的額娘夏雨荷那可是個才女,怎的就教出了這樣的女兒呢?」
「才女?……」瑩琇冷笑一聲,「好一個才女啊!」若說是才女,這宮裡舒妃可算是一個,那是滿洲第一詞人納蘭性德的侄孫女,自是家學淵源的。可幾時見過弘曆給舒妃題過什麼「雨後荷花承恩露,滿城□映朝陽」這樣的「詩」了?
「那……這新格格,就這麼放著?」
「先放延禧宮吧。今兒聽蘭馨說這麼幾句,我忖度著,這新格格必然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放令妃那兒,只當是給姐妹們瞧個樂兒吧!」
第五章 鬥雀牌
這邊廂瑩琇正在想轍怎麼不動聲色的把鳳印「討」回來,那邊廂就正好給她遞了個枕頭:十四阿哥重病。雖說,皇后目下不管事,可是該知道的,那還是一絲不落的全知道了。
瑩琇也只是懶懶的吩咐容嬤嬤:「哥兒還小,身子弱,讓太醫好生看護著。」
次日一早請安,顯然令妃又是姍姍來遲的,那自然是照顧十四阿哥的緣故。
瑩琇端端正正坐在上首,著意問了十四阿哥:「阿哥可好?」
「回皇后娘娘,謝娘娘關心,還好。」
瑩琇點點頭:「嗯。你記得,若是哥兒好轉了,也速速打發人過來報我知道,讓我好放心。另外,也給照看哥兒的太醫們帶個話,醫好了阿哥,不獨皇上有賞,就是本宮也是要賞下的。十四阿哥有什麼缺的,少的,想吃的想玩兒的,不必事事勞煩皇上,也盡可來找我,只管和我說就是了。」
令妃跪下叩頭道:「是,奴婢替十四阿哥謝過娘娘恩典。」
因著太后不在宮中,不必去慈甯宮請安。可瑩琇到底還是乘了肩輿去慈甯宮看了一番,也見了慈甯宮留守的幾位嬤嬤並大宮女。囑咐幾句天寒了,注意飲食之類的言語。又同她們念叨些趕在入冬前要去五臺山送給太后的東西。太后是靠山,這是瑩琇上輩子就明白的。孝莊、孝惠,她上一世都是極為尊重的,如今那拉氏不得聖寵,益發顯得太后那兒的活計要做到家了。
回到坤甯宮,用了午膳,瑩琇也不欲午睡,只命容嬤嬤著人去請在坤甯宮偏殿住著的多貴人博爾濟吉特氏和住的不遠的慶嬪陸氏、忻嬪戴佳氏過來一處打雀兒牌。
容嬤嬤當即咕噥道:「娘娘若是閑得慌,把蘭公主叫來娘倆兒說說話兒不好麼?這起子人……」容嬤嬤咽下了後頭半句,這起子人不是您往常看見就礙眼的麼!
「嬤嬤以為我被氣糊塗了不成?」
「奴婢不敢。只是娘娘這回一病,到讓奴婢覺得不敢認了。行事好似和以往不大一樣了……」
瑩琇點頭微笑,到底是看著那拉氏長大的人,「嬤嬤想想,如今這東西六宮的處境?誰最受寵?」
容嬤嬤毫不猶豫的答道:「自然是延禧宮那位!」
瑩琇撫掌一笑:「正是呢!嬤嬤,你說是容她專房專寵好呢?還是『雨露均沾』的好?」
「那還用說……娘娘的意思是……」
瑩琇拍了拍容嬤嬤的手:「我這一病,也想明白了。我也到這個年紀了,更是早已正位中宮,和她們鬥,犯不著!嬤嬤,沒得落了自己的身份。多找出來幾個能入皇上眼的美人,一則皇上那兒說得過去,二則,她們年輕,且由她們去吧。」瑩琇長歎一聲,烏拉那拉氏之前總想著「壓服」,可這是能壓的麼?制衡,這才是緊要的。若是拿了自己六宮之主的身份和這些位分牌兒上的人較勁,那才是越發的給她們臉了。另外,藏在自己心底的原因就是: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孝懿仁皇后啊!有這個想法在,難道要她「委身」於自己的「孫兒」,再去和一群妖妖嬈嬈的「孫媳」爭寵?
容嬤嬤在一旁也是如醍醐灌頂,連聲應著:「嗻嗻,奴婢這就派人過去。」
過了約莫一盞茶,人來齊了。慶嬪與瑩琇對面坐著,忻嬪、多貴人分坐了左右下手。多貴人博爾濟吉特氏笑道:「正想著大冷天的天短,不想睡中覺呢,可巧娘娘就著人找來了。」
慶嬪忻嬪聽了這話也連忙稱是。
瑩琇笑道:「嗨,原是今兒我這兒新進了個做咱們滿洲菜的廚子。蜜汁羊肉做的甚合我的口味,吃多了,怕積了食,窩出病來。索性你們幾個離得近,咱們一處打幾圈牌,說笑說笑,好混過去。」
身後的宮女嬤嬤拿上金瓜子,正要開牌,慶嬪笑著說:「誒,今兒怎的沒見蘭公主?我們素來都是極愛見蘭公主的,娘娘可別把個女兒金屋『藏』起來啊。」
幾人慶嬪這是想要找蘭馨幫忙看牌,連忙一疊聲的要瑩琇把蘭馨帶上。一時蘭馨過來,給幾人請了安,多貴人不敢受禮急忙避了,慶嬪忻嬪側身受了半禮方才坐下。
多貴人是蒙古人,平素裡不大諳這些牌桌上的彎彎繞的,對雀牌也是一知半解才上手,總是會錯蘭馨的意思,幾圈下來竟都是她自己贏。眼瞅著瑩琇手邊的金瓜子兒見了底,急得慶嬪在底下直踢她。
誰知道瑩琇也不惱,只是笑說:「自家姊妹們玩牌麼,有輸有贏才好。平日價你們和蘭馨搞怪,打量我不知道呢?也不怕帶壞了我女兒!好容易今兒多貴人沒上你們的賊船呢。」說著向桌子底下努努嘴,笑得忻嬪慶嬪直不好意思。
正洗著牌,忻嬪偷眼看看坐在瑩琇身後的蘭馨,不想卻被瑩琇發覺了。「怎麼?還不放過我孩子?」
忻嬪抿嘴直樂:「娘娘說哪兒的話,奴婢是看公主出落的越發水靈了,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孩子還真是,不知影兒呢,一下子就長大了,奴婢還記得奴婢剛進宮的時候過來給娘娘請安,蘭公主才這麼高。」說著拿手比劃了個高度。
瑩琇口中應著:「可不是呢。一眨眼就這些年了……」心裡想的卻是一般說道姑娘家「長大了」,左不過後頭是要跟著「要嫁人了!」
果然,就聽忻嬪追了句:「娘娘可有什麼打算?」
看蘭馨低著頭紅著臉,瑩琇輕聲道:「此事,自然是皇上做主。」帝王家的女兒,有幾個婚事遂願的?聖祖那麼些位公主,留在京城的不也只有一個?
「娘娘說的是。不過,我恍惚聽說,令妃娘娘前兒跟皇上薦了碩親王府的皓禎貝勒。」
皓禎?
「哪個皓禎?」
「回娘娘,就是碩親王府的嫡子富察氏•皓禎啊。」
瑩琇左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仔仔細細回想著乾隆朝。富察氏幾時出過王爺了?攏共就一個福康安封了郡王,還是死後追封的。異姓王,還是異性親王,滿洲的異性親王……這是怎麼回事?在她的記憶力,除了蒙古博爾濟吉特家的幾位異性親王,其他的異姓王早就被她的皇帝表哥削的乾乾淨淨了啊!
見她依舊是還沒想起來的樣子,慶嬪陪笑道:「娘娘忘了,就是早先說的『捉白狐放白狐』的那個皓禎。」
說著就把那「捉放白狐」的事講了一遍。
瑩琇恍然,捉放白狐,一個十二歲的娃娃罷了,還真是……正欲說什麼,借著陽光卻看見乾隆在廊下站著問門外當值的宮女:「你主子娘娘歇晌可起來了?」
「回皇上,娘娘今兒沒歇晌,同幾位貴主兒打牌呢。」說著忙挑了簾子。
乾隆進來,吩咐眾人起身,又賜了座,深吸一口氣道:「這可真是,春閨集豔圖麼?好景象!皇后越發的閒情了!」分別看了幾人一眼,還是把目光放在了瑩琇身上。
瑩琇聽了笑著說道:「無非是今兒中午吃多了,怕積食,請了姊妹們過來打幾圈牌。」
乾隆見皇后興致好,況且最近皇后沒惹他生氣,還想轍幫他應付老佛爺,歸權帶言辭竟有了幾分孝賢皇后的味道,很得他的心意。遂坐在了方才瑩琇的位子上,「難得今兒前頭的事完的早,朕也陪你打幾圈。」
多貴人本不善牌技,忙讓了,站在瑩琇身後。
又聽乾隆問道:「你們那幾圈誰贏了?」
瑩琇笑著推了一把多貴人:「竟是這個不著調的贏了我們這群老油條了。」
多貴人平素是極少和乾隆說話的,只是紅了臉道:「回皇上,奴婢……奴婢也不知怎的就……就……贏了……」
乾隆哈哈一笑,看著多貴人紅透了的臉頰越發覺得可愛,怎麼之前就沒注意過呢?「這可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了!你主子娘娘的牌技,在寶親王府的時候可就爐火純青了呢!」
「皇上,」瑩琇掩口輕笑,「旁的事爐火純青也就罷了,抹牌爐火純青,這可是好像在罵我了……」
「哦……還有……」乾隆打著牌,裝作漫不經心的,「朕封了小燕子還珠格格。」
瑩琇心中一陣發悶,說了讓你等老佛爺回來再……怎麼還是!「下旨了?」
「嗯,不過是個稱謂罷了,沒定品級。朕想著橫豎不算什麼大事,先這樣吧。等老佛爺回鑾,再商量品級。」
瑩琇扶額,心中腹誹,要是你瑪法你阿瑪在這兒坐著,看不捶你!又看見乾隆打出的一張牌,哼!來得好!遂把自己眼前的牌一推:「胡!」
乖孫兒,掏錢吧!
第六章 恪靖公主
乾隆命身邊的總管太監高無庸拿過金瓜子遞給皇后,「朕說的果真沒錯吧!你們主子娘娘可是高手!」
瑩琇生著氣,面上卻笑道:「不過贏了一把罷了,倒叫皇上這麼惦記著。」
一旁忻嬪笑著接了句:「皇上這才到哪兒。奴婢們可是慘的多了呢!」
乾隆一邊洗牌,一邊說道:「朕來之前你們熱鬧的,在說什麼呢?」
忻嬪看了眼正給乾隆填茶的蘭馨,「說起來蘭公主的事了呢……」
「嗯,很是。前兒令妃還和朕提起了,說是碩親王家的皓禎不錯。模樣、性情都是小輩兒裡頂尖兒的,年齡和蘭馨也合適。」
瑩琇看蘭馨簡直要挖個地縫鑽進去,忙尋了個由頭打發了她下去。令妃,她就不相信令妃薦人能存著什麼好心思!不就是想著這事果真能成就能拉攏兩個王府麼!什麼好主意!手中碼著牌道:「皇上忘了,咱們家眼下要出閣兒的公主不獨蘭馨呢。純貴妃的四公主,太后跟前兒的晴兒,皇上新認的義女怕是也到年齡了吧?」
「小燕子?她倒是不急,也要等出了他娘的孝才是。朕這兒也有幾個合適人選,過幾天給皇后拿來看看,若是合適還是儘早定下的好,這事朕不方便多問,皇后多操心吧。」
「是。」
「誒?朕看方才皇后生動得很,怎麼這一句話又回到那『奏對』的格局上了?」
瑩琇捋了捋鬢髮笑說:「皇上今兒是要拿我打趣兒到底了不成?」
幾人正說笑間,高無庸躬身進來一打馬蹄袖說道:「固倫恪靖公主乞見。」
乾隆一愣:「六姑來了?還不快請進來!」
瑩琇更是一愣,六姑?固倫恪靖公主?聖祖貴人郭絡羅氏的女兒,行六。嫁給了喀爾喀土謝圖汗,可是,印象中這位聖祖的六公主還沒等到乾隆登基就沒了啊……這又是怎麼回事?自己來的這是什麼地方,明明看著如此熟悉,怎麼又事事陌生?她心裡卻是好奇的,這個孩子當年自己薨逝的時候才不過十歲,現在再見,也是個老嫗了……心裡想著,只見一個身著固倫公主膚色的貴婦被人攙了進來。乾隆當即離座笑道:「六姑怎的這般多禮?沒的聽說姑姑見侄兒還說什麼『乞』的。」
忻嬪慶嬪多貴人請了安,瑩琇也福了一福方才坐下。
「六姑怎麼想起來這時候過來了?倒叫朕剛才還以為聽岔了呢。」
恪靖公主搖搖頭:「我是不放心……愧得慌!劉統勳從歸化回來的事兒我知道,誰承想我不過回來省親這半年,曾喜一個理事同知,芝麻大的官兒,竟能弄了綏遠將軍的印信寺開烏拉爾山林!偏偏那綏遠將軍保德也是個不知事的……皇上,我……哎,我不過是康熙爺一個庶女罷了,哪個牌子上的人呢?蒙聖祖爺恩典,沒把我送到庫倫土謝圖汗的王府,還命我住在歸化。更蒙先帝恩典,封了固倫公主。今日,歸化竟鬧出這等事……都怨我制下不嚴……請皇上降罪。」說著已是老淚縱橫。
瑩琇一邊看著心裡難受,忙將自己的帕子遞過去,勸道:「六姑進京省親這些時日了,鬧出些周章原是下頭的不是,很不與六姑相干。」
乾隆看這麼唯一一個健在的皇姑如此傷心,心底也是不忍:「皇后說的是。底下的奴才狗膽包天也是有的,六姑萬不可生出這等想法!朕幼時便讀過六姑允准制定的《喀爾喀三旗大法規》,登基以來凡涉喀爾喀之事更是奉此如圭臬。六姑是歸化城的『海蚌公主』(海蚌,滿語:參謀、議事)便是再賢明,也保不准底下有陽奉陰違的。就是劉統勳,也只是參奏了曾喜、保德、呼士圖這幾個人。六姑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好生將養身子才是。」
恪靖公主不斷拿帕子拭淚:「我就是覺得對不起聖祖爺,對不起先帝,也對不起皇上……臨老臨老,制所出了這等事……叫我如何有臉見聖祖、先帝於地下……」
聽了這話,乾隆和瑩琇又是好一番勸慰,見恪靖公主止了淚,瑩琇一抬眼看見立在自己身邊的多貴人博爾濟吉特氏。想到這多貴人乃是恪靖公主額駙家的遠親,忙命她親自捧了茶奉與公主。然後拉了多貴人笑道:「六姑可認得這丫頭?」
恪靖公主看了半晌:「看著倒仿佛有些眼熟,可不大敢認。」
瑩琇笑道:「這是額駙的表侄女呢。」
「奴婢小時候隨額娘到歸化覲見過公主。」
恪靖公主一時想了起來,「怪道的……我想起來了,塞桑根敦府上的格格不是?」扭頭向乾隆道,「這要是擱在小門小戶的,只說是嬸子不認識侄女兒,不讓人笑話死!」一句話說的眾人都笑了,公主又拉了多貴人的手道,「這孩子長的倒是俊呢!這面相,怎麼我瞧著和孝惠章皇后有些像呢!」
孝惠章皇后,瑩琇仔細想想,怪不得自己一直覺得多貴人眼熟,原來自己這是「當局者迷」了,今日被恪靖一點出來倒覺得這多貴人很有些聖祖嫡母孝惠章皇后的影子。
「六姑說的是,原是博爾濟吉特這一家子的呢,自然是俊。」
恪靖公主又上下打量了一回多貴人,方笑道:「若說這俊,我幼年時聽孝莊老太后說過,她那一輩,屬宸妃海蘭珠最俊;我們都想著,世祖爺那兒必是孝獻皇后最俊了,誰知道當年太皇太后卻說屬廢後靜妃俊。再往下,聖祖爺的六宮裡是在沒有比孝懿仁皇后生得好的。前頭的兩位,我沒見過,也就罷了。孝懿仁皇后當年我是親眼見過的,那風姿,怪道是能讓聖祖爺惦記幾十年的。而今皇上的後宮裡,依我瞧著,也就是咱們皇后娘娘如今越發的有孝懿仁皇后的影子了。」
瑩琇心中一顫,孝莊當年「品評」時,她是在場的,當下就羞了個大紅臉,還是康熙拿旁的事給她解了圍。而今……這恪靖公主果然是做了幾十年「海蚌公主」的人,怎麼竟能看出……「六姑說笑了,我如何敢比孝懿仁皇后。只求別讓皇上厭煩了去,也就要念彌陀了……」
乾隆笑道:「适才皇后說朕打趣你,看來這會子是要打趣回來了?眼看著天晚了,皇后費心,擺一場膳吧。連朕都聽說了,皇后這兒新來了個好廚子,六姑也不能走,也讓你侄兒侄媳婦孝敬一回才是。」
「那可是求之不得的呢!」
眾人用了膳,吃了茶,恪靖公主便告辭歸府了。忻嬪、慶嬪、多貴人正欲跪安,瑩琇問道「索性再問一句皇上今兒翻誰的牌子,我這兒直接用了印就是,省的敬事房再打發人過來了。」
乾隆看看面前的這幾個人,「多貴人吧。」
多貴人博爾濟吉特氏自然是喜上眉梢,忻嬪慶嬪見乾隆這麼輕易的就翻了牌子,也愈發的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常來皇后這兒「抹牌」!
帶著幾個人下去,瑩琇和乾隆大眼瞪小眼好一陣,方思忖著開口:「皇上今兒,怎麼就下旨冊封了呢……」
「先定了個名兒而已,也好讓宮裡有個稱呼。沒品沒級的,不算是什麼大事。」
瑩琇這才悟過來,公主們一向是出嫁之前冊封,其他的公主格格也無所謂,在宮裡生活有各自的母親撐著,就是沒了娘的,也有個皇女的身份,誰也不能低看。而這個「滄海遺珠」是什麼都沒的,格格也就格格吧!是「還君明珠」還是「買櫝還珠」那才是只有天知道呢!
悠于 2017-4-6 18:24
第七章 坤甯宮問話
「皇上,千萬千萬,可就是在宮裡有個稱呼啊……這件事,若是走出去一個字,先一個怕劉統勳就要狠狠地參上基本了。」
「嗯!很是!這個劉統勳……哎,明明不是言官,犯言直諫的事兒他可也沒少幹。和朕頂的時候,朕惱起來恨不得把他發配去甯古塔,偏偏還真是捨不得這個人!」
「皇上……主明臣直。有此諍臣、直臣才方顯得皇上的胸襟不是。皇上若是要將他發配了,我可真要效昔年長孫皇后故事了……皇上想想,就連聖祖身邊尚有一個郭琇,那可更是批龍鱗的人物呢!」
乾隆點點頭:「那倒是。」
瑩琇想到這兒不由得橫了乾隆一眼:「所以啊,皇上該知足才是,幸好劉統勳眼下還不知道這事,不然憑他辦案的那份俐落,到時候不只是戶籍黃冊、街坊四鄰,恐怕連祖宗八代都能被他抖出來,那才沒臉呢。」
乾隆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嗯,皇后說的很是!」當下陰測測的掃了一眼身邊伺候的奴才,「誰敢透出一個字,朕油炸了他!」
「皇上,這一陣兒我身子不大舒爽,自格格醒了還不曾見過。依我看,找個時候還是見見吧。聊聊家常,也摸摸格格的性情。」
乾隆笑道:「正是。不如先讓蘭馨過來,也讓她們姐兒倆見見。都是朕的『義女』麼。」
片刻蘭馨進來,請了安。乾隆看著這個嫻雅的女兒更是高興,「早幾天就說讓小燕子過來見見你這個皇額娘和蘭馨這個妹妹的,只是不知道她好俐落了沒有,就耽擱了。」
蘭馨眨眨眼睛,「回皇阿瑪,前兒女兒和永璂還在御花園遠遠瞧見這位姐姐和五哥、爾泰在一處喝酒呢,女兒原是該去見禮的,只是看到有外臣在,忙回避了。女兒想著,既然姐姐能喝酒了,那身子骨也必定大安了吧。」
喝酒,外臣……蘭馨一段話說的瑩琇險些沒繃住笑出來,眼瞅著乾隆眉間閃過一絲陰鬱,原來她這個女兒也著實會告小狀呢!孩子們呐,都是聰明的……還沒來及感慨完,就聽宮外小太監唱喏:「令妃娘娘駕到,還珠格格到。」
瑩琇皺眉,令妃不宣自到,竟有這個膽子?!再聽聽小太監唱喏「令妃娘娘駕到」,不過是一個妃罷了,皇后駕前敢這樣報名!當年她做皇貴妃的時候,宜徳榮惠四妃哪個進承乾宮不都是只有宮女太監遞來一句「娘娘,x妃來了。」就是鈕鈷祿貴妃,也不過報上一句「貴主兒來了」……這個令妃,還真是好規矩!
至於那個小燕子,明擺著是之前令妃和她提過些「往事」的,看著瑩琇的眼神活似看見什麼宿敵一般。見令妃給帝后兩人請了安,她自己也上前胡亂屈了屈膝,然後就大喇喇的忘當間兒一站:「你們叫我?」
蘭馨暗自皺眉,「你們」?這還珠格格瘋了不成?
瑩琇掃了令妃一眼:「叫你來,是想和格格說些家常話,只有咱們幾個人,格格也別拘束了才好。至於這稱呼,『你們』『你們』的似是不大妥當,以後慢慢改了罷。」
小燕子聽的一頭霧水:「不是『你們』是什麼?什麼拘束?要改什麼?」
瑩琇心底明白,看來和這個格格是說不明白什麼的。「不過是平常的聊天罷了。」
小燕子睜大了那雙本來就不小的眼睛,和皇后這個人精聊天,聊清楚了她還有命麼?當下惴惴道:「你們,你們是想問我格格的事?問吧!」
瑩琇手中撥弄著自己的茶碗,輕聲細語的從小燕子的生辰,母喪一路問到上京,見這小燕子除了「皇阿瑪避雨」其他事情都答得甚是粗糙,心中驚疑不定,乾隆臉上卻是帶了愧疚,想是憑著「避雨」二字就認了這個「滄海遺珠」。瑩琇暗暗搖頭,若是那拉氏本人,這時候想必又要急了,自己眼下雖然也急,卻仍是淡淡的道:「格格母女這些年也是吃了苦了,眼下找著了自己的阿瑪也就有了主心骨了。只是,聽格格說,來京不過幾個月,官話卻是說的不錯,想是格格聰敏,一學就會的。」
小燕子聽了這話答得甚是機警:「皇后,你不明白,我娘從小就給我請了一位老師,教我說北京話,我到現在才知道我娘為什麼要這樣做!原來,她早已知道,我可能有一天,要到北京來,要說北京話!」
令妃便揉了眼睛歎道「真是用心良苦啊!」
瑩琇心頭哂笑:說夏雨荷用心良苦倒不如說是你令妃用心良苦呢!又想到蘭馨說的「把草問」,扭了頭對乾隆道:「難為格格的額娘了,慈母心懷,一個做娘的為女兒打算到這個份兒上,怎不令人觸動?我也是做娘的人,對格格的額娘自然也是欽佩的。皇上是能文能武,詩詞歌賦都拿的起來的人物,時常聽皇上念叨格格的額娘也是個才女,父母學問俱佳,格格又是雨荷妹妹的膝下獨女,想來也是極受母親薰陶的,必然也是好才學。你大姐姐一向是個靈透的,卻早已出了閣。剩下的這幾個妹妹若有愚鈍,格格也要多擔待你妹子些。」
乾隆自小燕子醒來還沒去過幾次,尚不知道小燕子腹中的墨水,見皇后說的客氣,自己也忙說:「正是正是,你是姐姐,多擔待妹妹們罷。」乾隆不知內情,令妃卻是個清楚的,霎時白了臉,直看了小燕子發呆。小燕子聽到瑩琇說到「才學」,心裡就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自己惹了大麻煩。吞吞吐吐的說:「擔待……擔待什麼?我娘……我娘沒教我作詩啊!」
見帝后二人都狐疑的打量著她,她狠狠咽了咽口水:「我……我,嗯,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會的,我會背《三字經》的。嗯……」小燕子這才覺得這位說話看似溫和的皇后實則難纏了,額上也已經冒了一層冷汗。
《三字經》……瑩琇忍了笑,端著茶碗的手直打顫。這個夏雨荷怎麼回事,竟不叫女兒識字麼?看看周圍的宮女也是一個一個眼含笑意,再看看乾隆看著小燕子的眼中也多了些許疑問。放下茶碗道:「倒是好書,只不過淺了些。想是格格的額娘念著女子無才便是德了,越發的用心良苦了。」瑩琇知道乾隆並令妃橫豎有個人要給小燕子開脫一二,自己就拿話堵了一下。
小燕子額上的汗出的更多了。她心裡一急,撒賴的功夫就來了,站在那兒喊道:「我知道我沒什麼學問,也沒念過多少書!皇后你這麼審我,是不是皇阿瑪不要認我了,不要認就算了!我不當這格格格就是了!」
小燕子就那麼硬生生的叫著「皇后」,瑩琇垂著的眼瞼下一片冰冷,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除了皇帝、太后並孝莊,誰當面這麼叫過她?至少也要尊一聲「貴主兒」、「娘娘」的,如今這麼一隻不知道哪兒飛來的一隻野鳥就敢擺這個架子!心底雖然已是怒極,臉上仍是淡淡的:「格格說哪裡話來,將心比心,我也不過是感慨格格額娘的一片心意罷了。皇上,就這樣吧,天兒不早了。」
「嗯。」乾隆再看向小燕子的目光多了些複雜,他原本也是朝「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上頭想的,可是仔細再想想,雨荷就真能把女兒教成這個樣?這又不單是她夏雨荷一個人的女兒,更是他的女兒,是他愛新覺羅家的公主格格。於是,夏雨荷那個原本在他記憶中就不大清晰的女人,那個大明湖畔模模糊糊的人影兒,似乎離得越發的遠了……「令妃,你和小燕子跪安吧。」
令妃帶著小燕子正要退下去,瑩琇叫道:「格格留步,略等一等……」
小燕子慍怒的扭過頭,瑩琇方扯了帕子皺眉道:「格格的額娘是去歲六月故去的?」
「我早就說是去年六月了。」小燕子不耐煩的說道。
乾隆順著瑩琇的目光一捋,和瑩琇一樣把目光留在了小燕子那件萬字不到頭鑲滾的大紅妝鍛旗袍和滿頭珠翠上,作為一個孝子,這簡直是他不能容忍的,咬了牙沉聲道:「令妃,和朕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第八章 皇后訴衷腸
令妃看到帝后同時看著小燕子的衣裳,頓時明白自己哪兒錯了,之前生怕乾隆覺得自己給小燕子打扮的不夠金尊玉貴,拼了命的給小燕子妝點,怎麼就偏偏忽略了這個呢!一個心慌,極俐落的跌跪在地:「皇上娘娘恕罪,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都是奴婢糊塗!奴婢知罪。」
小燕子見瑩琇只說了一句話,就讓她的「令仙子」跪在地上不停的認錯,越發的對這個「狠毒」的皇后不滿了。「皇后!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幹嘛這麼對令妃娘娘!有本事沖我來,要頭一顆,要命一條!」
瑩琇揮手,讓身後侍立的大宮女錦瀾給她緊了緊頭上的抹額,這一世的烏拉那拉是大宅門出來的姑娘;上一世的佟瑩琇更是一個大宅門出來嫁到另一個更大的大宅門的,她是真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兒。
不過,這次倒是沒等她開口,乾隆沉吟著先發話了:「小燕子,你真是跟著你娘長大的?」
小燕子心裡一驚,口中含含糊糊地說:「是啊。」
「和你娘相依為命長大的?」
小燕子木然的點點頭。
乾隆拿她沒辦法,只得挑明瞭:「生母去世,你是要守孝的,知道麼?」
守孝……小燕子總算是明白了,她是在大雜院長大的,親爹娘沒了,三年不能穿紅的規矩她還是知道些的。於是,她看著自己那件好看的衣裳萬分惋惜!
瑩琇不打算和小燕子說什麼了,和隨意問了問令妃:「格格年輕,不知道也就罷了。令妃妹妹,你可是做老了事的,往常主理宮物,也是很看的過眼的,怎麼連這個都忽略了?我朝孝治天下,這若是傳出去,我們攔了孩子不讓人家給親生的額娘守孝,這是什麼好聽的話麼?」
「是,都是奴婢一時暈了頭,竟忘了格格要給她額娘守孝。奴婢知錯,請皇上皇后娘娘降罪。」
乾隆的眼中已是一片陰冷,他是喜歡令妃的溫柔貼心的,可是令妃這一次竟然忽計了這麼一件大事,而這件事又是會讓他這個「聖天子」名聲有損的。一想到小燕子這幾天穿紅著綠珠環翠繞的在宮裡不知被多少人看了笑話,他這心裡就一個勁兒的難受。
「既然知罪,朕也不加罪。令妃可是這一陣兒太忙了?前些日子你主子娘娘身子骨不大爽利,純貴妃也病著,朕命你暫理宮物,而今你主子娘娘大安了。況且,小十四那兒還病著,你專心的照看小十四並還珠格格便是,其他事不必操心。」說著乾隆看了看瑩琇,「宮物還是歸於皇后。」
令妃聽見乾隆三言兩語就褫了自己好容易拿到的權利,一向千嬌百媚的「仙子」面孔一低頭露出了幾分猙獰。
「嗻,奴婢遵旨。」
「罷了!明日過坤甯宮和你主子娘娘做個交接吧。皇后可還有什麼要囑咐的?」
瑩琇想了想道:「哦,倒是想起來有件事要說與令妃妹妹知曉。還珠格格既然在你那兒,你也要教教規矩才是。將來,格格也是要見太后老佛爺的,難道就讓格格和老佛爺這麼『你』來『我』去的不成?」
不得不說,瑩琇的這幾句話字字敲在了乾隆心裡,他是個孝子,小燕子再怎麼樣,還能尊貴得過自己的老娘去麼?立刻點點頭,大聲說:「令妃,小燕子交給你了。這是朕失而復得的格格,令妃你要多上心。」
「是。」令妃心底惱恨,想想皇上到底還沒對自己失望,還是把這個「失而復得」的格格放在自己身邊,那還是向著自己的,登時面帶得色的應道:「奴婢遵命!十日之內,一定還給皇上一個儀態萬千的格格!」
十天?瑩琇有點想仰天大笑了。上一世伊爾哈養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是見過嬤嬤們教導伊爾哈的,那等進退皆有章法的細緻,又豈是區區幾日就能教導出來的?俗話說「三代為官做宦,方知穿衣吃飯。」倒要看看,令妃十日之內能把這個渾身草莽習氣的格格教的如何「儀態萬千」。
看乾隆已顯得疲倦,瑩琇忙打發了令妃這兩人跪安。轉而向乾隆笑道:「皇上,今兒不是翻了多貴人的牌子麼?都這會子了,多貴人怕是該等急了呢。」
乾隆原本累了,就打算歇在皇后這兒的,聽見瑩琇趕人,笑道:「怎麼?朕是不得皇后待見了?還要趕人了?」
「皇上說哪兒的話,我不是『趕』,皇上今兒翻了多貴人的牌子,沒得讓人家等。再說了,她一個貴人,見皇上一次……不容易麼……」
乾隆見瑩琇雙頰染了紅暈,低著頭,一雙芊芊玉手把弄著手中的翡翠手串,心中一蕩,攬了瑩琇的腰:「是朕不周全……這幾日怎麼覺得皇后竟是越發的漂亮了……」
「皇上……」恍惚了一下,瑩琇覺得自己竟然好像回到了前世,輕推了乾隆一把,「我這麼一把年紀了,怎比得上忻嬪多貴人她們。」這句話才出口,瑩琇就悔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不是「調戲」這個「孫兒」麼!怎麼還真把他當成自己的皇帝表哥了呢!
殿中伺候的宮女嬤嬤見他們夫妻這個情形,早就一個個的退了出去。
聽瑩琇這話說的甚是嬌嗔,乾隆咬了她的耳垂:「旁人怎麼有你好看?玉姮可是咱們滿洲第一美人呢……」
「皇上!」瑩琇又推了一把乾隆,「今兒不是翻了別人的牌子麼!還是在我面前當了人家的面兒翻的,若是宿在我這兒,越發的讓我不用做人了!傳將出去,旁人自然不敢拿皇上的不是,豈不又要說我『嫉妒』,『不能容人』……爺……」瑩琇故意轉了個稱呼,「我是伺候爺的老人兒了,潛邸就侍奉左右的,年輕時或有不懂事,時常拈個酸,吃個醋。如今大了,這上頭,也就淡了……」
「玉姮這些日子,怎麼就像換了個人一般?朕都不大敢認了。」
瑩琇理了理有些許散亂的鬢髮,「不過是病了一場,想明白了許多。我如今在這個位置上,過去我自己忖度著我行事上本就不如先頭主子娘娘賢德。按小門小戶的說法兒,我這就是個『扶正』的罷了,禦下難免有些「立威」的意思。這麼一來,到讓不少人覺得我是個冷心冷面,心裡藏奸的……其實,爺,你是知道我的。素來就是個最笨的,心裡想什麼口中說什麼,有時候一發連爺的面子都不給,這麼一來又著爺不待見。這宮裡人人說我霸道,可有誰知道我的苦……今日我也不怕沒臉,索性都說與爺知道了……」說著想起自己前世今生的處境,越發止不住的哭。
「玉姮……」乾隆見這位一向規矩不離口的皇后哭的不成樣子,忙坐在她身邊拿帕子給她擦淚,溫言哄道:「今兒下午你還勸六姑讓她別和奴才們計較呢。依朕看,你也甭和底下的計較才是。你的心,朕哪裡有個不明白的。就小燕子的事,你雖是『忠言逆耳』,可也是站在朕這邊,處處為朕著想的。旁人的話,何必放在心上。你往日就是心太實的緣故……聽見個針鼻兒大的事也能想的比天大。你我夫妻一場,以後萬不可如此了。」
聽瑩琇抽抽搭搭的應了聲:「是。」乾隆更加不放心了,越發想留下陪陪這個前一陣兒冷落至極的皇后。
「讓錦瀾伺候你洗漱吧,朕等你睡下再走。」
「皇上,」瑩琇抬起頭放下帕子,已是又回歸了正宮娘娘的架勢,「不早了,去多貴人那兒吧。我都哭出來了,沒事的。」
「唉!你啊……」乾隆離座,挑了簾子走到外間,就看見瑩琇身邊的大宮女錦瀾錦秋迎了過來,「去打水來,伺候你主子娘娘洗漱。」
說完又回到瑩琇身邊坐著。
少頃,幾個宮女並嬤嬤端了水,拿了手巾、西洋進貢的香胰子進來就看見皇上上首坐著,皇后坐在下首哭,紛紛大吃一驚,明明離開的時候是「春意盎然」啊!乾隆見宮女們進來,起身擰了手巾,又替瑩琇卸了指套、戒指、鐲子、抹額,親自拿手巾給瑩琇淨了面。
「皇上,」瑩琇拿過了乾隆手中的手巾,「我沒事了,皇上去多貴人那兒吧。她年輕,位分低,等了時間長了也不敢說,別委屈了她。去吧……」
「嗯」乾隆應了一聲,又向容嬤嬤道,「好生伺候皇后。」
唬的一群人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九章 太醫
送了乾隆離開,容嬤嬤伺候瑩琇躺下,摒退了周圍內侍、宮女道:「娘娘!今兒如何就讓皇上走了?如今延禧宮還有一個極得寵的還珠格格,以後皇上在那兒的時間怕是要更多的。」
「嬤嬤,皇上是翻了旁人牌子的,要是我攔了,且看明兒一早能把我傳成什麼樣兒?至於那個『還珠格格』,究竟是『還君明珠』還算『買櫝還珠』那才是天知道的呢!今天我這麼看來,這個還珠格格必是個難纏的主兒,你透出風兒去,咱們坤甯宮上下,離這位格格遠著點。」
容嬤嬤憐惜的為瑩琇掖了掖被子,「嗻,要奴婢說。娘娘,就是想得太多了些。奴婢瞧著,萬歲今兒那個戀戀不捨一去三回頭的勁兒還真是好像回到了前幾年。只是,還是被娘娘推走了……」
瑩琇笑了笑,在枕頭上蹭了個更舒服的角度,看著容嬤嬤滿臉驚喜的樣子,心中感歎:那拉氏之前過的是什麼日子啊!「嬤嬤放心,我自有道理。明兒悄悄著人去家裡說一聲,要我額娘遞牌子進來說說話兒。?」
「嗻。」
容嬤嬤退下了,瑩琇雖然已是困極卻還是睡不著。想了一回這個「還珠格格」和令妃,蘭馨學給她聽的那段「如果你不是格格,你就是欺君大罪,那是一定會砍頭的!不止你會被砍頭,受牽連的人還會有一大群,像鄂敏,像我,像福倫……都脫不了干係……所以,這句活,你咽進肚子裡,永遠不許再說!」令妃這話什麼意思?莫非這個格格真是假的?他愛新覺羅家怎麼可能有這樣地痞一般的女兒?瑩琇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實在是不相信這個世上有這樣明目張膽「欺君」的人……這個小燕子,倒真像個有問題的,那個夏雨荷怎麼可能養出這樣的女兒。慢說不像是跟著夏雨荷長大的,簡直就不像是個有爹娘約束的……明兒找那拉氏的額娘進宮,還是要讓娘家人出去查查看……還有自己身邊的宮女內侍,令妃管事兒時間也不短,他爹是內務府內管領要給坤甯宮安過來些眼線,那也是再簡單不過。這也一併要查出來。
又想到要給蘭馨挑額駙的事兒,忻嬪慶嬪今兒嘰嘰嚓嚓說的那個「捉放白狐」,自己怎麼聽著就那麼奇怪?蘭馨一個小姑娘家,可不能為個這個陳年往事就把自己賣了。捉放白狐,找個機會也要和蘭馨好好說道說道。
她心間不寧,翻來覆去直到二更才睡著。因著有心事,也沒睡好。直到早晨起來坐在妝台前梳頭上妝的時候還是昏昏沉沉的。
「娘娘……」見容嬤嬤過來像是有事要說,瑩琇打發了身邊的宮女,「嬤嬤這是怎麼了?著急忙慌的?」
「娘娘,萬歲爺昨兒晚上被延禧宮那位請了去了!」
瑩琇正在把弄簪子的手停了下來。「什麼?昨兒皇上不是翻了多貴人的牌子麼?」
「可不是!就連娘娘也沒攔皇上,她就生生能把皇上弄走……」
「她這次找的什麼由頭?皇上昨兒晚上不是還發作了她?」
「聽說是十四阿哥疾病不醒,她一急就暈了過去。報到皇上那兒,皇上聽說十四阿哥不好了,就過去了,原說是去看看就還召多貴人。只是,娘娘您是知道那位的手段的,當晚,也不知怎麼就糊弄的,萬歲爺就歇在了延禧宮了。」
瑩琇聽得冷笑連連,十四阿哥不好了,她自己也暈過去了……什麼藉口!那拉氏的記憶告訴她,這種藉口令妃是用了不止一次的。
「這事宮裡都知道了?」
「嗨,這事哪還有個不知道的。延禧宮這位啊,這事做的多了,都見怪不怪了。只是多貴人是個不常見皇上的,聽說可是氣的咬牙切齒的呢。」
呵呵,瑩琇笑得越發的開懷了,在這種事情上「截」皇上,這是能做的麼?可見這個魏氏也是個心中沒有大溝壑的。
「行了,我知道了。」瑩琇點點頭,容嬤嬤出去喚過幾個宮女,繼續伺候瑩琇上妝、更衣。
才在暖閣裡用完早膳,她宮裡的總管太監秦順兒進來回稟:「娘娘,各宮主子過來給娘娘請安。」
經了昨天的一場,令妃先受叱,接著又承寵,弄得一屋子美人兒的臉色比往日更加「好看」。瑩琇先讓眾人起身、賜座,看了看令妃,問:「十四阿哥好?昨兒早起你來請安的時候我問阿哥,不是說『還好』麼?怎麼晚間就病成那樣了?莫不是哥兒周圍伺候的不用心?還是說太醫院的人不當心?來人,把給十四阿哥瞧脈的太醫給本宮宣過來!我倒要看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拿天家血脈不當回事?」
令妃見瑩琇要見給十四阿哥瞧脈的太醫,令妃心下大驚。給十四阿哥瞧脈的賀垣卿是小兒脈的「國手」,更是她下了大功夫收買的,這要是抖出來……令妃抖著手扯著手裡的絲帕,「娘娘,小十四生下來身子骨就不好,昨兒也是病得突然,高燒不起……不幹太醫和奴才們的事。」
「話雖如此,可該辦的仍然要辦。給十四阿哥瞧脈的是哪位太醫。」
令妃咬著牙:「回皇后娘娘,是賀垣卿。」
「宣!」
後宮眾人原本照例請了安是要退下的,見了這個情形,沒一個想走的。只想看看皇后是怎樣發落這事的。誰讓十四阿哥病的那麼巧呢!
過了約莫一刻,秦順兒過來回話,說是賀垣卿來了。
「讓他進來。」皇后座前的珠簾放下,幾個妃嬪也移座到了珠簾之後。
賀垣卿一腦門兒汗的進來,「臣賀垣卿恭請皇后娘娘萬福金安。」跪了許久,也沒聽皇后叫起,就聽珠簾後頭皇后冷冷的聲音飄出來:「你是怎麼給十四阿哥看脈的?」
賀垣卿一愣,登時明白皇后這是覺得這事蹊蹺了!腦門上的汗更多了,十四阿哥病了,能不病麼?這大冬天的,他娘抱著她站在窗口吹了小半時辰的冷風……
「回……回皇后娘娘,十四阿哥尚幼,五臟肺腑皆弱,易虛易產,易寒易熱。陽氣不盛,耗之則生寒……」
他正說的起勁,瑩琇一拍寶座的扶手,怒道:「阿哥病了,是十萬火急的事!哪個聽你背藥書?你且聽了,但凡病症,皆分內外,我且問你,阿哥這病,是外所因?還是內所因?哪有說僅僅頭痛醫頭的道理?這你總說的明白吧?」
賀垣卿擦擦汗,「是是是,十四阿哥是……額……」賀垣卿說不下去了,他是知道十四阿哥是病在「外所因」「邪寒入體」的,可是他若說是「外所因」,那牽連的人也就多了。當下心中猶疑不定,只盼令妃能出來給他解圍,他自忖,令妃娘娘總不能是看著他陷下去不管不問的。
剛想到這兒,令妃果然說話了,仍是平日裡那溫溫柔柔的語調:「賀太醫,娘娘問的是,阿哥到底是哪兒不好?咱們還是要找對病因不是?」
賀垣卿聽她說話沒來由的一冷,心中明白,熙朝九龍奪嫡,他的親叔叔賀夢滏不過是因為給廢太子夾帶出一張明礬寫的書信,就遭了大難。眼下,想是這新一輩的開始了!不過因為阿哥們尚小,上陣的是自個的額娘罷了。他想到這裡,心思倒是清明了:這一後一妃的鬥法,自己是萬萬不可攪進去的!定了定神道:「內所因。阿哥還小,五臟肺腑,成而未全或全而未壯。是故常有疾病……」
悠于 2017-4-6 18:26
第十章 額駙的人選
「既是內所因,就該想法子好生診治!再有,傳我懿旨,命十四阿哥跟前兒第一得用的奴才去慎行司領二十板子,讓慎行司的人教教這奴才怎麼伺候主子,長長記性!」
待瑩琇的總管太監派人出去傳旨,眾人方反應過來,皇后這是一下子就發作了延禧宮。前幾日看著皇后還像是轉了性子,沒想到這和風細雨的竟是說翻臉就翻臉,翻的還讓令妃一點毛病都挑不出,畢竟皇后這是「護著」十四阿哥的,真真兒是比往常那張時常「烏雲密佈」的臉更加可懼可怕。一時間偌大的正殿竟不聞一絲聲響,正當中端坐的皇后和她右手的令妃兩人都是一副「慈母」面孔,其他妃嬪一個個心下都在琢磨這整件事。
「呵!今兒怎麼這麼安靜?」眾人看向簾外,卻是乾隆沒讓通稟就進來了。
瑩琇款款站起來,笑道:「皇上怎麼這會子來了?」又看見仍然跪在簾外的賀垣卿,柳眉一豎,「不滾下去好生看護十四阿哥,還等著在這兒領賞不成?」
乾隆驚詫的看著賀垣卿連滾帶爬的出了坤甯宮,「皇后這是怎麼了?」
瑩琇將乾隆讓到自己上首,又奉了茶。「今兒早起聽說十四阿哥病了,令妃說是太醫院的賀垣卿給十四阿哥診的脈,我叫他過來問問。誰成想這殺才竟在這兒吱唔,我看不過,發作兩句。另外,還賞了十四阿哥跟前兒第一得用的奴才二十板子,讓他明白明白怎麼伺候主子。」她知道,若是自己不把這實情說出來,等乾隆到了延禧宮,這件事還不一定能走成什麼樣兒,索性乾脆一股腦倒出來。
若是放在幾天之前,甚至是昨天之前,乾隆知道他的皇后發作延禧宮必然是要大怒的。可昨日偏偏皇后和他哭了一場,痛陳一番自己的苦衷,就連他自己聽了也是動容的。這會兒知道了這件事,非但不道皇后「狠毒」,反而更感念皇后的心意。「嗯,皇后處置的極是。這起子奴才,是該好生開導開導!」
眾人原本早晨看罷了一場好戲就要跪安的,不想乾隆恰來了,於是一個一個都不想走了。都知道昨日皇上在皇后這兒一高興就翻了多貴人的牌子,也都盼著皇上今兒再「高興」一下。
「皇后,朕還有事跟你說。」
得!這下子不走也要走了。看著令妃磕了個頭拋給乾隆的那個媚眼兒,瑩琇心頭又是一陣冷笑,還真是妖妖嬈嬈,讓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當年胤禩的生母,良妃衛氏,那個被他的皇帝表哥叱做「辛者庫賤婢」的女人。要說起來,這兩人還真是有些像,只是,令妃是不及良妃美貌的。兒子麼?那個不成器的嘉慶皇帝比起素有「賢王」之名的老八……咳,真是下輩子拍馬也趕不上。
夫妻二人移到暖閣裡,瑩琇命人奉了茶,又揀了幾色精緻的點心布在炕桌上,方才偏身坐下。低了頭,紅著臉看著乾隆:「今兒又沒忍住,惱了一場。我自己給自己求個情,皇上別惱了我就好……」
乾隆哂笑,他之前惱皇后,只是因為那拉氏為人剛硬,在他面前也不服軟。如今見這個素來剛強的皇后一病之後雖然行事仍是滿洲姑奶奶的風範,但是兩人私下相處時卻更添了些小女人味道,心裡自然是喜之不盡。他固然喜歡令妃的溫柔可人,可是眼下倒覺得皇后這個剛強慣了的偶爾服軟更讓他心動:「你這也是為了小十四,平白的,朕惱你做什麼?倒是你想的周全,今兒把小十四的病症弄明白,以後也就對症下藥了。這孩子,唉……」他長歎一聲,他在子嗣上甚是艱難,雖說也有十四個兒子序了齒,可是長大的卻沒幾個。他有意立為太子的永璉、永琮更是幼時夭折。「這個小十四,也是個三災八難的……」
「皇上,」瑩琇悄悄起身,給乾隆捏著肩膀,「阿哥還小,可不興這麼說的。」
乾隆拍了拍皇后搭在自己肩頭的手,「難為你了,哦……差點忘了正經事兒。」說著,從袖筒裡摸出幾張紙,「這挑女婿的事兒,朕想來想去有這麼幾個人,你先看看。純貴妃身子骨不大好,四格格的事兒也要抓緊了。朕想著親上親,想把四格格指給傅恒家的福隆安。小燕子先不急,可以先看著。蘭馨、晴兒是朕的義女,蘭馨是齊親王的遺孤,晴兒是科爾沁老達爾汗親王嫡出的格格,色布騰巴勒珠爾的親妹子,從小當孫女養在太后身邊的,這兩人朕是一定不能薄了的,額駙的人選要好生參詳才是。」
「依我看,晴兒這個身份,自然是尋一個咱們滿洲的勳貴人家為尚。蘭馨……雖說嫁到博爾濟吉特家也合適,只是,皇上先前一個養女和婉公主已經嫁到蒙古了。若是這第二個養女也嫁去蒙古,怕是要引人閒話了。」上一世,她迫於無奈,她的皇帝表哥在削了三藩之後要安撫蒙古,不得以答應了把唯一的養女嫁到了博爾濟吉特家。想到她在這個紫禁城裡飄蕩時,看到伊爾哈接那個賜婚遠嫁聖旨時的面容,她就忍不住心痛。這一世,她定要為蘭馨找個好額駙!
乾隆靜靜的出了一會兒神:「皇后說的是。兩個養女都嫁出去……是要落人話柄啊!前兒令妃薦了碩親王府的世子皓禎,皇后覺得呢?」
「不過是聽說過這皓禎捉放白狐的故事。也沒見過這人,不好妄下斷語。」
「也是,嗯……不如,朕找個機會,讓你看看?」
瑩琇收了手,坐在乾隆對面,「這怎麼合適?」
乾隆笑道:「橫豎會有法子的,等朕想想再說。朕看著,這個皓禎倒可以算作是八旗子弟中的翹楚了。」
八旗子弟?瑩琇心底長歎,她的皇帝表哥當年平三藩的時候八旗就雄峰不再了……往後老十四和年羹堯西征準噶爾的時候用的就是漢軍旗了。昔年橫掃中原的八旗勁旅,如今也是騎馬人墜地,射箭箭脫靶了。這麼看,那個碩親王府上「捉放白狐」的皓禎也就怪不得能入乾隆的眼了!還有那個「捉放白狐」的舊事,她怎麼就聽著那麼不順耳呢!
「這個皓禎朕也是覺得稀罕,當年一個十二歲的小人兒,怎麼就知道『留母增繁,保護獸源』還放了那只白狐呢?那白狐也是挺有靈性,還知道『三回頭』……」
瑩琇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她明白哪兒不對勁了!嘶……她猛地想到蘭馨,如今在宮裡傳言著的皓禎的「舊事」必是有緣故,也必是有心人始作俑者的。蘭馨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兒家,若是聽了這等言語,能招架得住?自己一時沒留意,竟讓這等流言鑽了空子!看來,要趕緊找烏拉那拉家的人進來,查明了這件事也要趕緊和蘭馨點點了。
「皇后,皇后……」見瑩琇出了神,乾隆叫了兩聲,「可是乏了?不然進去歇歇?」
瑩琇自嘲的一笑:「不過才起來,哪裡就乏了呢。不過想到了『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句老話兒罷了。皇上想想,男人若是入錯行,總是還有個改行的機會。女兒家一旦嫁了人,可就是一輩子的事,合心不合心,都是再不能更改的了。咱們總是要想個穩妥的法子看看這幾位青年才俊的,不然若是出了岔子,將來去了地底下,我可就真沒臉見晴兒和蘭馨的額娘了!」
乾隆點頭,齊親王當年是為國捐軀,滿朝文武看著蘭馨,就是看著自己對功臣的態度。晴兒是蒙古親王的格格,她的婚事更是要拉攏滿洲和蒙古的。「嗯,很是很是。這兩個孩子的婚事,是要放在心上的。」
夫妻倆正說著話兒,看見高無庸進來,一打馬蹄袖進來稟報:「啟稟皇上,前頭來報傅中堂在養心殿有摺子呈遞。」
乾隆暗忖必然是兆惠在葉爾羌那邊有了消息,起身便走。
臨出門了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那兒送他的皇后,「皇后……」乾隆看她眼若水杏,雙腮帶赤,愣了一下笑了,「今兒補了你的……誰讓你昨個狠心趕了朕出去。」隨即將瑩琇摟在懷裡,趴在她耳邊道,「朕晚上再過來,記得等朕一道用膳。嗯?」
第十一章 見娘
瑩琇險些暈過去,侍寢,這個身體是要侍寢的啊!可是,她是真把自己當成孝懿仁皇后的。雖然乾隆眉眼之間和他祖父也有些依稀仿佛的意思,可他畢竟不是啊!
瑩琇呆了,不知如何是好。不侍寢,勢必會惹怒乾隆,不侍寢,不得寵,她的後果也不會強過那拉氏;侍寢……眼前的這個皇帝是她膝下養子胤禛的兒子,是她的孫子啊!於是一個人呆呆的坐著,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卻說那拉氏夫人一大清早得了女兒傳來的信兒,忙遞了牌子。其他外命婦若見皇后,要先遞了牌子排著,再等皇后那邊的回音,若是不得臉的排上三到五天也是有的。可那拉氏夫人是皇后的親額娘,旁人自然不敢怠慢,清早遞了牌子,下午就傳出話命那拉氏夫人進宮。
那拉氏夫人忙按品服大妝,收拾了平日女兒愛吃的進宮瞧她。宮裡頭的人,個個是長了雙勢利眼的,若是前一陣令妃管事的時候,那拉氏夫人進宮有時候也難免要受夾板氣。這幾日風向一轉,煌煌天子是站在皇后一邊的,夫妻同心,那拉氏夫人也是水漲船高。才進了西華門,侍衛就招手放行,另叫過幾個小太監替她拿東西。一路進了坤甯宮,遇到的內侍、宮女莫不垂首行禮,內外命婦偶有見到更是無不寒暄問好,使得那拉氏夫人好不得意。才進了坤甯宮,繞過正殿,正要進暖閣,秦順兒看見她,就笑著迎了上去,極俐落的打了個千兒,笑道:「可真是母女連心呢!娘娘方才還念叨呢,夫人可巧這會兒就來了。」說著就領著那拉氏夫人朝裡走。
那拉氏夫人一面笑道:「有勞公公了。」一面從袖中拿出一張疊好了銀票悄悄塞到秦順兒手裡。
「呦,這每回都勞夫人,奴才都過意不去了!」
那拉氏夫人應道:「公公伺候主子、主子娘娘,這麼一點子意思也是該當的。」
二人來到暖閣門口,當值的宮女打了明黃的氈簾。才進了暖閣,只覺得一陣熱氣撲在臉上,自家姑娘倚在暖炕的迎枕上看著一片帳目,底下跪著一個穿著四品補服的官員。瑩琇看見那拉氏夫人進來,忙起身迎道:「額娘來了。」
那拉氏夫人見外人在場,先給女兒行了國禮,才將手遞給女兒。瑩琇忙將那拉夫人讓到自己對面。見母親偏身坐了,自己也坐了,「額娘先歇歇,等我問完了這起子事兒,咱們娘兒倆再好好說話兒。」又命自己的大宮女錦瀾給那拉夫人端了熱騰騰的參湯,方又向那官員道:「這事兒主子說什麼了?」
那官員恭恭敬敬的回說:「主子並沒說什麼,只說這些不過都是些瑣事,不必報與他知曉,請主子娘娘自己裁奪著就是。」
瑩琇垂手站了聽完那官員複述了乾隆的話方才坐下,「各處孝敬的也就罷了,幾個皇莊的貢物造冊就是,回頭你送了來我再細看。你回去只讓盛京、黑龍江那邊再獵些熊,熊膽要趕在冬至前送來;還有廣州、福建那邊,另貢些蛇膽上來,且去吧。」
那官員一一聽了,行了禮方才躬身退下。
瑩琇笑著對那拉夫人說:「粘著這些事,皇上是個甩手掌櫃的,不理事。大節下的,吃得好,動得少,最是容易虛火上升的。更兼冬日或有雨雪,也要蛇膽祛風除濕的。到時候有老臣們上摺子求藥,若是沒有,看他不急眼,到時候又要給人臉子瞧。」
那拉氏夫人聽了這話險些魂飛魄散,自家這閨女幾時這般有「膽色」了?「娘娘,怎麼口沒遮攔的。」說著還四下一掃。
瑩琇命內侍、宮女退下,身旁只留了容嬤嬤伺候。
「額娘可知道皇上認了個新格格的事?」
那拉夫人心間一凜,「恍惚著聽說了些。前些日子傳得盛,說是什麼『滄海遺珠』,這段時日倒不大顯了,只說是個義女。」
瑩琇正色道:「實不瞞額娘,正是個『滄海遺珠』。」
「啊?」那拉夫人大吃一驚,「神天菩薩!這是怎麼說的……」
「額娘莫驚,我只是疑著這事兒有更見不得人的地方呢!那新格格和她額娘,和皇上完全是兩樣兒性情……」
「什麼?難道是個……『狸貓』不成?」
瑩琇聽那拉夫人說的有趣,笑了笑,「縱然她是個『狸貓』,被換下的那個也萬不能是太子的。我尋思,這格格也不是個安分的,橫豎會有馬腳。讓我哥哥並兩個大侄子多聽、多看。」
「是。」
「還有,」瑩琇帶著景泰藍指甲套的手指輕輕敲著炕桌,「前些時日,令妃管事兒的時間不短,我想著,她在我這坤甯宮裡必然是由動作的,我不放心。前兒這認格格的事兒,這幾天蘭馨的事兒,都是先從她那兒刮起的風兒。內務府,可有咱們家的人?」瑩琇覺得她今世的這個家族是有點低的,生父不過是個正黃旗的四品佐領。上一世他阿瑪佟國維可是領侍衛內大臣、議政大臣,恰管著這些事兒的。
那拉夫人仔細想了想道:「這倒是便宜,現如今內務府裡管著宮女、太監遴選的會計司郎中洛赫德正是咱們家出來的包衣奴才!」
瑩琇點點頭,烏拉那拉也是滿洲著族,雖不若自己前世門庭顯赫,和孝敬憲皇后也是有點親戚的,辦這單事也是相宜的。
「查。給我從根兒上查,我倒要看看令妃給我這坤甯宮的花盆裡撒了些什麼種子!」
「是,娘娘放心就是。讓洛赫德去查這件事,再妥帖不過了。」
他們母女說了一會子話,就聽外間過來回話,說是皇上晚間要過來,問娘娘可有什麼要添的菜。
瑩琇看窗外飄起了雪花,遂問道:「下雪了?」
錦瀾過來回道:「是,下的並不大。」
「晚膳時添一個火鍋,不拘是什麼配菜,燒的熱氣騰騰的,祛祛寒氣。」
錦瀾忙應了下去吩咐,過了片刻過來回道,「娘娘,咱們小廚房送了些新做的點心餑餑,娘娘可要用些?」
「擺上來吧。」見瑩琇應了,宮女們抬過一張小幾,放了幾碟精巧的點心酒食。瑩琇看了,見是沙琪瑪、奶皮餅、玫瑰餅、雞油餅並幾色餑餑。遂指著沙琪瑪、雞油餅和一碟子奶餑餑道,「這幾樣兒給十二阿哥和蘭公主送去。」自己卻只拈了玫瑰餅上的一顆青梅吃了,笑道:「也不知怎地,最近身上懶懶的,竟是還喜歡這些酸口的。」
那拉夫人卻是笑得眯了眼:「娘娘,娘娘該不會是……是喜吧……」
有喜了?……瑩琇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自己才在那拉氏身上活了沒幾天啊……難道,她的活在那拉氏身上的時候,那拉氏就已然懷孕了?她不是不得寵麼!在那拉氏的記憶當中細想了一回,發現一個多月前十月十五那晚,乾隆可不是宿在了自己這裡!難道,就那麼巧?不只是重生在這兒,還要再「白撿」那拉氏一個留在腹中的孩子?
正在發呆,卻見氈簾一挑,乾隆走了進來。眾人見他進來,忙跪在地上請安行禮。瑩琇起來欠了欠身道:「我尋思皇上還要再晚點才能過來呢,外頭的事兒結了?」
乾隆道:「可不是!兆惠大捷!朕心裡高興!」走到那拉夫人跟前兒,將那拉夫人攙了起來,「夫人起來吧,朕跟前兒不用這些虛禮,越發顯得生分了。」
借了屋裡的燈亮,瑩琇方看見乾隆的外袍已經打濕了,忙親自上前將他的外袍脫了換下,又把自己的坐墊整了整,蹲下身子服侍他脫了靴子,讓他在炕上坐下。
「我的爺!怎麼揀這雪正緊的時候過來了!錦瀾,去小廚房把給我熱的那碗參湯端來先給皇上用。」
乾隆笑道:「看你這蛇蛇蠍蠍的,這才哪兒到哪兒!朕當年還是寶親王的時候奉先帝旨意出去辦差,路上還淋過冰雹呢!險些砸了個腦袋開花!」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笑了,一時外頭過來回話,晚膳得了。乾隆便命擺膳,又留了那拉氏夫人一道用晚膳。
入了席,那拉氏夫人謝了恩方才坐下。
瑩琇卻起身給乾隆並那拉氏夫人布了一回菜,那拉氏夫人見她起身,也忙站了起來。瑩琇見狀忙道:「額娘坐著就是,我給額娘布菜也是該當的。」
「正是呢。夫人坐著吧!皇后這也是帶朕孝順的。」
見乾隆發話,那拉氏夫人方又坐了,戰戰兢兢的領了瑩琇給布的菜。
乾隆提箸嘗了嘗瑩琇給他布的一道炸麻鰱,口中贊道:「皇后這兒新來的這個廚子果然不賴!不似禦膳房那起子黑心的,除了溫火膳再制不出別的了。皇后也嘗嘗!」
高無庸忙給皇后布了這道炸麻鰱,這道菜往日瑩琇也是喜歡的,今日提起筷子卻怎麼也吃不下,勉強夾了一筷子送到口中,覺得一股腥氣直沖腦門兒,登時一扭頭扶了桌案,哇的一聲吐了一地。
第十二章 有喜
乾隆撂了筷子,一面攬著皇后,一面吩咐:「宣太醫!」
那拉夫人見女兒吐了,心中也是又喜又急。和容嬤嬤一道將皇后移到寢殿裡的床上躺了,錦瀾錦秋幾個大宮女已捧了茶碗、漱盂、手巾之類東西上來。瑩琇漱了口,一抬眼看見乾隆滿臉焦急的坐在自己床沿,忍了腹中不適,笑道:「方才皇上還說我蛇蛇蠍蠍呢,這才是風水輪流轉,也輪到我說皇上了呢!約莫是今兒吃的東西不大對,胃裡有點難受倒是真的。」
說話間,已有兩個太醫呼呼歇歇的趕了過來。
宮女放下床帳,又拿帕子掩住瑩琇的手指。一個太醫上前請了脈,摸了鬍子,一臉的難以置信,一連診了五六遍。又換另一名上來細細診了一陣,到底沒說出個所以然,兩人又下去嘀嘀咕咕一陣兒。把乾隆、那拉氏和寢殿裡大大小小的奴才急了個不能行。過了半響,外頭回稟太醫院院判孫之鼎來了,孫之鼎進來給乾隆請了安,又給瑩琇細看了一回,向容嬤嬤問了皇后的起居,方開口說道:「啟稟皇上,皇后娘娘這……」卻被乾隆止住,看了眼瑩琇的帳子,道,「去外間說吧!」說罷便起身去了外間,幾個太醫躬身跟上。
「你……只說你主子娘娘的病症可治不可治吧。」
孫之鼎被他這麼一問倒是愣了,訥訥的答道:「不妨事,斷是無礙的。」
乾隆聽了頓時大松一口氣,「細細說來吧。」
「嗻,回主子,主子娘娘這是……喜脈啊……」
那拉夫人聽說,自然是喜上眉梢,乾隆更是高興的紅光滿面:「當真?你主子娘娘有喜了?」
孫之鼎一打馬蹄袖跪下:「是,臣給主子道大喜!恭喜主子、主子娘娘!」
乾隆卻又想到了他們方才診脈的事,「既是喜脈,這喜脈是再平常不過的脈象,怎麼你們方才診了那麼久?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唬的朕還當你主子娘娘是得了什麼大病!還特特把你們叫道外間說這事兒。還有,怎麼前些日子你們天天過來給娘娘診脈反倒沒診出這喜脈呢!」他是後悔的,早知道皇后懷孕,他說什麼也不會前幾天因為認小燕子的事發作皇后,再「失而復得」的女兒還能越得過自己嫡出的孩子不成?
孫之鼎磕了個頭,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皇上,主子娘娘如今受孕一月有餘,本就不大顯。又因著娘娘大病,脈象不平,倒把個喜脈的脈象也掩住了些。如今娘娘大安,越發的顯出了喜脈了。」
孫之鼎說的篤定,乾隆卻是皺了皺眉:「那……皇后前些日子用藥,會礙著孩子麼?將前幾日娘娘的方子拿來給朕看。」孫之鼎聽了,忙取了前幾日皇后的脈案並藥方雙手捧給乾隆。乾隆見上頭有桔梗、防風、紫蘇,又有兩味竟是枳實、麻黃,心中一驚:「這麻黃和枳實都是辛寒通滯的,果真於胎兒無礙麼?」
孫之鼎這才笑道:「不礙不礙,索性太醫院平素為娘娘用藥向來謹慎,計量不大,中正平和為主,於胎兒是無礙的,只需再用幾劑溫和的拉一拉,稍作調理就是。」
乾隆這才放下心,撫掌大笑:「好!這事大喜事!你們幾個各賞一百兩金子!這幾個月你就專門兒伺候你主子娘娘!」 說著也不等孫之鼎謝恩,就去了寢殿。一進門就瞧見瑩琇笑著看著他,眼神已有了些神采,只是臉色白的厲害。想是已經有人給她報了信兒,快走了幾步,偏身坐在床沿,將手探到瑩琇的小腹,「這孩子……嚇著你阿瑪了……
瑩琇聽了噗哧一笑:「他還小呢!又聽不見。」
乾隆卻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朗聲道:「著人去五臺山給太后老佛爺報喜!孫之鼎再加一百兩金子!晉一級,賞雙俸!坤甯宮伺候的奴才每人賞銀一百兩,待你主子娘娘產下小阿哥,朕還有賞!有重賞!」
「皇上,皇上怎麼知道就一定是兒子?」
乾隆一瞪眼,「當年先帝爺就和皇額娘說過,玉姮有宜男之相,自然是要在給朕添個龍子的。」
聽他這麼說,瑩琇又笑了,她竟不知道胤禛幾時學會看相的呢?
一時又聽乾隆打發秦順兒去外間問正在寫藥方的孫之鼎,皇后懷著身子可能不能支撐著管宮裡的雜事。孫之鼎陪笑道:「暫且不妨,只是注意飲食、休息即可。」
秦順兒回到寢殿複述了,乾隆方點點頭,低聲和瑩琇說:「這麼一來,倒是生受你了。就到了冬至了,該忙了,眼瞅著又到年節。明年開春又要選秀,你可能麼?」
瑩琇笑道:「這有什麼不能的。一應事情俱是皇上在外頭辦妥了的,年節自有內務府比照往年拿出章程,左不過只是做些給皇額娘準備年禮的事罷了。並不很勞累的。」她上一世也是做過母親的人,可惜孩子夭折,終究沒能養大。如今這腹中的孩子雖不是「自己」的血脈,可是摸著肚子,就好像感覺到那兒有一個小生命在動彈,那一刻,她只想了怎麼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平平安安的養大,她覺得,自己好像有機會能彌補上一世的遺憾了。瑩琇閉上眼,暗道:那拉氏,今生,我一定會保永璂和你留在腹中的這個孩兒平安。
且說這一日令妃一早起來被皇后接連發作了賀垣卿和這一陣兒一直伺候十四阿哥的冬雪,心中自然是不痛快。在延禧宮絞了帕子左思右想一天,盼著乾隆翻了自己的牌子,晚間自己好告上一狀,誰知午間就聽說皇上翻了皇后的牌子。惱的她無計可施,扯了帕子想:「她這一病,怎麼還學聰明了!」
不過,皇后知道爭寵,難道自己還能輸給她不成?忙喚人叫過小燕子。笑眯眯的道:「格格今天還沒見到皇阿瑪吧?」
小燕子眨眨眼睛,「是啊是啊!令妃娘娘!我覺得怎麼好像好久沒見到皇阿瑪了呢!」
「格格不急,我們這就去找你皇阿瑪好麼?」
看小燕子狠狠的點點頭,令妃笑得更開心了!自己身邊可是有一個「失而復得」的格格呢,這可是皇上的親生女兒!就沖她,皇上也要站在自己身邊才是。「臘梅,去把咱們小廚房燉的野雞崽子湯拿砂鍋盛了,用小火爐煨著,咱們帶上格格去養心殿給皇上送湯。」
養心殿是皇帝日常召見大臣、起居、讀書的所在,按說令妃是不能隨意進出的,可是這宮裡都知道她是今上寵妃,況且她又是帶了還珠格格去的養心殿。才過了養心門就有小太監將她一路領到養心殿后寢殿的西耳房,令妃見小太監把自己領到了後殿西耳房,心中不悅。問道:「今兒怎麼在這兒?萬歲爺這會子不在麼?」
「正是呢,娘娘在此稍後,萬歲此刻不在。」
「哦?」令妃將信將疑的看著那個小太監,平日這點兒應該是在的啊……
小太監這才陪了笑說:「哦,回娘娘,今兒主子翻了主子娘娘的牌子,又兼著烏拉那拉家老太太遞牌子進宮,前頭的事兒完了皇上就去坤甯宮了,怕是要在坤甯宮用晚膳了。」
小燕子撇撇嘴,嘟囔道:「這麼冷我們過來,皇阿瑪又不在,去坤甯宮幹嘛……」
令妃見狀,心裡雖然惱怒,也還是溫言安慰了一陣兒小燕子,又向那小太監道:「勞煩公公受累,去和皇上說一聲兒,只說格格想念皇上,特意帶了燉了一晌午的野雞崽子湯來看她皇阿瑪。」
下著雪,這小太監是不樂意去的,可又知道畢竟拗不過令妃,還是裝了一副笑臉,喜盈盈的去了。這小太監剛出去沒多久,令妃正在勸解一張臉拉的老長的小燕子,就聽見窗格外頭有人低聲議論:「皇上在坤甯宮用膳……皇后……病了……宣了太醫……」
聽見皇后「又病了」,令妃自是喜不自勝,想到皇后這病才好,就又「病」了,難道?小燕子聽了也是心中大喜,這個精明的惡毒皇后病了,就肯定不能找她麻煩了!
過了大約兩盞茶,那小太監方才回來。笑著說道:「令妃娘娘請回吧,萬歲才用了膳,今兒怕是要歇在坤甯宮了。萬歲爺說,有什麼事兒明兒再說。」
令妃一聽,還道是皇后得了什麼大病症,忙道:「我剛才恍惚聽見主子娘娘那兒傳了太醫,可要緊麼?」
不想小太監卻笑道:「卻是相反了。主子娘娘診出了喜脈,主子高興的什麼似的,若不是主子娘娘攔著,怕是還要尋了炮仗放呐。」
悠于 2017-4-6 18:27
第十三章 前世今生
皇后……懷孕了……
在宮裡,一個普普通通的嬪妃有孕都能成不得了的大事,何況是正位中宮的皇后娘娘呢?消息傳出,各宮之中摔盆打碗的有之;愁雲慘霧的有之;對月長歎的有之……
正是風暴的中心,坤甯宮,上上下下喜氣洋洋。眾人先給乾隆、瑩琇道了喜,又向那拉夫人道了喜,領了一輪兒又一輪兒的賞。
到了晚間,永璂並蘭馨進來請安,乾隆看著永璂這個他一向不甚喜歡的兒子都覺得順眼了不少,叫到身邊好生關懷了一番。永璂見他不似往日那般板著臉,雖然仍不敢向和瑩琇相處時那般「放肆」,卻也比平常放開了不少。剛開始幾句四書裡的功課答的尚有些不大得體,偷眼看著乾隆沒有像往常那樣開口訓斥,方有了些底氣,連帶著下面的也答的不錯。後來又和乾隆說了幾句滿語,喜得乾隆更覺皇后這一病,連兒子教導的都越發得體了。
「皇后,朕瞧著永璂仿佛也開竅了不是?功課答的比往常好,就連舉止也比過去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的強啊!」
瑩琇倚在迎枕上輕輕笑著:「往常是我老母雞似的護得太嚴了,這麼一回才醒悟過來,兒子麼,還是不能只求『聽話』才是好的。還是要有些個膽色,有擔當的。一味護著,反倒是害了孩子。對孩子,不能不愛,可也不能溺愛,慈嚴相濟方是正道。該他做的,我不替他,但一定要交給他。我也是讀過書的,武薑最愛小兒子共叔段,可更是害了他,這樣的母親,做不得。」雖然她上一世沒有親生兒子,不過瑩琇說出這教導兒子的一段話是比那拉氏本人更有底氣的,她養了個好兒子啊!
前世,她愛胤禛,可絕不溺愛。當年她理宮物的時候從來不避著胤禛,所以胤禛從小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從小和她學怎麼看人,怎麼理帳,八九歲的時候她就放手讓胤禛自己選他在阿哥所裡伺候的人。當年,連她的皇帝表哥都笑言她這個額娘「心狠」,可她不後悔,她後來甚至慶倖,幸虧自己把這些都教給了胤禛。不然,她死得早,留了那孩子一個人在宮裡,可怎麼活?那拉氏就是看不開,只想著給兒子弄一道安安全全的院牆圈起來,這怎麼可能呢?胤禛當年是中宮養子,她尚且教了那麼多。永璂,這可是中宮嫡子啊!這個出身,礙了多少人的眼?!
「皇后如今真是越發的透徹了呢!」
「哪裡,不過是想明白些事情罷了。像我之前那個護孩子的法兒,有我在一日,便能護他一日,倘若有一天我沒了呢?卻要這孩子怎麼辦?」說著就濕了眼眶。
乾隆笑道:「看看,這是說的哪兒的話!」
這要打疊了一肚子軟語安慰皇后,不成想永璂呼騰一下跪了下來,膝行幾步到瑩琇床邊,拉著瑩琇的手哭道:「兒臣不要皇額娘沒了……不要……皇額娘不能這麼說……嗚嗚嗚……皇額娘是千歲,壽數長著呢……嗚嗚嗚……」
蘭馨也哭道:「皇額娘怎能打這麼個比方,不吉利!皇額娘春秋正盛,如今又才懷了小弟弟,不能這麼說的!」
乾隆一隻手蓋住永璂和皇后的手:「聽見了?以後可不能這麼說了!不單孩子們,就是朕,心裡也……」
瑩琇看著這一世的「丈夫」、「女兒」、「兒子」,心間一陣恍惚,竟好像回到了前世。那時她病入膏肓針石罔效,特意趁著有一天精神好的時候,把胤禛叫到跟前,把自己名下的莊子、產業、嫁妝、私房的銀票都一併留給了胤禛。統共幾十萬的銀票加上百十萬的產業,那時她就想著,太子是定下的,可自己終究不能屈了這個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孩子。記得當時她說「好孩子,將來阿哥們出去開府,內務府給選址,你出去,也就是二十三萬兩銀子罷了。就是親王的年俸也不過一萬,還要裝點門面,要打賞下人,要做出一派天潢貴胄金尊玉貴的架勢,二十三萬,還不夠塞牙縫兒呢!你阿瑪就是有心向著你,想多給你些莊子、產業,比著你哥哥弟弟,他也是不能偏心的。額娘卻不用管這個,額娘是要走的人了,這些原都是給你置辦的。將來一個人出去就要養活一府的人,娘不為你打算不行啊……孩子……你額娘不比仁孝皇后……我……實在不能為你做更多了……」胤禛聽了當時就哭倒在她懷裡,後來皇帝來了,她愣是命胤禛把她攙起來掙扎著給康熙行了個三跪九叩的國禮並三跪三叩的家禮……她的皇帝表哥知道她這是「托孤」了,呆坐著受了她的禮。
「別這樣兒!不獨胤禛,朕心裡也難受……」這是康熙當年說的。
歷歷前塵,表哥,你沒虧了我們的孩子。
瑩琇歎了口氣,這都過了多久了,前世今生這一對景兒,反倒是越發的清楚了。看蘭馨和永璂哭得傷心,乾隆也滿臉惆悵,遂強笑道:「我不過一句玩話,哪裡就至於這樣了?」順手揪揪永璂的小辮子,「你也太不禁嚇了,額娘哪會說沒就沒的?」
「嗚嗚嗚,皇額娘怎麼嚇兒臣都行,就是不能這麼嚇兒臣……」
乾隆橫了她一眼:「聽見了?這種話哪裡是隨意說的!你這嘴裡也該有個忌諱才是!」
瑩琇笑著點頭:「是,是。都是我的錯,吾皇萬歲教訓的很是……」
乾隆伸手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幾個孩子的額娘了,怎麼倒這麼油嘴滑舌了?你這年紀,竟是倒著長的不成?」
瑩琇笑著揉了揉自己的額頭:這孩子怎麼和你皇瑪法一樣喜歡彈人家。
聽見乾隆打趣自己皇額娘,蘭馨和永璂一個扯了帕子,一個把頭埋在她懷裡吃吃的笑了。
「好了!」瑩琇笑著捏捏永璂的臉,比胤禛胖呢!「下去安置了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乾隆見瑩琇捏永璂的小臉,也覺得有趣,自己也伸手捏了捏,「你們皇額娘說的是。你們姐弟倆也道乏吧,早些安置。」
待他們姐弟跪安,錦瀾錦秋起來伺候乾隆洗漱了,更了衣,就胡亂在瑩琇身邊躺了下來。瑩琇心頭一驚,「皇上,今兒……」
乾隆笑著把她攏到懷裡,「今兒怎麼了?朕今兒翻了你的牌子啊,君無戲言不是。」
「皇上……我……」
「朕知道,知道……可惜了……唉……睡吧……」
「嗯……」見他要睡,瑩琇方才放下心,心中無比感謝那拉氏留在腹中的這顆「種子」!雖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可真是解了「自己」的麻煩啊!
「玉姮?」
「嗯?」
「明兒你吩咐下去,宮裡的瑣事能不找你就甭來煩著你。嗯……算了,還是朕親自和他們說吧。令妃那兒還珠格格的事兒你也不用操心,橫豎交給令妃了,朕給她十天,讓她自己看著辦就是了。」
「是,我知道的。」瑩琇心裡想,我當然知道了,那個格格到底是個什麼貨色我到現在都沒明白,傻子才會往前湊呢!
不過,雖然說了「不操心」,但是十天之後乾隆去延禧宮看小燕子的時候瑩琇還是跟著了,嫡母有嫡母的責任,這個她還是知道的。
看著皇后搭了皇帝的手從天子禦輦上下來,出來迎接的令妃又扯緊了自己手中的帕子。
「奴婢恭迎主子,主子娘娘。」
乾隆笑著扶起了令妃,笑道:「朕和你主子娘娘來看看你□的成績,小燕子呢?規矩上怎麼樣了?」
乾隆笑得和藹可親,瑩琇笑得可親和藹,令妃心裡著實沒底,那位到底是個什麼成色,她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瑩琇看著令妃的模樣就清楚了,她就知道,十天!十天,令妃還能有那個點石成金的本事不成?果不其然,剛剛進了門,穿了寸子(花盆底)不會走路的小燕子一鬆開桌子就給他們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瑩琇握緊了手帕,自己都替她疼的慌!看了看乾隆笑道:「格格快請起來吧,這個禮可是行得太大了。這可不是咱們滿人的禮兒。臘梅還不趕緊的攙了格格起來。」
令妃慌忙低下頭:「都是奴婢管教無方。」
「也還罷了,總該教教格格『走路』的,不然格格走在宮裡,讓人看了,咱們家的格格連寸子都穿不慣,那就不成話了……」
瑩琇還沒說完,小燕子就已經傲傲然開口道:「別怪令妃娘娘!走路哪個不會的,我走給你們看看!」
說完一個大轉身使了輕功飛到外間,又從外間竄了回來,穩穩的站在帝后二人面前。
乾隆深恐小燕子撞了皇后,在她「飛」的時候,一個緊張就把皇后攬在了懷裡。見小燕子又「飛回來」,瑩琇拍了拍胸脯:「我的天……這走路還帶著演功夫不成……」
乾隆驚道:「小燕子!你仔細些!你皇額娘有了身子,看不得這個。這是幹什麼?嗯?難道,你將來見這一大家子人都這麼飛過來飛過去的?令妃,小燕子不是交給你了麼?你就是這麼教的?」
第十四章 皇后的盤算
「是,奴婢知錯,一定好生教導格格。」
乾隆哼了一聲,「你主子娘娘有了身子,不方便,你也要體貼她才是。難道這教導格格的事兒還用你主子娘娘親自過問不成?」
「奴婢知錯,奴婢知錯。」
小燕子見乾隆臉色不好,急忙端端正正的請了個安:「皇阿瑪不用急,皇后娘娘也不用急。你們也不要怨令妃娘娘,我一定儘快學會規矩,不會讓皇阿瑪丟臉的!」
瑩琇溫和的笑了笑:「格格果然玲瓏剔透,冰雪聰明。皇上這回可放心了?」
「嗯……」
「皇阿瑪,我學會了規矩,能出宮麼?我都來了好久了,想出去看看。可是走到宮門口,侍衛又不讓我出去。我想出去嘛……」
「出宮?」乾隆沉默了,從他的幾個親生女兒,到和婉、蘭馨兩個養女,再到太后跟前兒的晴兒,還沒誰把「出宮」掛在嘴邊呢。
「是啊是啊!我就是想出宮走走。在宮裡,想著我以前的朋友,我都睡不著呢。」
乾隆和瑩琇雙雙一愣,深深的看了小燕子一眼,然後兩人對視了下,彼此的意思都是:這格格不是從小被她娘養在深閨麼?哪兒來的朋友?在離濟南這麼遠的京城哪兒來的朋友?
「格格進宮前很多朋友?」
小燕子狠狠點點頭:「那可不。」
瑩琇胸笑了笑,道:「皇上,格格從小在宮外長大,一時不能受拘束也是有的。皇上何不考慮考慮格格的意思?」心裡想的卻是,不讓她出宮,就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兒來的,想幹什麼。想知道這一切,就要把她放出宮。
乾隆點點頭,「待朕想想吧,站的時間久了,可覺得乏了?」說著攬了皇后就往外走。
上了禦輦,見瑩琇閉了眼睛不說話,乾隆道:「玉姮想什麼呢?參禪也似的,乏了?」
瑩琇睜開眼:「沒有,並沒有想什麼,只是想到七格格九格格還小,十四阿哥又病著,還珠格格也大了,總這麼住在延禧宮也並不很相宜。就是咱們宮裡的格格,也斷沒有長這麼大還住在額娘宮中的道理。我忖度著,還是給格格另尋處住處吧。」
乾隆點點頭:「朕這幾天就想著這事,不過,朕想著把她放去格格們住的西三所也不大適宜。況且,純妃身子不好,四格格回去伺候她額娘,也不住那兒了……不然,就重華宮的漱芳齋吧。」
漱芳齋……你是想看這個「滄海遺珠」演戲不成?
還沒緩過來神,就又聽乾隆說:「小燕子想出宮走走看看,朕想著,冬至祭天的時候就一併把她帶上吧。」
「皇上!」那只鳥住哪兒,瑩琇可以不管,祭天?這事她不能不管,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的身份,都讓她不能不管這件事。「祭天酬神帶著還珠格格,這不合適吧!聖祖爺立太子的時候才帶著去呢!」那是祭天啊!是天壇祭天呐!她皇帝表哥當年立太子的時候帶了胤礽去天壇;臨終的時候,派了胤禛去天壇祭天。天壇,那是隨便帶人去的麼?還是帶了一隻不知道哪兒飛過來的鳥!
看瑩琇惱了,乾隆道:「嗨,玉姮想左了。她不是想出宮麼,朕的意思不過是讓她跟著出宮去看看罷了,不是說也讓她進天壇。」
瑩琇這才放下了心,「可是,若要她跟著,她的車輿、儀仗、鹵簿可怎麼準備呢?朝服又按著什麼品級呢?」
「朝服按和碩格格的吧,橫豎也就是把她放車裡,也不讓她出來。車輿麼,也按和碩格格的,不用加鹵簿、儀仗,把她放最後就是了,也不大顯眼。」
「是。那我這就回去知會內務府。」
一時乾隆去養心殿理政,瑩琇回了坤甯宮不提。
「容嬤嬤……」瑩琇在暖炕上靠了,低聲道,「找人回家傳話兒,冬至祭天的時候,讓穆林阿務必當值,最好押後,給我緊盯了那個還珠格格。」穆林阿,她的娘家侄兒,二等侍衛,這孩子,一定要替她好好看……
「嗻。」
容嬤嬤應了,正要退下去,瑩琇又道:「咱們宮裡的暗房還在?」
容嬤嬤聽了,面帶喜色的問:「在啊!娘娘可是要處置什麼奴才?奴婢這就去準備!」
瑩琇搖搖頭:「我哪有什麼要處置的奴才?撤了吧。那兒還有什麼醃臢東西,都給我扔乾淨了,一丁點都不准留。」
「娘娘!」聽她這麼說,容嬤嬤大驚失色,「娘娘恕奴婢多嘴。娘娘還是需要這麼個地方立威,彈壓那些奴才的……」
瑩琇不待容嬤嬤說完就截了她的話:「立威?彈壓?我是六宮之主,天下之母,這個名頭還不夠彈壓個奴才不成?再說了,宮裡的奴才們,犯了小錯自有內務府慎行司管教;犯了大事,自然要移交刑部處置。那內務府的總管、刑部尚書,不都是我的奴才,我的臣子?治奴才們的法子多了,何必我親自出頭?」
「娘娘,可著東西六宮,哪個宮裡是乾淨的,不都有這麼個地方麼?」
「你說得不錯,都有這麼個地方。可別的宮裡能有,我這兒,就是不能有。不然,被人拿住就要在我『不仁』、『不慈』、『不賢』上頭做文章。況且,皇上也是極不喜歡這種動作的,所以,這種地方,不能留。」瑩琇閉著眼睛一口氣說完,暗道,這個那拉氏,怎麼就能允許自己宮裡有什麼「暗房」呢!她是皇后啊,多少雙眼睛盯著呢!就算是要處置什麼奴才,就不能直接找個理由交慎行司麼?何必自己惹得一身腥。
「娘娘……那……」
「去吧……自當是為我腹中孩子積德吧……」
「嗻。」
「還有,打點些素色料子,要今年江南織造才貢上來的花色。再挑些白玉、青玉、銀首飾,都要好的,給漱芳齋的還珠格格送去。」
「娘娘,那格格算是個什麼人?到現在連安都不給娘娘請,依奴婢看,那格格的心是長在延禧宮身上了,娘娘就是給她送東西她也萬不會念著娘娘的好兒!娘娘何必這樣為她打點?」
瑩琇挑挑眉,這個容嬤嬤倒是個一心為主的,生怕自己主子吃了一丁點虧,可惜,就是看的不夠長遠,還要自己時不時的點撥她。「嬤嬤想左了。我是什麼人?幹嘛和她一個小丫頭計較。她念不念我的好兒我不管,可我要讓旁人看見我對她的好,要讓旁人挑不出錯兒。」唉……瑩琇心想,她上一世和那拉氏情形還真是很像,都是前頭有一位讓人念念不忘的賢後,都是「扶正」,她上一世還是「扶」的個皇貴妃……她那時候可是比那拉氏小得多呢,十幾歲就做了攝六宮事的貴妃,二十出頭就做了皇貴妃,也不至像那拉氏……一個皇后,昭告了天下,金冊金印在手還有親生兒子傍身的皇后,和一個妃子,一個沒品沒級的格格計較什麼?這種人,不必管她,她自己就和露出自己的馬腳。
「娘娘……」容嬤嬤歎道,「奴婢現在是覺得越發的覺得娘娘行事和以前不一樣了,難猜了……」
瑩琇笑了笑,更顯得成竹在胸:「嬤嬤,最近萬歲爺可給了咱們臉子瞧了?可又惱了我了?可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叱責永璂了?」
容嬤嬤一一搖頭。
「所以啊,嬤嬤,凡是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有我的身份,旁人再得寵,也越不過我去。說句難聽的,只要我安安穩穩的在這兒坐著,將來奉先殿裡掛相,也是有我沒她,何必逞一時之氣……」
容嬤嬤這才心服口服,「我的主子娘娘,老奴竟是把年歲活到狗身上了!今兒娘娘點破,奴婢才明白……以後,奴婢就跟了娘娘看戲了……」
瑩琇笑著點頭,「正是。你且去辦這幾樣事兒吧。再去看看蘭馨,把她叫來,我們娘兒倆說說話兒。」
第十五章 丈母娘的難處
叫蘭馨過來,瑩琇是想趕緊和她說說那個碩親王府皓禎世子的事兒。最近宮裡那陣兒風刮得不可謂不猛,蘭馨畢竟是一個年輕姑娘家,總有人在她跟前念叨什麼「仁義」、「聰慧」、「捉白狐,放白狐」,難保這個癡心孩子真能對那個面兒都沒見過的碩親王世子傾心!
一時蘭馨過來,手中拿了一條新繡的抹額,請了安,呈到了瑩琇手中:「皇額娘,蘭兒這幾天給皇額娘新繡了條抹額,皇額娘看看繡紋、式樣可妥當?」
瑩琇笑著接到手中細細看來,見是一條寶藍色綢面打底,上邊拿金線繡出了蝴蝶螺鈿紋,正中綴著一顆明珠,繡工精緻,大樣已經出來了,只剩下一些邊角還未繡好,一看便知是廢了不少心力的,當即贊道:「這寶藍色拿金線點綴還是雅致中透著富麗,難得的是這繡工!真真兒讓人越看越愛呢!你真是費心了!」
蘭馨笑道:「這又不值什麼,皇額娘喜歡就好。」
瑩琇拉了她在自己炕沿兒坐下,道:「你這孩子,把你皇額娘慣壞了,日後你要是出了閣,額娘可是要哭了呢!」
蘭馨羞得一甩她的手捂住自己的臉:「皇額娘說的哪兒的話啊!不帶這麼和女兒說笑的!」
「誒……男婚女嫁,這有什麼好羞的?」
蘭馨紅著臉透過指縫看著瑩琇,「皇額娘以前就從不和蘭兒說這些瘋話……」
瑩琇笑著有拉起蘭馨的手:「那是之前沒到時候啊。眼下,蘭兒已是摽梅之齡了,你皇阿瑪也正和我說給你選額駙的事,估摸著也就快定下人選了。」
「這……此事,自然是憑皇阿瑪皇額娘做主……」
「話雖如此,可是我終究不能讓你兩眼一抹黑的嫁出去。該讓你明白的,還是要讓你明白。比方說,前兒令妃跟你皇阿瑪薦了碩親王府的皓禎世子,你怎麼看?」
「他……」蘭馨的臉紅的好像能滴出血,「他……女兒覺得,他他是個有善心的好人……」
「那你和皇額娘說說,你從哪兒知道他是個有善心的好人呢?」
「自然是捉白狐,放白狐了……」
瑩琇輕輕笑了一聲,「傻孩子,這你就覺得他心善了?我問你,他要真個是個大慈大悲,不肯殺生的,幹嘛要去打獵呢?」
「這……狩獵是祖宗遺風啊……」
瑩琇拍拍蘭馨的手:「是了!就連你都說是祖宗遺風,那他還放了呢!說句大不敬的話,要都像這位世子爺這樣,祖宗早就餓死了!」
蘭馨好像也覺得事情大約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可又仍不願把這人一棍子打死,仍是皺了眉道:「許是,他看了那白狐可憐,就放了呢……」
瑩琇的眸中閃過一絲亮光,「這才是癥結呢!其他的鹿啊,兔子啊,不可憐麼?那也是眾生啊,怎不見他放了?看見是只惹眼好看的白狐就去抓了來,見著那畜生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就又給放了,放就放了,還要割下那畜生的一撮毛,這也叫有善心?還有什麼白狐『三回首』……」瑩琇想到這兒就嗤笑了一聲,「那畜生還真個是狐狸精不成?這個世子爺若真是個好的,怎麼過去名聲也不大顯?倒是咱們傳出了要給公主格格們挑額駙的事兒了,這世子爺的『舊事』才那麼塵囂日上?
蘭馨驚訝的張著嘴:「皇額娘……他,他那個時候,可是才十二歲啊……怎麼可能呢?」
「怎麼不可能呢?蘭兒,咱們身邊人的十二歲,和常人那可是不一樣啊。說近的,你皇阿瑪十歲就能進宮去討聖祖爺的歡心了;說遠的,多爾袞九歲就和多鐸共掌正白旗了!再說遠點,多爾袞的額娘阿巴亥大妃十二歲就嫁了太祖爺,和孝慈高皇后爭鋒,十四歲就登上大妃的位置了!想想吧,我的傻孩子,這就是咱們說的十二歲。「
「皇額娘……那他……「
「沽名釣譽,攀龍附鳳!」
聽了瑩琇狠下了這八個字的考語,蘭馨嚇了一跳:「皇額娘,這怎麼能算是『攀龍附鳳』呢?我阿瑪是親王,這個皓禎的阿瑪也是親王啊……」
「你啊!」瑩琇有點「恨鐵不成鋼」的點點蘭馨的額頭,「別忘了,你現在是天子養女,你的『阿瑪』是皇上。再者,就算是從親生阿瑪那兒說,親王和親王能一樣麼?和婉、晴兒你們三個的親生阿瑪都是親王,和婉是和親王嫡出的格格,她阿瑪弘晝,那是打小兒和皇上一處長大的親兄弟。晴兒是科爾沁蒙古博爾濟吉特氏達爾汗親王的格格,色布騰巴勒珠爾的親妹子,他們家那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親王。你阿瑪齊親王,弟弟是郡王,雖不和她家一樣是鐵帽子王,可你是正經的愛新覺羅家的宗室!那個碩親王呢?他是異性王,可他又不是蒙古博爾濟吉特氏家的異性王。他又不是個鐵帽子親王,一個出身滿洲又是異性不是世襲罔替的王爺。三藩可是早被聖祖爺削乾淨了,這一個,你說你皇阿瑪能留他多久?我就不信,他家費盡心力的想尚主就不存了自己的心思。」
蘭馨驚恐的看著瑩琇,「那他們是要,拿我……」
「護身符,他們當是護身符。只是,蘭兒你想想,你皇阿瑪要辦什麼人,會因為他手上有什麼『護身符』就不辦麼?」
「這……斷不會的……」
瑩琇微微坐起來了些,雙手拉著蘭馨冰涼的小手:「蘭兒,你雖不是我親生,可你只要叫我一聲額娘,我就要為你謀劃著。有的話,聽起來驚懼萬分,可我也不得不和你說明白。現在讓你驚著,也比日後讓你疼了強!你想想,當年吳三桂的世子吳應熊不是也娶了順治爺的親妹子和碩恪純公主(即建甯公主)?可到了後來,康熙爺要削藩,可曾手軟過?」
大冬天的,雖是這暖閣裡的地龍燒的熱氣騰騰,可蘭馨還是從頭涼到腳。手軟?聖祖爺當年削藩那可是一個乾脆俐落,恪純公主還是他的親姑姑……自己若是嫁去了這富察氏碩親王家,難保將來……「皇額娘,其實……女兒,女兒原先也……只是這幾天不知道崔嬤嬤從哪兒聽說了,就和女兒說了兩句,再加上旁人隔三差五的吹風……女兒,就存了個心思,要不是皇額娘……女兒還不知道以後上哪兒哭呢……」
瑩琇心念一動,找了蘭馨身邊這麼一個得用的,有沒出過宮門的老嬤嬤吹風……怪不得呢,虧得今天點醒了蘭馨,不然將來若真是指了婚,那可就……再看看蘭馨蒼白的小臉,安慰道:「好孩子,沒事兒,眼下和你說明白了,讓你明白了這家人也就是了。你以後再聽見什麼也斷不用放在心上,只當是旁人灌多了黃湯胡唚就是。只要知道,額娘是不會把你嫁到這碩親王府的,行了,今兒說的怪多的,你也別多想,你皇阿瑪皇額娘還是疼你的,跪安吧。」
看著蘭馨跪安出去那個的背影,瑩琇心中一痛,前幾天聽說令妃薦了碩親王世子的時候她就想到了恪純公主,她當年親眼見過的,那可是太宗爺皇太極正經的金枝玉葉,為了籠絡住吳三桂,嫁去了吳家,康熙二十年,眼看吳家的小朝廷就滅了,恪純公主進宮,求她這個第一得寵的人去君前撞木鐘,請康熙爺饒她唯一的兒子吳世璠不死,她看公主哭的可憐,心裡難受,也就從了。可最後,這個木鐘非但沒撞下來,反惹得她的皇帝表哥大怒,當即罰她這個皇貴妃在乾清宮東暖閣跪了三個時辰。直到晚上,她連起都起不來了,她的皇帝表哥才蹲下身,給她揉著膝蓋道:「後宮不得干政,忘了?這個木鐘豈是你能撞的?越發慣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了……」之後,吳世璠兵敗自盡,恪純公主家亡人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京城終老。
瑩琇倚在迎枕上,雙目無神的看著面前的玻璃炕屏,她是兩世為人的了,這些事倒是越發的清楚了!紫禁城還是那個紫禁城,乾清宮還是那個乾清宮,就連當年康熙爺帶著她和胤禛在御花園一同種下的那株玫瑰都還在,只是,物是人非……
表哥,瑩琇回來了,你呢?
悠于 2017-4-6 18:27
錦瑟(前世)
老康的回憶
沖齡踐阼,這對我而言,既幸又不幸。
兒時,我遠離母親;皇父那時對我來說不過是個淺淺的影子。我有時大不敬的想:倘若我和他一起出宮,在別處遇到,我是不是能認得出他?好像,在他臨終之時,拉了我的手說他自己不是個好兒子,不是個好皇帝,不是個好阿瑪的時候,我才看清了他的模樣。那時,他把他曾經得到的一切一股腦全扔給了我。我登上皇父親書「正大光明」匾下的龍椅,四邊不靠,兩腿懸空,那一刻我明白了責任。
兩年之後,我又送走了額娘。額娘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容貌姣好,宮人們說,其實額娘的容貌比孝獻皇后(即董鄂氏)更出眾,也就為了這個,額娘的一生,是含怨的。紅顏未老恩先斷,額娘一生的癥結,都在這幾個字上。那個時候,我恨皇父。額娘說:皇帝,玄燁,我走了,你要好好的……額娘沒了,我哭了一天一夜。皇瑪嬤也抱了我一天一夜,可是,她身上,沒有額娘的氣息。很多很多年之後,我看到了有一天瑩琇斜倚在暖炕上閉著眼睛,拍哄著胤禛睡覺,陽光透過窗子灑在他們娘兒倆身上,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瑩琇身上才有那個味道,能讓人不由自主的安下心。額娘走了,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又過了幾年,赫舍裡氏和鈕鈷祿氏來到了我身邊。一後一妃。
我常想,赫舍裡該是天底下最賢慧的女人了。大度、善良,做妻子、做媳婦、做皇后,都是盡善盡美。我習慣了她為我打點後宮的一切,後宮有她,讓我踏實。可就是這麼一個人,那麼突然的走了,走的前兩天還去乾清宮的東暖閣給我送克食。人死如燈滅,讓我覺得那麼突然,比皇父和額娘都讓我覺得突然。我對赫舍裡很好,後來想想,甚至比對瑩琇更好。對瑩琇,有時候我急了也會罵她。可是對赫舍裡,我從來都是溫言相向。饒是這樣,我還是會覺得我對不起她,所幸,她留下了一個兒子,一條血脈。於是,我善待胤礽,用我所有的心力來教導這個兒子,挖心掏肺,恨不得把我的一切都給他。那個時候,我想,就算是我以後和瑩琇有了孩子,也不能奪走胤礽在我心裡的位置。
鈕鈷祿氏是個超脫的女人,美的就像初放的蘭花,不爭、不妒,她跟了我十年,可是,她是在我心裡面目最模糊的一個女子。她是被她父親連累了,可惜,當我明白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病入膏肓了,我只能空拿著一個皇后的位置和金冊金印去安慰她。
赫舍裡像牡丹,富麗雍容;鈕鈷祿氏像幽蘭,氣韻天成。瑩琇呢?瑩琇好像玫瑰,又紅又香,嬌豔欲滴,只是扎手。我常想其實我對瑩琇是不如對赫舍裡和鈕鈷祿氏的,會罵她,偶爾還會罰她。我問過瑩琇:「我對你好麼?」瑩琇說:「好,因為像夫妻。」瑩琇也不像她們永遠都是笑眯眯的,瑩琇會哭,會笑,會鬧,是個性情中人,這點,胤禛像她。人家說侄女似姑,瑩琇像額娘,很漂亮,不過比額娘更漂亮。她還沒嫁給我的時候,有次進宮來,赫舍里拉著瑩琇的手說:「統共我們這群人加起來,也不及表妹生得好。」那時候,皇瑪嬤和皇額娘說,瑩琇是這東西六宮最像滿洲姑奶奶的女子,而且還是沒入關之前的滿洲姑奶奶,活的任性、肆意、濃烈。皇額娘最喜歡她,說是看見她就像看見了自己還在科爾沁時候樣子。
赫舍裡薨逝的那年,瑩琇十三歲,原本就是那年要參加選秀進宮的。因為赫舍裡的離去,這場選秀推遲了三年。康熙十六年,瑩琇十六歲。那天我從留牌子的二十多個秀女裡頭揀出了瑩琇的牌子,在後頭寫了兩個字:貴妃。後來,她入了宮,大面兒上脾氣改了些,只是改的不多。急起來,搶白我也是常有的事。鈕鈷祿氏薨逝前,瑩琇小產了,那天我害怕了,比我除鼇拜的時候更害怕,就是很多年之後想到瑩琇裙子上的血跡都讓我心驚。我怕她也會像皇父的孝獻皇后一樣,因為兒子的離開而放棄自己。後來,我很高興,我比皇父幸運,瑩琇是個堅持的女子。她說,她還年輕。
很快的,她又有了身孕,這一胎很平靜,皇瑪嬤私下和我說:怕是個格格了!我想要個阿哥,我和瑩琇的阿哥。可是皇瑪嬤說,瑩琇還是生個格格好,倘若瑩琇有了阿哥,一定會威脅到胤礽。我不信,因為,胤礽是赫舍裡的兒子,我欠赫舍裡的。
瑩琇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像個孩子,因為小產過,所以這一胎格外經心。只是,老天似乎在考驗瑩琇到底有多堅強,那個孩子,最終還是沒了,一個成型的阿哥,是個漂亮的孩子,像她。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她說又失去的這個孩子,於是我把同是那天出生的胤禛抱給了她。我早該知道,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她還是知道了。可她沒哭,她抱著胤禛說,那孩子和她沒緣分,興許,胤禛才是個真正和她有緣分的。
我很感激胤禛,他讓瑩琇走出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瑩琇說,胤禛和她有緣,有比親生的母子更深的緣。胤禛是除了胤礽之外惟一一個在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孩子,我看著瑩琇喂他吃飯,教他說第一句話。聽見胤禛叫出那聲「阿瑪」的時候,我心裡猛地閃過皇瑪嬤說過的話,難道這個稚子真能取代胤礽在我心裡的位置麼?
瑩琇是個好額娘,至少是個宮裡少有的好額娘,執拗的陪著胤禛的每一個第一次。說話,走路,吃飯,識字……甚至,瑩琇還讓人做了個彈弓教他打彈弓。我哭笑不得的問瑩琇,怎麼還教他這個?瑩琇說,學會了這個,將來射箭會容易些。我更加的哭笑不得了。是的,就連胤禛第一次騎馬,瑩琇也陪著,她是簪纓世家的出身,馬上功夫還是有的。瑩琇很愛胤禛,也知道如何去愛,她把胤禛教的很聰明。多年之後,當我垂垂老矣的時候,我想,瑩琇教孩子是比我強的。大概也正是因為這一切,讓胤禛對她的依賴,超越了我見過的任何一對母子。
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亂終於平定了。我犒賞功臣,恩封後妃,瑩琇成了皇貴妃。在吳世璠被困的時候,瑩琇受十四姑的托,來乾清宮東暖閣找我撞木鐘,想讓我饒吳世璠不死。我第一次沖瑩琇大發雷霆,罰跪。她在地下跪著,我坐在炕上批摺子,下了狠心不去看她。三個時辰,等我覺得這個懲罰可以了的時候,瑩琇已經站不起來了。我蹲下去,給她揉已經發青發紫的膝蓋。我沉著臉說,後宮不得干政,忘了?瑩琇輕輕搖搖頭,趴在我肩頭,哭著說:「那是您姑姑啊,吳世璠是她唯一的兒子了……」我說:「國在家上。」
瑩琇給吳世璠求情的事兒不知道是從哪兒泄出來的,朝臣沒說什麼,皇瑪嬤只說了一句:大清朝,能有兩個嫡子麼?我知道,我不能冊她做皇后了。在眾人催我早立中宮的時候,我一次又一次的推掉,如果瑩琇不做皇后,那還要別的什麼皇后做什麼?就是立了新後,又有哪個皇后能容得下一個極得寵的皇貴妃呢?瑩琇不是皇后,可我依然命所有的皇子皇女稱她「皇額娘」,除了皇后的冊印,我給了她皇后應有的一切,包括皇寵。那時我想,不立她也好,因為我知道,我「克妻」。
那年,我和瑩琇帶著胤禛,在御花園種下一棵玫瑰,花開的時候,火紅火紅的,堅韌、嬌豔,風華絕代。
那個時候,好像是我登基以來最輕鬆的日子。前朝得心應手,後宮也是風平浪靜。可是,我和瑩琇的第三個孩子依然沒能長大,是個漂亮的女孩,還是像瑩琇,走的時候還沒滿月。那天,瑩琇抱著胤禛,淚流滿面。胤禛給她擦了眼淚說:「皇額娘,您還有胤禛呢!」胤禛是個好孩子,知道如何安慰她。後來,她終於再次打起了精神。可是,那次的喪子之痛還是拖垮了她的身體。
赫舍裡走的突然,留給我的是震撼,是我幾乎不能承受的悲慟。而看著瑩琇,這個像玫瑰花兒一樣的女子一天一天的枯萎,那是折磨。
康熙二十八年六月底,我和往年一樣,奉皇太后去暢春園避暑,本來也要瑩琇一起去的,可她那個時候已經沒有絲毫的力氣了。七月七日,我在暢春園接到急報,瑩琇病重。於是連夜回到宮中,初八,諭禮部,冊立皇貴妃佟佳氏為皇后,正位中宮。初九,行冊封大典,告天地、太廟,頒詔天下。那是一場最悲戚的冊封大典,我冊封的人,那時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瑩琇,我的表妹,我的妻子,到了針石罔效的地步。
初十,清早,我正在乾清宮見大臣,聽說瑩琇竟然醒了過來,正在和胤禛說話兒。我心中一緊,明白這大概是人說的「迴光返照」了,急忙去了承乾宮。
進了寢殿,瑩琇摟著胤禛笑吟吟的看著我,我眼前一花,險些暈過去。瑩琇卻命胤禛把她攙起來,我看著胤禛吃力的攙著瑩琇,不由得想來扶一把,可瑩琇不讓。待胤禛攙起她,她走到我面前,掙扎了給我行了個三跪九叩的國禮和三跪三叩的家禮。我跌坐下來,受了她的禮,也不再攔著她,我知道,這是她最後放心不下的了。
「你別這樣,不獨胤禛,就是朕心裡也……」
我打橫將她抱了放在床上,她還是笑吟吟的看著我,說:「您知道麼?我這一生不後悔。人家說,死了入陰間投胎轉世的時候要喝孟婆湯,忘了今生的事兒,我不想喝……不想忘……下一世,我還去纏著您……」
「我也不喝,放心吧!下一世,還找你。」
「我有什麼好?又刁、又任性……您要不是皇帝多好……」
瑩琇這句話沒說完就鬆開了我的手,胤禛哭了。我重新拉著瑩琇的手:「你放心,我……斷不會虧了我們的兒子……」
瑩琇走了,我輟朝五日,接連給她寫了四首詩。她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過了幾年,朝臣不斷的催我早立皇后,我終究沒答應,連皇貴妃也沒再立。再過幾年,選秀的時候我挑了瑩琇的妹妹入宮,封貴妃,可她,畢竟不是她姐姐。
又過了很多年,我兩度廢立胤礽,我欠赫舍裡的,再也還不清了。最後我自己親筆寫下:「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佈告中外,咸使聞知。」
瑩琇,三十多年了,我們終於要見面了。
我閉上眼,眼前,御花園的玫瑰開的正紅。
第十六章 夜奔
到了冬至,祭天酬神之類的事兒瑩琇是上一世就熟知了的,一應行頭、穿戴也都是現成備好的。只不過上一世也不覺得,這一世大約是懷了身子的緣故,越發覺得身上披掛重。才在交泰殿升了座,就恨不能把那三串朝珠扯下來,然後平日就覺得冗長的儀式就顯得更加的繁複。瑩琇因著有了身子,早就和乾隆告了假,只在交泰殿受了內外命婦的禮,主持了坤甯宮酬神,其他的就不去了。所以,比乾隆倒是還要輕鬆不少的。
早早的完了事,一個人斜倚暖閣裡的炕上紮荷包。心裡盼著自己的侄兒穆林阿那兒能早點傳來信兒,看看那個還珠格格有什麼動靜。一時拈著針又想,也未必今天就能看出來的,畢竟今兒是全套的儀仗,應該還是拘著她的,不會有什麼動作。
直到晚上了,容嬤嬤方才神神秘秘的過來:「娘娘,侄兒少爺傳過來話兒了。」
瑩琇拈著針的手頓了一下,「說吧。」
「那個還珠格格還真是……在車裡都不安生,一個勁兒的掀轎簾兒,聽說,那半個身子都探出來了!」
瑩琇手上的針也不停,隨口問道:「半個身子?這是那家兒的規矩?」別說是這天家了,就是一般的閨秀,也斷不會大庭廣眾的從轎子裡探出半個身子啊。
容嬤嬤忙陪笑:「可不是呢,侄兒少爺說的還要可笑的事兒呢,說是遠遠兒還有一個年輕姑娘跟了還珠格格的車輿跑了一陣兒,嘴裡還恍惚喊些什麼……」
「年輕姑娘……」瑩琇伸手,示意容嬤嬤替自己解下抹額,「那姑娘喊了什麼了?」
「侄兒少爺說他離得稍有點遠,沒聽真切,似乎是什麼『荷花』、『朝陽』……之類的詩。」
瑩琇默默的念著「荷花」、「朝陽」、「詩」……
「那姑娘呢?」
「說是被福大爺帶回府了。」
傅大爺?瑩琇聽岔了,沉吟了一下,難道被傅恒帶走了?傅恒不是老六麼……再者說,這年輕姑娘再怎麼說也是衝撞御駕的,至少也要交順天府尹問案的,傅恒是領侍衛內大臣,不應該敢自作主張的帶人走啊,還是帶回自己府中!這不像傅恒能做出的事兒啊。「哪個傅大爺?」
「娘娘,是福大爺,您忘了,延禧宮那位她表姐的兒子,御前侍衛福爾康。」
令妃家的親戚?瑩琇啪的一聲拍了下自己跟前的炕桌:「胡鬧!打從世祖爺的時候起御前侍衛就是從滿洲上三旗的勳貴子弟裡挑,這是祖制!令妃一個漢旗的包衣出身,她那個一表三千里的外甥怎麼能進的御前侍衛?還擅自作主,帶走了那個衝撞御駕的,一個奴才秧子,將咱們滿洲上三旗置於何地?」
「哎喲,我的娘娘!這事兒……還不是那位吹的枕頭風麼?萬歲爺看重五阿哥,她不也送了福爾泰去給五阿哥當伴讀?……」
好一個萬歲爺看重的五阿哥!瑩琇冷冷一笑,既是「看重」,伴讀還選了個包衣奴才!想想乾隆的伴讀鈕鈷祿氏訥親,鑲黃旗,開國功臣額亦都之後,遏必隆的親孫子;胤禛的伴讀康熙和她當年親自選了又選的富察氏李榮保,也是鑲黃旗,米思瀚的小兒子,後來和胤禛結了親家的!這五阿哥的伴讀,可真是選的……別出心裁了……
「娘娘……娘娘……」
「哦,沒事,想點旁的事,入了神。罷了,你下去吧。」
容嬤嬤下去,瑩琇重新拿起了針線,心裡有事,有一針沒一針的紮著荷包。直到乾隆一挑簾子進來,歎道:「雅靜!」才醒過了神兒,忙把針往荷包上一別,直起身子,「皇上。我這兒的人真是越來越不會伺候了,您來了都不知道吱個聲兒。」
乾隆並不叫她起身,只將她按在炕上道:「是朕沒讓他們報,這一報你又要換衣裳起來接駕,大冷的天兒,脫脫穿穿的再坐下病,越發的不值當了,沒得麻煩。」問了瑩琇的脈象,用了些什麼,接著又說起了冬至第二天要在長春宮小戲臺演戲。
「忙了一年,也松泛松泛,玉姮身子還好?能去麼?」
「既然都去,我若不去倒不好了。橫豎大白日價,閑著也是閑著,又是在暖閣裡隔了玻璃看,也不冷。」
「可不是呢,朕在看戲這上頭也平常,不過到底是冬至,老佛爺不在,也不能掃了底下人的興不是。」說著又拿起了瑩琇新紮的一隻掐金線的臥龍荷包翻來覆去的看看:「人說她們漢女的手藝好,朕怎麼覺得還是皇后的技藝精呢?」
「皇上就笑話我吧!多久沒動針線了,都忘得差不多了呢,就這麼個荷包,也是拆了紮,紮了拆的。」
「朕看著倒好。」
「皇上若是喜歡,等繡完了送給皇上可好?只一點,別嫌棄了就是!」
「誒?朕的『梓童』親手繡的,哪有嫌棄的道理?」
瑩琇笑道:「皇上可是說了不愛看戲,這『梓童』都叫出來了,越發的沒個正行了。也不知在哪出戲裡聽了個『梓童』就拿了來打趣我。趁早的琢磨了,今兒翻誰的牌子,我好用了印,你自去找你的『愛妃』是正經。」
乾隆伸手刮了下她的臉頰,「有你在,還要什麼『愛妃』……今兒朕歇在你這兒了。」
瑩琇臉一紅,「歇在我這兒做什麼,我又不方便……」
乾隆卻往她身邊一歪,「你這兒靜。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夫妻倆又說了會子話,乾隆看她紮了一會兒荷包,兩人又下了兩盤圍棋,方喚過宮女過來洗漱寬衣安置了不提。
二更剛過,就聽高無庸站在帳外低聲道:「皇上,皇上……」
乾隆睡覺素來警覺,聽他喊了兩聲就醒了,慍怒道:「什麼事?」心中知道若不是大事,高無庸是斷不敢在這個時候叫醒他的,遂坐起身來,「什麼事?」正要下床,瑩琇也醒了,朦朧間開口:「怎麼了?」
乾隆俯身將她的手臂塞回被裡,輕聲說:「你睡吧,朕出去看看。」說著又放下了帳子,扭臉問高無庸:「什麼事。」
高無庸小心翼翼的答道:「是……驚擾了主子爺、主子娘娘的休息,都是奴才的罪過。是……是,還珠格格……被侍衛們當刺客拿了……」
乾隆聽了,暗自揉揉額頭,隨意揀了件石青色長袍套上,也沒束帶子走了出去。
帳子理瑩琇聽了是「還珠格格」也早已醒了,喚過錦瀾進來隨意穿了件青緞夾旗袍,頭髮沒梳,只松松的挽了個髻子,也往前殿去了。
走到正殿正聽小燕子在說什麼「飛爪百鏈索」,還說什麼「害我摔下來」,乾隆是早已氣的臉色鐵青。見她只穿了件青緞旗袍進來,皺眉道:「怎麼就這麼出來了?傷了風,看是誰受罪。」說完看著錦瀾道,「還不去給你主子娘娘拿件斗篷來!」
瑩琇笑道:「不妨事,這宮裡地龍燒的甚暖,哪至於就著涼了呢?」說著走到乾隆下首坐了,看小燕子渾身又是土又是泥,大吃一驚,問道:「格格這是從哪兒摔下來的?」
小燕子道:「牆上啊!還差點被侍衛殺了呢!」
乾隆一捶桌子:「半夜三更的翻宮牆,你想幹什麼?」
小燕子委屈地說:「沒想幹什麼,就是想出宮……宮裡是很好玩兒,可我想我的朋友了,紫薇、柳青、柳紅、小豆子……」
瑩琇笑了笑:「格格既進了宮,這麼著出去,也是不相宜的。再說了,這是京城啊,格格的朋友想是在濟南了,若是想了,跟你皇阿瑪說說,去濟南接了來陪你玩兒幾天也是使得的。」
乾隆聽皇后說的在理,正在點頭,就聽小燕子高聲叫了起來:「皇后!我知道你看我不順眼!……」
她還沒說完,就聽乾隆厲聲道:「放肆!她是你皇額娘!你的『嫡母』,朕念你才來,必是念著生母,你不叫也就隨了你了。可你看看你現在!皇后?那是你能直接叫出來的麼?朕記得你娘,那是個溫柔的像水一樣的女子,她怎麼會交出你這樣的女兒!」
瑩琇看小燕子聽了這話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心虛,到了這個時候,「兩世為人」的瑩琇也不禁佩服小燕子的膽色,只看她接著就直了腰子對著乾隆一通搶白,說什麼「我娘像水還是像火你早就忘了……你要是心裡有她,會讓他在濟南守活寡守到死麼……」
氣的乾隆一把摔了手邊的鬥彩壽桃五福茶碗,直心疼的瑩琇一哆嗦,暗忖,這最後一句大概才真是點了乾隆的穴,那夏雨荷的模樣,就不信乾隆現在還能想得起來。殿中的宮女太監呼啦啦跪了一地,偌大的地方,只聽見乾隆氣的沉重的呼吸聲。
瑩琇見狀,依舊笑著站起身,「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格格,還不趕緊給你阿瑪陪個不是?」
小燕子一把甩開了瑩琇的手:「誰要你來裝好心!」一個猛勁兒甩的瑩琇趔趄了一下,幸而錦秋站的近,才總算扶助了。
看瑩琇險些摔倒,乾隆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兒:「玉姮!」幾步下來,從錦秋手裡攙過瑩琇,安頓在椅子上。負了手森然道:「來人,宣令妃。」
第十七章 無題
令妃也是被自己的大宮女臘梅從夢中喚醒的,知道是小燕子惹了禍,心中一抖。又聽說是被送到了坤甯宮,心中更惱:「這個皇后,有了身子還霸著皇上!」
「奴婢給主子,主子娘娘請安。」抬頭看見小燕子一身並不合身的太監裝束,倨傲的站在一旁,帝后二人面似沉水的坐在上首,心底大亂,不知這姑奶奶到底又惹了什麼事兒。
直到她跪了一盞茶左右,乾隆方才問道:「令妃可知道,還珠格格今晚去哪兒了?」
令妃急忙磕頭回道:「奴婢不知。」
乾隆冷笑:「不知?還珠格格今兒帶了這『飛爪百鏈索』爬宮牆,被侍衛們給拿了。」
令妃聽了頓時花容失色:「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管教不嚴……」
「你是管教不嚴!朕把小燕子交給你了,你就當盡心盡力才是,不該辜負了朕的信任!可你看看現在,嗯?」
「是是是,奴婢知錯了。」令妃忙不迭的認錯,扭頭對小燕子道,「格格,格格還不趕緊跪下來給你皇阿瑪磕頭認錯。」
小燕子脖頸一梗,錯什麼錯?反正誰生氣都要砍我的腦袋!自從我進宮以來,我就知道我的腦袋瓜子在脖子上搖搖晃晃,遲早會掉下來!」說著,一個激動,就大聲的衝口而出:「皇阿瑪!我跟你說實話吧!我根本不是『格格』,你就放了我吧!」
令妃跪在地上險些暈過去,脫口道:「格格說什麼瘋話!你的阿瑪是皇上啊!」
不成想小燕子答的飛快:「我的阿瑪不是皇上,我的阿瑪根本不知道是誰!」
瑩琇溫言道:「格格這叫什麼話?就是平常人家的兒女,也斷沒有這麼氣父親的道理啊……」
乾隆看著那個一臉倔強的小燕子,又想想那句不知道阿瑪是誰,一陣內疚湧上心頭,無奈的歎道:「朕知道是朕對不起你娘,其實,朕在幾年後,又去過濟南,想去接你娘的!但是,那次碰上孝賢皇后去世,什麼心情都沒有了!那種風月之事,也不能辦了!朕知道你心裡,一直憋著這口氣,今天說了出來,就算脾氣發過了!『不是格格』這種嘔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朕都明白了,你娘……她怪了朕一輩子,恨了朕一輩子吧……今天看在你娘面子上,朕不跟你計較了。可朕和你說明白了,再有下次,絕不輕饒!」走到小燕子跟前,抬起她的下巴,搖頭道,「你這個壞脾氣,和朕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令妃見已是「雨過天晴」,忙賠了笑:「誰說不是呢,常言說得好,生女肖父麼!」
瑩琇聽了乾隆的話卻是心裡翻了個白眼兒:你年輕的時候要是和這位姑奶奶一個脾氣,看你阿瑪怎麼收拾你!
「以後想到宮外去,就大大方方的去!不要再翻牆了!咱們滿人生性豪放,女子和男人一樣可以騎馬射箭!你想出宮,也不難!只是,換個男裝,帶著你的小卓子小鄧子一起去!不能招搖,還要顧慮安全!」
小燕子一聽,大喜,推開乾隆,一跪落地,「碰碰碰」磕了好幾個響頭。
「謝謝皇阿瑪!謝謝皇阿瑪!」
「不過,有個條件!」乾隆笑了。
「什麼條件?」
「念書。詩詞歌賦,這些你娘沒能教你的,咱們把它補起來。嗯……過了年,你就和阿哥們一道去書房念書……」
「皇上,」瑩琇下來扯了扯乾隆的衣袖,「這……怕是不大妥當吧……哪有個把格格方尚書房的道理呢?況且,尚書房總師傅、翰林院掌院大學士是劉統勳,最是剛硬的一個人,他那兒也過不去啊……」
乾隆點點頭,「嗯,皇后所慮的是,那……」
「自然是在後宮找女官、女史們教導了。只是,我這裡平日事兒多,代詔女官和幾個女史、司記都離不開。我尋思,格格和令妃處得好,自然是由令妃那兒派去一個司記教導格格妥帖些,皇上的意思呢?」
「後宮之事自然是你來處理穩妥些,就照你說的辦。」
瑩琇笑著應道:「是。」
「鬧了這一場,都到了早晨了,早膳可備下了?」
「皇上放心,早就備下了。令妃和格格若是不嫌棄,也在我這兒用早膳可好?」
見小燕子嘟著嘴還想說什麼,令妃忙拉她一把,道「奴婢謝娘娘恩典。」
片刻,錦瀾過來回說已在暖閣裡擺好了早膳,幾人又移去暖閣。乾隆並瑩琇在上首坐了,令妃和小燕子坐在下首相陪。
乾隆指了一碗燕窩羹道:「那金絲燕窩羹給你主子娘娘端來。」又向瑩琇說,「這東西最是養陰潤燥,適合你用的,要多進些。」
瑩琇卻笑道:「我這陣子噁心的厲害,這個進了並不大受用,只進些建蓮紅棗羹就是了。倒是那小餃子看著可愛,想進一些。」又問秦順兒,那小餃子是什麼餡兒。秦順兒回說是螃蟹餡兒。
乾隆笑道:「這個性寒,並不合你進,還是揀些暖胃的,好克化的進吧。就算是泛噁心,也要為孩子想想,自當是為孩子也要多進些才好。」
令妃這頓早膳用的甚是難受,簡直是這桌上最難受的一人。瑩琇和乾隆一對「恩愛夫妻」在上首說話兒,小燕子是鬧了一夜,餓了,看見什麼都想吃,真正食不知味的只有令妃一人。
雖然今天要在長春宮小戲臺看戲,乾隆還是一大早去了養心殿見軍機大臣。用完了膳就有幾個宮女捧了衣裳進來,有幾個捧著吉服,還有幾個捧著常服,攏共十三四件,都是疊的整整齊齊。瑩琇走上前問:「今兒可見什麼要緊的人?」
乾隆拿手巾淨了臉,這才開口:「不見,只叫軍機處那幾個人進來問問,囑咐幾句罷了。」
瑩琇聽說,自言自語道:「既這樣吉服也不用了,一發顯得囉嗦了。」說著只揀了件寶藍色團雲紋的常服袍子與乾隆穿上,越發顯得清峻挺拔。遂笑道:「還是這樣清清爽爽的好。」這句說完瑩琇竟有些失神,這話竟是當年和康熙說過的,幾乎一樣的寶藍色團雲紋袍子……怎麼才發覺他們祖孫怎麼會如此的像?
待乾隆走了,瑩琇在暖閣裡和蘭馨說了會兒話,命人去尚書房給諸位阿哥送了點心。又閑坐了打了一回棋譜,高無庸就過來回話說乾隆前邊事情差不多了,請瑩琇一道移駕長春宮小戲臺。
瑩琇起了身,挑了一件大紅色金玉滿堂紋樣鑲墨色蝴蝶紋邊的旗袍,襟口掛了珍珠手串。梳了兩把頭,發上簪了金鳳朝陽簪,又斜插了一隻雲紋鏤金簪,一面戴了點翠蝴蝶耳挖簪。
容嬤嬤看了笑道:「奴婢倒覺得娘娘如今這穿戴打扮跟往常也不一樣了,倒是更年輕了似的。」
瑩琇一面指了對牡丹紋鏨金指甲套,一面道:「我都快四十了人了,還說什麼年輕?沒得叫人笑話死呢。」
見穿戴齊整了,又照了照鏡子,方接過錦瀾遞上來的紫貂長毛斗篷披了,移駕到停在外頭的肩輿裡。
到了長春宮小戲臺的時候,除了乾隆旁人早已到了,呼啦啦跪了一地給她請安。瑩琇離老遠就看見了恪靖公主,忙福了一福,「六姑安好?身上可爽利?」說著攙了恪靖公主先在暖閣裡安了座,向高無庸問道:「皇上呢?可還是要等一等?」
高無庸忙陪笑道:「萬歲爺說了,不愛看加官戲,說讓這邊先演著,爺過會子再來。」
瑩琇點點頭,接過戲單,先讓與了恪靖公主,恪靖公主與她推辭一番,見她執意不點,只得自己先點了出《勸善金科》後給了瑩琇,瑩琇看了見仍是《滿床笏》、《勸善金科》、《升平寶筏》、《如意寶冊》、《平陵會》、《火燒紅蓮寺》、《王祥臥魚》之類的吉祥熱鬧戲,後頭還有幾出武戲,自己興致也就淡淡的,掃到一旁站著的和敬、和婉兩位公主,遂點了出《滿床笏》,便命純貴妃、舒妃、令妃點。
眾人點好了戲,南府外學的總管王毅便悄悄蹭到了高無庸跟前:「爺,今兒來了這麼些主子,奴才是一定要下場子的,只求爺早些把主子們的戲單賜下來,讓奴才好有個準備不是。」
高無庸順手遞來一張紙,王毅看了,見是帽子戲《滿床笏》、接下來是《勸善金科》、《挑滑車》、《平陵會》、《升平寶筏》。忙道:「這都是常演的戲,並沒什麼難的。只是……我的爺!這《挑滑車》說的是宋金交戰,於國體不合啊!恐要犯皇上的忌諱……老實說,這出大武生的看家戲就純粹是列在單子上為了好看的,打從列在這單子上起就沒人點過。我的天爺,今兒這是怎麼了?竟點了這齣戲,這要是惹惱了主子,不是小人頭上吃飯的傢伙事兒麼!」
高無庸瞅了那戲單皺眉道:「這要是旁人點的也好說,我做主也就裁了,可這是還珠格格點的。如今萬歲爺正疼著,你只管演吧,萬一萬歲爺惱了,橫豎有她擔待著,不用你他娘的操這份兒閒心——得了,就這樣兒。」說罷便匆匆去了。
悠于 2017-4-6 18:27
第十八章 滿床笏
等上了位分的都點了戲,瑩琇叫過高無庸道:「既是皇上不愛加官戲,那這邊就先開戲吧。先演著加官,看著等著吧。」
「嗻。」
她這一說,眾人肅然,分了昭穆坐下。瑩琇自奉了恪靖公主在暖閣大玻璃窗戶前正中並排的三把雕花太師椅中揀下首的坐了,蘭馨在她身邊設繡墩陪坐。純貴妃、舒妃、依次坐了,令妃帶了小燕子在後頭打橫兒陪著,再往外就是一些嬪、貴人和夫家官高爵顯的外命婦。
鑼鼓一響,已經開始。加官戲自來是烏煙瘴氣熱熱鬧鬧的,待演到第二場《滿床笏》的時候已經安靜了些。等演到汾陽王郭子儀七子八婿過府拜夀,堆笏滿床,蘭馨不禁歎道:「皇額娘,像汾陽王郭子儀這樣富貴壽考七子八婿滿堂恩澤,可真是世間少有呢!」
瑩琇笑道:「我的兒!要不說這都是戲呢!何必當真?焉知這郭子儀也未必不是如履薄冰的約束子弟呢?聖天子之恩,給一次他就要謹慎一次,所以才有汾陽王『綁子上殿』。不倨、不傲,這點子上郭子儀倒是個看得明白的。」
「皇后這話說的對路!愈是天子加恩愈要謹慎,才得『富貴壽考』、君臣相安、天下太平!」
一回頭見是乾隆不知什麼時候悄聲站在後頭,眾人留神看戲,竟都沒瞧見。忙紛紛跪下請安,臺上的戲子也都跪下磕頭。乾隆挽了恪靖公主和瑩琇的手坐下,對高無庸道:「跟前頭說,該怎麼演怎麼演。」高無庸答應一聲,自去傳旨。
瑩琇一面安排給乾隆奉茶,一面笑道:「皇上越發的能嚇人了,唬的我也嚇了一跳。」
戲又開演,已是演到了諸皇親國戚過府拜夀,郭子儀命三子郭噯出迎,演郭噯恰是南府外學才從揚州找來的名小生蔣蓉甫,人本就長的風流帥氣,扮上之後愈發顯得粉雕玉琢,風華正茂。
乾隆笑道:「好個俊氣孩子,可把咱們家的駙馬爺們都給比下去了!這戲點的有意思,誰點的?台下一群金枝,臺上站了位『打金枝』的駙馬爺!真真兒的有趣。」
恪靖公主笑道:「到底是你媳婦兒!知道你要來,特意點的!」
乾隆見瑩琇紅著臉別過了頭,笑著解圍:「六姑何苦拿她打趣?」
恪靖公主卻不肯就此甘休,「我瞧著如今,皇上和皇后倒是更和諧了,可是護得狠了!也該呢,皇后這麼一個玲瓏心肝兒玻璃人兒,原是要好好護著的,你要再像往常那樣,我可是先一個要為咱們皇后娘娘抱不平了!」
瑩琇抿嘴兒一樂:「我不過就是想著這情形有意思,反遭了六姑的取笑。戲裡頭升平公主倒是個辣美人兒,依我看很有咱們滿洲姑奶奶的味道,郭噯也真是有膽識、有孝心的,竟敢打了金枝玉葉。我看著有趣,只不知咱們的公主額駙小夫妻們鬧不鬧這彆扭咱們的額駙,可有這膽色?」
「哈哈,」乾隆笑道,「難得皇后也有這般孩子氣的時候!既是這樣,朕也現趕著問問,和敬和婉?你們和額駙,可鬧過這樣兒的彆扭?」
和敬和婉互看一眼,和敬輕聲說:「啟稟皇父,兒臣……兒臣與駙馬並不常在一起。」
「嗯?」乾隆臉色一沉,「朕記得色布騰巴勒珠爾在京城啊,這陣兒沒放他的外差啊?難道你們倆的女婿還敢在外頭有什麼外室不成?」
和敬和婉雙雙搖搖頭。
乾隆納悶兒了,「那是怎麼回事?和婉,你也不常見你額駙?」
和婉默默點點頭。
瑩琇見狀一拍手故做恍然大悟狀:「啊,明白了。我朝祖制,公主額駙分府而居。可是因了這個?」
見和敬和婉點頭,恪靖公主道:「怪道見不著呢!額駙不經公主傳召不得入府麼!只是,當年聖祖爺定下這個規矩的時候,原是為了我們這些嫁去蒙古的公主,怕我們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受了額駙的欺負。只是,這住在京城的公主怎麼也是這麼個規矩?」
和敬強笑道:「嗯……也可,傳召額駙的……」
恪靖公主冷笑一聲,「笑話!我也是打你這個時候過來的,還能不知道這裡頭的貓膩兒?雖能傳召,你且說說,你好意思傳召麼?一年左不過個三五次罷了,就是你能傳召,難道你身邊的那起子奴才就願意?」這句話到底是觸動了兩位公主的柔腸,一個個掩面流淚,公主身後的嬤嬤們已是魂飛魄散。
乾隆勃然大怒:「什麼奴才敢攔了公主見駙馬?」
見和敬和婉垂淚不語,恪靖公主長歎一聲:「皇上是不知道,不過就是那群嬤嬤。在宮裡不過是些主子面前得臉的宮女罷了,被內務府挑進公主府就成了『霸王』!公主要見額駙,先要給她們使銀子!我素來是個冷心冷面的,當年嫁的也遠。我的額駙土謝圖汗當年在庫倫,那是漠北蒙古,又兼著聖祖爺那時正和噶爾丹打仗,怕我在庫倫不安全,就在歸化給我建了府,那時,額駙好容易到一趟歸化,還要被那起子奴才橫檔豎檔,我的嬤嬤就給我玩兒過這手,不使銀子,就要勸我『知道羞恥』,被我後來尋了個由頭一家子都發配去了烏裡雅蘇台,才壓住了。她們姊妹年輕,拉不下臉,性子又仁慈,也難免會被那些奴才轄制了……」
一席話說的嬤嬤們跪地不起,眼下操心給女兒找額駙的純貴妃更是心驚肉跳。心想,虧得皇后點的這齣戲揭開了這事兒,若不然,哪位公主恐怕也沒這位「海蚌公主」的魄力手段,拿著一家子人說發配就發配了。
乾隆看著兩個女兒:「為何不早奏朕知道?」
瑩琇勸道:「皇上,這種事,她們哪好和您這個皇父說啊?皇父皇父,先皇后父。況且,小門小戶的也沒個為了見不到女婿,回家找娘家爹的啊!」
直到眾人都笑了,乾隆方道:「罷了,你們這起子奴才以奴欺主,以下犯上,知罪麼?皇后,怎麼處置是你的事兒了!」
幾個嬤嬤立時渾身打顫的認罪。
瑩琇道:「來人,把這些奴才都給我送內務府嚴辦。」
乾隆煩躁的坐在椅子上,「今後公主出嫁,內務府不再派嬤嬤。嫁去蒙古長居的再議!好好一場戲,又成辦正事了!這戲裡唐王念叨『不癡不聾,不做阿家翁!』朕反倒在這兒給你們斷家事!以後再有這樣兒的奴才,只管學了你們姑奶奶,遠遠兒的打發了了事!不必回朕。」
兩位公主面帶喜色,忙跪下謝了乾隆又謝瑩琇。
瑩琇這才笑著說:「皇上果真是仁善的,這才是全了公主們的天倫呢!」
乾隆這時回過味來:「敢情皇后點的這齣戲,就是找這麼個茬口,讓朕辦事啊?」
「這是積德納福的大好事,我忖度著,皇上必是樂意的……」又吩咐高無庸,「讓前頭接著演吧。給《滿床笏》的戲子打賞,要重賞,演郭子儀和郭曖的賞雙份兒。」
和敬和婉又給瑩琇磕了個頭,笑道:「是,不獨阿瑪額娘賞,就是女兒也是要賞的。」
一時《滿床笏》的戲子領了賞,謝了恩。有接下去演《勸善金科》、《升平寶筏》兩處吉祥戲。再往後看,卻是《挑滑車》。是岳飛大戰金兀術,兀術以鐵滑車阻攔。大將高寵奮不顧身,連續挑翻了十一輛滑車,終因力氣用盡,被第十二輛滑車撞倒壓死了。金兵滑車被破,抵擋不住,倉皇敗走,岳家軍大獲全勝的故事。乾隆見了這齣戲心頭怫然不悅,這不是在自己面前罵自個的老祖宗麼!叫過高無庸道:「誰點的?」
高無庸不敢隱瞞,「回皇上,還珠格格點的。」
後頭小燕子卻不知道已被乾隆惦記上了,正在眉飛色舞的說這齣戲的武打有多好看。令妃生氣:剛才《滿床笏》的時候這小姑奶奶不是都睡著了麼,鬧那麼一場也沒見醒,怎麼偏偏《升平寶筏》快演完的時候醒了?心中不斷的埋怨自己,都怪自己一時只想了點出什麼戲好拔了頭籌,竟沒留神小燕子,叫她點了這麼出忌諱的戲!小燕子也不知自己點的戲是有「忌諱」的,仍是不斷想絮絮叨叨的說這齣戲多好看,惹了暖閣裡的內外命婦都往她那兒看。令妃已是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了,一旁小燕子仍是渾然不覺。
扮演高寵的是南府從外頭請來的名角兒王金鵬,京城有名的大武生,在外頭人稱「活高寵」,只是,在宮裡演《挑滑車》這可是頭一遭。小燕子倒是個久聞張金鵬大名的,只是從沒看過他的戲。這張金鵬今年三十餘歲,出名日久正當盛年,平日除了京裡幾個大戲園子也就是一些王公大臣的堂會才請得動,像小燕子平日常去的天橋之類的地方自然是見不到這樣的大角兒。聽鑼鼓一響,張金鵬扮的高寵從上場門出來,當即給了個響亮俐落的叫簾好,偌大的暖閣裡一時間只能聽見她一個人的聲音。
第十九章 挑滑車
恪靖公主斜了令妃那邊一眼,悄聲和乾隆道:「皇上,令妃身邊的這位,看起來怎麼面生的緊?似是從前沒見過?」
乾隆尷尬地說:「哦,嗯……那是朕,嗯……才認下的義女,還珠格格。」他原先還想著借著今日的茬口讓他六姑見了小燕子,日後也好替他在他娘面前說和說和,不想這小燕子眼下可是徹底入了這位恪靖公主的眼,這下子,怕是想忘都難……
「不拘是什麼格格,總該有點格格的模樣兒才好。總該是見太后的,皇上就打算把這麼個『活潑』樣子的格格送到太后跟前?」
見乾隆低頭不語,瑩琇解圍道:「六姑,先前只因格格身子骨不大舒爽,這才沒來及教導,而今皇上已命令妃調理格格了。」
恪靖公主這才點頭,「嗯,我素日看來,令妃也算是個有規矩的,想來必然是穩妥的。皇太后……唉……」恪靖公主歎口氣,扭臉對乾隆憂慮的說,「你皇額娘,我那老嫂子雖說身子骨康健得很,可也是有了春秋的人,若真是讓她猛地見了這個格格的行狀能不坐下病來?皇上是個孝子,也要多想著才是。」
乾隆無奈,「六姑教訓的是。」
臺上高寵才亮了幾個相,暖閣裡的小燕子已經開始撒了風,還不斷學了高寵的架勢。王金鵬卻不知台下自己這般得台下那位姑奶奶的歡心,要知道,他雖然號稱「活高寵」,可是這個名號是在外頭戲園子裡頭叫開的,他是個極謹慎的,別說皇宮裡頭,就是等閒王公大臣府上的堂會他也是從不演《挑滑車》,當年和親王弘晝府裡頭的堂會,想點他的《挑滑車》,他也只是回了和親王一句:「戲子命賤,萬望王爺海涵……」和親王一笑也就罷了,體諒他的難處也並不一定要他演。其他的大臣見和親王想看他的《挑滑車》都得奔戲園子,也就沒人再難為他。不想今天在宮裡竟被點了這出,王金鵬知道之後就冷汗直流,險些連妝都花了。待扮上之後一出場,幾個亮相下來,冷汗更是將水衣、袢兒襖浸的透濕。因此從起霸鬧帳開始就不似往日大氣,提槍上馬的「石榴花」和對陣金兀術也有些偏緊。
台下除了小燕子,其他人都是眉頭緊皺。乾隆更是惱怒,金兀術就是完顏宗弼,于他們滿人來說那是大英雄,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上馬能征戰下馬能治國的人物。這臺上的「高寵」嘴裡一口一個「賊」,聽得乾隆火氣一個勁兒往上頂。念著才過冬至,也是大節下,除了自家親眷又有不少外命婦在場,不願輕易動怒,一忍再忍,直到臺上王金鵬唱道「俺只待抖擻威風滅爾曹」的時候終於沒忍住,咬牙拍了桌子,不斷冷笑:「大膽!好一個『滅爾曹』,呵呵,好一個『滅爾曹』!把那個王金鵬和南府總管給朕叫來!」
身邊的高無庸見他惱了,早讓人去說把前頭的戲停了,再命王金鵬進來謝罪。王金鵬見小太監過來說讓停了戲,再讓他過去,心裡早知道是這齣戲惹得禍。說句難聽的,在宮裡演這個,那不就是當著和尚罵賊禿麼?靜了精心,摘了盔頭和大靠,跟王毅一起隨了小太監進了暖閣。
王毅進了暖閣已是渾身上下抖個不停,忙不迭的磕頭謝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乾隆也沒理他,再看王金鵬這個時候倒是有些大將風度,進來之後便伏跪在地,一副生死度外的模樣。「你可知罪?」
王毅忙道:「知罪,奴才知罪……奴才……」
「沒說你,朕問的是他!」
王毅見王金鵬仍不說話,趕緊推了他一下。王金鵬磕了個頭:「草民……知罪……」
乾隆正待說話,又聽見了小燕子的聲音:「皇阿瑪,什麼知罪?他演的那麼好還有罪啊?」想想又說,「哦……你是不是嫌他演的不夠好啊?」
乾隆被牙咬得咯咯作響,橫了小燕子一眼:「你閉嘴!
「皇阿瑪!」小燕子蹦出來一拍胸脯,「這齣戲是我點的,這有什麼錯?」
乾隆冷笑:「錯?不是錯!有損國體,這是『罪』!」
令妃早已拉了小燕子跪了,「皇上,格格才進宮,不知道,皇上開恩呐!」
瑩琇見乾隆沉著臉不說話,溫言安撫:「皇上喜怒,這事……」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五阿哥不知道怎麼得了信兒,急驚風似的沖了進來,後頭還跟著他的那個伴讀福爾泰,唬的一群年輕的妃子、貴人不知如何是好,急忙離座背身避開。那五阿哥進門磕了個頭就道:「皇阿瑪恕罪,還珠格格才從宮外進來,天真可愛,自然有她不知道的地方……皇阿瑪切莫聽了旁人之言,便要拿問格格之罪啊……」說著還拿眼睛不斷的瞟瑩琇。
瑩琇被他瞟的心頭火起,暗道:這五阿哥也是個不醒事的,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內外命婦在場,他帶著外臣說進來就進來!擅闖宮眷所在,憑的什麼?乾隆對他的寵愛?笨蛋!要知道宮闈之中,最不可恃的就是父愛!還和小燕子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妹子」走得近,倘若不是容嬤嬤說這五阿哥素來是個入乾隆眼的,她自己無論如何是不相信乾隆如何能在幾個兒子裡相中這個貨色!
正想著,令妃卻起來,又和五阿哥跪在一處附和道:「皇上,五阿哥說的極是,切莫因為這些事,薄了皇上和還珠格格的父女情份啊!」
瑩琇一對兒眼珠子險些掉下,暗忖,你一個並不甚老的妃子見了年長些的皇子,不說回避,反而離得更近了,是什麼意思?當下忍了氣柔聲說:「皇上,這兒不是理這事兒的地方,人又多,請皇上移駕後頭永壽宮吧。」
乾隆點點頭,拂袖而去。瑩琇安置好了恪靖公主,又重新上了茶果點心,又命前頭繼續演戲。自己帶了令妃、小燕子、五阿哥、福爾泰、王金鵬、王毅一群人去了永壽宮。
進了永壽宮,瞧見乾隆一個人氣的端了茶碗的手直哆嗦,欠了欠身說:「事雖不小,皇上也該愛惜自己的身體才是。」
瑩琇才一坐下,就見五阿哥永琪眼中帶淚的大聲喊:「皇額娘!小燕子不過是點了出戲罷了,不知者不怪,這算什麼大錯?您是天下之母,最是賢德仁慈的,為何不能放小燕子一馬呢?」
「哦?照五阿哥的說法,本宮今日不放了小燕子就是不賢不慈了?也罷,我只想問問五阿哥,倘若這有犯國體不算錯,那還有什麼算是錯呢?那將來欺君之罪是不是也不算個錯了?」
永琪聽了難以置信的看著瑩琇:「皇額娘,您怎麼可以這麼想……小燕子那麼天真活潑,她真的只是無心之過啊……不就是出戲麼?再說了,也不是小燕子演的啊!」一齣戲?瑩琇笑得更冷了,這麼說,那胡中藻還「只是」做了首「詩」呢!不就是想借著說「戲」拿王毅、王金鵬頂,自己好給小燕子脫罪麼!不是小燕子演的,可她不點人家會演麼?
乾隆瞥了一眼涕淚橫流的永琪,扭頭道:「王毅,你和朕說說,這《挑滑車》怎麼會上的宮裡的戲單子?!」
永琪聽了乾隆的話霎時好像服了千年人參一般義正詞嚴的咆哮:「王毅!你掌管內府,將這樣有犯國體的戲加于戲單之上,究竟是何肺腑?」
「回回皇上皇上……回五阿哥,這這……這《挑滑車》是大武生的看家戲,凡是掛了武生戲的戲單子都有這齣戲,自來就是這樣……列的。往常也沒人點……這才……這才……」
「僥倖!就是因著你這樣的奴才心存僥倖,才累得還珠格格點了這樣的戲!王金鵬!你身為武生名伶,難道不知這齣戲是犯禁的?明知犯禁卻仍隱忍不說,將此戲演繹於君前,你罪無可恕!」
乾隆看永琪一副癲狂樣子,揉了揉眉心,這可是他看上的嗣君!眼下正大光明匾後滿漢對照的詔書裡寫的可是這個兒子的名字啊!
王金鵬似乎早已料到了這位五阿哥這麼問罪,當下穩穩當當磕了個頭:「草民知罪。只是,草民雖知罪,可該說的草民仍然要說。五爺說草民『明知犯禁卻仍隱忍不說』,五爺,草民不過一個戲子,天底下最卑賤的人,這《挑滑車》是犯禁,可草民往昔卻沒『隱忍』過,當日在和親王府中,和親王想看這齣戲,草民也是回絕的。今日不想卻是宮中點了這齣戲,草民卑賤,如何敢回了宮中貴人所點的戲?五爺以『隱忍』之罪加之,實在是高抬草民了……不過,這戲終是草民一人演的,與南府旁人無干,請皇上開恩,饒過他們,草民足感萬歲恩德……」說到後來,語氣已是越來越輕,越來越冷,最後趁殿中眾人不備,猛地竄起來一頭撞向了殿中的紅柱。
第二十章 失子驚瘋
見王金鵬觸柱,乾隆心中大慟,忙道:「快!攔住他!」
眾人再攔,又如何攔得住,到底晚了一步。眼睜睜的看著王金鵬一頭撞在柱上,滿臉鮮血的倒下,小燕子大驚,跪在地上不住的哆嗦。
永琪大喜,只道王金鵬自盡,終於「坐實」了他自己的「罪」,忙說:「皇阿瑪明鑒,如今王金鵬畏罪自戕……」
啪——的一聲,乾隆一巴掌抽在永琪臉上,「你給朕閉嘴!」
王金鵬的慘狀把瑩琇嚇得一陣心悸,身子一陣涼一陣熱的發抖:「皇上,還是命人看看有救沒救要緊!」
高無庸上前試了試王金鵬的鼻息,「回主子娘娘……人……怕是……不行了……」
「宣太醫!」
永琪被乾隆抽了一巴掌卻仍不死心,「皇額娘!王金鵬乃是罪人……就是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宣太醫!」乾隆先前看永琪一個勁兒給小燕子脫罪,雖然覺得這個兒子腦子不大清楚,不過多少還有點覺得這個兒子知道心疼妹子,以後想來也是能友愛手足的。眼下一看王金鵬受辱自戕,血濺當場,都這個時候了永琪還是一個勁兒的想給小燕子脫罪,往王金鵬身上倒髒水,心登時冷了半截,沒人性!正要發落小燕子,就聽見瑩琇在他身邊輕呼:「皇……上……」
乾隆還沒轉身,就看見瑩琇閉著眼睛軟軟的倚在他身上倒了下去,再看見瑩琇大紅色旗袍下淺淺滲出了暗紅色血跡,頓時一驚,「玉姮,玉姮!」
「娘娘……」
小腹的疼痛讓瑩琇好像回到了上一世那一個個心如刀絞的日子。乾隆看她雙目無神面色慘白,因為永壽宮遠,主殿又是不大住人的,忙抱起她安置在禦輦上,一疊聲的吩咐往坤甯宮趕。
瑩琇倒在禦輦上,前世的一幕幕堆在心頭,只覺得透不過氣來,她自重生在此,就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此時早已心力交瘁,新愁舊病一下子湧上心頭,哇的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乾隆拿帕子給她擦著嘴角的血跡,見她又輕輕閉上了眼睛,忙道:「玉姮!玉姮!睜睜眼!睜睜眼……」
瑩琇緩緩睜開眼睛,疼痛讓她恍惚了一下,真的好像回到了上一世,強笑道:「皇上,我是個和孩子沒緣分的……您……不必為了我拿旁人的不是……」之後,又閉上了眼睛,「皇上……我累了……」
「玉姮,玉姮!」
這一回卻是任他再怎麼叫也沒睜開眼。
疼,小腹和胸口的疼痛讓瑩琇分不清自己現在究竟是在什麼地方。是康熙朝?還是乾隆朝?好像做夢一樣,一會兒聽見上一世自己身邊的薛嬤嬤喊:「貴主兒,貴主兒您可要爭氣啊!一屋子人的性命可都攥在您手裡呢!」一會兒又聽見梁九宮的聲音:「我的主子爺啊,您可不能進啊!這個時候您進去……不是讓貴主兒難受麼……」一會兒聽見瓷器的摔在地上的聲音,一會兒又聽見容嬤嬤說:「娘娘,您一定要撐住啊……」一陣陣劇烈的疼痛終於消失了,瑩琇突然覺得一陣倦意襲來,她再不想掙扎了,放任的讓自己睡了過去。
過了不知多久,聽見容嬤嬤好像趴在自己耳邊說:「皇后娘娘,為了十二阿哥,您也要撐住啊!……」
對,十二阿哥……她還有兒子,還有一個不得皇寵的親兒子……
「孩子呢?」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瑩琇醒了強撐了半坐起來,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容嬤嬤眼中帶淚,揉了揉眼睛:「娘娘……」容嬤嬤將永璂的手遞到瑩琇手中,「娘娘還有十二阿哥……」
瑩琇閉上眼睛,把永璂摟在懷裡,原來又是一個和上一世一樣的結局!難道她就是個轉了世依然養不住孩子的女人麼?她心裡難受,眼睛發脹,卻流不出淚,只是把永璂摟的更緊。
過了許久,方叫了一聲:「我的兒啊……」
「娘娘……」容嬤嬤上來,安頓她躺下,「娘娘,今兒也晚了,十二阿哥一直在這兒守著您,明兒還要上書房呢?您看……」
瑩琇摩挲著永璂還掛了淚帶了些嬰兒肥的小臉:「永璂早些安置吧,皇額娘沒事……」
錦瀾錦秋送了永璂出去,容嬤嬤又打發了人去養心殿稟報說皇后娘娘醒了。方坐在瑩琇床沿兒道:「皇上也是牽掛娘娘的,這幾日都在娘娘這兒看著,昨兒連摺子都是在娘娘這兒批的,只是今兒前頭有事,才去了趟養心殿……」
容嬤嬤絮叨了一陣兒,就看見乾隆繞了屏風走了進來。看她撐了想起來,忙又一把把她按下:「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朕這兒不必這些虛禮!」
瑩琇看著燈下的乾隆,那個輪廓還真是像極了他祖父……又是一陣恍惚,冷冷的開口:「我的孩子呢?」
乾隆聽她這樣的語氣,心中一亂,他是很有些為難的,他看上的嗣君人選竟然就這麼氣掉了皇后腹中的骨肉。他不能不辦永琪,可他又捨不得,那個兒子再癲狂——也是寫在了他傳位詔書上的人呐!斟酌了半晌,方才開口,「玉姮……孩子……以後,還會有的……」
瑩琇搖頭,眼淚如走珠一樣滾了下來,卻仍不帶哭腔,也不放聲,只是像在癔症一樣輕聲說:「不會的,不會有了……不會再有了……」
「玉姮!」乾隆從沒見過她這麼哭,知道過去是自己薄了皇后,她才會說什麼「不會再有了」,心中更亂:「這幾天你沒醒,朕也沒顧上處置小燕子和永琪……再一個,朕想著,手心手背都是肉……」
手心手背都是肉?瑩琇恨恨的咬牙,「是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那個沒見過天日的孩子如何能與你的心頭肉比?哈哈哈哈……」
「玉姮,玉姮……」瑩琇悲戚瘋躁的笑聲讓乾隆的心不住發緊,想攬住她撫慰幾句,不想瑩琇卻一把把他的手打了下來:「你別碰我!她不想做格格,難道我就想做皇后麼?我只想做個額娘,讓我的孩子都好好的……」
「玉姮,你放心,這件事,朕一定重重處置小燕子!」為了永琪,他是打算把所有的錯都推給小燕子了。誰讓小燕子點了那麼出戲呢!說著叫過高無庸,「擺駕漱芳齋!」
瑩琇卻仍舊是雙目無神,淡淡的語調,不悲不喜,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何苦來?我就是個最傻的,向來不都是寧可委屈了自己的孩子,也不委屈你的孩子麼?……倘若處置了,說出去,這事豈不又是我挑唆的……我就是那個最冷最硬的……為了你,得罪了一大家子的人,你溫香軟玉有的是,也不愁找不到的又軟又巧,又會說話,又不得罪人的……何必做給我看……」
乾隆聽她說的淒苦,暗忖,這必是皇后的心裡話了!想到這位如此要強的皇后在這個竟能說出這番話,定是心裡苦到了極點,仍對高無庸道:「去漱芳齋!」
容嬤嬤見乾隆走得遠了,才坐回瑩琇的床頭,「娘娘方才怎麼和皇上那麼說呢?奴婢聽娘娘那幾句話,竟好似有點瘋魔似的,這不是埋怨皇上麼?」
「瘋了?我是瘋了……那是我的兒子啊!埋怨?……永琪小燕子是他的兒女,他就不是我腹中孩子的阿瑪麼?!那是我的骨肉,我能不怨麼?……」說著又哭了起來。
看她哭的可憐,容嬤嬤仍像是哄孩子一般輕輕拍哄著她,「娘娘是大人了……再怎麼樣,也要為十二阿哥想想啊……」
「是啊,十二難道就只是我一個人的兒子,不是他兒子麼?」
瑩琇漸漸定了定神,也不大哭了,容嬤嬤方去外頭,叫過幾個侍女打了熱水,拿了手巾,香胰子進來給她淨面。才洗了臉躺下,就聽見外頭又是一陣亂,容嬤嬤怒道:「這些奴才,越發的不會伺候了!主子這兒病著,外頭就那般不成體統!奴婢這就去看看……」
容嬤嬤去了一盞茶左右的光景,瑩琇都要睡著了,還是被容嬤嬤輕聲叫醒,喜滋滋的回道:「娘娘!奴婢聽說皇上方才擺駕去了漱芳齋,還帶了幾個慈甯宮留下的老嬤嬤,說是要她們好生管教管教還珠格格,誰知道,到了漱芳齋門口竟沒個人伺候,皇上也沒讓人通稟,自己就進去了,到了那兒,踢開門一看主子奴才一群人趴在地上喝酒賭錢,氣了個倒仰!當場打了還珠格格三十大板,五阿哥又過去求情,被皇上轟出去罰在景陽宮圈禁一個月,另抄一百遍的《孝經》……」
「就這樣?」
「額……娘娘,這也是皇上頭一遭兒發作他們……這……」
「所以,碰上他們我和我腹中的孩子就要自認倒楣,那沒見過天日的可憐孩子就白死了不成?」瑩琇心中又是一痛,這個孩子不過在她的腹中和她相處了幾天,可她畢竟是個母親,況且,這孩子又是那拉氏留給她的一分牽掛。
「娘娘……皇上的心意,您還不知道麼……」
「是啊,我能不知道麼?他生母愉妃早喪,皇上和太后恩典,准他在景陽宮守孝,這是多大的恩典!前番的事情,就算我不理論,今天呢?半夜三更的闖入後宮格格居所,他,倒真是個好的呀……」那個永琪,咆哮君前在先,不敬嫡母在後,這次又……不過是得了個在景陽宮圈一個月,抄一百遍《孝經》的罰……呵呵!瑩琇閉上眼,「嬤嬤下去吧,我累了,明兒讓人帶話兒,讓我額娘進宮……那個……王金鵬呢?」
容嬤嬤的神色頓時帶了些悲憫:「死了……太醫來到,他就不行了……皇上已經吩咐要好生安撫他的家人了……」
悠于 2017-4-6 18:28
第二十一章 雞飛狗跳淑芳齋
那拉氏夫人聽傳話的人說女兒被五阿哥並還珠格格氣的小產,心裡早急了,忙收拾了東西遞牌子進宮。看見躺在床上面色白的不帶一丁點血絲的女兒,當時就忍不住放了悲聲:「我的娘娘啊……這才幾天,怎麼就這副形容了?……」
瑩琇吩咐容嬤嬤出去看著,自己拉了那拉氏夫人的手:「額娘,這都是命,是命啊……」
那拉夫人心一橫:「難道咱們的小阿哥就這麼白死了不成?!」
瑩琇冷冷一笑,看的那拉夫人心裡一陣發涼,「我的兒子,怎麼會白死?」
「皇上不是……」
「他不是喜歡老五麼?擅結外臣,私交妃嬪,不敬嫡母,依我看不過是個腦子不清楚的罷了!他喜歡就讓他喜歡,我不光不攔,還要縱了他!不是行動以儲君自居麼?隨了他!原本,我原是想著,若這個老五是個著調的,永璂這一輩子,做個弘晝那樣的閑王我也就滿意了。現在看來,這一場要是輸了,我們母子日後還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娘娘……娘娘這樣,就不怕……」
「怕?我怕什麼!我順了皇上縱著他,倒要看看最後能縱出個什麼模樣的嗣君!前兒他鬧得那一場必然也已經傳出去了,我瞧著他對那個還珠格格竟是個上心的!瞧著吧,日後還不定出什麼事兒呢!真有他得勢的那麼一天,恐怕就是我願意,朝臣也不願意!」
那拉夫人這才點點頭,「我是怕,娘娘這是玩火啊!」
「不怕,就是有火,也是我自己放得。」
「娘娘,前兒娘娘讓家裡查的事兒,出結果了!」
「哦?」
「娘娘這兒只有一個人或有給給令妃通風報信兒……」
「誰?」
那拉夫人不尷不尬的笑笑,「娘娘……是,娘娘這兒的總管太監,秦順兒……」
瑩琇的手狠狠地攥成拳,「他?」
那拉夫人又替女兒理了理靠枕:「他倒是個有苦衷的,他親弟弟犯了事兒,被令妃那狐媚子的人拿了,這才……」
「前一陣那令妃在我身邊撒的什麼種子,可查清了?」
那拉夫人哂笑, 「都是些小人物,被她小恩小惠收買了的!說出來不值一提!」說著跟瑩琇說了幾個名字,都不是她身邊什麼要緊的人物,有兩個連她自己都不認識。「我瞧著,娘娘這兒籬笆還算緊,也沒有時常聽說的別的宮那些窩三窩四的。」
瑩琇擺擺手,既然沒什麼要緊的,她隨意處置了那幾個人就是,「旁的事呢?」
「娘娘,自打那福爾康祭天的時候帶回家那個姑娘,五阿哥就總往福家跑,這裡頭……」
姑娘……福家……五阿哥……瑩琇換了個姿勢倚在靠枕上,這又是怎麼回事?莫不是,五阿哥看上那姑娘了?她到底是上了身子的人,這樣略動動心神就覺得累,那拉夫人坐了半日,見她神色顯得倦了,服侍她歇下,自己也就辭了出去。上一世瑩琇在小產的事兒上就是有心病的,這一世那拉氏的身子骨也不是個年輕的,一場小產竟是將將養了將近一個月。
卻說乾隆發現小燕子喝酒賭錢的時候就把幾個慈甯宮的嬤嬤放在了小燕子那兒,等她養好了身子就開始教她宮裡的規矩。剛開始一段時間,倒也算風平浪靜,誰知過了十天不到,錦瀾就過來和瑩琇說:「娘娘看看去吧,還珠格格把慈甯宮的方嬤嬤打了,皇上正在漱芳齋著急上火呢!」
若單是小燕子,死上十個她也懶得管,可這還牽涉了慈甯宮,瑩琇起身,懶懶的搭了容嬤嬤的手上了肩輿,去往漱芳齋。一進院子,就看見太監們正在拿板子、搭凳子,小燕子滿臉不服氣的跪著,乾隆正滿臉怒氣的站著,令妃、五阿哥並五阿哥的伴讀福爾泰滿臉焦急的給她求情。瑩琇見了這一大群男男女女臉色早已冷了,令妃見她進來,也給她請了安。五阿哥和他的伴讀卻只是彎彎腰拱拱手。什麼規矩!上一世就是胤礽見她,也斷不敢就這麼彎彎腰拱拱手的!那可還是下了詔書,告了宗廟社稷的正牌子太子爺呢!這個老五算個什麼東西!
「皇上,什麼事啊?生這麼大氣?」
乾隆看瑩琇到了,知道上一件事處置的對不起她,忍了氣對她溫言道:「還不是這個小燕子!你看看方嬤嬤!」
瑩琇這才順著乾隆的眼神看向躺在藤屜春凳上正要被人抬出去的那個哀嚎不止的老嬤嬤,嘶……這臉,這身子骨……這可不是挨了三十大板過半個多月就又能活蹦亂跳的小燕子啊!沖方嬤嬤笑笑,「嬤嬤受累了,還不快把嬤嬤抬下去!宣太醫!缺了什麼只管過來回我!」又向小燕子道,「什麼事格格動這麼大氣?方嬤嬤是太后老佛爺身邊的老嬤嬤,這可……」
她話都沒說完,永琪就又蹦了出來:「皇額娘,小燕子一向無拘無束,難道您就忍心這宮中的規矩抹殺了她的真性情麼?」
得!這一百遍《孝經》看來是抄到狗肚子裡去了!一個字兒沒往心裡去!
瑩琇也不惱,淺淺一笑:「五阿哥說的是,格格是自宮外而來,皇上也要給格格時間學習。格格身邊的奴才也要精心才是……」
乾隆瞪著跪在地上的小鄧子小卓子:「聽見了麼?!」
「是是,咱們……奴才聽見了……」
咱們奴才?瑩琇心底不屑,發覺身邊的容嬤嬤上前了一步好似要說話的樣子,忙暗暗的一攔,這種事,左右輪不著自己身邊的人攪進去。
果然聽到那聲咱們奴才,高無庸開口斥道:「什麼規矩!內務府怎麼教導你們的?誰跟你們『咱們』!」
自己尚且泥菩薩過江的小燕子聽了沖了高無庸怒目而視:「是我讓他們這麼說的!不許他們說『奴才』的!大家都是人,人人平等,我聽不過,幹什麼要嘴裡不停的說『奴才』!」
瑩琇暗道,這小燕子看來果真是個不知事的,奴才?滿朝看看,不是只有正經旗人才能稱「奴才」,那是近臣的意思,漢臣尚不能稱奴才。這位倒好,她這個做主子的一個聽不過去,竟褫了這漱芳齋太監稱「奴才」的資格。
乾隆早已被她氣得七竅生煙,見太監們搭好了凳子,怒道:「打!還愣著做什麼!給朕重打!」
太監們的板子劈裡啪啦的下去,瑩琇是熟知這起子奴才打人的規矩的,看著就沒使力,也不點破,只是事不關己的敲著。眼瞅了不過打了幾板子,小燕子吃了痛,不停的告饒:「皇阿瑪,我知錯了……知錯了……」
永琪急壞了,當即跪了下來,一個勁兒磕頭:「皇阿瑪,饒了小燕子吧……」
乾隆怒不可遏:「老五!你拿朕的話當耳旁風?再加二十!」
令妃見一條蔥花兒綠的褲子上滲出了血跡,不管不顧的跪下來,膝行幾步到瑩琇跟前:「主子娘娘賢德!都是奴婢管教不嚴,娘娘萬別和格格一般計較。格格才沒了親娘,萬望主子娘娘體諒一二啊……」
這下,不光是瑩琇,乾隆也是眉頭一皺:這關皇后什麼事兒!瑩琇看了乾隆笑了笑,心道,這令妃可真是高端!明明是乾隆下的旨,這事和自己沒有丁點兒的關係,她倒好,見小燕子挨打就先把髒水往自己身上一潑,又是「賢德」又是「不計較」的,這要是擱在以前的那拉氏身上,能不急?能不怒?當時那拉氏本就不得聖心,被她這麼一盆髒水潑在身上,還真就百口莫辯了呢!當下笑了說:「令妃說的哪兒的話,本宮自沒了小阿哥,事事都懶懶的,你不也瞧見了麼,本宮這也是才過來,才說了幾句話?這『計較』二字,從何而來啊?」
令妃被噎的一愣,才訕訕的笑道:「原是奴婢想著娘娘素來性子嚴,是奴婢想左了,娘娘大人大量,別放在心上。」
瑩琇聽了笑道:「令妃玩笑了,本宮向來是個不記事兒的,過去的也就揭過了,自家姐妹,說什麼放不放在心上,沒得叫人噁心,你說呢?」
「行了!令妃,老五!朕不聽你說這個,當初令妃你說十天還給朕一個『儀態萬千』的格格,朕今兒瞧著,還真個是『儀態萬千』的。打從恪靖公主那一輩兒老姑奶奶到朕的姊妹們,再到和敬和婉蘭馨,朕看了幾輩兒公主格格,如今可終於算是開了眼。打!」
「皇上!」令妃泫然欲泣的抓住乾隆龍袍的下擺,「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小燕子的娘就是在天上看著,也會心痛的啊!皇上,看在小燕子娘的份上您就饒了她吧!」
正苦挨著的小燕子聽見令妃提起了她的「娘」,忙大聲哭喊道:「娘……你在哪兒啊……娘……你為什麼走得那麼早……為什麼丟下我一個人……」
乾隆一聽,想到了被自己扔在腦後一十八年的夏雨荷,終於出了聲:「行了,停下來吧。」
太監急急收住板子。賽威、賽廣也放開小燕子。
小燕子哭著,從板凳上癱倒在地。令妃、明月、彩霞都撲過去抱住她。 乾隆走過去,低頭看了小燕子一眼,看到她臉色蒼白,哭得有氣無力,只說了一句話就險些讓瑩琇笑出來:「小燕子……千萬別磨沒了朕心裡存著的你娘的那點好!」說完,轉身而去,待上了禦輦,乾隆向瑩琇說:「你說……這小燕子真的是金枝玉葉麼?」
第二十二章 包衣籍
瑩琇斟酌著開口:「按說,皇上問話,我不能不回。可這話,我沒法兒回……濟南,老五去了快兩個月了,明察暗訪也該有個結果了。皇上且等等就是……」
乾隆路上又吩咐先把皇后送回坤甯宮,然後自己才回了養心殿。臨走的時候還同秦順兒說:「去把前番回疆進宮的紫金活絡丹給還珠格格送去些。」乾隆一走,瑩琇就覺得眼皮子直跳,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似的,過了會子,就連在她身邊伺候的秦順兒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瑩琇淡淡的看了眼秦順兒暗藏心事的背影,叫過容嬤嬤嘀咕一番,方才罷了。
卻說秦順兒這兒原來是令妃著人給他遞來消息,命他把紫金活絡丹暗暗換成一味別的藥。秦順兒是在宮裡混的有年頭的大太監,如何能不明白令妃的心思,這令妃怕是已嫌了還珠格格多事兒了,要除去她,這一條計謀,還順便能把還珠格格的死栽給皇后。皇后被五阿哥和還珠格格氣到小產,由她出手除了還珠格格,可以說是定能令人信服的。這事兒……真的能做麼?秦順兒一手拿著紫金活絡丹,一手拿著令妃命人送來的丹藥,心中起伏不定:這一腳踩下去,自己可是就真的萬劫不復了……依著令妃的脾氣,自己將來未必會有好下場,可是,自己的親弟弟不爭氣,犯了事,被令妃的人拿了,那可是他唯一的弟弟啊!家裡就他們弟兄倆,他進了宮,他弟弟要是……這家裡的香火也就絕了。正在遊移不定的當口,聽見身後一個輕輕地聲音:「你猶豫的這功夫救了你!」
他一轉身,正看見容嬤嬤攙了皇后站在他後頭。他一驚,扔了藥就磕頭:「奴才……」
瑩琇笑吟吟的坐了,又命容嬤嬤把那藥撿起來,檢看了一番:「這藥倒是好,可惜了了。」
「主子娘娘,奴才……」
「秦順兒,打我入宮為妃的時候你就跟了我,我自忖我待你不薄。把你從一個蘇拉太監拉拔到如今的坤甯宮總管,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秦順兒一個頭磕下去,哽咽道:「奴才對不起主子娘娘的苦心!奴才知罪!請主子娘娘處置!」
「二十多年的情分,你讓我怎麼處置你?」說著就紅了眼圈。
原本,今天被這位禦下甚嚴的皇后當場拿住,秦順兒就沒想過能活著的,聽她這麼一說更覺自己對不起這位一向對自己關照有加的皇后。「奴才!奴才有罪啊!」
「罪」瑩琇輕笑,「你被人脅迫,有什麼罪?」
秦順兒驚道:「娘娘……您……」
瑩琇抬了抬手,示意他站起來,「若是不知你的苦衷,我豈會容你到今日?你也是個不開眼的,你弟弟犯事兒被令妃的人拿了,難道我的人就不能把他放了?這事,你就是直接同我說,又能怎樣?」
「娘娘……奴才……」
「你只道拿了你弟弟的那個知州是令妃收買的人,可那個知州上頭的知府還正是我家的包衣奴才呢!」
「娘娘……」
「你弟弟早已放了,那個知州,現在被幾重的上司一併參了,眼下,已經不是知州了。」
「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才來世當牛做馬也報不完啊!」
瑩琇撥弄了一陣兒自己暖爐中的爐灰,笑道:「秦順兒,我能給你的比令妃能給你的少麼?宮裡的人誰不知道你是我跟前兒得用的,這宮裡的太監,你已是除了高無庸之外頂尖兒的了。你是我的總管太監,扳倒了我,你以為,你還能做下一個皇后的總管太監?」
秦順兒是在宮裡混久了的人,聽她說的如何不明白,自己就算是順了令妃的意,這位皇后娘娘倒臺之日,怕也就是自己喪命之時。「奴才謝娘娘指點。」
「你是個聰明人,對聰明人,我也沒什麼好『指點』的。我只說一句,這藥換下來可是還就要送去淑芳齋……」看秦順兒一抬頭,好像要說什麼,她一擺手,「你別忙,聽我細說,只是,不能你去送,讓秋明去送。」說完,臉上就好像又罩上了一層寒霜。
秋明,那不就是前一陣兒令妃放在坤甯宮的麼?秦順兒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噤。這個皇后娘娘,如今確實和過去似乎不大一樣了。
瑩琇這兒早已開始排兵佈陣等了那藥的事兒東窗事發,自己好反手刺令妃一下,大晚上的,藥送過去,小燕子那時恰好醒了過來,聽見說瑩琇派人送的藥,當場就砸了出去。瑩琇一步一步準備的後招竟然全沒用上。
臨睡前打了個哈欠,暗想:這還珠格格還真是被令妃教導的恨我入骨啊……
第二天清早起來,就聽錦瀾過來說,皇上昨兒晚上歇在延禧宮,也令妃不知說了些什麼,一心疼,又去了淑芳齋,還准了還珠格格不必學規矩……
瑩琇狠狠的揉了揉太陽穴,這叫什麼事兒!難道就讓一個皇家的格格就那副樣子?鬼不成鬼,賊不成賊?乾隆不讓他閨女學規矩,可他閨女惹的事兒還要瑩琇這個做皇后的來安撫。帶了人,拿了紫金丹,活絡散就往慈甯宮去看昨兒挨了小燕子打的方嬤嬤。
方嬤嬤是太后進宮做熹妃的時候就在身邊伺候的,一下這麼多年,自家的主子熹妃而熹貴妃而皇太后,方嬤嬤可以說是這個宮裡誰都要敬重三分的人物。這樣的一個人物,竟然……被小燕子這樣一個沒品沒級的格格給打了,瑩琇想想就替方嬤嬤心悶。當年孝惠章皇后身邊的嬤嬤她和康熙都是敬重的,孝惠還不是康熙的親生母親呢,可眼下這位的主子——那可是正經的聖母皇太后啊。
見方嬤嬤一把年紀的躺在床上還掙扎了要行禮,瑩琇心中不忍,忙按下她,道:「嬤嬤是有了春秋的了,離不開太醫的,這會兒怎麼不在?」
「回主子娘娘,今兒太醫進來看過脈了,老奴不礙的……老奴是哪個牌子上的人呢?哪敢勞動主子娘娘來看!可折死老奴了!」
瑩琇坐在方嬤嬤床沿,笑道:「這有什麼,老佛爺不在,皇上又忙,我原是該來看看。」
方嬤嬤聽她提起皇上,哭了說:「老奴對不起主子爺,主子娘娘……交給老奴的差事辦砸了……」
瑩琇忙又和容嬤嬤勸慰一番,又囑咐了每日要太醫過來看脈,少了什麼藥就去坤甯宮……方才離開。聽太醫說,方嬤嬤是斷了左臂,腰上又被踹了一腳,年歲大了,傷筋動骨一百天……瑩琇皺皺眉,這是個女孩兒的樣兒麼?虧得五阿哥還有臉說什麼「天真可愛」!後來,過了沒兩天,又聽說小燕子化裝成小太監被五阿哥帶去了福家一趟,回淑芳齋的時候被乾隆和令妃當場拿住,可乾隆也沒處置,瑩琇從此拿定了主意,只要是這位的事兒,自己再不管了。
只是,她雖說拿定主意不管,卻總是不能如願。這天,就又被乾隆請去了養心殿東暖閣,一進門兒,看見小燕子也在,心知就是又有了事情。待她在乾隆對面的暖炕上坐定,小燕子倒也上來規規矩矩請了安。瑩琇不由得輕咳一聲,想朝外頭看看太陽出來了沒有。「格格也在?今兒有什麼事不成麼?」
小燕子求救似的看了看乾隆,乾隆方才笑著說:「這樣,皇后啊,小燕子上次去福家,看中了福家的一個丫頭,叫做什麼……紫……
「皇阿瑪,紫薇紫薇!紫薇和金鎖。」
「嗯,紫薇,就是這個紫薇,小燕子想帶進宮來,求了令妃又求到朕這兒,你看?……後宮的事兒朕不管,皇后意下如何?」
瑩琇端了茶碗嘬了口茶,又掐了一口乾隆案上的奶皮餅放入口中,「依我看禦膳房也就是這奶皮餅做的還算拿得出手了。至於這事兒嘛……若是趕上小選,也是頂容易的。可是……今年小選早就結束了,又要預備明年選秀的大選。這個時候宮裡進人……不大合規矩啊……格格若是要添個宮女,我發了牌子,去內務府領一個也沒什麼。這再進人……」
聽了瑩琇的語氣,小燕子立時跪下給瑩琇磕了頭:「皇后娘娘,那兩個丫頭真是好得不得了,跟我投緣得不得了,簡直像我的姐妹一樣!她們進了宮,我也不需要宮裡發月傣錢給她們,皇阿瑪賜我的銀子,我還沒有用完,我自己付月俸!我直說了吧,那兩個人還是我的結拜姐妹!」
乾隆見說到結拜姐妹,疑惑的說:「你怎麼會有結拜姐妹呢?」
「我們是在……京……」小燕子一急,險些說漏了,「在濟南就是好姐妹!」見乾隆和皇后都不鬆口,又嘟囔了,「她們要是不在,我也不想在宮裡呆著了,皇阿瑪,您就答應了吧!」
「皇后,朕看,不如就應了吧,就是兩個小姑娘罷了。」
「行,不過就是兩個姑娘,若是想進來,就進來吧。明兒讓內務府會計司的郎中把人帶來我看看就是。可有一點,我要問清楚格格,」說著扭頭看著小燕子,「格格說她們之前是你的姐妹,自然是尋常戶籍了?可是倘若入宮為宮女,自然是要給她們安排一個旗下包衣身份的。格格是不是先問問她們,願不願意入到內務府旗下包衣裡頭?」
包衣,就是奴才。包衣籍,就是奴籍,一旦是包衣籍,就是世代為奴做婢的,除非天子破格揀拔才能抬出來,當然能有這個恩遇的那是少之又少。令妃就是內務府包衣的出身,不是照樣到現在都沒抬出來?不過,小燕子哪裡知道這些,看見這位「惡毒皇后」要答應,哪兒還管什麼「旗下包衣」,只不停的說:「願意的!不用問!她們肯定願意!!!」
第二十三章 紫薇花
乾隆和瑩琇狐疑的看了一眼小燕子,這是大事啊!怎麼就答應的如此俐落?過了一陣子,乾隆方道:「小燕子,你……當真不用去問問麼?這可不光是一輩子的事兒啊!」
「當然不用了!我早問過紫薇了,她自己很願意呢!不用再問了!既然皇后娘娘答應了,那我明天就讓她進宮?」
瑩琇也想了好一陣兒才開口:「成!既是格格急著用,明日著內務府會計司郎中帶給我看看就是。」又笑著向乾隆道,「難為這個叫做紫薇的得咱們家格格的緣法,竟要自請入包衣籍,姊妹情深,倒也真是讓人動容。」
乾隆歎口氣,也點點頭:「小燕子,既是人家念在姐妹份上自請入包衣旗下,你要好好待人家。」
小燕子聽了這話更加眉飛色舞,渾然不知這帝后二人不停提起的「包衣旗下」是什麼意思,歡天喜地的跪安出去了。瑩琇看她神色不似作偽,心中疑惑更甚,哪有個姐妹入包衣奴籍這般興奮的?這還珠格格失心瘋了不成?紫薇,紫薇……一個漢女自請入包衣籍,難道真的這麼簡單?她又看了眼低頭批奏章的乾隆,暗道:莫非……這個紫薇,是福家另外備下的一個「令妃」,留著送進來攀龍附鳳的?
「皇上,要沒別的事兒,我也和您道乏了吧,不擾您辦正經事兒了。」說著盈盈起身,像乾隆欠欠身子。
乾隆盯著瑩琇的臉看了半晌,「玉姮今晚……」
瑩琇一慌,悄聲道:「自打小產之後,我這身子一直不大乾淨,皇上……」
乾隆起身,將她摟在懷裡坐下,「可宣太醫了?」
「宣……宣了……並沒什麼,也只是要我靜養……」
「那也當好生養著才是,這是自個身子骨的大事,萬不能掉以輕心的。」
「是。」
直到披著斗篷出了養心殿,給外頭的冷風一吹,瑩琇方才舒了一口氣。侍寢,這也太難了吧!這可怎麼辦,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晚上,坤甯宮掛了五彩鳳凰幔帳的大床上,瑩琇又是一陣輾轉反側。
紫薇和金鎖進宮之前也是幾乎一夜無眠,清早起來洗漱了,恍恍惚惚的別了福家的人,跟著這個被人稱作「于大人」的郎中進了宮,路上頭暈腦脹的聽他絮絮叨叨的說著宮裡的規矩,而且聽說還要先去見小燕子口中的那個「惡毒皇后」,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遠遠看著坤甯宮門楣上高懸的那塊藍底金字滿漢合璧的匾額,和似乎忘一眼不見底的正殿,心中怕得更厲害了。
才離近了些,那位於大人就看見了站在廊上吩咐事由的坤甯宮總管太監秦順兒,幾步走過去,打了個千兒:「公公安好?給公公請安了……」
「哎喲,這不是于大人麼?這麼大清早的就過來了?」
「不是帶著還珠格格才要的兩個宮女過來給主子娘娘看看麼?妥當了好給格格送去。敢問公公一聲兒,主子娘娘這會兒可得閒麼?若是恰得閒,煩勞公公進去回主子娘娘一聲兒。」
「得,我進去回一聲兒,你先等著。」
紫薇聽了于大人謙卑的言辭,早已不知所措了,她知道,這個于大人還是個四五品的官兒,在內務府的時候,也算是頤指氣使,這個時候對著一個太監點頭哈腰的。於是,心中對那個還沒見的皇后怕得更厲害了。
過了一會兒,見另有一個小太監出來,「主子娘娘宣你們進去呢,娘娘昨兒夜裡著了些涼,不大舒服,這會子正在東暖閣和蘭公主一處做針線呢,你們進去的時候輕著些。」
于大人帶著紫薇金鎖點頭應了,方才跟著那個小太監進坤甯宮。繞過了正殿,進了暖閣,早有侍女給打了簾子。進去之後一股清淡悠長的香氣襲來,卻不識得是什麼香。見於郎中磕了頭,自己也忙和金鎖一道跪下磕頭。正忐忑不安的時候,卻聽見了一個輕柔好聽的女聲問道:「這就是還珠格格要的兩個宮女?」
于郎中回道:「是。」
「抬起頭來,給我看看。」
紫薇聽了和金鎖一起,乍著膽子抬起了頭,卻見臨窗的暖炕上,一個身著紫色繡花旗裝挽了頭髮只插了一根金簪的貴婦,手裡拿著一個沒繡完的荷包斜倚在明黃色的迎枕上,身邊還有一個穿了洋紅灑金妝緞旗裝梳了兩把頭的女孩兒盤膝坐在貴婦的身邊,紫薇豔羨:好一對母女!
瑩琇微微坐起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贊道:「呦!到還真是兩個美人兒坯子!白白淨淨清清秀秀的,生的模樣倒好。」
蘭馨笑道:「看皇額娘說的!女兒可是聽六姑奶奶說了呢!這宮裡,數皇額娘生得好。滿洲第一美人麼……」
瑩琇笑著捶了蘭馨一下:「作死的丫頭,竟拿你娘打趣起來了!越發的慣了你了!」
蘭馨笑著倒在瑩琇懷裡,「本來的麼!六姑奶奶說的還能有假?怹老人家可是連孝懿仁皇后都見過呢!不還是贊皇額娘生得好麼?」
瑩琇輕輕點了一下蘭馨的額頭:「越發的不成話了!」說著理了鬢髮,又問紫薇,「多大了?」
紫薇一抬頭就知道這位美貌貴婦必是皇后無疑了,可見她生的貌美,又看她和蘭馨一處做針線,一處說笑,心底犯疑:她就是小燕子說的「惡毒皇后」。
「十八了。」
「我十七……」
于郎中早已被這兩個丫頭的言辭嚇得魂飛魄散,喝道:「什麼規矩!主子娘娘跟前兒,要稱『奴婢』!」
瑩琇卻不惱,只是笑說:「可憐見兒的,小門小戶的孩子,若是在家裡想必爹娘也是當心肝兒寶貝一樣疼寵的,第一次進宮來不知道禮兒也是有的,幾時要你在這兒耍威風了?」
「是是是,奴才不敢。」
瑩琇又看了紫薇兩眼,心道,這女子一副揚州瘦馬的模樣,怎地和令妃那個形容有些相似?莫不是真是福家自己給自己尋得後路?「這你啊我啊的規矩,慢慢改吧!還珠格格是得了皇上的令不用學規矩的,你們和她不一樣,進退之間還是不能有錯的。今年宮女的小選早已過了,也趕不上內務府治理你們,不過呢,畢竟是我點頭讓你們進宮的,你們自己也要爭氣,別留給旁人閒話,明白麼?」
瑩琇最後這句話早已將紫薇說的方寸大亂,是皇后點頭她才進宮的,那為什麼,小燕子、爾康、福晉說起來,都是要自己感念令妃的恩德呢?「是,奴婢明白。謝娘娘指點,奴婢一定好生學習,不讓娘娘為難。」
瑩琇拍手一笑:「好個聰明的丫頭!于峰,這兩個宮女的籍冊可造好了?」
「回主子娘娘,造好了,請娘娘過目。」見秦順兒走過來,忙去了籍冊雙手呈上。瑩琇翻了,看過一回,道:「夏紫薇,紫薇……倒還真是個好名字……」
蘭馨也看了,說道:「誒,是紫薇花的那個紫薇啊?」
紫薇磕了個頭:「是,奴婢生在紫薇花開的季節,所以奴婢的娘給奴婢起了個紫薇的名字。」
「原來如此。」瑩琇這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紫薇花開的季節,那倒還和咱們還珠格格的生辰仿佛了。」
紫薇心中一顫,眼圈兒早已紅了。
瑩琇沒想到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話讓這個丫頭紅了眼圈,卻故意好像沒留意她的神態一般,只是和於峰道:「成了。人我也過了目了,你把人……」
正說著,簾子一挑乾隆走了進來,口中笑著:「呵!朕前邊才下了朝,皇后這兒還有個朝會不成?」
眾人見他進來忙跪地請安,蘭馨和瑩琇也都下了炕。乾隆在炕上坐了,蘭馨給他行了個家禮,瑩琇也福了一福就又被他安頓在炕上。「朕聽說皇后昨兒晚上著了涼,可宣太醫過來瞧了?」
瑩琇笑道:「瞧過了,並沒什麼打緊的,吃上兩劑藥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朕在前頭忙,蘭兒要照顧好你皇額娘!」
蘭馨笑著起身應道:「是,女兒遵旨。待女兒伺候好了皇額娘,可是要和皇阿瑪討賞呢!」
乾隆聞言,笑說:「嗯!賞你個好額……」他想說,賞你個「好額駙」,見暖閣裡人多,還是沒說出口,當即改了話,「今兒南苑送來些個新鮮鹿肉,冬天進些這個最是補身子的,蘭馨,你阿瑪賞你一頓午膳吧!恰好你皇額娘這兒的廚子鹿肉也是做的極好的!」
「那敢情好!
瑩琇又笑著點了下蘭馨的眉間:「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只饞貓兒?」頓了頓,又向乾隆笑道,「依我看,著人出宮去把大公主、和婉,四格格和小燕子一併叫來吧,也讓她們姐兒幾個見見?」
乾隆見皇后這一下把幾個大點的女兒都想到了,高興的直點頭:「果然還是皇后是個最周全不過的!這就派人去叫和敬和婉吧。」
紫薇跪在地下聽著帝后二人同蘭馨說話,完全就是一對恩愛夫妻同心愛的女兒,又是暗自納悶:小燕子不是說皇后不得寵,皇上只寵愛令妃娘娘麼?怎麼著了涼都要惦記、新鮮鹿肉都要先想著皇后娘娘?這皇后娘娘一頓飯也要想著幾個女兒,哪裡又是爾康小燕子他們形容的那個「惡毒」模樣了?不不不,還是自己不好,爾康為自己做了那麼多,自己怎麼可以懷疑小燕子和爾康呢!
悠于 2017-4-6 18:29
第二十四章 真相
瑩琇先打發了於峰下去,命人去宮外叫和敬和婉,又打發蘭馨去替她看純貴妃,順便一會兒叫了四格格過來用膳。才對紫薇金鎖道:「你們就先在這兒吧,等會兒待還珠格格過來用完了膳,你們一道過淑芳齋去,也便宜些。」
紫薇金鎖忙磕頭稱是。
乾隆這才好像看到了地下的人,「這就是小燕子要的那兩個宮女?」
「正是,長的倒是俊得很。我瞅著,做宮女可都暴殄天物了呢!」說著就拿帕子捂了嘴看著乾隆笑。
乾隆被她笑得生了邪火,偏偏外人在場又那她不得,臉憋得通紅。
「行了,你們不必跪了,起來吧。」
於是兩人又磕了頭,悄聲站了起來。瑩琇這才笑道:「你們倆這一上午的頭磕的可是的不少,打量著禮多人不怪?還是看著我害怕?」
「娘娘……奴婢……」
瑩琇拿了自己正紮的荷包笑道:「行了,這下主子爺和我你們也都見過了,還是生了三頭六臂的不成?只要你們安安分分的,守著自己的規矩,主子和我都不是嚴苛的人,不用怕。」
「是。」
紫薇聽了這話,忍不住又抬頭看了眼乾隆,乾隆聽說是宮女,早已沒了絲毫興趣,只是在看皇后紮荷包。見皇后那個平金荷包秀工甚是精緻,忍不住拿在手中看了一番:「玉姮紮的挺快的啊!這不就快好了麼?」
瑩琇從他手裡奪過,道:「還沒來及打絛子呢!你就這麼帶出去?」乾隆哂笑,從瑩琇的針線筐裡扒拉出來了一條紅色絲絛打的平安結,「這不就是條絛子麼?」
瑩琇看了那個平安結,眼中騰起一片水霧:「那是……那是……我給……給孩子……打的平安結……」
乾隆又仔細看了那個平安結卻吃了一驚:「玉姮,你……你怎麼也會打這個?」說著從幾層衣領裡頭拽出了一個羊脂白玉觀音,下面墜的一個平安結恰和玉姮手中打得那個幾乎一模一樣!「這是當年先帝爺掛在我脖頸上的,聽說是孝懿仁皇后親手打得。當初掛在先帝脖頸上,先前雍親王府的福晉格格們後來宮裡的妃嬪宮女們都學著打過這個花樣,皇阿瑪幾十年下來都只送出兩個字『不像』。朕看著,瑩琇打得這個倒好似是個活脫兒呢。」
瑩琇見了那個墜了平安結的玉觀音早已是面色蒼白,那是胤禛一歲生辰時自己親手打了結掛在胤禛脖頸上的,就連那塊玉觀音的籽料都是隆科多當年好容易得的和田珍品。想不到,這麼些年了……胤禛還又給了他的兒子……
雖然心中早已是一片狂風驟雨,卻仍淡淡的道:「女孩兒家的活計,翻來覆去的就這麼幾樣,我就是會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如何能與孝懿仁皇后比?皇上也是越發的說笑了。」手托了那枚「久別重逢」的玉觀音仍塞進乾隆的衣領裡,仍是不住的發抖。
「主子,主子娘娘,四格格並蘭公主來了。」
一時四格格和蘭馨進來,向帝后二人請了安,瑩琇忙拉了四格格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你額娘可好?」
四格格默默的點點頭又搖搖頭:「皇額娘……我額娘她……」一句話沒說完早已流下淚來。
瑩琇拿帕子給她擦了淚,向乾隆道:「皇上,四格格也不小了。不如,趁現在,冊封了吧。」
四格格卻趴在她懷裡哭道:「皇額娘……我……我只想要我額娘好起來……」
瑩琇被她哭得心裡難受,竟想到了前世她的養女伊爾哈,心裡又是一痛。「好孩子,你額娘會好的。沒聽太醫院的人常說麼,這人呐,三分病七分養。但凡是病,都要靠養的。你只回去同你額娘說,讓她好生養,旁人家養不起病,難道咱們家還養不起麼?」
帝后二人正打點了一肚子話安慰這個女兒,聽見外間有人過來回說:「令妃和還珠格格來了。」令妃?沒叫她啊……怎麼又是不請自到?
令妃先進來給帝后請了安,小燕子也行了個不大規矩的禮。蘭馨和四格格才站起來給令妃行禮。
乾隆道:「令妃也來了?」
令妃訕訕的笑了說:「奴婢正在淑芳齋呢,主子娘娘就派人過去說今兒晌午請客,奴婢就想著來蹭主子娘娘一頓膳了。」她是個「不請自到」的,瑩琇向來是不願和她多說的;小燕子是不願在瑩琇面前和她多說的;四格格和蘭馨更是不想和她多說的;乾隆麼……突然發現,只要不和皇后在一起,令妃還是能搏他寵愛的,只是這一和皇后在一起,自己的心怎麼總是會在皇后那兒呢?
這個情形在紫薇看來越發的奇怪:小燕子、爾康他們說的……令妃不大像是個得寵的啊?照這暖閣裡來看,若說這一後一妃有一個得寵,那也該是皇后啊……她正在左思右想小燕子、五阿哥和福家人對她的囑咐,小燕子骨碌亂轉的眼睛卻發現了站在角落裡的她和金鎖,立馬跑過去拉了她說:「太好了!紫薇!你終於進來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乾隆笑道:「看你那副急腳鬼模樣!還不謝過你皇額娘?」
「謝過皇后娘娘。」
怎麼……小燕子不叫皇額娘而叫「皇后娘娘」呢?就連皇上也說要謝過皇后,那為什麼她身邊的人都是要她謝令妃?可是,可是,爾康……爾康是不會對自己說假話的!
一時又有小太監稟道:「和敬公主、和婉公主來了。」
紫薇又抬頭看了看這二位公主,兩個少婦,一個爽朗一個纖弱,都是難得的美人了,紫微暗暗打量這暖閣裡的幾位公主,除了小燕子,其他自然都是金尊玉貴的公主氣派,紫薇頓覺越發的自慚形愧了。
瑩琇見人來齊了,就招呼了人移去西暖閣進膳。紫薇金鎖也隨了宮女們過去伺候,皇家筵席,又是一番氣相。乾隆和瑩琇坐在上首,令妃做一邊陪著,下頭按長幼坐著幾位公主,乾隆又在和婉和四格格之間給小燕子指了個座兒。眾人都坐了,四格格與蘭馨兩個沒出嫁的格格仍是給帝后、令妃及幾位姐姐布了一回菜方坐下。
到了用膳的時節,又出了問題,這一桌子人從來都是打小兒極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就連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都是輕手輕腳不出聲兒的,小燕子卻把個市井姿態演了個活靈活現。一時間桌上的幾人全都「停杯投箸」的看著她,就連紫薇也羞了個滿臉通紅,她自己倒是絲毫不知大家為什麼看她。一手拿了塊烤羊排啃著,一邊說:「吃啊!你們怎麼不吃啊?太好吃了!」說著,還把烤羊排移到左手,又起身拿了塊擱在了她身邊和婉的碟子裡,「吃吃吃!永琪說了,咱們滿洲的女孩兒就是要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
和婉看著那塊她抓給自己的羊排,擠出了笑容:「有勞妹妹了,只是我近日吃齋,倒不便用了。」
小燕子一聽大失所望,又看向了右邊的四格格,四格格生怕小燕子再給她也抓來一塊,忙道:「我額娘近日身子骨不爽利,我也一直在吃齋念佛,為額娘祈福呢……」小燕子這才一個人鬱悶道:「怎麼你們都吃齋啊!這麼好吃的菜也不吃!」
乾隆見了這個情形,悄聲和瑩琇嘀咕:「這小燕子將來可怎麼見老佛爺……」
瑩琇微微一笑,「車到山前必有路,皇上何必操這個心?」
一場筵席下來,小燕子欣欣然,令妃惶惶然,其他人悻悻然。稍坐了一會兒,吃了茶,乾隆就打發了眾人跪安。自己正預備著去養心殿辦正事兒,高無庸進來稟道:「萬歲爺,和親王回來了,現在養心殿東暖閣侯旨。」
乾隆一邊讓人給他拿斗篷,一邊道:「擺駕養心殿!」又回頭看看瑩琇,「皇后同朕一起去!」
養心殿東暖閣,乾隆攜瑩琇坐下,又命人給弘晝賜了座,便揮退了所有的宮女太監,只留了高無庸一人在內伺候。
乾隆聽弘晝說了半晌,道:「這麼說,夏雨荷果然是守了十八年?」
「是。」
乾隆長舒了口氣:「朕早該知道的……唉……」
「皇上!」弘晝猶豫半天,一甩馬蹄袖,跪了下來,「臣弟……容臣弟再問下還珠格格的閨名是?……」
乾隆看了弘晝的臉色方覺不對勁,又看了看瑩琇,心中也想到了原因,只是他實在是不相信這世上竟有那麼大膽的人。瑩琇知他心底亂極,替他說了,「這還珠格格說她叫『小燕子』,可有什麼不對麼?」
弘晝又磕了個頭:「哎呀!皇上!唉……四哥,四嫂!這格格的閨名,該是紫薇啊!」
乾隆這才醒了過來,抖了手指著弘晝:「你說什麼?」
弘晝也不說話,只從懷裡取出了一本《王摩詰詩集》,翻到扉頁呈給乾隆,乾隆一看之下大驚,放了下來半天沒吭聲。瑩琇見他不說話,忙拿過看了,只見扉頁上題了一首詩:
丹桂綽約楊柳青,
玉貌花容誰餘衡。
向月詐疑仙女降,
淩波欲卻洛川行。
另有題跋:丙子年八月,餘膝下嬌女紫薇及笄,遂做此詩賀之。
紫薇……夏紫薇……瑩琇也呆了半晌,方道:「這麼說……紫薇才皇上的金枝玉葉?……」
弘晝點點頭:「是,夏家仍有不少舊書,詩作,題跋皆是『余女紫薇』,『紫薇吾女』……還有不少夏家人可做人證。這個紫薇,從小被她母親嬌養在府中,斷不像是……」
乾隆又愣了會兒神,滿臉猙獰的將一桌子茶碗奏摺掃在地上,「嬌養在府?!那她怎麼就和小燕子結拜了!真假格格!朕的女兒竟為了那麼一個小混混似的女人入了包衣籍,當宮女!她瘋了不成!」
「這……」弘晝又看了一回乾隆的臉色,「結拜,似乎是上京之後的事……她一個閨閣女子,不諳世事,後來假的進了宮……」
「她就委身於福家!朕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兒!」福家,福家……乾隆細想了一回,拍案道:「這麼說,福家、令妃、永琪……他們是早就知道的了?果然是朕養的好兒子!好兒子!好兒子!」
他說到最後面色通紅,大顆的汗珠兒滴了下來。瑩琇見他神色有異,忙勸道:「皇上,此事尚需從長計議。皇上!」
瑩琇話還沒說完,只見乾隆捂了胸口直挺挺的往後倒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 命懸一線
「皇上……」
「四哥!高無庸,快!」弘晝連忙起身,和高無庸一起把乾隆安置在暖炕上,又命人去傳太醫。
「等等!」見高無庸正要出去,瑩琇又把他叫了回來,「今兒這事兒,知道怎麼說麼?」
高無庸眼珠一轉,他是大內總管太監,伺候了兩朝天子的人,如何能不清楚這事的輕重?當下垂了眼皮道:「皇上正在看奏摺,不知因為什麼事動了氣,連摺子帶茶碗都掃了下去……」
「行了,去吧!」
高無庸出去,宣了太醫,又命人進來將乾隆移到後殿西梢間「華滋堂」寢宮。弘晝陪了太醫院醫正孫之鼎和另幾個太醫看了脈,才帶著孫之鼎去東梢間見瑩琇。東梢間早垂下了珠簾,瑩琇在北牆寶座旁設座坐下。問道:「皇上的脈象?……」
孫之鼎皺眉道:「萬歲爺此乃急怒攻心血不歸經……是……急症……這……」
瑩琇心中一沉,「你只說,萬歲爺這病打緊不打緊!血不歸經,那是要活血?」
「不可!」孫之鼎聲音猛地一大,在沉悶的東梢間裡竟激起了一陣回音,片刻,他自覺唐突,忙道,「娘娘恕罪,臣也是一時……只是萬歲這病,肝陽上亢,三焦不聚,痰熱交阻,隨風陽上擾,倘若一味活血,痰熱更熾,那就是——治反了啊……如今,先一個要清火平肝潛陽熄風……尚能,尚能……」
「你……你……」瑩琇想了半天,終於問出了口:「你有幾成把握?」
孫之鼎伏跪在地,「這殿裡只有主子娘娘同和親王在,俱是萬歲至親之人,臣……臣,萬死不敢欺瞞……兩成不到……」
瑩琇大驚失色顫聲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回主子娘娘,兩成不到……」
弘晝一把拽住了孫之鼎的衣襟揪了起來,怒道:「怎麼可能!皇上龍體一向康健!怎麼可能想你說的那樣!」
「王爺,王爺……臣縱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這事兒上扯謊啊!這等急病,怕就怕平日身子骨康健……才才……」
瑩琇在珠簾後頭的臉已是一陣青一陣白:這個弘曆不是活了八十九歲麼?難道命中該有此難?不!自己過來的這個地方本就與自己原先知道的那些不同,難道……這次他真的過不去了?他這番倘若真的……那正大光明匾後的傳位詔書上必定是永琪的名字,就永琪的那副模樣,若是一朝得志,自己母子……難道……矯詔?還是乾脆毀詔?——也不行,這一世的家族沒個高官顯爵的,這事還真是做不來!那就自己先把那真假格格的事兒揭出來,到時候一頂欺瞞君父的帽子壓上,到時候就算是詔書上是永琪的名字,只怕滿朝文武也是萬萬不願這等人登基的。
「孫之鼎,你下去吧。記住,打從這一刻起,你不准離開養心殿一步!」
「嗻。」
孫之鼎退下,殿門一開一關,一陣冷風灌進來,瑩琇和弘晝都是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
「四嫂……這事……」
「等!只能等著……走吧,去華滋堂……」
出了東梢間的門,就發覺下了雪,大片大片的絳色濃雲壓在紫禁城上,白鹽一般的雪粒打的臉上生疼,想是下的有一會兒了,到處是一片蒼蒼茫茫。
瑩琇停下步子,「老五……」
「四嫂……」
「若真是有什麼事……」瑩琇閉上了眼,「嫂子這兒孤兒寡母,你……你可要替嫂子拿個主意啊……」
「嫂子放心!這事從頭我都是知道的,兄弟雖是個『荒唐王爺』,可兄弟不糊塗。何況,常言道『聖天子百神護佑』,嫂子但放寬心。」
叔嫂兩個才走到東梢間門口,就看見一群在外頭凍得縮手縮腳的嬪妃迎了上來,養心殿自然不是她們能隨意進出的地方,一群人看見她倒頭便拜:「主子娘娘……奴婢們……」
瑩琇不是不知道她們要幹什麼,按說這一個個都是可憐人,別看今天她們是貴妃、妃,要真是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一個好聽的「太妃」頭銜加上,這一輩子就算是完了。「行了!都回去吧!」
眾人仍是在雪地裡跪著,「娘娘!」
看她們仍不走,瑩琇心裡一陣煩躁,登時惱了:「皇上尚要靜養,你們跪在這兒成何體統?!都是宮眷,過會兒前頭還要有大臣過來,成什麼樣子!退下!」
見她惱了,弘晝也出來打了個圓場,「眾位娘娘,先請回吧。萬歲爺這兒若是有什麼消息,一準兒給諸位信兒,讓諸位放心!」
嬪妃們見皇后和和親王都這麼說,一個個雖不情願,還是磕頭退下了。進了華滋堂,瑩琇又看了看乾隆,還是緊閉著眼,臉色白的嚇人。退到外間,和弘晝說:「老五,你去傳老履親王、果親王、怡親王過養心殿東暖閣。這事兒,該叫他們知道。」
「嗻。」
弘晝自去傳旨,瑩琇看藥好了,又給乾隆喂了一回藥,乾隆仍是牙關緊咬,十有八九的藥都灑了出來。好容易高無庸搭了手,撬開了嘴,才算把藥「倒」進去。折騰了一會兒,等瑩琇進東暖閣的時候,幾位王爺已經都到了。看她進來,又給她請了安。瑩琇親自攙了履親王胤祹坐下,自己仍是在寶座旁設座坐了,又給果親王弘瞻、怡親王弘曉和弘晝賜了座。才命弘晝說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幾個王爺聽說這事均是一個個驚得合不攏嘴,冒認皇親,還把真個的金枝玉葉弄成了個包衣奴才!而且還牽涉了最有可能登基的五阿哥和後宮的令妃,前朝的福家……
幾位王爺沉默半天,老履親王胤祹才說:「娘娘……我們想的時間長了點,原是……原是因為這事,連我這經了三朝的人都覺得太匪夷所思啊!近的沒聽說過,遠的倒是有宋朝柔福帝姬的事,可那……多少還有疑點。恕我直言,如今這事,牽涉甚重!後宮、前朝、皇子……都在其中,這要是鬧出來,可是比柔福帝姬的事兒大得多啊!」
殿中幾個人都是愁眉苦臉的點點頭,「誰說不是呢!」
瑩琇也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我一個女人家,這會兒早已失了主意了。履親王是皇上的親叔叔,弘晝弘瞻和皇上是親兄弟,弘曉也是打小和皇上一處長大的,都不是外人,我不瞞你們,今兒這事兒……我……」
瑩琇正要往下說,就聽見門口小太監唱喏:「五阿哥到,還珠格格到,福大爺到,福二爺到……」
瑩琇和幾位王爺聽見小太監如此報名兒又是臉色一沉。那幾個進來,只向瑩琇和幾位王爺拱了拱手。五阿哥就說:「皇額娘……」
瑩琇卻並不搭理他,手中拿了茶碗,叫過了方才唱喏報名的小太監,喝道:「掌嘴!」
小太監呼騰一聲跪下:「娘娘!奴才……奴才……」
「你也是個在養心殿當差的,連名兒都不會報麼?什麼『爺』?誰是『爺』?我當了十幾年皇后,竟不知道除了奉先殿掛了相的幾位『爺』和咱們皇上,誰還能在我面前稱『爺』,能在四位議政王大臣面前稱『爺』!」
「娘娘娘娘……奴才們都是這麼報的……從來就……宮裡也都是這麼叫的……」
永琪福爾康福爾泰聽這話早就噗通跪下了,只剩了小燕子一個人不明所以的納悶兒。「皇額娘!此事……」
「老五!」瑩琇這個時候叫『老五』自然不是叫的永琪。
「臣弟在!」弘晝俐落的起來打了個千兒。
「內務府歸你管,給我好好調理調理這個不認識主子的奴才!」
弘晝站起來垂首應道,「嗻,臣弟謹遵皇后娘娘懿旨!」又向高無庸說,「還不把這奴才拖下去交慎行司!」
待那小太監被拖出去,瑩琇拿茶碗蓋子撥了撥茶葉,慢條斯理道:「福爾康福爾泰,你二人身為臣子,禁宮之中明知如此稱呼不當而不加糾正,反而坦然受之,是何居心?」
她這話問的刁鑽,福爾康兩人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五阿哥卻道:「皇額娘!這麼稱呼,皇阿瑪也是知道的……」
瑩琇把茶碗往旁邊的小幾上一頓,「你的意思是皇上縱著他們沒規矩?你呢?你聽見這稱呼也不知制止?胡鬧!」
「皇額娘,明明宮裡一向都是這麼喊的……」
「宮裡的奴才若是私底下一向都這麼喊也就罷了,哪怕喊個什麼『福天王』也不幹我的事!只是眼下竟然喊到了主子臉上,再不約束,這宮裡的稱呼豈不是要翻了天?」瑩琇一張臉早已冷的像外頭的冰塊一樣,看了跪在地上的福家兄弟一眼:「福氏兄弟不知進退,福爾康降藍翎侍衛,福爾泰革去伴讀身份,無宣召不得入宮……」
小燕子就是再沒明白,「不得入宮」她也聽明白了,立馬叫了起來:「皇后!皇阿瑪都病成那樣了,你怎麼還這麼惡毒!」
「皇額娘!」永琪今天本來只是想來探探虛實,見她這幾下處置的甚是俐落,一急之下眼前閃過一抹精光,脫口而出,「皇額娘,按祖制,後宮擅言干政者殺無赦!」
第二十六章 相逢應不識
瑩琇被這話氣得樂了,扭頭向履親王笑道:「叔王、幾位兄弟們,皇上如今昏迷不醒,咱們五阿哥這竟是要殺我呢!」
幾位議政王都笑了,履親王允祹更是笑得花白的鬍子直打顫,他是從「九龍奪嫡」裡頭滾過來的人物,自康熙五十六年初管內務府以來,又任鑲黃旗滿洲都統,曆三朝而不衰,五阿哥這點子道行,在他的眼裡還真是不夠瞧。幾人正笑著,就聽瑩琇又涼涼的開口了,「本宮是中宮皇后,天下之母,若要殺我,自然要先廢我。本宮乃是天子親封,就算是廢,普天之下也唯有一人可言廢我。今上現臥病在床,五阿哥就言要殺我?這……似乎,不大合適吧?」
永琪那句話說出來就覺得不妥,可是再收回來也來不及了,見叔公和叔父臉上都已經略帶譏諷,訥訥的說:「還請皇額娘收回成命……御前侍衛自有御前大臣管理。」
瑩琇站了起來,踱了幾步,「好,既然你和我說祖制,我也同你說說祖制!祖制還說,御前侍衛、乾清門侍衛全部在滿蒙鑲黃、正黃、正白這上三旗子弟當中檢拔遴選,福爾康一介包衣身份,五阿哥倒是同我說說,他是如何入選的御前侍衛?!祖制,皇子阿哥不得私結外臣——這該當何罪?祖制,外臣不得擅入後宮!——這又該當何罪?」
「這……」
「再者,御前侍衛、乾清門侍衛雖由御前大臣署理,可是他們總還是皇上的奴才吧?我乃是天子正妻、中宮皇后,就算是御前侍衛,難道不是我的奴才?我難道連這點事都辦不得?」
那拉皇后往昔的疾言厲色永琪是領教過的,那時覺得對付、反駁起來也甚是容易,可是今天緊要關頭倒覺得皇后的話條理分明,讓他再也反駁不得。當下只得磕了頭道:「求皇額娘看在令妃娘娘面上,饒過爾康爾泰吧……」
「饒過?永琪,我這倒是替令妃約束子侄呢!先頭孝賢皇后的內侄福靈安福隆安和我的兩個內侄俱在御前當差,你幾時聽見君前報名時稱他們『爺』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永琪仍是不死心,「皇額娘,兒臣以為,此事還是交由御前大臣處置更為妥當,另外,令妃娘娘那兒也要知會一聲……」
瑩琇拍案斥道:「什麼規矩!我是君,御前大臣是臣;我是主,令妃是奴!什麼時候我處置人要和他們『知會』了!你也越發的不知尊卑了!來人!取我中宮箋表並皇后寶印來!」
永琪這時候早已白了臉,中宮箋表一出,就算是聖旨也不能輕易駁回。小燕子又咋呼道:「你這個惡毒皇后!皇阿瑪病著,你就在這兒處罰爾康爾泰,你……」
「你閉嘴!」瑩琇滿面怒容的拿過案上的那本提了夏雨荷詩作的《王摩詰詩集》翻到扉頁,摔在了永琪和小燕子跟前,「事到如今你還敢挺了腰子和我說話!不要命了麼?」
永琪一眼掃到「余女紫薇」幾個字就早已魂飛魄散,只是磕頭。小燕子看了那幾個字,十個字倒有八個不認得,「這是什麼?」
瑩琇冷笑道:「那是什麼?那是夏雨荷丙子年在她女兒及笄之時為她的女兒夏紫薇做的一首詩!」
小燕子聽了「夏雨荷」,又是「夏紫薇」,也已懵了。
瑩琇再不想看見這幾個人,見自己的中宮箋表和皇后寶印俱已到了,便命自己身邊的代詔女官擬旨:「五阿哥欺君罔上、頂撞嫡母,禁足景陽宮,還珠格格交宗人府圈禁,待其罪行查實再行處置。福氏兄弟不知進退,擅入宮闈,福爾康降藍翎侍衛,福爾泰革去伴讀身份,無宣召不得入宮。」
五阿哥聽見要圈禁小燕子,又叫道:「皇額娘,皇額娘您最是仁慈的,您是天下之母啊!小燕子天真活潑,您就原諒她吧!兒臣……兒臣……」
「天真活潑?她到真是個天真活潑的!天真到欺君!你一個皇阿哥,還助她欺瞞君父!來人,好生將五阿哥送回景陽宮。」
代詔女官擬好了旨,呈給她看了,她又轉給幾位王爺:「諸位叔王兄弟都是議政王大臣,弘晝還是宗人府宗令、玉碟管總裁,看看這麼處置是否妥當吧。」
幾位王爺看了一回,均暗贊:皇后這麼一處置果然乾淨俐落,就算是皇上醒了也斷挑不出她什麼錯兒,往常也沒聽說皇后能幹,怎麼今兒一見,竟是個如此「殺伐決斷」的人?眨眼之間就軟禁了一個阿哥,圈禁了一個格格。照這麼看,今日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皇后這是要……
入冬數九,雖說這天正是「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時節,可這天仍是冷的邪乎。瑩琇站在養心殿的玻璃窗前看著外頭狂暴的西北風卷起一團團的雪,打著旋兒飄著砸到地面上,沒完沒了的下。這幾天她晚上就在養心殿后頭的體順堂住著,白天就在華滋堂守著,一連守了幾天,熬的滿眼血絲,眼圈發黑,連帶著走路都是輕飄飄的。高無庸、容嬤嬤每天都勸她回坤甯宮,可她又不敢回。生怕有個萬一,永琪一放出來即位,一道賜死的矯詔給她和十二,是奉詔還是不奉詔?夜靜更深,她坐在華滋堂的暖炕上,連著幾夜失眠了,卻沒有絲毫睡意,只是用火箸不停的撥著手中景泰藍暖爐的爐灰,她自從活在了那拉氏身上,對乾隆這個「孫兒」皇帝心中一直是有點芥蒂的,後來沒了腹中孩子,心裡的裂痕也就更深了些。可是,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死的……第一,他畢竟是胤禛的兒子;第二,國不能無君;第三……他要是這個適合駕崩了,身後的驚濤駭浪……她閉上眼睛,放下暖爐,轉動著手中的鳳眼菩提佛珠:輕聲頌起《大悲咒》,佛祖保佑啊!
「娘娘!皇上醒了!」
瑩琇猛地站了起來,頭一暈險些栽倒,幸而身邊的錦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娘娘……娘娘當心……」
她一把拽了錦瀾的手:「走!去看皇上!」
她沖到華滋堂,正在伺候的太監宮女立刻長跪在地。
「起來吧!都什麼時候了,還行這個禮!」
走到乾隆的床邊坐下,就看見人已經微微睜開了眼睛,被高無庸扶了倚在迎枕上,雖然神色顯得萎靡不振,卻也不似前幾天那樣面無人色。宮女們打下了珠簾,孫之鼎先行了禮,「娘娘,皇上這病乃是肝火上升三焦不聚,以五臟所好,肺病好哭、肝病好呼、好怒,最怕的是隱而不發,蓄之愈久,愈發可怕。前番雖然兇險,而今已然發散了出來,皇上此次醒轉,臣看脈象已趨於平穩,再以溫藥輔之,佐以活絡通筋之藥,當可大安。」
瑩琇還在思量間,就聽乾隆開口道:「朕於醫道只是一知半解,可你既說前番兇險,如今於性命還有沒有大礙呢?」
孫之鼎又叩了頭,「皇上聖明。此病既已發散,當是並無大礙。只是,肝病好怒,可又忌怒,皇上日後一是要好生調理,二是切不可輕易動怒。」
乾隆一邊聽一邊說道:「《韓非•喻老》中說『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朕不做蔡桓公那樣的昏君,你也要知無不言才是。生死有命,不管你說的對於不對,朕皆不罪你。只一點,切不可向旁人說朕的病,倘若引動朝局不安,朕就是想保全你,也是別無他法的。可記下了?」
孫之鼎驀地起了冷汗,叩頭道:「皇上聖明。臣先祖父孫毅航當年也是伺候過聖祖爺的,家父孫正清也是伺候過聖祖爺先帝爺的,規矩臣都知道,決不敢妄言,加罪戾於己身。」
乾隆聽了孫毅航的名字倒是點點頭:「嗯……孫毅航,是看的好脈……」
孫毅航……瑩琇聽了這個名字脊背也是一直,正是上一世給她看脈的太醫院醫正……只是,眼前這個皇帝怎麼會知道孫毅航「看的好脈?」
「哦……朕當年也是……聽聽聖祖爺……提起過的。一晃這些年了……」乾隆搖頭笑了笑,滿眼的「曾經滄海」,看的瑩琇心中又是一驚,她在乾隆的眼中看到過意氣風發,看到過溫柔和藹,看到過勃然大怒……可這,帶些蒼涼,帶些……無奈還是落寞?卻是……讓她想到了上一世臨終前,她那皇帝表哥看她的眼神。「你也在華滋堂守了這些時日了,道乏吧。」
孫之鼎叩頭退出殿外,瑩琇怔怔地看著乾隆,目光晶瑩閃爍:「我的爺!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哭的什麼,朕這不是沒事麼?該高興才是。」
瑩琇擦了淚,「就是高興才哭的!」
「高興還哭?」
「女人就是高興也哭,難受也哭……女人和男人不一樣。」燭光點點,瑩琇覺得好像回到了上一世,那時胤禛大病了一場,連著兩天高燒不退,後來好容易退了燒,她抱著胤禛高興的直哭,康熙和她的說的正是這幾句。
倚在迎枕上的乾隆聽了她那句話,臉上也變了眼色,「你……怎麼和她……」乾隆定了定神,揮退了殿中的奴才,問瑩琇:「那件事,怎麼樣了?」
瑩琇止住了哭,「我動了中宮箋表,把五阿哥軟禁在了景陽宮,小燕子圈禁在了宗人府,紫薇我先接到了坤甯宮——想著等你醒了再行處置。福家兩兄弟降了一個,革了一個。」
「扶朕起來,朕想走走。」說著就掀開了被子。
瑩琇趕忙勸著,「皇上……這會子能起來麼?」見乾隆執意要起來,這才搭了手扶了他,暗道:他們家這爺三個還真是一個個都是說一不二的脾氣!
乾隆站了起來,繞著寢宮走了兩圈,就推開了瑩琇的手。自己踱著步沉吟,「欺君……女兒……怎麼會這樣?……」
「皇上,皇上大病初愈,切莫勞了神……」
乾隆卻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一樣,「皇后,你說,你把永琪……」
瑩琇心一沉,暗忖,他該不是又心疼了吧?!「軟禁……在了景陽宮……」瑩琇抬起頭看著他,燭光映著他漆黑的瞳仁,一股冷冽讓瑩琇禁不住打了個寒噤,「皇上若是覺得不妥……」
乾隆只穿了中衣披了件狐裘,站在寢宮的窗前陰惻惻地說:「不妥……是不妥!這等忤逆子……忤逆之子,直接圈在宗人府養蜂夾道就是!還用軟禁在景陽宮?」
悠于 2017-4-6 18:29
第二十七章 猶恐相逢是夢中
瑩琇心頭一陣慌亂,這……不大像是乾隆說的話啊?他不是一貫的喜歡永琪麼?不是一向視此子為嗣君麼?就連自己小產他都能不追究,這事?可是那咬牙切齒的表情也分明不似作偽,難道真是被氣成這樣的?「皇上?躺下吧,保重龍體要緊……」
乾隆卻好像沒聽見她說話一樣,只是在寢宮內緩緩踱步,兩手垂下來,手指一張一合。瑩琇看著他的眼神和沉思時的動作,早已是疑在心頭:胤禛性子急,遇有不決之事,沉思之事總是喜歡來回疾走;弘曆沉思之時卻是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動不動的……眼前這個,不像是弘曆,倒像是——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皇帝……是錯覺?還是說,這世上真有「無巧不成書」的說法兒?「忤逆子……忤逆之子」、「宗人府」、「養蜂夾道」?!瑩琇心底輕呼一聲:難道他原本想說的是「忤逆子孫」?那他就是……可能嗎?可能是他麼?可是……自己都能活在那拉氏身上,那他為何不能……
「皇后也忒心軟了……不過,沒聖旨,你這麼處置,朕看也是相宜的。只是輕了些……兒子啊……嗨……兒子!逆子!這一個一個的都是逆子!沒兒子,怕國祚不立;有了兒子,就又要替這些個孽障操心勞神……老天呐,朕這是造的什麼孽!一世一世,給這些個孽障操不完的心!」
他這幾句話不過是脫口而出,聽在瑩琇耳中卻不啻為五雷轟頂!瑩琇打著顫走到他身後,伸出手從後頭抱住他,乍了膽子輕聲低語:「表哥……是你麼?……」她一出聲,就發覺自己抱著的這個人寬闊的脊背也是一僵,過了半天,方回過身也抱著她:「你?……你……你?!」
瑩琇突然趴在他懷裡放聲大哭起來,「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當年我就說了,我不喝孟婆湯,不想忘,下一世我還纏著您……神天菩薩!這可是應驗了麼?」半晌,才抬起頭,「只是,老天……還要讓您這麼操勞?怎麼這一世,還不放過我們……還要生在帝王家……」
康熙重新將她擁入懷中:「剛醒過來的時候,朕也怨過。佛經上說『六道輪回』,怎麼偏偏朕就一世一世的生在這兒……不過,天幸,老天待朕不薄,竟還送了個你來……瑩琇,當日你入宮,朕冊你貴妃之時,皇瑪嬤就說過,咱們是三生石上刻了字兒的。你看,繞了這麼些年,不還是……這才是真的『隔世』啊!」
瑩琇哭著在他懷裡點點頭,卻又被他推開:「看看你在朕身上哭的!鼻涕眼淚都蹭在朕身上了!帕子呢?」
瑩琇把別在自己衣服上的帕子遞給他,任由他給自己擦了淚。故意裝出了副凶巴巴的樣子:「我樂意!幾十年沒蹭過了,您也要體諒不是?」
康熙笑著拉她在床上躺下說話,「是了,幾十年沒見了,你怎麼還是這麼個脾氣?到越發顯得像小時候了……」
「像那個時候不好麼?那時候我小,不懂事,阿瑪額娘不讓我纏您,可我偏偏就喜歡纏著您。連您和仁孝皇后的洞房都是我鬧的……我……」
康熙半坐著,伸手在她鼻頭上一捏:「猴年馬月的事兒了?難為你還記得!睡吧!看你這眼圈兒!想是幾夜沒睡好了吧?」
瑩琇揚眉笑道:「那可不!皇上昏迷不醒,外頭差點翻了天!還有一個要殺我的五阿哥……您說說,我敢睡麼?」
一陣沉默,瑩琇輕輕推了推康熙,「生氣了?我說著玩兒的。我是誰?還能被他一個沒辦過差、沒經過事兒的皇阿哥給轄制了?」
康熙也不說話,頭上蹦起了條條青筋,臉上的表情也愈發嚴峻,過了一刻鐘左右,才說:「你雖不會被他轄制,不過他起了那個心就不該!一個皇子,助了個小混混欺瞞君父!這個弘曆還看他是個好的!他!……」
「別氣了,看明日孫之鼎過來,再給你診一個『肝火上升』!」
「不礙,朕醒過來就知道無礙了……可這事兒!明天把他們宣過來,朕一發處置了算了!」
見他又頂上了氣,瑩琇抽出手,輕輕給他按揉著太陽穴,「別氣了!先歇個兩天再辦也不遲……我多口問一句,您打算怎麼處置五阿哥?」
「宗人府高牆圈禁!這還用說麼?欺君瞞父,不比胤褆胤礽可恨?」
瑩琇側了身,胳膊支著腦袋幽幽的說:「圈禁……若從我的心裡論,是恨不能……可是,他終究是您的曾孫。上一世,胤褆胤礽都是圈到死的,老十三也圈了十年。胤禛不用說了,還有弘時那碼子事兒,那是直接除籍賜死的。您如今要是再圈了這個五阿哥……在旁的不知道的人,可怎麼看這爺孫三位皇帝啊?一代一代的父子……」
康熙聽了,琢磨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改方才凝重的表情:「瑩琇說情就說情吧,還要攀上那些個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橫不能朕就這麼罷了吧?!」
「誰攀扯了?人家就不是好心替你家爺兒幾個的名聲想麼?再說了,若是眼下做皇帝的還是弘曆,我估摸著我說什麼也要攛掇他辦這個五阿哥。可是,這不是您來了麼?一則,我也是存了個『名聲』的念頭,二則……」瑩琇說著,狡黠的笑了笑,「我的爺,咱們都是悶了那麼些年頭的人,放他們在外頭瞧個熱鬧不好麼?橫豎有您震著,又掀不起什麼風浪!」
康熙一下沒憋住,笑了出來:「看熱鬧?瑩琇還存了這個主意?」
「那只野鳥飛進宮的時候,我就存了個看熱鬧的心思,可後來他們偏偏惹到我頭上。如今還牽涉了五阿哥和那個令妃……況且,您也來了,咱們一處兒瞧個熱鬧有什麼不好?上一世咱們家我可還真沒見過這麼熱鬧的事兒呢!這可比什麼《金水橋陳琳抱妝盒》【注】好看得多了!這回,託福,我也開開眼……反正,我現在狐假虎威,有您來了,我是什麼都不怕了。」
康熙看了瑩琇的眼睛,正色道:「到現在朕才明白孔聖人說的一句話啊!瑩琇知道孔聖人哪句話最是至理名言麼?」
瑩琇正在樂著,被他問的莫名其妙,疑惑的搖了搖頭。康熙將頭埋到她耳邊:「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你若想看戲,朕就陪你看看。只是,這個永琪,是斷不能留在宮裡的!弘曆當時把他留宮裡不是借了給他娘守孝的說法麼?這孝期,也差不多滿了,讓他出宮!至於那個令妃……呵呵呵……」
聽見他的笑聲,縮在錦被裡的瑩琇突然打了個寒顫,他們二人不光是熟知過往的,偏偏還知道以後,小十五那一脈把大清江山糟蹋的……唉,看來令妃也得不了什麼好了!
夫妻二人又說了一會子閒話,瑩琇到底是幾夜沒怎麼合眼了,這一下胸口一塊石頭落在了地上,靠在康熙懷中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康熙更是個「大病初愈」的身子骨,強打精神說了會兒話,也覺得困得不能行,看瑩琇睡得香甜,自己「活」過來的那口氣也松泛了,沉沉睡去,一夜無眠。第二天清早醒來,竟看見瑩琇托了腮,趴在床上,笑盈盈的看著自己。先把被子拉了拉,蓋住瑩琇的膀子,笑道:「大清早起來,發的什麼瘋!就這麼露著膀子趴著?看不坐下病!」
瑩琇也不去理他,只是拿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看您睡著了還是像個孩子一樣,好像又回到上輩子似的……醒了,就不敢再合上眼,生怕是一場夢……」
康熙長歎一聲,將她搬到自己懷裡,扶著她烏黑的秀髮,「不是夢,不是夢!重來了一世,你倒還是這個癡性子!讓朕拿你怎麼辦?」
瑩琇打了個哈欠:「涼拌……您醒了,我可要再睡個回籠覺了……」說著又閉上了眼睛,背過身就要睡去了。
康熙又把她搬過來,「把朕弄醒了,你竟要去睡?!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兒!」
「誒誒誒……」瑩琇抱了被子擋在身前,笑道,「我的爺,您是『大病初愈』的,可還要當心身子不是?」說著趁了康熙還在愣神,一溜煙兒下了床,披了衣服走到外間,高無庸和容嬤嬤正站在雕花黃花梨月牙木門前,看見瑩琇出來,忙迎過去行禮。
瑩琇輕咳一聲,忍了笑:「萬歲爺醒了,進去伺候。」
第二十八章 金風玉露
皇上重病不起一臉多日,皇后日日在養心殿華滋堂侍奉,終於聽說皇上睜開了眼,醒了過來,前朝後宮都是歡喜不盡。自然,後宮是更加歡喜不盡的。只是,當後宮一眾嬪妃聽說,皇上醒過來當晚,皇后就宿在了華滋堂的龍床上,多少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後來,又聽說,皇上醒過來之後數日,皇后依然住在養心殿后的體順堂,眾人又不知暗暗咬了多少回牙,撕了多少帕子,砸了多少景德鎮官窯的佳品——當然,除了這樣她們也別無他法,因為不管是養心殿也好,華滋堂、體順堂也罷,都是她們只要是無旨就不能擅入的地界。
康熙和瑩琇聽了這些也不過是莞爾一笑,前一陣兒皇上病著的時候,瑩琇從沒回過坤甯宮,是以每天早晨,嬪妃們都是來到坤甯宮沖了寶座叩頭。這天,皇上終於大安,瑩琇也終於回到了坤甯宮受禮。瑩琇的心情自然是好的,自打她的皇帝表哥過來,她就是一腔愁緒付流水的模樣,這天就算是見了往日橫看豎看接不順眼的令妃,也捎帶手覺得順眼了些。笑著打發了嬪妃們道乏跪安,琢磨著想先問問紫薇的事兒。不想令妃又留了下來。扭扭捏捏的開口:「娘娘……奴婢,奴婢只是聽說皇上這次病得……嗯……不知奴婢能不能去看看,去看看皇上?」令妃是知道皇上重病之時,皇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處置小燕子、五阿哥和她兩個表外甥的事,只是為什麼處置,就不是她能打聽到得了,所以她這個時候是急得不得了的,無論如何都想見見皇上。
瑩琇低著頭、皺著眉聽了令妃的話,心底不由得又是一陣噁心。「令妃這話說的……萬歲爺如今已然大安了,現在正在前頭理政,我估摸著不是養心殿的『勤政親賢』就是在軍機處,這可都不是你能去的地方。萬歲既然已經大安,想要見誰自然會有宣召,難道,我還能攔阻了不成?」
「娘娘……奴婢……」
「皇上病了這幾日,令妃顯見的也是晝夜懸心。回去好生歇歇,還要費心照料十四阿哥呢。道乏,跪安吧!」
打發了令妃跪安,看見令妃那張泫然欲泣的臉,連帶著連紫薇也不想問了。搭了容嬤嬤的手就回了寢宮睡回籠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間覺得好像自己身邊影影綽綽有人的樣子,隨手一抓。
「哎喲!你屬貓的麼?!差點抓著朕了!」
瑩琇這才笑吟吟的打了個哈欠坐起來:「我屬虎啊!虎是大貓嘛……您怎麼過來了?前頭的事兒結了?」
康熙笑著坐在她的床頭,「可不麼?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鐘點兒了!還睡著,別是睡迷了吧?看走了困,晚間又吵吵著頭疼!」
「我這幾天累得狠了不是?就是困麼!」說著又打了個哈欠,給康熙墊了枕頭,自己又往裡讓了讓,讓他也在床上倚了,「今兒,令妃還問起您呢。「
「哦?」
「說是想去看看您……那副妝容啊,嘖嘖……上輩子,咱們家還真沒這樣兒的。」
康熙冷笑兩聲:「令妃,令妃!一個包衣奴才罷了!弘曆看著好,封了妃也就是了。萬不該……哼!」
瑩琇倚在康熙懷裡,「怎麼又生氣了?眼下您才是『乾隆皇帝』不是?」
康熙點點頭,又看看瑩琇,扯了她的被子,「起吧!都要用晚膳了!還這麼在床上窩著!」
瑩琇起了身,簡單穿了件旗裝,隨康熙進了暖閣,晚膳的酒食已經擺了,瑩琇一天沒怎麼活動,也不餓,只是用了幾樣小菜,幾口粥也就飽了,叫過宮女拿了青鹽漱了口,就坐在一旁吃茶。等康熙也用完了膳,就看見養心殿的一個小太監捧了綠頭牌的銀牌跪著奉與康熙,康熙愣了下,隨手翻了一張,瞧了一眼瑩琇,故意道:「嗯……令妃吧。」
瑩琇站了起來,「成,待我用印。」
見她要走,康熙一個繃不住笑了出來,「皇后?過來看看過來看看!看看朕到底翻得是誰的牌子!」
瑩琇走過去,往大銀盤中一瞧,見那個翻過來的綠頭牌上寫著「坤甯宮皇后烏拉那拉氏」。口中嗔道:「這麼逗我,有意思麼?」
一屋子的宮女太監也是喜不自勝,都知道進來主子爺待主子娘娘不似往常那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可也沒見過這天下最尊貴的一對兒夫妻這麼笑鬧。這是怎麼了?
晚間,宮女伺候兩人洗漱了,瑩琇就揮退了她們。自己一個人親展床褥,排好了枕頭,抖開了大紅緞面五彩金鳳錦被,看見康熙斜歪對面炕上的燈下看書,走過去,一把抽了書,「主子爺,天色已晚,請安寢吧!」剛一轉過身,康熙就從後邊摟住了她,輕輕吻著她雪白的脖頸,「琇兒,這麼些年,終於又可以重新把你抱在懷裡了……這一次,就是天塌地陷,朕也不放你了……上一世,你知道麼,朕……朕那時候明白了……」
瑩琇聽到這兒早已是淚如雨下:「別說了,別說了……上一世,我多想一直陪你到最後啊……這一世,這一世,咱們好好兒的……」康熙也不說話,瑩琇只覺落在自己脖頸上的吻越發的熾熱燙人起來,掛著淚笑道,「看您急得!可是才大病了一場呢……」
康熙打橫將她抱了放在床上,「怕什麼?朕身子骨好得很呢!」
瑩琇到底是因為白日睡得多了,一大早就醒了過來。身旁的康熙仍在沉睡,前胸有節奏的一起一伏,瑩琇伸出手,演著他的額頭、鼻子滑到嘴唇、下頜,曾經無數次想過再看到他睡在自己身邊是什麼樣子,而今兩個前世夫妻「鴛夢重溫」,只不過,萬沒想到兩人竟然這樣的相逢。瑩琇向來耳力好,這會兒寢宮裡又靜,清清楚楚的聽見了高無庸在外間焦急踱步的聲音。她輕輕拿開了康熙摟著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的下了床,穿了單衣,披了件褂子,輕手輕腳的走到外間。
高無庸看見她活似看見救世主一般,行了禮打了千兒:「娘娘,寅正一刻了,主子爺該起身了!今兒叫大起兒,禦門聽政,卯正就要到乾清門了。再不起,就遲了……」
瑩琇也驚了一下,冬日裡天亮的晚,不想這會兒已經都過了寅正了。「你叫人備下朝服,在這兒候著!」說完,自己轉身進了內間。
她坐在床邊,輕輕探著身子,往康熙的脖頸中呼呼吹了兩口氣。
「嘶……誒!你!」康熙被她「吹」醒了,睜開眼,正要吻她,看見她只穿了單衣坐在床邊,急道,「怎麼還這麼不知道個冷熱的?!就這麼坐在這兒!多咱凍出病來,你可就改了!還不快進來暖暖!」說著掀開了被子,把瑩琇裹了進去,抱在自己身前,手又不老實的在瑩琇身上遊移,瑩琇被他逗得忍不住笑出聲兒,連聲道:「別別別……」康熙卻猛地一翻身又將她壓在身下。
「別!外頭奴才們都在呢!」
康熙的呼吸顯得粗了些:「管他們呢!敢泄出去一個字試試!」
瑩琇用最後的一絲清醒推了他一把:「我的爺!寅正一刻還多呢!今兒不是禦門聽政麼!」
康熙這才停了手,仍在她脖頸上留了一個記號方才起身。見瑩琇也要下床,又把她按回錦被裡,「你接著睡吧!還早呢!」
瑩琇笑了笑,還是爬出了被窩,隨意穿了件夾旗袍,笑道:「我送您。」說著喚過來了門外的奴才,先伺候他洗漱了,幾個宮女或站或跪的給他更衣,先將明黃朝服在身上穿齊整了,又加了紫貂端罩、石青海龍片金披領,蹬了珊瑚珠朝靴,帶了頂熏貂青絨東珠正冠,瑩琇上前給他束了條金絲瓔珞帶,又親自選了條青金石朝珠為他掛上,理順了「記撚」,站的略遠一些,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道:「這麼著可成了!大朝會就是這身兒行頭麻煩,一樣一樣的東西,讓人打饑荒!」
「你也是!又不是頭回看朕穿了,這麼些年都念叨這身兒衣裳麻煩!你這麼抱怨著,難道朕的大朝還能不穿這朝服不成?滿朝文武都朝服,朕這兒倒是一身兒常服——那才是笑話呢!」康熙看她拿了這樣兒又是那樣兒,笑道。
瑩琇又在後頭給他理了理朝珠後頭的「背雲」,笑著說:「我不過一句話,您就一車話等了我,這不也是替您抱怨的麼?早知道,我還不如躲個懶兒窩在床上不起來呢!」
康熙搖搖頭:「越發慣的你了!」走了兩步兒,又回頭對瑩琇道,「今兒個等朕前頭的事兒結了,回你這兒問問那個……紫……哦,紫薇的事兒!」
第二十九章 罵子
既是康熙囑咐了要同她一起問紫薇的事兒,瑩琇大早起來,先用了幾口早膳,又細細的上了妝,挑了件領子能遮住康熙在她脖頸上「記號」的旗裝,安坐在寶座上受了嬪妃們的禮。一群大大小小美人們看著瑩琇「欲罷不能」的眼神,讓她自己低頭暗樂了好久。應付了這群美人兒們的「問安」,瑩琇就命容嬤嬤把紫薇帶到了東暖閣,自己仍是倚在暖炕的迎枕上做針線。
紫薇和金鎖自打被「請」到坤甯宮,就一直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小燕子被圈在了宗人府,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進的坤甯宮,忽地聽見皇后宣召,心中自然又是一團亂。「奴婢紫薇叩見皇后娘娘,恭請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瑩琇長歎了一聲,「罷了,你起來吧!今兒個叫你來,就是想問問你家裡的事兒。」
「娘娘……奴婢是還珠格格去福家的時候……嗯……」
瑩琇抬起頭,「不著急說,你且先想想吧。」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瑩琇依舊倚了迎枕紮荷包,紫薇退到一邊思忖著這件事:總不能,這位皇后娘娘知道了吧?!過了將近小半時辰,立在牆角的自鳴鐘當——當——的想了數聲,嚇得紫薇心裡越發的沒底了。瑩琇的餘光瞄了眼紫薇,把她的幾絲慌亂收在心底。這時,看見簾子一挑,高無庸走了進來,打了千兒道:「回主子娘娘,主子爺說今兒有點忙,這會兒恰得閒,讓您帶了紫薇去養心殿東暖閣呢。」
瑩琇點點頭,「知道了,你回去告訴萬歲爺,我這會子就過去。」因著是在自己宮裡,瑩琇只是穿了件家常旗裝,梳的小兩把頭。養心殿到底是在前頭,太家常的衣服也不相宜。指了件明黃緞繡五彩雲龍紋吉服換上,重新梳了兩把頭帶了幾樣簪環,兩隻腕子上各帶了兩隻景泰藍鏤空雕花手鐲,配了東珠朝珠,帶了紫薇就往養心殿去。
進了養心殿,一殿太監宮女看見她去了紛紛長跪在地請安,挑簾進了東暖閣,見康熙也並沒坐在寶座上,只是在南邊窗下的暖炕上坐著批奏摺,自己福了一福。
康熙指了自己對面道:坐坐!這兒對你沒那麼些個規矩。」
「是。」瑩琇笑了笑,偏身坐在炕沿兒。
康熙放下筆,「給你們主子娘娘拿□,」又向瑩琇說,「大冷天兒的過來,先喝著,暖暖。」
瑩琇接過□,呷了一口,聽康熙問道:「這就是那個紫薇?」
「是。」
康熙仔細看了一回這個「滄海遺珠」,又拿了比了一回上輩子自己身前兒的幾個公主,心頭直納悶兒,她娘究竟是個什麼女人?!明明是個他愛新覺羅家的滿洲女兒,竟能被她調理成一副揚州瘦馬也似的!「起來吧!高無庸,去宣令妃五阿哥還珠格格,哦……還有福家那福倫的妻兒也一併宣來!趁著得了個閑,這事兒還是辦妥當得好!」
紫薇聽了這話早已嚇得跪在地下不住的哆嗦,皇上——她的爹,真的知道這件事了?一時眾人到齊,紫薇更是害怕,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康熙盤膝坐在暖炕上,手中翻弄著那本《王摩詰詩集》,口中道:「這《王摩詰詩集》的扉頁上題著『丙子年八月,餘膝下嬌女紫薇及笄……』你們幾個,眼下是不是也該和朕交待下這件事了?」
令妃雖不知前因後果,不過聽見「嬌女紫薇」,再看看其他人的眼神兒,也猜出了一二,險些沒暈過去!自己怎麼會攤上這樣的事!
小燕子一連在宗人府關了十幾天,心裡怕極了,可是想想「長痛不如短痛」,心一橫把整件事說了個底兒掉。從她如何認識的紫薇,如何結為姐妹,如何姓了紫薇的姓,定了八月的生日,如何知道了紫薇的秘密,如何闖的圍場……「整個故事就是這樣,我只是紫薇的信差,我不是格格,當時,皇阿瑪對我那麼好……給我擦汗,喂我吃藥,是我糊塗了,沒有馬上說清楚,因為有個爹實在是太美好了。等到想說清楚的時候,就怎麼都說不清楚了!其實,我跟每一個人說過,也跟皇阿瑪說過,我不是格格,但是,沒有人要相信我,大家都警告我,如果再說不是格格,就要砍我的腦袋!就這佯,我嚇得不敢說,左拖右拖,就拖到今天這種狀況了!」
瑩琇皺眉道:「這成什麼話?!不錯,你是說過你不是格格,你不想當格格,可你說說,那次不是見著皇上惱了,要罰你了,你才說出這等話?等滿天雲霧散了,你就又成了『承歡膝下』的格格。你且說說,讓我們怎麼信你?」
令妃聽了小燕子說這件事,只覺得渾身發軟,幾欲癱倒……卻還是換上了那副泫然欲泣的面孔:「娘娘……小燕子也說了,是因為皇上這個『爹』太美好,才會這樣啊……」
「你這又成什麼話?!民間拜個乾親還得要個銀碗銀筷長命鎖呢!哪有就因為這個爹『太美好』,就上趕子要認?自己的爹還要不要?更何況,冒認的這個爹是皇上!」
令妃見「乾隆」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還道他是心疼小燕子,忙插嘴:「娘娘,此事,還是讓皇上自己定奪吧!畢竟,皇上的事,他自己心底是最清楚不過的。」
瑩琇心中暗啐令妃一口:不識好人心啊!讓你的「皇上」處置這些人,要不是先前我說要留著看戲,你這輩子就甭打算見他們了!
康熙坐在炕上,從令妃、小燕子、紫薇、永琪、福家一家子臉上一一掃了一遍,冷冷地說:「福倫,你們一家子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為何不早奏?!」
福倫一顫,惶恐的躬身說:
「皇上,實在情非得已,有太多的顧忌呀!」
福倫夫人見皇后咄咄逼人,「乾隆」卻陰沉鬱怒,許多話,再也不能不說了。
「皇上,請聽奴婢說幾句話,當時,我們對紫薇的身份,也是半信半疑,除了把她收留在府裡,慢慢調查之外,不知道有什麼路可走!等到小燕子偷溜出宮,兩個姑娘見了面,咱們才確定了這件事!接著,我們千辛萬苦,把紫薇送進宮,讓兩個格格,都陪伴在皇上身邊……您沒有損失呀!而我們大家,已經用心良苦了!雖然是『欺君』,也是『愛君』呀!」
這時,福爾康也介面了:「皇上,請您仔細想一想,我們當初發現了紫薇,知道兩個格格,有了錯誤,我們原可以殺了紫薇,保持這個永久的秘密!我們沒有這樣做!我們也可以把紫薇送到天邊去,讓她永遠接觸不到皇上,我們也沒有這樣做!把紫薇留下,再把紫薇送進宮,這裡面固然有臣的無可奈何,但是,最重要的,是紫薇對皇上的一片愛心,讓人無法抗拒呀……」
康熙忍了笑看著這對母子,這個令妃的表姐還真是一張如簧巧嘴啊,分明欺君的事兒也能掰扯成什麼「愛君」!「『臣』?福爾康,皇后為什麼把你黜為藍翎侍衛,你該不是一點沒想明白吧?『臣』是你稱呼的?!」
「奴才該死!」
康熙又叫過高無庸給自己碗中添了一回□,才說:「這麼說,你們之前還存了個暗害格格的心思?」
這是誅心之言啊!福家的人連連叩頭,忙道「不敢不敢!」
「不敢?欺君也欺了,朕竟不知道你們還有什麼不敢的!老五,這事兒你也早就知道?」
在永琪看來,他皇阿瑪雖然是個嚴父,可是待他一向都是和藹的,今兒一開口就嚇得他直打寒顫,這是怎麼了?!「回……回皇阿瑪,兒臣……嗯……知道……可是,兒臣想著,小燕子,她只是一心充滿了對皇阿瑪的孺慕之思,其實,她是無辜的啊!」
「她無辜?!她有孺慕之思,所以你就忍心在宮裡瞞騙君父!在宮外,看了你的妹子走投無路先是委身包衣之家,而後誤入包衣旗下?!朕怎麼會有你這樣的不孝不悌的子……兒子!」
「皇上!」令妃拿帕子擦了淚,一溜身跪了,「五阿哥一向是諸皇子中最有才學的,這麼做必定也是為皇上想的……」
康熙見著令妃那張垂淚的面孔,不由得想到了他幼年僅僅見過幾次的孝獻皇后董鄂氏,那個看著嬌嬌柔柔,就能把皇父拉走的女人;那個讓他親額娘孝康章皇后「紅顏未老恩先斷」的女人……心裡又是一陣厭惡,登時覺得頭暈腦脹:「好才學?果然是好才學!如此欺瞞君父,真是個書讀得好的!老五,既是這書讀得不錯,你倒是和朕說說,尚書房教了你什麼了?你的心肝呢?你的心肝哪兒去了!嗯?!」
「皇阿瑪!兒臣……」
見永琪仍要反駁,康熙緊咬了細白的牙,冷冰冰的笑道:「『皇阿瑪』!呵呵!人言『龍生九種,種種不同。』朕原想著,哪怕你們一個個不成器,是『饕餮』是『睚眥』,朕也認了,哪怕是離龍種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寒鴉慈烏呢?好歹還孝順!你呢?邸梟!夜貓子!欺君是不忠,瞞父是不孝!朕同你,就算沒了『君』的那層,可朕還是養了你二十年的親阿瑪呀!羊跪乳、鴉反哺,人若不孝,獸亦不如!你就不知有愧麼?!」
悠于 2017-4-6 18:30
第三十章 貶斥
康熙眼看是氣的狠了,連瑩琇端了□的手都嚇得打顫。心中暗道,怪不得上一世沒幾個兒子能在他那兒討過好兒!當下忙放下碗,下了炕,走到康熙身邊,輕輕揉著他的胸脯給他順著氣。
「皇上,病才好,孫之鼎前兒千叮嚀,萬囑咐,可不能這麼生氣的……」康熙略定了定神,溫言道:「皇后坐吧!朕無事。」說著低頭沉吟了片刻,「小燕子交宗人府議罪,福倫革協辦大學士,降翰林侍讀。革其妻誥命,福爾康福爾泰奪職,永琪……」
令妃大驚,當即攔了話,道:「皇上!您要想明白啊!福倫一家,對國家屢立戰功,是您鍾愛的臣子,五阿哥更是您一向最鍾愛的兒子,萬不要因一時生氣,讓親者痛,仇者快呀……」
「令妃,你這是表功麼?福倫有何戰功?朕豈會放著一個有戰功的人做一個協辦大學士的閑差?你這是道朕用人不明?!這話將傅恒、兆惠置於何地?『親者痛』?『八議』當中是有『議親』、『議貴』的說法兒,令妃該不會以為,你一個偏妃的親戚和朕有什麼『親』吧!」
令妃被這話嚇得險些厥過去,「奴婢萬死不敢,萬死不敢……」
眾人在地下跪著面面相覷,心中都是怕到了極點,可又沒人敢說話。片刻,小燕子驚天動地的大喊:「皇阿瑪!你會後悔的!你饒了別人吧!永琪他們都是被我害的……皇阿瑪,不是說『人不獨親其親』嗎?你是認我做的義女啊!不是親生女兒!我沒有欺君啊!永琪和大家都沒有欺君啊!紫薇!紫薇,你說句話啊!」
瑩琇聽了這話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這個傻大姐兒!真要氣的皇帝表哥殺了她,那還看什麼戲?!當下輕輕握住康熙的手:「皇上……」
康熙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等著東暖閣的藻井說道,「小燕子,朕是為什麼認你做的『義女』,你還不知道麼?你要是不說你是夏雨荷的女兒,朕會認你做什麼『義女』麼?要是沒有那幅畫兒,你擅闖圍場,按刺王殺駕論,朕當時就能活剮了你!『人不獨親其親』,看來你也是讀了些書的,這大清朝都是朕的,人人都是朕的子民,朕自然親之、愛之。這不是你該說的話!」
康熙說的話,小燕子大半聽不明白,心一橫說:「那您也要饒了爾康啊!紫薇是喜歡爾康的啊!」
康熙和瑩琇俱是一驚,看向了紫薇,紫薇這時候哪還敢說話,只是跪在地上不住的抖。瑩琇拍了桌子叱道:「放肆!閨閣名節,豈容你在此胡言?!」
「我說的是真的!你這個惡毒皇后怎麼會明白這個……」
啪———小燕子還沒說完就領了康熙一巴掌。康熙指了她顫聲道:「皇后乃是朕之正妻!一國之母!朕尚且要敬要愛,你竟敢如此謾駡譭謗?!」扯過了幔帳上的一條明黃絲絛扔給了高無庸,「去!這個賞她了!帶幾個人出去伺候她,把事兒了了!」
小燕子還不明白賞她一條絲絛,伺候她出去「了了」是什麼意思,高無庸就走到了她身邊:「格格,請吧……」
小燕子正撓著頭要和高無庸走,就聽見永琪淒厲的喊道:「皇阿瑪!您就饒了小燕子吧!兒臣……兒臣……兒臣不能看著小燕子死啊!」
康熙走到他身前,「你說什麼?」
永琪這時也顧不得怕了,「兒臣,兒臣知道了小燕子不是兒臣的親妹妹之後……就……情不自禁了,求皇阿瑪……小燕子要是死了,兒臣……兒臣也不活了……」
康熙一腳踢了永琪一個跟鬥,罵道:「你個沒人倫的混帳東西!她就算不是你親妹子,可還算是朕的義女,與你尚有兄妹名分!頭一條欺君難道在你看來還不算是罪,你還要再加上一條『□』?」
「皇阿瑪!您怎麼可以這麼想呢?我和小燕子,爾康和紫薇,都是『發乎情,止乎禮』,絕對絕對沒有做出『越禮』的事來!小燕子和紫薇,兩個姑娘都是潔身自好,玉潔冰清……」
康熙不知拿這個「兒子」如何是好了……上輩子他那幾個兒子是鬧家務鬧得不可開交,可也從沒出過這路貨色。「好一個玉潔冰清!玉潔冰清到談情說愛、私定終身?!」
「皇上,」跪在那兒就沒說話的福爾康磕了個頭,道「皇上,這個『情『字,本來就不是『理法』所能控制,如果處處講理,處處講法,處處講規矩,處處講操守……那麼,整個『還珠格格』的故事,都沒有了!沒有小燕子的誤認,沒有紫薇的存在,也沒有我和五阿哥的痛苦和無奈了!」
永琪隨聲附和道:「皇阿瑪明鑒!您也曾經年輕過啊!……」
康熙被這個「兒子」氣的頭上恨不得直冒煙,他年輕過!他八歲登基沖齡踐祚,就算是當年貴為天子,再喜歡他小表妹,也就是趁她進宮給太皇太后請安的時候遠遠看一眼,也是正經秀女大挑的時候進宮封的妃,從沒想過直接點了名兒弄進宮。
「皇阿瑪!我們都是『情有獨鍾』啊!您也是『性情中人』,您是那麼仁慈,為什麼不瞭解這份感情?不欣賞這份感情?不同情這份感情呢?皇阿瑪,小燕子要是死了,兒臣……兒臣也不活了……」
「你!你這個逆子!」康熙一把拔過牆上掛的天子劍,朝永琪刺了過去。
「皇上!」瑩琇撲過去拉了他的胳膊,「皇上,老五縱有些個著三不著兩,皇上一時惱了,也萬不可如此啊!」又向五阿哥叱道,「老五!小杖受大杖走,你今日難道成心要陷君父于不慈麼?還不快滾!高無庸,找人把他架出去!!」
見高無庸帶來人把永琪拉了下去,康熙仍是雙目血紅的握著劍,瑩琇身子一軟,滑跪在地,哭道:「皇上……您這是幹什麼啊?……不能這麼置氣啊……」
康熙一根一根鬆開了握著劍的手指,攙起瑩琇,「逆子!怎麼會有這樣的逆子……」
「皇上!雖是五阿哥忤逆,可皇上也要想想自己啊!!」說著將康熙仍是扶到暖炕上坐了,康熙想了半晌,道:「宣和親王弘晝。」
弘晝在路上就聽傳旨的太監說「皇上這會子心情不好」,心裡就揣了一萬個小心。進了東暖閣,看見他皇兄坐在暖炕上發呆,皇嫂旁邊坐了垂淚,再看看地下跪的一堆人,心中早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甩了馬蹄袖,叩頭:「臣弟弘晝恭請皇上聖安,恭請皇后娘娘金安。」
「起吧!」康熙打量了這個「孫兒」臉龐還是像胤禛多些的,又給他指了個座兒……道,「坐吧,今兒叫你過來,有件事跟你說,五阿哥永琪,朕原念其母前歲逝世,令其在景陽宮守孝。今其母喪已過,儘快擇府出宮。」
「嗻,臣弟領旨。只是,這道旨意,是明發還是廷寄?」
康熙冷哼一聲:「明發!入檔!你管著內務府,讓他們馬前點兒!甭跟朕一推四五六的耗時候!」
「嗻。那……品級……」一般皇子出宮,哪怕眼下只是個貝子,日後只要不犯事也是郡王、親王的,所以選宅子建府,多是選的略高過自己已封品級的。這個永琪……
康熙皺眉,「貝子!」
弘晝瞪著腳下的地磚:得!就這麼把五阿哥的品級定了……「那,封爵的旨意是不是一併擬了?」
「你也聽不明白話了!朕是說他的府邸視同貝子,幾時說要封他了?皇三子永璋封循郡王,皇四子永珹封宣郡王,皇六子永瑢封質郡王。這道旨意也明發。」
「嗻,嗻……是臣弟一時耳背,這就去辦。」
「等等!命永琪那個混帳東西滾去宗人府領五十鞭子!」
「嗻!」弘晝一甩馬蹄袖急忙跪安出去傳旨,出了東暖閣就忍不住直擦汗,這下分封幾個年長些的皇子,單單隔過永琪——這可真是,傻子也明白什麼意思了!
弘晝下去辦事,康熙又緩緩把目光移到殿內跪著的幾個人身上。「還珠格格暴斃,漱芳齋所有宮人充入辛者庫。宮女肖氏,賜五阿哥。」
小燕子聽了睜大眼睛:「皇阿瑪!我沒死啊!你難道要我死麼?……我不要死啊……」
瑩琇怕康熙再惱,忙說:「堵了嘴,叉出去!」
令妃現在早已是花容失色,看著康熙青白不定的臉色,道:「皇上,皇上不要自苦了!當初錯認格格,確實是奴婢的錯,您要罰就罰我吧……」
「是啊!好一個眉毛鼻子像朕!你也是罪無可恕!皇后,令妃黜為令嬪,繳妃寶冊。禁足延禧宮,撤綠頭牌!魏氏是內命婦,歸你管,即刻用印下旨!」
「嗻。」
令妃原本是掐了「乾隆」「憐香惜玉」的脾氣,這招自請處罰不過是想以退為進罷了,她是一心在今年想進貴妃位的,不想竟然引火焚身,反而被奪了妃位。「皇上……奴婢……」
「道乏,跪安!」
「嗻,奴婢……告退……」
令妃去的遠了,康熙又盯著福家幾個人看了半晌,一個妃子城牆拐三拐的親戚罷了!「你們家辦的這叫什麼事?嗯?這一場事辦下來,朕打量著就算是當年太宗、世祖朝的博爾濟吉特氏,聖祖朝的赫舍裡氏、佟佳氏也斷不如你們威風啊!」
福倫幾人忙不迭的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敢?將朕的女兒隱瞞下來,送入內務府包衣旗下的時候可沒見你們不敢呐!旁人不知道包衣的意思也就算了,難道你們也不知此事輕重?!一入包衣旗,那是要世世為奴做婢的!」
福爾康聽見「世世為奴做婢」,忙說:「皇上,奴才們是想著……紫薇是皇女,是金枝玉葉,真相大白之際,自然是能抬出……」
「抬出?」康熙又笑道,「抬出是容易的麼?令妃可抬出了?愚昧,昏聵!福倫,帶著你的兩個孽障滾回去思過!」
第三十一章 善後
看著福爾康走的時候紫薇粘在她身上的目光,瑩琇心中就暗覺不妙:這丫頭怕真是和小燕子那傻大姐兒所說一樣,「情不自禁」了……怕康熙要細問,瑩琇連高無庸、容嬤嬤就遣了下去,偌大一個東暖閣就只有三個人。
康熙又盯著紫薇看了一會兒,仍是覺得不喜。「你還有什麼說的?」
紫薇眼波盈盈的叩頭道:「我娘臨終前讓我帶兩句話給皇上,一句是小燕子知道的『您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還有一句,連小燕子都不知道,我娘她想讓我問問您,『蒲草韌如斯,磐石是不是無轉移?』我娘說,等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蒼,讓她有這個『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則,生命會像一口枯井,了無生趣!」
康熙和瑩琇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這個夏雨荷別是個腦子有毛病的吧!自己不檢點也就算了,就那幾句話,哪一句是做娘的該和自己女兒說的?瑩琇輕咳一聲站了起來,親自攙了紫薇在暖炕底下的木杌子上坐了,「你娘,也是個性情中人。不過,身為男子,本身就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地方。何況,你的父親是皇上呢?這世上,遠有一個比『情』字更重要的一個字那就是『責任』的『責』,你明白麼?」
「我……奴婢明白……」
康熙又看了一眼這個女兒,做包衣還做上癮了不成!於是,怫然不悅:「都這個時候了,還稱什麼『奴婢』!」
瑩琇也笑道:「正是,以後可是要改口了!」
「是。」紫薇離座,插燭似的拜下去,行了家禮,「皇阿瑪,皇額娘……」
「這幾日你就先在你皇額娘那兒住著,先下去吧。」
紫薇又磕了頭,動了動嘴角,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一般,「皇阿瑪,皇額娘,爾康……他也是為我著想才……還有小燕子……」
瑩琇心一沉,仍是笑道:「此事自有你皇阿瑪考量,今兒起得早,早些回去歇了吧。」
看著紫薇退下,瑩琇掛在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薄,最後好似罩上了一層霜。「皇上,我原想著老五和小燕子固然很有些個著三不著兩,可是……眼下看來,這個正經的金枝玉葉怕是更為棘手啊,就夏雨荷和她說的那些話,縱是我一個外人聽了都怪不好意思的,這孩子還掛在嘴上……」
康熙哼了一聲,翻開了炕桌上的奏摺,「這有什麼難的,你回去也在同她說說,她要是改的過來,朕也不會薄了她,自然能給她指一個好人家兒。若是實在說不通,咱們家嫁去蒙古的格格還少麼?」
「那……她的身份?……總不成,還說是義女啊……先前認的一個如今說是『暴斃』,如今再認一個,這……恐怕不大合適啊……」
康熙重重的擱下手裡的朱筆,怒道,「這個弘曆!朕先前看他也還是個好的,萬沒想竟是這麼不著調!一個皇帝,能被魏氏那麼一個包衣奴才蠱惑得就這麼認了義女!」
「您看您,又急了不是?」
「唉!」康熙長歎一聲,中指不斷按揉著太陽穴,「你說,恪靖在這兒?」
瑩琇點點頭,「是,今年回來省親,原說過了年兒再走的。」
「跟六丫頭說說,把這個紫薇歸到她兒子車登多爾濟名下,是她的孫女,帶進宮來請安,你看著喜歡,想養在身邊。這樣,固倫恪靖公主的孫女,土謝圖汗車登多爾濟的格格,朕封個和碩公主也是使得的。名字……嗯……就叫,寶音吧, 寶音格格。」
瑩琇低頭想了一回,「這……我是怕,萬一和這個紫薇說不通,看她心裡倒還是有福家那個混帳的,小燕子嚷出來的時候,聲兒也大,這暖閣裡也還有旁的人。要是傳揚出去……連帶著四格格、蘭馨她們也越發的沒法兒做人了。」
康熙瞪了瑩琇一眼:「難道朕還能真把她嫁給那個包衣奴才不成?!他家要是能尚主,這滿蒙八旗還不笑掉大牙?!說得通說不通都這樣兒了!真要是說不通,就在車臣部、科爾沁部隨意找個博爾濟吉特家的台吉把她嫁過去也就是了!幾千里地,朕倒要看看她還能怎麼念著那個包衣奴才!」
瑩琇的眼珠子險些掉到地上,這麼說,這事也不是很難啊。遂笑道:「倒是我想多了。就照皇上說的,那我這就去同她說?」
「慢,不急,朕先給你看個東西再走,」說著,康熙從身邊抱出了一個紫檀木雕花的精緻小匣,打開之後從裡頭摸出一個小卷軸遞給瑩琇,「這可是朕今兒大清早去乾清宮拿回來的呢!看看!」
瑩琇遲疑的接過,乾清宮拿出來的?剛一碰到那個卷軸,突然明白了,乾清宮拿來的!像是被燙了一樣,猛地抽回了手,「皇上,這個……這豈是我能看的?」
「誒,無妨!朕既然來了,橫豎是斷不會用上這份詔書了!」
瑩琇接過那個卷軸,輕輕打開,前頭一大篇兒官樣文章自然是沒心思看,目光落在最後兩行字上,登時心驚膽顫,只見上頭一筆極漂亮的正楷寫著:
「皇五子永琪,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佈告中外,咸使聞知。
乾隆二十二年六月」
「皇上,這……」
康熙走下來,拿過那個卷軸,一把扔進了暖閣的紫銅炭盆裡,回頭看著瑩琇,「琇兒,此番若非朕來,你有幾條命能抗住這道詔書?那時,你就是不惹他,你和十二也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瑩琇伸手揉著胸口直後怕,雖然她在乾隆病重的時候都動了借著「欺君」罷黜永琪的心思,可是,現在想來,那是一步險的不能再險的棋了。
「表哥……」瑩琇眼圈一紅,把頭埋在康熙懷裡。
康熙摟著她坐回暖炕上,笑道:「你發作老五的時候,可也沒見你怕啊?朕剛才差點一劍殺了他,你不還攔了朕?」
瑩琇照康熙肩上捶了一把,「我這不是後怕麼?!再說了,攔著您不讓殺他,也不是為了他啊。他做的事固然是讓人惱,不過和他置氣才是抬舉他了呢!一個腦子不清不楚的逆子罷了,您也犯不上為了他擔上一個『殺子』、『不慈』的名聲不是?」
康熙笑著在她頰上一吻,「很是很是,瑩琇是『祁祁皇孋,言觀貞淑。媚茲良哲,承我天祿。』朕自然是愛極的。」
瑩琇笑著推開他站了起來,嗔道:「大白日的!您好意思?!我可不擾您的正事兒了,您忙吧,我也得去開導開導那個情竇已萌的『女兒』呢!這事兒若是砸了鍋,滿朝文武還不笑話死!益發拖累的四格格和蘭馨、晴兒都不好呢……」
「朕不是說了麼,這事兒你很不用掛心,大不了讓恪靖把她帶喀爾喀!也罷,你只先和她說說,這樣朕就算是把她送走也不算是『不教而誅』!」
「話雖這麼說,依我看,她這個脾氣,又讓她那個娘教的滿腦子情情愛愛,去了喀爾喀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您呐,還是容我『教』她一回吧!」
瑩琇和紫薇的談話並不順利,因為瑩琇只提了第一句,說要將她放到土謝圖汗車登多爾濟名下,紫薇就百般不樂意。
「皇額娘……皇阿瑪和皇額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讓我做土謝圖汗的女兒……這……皇額娘,我娘,她可是等了一輩子,恨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怨了一輩子啊……如今我只是為了認爹,做公主,就這麼拋棄我娘……我……我怎麼對得起我娘等的那十八年啊!」
聽見那段「可等可怨……」的話,又聽她說什麼,對不起她娘等的十八年,瑩琇頓時有些惱了,說她「夏紫薇」對不起那十八年是假,指了皇上對不起那十八年才是真吧!雖然事兒是乾隆那個不著調的惹出來的,不過瑩琇這個時候還是護短的,強忍了心頭的不自在,端起了茶碗裝作一副要喝茶的樣子,拿蓋子撥了半天茶葉,說道:「皇上同我,都知道你們娘倆的難處,知道她等了、恨了、想了……十八年,可是,孩子,你得知道,等了皇上十八年的,可不只有你娘一個啊!」
紫薇抬起頭,淚如雨下,雙目淒迷:「皇額娘,我娘……」
瑩琇抬手攔了紫薇的話,「你必定要說,誰能像你娘那般?呵呵,傻孩子,這宮裡像你娘那般的女人豈在少數?你也是讀過書的,白居易說,『紅顏未老恩先斷,獨倚熏籠坐到明。』杜牧說的更好『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比你娘如何?況且,在外人看來,她們還要裝的體貼大方、金尊玉貴,這些女人就容易麼?總之,一人一個命數罷。孩子,我從皇上在潛邸時就是側福晉,這麼些年,見得多了,當著你,我也說句不大好意思說出口的話,皇上同你娘當年也是柔情蜜意的,可這後宮裡又有多少,就因為『留牌子』這仨字就抬進宮的?你想過麼?」
第三十二章 底牌
紫薇聞言,一雙本就霧濛濛的眼睛頓時有如降下大雨,在她看來,她娘是這個世上最淒慘不過的女子,也是最深情不過的女子,從沒想過,原來不知有多少像她娘一樣深情的女子就這麼在等待中度過。「皇額娘,可是我娘她……」
瑩琇微微一笑,「孩子,我說的你還不明白麼?這世上等了十八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女人,不獨你娘一個。我也是做娘的人,將心比心,我百年之後,惟願我的兒女能過得好。你娘想必也是如此。既然這樣,如今皇上說把你放在土謝圖汗名下,心裡其實已經是認下你的,這麼安排,是為了給你一個好前程,你娘地下有知想必也是願意的。你又何苦拘泥於定要做『你娘的女兒』呢?」
紫薇心頭被這一段話擊的不輕,只是搖頭:「我,皇額娘,我心裡亂極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瑩琇也不理會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呷了口茶,仍舊是雲淡風輕的問道:「方才在養心殿,肖氏嚷嚷的那句『紫薇喜歡爾康』的那句瘋話是怎麼回事兒?」
「我……」紫薇手裡的帕子早被她自己揉了個不成樣子,只覺得皇后這句話就像是一支箭一般朝自己射過來的,扭捏了半日,方才紅著臉說:「我……爾康,他是真心待我的。」
一個清脆的聲響,瑩琇把手中的蓋子撂在那只成窯鬥彩茶碗上。「這成什麼話!你一個閨閣嬌女如何能把一個包衣奴才的名字掛在嘴邊兒上?」
「皇額娘!」紫薇呼騰跪了下去,「我和爾康是真心的,皇額娘……還望皇阿瑪皇額娘能夠成全……」
瑩琇揉揉眉心和太陽穴,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人,「我只同你說一句,你若要認父,看在你娘『等了十八年』的份上,皇上自然會給你身份,只是,你不能姓愛新覺羅,將你歸於土謝圖汗名下,你就隨了姓博爾濟吉特。可你要知道,不管你是姓愛新覺羅還是姓博爾濟吉特,皇上都不會把你嫁到福家那個包衣奴才的家裡。」
紫薇自從進宮就不斷聽人說「包衣」、「包衣籍」就連她入宮也是入的「包衣旗」,而今皇后又提起了「包衣奴才」,紫薇不禁抬起頭:「皇額娘,我自從入宮,就不斷聽人說起『包衣』,包衣又是什麼意思啊?我……我不明白啊……」
瑩琇頭痛了,甚至後悔和這個「便宜女兒」說這件事了。「你!你連『包衣』二字都不明白,怎麼就糊裡糊塗入了包衣旗呢?」
紫薇睜大了那雙無辜的眼睛:「五阿哥、小燕子、爾康他們說讓我以宮女身份先進宮,就讓我入了包衣旗。」
「胡鬧」瑩琇猛地一拍桌子,嚇得紫薇猛地一抖,「包衣就是咱們滿人說的奴才!這麼和你說吧,就像大戶人家兒常有的家生子兒奴才,包衣三旗就是皇家的家生子兒奴才!除非恩旨,世世代代都是為奴做婢的。福家和令妃的魏家都是內務府包衣出身,他們安的什麼心!自己是包衣,還要把個好好兒的皇女也給弄到包衣旗!現下明白了?不管你是天家骨肉還是土謝圖汗的格格,都絕不能嫁這樣的人家兒,不然不光是你,咱們天家到時候就是整個兒滿蒙八旗的笑話兒!」
紫薇哭著搖頭:天呐!怎麼會這樣?!!!本來想著找到爹,要回自己的身份就能嫁給爾康了,為什麼會這樣?!原來,不是自己的身份不夠,而是福家不夠……「皇額娘,您那麼仁慈美好,您是天下之母,全天下最高貴的女子,您為什麼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們呢?」
「夠了!我是想體諒你們,可你若真嫁過去,咱們家還不成了滿朝文武茶餘飯後的談資?我剛才不就同你說了,這世上,遠有比一個情字更重要的一個字,那就是責任的『責』!我問你,就是尋常人家兒,有把個千金小姐嫁給家生子兒奴才的麼?」
紫薇哭著又磕了個頭,哀求道:「皇額娘……」
瑩琇氣的直想摔了手中的茶碗,思忖片刻,說道:「我當日對蘭馨說過,叫我一聲『皇額娘』我就要為她打算,而今,我也這麼對你說。既是認我做額娘,我也會為你打算。事到如今,你也別求我,這事兒,天家的規矩大,慢說是我,就是皇上也不行。我呢,也不逼你。我指給你兩條路,一是你是夏紫薇,夏雨荷的女兒,可是皇上不會認,你仍是內務府包衣旗下的宮女,還珠格格暴斃,漱芳齋宮人充入辛者庫,本宮念你進宮僅僅數日,心存不忍,將你賞給福家——福爾康到時候拿你做妻做妾,再與天家無干。二是,皇上認你,只是不下明詔,只說你是固倫恪靖公主的孫女,喀爾喀土謝圖汗嫡福晉所出的格格,名喚寶音,隨恪靖公主一道進宮給本宮請安,本宮見了甚是喜歡,留在中宮做養女,皇上與土謝圖汗又是姑表之親,恩旨詔封你為和碩公主——雖不姓愛新覺羅,但皇上是認你的,我與皇上自然拿你當女兒待。我給你三日時間,這兩條路,隨便你自己選。你若是選第二條路,固然皆大歡喜。你若是選第一條路,皇上與我,也斷不會攔了你。」
「這……」
紫薇正要說話,瑩琇卻攔住了她,「我說了,給你三日時間。不必急了回我,你自己也好生想想!」
紫薇一向是個沒經過事兒,又沒主意的,回到自己住的偏殿就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金鎖是見慣了她以淚洗面的,又知道今天皇后宣她過去,想是她在皇后那兒見了皇上也見了小燕子,苦於自己身份無法言明才回來哭的,先前也沒多理會,想著她哭一陣兒也就好了,誰知過了一會兒哭的倒更凶了。「小姐?小姐?怎麼了?」
「金鎖……嗚嗚嗚……」紫薇看見金鎖,好像這會兒才想到自己在宮裡還是有人說話的,抱住她就哭。
金鎖被她蹭的一肩膀的淚,拍哄她一會兒,說道:「小姐,怎麼了?可是今天見著皇上了。」
紫薇哽咽的點點頭,「見到了……皇阿瑪皇額娘,他們也都知道這件事了……」
「小姐!那您還哭什麼啊!這是大喜啊!您找到了親爹,我看,皇后娘娘也不像小燕子形容的那麼惡毒,小姐,這可不是苦盡甘來了嗎?」金鎖聽見自家小姐連稱呼都改了,不禁喜上眉梢。
紫薇搖搖頭,一五一十的把瑩琇和她說的話都說與了金鎖聽。金鎖聽了,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實在是覺得皇后娘娘說的這個辦法好,不知道自家小姐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連她一個丫頭都知道,就是一般的大戶人家兒,也不能隨便拉個私孩子入譜歸宗的,都是要另找一個名目的,何況皇家?
「金鎖……我可怎麼辦啊?嗚嗚嗚……要是爾康在就好了……」想到福爾康,紫薇哭的越發厲害了。
金鎖大吃一驚,怎麼都這會子了還念著「福大爺」?她是個丫頭,這幾天有事兒沒事兒聽人說起過,福家不過就是仗了令妃罷了。自家小姐要是從了皇后娘娘的主意,以後的倚仗就是正宮娘娘了啊!再說了,這事兒是能和福家商量的麼?提起福家,金鎖是氣不打一處來的,不是他們,自家小姐怎麼會不尷不尬的成了現在的身份?「小姐,依我看,皇后娘娘說得不錯啊……皇上在心裡認了您,給了您身份就好啊!有了身份,您也就有個好歸宿了,太太在天上看著也是高興的啊!」
「嗚嗚嗚……那爾康呢?爾康怎麼辦……小燕子怎麼辦?小燕子被當作宮女賞給五阿哥了……嗚嗚嗚……」
金鎖無奈了,「小姐,您怎麼能這麼想呢?先前尋親,咱們抛頭露面,在福家也屬無奈之舉,如今小姐既然找到了親爹,自然是要聽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了,父母之約,媒妁之言……」
紫薇聽了這話只覺如遭雷擊,像是不認識一樣看著金鎖:「金鎖!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你不瞭解,兩個人相愛、相依,這是多麼美好的……怎麼能說是『無奈之舉』呢?難道就因為『父母之約,媒妁之言』我就要和爾康錯過一生嗎?」
「小姐!可是皇后娘娘說了啊,您如果要嫁福大爺,就只能以宮女的身份『賞』出去……皇上,他也不會認您,小姐,您您想想太太啊,想想太太的遺命!」
「嗚嗚嗚……我就知道我什麼都沒做好,還害了小燕子……」
「小姐,就算小燕子替咱們闖的圍場,可是『欺君』的也是她自己啊,要不是她貪戀榮華富貴,事情怎麼會像現在這樣?」
紫薇捂住了臉,哀嚎,「金鎖!你別說了!至少,小燕子後來也說過要把格格還給我的!」
金鎖不知道該怎麼勸自家小姐了,自己覺得什麼話都已經掰開揉碎說盡了,自家小姐還是淚眼迷離。在金鎖犯愁的時候,瑩琇也愁,隨意拿了張紙坐在暖炕上描花樣子,不知道紫薇這個重孫女輩兒的女孩兒到底搭錯了哪根兒筋,捎帶著連蘭馨和永璂來給她請安的時候神色都懨懨的。
「皇額娘……」永璂見她今日神色不似往常喜樂,跑到炕沿兒邊上拉著她的手,「皇額娘,您怎麼了?怎麼不高興?」
稚子童音,讓瑩琇一下子緩過來了神兒:犯得著為了那麼個不識抬舉的委屈了自己的兒女麼!讓永璂上了炕,招了手讓蘭馨也在炕上坐下,又命錦瀾錦秋拿點心。
永璂的小胖手扯了瑩琇道:「皇額娘,我要吃沙琪瑪,皇額娘這兒的沙琪瑪是最好吃的!」
蘭馨笑著羞了羞永璂的臉:「小十二……你個饞貓兒!皇額娘這兒又不好吃的麼?」
永璂拍掉蘭馨的手:「蘭姐姐不准這麼說我!剛才你還說喜歡皇額娘這兒的玫瑰餅呢!你還比我多吃了一頓鹿肉宴呢!你才饞貓兒!」
瑩琇伏在炕桌上笑彎了腰,「一對兒饞貓兒……還在你娘這兒揭起來老底兒了?!」
「皇后這兒好熱鬧!好一幅《天倫喜樂圖》!」
悠于 2017-4-6 18:30
第三十三章 鼻孔君
三人扭頭一看,康熙正笑著立在門邊,娘兒仨只顧著說笑,竟沒瞧見他進來。嚇得永璂和蘭馨忙站起來請安,瑩琇也站起來福了一福才又和他一起坐了。待他坐穩,永璂和蘭馨又行了禮才站在一邊。
康熙看了看這一對重孫輩兒的「小兒女」,他這幾日正為永琪那個「逆子」惱的不能行,今天一看這兩個,一個生的嬌俏動人,一個顯得靈透可愛,心中也是著實歡喜。一時牆角的自鳴鐘當當響了幾聲,不多會兒,外間有宮女進來回稟:「主子,主子娘娘,擺晚膳了,主子主子娘娘這會子用嗎?」
康熙笑道:「擺在這暖閣裡就是,也省的你主子娘娘勞累。」
瑩琇笑吟吟的放下手中的筆,欲站起來,「低頭描了一下午花樣子,沒成想竟是這個鐘點兒了,過的倒快。」
蘭馨忙湊上來攙了她的臂彎,笑道:「皇額娘,我和永璂可是餓了呢!想是這日頭竟聽見我們倆肚子餓得咕咕叫了,這才走的快了些!」又好像自言自語一般說道,「也不知今兒皇額娘這兒有什麼好吃的……」
瑩琇點了下她的額頭笑道:「說你是饞貓兒還虧了不成?」
「正是!」康熙也笑著敲了下蘭馨的頭,「你老子娘還能虧了你這個嬌閨女不成?誰不知道你娘拿你當個寶,雪天兒加衣,雨天兒撐傘都惦記著!」
一句話說的瑩琇和蘭馨並幾個宮女嬤嬤都笑了,永璂也想笑,只是懾于「嚴父」在場,故而憋得臉都紅了。吃了飯,漱了口,宮女又捧上茶,康熙呷了一口,道:「給你主子娘娘換杯輕些的,這杯有些釅了,大晚上的,她一向淺眠,喝了這個要走了困的。」
「一杯茶罷了,到還讓您惦記。」
「皇額娘,依我看,分明是皇阿瑪心細啊!不止『雪天兒加衣,雨天兒撐傘』,連吃茶濃淡都惦記呢!」
瑩琇放下茶碗,擰了下蘭馨的臉蛋兒,「猴兒!拿你爹娘取笑來了!」
蘭馨滾到瑩琇懷裡,悄悄扯了扯瑩琇,又指指旁邊,原來,這邊娘兒倆在笑鬧,那邊父子倆卻是一派「奏對」的架勢。瑩琇聽康熙和顏悅色的問了永璂尚書房的功課,又問了書房裡旁的事,就連個人位置如何坐都一一問了。心中暗道:幾時這「嚴父」也轉了性兒了!上輩子端足了架勢,一溜兒阿哥就找不出個沒被他罵過的,這輩子要做「慈父」了不成?永璂先前聽他皇阿瑪問功課,心裡是有些慌得,直到見這「嚴父」今日不似往日臉色,方才答得順溜了些。
「皇后,小十二的國語(滿語)不錯啊!朕敲著就是胤……就是如今尹繼善這『國語第一人』家的幾個小子也是不及小十二的。」
瑩琇拿帕子遮了口笑道:「皇上,哪有個這麼誇自家兒子的!」
「誒,該誇還是要誇的,咱們入關這些年了,旗人不會說國語的是越發的多了!皇子們是要好好做表率的!學得好,朕自然是要嘉獎的!」見瑩琇看他的眼神兒多了些戲謔,知道她是笑自己「轉性」,也不理會,只是又溫言撫慰了永璂幾句,才放他和蘭馨一道跪安。
回了寢宮,洗漱畢了,瑩琇拿著把小銀剪剪了剪燭花,笑道:「我才知道,您也是會做慈父的呢!」
康熙摟了她的腰在她耳邊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為何做的『慈父』?這孩子……到底是重孫子輩的,又是個靈動孩子,就是不大放得開,略顯得稚嫩了些,朕心裡也是愛極的。只是,弘曆兒子不多……這可要勞累你了……」
瑩琇聽他前頭說的正經的很,後來說到「勞累」也沒打留意,只覺康熙抱在她腰上的手有些不安分,這才咂摸出味兒來,羞了個滿面緋紅,拍掉了康熙的手,嗔道:「老夫老妻了,什麼瘋話!」
「分明實話嘛!弘曆本來的子嗣不盛,其他的那都是孫媳婦,這事可不是要落在你身上麼?你是朕的愛妻,兩世的皇后,這可不是責無旁貸麼?」說著又摟上瑩琇的腰。
「哎呦……幹什麼……」
「你說幹什麼……」
紅羅帳暖,春意無邊。一時事畢,康熙將瑩琇攬在懷裡道:「上輩子你沒能……人說是朕待你榮寵太過,這才折了……而今朕是兩世天子,你是兩世皇后,這等福氣,不怕養不住個孩子。」
「我只想要個胤禛一般的孩子……」
康熙笑著揉揉她的頭髮:「就說你是個癡心的!也奇了,你們倆都是等閒人物不放眼裡的,偏偏互得緣法!明明他是烏雅氏生的,偏生和你一個脾氣!難不成投胎的那日他本是要投到你肚裡的?」
瑩琇翻了個身,枕著康熙的胳膊仰面養了,「我也這麼想的,八成那天他是要投胎到我肚裡的,不知道被哪個小鬼兒扔錯了!」
「你啊……誒?那個——紫薇的事兒和她說了?」
瑩琇點點頭,又把自己的底牌和皇帝表哥細細說了一番。康熙道:「這事兒朕不管了,她若是願意做六丫頭的孫女,朕就下旨封她和碩公主,若不然,也不怪咱們做『爹娘』的不慈!」
「那是自然的,哦,還有,明年要選秀,今年年底該把後宮嬪妃們的位置調一調了。還得請您個示下。」
「這事兒你看著辦吧,舒妃晉貴妃吧,她是納蘭容若的侄孫女,朕也該照拂下,多貴人晉豫嬪,不能太薄了博爾濟吉特家——這個弘曆,辦的什麼事兒!剩下的你看著辦,橫豎朕不認識她們,只認識你……」
說著,又伸出了手。
三日時光匆匆而過,紫薇好容易被金鎖說的「想想太太遺命」這句話說動了。一步三回頭的進了暖閣見瑩琇。
宮女報了紫薇的名,讓她進去之後,正在紮荷包的瑩琇頭也不抬的問:「想好了?」
紫薇淚眼朦朧的道:「是。我,我願做寶音。」
「這就齊了!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叫你見見恪靖公主,你也不必怕,恪靖公主是咱們滿洲姑奶奶的性子,最是爽利的一個人,你先跟她出去在公主府住幾天,也快過年了,到了除夕家宴,就由公主帶了你出席,我在將你留在宮中。跪安吧。」
打發了紫薇跪安,瑩琇就命人去請恪靖公主到了坤甯宮。拉了恪靖公主將此事原委一一說了,又讓紫薇過來拜見了「祖母」。恪靖公主是看不上紫薇出身的,見她生得也是一副瘦馬模樣,更加厭煩,只是這事乃是她侄子侄媳所托,況且土謝圖汗的汗位原本是她的小叔子襲了的,如今是蒙乾隆這個天子侄兒的恩典,讓她的兒子車登多爾濟襲了爵位,投桃報李,這也是她該做的事。
當下拍拍瑩琇的手:「果然皇后是個賢德大度的!這事兒,說到我跟前兒,是看得起你姑姑,我自然沒個推諉的道理!這就帶回去,到了除夕的時候再給你們夫妻送回來!只是,既認到我們家名下,這孫女婿可要我來挑!到時候少不得討你們夫妻一頓禦膳了!」
瑩琇笑著應了:「六姑說哪兒的話,原是該侄兒侄媳婦孝經的。」
卻說如今新年將至,康熙和瑩琇雙雙忙的腳不沾地。一邊是各省、各縣,奏摺堆了一案頭;一邊是備各色、各人年禮,太后不在京中,年禮更是要好生打點了派人送五臺山,又要見進京述職的封疆大吏們的太太,京中要員的太太,又要操心給蘭馨、四格格、晴兒打聽個合適女婿。不想,也不知怎麼了,這宮裡十亭人倒有八亭都說碩親王府的皓禎貝勒是個好的,直聽的瑩琇冷笑連連。好容易熬到了臘月二十七康熙封了筆,瑩琇也推了外命婦的請安,一心陪著她皇帝表哥過節。
好容易熬到了除夕,因著晚上的家宴,一睜眼瑩琇就乘了肩輿到乾清宮看了一回,宮燈、菜單、熏香……不一而足。又回坤甯宮簡單用了兩口紅稻米粥,看了一回蘭馨並永璂的禮服。過了晌午就換了朝服朝褂,又細細的梳了頭,上了妝,帶了冬朝冠,和康熙一道往乾清宮去。
除夕是家宴,康熙和瑩琇現在上首坐了,諸皇子並、公主帷幕後的嬪妃們行了三跪九叩的國禮方才坐下。
「六姑一向身子骨安好?我瞧著倒比冬至那日進攻看戲時顯得更硬朗了呢!」見眾人坐下,瑩琇笑著問坐在西首的固倫恪靖公主。
恪靖公主笑道:「托皇上和娘娘的福,這一向身子還好。」
「呦,六姑,我瞧六姑今兒帶進宮的姑娘沒大見過,生得倒好,這是?……」
「車登多爾濟的格格,這是第一次進京,帶她來見識見識!」
……
瑩琇又說了些什麼永琪沒聽見,只看見恪靖公主身邊的紫薇就是一驚,紫薇竟然成了土謝圖汗的格格!這是怎麼回事?——這件事他還沒想明白,就又聽恪靖公主說道:「我前兒見了鄂容安的誥命西林覺羅氏,她家大小子鄂嶽是個好的,有心想把我這孫女兒嫁到他家。我們是蒙古人,不知道禮兒,皇上別笑話我們就是……」
眼瞅著他皇阿瑪有應允的意思,永琪更是心中急得不能行:紫薇怎麼能嫁給鄂嶽呢!紫薇要嫁爾康啊!一頓天下最精緻的家宴只吃了個食不知味的回到景陽宮,和自己最愛的侍婢小燕子一道鑽進書房,就命人去福家請他的「頭號幕僚」福爾康打點銀子進宮。將此事細細說與了爾康和小燕子。
福爾康顫動著鼻翼不說話,小燕子卻急得跳腳:「那個固倫恪靖公主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她要把紫薇嫁給鄂嶽!她權利很大嗎?比我這個格格還大嗎?鄂嶽又是什麼東西?!怎麼配娶紫薇呢?紫薇是爾康的!」
永琪苦笑,怎麼和小燕子解釋?「爾康?爾康?你說話啊?!」
福爾康依然顫動著鼻翼不說話,鄂嶽!先帝爺寵臣鄂爾泰的長房長孫,正經的旗人!他阿瑪鄂容安,是兩江總督,乾隆二十年從定西將軍出征,為國捐軀,諡剛烈,圖形畫像都入了紫光閣的名臣!鄂岳是世襲的伯爵——自己怎麼比得上!對,這是固倫公主的意思,不是紫薇的意思!一個要見見紫薇,要親口問問紫薇!
想到這兒,他一把抓住永琪的膀子咆哮道:「紫薇現在在哪兒?」
永琪被他搖了個七葷八素,「皇額娘說看著『寶音格格』十分喜歡,留在坤甯宮了。」
「我見紫薇!」
「怎麼見?」
「我要夜探坤甯宮!」
「你瘋了?!坤甯宮是想去就去的嗎?」
「五阿哥,你幫幫我吧!不然,我想我就真瘋了!」
看著自己的好兄弟兼頭號幕僚相求,又有最愛的侍婢小燕子一個勁兒攛掇,永琪一咬牙一跺腳,「哎!我捨命陪君子了!還好內務府在宮外給我找到府邸還沒整修好,我還沒搬出去!」
「永琪,你?……我自己……」
「我陪你一起去『夜探坤甯宮』! 萬一出事,好歹我是『阿哥』,可以罩在那兒!畢竟,沒有人敢把『阿哥』扣上『刺客』的帽子!」
第三十四章 夜探坤甯宮
福爾康抓住永璂的手:「好!那我們現在就去!」
「不可以!」永琪急道,「我們要去,但是絕對不能眼下就去!今晚宮眷們還要去坤甯宮行辭歲禮,還要守歲,萬不能今天去。明天?明天!明兒是大年初一,皇阿瑪要祭天酬神,要在太和殿賞筵,皇后也要在內廷受內外命婦朝賀,還要操心元旦應承戲……這麼折騰一天,明兒定是人困馬乏的,這樣等到夜靜更深了我們再去!」
「那我也一起去,人多好辦事!我們看到紫薇,就把她救出來!」小燕子立刻熱烈的喊。
永琪對小燕子正色的說:
「如果你真的想幫忙,真的想救紫薇,你就老老實實的呆在景陽宮,什麼事都不要做,等我們的消息!否則,我們大家還要照顧你,更加手忙腳亂!」
小燕子心裡明白,自己那點兒武功,在高手雲集的皇宮內,實在不算什麼,為了救紫薇,只好忍耐了。
於是,正月初一深夜,福爾康和五阿哥著一身黑衣,蒙著臉,去了坤甯宮。 兩人對地形都還算熟悉,加之夜深人靜,一路就深入了坤甯宮內院。兩人在廊上交換了一個眼神,這麼找實在是不是辦法,五阿哥向福爾康使了個眼色:「你去東配殿,我去西配殿。」
福爾康摸到東配殿的窗下,透過朦朦朧朧的高粱紙向內望去,一連看了幾個窗戶,才看到了那個他熟悉的身影,竟還沒睡,在窗前的暖炕上坐著,頓時熱血沸騰,輕聲叫著紫薇的名字:「紫薇,紫薇!是我!」
正在千頭萬緒的紫薇,聽見一個熟悉的不得了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抖著手遲疑的打開窗戶,就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人。
「爾……唔唔……」爾康看她要出聲,急忙捂住她的嘴,一翻身跳了進來。
「紫薇!你還好嗎?!」
紫薇雙眼霧濛濛的看著他:「好,我怎麼可能不好呢?成了固倫恪靖公主的孫女,皇額娘還要認我做義女,封我和碩公主……」
福爾康聽說了,激烈的搖晃著她的膀子,「皇上認你了?太好了!不……怎麼會好呢?公主竟然要把你嫁給鄂嶽……你,你答應了?是誰說『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
「爾康……我也想『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啊,我……」
「紫薇!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我今天來就是想聽你說這句話!紫薇,我要走了,被人發現就不好了……記住我一句話『你是我永遠的唯一』!」
紫薇點點頭,看著他朝思暮想的人翻出窗子,消失在夜幕裡。
瑩琇今天原本是累極了的,昨天除夕就累的不行,今天大早晨睜眼起來就要和康熙一起賞嬪妃們早膳,又要去交泰殿升座,穿著那件極重的冬朝服、朝冠,直著腰杆兒,受內外命婦朝賀,看著一波一波的人在自己面前三跪三叩、三跪九叩,累得個頭暈眼花,一直折騰到快晌午,下午又要去暢音閣賞應承戲……二十多種,十來出又吉祥又枯燥的戲看下來,回到坤甯宮已是差不多人仰馬翻,她是一向有個失眠、淺眠的毛病,原想著今天這麼累必是能睡個好覺的,不想沐浴之後倒走了困,看著她的皇帝表哥早已睡沉了,她還是丁點兒睡意沒有,又不敢翻身怕吵醒夢中人……閉著眼不知躺了多久,只覺腰都酸了,還是睡不著,一時覺得口乾舌燥,輕輕掀開被子躡手躡腳的走了出來。
在外頭守夜的大宮女琥珀看她出來忙迎了過去,「娘娘……怎麼了?」
「走了困,睡不著,給我弄碗熱乃子來。」
「是。」
琥珀吩咐下去,不多時,一個小宮女端了只掐絲琺瑯鎏金碗盛了熱騰騰的乃子進來,琥珀上前接了,向瑩琇道:「娘娘,有些個燙,奴婢給您端進去吧。」
瑩琇擺擺手,自己接過了碗,「哪裡就燙著了呢?我自己拿進去吧,省得吵了皇上的覺。」進了寢宮,端了碗斜坐在暖炕上,輕輕吹了吹,呷了一口,好像聽見窗外有什麼聲音,扭臉一看,恰看見一個黑影……
是人是鬼?!瑩琇一驚,後退幾步站著,乍了膽子又向窗外看了一眼,又是一個黑影閃過,「啊!」瑩琇嚇得心頭一緊,手裡的碗落在地上,滾燙的乃子淋在手上,濺在身上都不覺得疼。
「怎麼了?」康熙掀開床帳,奔到她跟前兒。
「娘娘……」外間守著的琥珀也忙沖了進來。
康熙看見地下的碗和破了一地的乃子,再看看瑩琇的手:「手怎麼了?可是燙著了?」
瑩琇緊咬牙關,渾身打顫,抖著手指了窗外:「刺……刺客……有刺客……」說完就癱了下去。
「誒……」康熙一把抱住她,向琥珀斥道:「怎麼伺候的?沒聽你主子娘娘說麼!還不趕緊……」他正要再說,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聲響,「還不趕緊去看看!」
「嗻,嗻……」
康熙把瑩琇安頓在床上,只見她面色潮紅,雙目圓睜,「琇兒?琇兒?說話啊,怎麼了這是?」
「皇上……」須臾,琥珀跑了回來,顫著聲兒說:「有刺客,正和侍衛們交手呢!」
「什麼?刺客?!傳太醫,過來給你主子娘娘看脈!」刺客?怎麼會有這麼大膽的刺客?「守著你主子娘娘!」康熙站起來,隨意披了件黑狐袍子,提了劍就往外走。
「主子!」康熙的兩個一等御前侍衛鄂爾德克、索倫圖見他出來忙戶在左右,「主子還是進去吧,這種人都是亡命之徒,萬一狗急跳牆……」
「屁話!狗急跳牆要你們是幹什麼的!一共幾個?」
「回主子話,兩個。」
兩個?兩個就敢擅闖大內?要是多了還不直接挑起義旗揭竿而起?!「拿住了,朕要活的!抓住了,千刀萬剮!」
「嗻嗻……」
「只是,這倆人功夫倒好,邊打邊退,看起來,倒是個輕車熟路……」
鄂爾德克的話讓康熙的目光呼地深了,輕車熟路?
「主子,主子請回吧,這兩人功夫好,紮克丹早就一馬當先追去了,其他人在後頭跟著呢。主子……」
康熙沉著臉,好容易被兩人勸回去,一進寢宮又是大吃一驚,瑩琇面色依舊潮紅,眼睛卻是閉著的,一殿的奴才或哭或跪。康熙氣急,三步並作兩步在瑩琇床沿上坐了,手搭在瑩琇脈上就覺得脈象亂的很,怒道:「嚎什麼喪!你們主子娘娘還沒死呢!太醫呢?!」
太醫院這日當值太醫卻不是常給瑩琇看脈的左院判孫之鼎,只是一個尋常御醫,平日不打給瑩琇診脈的,這個時候看見皇上怒氣衝衝坐在一邊,再一搭皇后的手,早已嚇傻了,診了半日:「回回……主子,主子娘娘脈象虛滑……」
「去暖閣裡說吧。」
進到暖閣裡,康熙長歎一聲,「說吧……」
「嗻,主子娘娘脈象虛滑,肝膽傷損,顯是卒然驚悸之症。肝與膽相連,司相火,君火虛則悸,相火虛則驚……」
「有礙無礙?」
那御醫忙磕頭擺手,連聲道:「無礙無礙,斷是無礙的。只以仁熟散治之,輔以柏子仁、五味子、太子參、茯神補心氣安心神;熟地、山萸肉、枸杞子補腎水以制陽光;肉桂引火歸元;菊花明目寧心;枳殼和胃安神即可。」
「也罷了……你下去吧……」
「皇上……方才去追那刺客的紮克丹回來了……」
「宣!」
臂上帶血的紮克丹一回來,向康熙說了一遍方才的經過,康熙立時惱了:「什麼?跑了?」
紮克丹一頭冷汗:「是……那兩個……賊……賊人對宮中,嗯……頗為熟悉,武功高強,刺了奴才一劍……奴才……是,是奴才無能……」
「朕養你們是幹什麼?!嗯?!」
「是,奴才無能,愧……愧對主子……」
「你叫紮克丹?哪個旗?姓什麼?」
紮克丹咽了口唾沫,「奴才,鑲黃旗,佟佳氏……」
「你是佟國綱一支還是佟國維一支?」
「回皇上……奴才,奴才先祖佟國綱……」
「混帳!」康熙一把捶在炕桌上,「佟國綱何等英勇!你祖宗要是活著,能一刀一刀剮了你!」看紮克丹滿臉羞愧,神色有異,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康熙心念一動,叫過高無庸道,「去,這兒的奴才都撤下去!窗戶外頭,三丈之內要是敢有一個人,你的命就到頭了!」
高無庸連聲應了飛奔出去。康熙重新在炕上盤膝坐了,沉聲道:「你是真沒追上那兩人?」
紮克丹咬牙想了一陣兒:「真的,奴才……奴才被刺中胳膊,這才……」
「那兩人相貌你也沒看見?」
「是……」
康熙輕聲笑了兩聲,乾澀的開口:「朕看,你不是沒看見,你是不敢說!」
「主子!奴才……」
「你是上三旗,上三旗有朕親掌,佟佳氏又是世家公府,你有什麼怕的?有什麼能讓你怕的?還是能讓你怕到替他掩飾的份兒上?」
「主子……奴才,奴才……」
「康熙二十九年,佟國綱從大將軍裕親王福全征噶爾丹,奮勇督兵,力戰殉國,歿於陣前。你很該學學你先祖的膽氣!」
「主子……」紮克丹哭道,「奴才家世受皇恩,奴才……奴才,主子若將奴才放到戰場上,奴才眉頭皺一下就不是個漢子!只是,這事,主子,奴才要真是說出他來,難保主子不信……主子和他,都是動動指頭就能讓奴才化成齏粉的人……奴才,奴才寧願死在戰場上,也不想被拖進……哎……」
康熙的手指輕輕敲著炕桌,歎道:「你還沒說,怎麼就知道朕信不信呢?朕豈是不進人言的桀紂之君?」
紮克丹咬咬牙,心一橫,「主子……奴才奴才方才是最先追上他們的,兩廂交手,奴才拼著受他一劍,挑開了他蒙面的黑布……是,是,五……五阿哥……」
第三十五章 兄弟
康熙面色慘白,還真是這個……孽障!「你看清楚了?」
紮克丹連連叩頭:「主子,茲事體大,奴才雖年輕,可還是知道事體的,萬萬不敢以此事欺瞞主子啊!五阿哥被奴才踢中肋下,必有傷可驗!爭鬥之時,奴才與他刀劍相碰,奴才所用佩刀乃是先祖所遺的寶刀,切金斷玉尚不在話下,五阿哥佩劍上必留痕跡!」
康熙閉上眼睛細想了一回,眼下雖未派人細查,可他是早已信了的,在他看來既然這個兒子連「欺君」都能做的面無愧色理直氣壯,那進來「窺伺帝蹤」在他看來,大約也應該不算是什麼罪孽。他冷笑兩聲:這就是弘曆的好兒子!這就是弘曆為大清擇出的後嗣之君!他死死的盯著炕桌上跳躍的燭花,暗想,他究竟是為何而來?這一輩的「奪嫡」又開始了?!永琪,這個老五,怎麼也不好生掂量掂量自己?
他沉默半晌,才道:「你出去,叫高無庸、索倫圖並鄂爾德克進來。」
「嗻。」
高無庸是養心殿總管太監,跟了「乾隆」二十多年的,索倫圖、鄂爾德克都是在他身邊二十多年的老侍衛了,一進來就看見這位主子沉著臉不說話,神色大不似平日,跪在地上心裡直突突。
康熙見他們進來,猛的站起來,在暖閣裡來回踱著步,「高無庸,你即刻宣五阿哥到南書房見朕。」
「嗻。」
「索倫圖,鄂爾德克。」
「奴才在。」
「待五阿哥入南書房之後你二人立即帶二十名御前侍衛,查抄景陽宮!」
查抄景陽宮?!這……索倫圖與鄂爾德克心中據是一驚,月餘之前,這五阿哥還是腦袋頂上如同頂著「嗣君」名號的呢!據說氣掉了中宮娘娘的腹中嫡子也只是禁足在景陽宮抄抄孝經罷了,而今先是封王沒份兒眼看要出宮,這也就罷了,宮裡還有人隱隱傳言這是皇上要「砥礪」五阿哥,怎麼現在又要查抄……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恐,若是五阿哥此番一敗塗地還好,若不然,一旦翻身,他們兩個帶頭去抄景陽宮的可不就死無葬身之地了麼?
兩人猶豫的不敢接這個差事,康熙看在眼中,好整以暇的坐在暖炕上,「朕的旨意,你們還想打個折扣?」
「不敢不敢,奴才們這就去點人!」
「回來,將五阿哥常用佩劍帶給朕看。」
眼看著兩人下去,康熙走出暖閣,又回寢宮看了瑩琇,想是已經吃了藥,眉頭已經不像先前那般緊鎖,面色卻仍是不好,給瑩琇掖了掖被角才站起來,「去南書房。」
秦順兒見他只是穿了中衣,套了件黑狐袍子,忙打了個千兒賠笑道:「主子爺,南書房離坤甯宮也進,主子更了衣再去吧?這麼去南書房……」
一時康熙換上明黃龍袍吉服,外頭罩了石青緞繡五彩雲龍紋袞服,帶了冬朝冠才出來。見了天子儀輿就皺了眉頭,「不用了,南書房不算,朕走甬道,自乾清宮過去。」
此時已近寅時了,因高無庸前去傳旨,秦順兒這個坤甯宮掌宮太監就先替了高無庸的活兒,走在「乾隆」身後,前頭另有幾個小太監提燈照明。天黑得很,西北風呼呼的吹著,秦順兒聽著風聲,又看著黑黢黢的人影投在地上、宮牆上,心裡一陣緊,只覺得瘮人。又看看前頭的皇上,想想經常聽說的「聖天子百神護佑」才略穩了穩心神。
康熙進了南書房,看見永琪正在跪了迎他。對眾人道:「只留高無庸一人,其他退下。」南書房,雖然名號上是他讀書之地,不過曾經更是他的機樞重地,來世為君,看著南書房的一切頓有「滄海桑田」之感。當下在龍書案後的寶座上坐定,問道:「永琪可知,這南書房最早是和用處?」
永琪半夜才送走了翻牆而出的福爾康回到景陽宮,還來不及讓他最愛的侍婢小燕子給他上藥揉傷就被高無庸宣進了南書房,心裡只是忐忑,怕自己「夜探坤甯宮」的行跡暴露,又想那個紮克丹該沒那麼大膽子和他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阿哥作對,才平靜了些。只是覺得紮克丹踢他的那腳甚疼,一時發狠:將來落到我手裡,讓你……正想的痛快,聽他皇阿瑪問了這麼個簡單的問題,打疊了精神回道:「回皇阿瑪,南書房是昔日聖祖爺讀書之處。文華殿大學士張英與內閣學士高士奇均曾入職南書房。」
康熙笑眯眯的道:「不錯,你記得倒是清楚!文華殿大學士張英,是個人才!其子張廷玉更是朕……嗯,聖祖、先帝與朕的股肱重臣。昔年張衡臣入軍機處,先帝與朕歎道『張氏父子兩宰相難能可貴!』雍正十一年,張衡臣之子張若靄考中了探花,張衡臣在先帝面前跪求請降其子名次,留此名額給天下英才,先帝深受觸動,將張若靄將至二甲第一名的傳臚。後張若靄官至內閣學士,禮部尚書,入值南書房,與朕朝夕相伴……其時人言『一門三進士』,祖孫三人俱是廟堂重臣。張氏一門,家學淵源,皆為人傑,朕深敬之。」
永琪「操勞」了一夜,這個時候已是困得不能行,還要打起精神聽「乾隆」說這陳年舊事,心中早已大不耐煩,奉承道:「那自然是聖祖爺、先帝爺、皇阿瑪洪福齊天,慧眼識人……」
「朕是深羨張英、張廷玉的,為臣至忠,還教的好兒子,這樣的臣子,朕豈能不愛?永琪,這南書房,曾經還出過一件事。康熙八年,這兒還只是有個『南廡房』的名兒,聖祖在此,擒鼇拜,正帝業。」
「是,這是兒臣自幼熟知的典故,深佩聖祖英明。」
「呵呵……」康熙乾笑兩聲,「朕曾聽先帝說起過,這南書房乃是聖祖機樞要地,幾十年來,自此發出的聖諭不可勝數,可唯有一道,震人心魄,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十六日,聖祖圈禁皇太子胤礽于上駟院,廢太子。先帝曾言,廢太子詔書乃是張廷玉草詔,聖祖用印,當時便對張衡臣說『橫臣父子皆棟樑,張敦複教子有方,朕不如也!』今日,朕仍要說這句話,張敦複、張衡臣俱是教子有方,簡直讓朕這個做皇帝的無地自容!」
永琪一個激靈,這話是扯到了他這個兒子身上了,登時回過了神,早已沒了睡意,「皇阿瑪這樣說,兒臣……」
他正存了一肚子「仁慈美好高貴」的話要奉承,就聽見外頭有人輕叩殿門。康熙使了眼色,令高無庸去看,片刻高無庸進來回話:「皇上,索倫圖鄂爾德克回來了。」
「宣。」
索倫圖鄂爾德克俱是身著黃馬褂,腰佩寶刀,甫一進來就帶過一陣戾氣,永琪再看到索倫圖手中之物,登時心涼了一半:正是他今夜所帶的寶劍!
「皇上,據五阿哥侍婢肖氏供述,此乃五阿哥常佩寶劍。」
「呈上來!」康熙抓住那把劍,一按劍簧,拔了出來,「寒光森森,果然是把好劍呐!只是,為何劍刃有幾處卷了呢?」
永琪一愣,「額……回皇阿瑪,那是兒臣前幾日同御前侍衛練劍,嗯……所傷……」
康熙搖頭笑道:「那個御前侍衛怕是叫紮克丹吧!這刃兒該是今天……哦,今夜在坤甯宮附近才卷了的吧?」
「皇阿瑪!」永琪砰砰磕頭,「皇阿瑪明鑒,紮克丹信口污蔑兒臣呐……」
康熙冷笑一聲,將劍還入鞘中,「索倫圖!扒了他的上衣!」
「嗻!」索倫圖情知今兒已是得罪了五阿哥,索性也就開罪到底了,對五阿哥一抱拳,「五爺,奴才得罪了!」
「你!你大膽!」
「五爺,這是皇命,奴才也無可奈何啊,您馬前點兒,奴才也就不掏這個力了,主子爺可在上頭看著呢!」
見五阿哥眼中噙淚還是不動,索倫圖沉聲道:「得罪!」一伸手,三下五除二去了這位天潢貴胄的上衣,康熙下來一看,只見他左肋間正有一個青黑的腳印,當時就紅了眼,拿了手中的劍連劍鞘一起就往永琪背上砸了過去,「你個混帳行子!果然是你這個孽障!」又抬手幾下下去,直到看見幾道僵痕橫亙在背上才罷了手,怒氣衝衝的回寶座上坐了,「孽障!你就真是個夜貓子?養大了點就恨不得吞了爹娘的一對兒招子充饑?!」
永琪被他砸在背上的幾劍抽的嘴裡一陣甜腥味,就是前一陣挨得那五十鞭子,也多是那些奴才看著他的身份,不敢落實了,這幾下簡直是他平生從未受過的苦楚。「皇阿瑪,兒臣……」
「閉嘴!你還自認你是個兒子?令嬪向來說你是個博學的,你倒是同朕說說『帳殿夜警』是何意?『窺伺帝蹤』又是何意?!」
「皇阿瑪,兒臣冤枉啊,兒臣沒有……」
「放屁!那你劍上怎麼會有紮克丹的刀痕?你身上怎麼會有紮克丹踢得腳印?你自己說說,你該當何罪!」
永琪早已嚇傻了,「皇阿瑪,兒臣萬萬沒有窺伺帝蹤之意啊!皇阿瑪,皇阿瑪切莫聽信有心之人的挑唆啊!」
康熙一挑眉毛,這個逆子,臨死還要咬誰一口不成?「哦?你倒是說說,誰是『有心之人』?『有心之人』又是誰?」
永琪此時早已不管不顧了,喊道:「皇阿瑪,皇阿瑪明鑒!此乃事出有因,兒子才生此下策啊!皇后囚紫薇于坤甯宮,還不顧紫薇意願,要將紫薇嫁給鄂岳,爾康與我,這才決定『夜探坤甯宮』。兒臣,兒臣真的不敢窺伺帝蹤啊!」
「紫薇?紫薇是誰?皇后那兒只有蘭馨和寶音兩個公主格格。為了個包衣奴才,你竟『夜探坤甯宮』?」
包衣奴才這四個字深深刺在了永琪心裡,立刻回道:「皇阿瑪,爾康不是奴才!兒臣一直拿爾康當兄弟啊!」
這下子「兄弟」兩個字又刺進了康熙心裡,咬牙問:「他是兄弟,那永璋、永珹、永瑢、永瑆和永璂是什麼?」
永琪痛心的看著康熙,皇阿瑪,您怎麼就不理解了呢?「皇阿瑪,天家豈有骨肉親情啊,兒臣真是拿爾康當兄弟啊!」
康熙聽了這話氣了個倒仰,一個皇子,竟上杆子和一個包衣奴才做兄弟!上輩子他那幾個孽障私底下鬧得再厲害,在他面前也是陪了笑臉嘴裡不停的說「兄弟敦睦」的,那像是這個德行!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莞爾笑道:「老五啊……哎,你這孩子,怎麼就不知道你老阿瑪的心呢?先把衣服扣上……」
永琪偷眼看著他,見他面容和藹,恍然又成了那個疼愛自己的皇阿瑪,立時扣好了衣裳,端端正正跪了。
「永琪,你怎麼拿一個包衣奴才當兄弟呢?這……你三哥四哥身子骨不大好,十一十二俱是沖齡稚子,一旦朕百年之後,你讓你老阿瑪如何放得下心呐!」
永琪聽了這話心中大喜,如聆佛音,皇阿瑪這是要……立馬磕頭認錯:「皇阿瑪,兒臣知錯,兒臣今後一定上敬兄長,下撫幼弟,不負皇阿瑪眾望!」
「好孩子!可你今日之錯,阿瑪是不能不發落的,你,該不會怨阿瑪吧?」
永琪喜滋滋的磕了頭,「兒臣萬死不敢。」
康熙見他喜形於色,自己心底只是冷笑,向高無庸道:「去,宣弘晝、傅恒、劉統勳過來。」
悠于 2017-4-6 18:30
第三十六章 出繼
高無庸領了旨雙腿直打顫,見五阿哥仍舊是樂呵呵的跪在地上,暗忖:這位爺該不是出什麼毛病了吧?要換他高無庸跪在這兒被這位主子爺這麼看著,早嚇得毛骨悚然肝膽俱裂了!
高無庸是伺候過兩朝天子的人,心機深沉,看的自然也通透,不過,他不知道,五阿哥是真的高興。過了不到兩刻鐘,三位位極人臣的來到殿中就嚇了一跳,乾隆十二年,慶複欺君罔上,金川大敗也沒見這主兒是這副神情啊……五阿哥看見這三人更加高興,一位是親王之尊,另兩位是樞機重臣,看來,今晚是要——塵埃落定了!
康熙掃了眼跪在下頭的幾個人,「今天叫你們過來,是要和你們商量件事兒。令嬪常和朕說,五阿哥自幼聰慧,仁孝朕躬,友愛兄弟,你們看怎麼樣?」
弘晝本來今兒起得早,還沒大睡醒,一聽這話來得不善,登時醒了,和傅恒、劉統勳互看了一回,那兩人的眼神兒分明是:「王爺,上頭坐的是您哥哥,底下跪的您侄兒,咱們外人不好插嘴,還是您說……」
好個死道友不死貧道啊!弘晝沒法子,只得賠笑道:「皇上今兒怎麼問起來這個了?這下子可把臣弟問懵了,依臣弟看,皇上素來是個會調理人的,幾個侄兒自然都是好的。」
康熙含笑點點頭,只不過那笑除了五阿哥看著欣喜,其他人瞅著都是心裡發毛。
「哎,話雖如此,可有的事兒,只能一個去辦不是?」
弘晝愣了一愣:「皇上……」
「方才五阿哥和朕痛陳一番,說他和福倫家的長子福爾康甚有情分,情比兄弟,朕聽了之後,深受觸動啊!高無庸,也將福爾康宣進來吧,此事也同他有關。」
傅恒劉統勳又齊齊看向弘晝:你哥哥要幹什麼?
弘晝回一個白眼兒:我上哪兒知道去!
康熙見福爾康眼圈發黑的跪在地上,笑道:「永琪,你可真是將他視作兄弟,想要朝夕相伴?」
五阿哥感激的涕淚橫流:「是!還有爾泰,他們同兒臣情逾兄弟啊!」
「哦……可眼下,朕有一件緊要的事兒,哎……非你不可,你當如何?」
「兒臣當效死以報皇阿瑪!」
「大過年的,可不興說什麼『死』不『死』的,你阿瑪還能要你的命不成?」康熙溫言笑道,又向弘晝說,「朕前番不是讓內務府給永琪找宅子了麼?可找到了?」
終於等到一句正常的問話了,弘晝恭恭敬敬的說:「回皇上,找到了,什刹海那邊有處原先聖祖爺賜給曹寅的宅子,曹家後來壞了事兒,那宅子也就繳上來了,雖是賜給臣子的,不過那宅子倒是寬闊宏大,再修整一番,皇子住也是相宜的……」
康熙一聽差點摔了手裡的茶碗,讓這孽障住到他賜給曹寅的宅子裡?!曹寅和他什麼情分?豈是這個孽障可比的?「朕看倒不必用那處宅子,朕還有個要緊差事給永琪,搬進曹宅的事兒,先擱一擱。朕是要交給永琪一個差事,可這之前他有個錯兒,朕尚要和他說道說道。」
「是,兒臣恭聆皇阿瑪教誨。」
「永琪啊,先前的事兒朕也罰了,也命你去宗人府領了鞭子,這就算了,朕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只說今夜吧,傅恒,你是領侍衛內大臣,你說說擅闖宮掖該當何罪?」
傅恒一抖,「這……若按大不敬論,該處淩遲。」
「倘若朕要加恩呢?延清說說吧!」
劉統勳是吏部尚書加刑部尚書,素有「大清包孝肅」之名,想了一回,「臣以為,恩不可加!擅闖宮掖若不嚴治,傳至子孫後世,遺患無窮!」
跪在地上的五阿哥和福爾康同時打了個顫。
「好!」康熙擂了下自己面前的龍書案,「福爾康擅闖宮掖,私窺後宮,按律該處淩遲,朕有心讓其他人都受些警示,又兼皇后病體未愈,朕也要為皇后祈福,就先饒他半條命!所以……來人,將福爾康拖至殿外,杖責一百!」
「皇阿瑪!」
永琪還沒說話,就撲上來幾個如狼似虎的侍衛拖走了正要求饒的福爾康。
一時聽見外頭刑杖聲呼號聲起來,永琪只覺肝膽俱裂,「皇阿瑪,不要啊!」
康熙冷笑道:「怎麼?永琪你還不領情麼?朕可是替你處置了這個奴才啊!看在為你皇額娘祈福的份兒上,留他一條命,你還不知足?處置了他,真好交待你那件要緊的事兒啊!」
「要緊的事兒」,這幾個字到底是打中了五阿哥的穴道,咬咬牙,暗道:爾康,你先忍一忍,等你熬到我……我把劉統勳和傅恒的官兒都給你!「是,兒臣孟浪了……請皇阿瑪吩咐。」
這會兒倒是個孝子模樣!可惜,晚了……「弘晝,你是朕的親弟弟,你和大家說說,當年『帳殿夜警』,聖祖爺是怎麼處置的!?」
「臣弟還當皇上要考臣弟什麼要事……聖祖爺此事處置的乾脆俐落,明詔廢太子,圈禁。」
康熙笑了笑:「今兒,永琪犯的錯兒,比之『帳殿夜警』要大了一些,朕該如何處置?永琪?你自己說說你該如何處置?」
殿中或站或跪的都是一驚:這五阿哥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
永琪聽他又提到了「帳殿夜警」,再看看殿裡的幾位股肱重臣都變了臉色,又是一陣慌亂,莫大的恐懼這個時候才襲上心頭,「皇,皇阿瑪……兒臣,兒臣也是迫不得已啊……皇阿瑪……」
康熙看著這個痛哭流涕的「兒子」,心裡一陣厭惡,「你還沒說,朕該如何處置你呢?」
永琪心裡一寒,「皇阿瑪是要效聖祖皇帝圈禁兒臣?」
「效聖祖皇帝?呵呵呵呵呵……」康熙站起來,冷笑數聲,好像又回到了康熙四十七年,「效聖祖皇帝?你還真把你擺到理密親王的位置上了?可笑!他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論身份,他是太子,你只是個光頭阿哥;論才學,他是聖祖皇帝一手教出來的儲君,你呢?論出身,他娘是索尼的孫女,正正經經大清門抬進來的原配嫡後!你呢?你拿什麼什麼和他比?圈禁?不管是他還是胤……允褆、允祥,圈禁那是因為聖祖還拿他當個兒子看!你……不敬嫡母在先,不孝君父在後,如今還夜探坤甯宮窺伺帝蹤,驚擾中宮,你讓朕怎麼拿你當兒子?」
「皇阿瑪,兒臣……」
康熙一把將手裡的茶碗摔在他頭上:「皇阿瑪?!朕可是要不起你這麼個兒子!如此孝父侍母,就這麼半夜三更探嫡母宮掖,你爹還沒死呢!」
弘晝傅恒劉統勳本是賜了座的,這個時候也忙跪了下來,勸道:「皇上息怒……」
「息怒?!朕竟不知道朕犯了什麼天條?!怎麼會給朕降下這麼個孽障!事到如今竟還做著儲君的春秋大夢!若是朕真傳位於你,豈不令天下人恥笑!將來,朕又有什麼臉面見列祖列宗於地下?!」
「皇阿瑪,兒臣真的是迫不得已啊……皇額娘囚禁紫薇……」
「呵呵呵……你們兩個忠臣孝子夜探坤甯宮,你皇額娘受了驚嚇,這會兒還躺在床上,你還好意思把錯推她身上?朕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兒子?!愛新覺羅家怎麼就有你這麼個子孫!老天怎麼就枉給你批了張人皮!」
「皇阿瑪……兒臣……」
「罷罷!朕好歹養了你二十年,你是白眼狼麼?怎麼就養不熟呢?!朕就是喂條狗他還能給朕搖搖尾巴呢?你能幹什麼?好一個夜探坤甯宮!你既不把朕這個父親放在眼裡,又何必再叫朕什麼『皇阿瑪』!朕又何必上杆子拿你當兒子待!」
永琪跪在地上不住磕頭,額頭碰的青黑一片:「皇阿瑪,兒臣萬不敢不把皇阿瑪放眼裡啊……皇阿瑪說的話兒臣實在是承受不住……阿瑪……」
「你閉嘴!」康熙厲聲喝斷了他的哭訴,「朕說你兩句你就承受不住了?你做的那些個混帳事,讓朕怎麼承受?!朕今年也是五十的人了,竟還要防著肘腋之亂!不過,朕說了,要交給你一件要緊差事,眼下就說與你知道。弘晝,我朝立國的諸鐵帽子王中,哪家兒功勳最著?」
弘晝聽他問的和藹,心頭卻更是發毛,「回皇上,自然是禮烈親王代善一家。」
「八大鐵帽王代善一家就占了三頂,自然是功勳最著。代善侍君至誠,實乃後世表率!昔年,太宗辭世,代善次子碩讬密謀擁立多爾袞為帝,為代善所誅,朕每每想來,幾欲落淚!朕想著,碩讬縱然是豺狼之性,可代善是個好的!罪臣碩讬早已絕嗣,朕看在理烈親王面上,決意不計較碩讬謀逆之罪,為碩讬立嗣。」
殿裡原本靜的恨不能落根兒頭髮都能聽見,「立嗣」二字一出口,就好像在一汪水波不興的湖裡投進了一塊石頭。
三位重臣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就連那永琪怕是也猜到了「立嗣」的含義,只不過他自己仍是不願相信罷了。
過了半盞茶左右,弘晝方才問道:「碩讬……嗯,過世已久,不知皇上要將誰過繼過去?」
康熙笑道:「令嬪不是常說五阿哥永琪聰慧仁孝,一向體貼君父麼?就連五阿哥本人不是也說要『效死以報』麼?朕眼下就只有為碩讬立嗣這麼一件為難事兒,朕打量著,永琪必然是樂意的!延清,擬旨,皇五子永琪出繼禮烈親王次子碩讬,繳黃帶子!」
「嗻!」
「弘晝,告訴內務府,不必再選宅子了,內城隨便找一處就是,明日離宮!出宮之時,除景陽宮宮人外,內務府不必再行調派宮女太監。你不是想和那哥兒倆情逾兄弟,以期朝夕相伴麼?朕成全你!福倫奪值,降入辛者庫罪籍,闔家充入永琪府上為奴。
第三十七章 上邪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康熙正在處置那兩個「忠臣孝子」的時候,瑩琇已經悠悠醒轉。
「娘娘……」在一旁伺候的容嬤嬤抹了把老淚,「娘娘可是醒了,這會子還難受麼?」
瑩琇輕咳了一聲,道:「還好,只是覺得心慌。」
容嬤嬤的淚珠一顆一顆落下,「娘娘這是……哎,總是娘娘心細,膽氣又弱,才會讓那起子東西給驚了。」
想到那個窗下的黑影,瑩琇又打了個激靈,抓了容嬤嬤的手臂問道:「那刺客可抓住了?」
容嬤嬤將她的手又塞回被子裡,溫聲道:「娘娘放心,皇上這會子去了南書房,怕是已經有了些眉目了。剛才可把皇上也給急壞了,娘娘要是過會子再醒不過來,皇上怕是要吃了太醫呢!」
瑩琇笑著捋了捋自己披散下來的頭髮,「他也是,不過受了些個驚嚇罷了,哪至於就這樣了?」
「娘娘,依老奴看,皇上現下跟過往可是大不一樣了,前番娘娘被那還珠格格的事兒氣得厥過去了好幾天,皇上一眼都沒看。如今是但凡有點兒風吹草動就緊張的不行……」
這時琥珀挑了簾子進來,「娘娘,寶音格格來了,求見娘娘。」
容嬤嬤臉色一沉,訓道:「你也是娘娘身邊的大宮女,伺候老了的!打量著娘娘好性兒,輕易不罰你們,就這般沒眼力見兒!娘娘這兒才醒過來就來說這些事兒!」
琥珀連忙跪了回稟:「啟稟娘娘,奴婢原本也同寶音格格說娘娘病著,讓她過了晌午再來,格格就跪在咱們坤甯宮門前兒哭得個不能行,還說……還說……」
瑩琇眸子掠過一絲寒光,「還說什麼?」
「還說……娘娘要是不見她,她就一直跪著……」
威脅?瑩琇冷笑了下,涼涼的開口:「既然願意跪,讓她先跪著,你也且不必理她。先傳早膳,早膳之後等我吃了藥再說吧。」
「嗻。」
「早膳不用傳那些份利菜,只一晚紅稻米粥,配上幾色糕點就是了。」
琥珀應了下去,不一會兒端來了一個掐絲琺瑯鎏金條盤,容嬤嬤搭了手扶瑩琇在窗根兒的暖炕上坐了。瑩琇看了,見是一碗紅稻米粥,一碟桂花粉糖糕,一碟雞油卷兒,一碟雞蛋半翅峰,一碟椒鹽卷兒,還有一籠小餃子。
瑩琇本也沒食欲,只進了一個雞油卷兒,又問餃子是什麼餡兒,聽說是蝦子餡兒的,才又進了一個,喝了兩口粥,也就飽了。淨了手,又吃了藥,頭髮只命人松松挽了個髻兒,在暖炕的迎枕上倚了,容嬤嬤又拿過一個薄被給她搭上,怕她病著,畏寒,有塞在她懷裡一個小暖爐。
才用了膳,又是蓋了被子在暖炕上,瑩琇抱著懷裡的小暖爐打了個哈欠,「讓她進來吧。」
容嬤嬤看她有了倦色,勸道:「不然奴婢出去打發了她,娘娘若是倦了也不必見她。」
「不見?再若不見,過會子宮裡人多了,還有內務府過來回事兒的,看見她哭哭啼啼的跪在我門口兒,成什麼樣兒!」
容嬤嬤這才賠了笑說:「到底娘娘想得周全,老奴是越發的不中用了,這就去叫她。」
一時紫薇進來,給瑩琇磕了頭,偷眼打量著瑩琇的神色,見面色果然是病了,才哭道:「我……我擾了皇額娘……」
瑩琇不耐的擺擺手:「罷了,你且說說今兒來找我是為著什麼吧?」
「呃……」紫薇抬頭左右看了看。
瑩琇向容嬤嬤道:「你們先下去吧。」
見眾人退下,紫薇才開口:「皇額娘,我……我我想選第一條路……」
瑩琇卻好像早已料到一般,也沒大驚詫,淡淡的問:「想好了?」
只是三個字,卻讓紫薇覺得好像一陣冷風刮過來一般,咬了嘴唇道:「是,想好了。」
「我早就說了,你怎麼選我都不攔著你,只是,如今這整個兒紫禁城的人都知道,我把恪靖公主的孫女兒留在了坤甯宮,你現在同我說你要做回『夏紫薇』,你讓我怎麼辦?」
紫薇垂淚叩頭道:「皇額娘,我和爾康說過『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一生一世,不離不棄,還望皇額娘成全……」
瑩琇笑道:「這倒奇了!怎麼你當日同我說願做寶音格格的時候,就沒想起來這『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呢?」
「這……」紫薇語塞,實在是不敢說是因為昨晚爾康和她說「你是我永遠的唯一」,只得囁嚅道,「這幾天,我越想越覺得對不起爾康……」
瑩琇心底又是一番冷笑,「也罷,話說到這份兒上,我若不答應倒還顯得我不通情理了。你出去,叫秦順兒進來。」看來,這紫薇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她若是個公主格格嫁到福家,或許福爾康懾于皇室威嚴,能和她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眼下?一個包衣宮女罷了!在福家還一心一意指望尚主抬旗的時候,「嫁」到他家,那家兒人不很她就是好的了,還能對她多好?這丫頭看著柔弱溫婉,不成想還真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紫薇出去,叫了秦順兒進來,瑩琇吩咐道:「你派兩個人把原漱芳齋宮女夏紫薇送到福倫家,就說因還珠格格暴斃,所有宮人充入辛者庫,本宮念夏紫薇進宮時日尚短,心存憐憫,將她賞還舊主。」
「嗻。」
「皇額……娘娘,金鎖……」
瑩琇挑眉看著紫薇,「怎麼?本宮賞出去還不是恩典?你回去把衣服收拾下就去福家吧,辭行的時候也不必再進來了,只在殿外磕頭就是。」
紫薇啞口無言,剛想到這皇后果然是翻臉不認人,又想自己眼下不過是一個包衣宮女,主奴分際,原來就是如此。「是。」
瑩琇說了半天話,只覺口渴,眼神兒才掃到炕桌上的茶碗,秦順兒就忙捧了來,「呦,娘娘,這茶放了會子了,有些溫了,奴才換碗熱的來可好?」
「那倒不必,我只吃兩口罷了。」瑩琇輕呷了口並不大熱的茶,「你出宮之前,先去延禧宮磕個頭罷,好歹,你也算是令嬪薦進來的,也該去辭一辭。」
紫薇心中一痛,令妃……令嬪是知道她身份的,她這個時候能躲開就想躲開。「是,我……奴婢明白。」
「下去拾掇吧,你去叫金鎖過來。」
金鎖?紫薇睜大了眼睛,叫金鎖來做什麼。有心想問,卻又不敢,只得回到東配殿叫了金鎖,想和她一起進寢宮,卻更不敢了。
瑩琇昨晚連驚帶嚇,這個時候也是累了,倚在迎枕上閉目養神,金鎖在地上跪了好一陣子,她方才睜開眼睛:「抬起頭,我瞧瞧。」
金鎖依言抬起頭,瑩琇笑道:「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紫薇去了福家,你可願意隨她去?」
瑩琇這話要是早一個月,哪怕是早一天問金鎖,恐怕她的回答都是「願意」,可偏偏出了昨晚的事兒,紫薇淚眼朦朧的和金鎖一說爾康為了她「夜探坤甯宮」只為了說句話,金鎖就傻了,暗道這個福爾康腦子不清楚,就是她在夏家服侍的時候,也是知道主母的住處,外人不可擅入,何況是中宮皇后的寢宮?再說了,這福爾康腦子裡但凡想這些女兒閨閣名節,就不該做出這等事。她是聽說了,恪靖公主要把「寶音格格」嫁給鄂嶽,除夕晚上家宴之後,他她還聽人悄聲議論過,說鄂嶽是世襲的伯爵,父祖皆是重臣,小姐終身有靠,她也是高興的,不想這時候福爾康又插了一腳來。當即就勸她家小姐,要看開些,不想那位就只念叨著「山無棱,天地合……」,還說金鎖不懂她,趁金鎖一把沒拉住就進了正殿,只把個金鎖氣得臉漲得通紅,卻又不敢說什麼。所以,此刻瑩琇一問她,她立馬答道:「奴婢是入了包衣籍的,不敢求娘娘恩典出宮,願侍奉娘娘左右。」
瑩琇暗想那個紫薇果真是個腦子不清楚的,竟能為了個包衣奴才男人,把這麼個從來對她忠心耿耿的丫頭活活推到自個懷裡,贊道:「好丫頭!你倒是個明白事體的!」心中卻在嘩啦啦撥著自己的算盤,自從紫薇和她說情願自降身份嫁給福爾康,瑩琇就存了念頭……
金鎖臉一紅,「奴婢當不起娘娘誇讚。」
瑩琇笑道:「這有什麼當不起,日後怕有比這個更大的呢……我瞧著你倒是個聰明的,你既跟了我,我也是不能叫你白白跟我一場的,少不得,要給你鋪排一個錦繡前程。你家小姐的前前後後,你也都是知道的,我也不瞞你。她頂了固倫恪靖公主孫女兒、土謝圖汗格格的名兒被我留在了坤甯宮,這事兒我估摸著整個兒紫禁城現在就沒有個不知道的,她偏偏又想不開,要去做宮女。正月十五,恪靖公主過來接人,我拿不出來,這可是……」
金鎖也是眼前一黑,是啊!宮裡人都知道寶音格格在皇后這兒,這……「娘娘,奴婢替小姐認錯,我家小姐她……她……哎……」
瑩琇笑著讓她起來,站的離自己近些,「我尋思,這事兒我總是要找個人替她的,還要找個和她熟悉的,又前前後後知道這事兒的,現成兒的,可不就是你了麼?」
金鎖被這句話砸了個暈頭轉向,忙道:「娘娘,奴婢,奴……奴婢怎麼能行呢?」
「怎麼就不行呢?這寶音格格也是聽到聲兒的多,見過的少,況且她露面的那天是乾清宮家宴,是晚上,人又多,各人之間離得又遠,有幾個能看清她的模樣兒?」
「娘娘……奴婢一個丫頭,什麼都不會……」
瑩琇哂笑,「哈……寶音格格的身份就是個蒙古格格,你很不必學著填詩作畫去,正月十五你同恪靖公主回去公主府裡,學學騎馬也就是了。」
「這……」金鎖仍是不相信這麼個天大的恩典落在了自己頭上,「娘娘,奴婢……娘娘這麼大的恩典,奴婢……奴婢真是……」
「不敢相信?」
金鎖遲疑的點點頭。
瑩琇輕輕一笑:「既然是恩典,總是給個知道念我一個好的人才是,這也是你同我,同恪靖公主的機緣。」
「是,奴婢謝皇后娘娘恩典。來世當牛做馬也要報答娘娘大恩大德!……」金鎖正要辭出來,就聽見外頭秦順兒回話兒:「娘娘,夏紫薇已送到延禧宮了,令嬪娘娘說謝娘娘恩典。」
瑩琇倚在迎枕上險些笑出聲兒,「謝恩」?她把魏氏心心念念盼著的福家的這個「大救星」當成宮女賞給了福爾康,讓他們「山無棱,天地合」去……令嬪要恨成什麼樣兒啊……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夏紫薇不是個才女麼?怎麼說的《上邪》倒是這麼邪乎!
第三十八章 驚雷震震
令妃……令嬪魏氏知道,過了年,就要選秀,她是極想趁了秀女還沒進門兒的機會能複了自己妃位的,可她如今又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自己被撤了綠頭牌不說,表姐被革了誥命,表姐夫又被連降數級,只得了個翰林院侍講的閑差,兩個表外甥更是被一擼到底……聽說皇后的內侄倒是當上了一等侍衛!令嬪不服氣了,把自己手中的那塊上好寧綢手帕險些揉了個窟窿:讓你們得意!等我們爾康尚了主……
正想著,聽見身邊的大宮女臘梅滿臉喜色的來報:「娘娘……坤甯宮那邊兒的副總管高長福來傳旨了,還帶著『寶音格格』!奴婢恭喜表少爺了……」
呦,這麼快就來了?令嬪理了回頭上的簪環才出去,看見坤甯宮的高長福就笑著迎了過去,再看見他身後的紫薇,更是高興,紫薇這滿眼是淚的,肯定是哭著求了要嫁給爾康的:「高公公好,一向沒見了,這麼打眼兒一看,倒是清減了不少。臘梅冬雪,還不趕緊的給高公公上茶……」
高長福也沒和她寒暄,只躬了躬身,「娘娘,奴才今兒不過是來傳句話兒,不必麻煩了。」說著指了指紫薇,「這是原淑芳齋的宮人紫薇,還珠格格暴斃,淑芳齋所有宮人充入辛者庫,皇后娘娘念她是才進宮的,特意恩典,將她賞還舊主。因著人是令嬪娘娘薦進來的,所以叫她來和娘娘見個禮兒,辭辭行就送回去。奴才外頭等著,皇后娘娘說,娘娘要和她說幾句體己話兒也是使得的。」說完躬身退了出去。
令嬪聽了這話,渾似寒冬臘月的在身上澆了一桶冰,拉著紫薇到了寢宮,「這是怎麼回事兒?!皇后是知道你身份的,還敢把你當宮女?」
紫薇看令妃的眼神就是一陣害怕,令嬪娘娘,不是一向對自己很好嗎?對淑芳齋所有人都很好啊,知道自己嫁到福家,她不該高興嗎?「我……娘娘,是……皇后娘娘說,要我做土謝圖汗的格格,然後,嫁給,嫁給鄂嶽,我……我回了娘娘……我願意做宮女,做夏紫薇,和爾康長相廝守……」
轟!令嬪只覺得一道雷劈了下來:這個「格格」可是她和福家的救命稻草啊!就這麼自己自降身份成了宮女了……令嬪的手在袖管裡握成拳,掐斷了根一寸長的紅指甲,臉上也顯得有些個猙獰,「你……你倒真是個好的啊!」
「娘娘……」紫薇梨花帶雨的跪在她面前,這和自己想的太不一樣了,原以為,這個世上如果有人能理解她那就一定是令嬪娘娘了,可是……「娘娘,您是那麼高貴美好、善解人意……您為什麼不理解我和爾康呢?我和爾康說過『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娘娘是爾康的親人,不是更應該祝福我們嗎?」
令嬪看著那張淒美的臉,心裡萬分厭惡,恍然忘了,自己多數時候也是這麼一張臉,不同的只是,她的這張臉是裝出來的,紫薇的倒是真的,「祝福?我……你給我滾!」
卻說福爾康給打的三魂七魄出了竅的抬回了福家,福倫的夫人一見就一聲兒一聲肉的哭個不住,福倫倒是還留了點頭腦,忙讓下人拿參片的拿參片,灌參湯的灌參湯,又一疊聲的吩咐找大夫。
正在雞飛狗跳的當口兒,管家報到:「老爺老爺,快出去看看,高總管在外頭等了傳旨呢!」
福倫一驚,該不是這個兒子又惹上什麼好事兒了吧!「更衣!放炮!開中門,擺香案迎接!」
福倫也沒想到,高無庸傳的那段聖旨簡單得很:「上諭:福爾康心懷不軌,行止有虧,著福倫奪職,闔家降入辛者庫,與輔國公永琪府上為奴。」
爾康……奪職……最後「辛者庫」和「輔國公永琪」一下打在他的心上,忙給高無庸塞了張一千兩銀子的龍頭銀票,高無庸笑笑,接過塞進袖筒裡就往外走。
「公公……略留一留可好?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啊?我這兒……五阿哥怎麼就成了輔國公了,阿哥爺們封爵不都是貝子起麼?三爺四爺六爺不都是郡王了麼?怎麼?……」
高無庸站在臺階兒上居高臨下的看了福倫一眼,「哦,這事兒啊……五阿哥出繼罪臣碩讬,皇上念碩讬昔年有功,特加恩讓襲了個不如八分輔國公。」
福倫大吃一驚:「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高無庸笑著一擺手,「這我可就不便說了……老大人還是回去問問您府上的長公子,昨夜去了哪兒,幹了些個什麼事兒吧……嘖嘖,我這個做奴才的還真是……不好意思說……告辭告辭,甭送!」
福倫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攙進內宅,爾康?怎麼會是爾康呢?爾康可是自己一向最引以為豪的兒子啊!
才進了爾康的院子,就聽見哭聲震天,活似出喪忙問管家:「是……是大少爺……」
管家愁眉苦臉的道:「是,夫人聽說了前頭的事兒,正哭呢……」
福倫沖進房間,「哭哭哭!你哭什麼!」
「老爺!我……爾康被打成這樣,咱們家又……老爺!咱們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老爺……我要去撞景陽鐘!告禦狀!」
福倫一腳踢到他夫人:「撞景陽鐘?告禦狀?就算是沒罪也要流配三千里!你瘋了不成?!冤枉,陷害?!有這個空兒你不如去問問你的好兒子!他到底幹了什麼?累及爹娘,禍及全家!」
「對對……」福倫夫人這才醒過味兒,「兒子……兒子……爾康啊……你醒醒啊……」
好容易兩碗參湯灌下去,爾康才醒了過來,「爾康!好兒子,你昨天去哪兒了?咱們怎麼會?」
福爾康撐著口氣道:「不礙的,紫薇一嫁過來就……就……就好了……」
福倫夫人抹了把淚:「好孩子,紫薇真能嫁過來?」
福爾康笑著點點頭:「能!額娘,阿瑪,你們放心,紫薇說『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一定會嫁過來……她是格格,咱們家能抬旗,能複官……」
「可是咱們家這個樣兒,紫薇能嫁?」福倫猶疑著說道。
福爾康的鼻孔狠狠顫動兩下:「能!」
這廂福爾康好容易剛睡下,外頭又是一陣喧嘩。
管家回報:「老爺,太太,皇后娘娘賞給咱們家個宮女……坤甯宮副掌宮太監給送來的……」
福倫和夫人見了這個「宮女」險些暈過去,紫薇,他們家的好兒媳婦怎麼會又成了「宮女」呢?待聽紫薇說了原委,福倫一口氣沒上來,厥了過去。
福倫夫人惡狠狠的瞪著紫薇:「站在那兒看什麼!還不趕緊著搭把手把老爺攙起來!沒個眼力見兒的奴才!」
福家這邊熱火朝天,坤甯宮也是一陣熱火朝天,原來,昨夜之事到底是讓康熙膈應的,辦完了前頭那些醃臢事,就回去和瑩琇說:「坤甯宮再好,也是被人窺伺過的,不乾淨,回頭再有什麼東西克撞了,越發的不好了,再住也不相宜。」
瑩琇笑道:「克撞著?您幾時也信這個?」
康熙沉吟半日,「過去朕是不大信,可又不得不信。你也是,半夜睡不著想要碗乃子,叫人進來就是了,還非要自個出去!這是那兩個『忠臣孝子』,要真是什麼不乾淨的……你……」
瑩琇輕輕給他捏著膀子,「成……我搬還不行麼?」
康熙拉著她的手在暖炕上坐了,「翊坤宮和儲秀宮都不錯,儲秀宮空著,翊坤宮純貴妃住著,你若去了就讓她再挪個地方。原本朕想讓你去永壽宮的,那兒離養心殿近,一抬腳也就到了,可那宮是不大住人的,你若住也狹窄簡陋了些。翊坤宮和儲秀宮你住都合適,你瞧著喜歡哪處?」
「隨便哪處都行,我也別去翊坤宮了,純貴妃病著呢,我去搶人家的房子,越發顯得我輕狂了,我倒是仍喜歡過去住的承乾宮……」
康熙彈了下她的腦門兒:「那時候朕住乾清宮,你住承乾宮自然是近的,現在朕在養心殿呢,你若住承乾宮這也太遠了!不然你住永壽宮西邊的太極殿,和朕的養心殿也是對門兒,那兒旁人住身份是不夠的,你住也好,院子還寬敞,疏闊,也合你的身份。」
「得啦,那我就太極殿吧。」
康熙站起來就去叫過了殿外的秦順兒:「昨兒你主子娘娘被克撞著了,這坤甯宮也不乾淨,今兒就把東西都拾掇了,伺候你主子娘娘移駕太極殿!」
「嗻!」
「皇上……搬個家哪有這麼急的?再說了,我這不還吃著藥呢嗎?」
康熙橫了她一眼:「你吃你的藥,又不礙著奴才給你搬家?朕又不是讓你去搬?!」
瑩琇嗤的笑了一聲,「看您急得!我還有事兒和您說呢!」說著就把紫薇金鎖的事兒說了一遍。
康熙聽了,詫異道:「必是昨兒福爾康那個混帳行子和她說了什麼的緣故!自請入福家?她怎麼想的?你也是個出格兒的,找個金鎖替她!和著朕讓你玩兒,你還真就在這兒煽風點火的鬧著玩兒?」
瑩琇笑著把頭埋到他懷裡:「恪靖這兒被我偷樑換柱,我還想瞧著福家那個不要臉的還能不能再上趕著『尚主』呢!」
「這可是——沒戲,福家闔家被朕降入辛者庫了,你可看不上這場了……」
「只是,恪靖想讓孫女兒嫁鄂岳,別說金鎖了,就是紫薇也……這可怎麼好?」
康熙白了她一眼:「這會子你想起朕來了?」
「我這不是……」
康熙又彈了下她的腦門兒:「你還越活越回去了?朕這一過來,你這個主子娘娘是真不操心了!恪靖真是想把紫薇這麼個才認的孫女兒嫁給鄂嶽?她說想結親,又說他們蒙古人沒個規矩……她這一來也是想試探著厚待這個私孩子,二來……」
「二來是想讓咱們覺得不好意思,辭了紫薇,再選一個她家的格格,咱們怎麼做她都不吃虧。」
康熙笑道:「這會子你倒是回過神兒來了!朕給她孫女兒賜個婚也不值什麼。」
「那……金鎖現在也成了她家的格格,這女婿可怎麼挑?四格格倒是定下了福隆安,我這兒愁蘭馨和晴兒呢……」
「該!只想著看戲不想著操心還成?不過……朕倒是可以給你想個人選。」
「您想好了?這麼快?誰?」
康熙道:「翰林院侍讀,曹桓。」
侍讀?瑩琇想了想,道:「翰林院侍讀不過是從五品……這,金鎖如今是博爾濟吉特家的格格,怕薄了他家。」
「你急什麼?聽朕說完,這人是去歲的探花,朕以後還有大用的。況且,你道他是誰?他是曹顒的孫兒!他阿瑪曹霈是曹顒的遺腹子!」
「曹顒?您,您是說,他是……他是曹寅的……曾孫?」
悠于 2017-4-6 18:31
第三十九章 搬家
「曹顒?您,您是說,他是……他是曹寅的……曾孫?」
康熙笑道:「是啊!弘曆雖說很有些著三不著兩,可這個探花總算還點的合朕的心意。曹家武功起家,當年朕……咳,他家也很該有個從科舉出身的。」
想到當年這個皇帝表哥對曹家的保全,瑩琇心頭一樂:「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可不!當年曹寅外放離京,咱們一道去送孫嬤嬤他們,也和眼下一般,大冬天裡天寒地凍的,您同他說什麼我是個女人,也不懂。孫嬤嬤只是一個勁兒拉著我的手哭,說我像姑姑……還說捨不得您……」瑩琇說著說著只覺眼睛酸脹,已是滴下淚來。
康熙拿帕子給她擦了淚,心底也是萬箭攢心,「你看你……咱們好好兒說著話,你偏偏提這碼子事招惹朕!」
瑩琇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帕子,「是誰先起得頭兒?這會子反來派我的不是!」
康熙看了她兩眼,翻身將她壓到身下:「你膽子越發大了!連『夫為妻綱』都忘了,還是朕來教教你『夫綱』的好!」
瑩琇臉上騰起一片紅暈,一個猛勁兒把他推開,自己一溜煙下了炕,「哎呦,大白日的……看讓人笑話死!外頭搬家呢!哪個不長眼的奴才萬一過來,我還做人麼?」說著一挑簾子走了出去。
康熙也下了炕,挑了簾子倚在門邊看著她指派著一殿的奴才搬這個拿那個,搖搖頭:「你這不是病著麼?還操這個心?!」
瑩琇還沒來及回話兒,就看見秦順兒一打馬蹄袖跪在面前道:「主子、主子娘娘,偏殿的多貴人、伊貴人、林貴人怎麼安排,請主子的示下。」
瑩琇略想了會兒:「伊貴人、林貴人先安置在啟祥宮的耳房就是,多貴人……」因康熙和她說過,多貴人博爾濟吉特氏要進位,所以瑩琇也不便做主,只是看著康熙。
「多貴人是個不錯的,平日伺候你主子娘娘也算周到,晉嬪位,移居……永壽宮吧,伊貴人林貴人一併住在永壽宮偏殿。啟祥宮不如坤甯宮宏大,人多了也擾了你主子娘娘。去吧!」
「嗻!」秦順兒咋舌退了下去,乖乖的,早就知道這位主子爺現在寵皇后娘娘,誰知道寵到這份上,就因著啟祥宮不如坤甯宮,不宏大不清淨,就把兩個貴人攆去了永壽宮……
瑩琇道:「呦,那以後啟祥宮可不就任我一個人兒折騰了?這倒是有點子寂寞了!」
康熙聽了,走了過來笑著點點她的額頭:「不是有蘭馨陪你麼?你這會兒嫌著寂寞,可是不識好人心了!」
「是是是……謝主隆恩!」
一殿裡忙忙碌碌的宮女太監聽著他夫妻倆說話兒,都不覺翹起了嘴角:主子爺啊,您老人家要是早些待主子娘娘這般好,也省的奴才們提心吊膽這些年了!
普通人家兒搬個家尚且要忙上幾日,何況這中宮娘娘?瑩琇原想著先緊著正殿裡的東西挪走,寢宮最後搬。不想康熙大手一揮:寢宮裡的物件先挪走!竟是一刻都不想讓瑩琇在被人「窺伺」過的坤甯宮待下去了。瑩琇也只得抿嘴一樂,都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的,人老了,還真就這麼「返老還童」的孩子氣,像個孩子一樣一刻也等不得。
外頭忙的顛三倒四,康熙拉了瑩琇仍回暖閣裡坐著說話兒,又看了一會兒瑩琇紮的那只明黃掐金臥龍的荷包,歎道:「哎……朕身上可是不知多少年沒帶過你的針線了!後來倒是見老四帶過的幾個香囊荷包,朕一眼就認出了你出自你手的。你也是,合著寧可給兒子留念想也不給朕?看得朕眼熱……」
瑩琇笑著說:「虧您也是個當爹的,做老子的,好意思眼熱兒子的物件兒?」複又一歎,「縱是沒了我,您身邊也斷不會缺給您紮荷包、繡香囊的人兒,老四能和你比?從前,我不敢說,怕您覺得我小性兒……」
康熙一哂:「我的好表妹!從小到大,你小性兒的事兒還少了?當年是誰抓了赫舍裡的袖子哭天抹淚的說『表哥……你先別娶表姐……等我長大了嫁給你……你可別把那只黃蝴蝶風箏給表姐,明兒我還要呢……』」
瑩琇聽她拿幼時的事兒打趣,還學了她當時幼女口吻,啐了他一口:「呸!人家好好地和你說話兒,誰和你拉扯這些?!這事兒,烏勒丹姐姐(滿語:晨光,即赫舍裡氏)都不同我計較。」
「朕和你烏勒丹姐姐,一個是表哥,一個是表姐,朕還比她關係近,你可是偏心的過了……」
瑩琇在雙手支了下巴在炕桌上,看著康熙,幽幽得問道:「那您呢?您心底又偏向誰?」
康熙一怔,「哎……朕就知道這是你的心結,當年朕就想,若來生朕還是托生成皇帝,定要把你從大清門抬進來……可誰料想,這輩子又成了這樣……這都到了這會兒了,朕究竟偏誰,你還不知道麼?嗨,怎麼說起了這些了!你方才想說什麼?老四還能連個荷包都沒有?」
瑩琇搖搖頭,「不是說沒有,縱然沒了我,他也是個天潢貴胄的阿哥,自然不愁這些小物件兒。只是,德妃又豈是個能連他荷包香囊上的四季花樣兒都上心的?甭說這個了,我心裡也怪難受的。都怨您,提起這碼子事兒,這個給您不就行了,偏提起那些陳年老事兒。」
康熙一隻手搭在瑩琇手上:「罷了罷了,都是朕的錯兒……待會兒用了晚膳就去啟祥宮吧,也該差不多了。」
夫妻出來,用了晚膳,就帶了蘭馨一道兒往啟祥宮去。蘭馨雖說在宮裡的時候長了,也沒到過這座離養心殿甚近的宮殿。才進了啟祥宮的院門,就覺得這院子疏朗的很,正對著就一座面闊五間黃琉璃瓦歇山頂正殿,兩邊是暖閣、抄手遊廊、東西配殿,宮燈下影影綽綽看著外簷繪著蘇式彩畫,門窗皆是萬字不到頭底團壽紋。繞過正殿,只進了後殿向內一看,東西次間分別以花梨木透雕萬字錦地花卉欄杆罩、球紋錦地鳳鳥落地罩相隔,正中設地屏明黃寶座,臺階下鋪了大紅織金洋毯的地上排開了兩溜兒太師椅,椅上均鋪了明黃坐墊、倚靠。
康熙看蘭馨一個勁兒打量這座宮殿,笑道:「蘭兒?皇阿瑪給你皇額娘換的這個新家還滿意麼?」
「這後殿倒是和坤甯宮的擺設一樣呢!只是這會子看著還空曠些。」
康熙攜瑩琇在上首的座上坐了,向蘭馨道:「今兒時間緊了些,趕明兒朕再給你皇額娘幾樣兒擺設。」又向瑩琇道,「朕看這屋裡粉彩稍多了些,你不是一向喜歡鬥彩和粉彩麼?回頭朕給你幾樣兒。」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蘭馨也就道乏跪安了。
瑩琇同康熙進了寢宮,放下床帳笑道:「這一陣兒我怕是要被人恨死了呢!您這麼整日在我這兒……」
康熙攬了她在懷裡:「不在你這兒還能上哪兒?那些都是孫媳婦兒的……」
瑩琇的家一直到了初五送神日才總算挪的差不多了些。送神禮才完事兒,瑩琇從交泰殿才會啟祥宮,就見高無庸陪了笑臉過來打了個千兒,「主子命奴才給主子娘娘送些擺設物件兒,說娘娘喜歡就拿出來擺著,要是不喜歡就只管留在庫裡賞人便是。」
瑩琇點點頭,搭了高無庸的手到了那大堆東西跟前兒,仔細看來,先看見了扇紫檀雕花嵌織繡緙絲花卉屏風還有一扇黃花梨鑲青花瓷山水屏風,又有一扇紫檀西番蓮夔龍團壽五扇屏風,便道:「這黃花梨山水屏給蘭公主送去,西番蓮的五扇屏放暖閣裡。那扇紫檀雕花織繡屏風我很喜歡,就放正殿寶座後頭吧。」
底下宮人急忙應了,把幾樣屏風抬走。瑩琇又仔細看了幾樣其他一些物件兒。見是「紅拂傳」棒槌瓶,青花雉雞牡丹紋鳳尾尊,青花山水人物圖方瓶,仿成化款青花團鳳紋瓶,一套十個鬥彩花卉筆筒、筆洗,彩團花卷草紋缸,成化鬥彩捲枝紋瓶,蓮花紋蓋罐,一套十個明黃底兒琺瑯彩纏枝梅花紋碗,一對兒掐絲琺瑯鎏金銅瓶,一隻掐絲琺瑯三足熏爐,一對兒纏枝花卉荸薺瓶,並其他幾樣掐絲琺瑯鑲玉盆景,一對兒壽山石瓶,一隻玉八出戟方斛,一隻黃玉三羊開泰雙連蓋瓶,一對兒白玉蟠龍貫耳瓶,一扇雙面青玉透雕蓮紋小台屏,十把紫檀木螺鈿紋雕花太師椅等等,玻璃玳瑁、鑲金嵌玉、字畫擺設不一而足。
瑩琇揉揉腦袋,怎麼送來這麼好些東西?「筆筒和筆洗幾位阿哥一人一個,掐絲琺瑯的盆景給四格格送去。那個雉雞牡丹紋鳳尾尊放暖閣,掐絲琺瑯的銅瓶放後殿,其他的你們看著擺在多寶閣裡就是了。怎麼連太師椅都送來了?這殿裡不是也有?」
高無庸忙道:「原是主子嫌這殿裡原先配的太師椅不夠莊重,今兒一大早特意到庫裡看了一回挑了這一套椅子。」
到了晚上,瑩琇見了康熙才笑道:「也不知當年誰說我像老母雞,今兒您就不像?好傢伙,那麼些東西堆了一殿,嚇得我險些不敢回了!」
「你看看!又不識好人心了不是?」
瑩琇拿一隻白玉嵌紅寶石的茶碗斟了杯普洱捧給他,「您這兒也夠忙的,不過幾樣兒擺設罷了,哪至於您這麼操心?」
康熙呷了口茶,「什麼話?你的事兒朕還能不操心?」說著伸了個懶腰兒,「今兒早些安置吧,明兒大早起來要鬱悶聽政,松泛這幾日還幹不完的事兒!明兒尚書房開課,朕也是要去的。」
瑩琇喚過幾個大宮女,伺候康熙洗漱畢了,躺在床上,就聽康熙一聲長歎,瑩琇半坐起身:「怎麼了?可是累著了?我給您捏捏可好?」
康熙把瑩琇拉回被裡,「怎麼又這麼做起來了?不怕著涼?!朕沒事兒,就是想想明兒要去尚書房就頭疼?」
嗯?瑩琇狐疑的看著他,「去尚書房頭疼什麼?」
「不是去尚書房頭疼,是想想又要和這輩子的孽障們打交道就頭疼!」
第四十章 尚書房
初六大早,康熙就醒了,見瑩琇要起來,順手把瑩琇按回被窩裡,「你一向淺眠的,好容易昨兒睡得香甜,再睡會兒罷,不比起來了。」
瑩琇看著幾個宮女或站或跪給他更衣,仍是起來給他的吉服要帶上掛了個荷包,又命人擺上早膳才罷。
康熙是一肚子心事的,用了兩口早膳,就聽高無庸過來回稟:「幾位議政王大臣都已在尚書房候著了。」康熙看了眼牆角的自鳴鐘,還未到卯正,「走罷!」
在尚書房前下了儀輿,就看見地下一溜兒跪著履親王允裪、和親王弘晝、果親王弘瞻、怡親王弘曉和尚書房總師傅劉統勳。
康熙抬抬手:「起吧。」又向高無庸道,「沒眼力見兒的奴才!還不趕緊把履親王攙起來!」高無庸忙應了,攙起了履親王。康熙看著這個上輩子的兒子,上輩子那群孽障鬧得厲害,這倒是個置身事外的,「謹慎」二字,給他掙了個如今的親王名分。「你們幾個也是,那就差這兩步呢?還出來迎!在裡頭迎朕不也一樣?弘晝你們幾個年輕也還罷了,連履親王都被你們拉在冷風裡跪著!」
允裪笑道:「謝皇上體貼,原不怪老五他們。阿哥們在裡頭,正上課呢,我們在裡頭呼啦啦跪著,也不清淨,不和事體。」
康熙點點頭,「只是不該讓——您這麼等著。」彆扭啊!上輩子的兒子,這輩子成了……皇叔?!
見他上了臺階,弘晝忙打起來了簾子請他進去。幾人都是在外間時候長了的,一進去就覺一陣熱浪撲在臉上,登時祛了寒氣。
康熙走在最先,看著尚書房的那幾張桌子,心裡就不是滋味兒。當日入值師傅翰林院庶起士紀昀看他過來正要行禮,卻被他止住了,只是站在皇子們身後瞧著。見永璂的位置靠後,眉頭就是一皺,信步走到永璂身後,見他正在寫字兒,臨的卻是《大學》。永璂早覺得身後有人,無奈又不敢回頭,只覺得「四鄰」目光都看著自己,下筆也就越發的沒譜了。心裡正恰似小鹿亂撞的當口,發現一隻手握住了他的筆。
「小十二這字兒……形是有的,只是中鋒用筆顯得彆扭。」
永璂聽是他皇阿瑪的聲音,脖頸後面慢慢滲出冷汗。
康熙好像發現了這個兒子對他的懼意,暗想,自己這幾次見這個兒子對他也都是和顏悅色的啊,沒道理這麼害怕啊!轉而埋怨,終是弘曆禍害的!「你莫怕,朕看你習的是柳體?還是顏體好些,雖厚重,可是極能磨出字形的。你額娘雖是女子,一筆簪花小楷是極好的,行書也很看的過。朕的字也還過得去,你如今只是中鋒差些,這字啊,能運中鋒雖敗筆亦圓,不會中鋒即佳穎亦劣,你還小多練練必是不差的。」說著命高無庸換了張新紙,把著兒子的手,寫下了「格物致知」四個字,卻是一筆極漂亮的顏體楷書。
「這四個字送你了,好生練著。」又扭頭向劉統勳道,「延清,朕記得張若澄的字很看的過,明兒讓張若澄寫幾篇字給十二阿哥做個仿子。」
「嗻。」
永璂聽他溫言絮語,心中一暖:「兒臣謝皇阿瑪!」
康熙放下筆,騰出手拍了拍這個兒子的頭才又往前走。紀昀忙將他讓到主位上,又一一稟明阿哥們都學到了什麼地方。
康熙聽了,一抬眼掃到右前方第一桌的空位上,「這兒是誰?今兒過了年兒第一天開課也敢遲到?」
紀昀一滯,忙道:「回皇上,那是五阿……呃,輔國公永琪的位子。」紀昀拿袖子蹭了蹭額頭上的汗,大過年的知道了皇上出繼五阿哥給碩讬的旨意,這個時候還真是……不習慣啊。
不想康熙一聽是這個出繼出來的「輔國公」立時不想順著說下去,只是向寥寥幾個兒子道:「罷了,不拘講到哪兒。朕只是想說,倘若不明白『明明德』、『格物致知』、『慎獨』、『止於至善』這幾個字,不管日後再讀多少書,也是一味沒用。」
幾個阿哥躬身稱是。
康熙正要再說,就看見他才出繼出去的那個「兒子」跑了進來跪在他面前不住磕頭,心裡就是一陣煩躁。原來這「五阿哥」才出繼出去,恍如剛放出籠子一般,只是沒日沒夜的拉著他最愛的侍婢肖氏廝混,直到今兒一早兒,才想起已是「初六」了,要上學了,便要起來,他的侍婢卻不情願,扭股兒糖一般纏著他,他一時沒忍住,又廝混一回才罷,再坐了轎子進宮,也就成了這個鐘點兒了。
「皇阿瑪……呃……皇上恕罪……兒臣……」
弘晝見他皇兄面色不善,暗忖:你沒眼色是小事兒,氣壞我皇兄可就不值當了!忙丟給永琪使了個顏色,「輔國公請坐一旁,恭聆聖訓!」
康熙煩躁的擺擺手:「朕也沒什麼好『訓示』的!只是想考考你們的實物,年底的時候,山西奏上來一件難辦的事兒,朕想拿來問問你們的意思。山西清徐有一富庶人家兒,那家老爺三十歲上喪妻,只帶了原配生的個獨子過活兒。後來這老爺續娶了個媳婦,那媳婦卻是個奸詐的,未過門兒之前便有姦夫,過了門之後,見老爺的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兩人越發打得火熱。這二人倒是憨大膽,愣是給這老爺下了砒霜,又買通了官府,只報說是『暴病而亡』,便草草下葬。兩人拿了老爺的家產過自己的小日子,倒也是吃香喝辣。誰知老爺的獨子這時已是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自小和他爹相依為命的,不知從何處知道了父親死因,一怒之下,抄起斧頭劈死了繼母,後被那姦夫帶了人拿住送交官府,卻要告那少年一個『弑母』的罪名,這事兒,一層層報到朕這兒。你們怎麼看?」
三阿哥四阿哥年長一些,對望一眼,均想:這叫什麼事兒!為父報仇,乃是至孝;殺的卻是繼母,又是至不孝,這……
永琪今兒本就來晚了,況且他在愚鈍也知道這幾日他的行徑不得聖心,又想他的「皇阿瑪」是個事母至孝的,忙道:「兒臣……呃,臣以為,繼母也是母親,那少年手刃母親,便是大不孝的忤逆!倫常之罪,罪無可恕,該處淩遲!」
在場諸人都是眼皮一跳,倘若真是倫常之罪,處淩遲倒也合適,只是,這少年尚有一項「至孝」的舉動……康熙更是冷笑連連:好一個繼母也是「母親」啊!你「夜探坤甯宮」之時怎麼就沒想起來繼母也是母呢!況且,你只是個庶子,皇后可是嫡母!
永璂皺了兩道好看的眉毛想了半晌,道:「兒臣以為,那少年為父報仇,手刃繼母,不該以倫常之罪判。」
康熙新鮮的看著這個兒子,「哦?你仔細說說看!」
「是。兒臣以為,那少年是個事父至孝之人,而所殺者乃是繼母。他繼母雖為他所殺,卻並不是無咎而死。繼母之所以是他母親,所系者乃是他的父親。他的繼母既然夥同旁人殺了他父親,夫妻便已恩斷義絕,對於少年來說,這個時候繼母不是繼母,只是一個殺父仇人。師傅前兒教兒臣《公羊傳》,有這樣一句,『君弑,臣不討賊,非臣也。子不復仇,非子也。』連孔聖人都說居父母之仇當『寢苫枕幹,不仕,弗與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鬥。』那少年手刃父仇,是至孝之人。一方是生父,另一方是恩斷義絕的繼母,少年所做,何談不孝?所以,五哥說,當處淩遲,兒臣不敢苟同。」說著一撩袍襟跪下,「兒臣請皇父加恩!」
其他幾個阿哥見好話被這個幼弟說盡,也都連忙跪下:「兒臣請皇父加恩。」只餘下輔國公永琪一人呆呆的坐著任由臉色由紅轉綠。
康熙撫掌大笑:「好!你能這麼想很好!足見是長大了,能想事兒了。延清,你是刑部尚書,這事兒你斟酌著辦吧!來人,賞十二阿哥宋紙兩令,瀟湘八景松煙徽墨一套,梅花坑蕉葉白端硯一方,軟硬毫湖筆各二十支。」
永璂聽了這個「嚴父」的讚賞,羞得小臉兒通紅,看得康熙只想去捏一捏。
「兒臣謝皇阿瑪恩典。」
「罷了,都起來吧。朕也不擾了你們讀書了……」
見他站了起來,其他人忙躬身送他。康熙踱到永琪面前,「既不想來尚書房讀書,那就不來也罷!」
「皇阿……皇上……」永琪神色一緊,還想說什麼,卻見這個昔日「慈父」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尚書房一出來猛的一陣寒氣襲來,高無庸忙給他又披上件紫貂皮斗篷。
康熙看著眼前明黃的儀輿,道:「命儀輿先回去,朕想走走。」又轉向履親王,「十二阿哥怎麼坐的那麼靠後?」
允裪心裡打了個突兒:不是一直都這麼坐的麼?往常也不見這皇帝侄兒說什麼啊?「十二阿哥打從去年進學就坐這兒,一則他還小,二則和幾個年長阿哥的功課也不大相同,循例……」
康熙皺眉道:「什麼話?!循例?循什麼例?他是中宮嫡子,皇后再無旁出,你循的哪門子例?」
「這……」
「你是議政王大臣,又是朕的叔王輩分,朕只問你,若是朕此時一旦山陵崩,乾清宮有沒留旨意,你這個議政王是個什麼主張?是嫡子永璂?還是眼下的庶長子永璋?亦或是旁的什麼人?」
允裪被他堵得無路可走,心道:還說什麼「叔王」,您簡直是我的活祖宗啊!撲騰一聲在雪地裡跪了,「皇上這話,可是讓老臣……無地自容了……皇上春秋正盛,何必……」
「十二阿哥挪到前頭,不管朕立不立太子,嫡子就是要有個嫡子的樣兒!」
「嗻!」
弘晝弘瞻弘曉自打永琪「欺君」開始,就知道他失了聖心的,聽了這話也沒什麼。倒是劉統勳這個一貫黑臉的喜上心間,他是漢人,嫡庶的溝壑從來都是存在心裡的,過往也是看不慣皇上薄嫡厚庶,今天見他抬舉嫡子,心裡如何不喜?
看了一圈尚書房,又徹底打發走了那個礙他眼的「輔國公永琪」,回養心殿批完了過年時積壓的摺子,看看自鳴鐘已是到戌末時分,仍舊是往皇后的啟祥宮去。
瑩琇已是要睡了,卸了妝,只穿了寢衣半坐在床上,見他進來,緩緩起身,笑道:「呦!嚴父回來了?」
又叫來幾個宮女伺候他洗漱了,躺在床上道:「怎麼?這輩子的孽障可隨你的意?」
康熙冷冷的哼了一聲,搬過瑩琇的身子:「你再好生努力才是,朕瞧著弘曆的幾個兒子實在!……哼!」
又抱著瑩琇道:「十五是正日子,十六朕帶你去香山吧,去臥佛寺還還願。」
「呃?還願?」
康熙輕輕拍著瑩琇:「你沒了之後,朕有次去香山,在臥佛寺許過願,盼著下輩子和你碰見。這不是到了這輩子了麼?理該去還願的……這幾日亂七八糟的醃臢事也多,帶你出去散散心。」
第四十一章 出行
正月十五,瑩琇先賜了後宮諸妃元宵,又趕在康熙祭拜奉先殿之前檢視了一回上供的供物還有晚間出燈時要掛的燈。才回到啟祥宮就聽人回報:「恪靖公主來了。」又讓人叫過改名寶音的金鎖,交到恪靖手裡。
恪靖瞅著這個「孫女」,滿腹疑問。瑩琇揮退了暖閣裡的侍女,恪靖公主方問道:「娘娘?我這孫女兒?那一個,可是又錯了?」
瑩琇呷了口奶茶,笑道:「也不是錯,不過那是個不識抬舉的罷了,難為六姑惦念。這個是斷沒有錯的。還不見過你瑪嬤?」
金鎖——寶音上前行了個叩禮:「見過瑪嬤。」
恪靖公主又招過金鎖打量一番,「呦!我竟不知,咱們主子娘娘這兒到底藏了多少漂亮姑娘,怎麼這還一個賽一個的?這個看起來倒是個爽利的,怕是虧得主子娘娘提攜吧……」
「瑪嬤過獎了,孫女蒙皇后娘娘抬愛才有了今日,娘娘就是個觀音菩薩,我只願做個給娘娘捧瓶兒的侍女罷了。」
恪靖公主聽她聲音脆生生的好聽,人也生得好,贊道:「我的兒,皇后可是個好的!你這捧瓶兒的侍女,可不就隨了她的因緣,得了正果麼?」
瑩琇笑道:「六姑哪裡的話,這孩子是個得咱們機緣的。皇上昨兒同我說了,過一陣兒就下旨,車登多爾濟表弟府上的五格格許給鄂嶽。這位六格格,皇上看上了去歲的探花曹桓……」
恪靖公主聽說皇后一報還一報的許了自家的格格,自然是開心,又聽說這個才認的孫女兒要嫁探花,也是不錯的,只是轉念一想,問道:「皇后……這曹桓……怕是個漢人吧?娶咱們的格格,可使得?「
瑩琇笑著給恪靖公主添了一回奶茶,「可不是漢人呢!滿洲,在旗的,正白旗,從根兒上論,可是睿親王多爾袞的門人……」
「哦?」
「我實對您說了罷,這曹桓乃是曹顒的孫兒,曹寅的曾孫,才學也是個好的,皇上喜歡的和什麼似的,日後必然重用的……」
曹寅……這名號恪靖公主可是聽說過的,那是她皇阿瑪的發小兒,當年聖寵無人可比的,原來,如今……這曹家竟要起複了?「勞累你們操心了!能給孫女選個好女婿,我可是自然知足的!」
金鎖聽他們說起「女婿」早已紅了臉,退在一邊不說話,直到恪靖公主告辭,過來拉了她要回去,方才回過神兒,上去又給皇后行了禮。
瑩琇招手,將她叫到炕邊,拉著她的手說:「你能有個好歸宿,我也是欣喜的。」又叫過容嬤嬤,命她拿過送給寶音格格的表禮,金鎖一看見是一套點翠頭面,一套赤金雕花頭面,一副翡翠首飾,一副紅瑪瑙首飾,皆是上等成色,又有其他各色妝緞、宮緞數匹。
瑩琇笑道:「有些簡薄了,待你出嫁,我再添妝罷!」
金鎖忙跪下謝恩:「娘娘大恩大德,我……」
瑩琇擺擺手:「你好生孝敬公主,日後遇事用心,也就是報答我了。」
「是。」
同恪靖公主出了暖閣,金鎖已是紅了眼圈,原來,這個時候,她就不再是那個金鎖,而是眼前這個白髮貴婦的孫女:寶音。
初六大早,瑩琇還在睡著,就被康熙鬧醒,康熙看著她迷迷糊糊朦朦朧朧的睡臉不禁一樂,在她臉上捏了一把:「起來了!香山遠著呢!咱們早些走!」
「哼……」瑩琇哼了一聲,伸了個懶腰在被子裡打了個滾兒,看的康熙忍俊不禁,拍拍她的腰,「你是小豬麼?哼什麼?快起來罷!」
瑩琇打了個哈欠坐了起來,埋怨道:「好容易您比我先醒一回,還要這麼鬧我!」
康熙本已出了被窩準備喚人進來伺候洗漱,聽了這話又坐回床上:「還敢頂嘴了!鬧你?怎麼鬧了?你這麼一說……朕倒是真想再鬧你一回……」
「別別別……我說錯了還不成麼?這就起來這就起來,我認輸還不成麼……」說著三下五除二的鑽了出來。
片刻,宮女上來伺候他夫妻洗漱了,瑩琇接過帕子擦著臉道:「早膳甭傳那些份例菜,吃著怪膩歪的,仍舊是看看有什麼爽口的粥,配上幾色精緻些的點心小菜。」
一時幾個大宮女端上了一隻黃釉青花條盤,上頭擺了兩碗碧粳米粥,一碟奶皮餅,一碟翠玉豆糕,一碟金絲燒麥,一碟水晶梅花包,又有雞絲銀耳、桂花魚條、八寶兔丁、冬筍蕨菜、蝦油黃瓜、花菇鴨信、蓮蓬豆腐幾樣冷熱小菜。康熙看了不由得食指大動:「到底是你會享受!在你這兒的時間長了,那些份例菜朕也是連動也不想動了。」
瑩琇給他布了個雞絲銀耳和蕨菜,「看您說的,您高興了可不就是我的福氣了?這兩樣菜早起吃清淡些……」
「坐坐!你這麼站著做什麼?這兒只有咱們倆,你還用立什麼規矩不成?」
瑩琇這才笑著把手中布菜的筷子交給宮女,偏身坐在炕上。她是素來早起沒食欲的,這會兒見康熙進的香甜,自己一高興配著碧粳米粥,也進了兩個水晶梅花包,一隻金絲燒麥,和幾口菜。
康熙看見她吃飯歎道:「你仍是膳進的少!還是要多進些!多吃才行啊……」他是有心結的,上輩子他這表妹在吃飯上就不行,十頓飯裡頭只能吃個六七頓,還吃得少,用他的話說就是「喂鳥」,後來病的沉了,就更不行,幾天水米不打牙的時候也是有的,再後來就……
瑩琇知道他想的深了,笑道:「我倒是比年前頭胖了些,這不是吃了也略多了些麼?總不成還是『喂鳥』吧?」
康熙放下筷子,食指朝她虛點了下,說道:「倒不是『喂鳥』了,總比『喂鳥』強些,算是『喂貓』了!」
用膳之後淨了手,兩人便開始換上出宮的衣裳。男人的衣裳向來比女人的容易些,康熙換好了衣服,只是從後頭看著幾個侍女給瑩琇梳頭。
瑩琇從鏡子裡看見他穿著件赭色緞繡團雲紋四開衩袍子,上身又罩了石青緞面黑狐皮馬褂,翻著寶藍色的馬蹄袖,不禁勻著手裡的胭脂笑道:「瞧瞧這位,必是山西出來的奸商!」
康熙走到她身後,把玩著她的烏髮,笑道:「那你呢?我的奸商婆娘?」
伺候在這兒的容嬤嬤並幾個大宮女和高無庸,都知道他夫妻倆這一陣兒就喜歡個鬥口打嘴仗,也不以為意,只是憋笑憋得難受。
瑩琇回頭拍掉他的手,「奪過」自己的頭髮,笑道:「我的爺!您且坐著歇歇吧!好容易梳的差不多了,您這麼一添亂還得重來!」
康熙這才悻悻做到一邊看自己的「奸商婆娘」梳妝更衣,一時嫌這支簪子不夠富麗,又嫌那件衣裳不夠好看,似乎生怕那衣裳襯不出他「奸商婆娘」的美貌……挑了個十足,最後瑩琇做主,梳了如意髻,一邊戴了只點翠蝶戀花小簪,一邊戴了點翠鳳頭掛珠釵,後頭髻上又簪了赤金鏤空梅花壓發,穿了件淺金色提花織錦琵琶襟長襖,下身系了條銀紅色繡梅花滾鳶尾邊的馬面裙。
康熙才笑道:「果然是朕的梓童眼光不俗……」
「讓您挑下去,明年這個時候怕也出不了門呢!」
康熙點點頭,「很是很是,只是……夫人呐,不然……再去換件衣裳首飾?這麼出去……為夫的實在怕你被人搶了去啊……」
瑩琇笑了垂他:「呸!你個老不正經的!不過去廟裡上個香罷了,都能惹出你這麼一車瘋話!」
說著,接過錦秋遞上的石榴紅緞面白狐皮斗篷披上,拉著康熙就往外走。只剩了啟祥宮的奴才沖著他們夫妻倆的背影發呆:主子和主子娘娘真是……大不一樣啊!
夫妻倆乘了肩輿到神武門下來,就看見傅恒和紮克丹站在一輛藍圍子馬車跟前兒。
傅恒和紮克丹見他二人過來,忙給他們請安:「奴才恭請主子聖安,主子娘娘千歲金安。」
康熙擺擺手,「起來吧。」說著就扶著瑩琇上車。
瑩琇左右看了一回,道:「春和(注:傅恒的字)?此行就你們倆護著主子?」
康熙聽罷不覺一笑:「哪兒能啊!我的管家娘子!傅恒和紮克丹一個是管家,一個是長隨,其他還有十幾個一等侍衛扮了路人跟在咱們馬車後頭,傅恒還從善撲營挑了幾十個校尉遠遠在尾隨,每個人都配了鳥銃。你當唱戲不成?皇帝只帶倆人兒出宮?」
瑩琇笑道:「我不過也就是白囑咐罷了。春和公自然是細心的,就是您願意白龍魚服,他這個領侍衛內大臣也必然要駁了您!」
「行啦!夫人上車吧!天兒怪冷的,看凍著!」攙了瑩琇上了馬車。
傅恒看著這夫妻倆也是一陣發愣,暗想:若是姐姐不那麼早……哎……
他們也不是急著趕路的,大早起來,直到快晌午了才到香山東麓的臥佛寺。康熙和瑩琇在山道走著,說道:「這西山晴雪早就入了燕山十景,瑩……夫人所見呢?」
瑩琇歎道:「『素采分林明曉日,寒光出壑映晴霄。』恰好托了前兒一陣鵝毛大雪的福,今兒也是咱們來得巧,大雪初霽,凝華積素,千岩萬壑,白雪皚皚,玉樹瓊枝,果然是一副天然的好顏色!」
康熙笑著拉著瑩琇的手:「夫人好才華!這寺中還有一處妙景,三世佛殿前,尚有兩株娑羅樹,待咱們上了香,我去帶夫人看來。」
待過了山門,康熙湊到瑩琇耳邊道:「認出來了麼?那『十方普覺寺』可是老四的手筆!」
「哦?真的?」
瑩琇轉過身,重新看了看牌坊上的「十方普覺寺」的「寺」字之後落款,「圓明居士于雍正十二年。」可不正是胤禛一手流暢和美的董體字。當下就濕了眼眶,「您可是眼尖呢!」
康熙笑道:「日日看日日看的,閉著眼怕也能認出!」挽了瑩琇的手在大雄寶殿中拈香,跪下雙手合十的磕頭還了願才起身,轉身出來,向在殿外伺候的傅恒、紮克丹笑道:「你們用不用進去拜拜?」
傅恒忙道:「奴才伺候老爺夫人就是,不必進去了。」
繞到三世佛殿前,瑩琇看見那株娑羅樹不禁一驚:「呦!怕是幾個男人圍著都抱不過來呢!真是奇了,這娑羅樹在北方也能長這麼好,可不是佛祖庇佑麼?」
「到了夏天,這樹還能開花,花開之時如玉塔倒懸,到時候朕……我再偕了夫人來看,可好?」
瑩琇笑道:「可是有勞老爺了。」
悠于 2017-4-6 18:31
第四十二章 龍源樓
康熙又陪著瑩琇一道遊覽了閬風亭朝陽洞,穿過靜翠湖就到了自己在香山的行宮「靜宜園」。
「主子,今兒天色也晚了,再走山道回去也不相宜,怕也要勞累夫人,不如在山上宿下吧。住別處也不易關防,若是此時再去圓明園也稍有些晚,依奴才看靜宜園就很好,善撲營常年有人在這兒駐紮的,打從主子說要來和夫人一同上香,奴才就命這兒準備好了,太監宮女也都是齊全的,不敢比大內,比旁的地方還是要舒適的。」
康熙笑道:「好你個傅恒啊!你是引著朕來靜宜園的不成?也罷,就這兒吧!」
瑩琇是第一次來這個「靜宜園」的,見這裡自是不如暢春園和避暑山莊宏大,但是流觴曲水,自有一番精緻。
康熙好像看出的她眼中的意思,說道:「玉泉山的靜明園,香山的靜宜園,萬壽山的清漪園皆是依山而建,有山有水,仿江南勝景,只是每處所重不大相同。靜宜園地勢最高,丘壑起伏,林木繁茂,景色反而更樸質些,是觀山中美景的佳所;靜明園在玉泉山,玉峰塔影、裂帛湖光,水是極好的;清漪園山水不及,雕琢更甚——」
「總之,碧桃翠柳各有各的好?!」
又因才從寺中出來,瑩琇又吩咐了靜宜園的掌園太監,晚間只烹些齋菜即可,那太監尋常見不到帝后二人,忙諾諾應聲去了。
晚上瑩琇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頭枕著胳膊輕聲道:「您知道麼?我今天真高興……」
康熙捏了捏她的鼻頭:「怎麼?往日就不高興麼?」
瑩琇輕輕吐出一口氣:「打您過來之後,往日……也高興,只不過,都不似今天這般高興。像夫妻,像上輩子您在承德帶著我『微服私訪』……」
「嗨,那值什麼?你若還想那樣,今年夏天咱們再去承德就是。避暑山莊,可比那時候更漂亮了……到時候你同朕住煙波致爽齋……」看瑩琇仍是閉著眼枕著胳膊,捅了捅她,「睡著了?怎麼不睜眼呢?」
瑩琇澀澀的開口:「沒,這不是聽您說話兒的麼?不想睜眼,睜開眼我就要做主子娘娘,要端莊,要母儀天下,要有風範……上輩子不也這樣?閉上眼睛,才能做回我自己。」
康熙將她攔在懷裡,手指滑過她精緻的面頰,奇怪,這明明不是記憶中的那張臉,偏偏她卻是那個記憶中的人……在她臉上吻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沙啞,「這就讓你做回自己……」
第二日一早瑩琇就醒了,躡手躡腳下了床站在窗邊,透過朦朦朧朧的窗紙望著外頭廊下還在燃著的宮燈。
「看什麼呢?!又是只穿了中衣那麼伶伶俐俐的站著!就欠凍著你一回可就改了!」
瑩琇回頭笑道:「燒著地龍呢,不冷!您怎麼也醒了?我去叫下人過來伺候吧。」
更衣洗漱罷,見瑩琇親自擺著早膳,笑了笑走出殿門,深吸一口氣道:「到底是山裡,大清早起來就神清氣爽的!」
「爺……早膳得了!請進來用吧!」
「不急,朕打一趟拳再回去用早膳!你若是餓了就先用!」
瑩琇哪肯回去,只是站著臺階兒上看他打了一趟布庫才罷。遂笑道:「寶刀不老,還是和從前那麼利索的!」
康熙收了拳,跳到臺階上,在瑩琇耳邊道:「寶刀老否,你還不知麼?」羞得瑩琇紅了臉直想捶他。
兩人才用完早膳,靜宜園的掌園太監高彤就過來回道:「主子,主子娘娘,傅中堂現在院外,說車架備好了,請主子,主子娘娘移駕。」
康熙要過熱手巾淨了手,才道:「梁園雖好非久戀之鄉,仍是要回那個黃圈圈裡啊!走罷!」
來的時候走的就慢,這個時候要回去,走的自然也不快,順道還能看看道旁行人、攤販。瑩琇是和上輩子一樣見了什麼都想要的,奈何她的皇帝表哥也是和上輩子一樣見了她想要的都覺得不乾淨……氣得瑩琇別過頭,不理他。康熙這才攬住她的膀子道:「怎麼還這麼小孩子脾氣的?不然,咱們在那邊那個茶肆歇歇?」
當下叫紮克丹駐了車,扶了瑩琇下來,見這茶肆卻不同別家,也沒個名號,只是在門前挑了個大大的幌子,上書了一個「茶」字,店門兩旁卻有副楹聯:
小天地大場合讓我一席
論英雄談古今飲他幾杯
康熙看罷,向瑩琇笑道:「有趣!」
一進去更是有趣,茶肆之內幾乎坐滿,五六個茶博士提著茶壺到處忙活,茶客們也不閑著,只聽全神貫注的聽著臺上的打著鐵嘴霍旗號的說書人說書。好容易在一個角落裡找了個空桌,茶剛沏上,傅恒仔細聽了一回,笑道:「主子,您聽,這霍世臣正說聖祖爺除鼇拜的事兒呢!」
「哦?」康熙和瑩琇兩人也好奇的打量著臺上說書的。他們過去所聽的「說書」都是琴書,配了單弦兒做過門兒的,這頭次聽只拿了一把摺扇一方驚堂木的「說書」。只聽那霍世臣講道:「……鼇拜那廝乃是天狼星動世,身長八尺,滿臉虯髯,闊面重頤,虎背熊腰,天生神力!卻說這樣一個廝殺漢子可如何一招被擒?說話間,正要掙脫,說時遲那時快,咱們聖祖爺順手撿起幾顆圍棋子,嗖嗖甩將出去,直逼鼇拜面門!鼇拜躲閃不及,向後一仰,恰被拿個正著……」
瑩琇聽著不覺在他耳邊笑道:「我竟不知,您還是個江湖高手呢!」
康熙看著她含笑的眸子,再想想除鼇拜時的那身冷汗,彼時千鈞一髮,他對誰都沒說過當時的情形,就連瑩琇都不忍讓她知道……真是隔世了!笑著搖搖頭:「篾片兒相公嘴裡的話如何能作數?編的沒邊兒……」
兩人正在竊竊低語,就聽不知底下是誰說:「照你這麼說,這鼇拜是天狼星動世,那怎麼就敗了呢?」
說書人道:「鼇拜雖是天狼星動世,聖祖爺卻是紫微星下凡。煌煌帝星,正能射落他那天狼!」
瑩琇笑道:「這話倒是實在,您可不正是西北望射天狼之人麼?」
說話間,又不知誰喊了一聲:「鼇拜那老賊作惡多端,該千刀萬剮了他!」
這時,他身邊一個和他熟識的人笑道:「咱們聖祖爺是何等的佛爺心腸!哪似你這等張屠戶嘴臉!不然先帝爺能給怹老人家加個『仁』字的諡麼?」
瑩琇悄悄看著這位兩世「丈夫」的側臉,暗道:此一人歸四海之心,播王化于萬方,尋常「帝星」怕是皆不能比……
傅恒見一場書說完,也到了用午膳的點兒,忙過來低聲道:「主子,該用午膳了,咱們出去找個地方可好?」
「也好!倒還真是有些餓了,隨便找個酒樓飯莊就是了!」
傅恒如何敢「隨便」找個酒樓飯莊,當下只是領著一行人去了再熟悉不過的「龍源樓」,原來,這龍源樓正是和親王弘晝名下產業。只因礙于滿人不得經商,皇親不得與民爭利的規矩,這酒樓才掛了旁人的名兒。
康熙走到龍源樓前一看,見是一座紅瓦綠漆歇山亭頂的小樓,門前掛了一副楹聯:
翁所樂者山水也
客所知者風月乎
識得是張廷玉之子張若靄的手筆,笑道:「張若靄這筆字倒是深得乃父真傳!咱們今兒捧上的這兩幅楹聯都有趣,這個還嵌了《醉翁亭記》!」
傅恒賠笑道:「是。衡臣相公家裡清嵐(張若靄)鏡壑(張若澄)的字都是極好的。」見一樓嘈雜不堪,便對跑堂的小二道,「我們上樓去,來一間雅座。」
小二笑道:「得嘞!樓上請!」引著一行人上了二樓。
康熙正走著,卻聽到掛著「浣溪沙」牌子的雅座內傳來一個男人的歌聲:「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挨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康熙一陣心曠神怡,好詞好曲!傅恒低聲笑道:「這是尹元長(元長,尹繼善的字)聲音,必是輸了酒令的!」
康熙一時起了玩心,笑道:「走!咱們去拿他!」
尹繼善前幾日伺候老娘四處玩玩看看,今日才得與幾位舊友一聚,正是輸了酒令,提在筷子敲著碗唱歌。不妨門一開,便道:「不是說了嘛!我們這兒不用你伺候!」
「呵呵,元長公不用誰伺候啊?」
尹繼善抬頭見是傅恒,忙道:「你老小子!前兒我請你今兒過來吃酒,你還裝大姑娘給推了!這時候倒過來闖席!待本督我提耳灌酒!」
「元長錯怪我了,今兒闖席的可不是我,你看看是誰……」
傅恒和紮克丹從門邊一讓,康熙帶著瑩琇轉了出來。見尹繼善只是提著筷子愣在那兒,康熙笑道:「你個殺才!連朕……我也不認識了?」
傅恒笑著關上了雅座的門,尹繼善這才醒了過來,忙扔了筷子磕頭道:「奴才見過皇……呃,老爺夫人……」
「起來起來!我是帶夫人出來上香,松泛松泛的,你還擺這麼一副架勢!」
尹繼善笑道:「乍一見主子在這兒,還以為做夢呐!是奴才不恭了。」又去叫小二過來撤了殘席。
康熙看了看屋裡的人,出去傅恒尹繼善,又有阿桂、張若澄,還有曹桓作陪。竟是都認識的,道:「春和元長你們都坐都坐,你們站著,只我和夫人坐著,人來人往上菜的,看著也不好。你們幾個湊到一處,倒還真是齊了。」
尹繼善笑道:「原是奴才明兒就要陛辭回金陵任上了,今兒得閒見見這老幾位。恰碰上探花郎才從香山回來,拉了他也一併過來的。」
「你方才唱的那個曲子倒好,詞也好,哪兒得的?」
尹繼善自他做寶親王的時候就是熟識的,此時也不見外,只是指了指探花郎曹桓:「老爺不知,這正是咱們探花郎的叔父曹霑所做《石頭記》中的一支曲子。」
康熙低頭想了一回,問曹桓:「筆記小說?還是詞曲集?」
曹桓也不知為什麼,自從去年金殿傳臚之後,本來沒見過幾次皇帝,現在卻是常見的,因而總不像過去那樣怕他,想了想回道:「不過是稗官小說罷了。」
傅恒笑道:「誒?雖說是稗官小說,非詩非詞非曲,可卻是詩好,詞好,曲也好!」
康熙詫異道:「傅恒也看過?」
傅恒笑著點點頭:「奴才自怡親王那兒得了幾章,不是奴才告狀,怡親王倒比我們迷得厲害些,得了一章就立馬抄一章,偏生這個曹霑是個視此書如命的,動不動回頭就是一番刪改,勞累的我們不知跟著枉費了多少筆墨,幾個人手上的拿出來對一處看,竟是隨處都有不同……」
康熙不禁失笑:「還有人讓你們幾個這麼作難的?」
阿桂歎道:「主子不知,這個曹霑倒是頗有些強的,明明到了舉家食粥的地步兒了,怡親王願千兩銀子買他一章他仍是不願。寧願就這麼每日雕琢三兩字……」
瑩琇聞言歎道:「想來這人嘔心瀝血,竟是要留下一部傳世之作了……」有心想問他們要這《石頭記》看看,卻想到她這皇帝表哥是想來不喜歡這些稗官野史之作,正在心中猶豫不決的當口,聽見樓下一陣胡琴前奏過後,傳來一陣歌聲:
月兒昏昏,水兒盈盈,
心兒不定,燈兒半明,
風兒不穩,夢兒不甯,
三更殘鼓,一個愁人!
花兒憔悴,魂兒如醉,
酒到眼底,化為珠淚,
不見春至,卻見春順,
非幹病酒,瘦了腰圍!
歸人何處,年華虛度,
高樓望斷,遠山遠樹!
不見歸人,只見歸路,
秋水長天,落霞孤鶩!
關山萬里,無由飛渡,
春去冬來,千山落木,
寄語多情,莫成辜負,
願化楊花,隨郎黏住!
第四十三章 白吟霜
在座幾人聽了這個如春蠶吐絲一般媚若無骨的歌聲和「願化楊花」的詞句,俱是臉色一變。瑩琇更是羞紅了臉,暗忖:自來這「楊花」便最是無根輕浮之物,所謂楊花水性無憑准——縱然有些離愁別緒以楊花入詩入詞的,譬如「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可……可從沒見過女兒家以楊花自喻的啊!這豈是正經女人能吟唱的?
尹繼善叫過正在添酒重置席的小二,怒道:「剛才不就是她一搖三晃扭過來問爺們兒要不要她唱個曲兒伺候的麼,不是把她轟出去了!你們這兒是酒樓還是……」尹繼善本想說「是酒樓還是青樓」,一想到有位端坐中宮的「主母」在場,自是不便說出這等話。
小二陪笑道:「爺……這姑娘是碩親王府皓禎世子爺給領進來的……這……小人也是不好直接過去攆……」
碩親王世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竟會有一個富察家的王爺?康熙沉了臉問道:「這是在哪兒唱的?」
呃……「回……回爺的話,在大堂裡……」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底下又是一陣打鬥聲傳來。
阿桂笑道:「你們這店裡,今兒倒是熱鬧的緊呐!把那唱曲兒的姑娘先『請』出去再說,去吧。」
小二總算是看見一個帶了笑臉說話的,迭聲應了,出去「請」人。
「傅恒,這個碩親王世子……你可見過?」
傅恒聽見是「碩親王」世子,心裡就是一陣燥,苦笑道:「出了五服的親戚罷,這孩子小時候倒是見過幾次。」轉而向康熙道:「老爺夫人,也累了一上午了,沒得讓這起子人誤了午膳,先用些吧。」
才夾了幾筷子菜,就聽見下頭打鬥聲兒越來越大,康熙擱了筷子,道:「紮克丹!出去看看!」
紮克丹出去片刻,就領著眼睛上青了一圈兒的小二回來了,小二看見他們面色不虞就哭喪了臉道:「幾位爺,小的無能,沒辦成……還挨了一拳,小的……」才說到這兒,就看見雅座的門被一腳踢開,一個十七八的男子拽著一個看著和他差不多大的姑娘沖了進來,「你們憑什麼趕吟霜走?!你們怎麼就這麼沒有同情心!我看你們一個個也都是正人君子的模樣,萬沒想到你們也和那個多隆一樣!吟霜她多麼美好多麼可憐,你們這些人不幫她也就罷了,還要趕她走,不准她在這兒賣唱,你們這不是成心斷了他的活路麼?!」
傅恒阿桂都是高居軍樞之人;尹繼善和張若澄均是名門之後,一個是兩江總督,一個是禮部侍郎,雙雙身居高位;剩下的一個曹桓,雖然只是個翰林院的窮學士,也是「天子門生」,幾時被人這麼排揎過?至於康熙,他是沖齡踐阼,更是從沒見過這等張口就出言不遜的狂悖之人。當即沉了臉,道:「紮克丹,怎麼回事兒?」
紮克丹一躬身:「老爺,這位白姑娘原先在門口唱曲兒『賣身葬父』,這位皓禎世子爺看不過她在外頭受風寒,就給領了進來,這才……」
「外頭那麼冷,吟霜一個女子,如何受得?」
瑩琇聽見「賣身葬父」心中一陣猶疑,這「白姑娘」的穿戴看起來並沒差到那份兒上啊!遂問道:「紮克丹,她賣多少?倒是有些可憐見兒的,一個好好的姑娘竟……」她想說「竟如此抛頭露面的」,想想不大妥當,到底沒說出口。
紮克丹臉上掛了絲譏諷的笑容:「回夫人的話,這位姑娘自賣自身,要把自己賣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一個奴才罷了,又不是什麼行院裡的魁首,饒是在座的都是人精,也是第一次見「賣」這個價錢的,康熙笑問曹桓:「你一年年俸多少?」
「回……老爺,八十兩。」
張若澄也皺眉道:「一石上白米是九錢五分,這賣身葬父倒賣了個『五十兩』……」
康熙猛的一拍桌子:「給她五十兩!爺就當拿這錢買個清靜了!」
「嗻。」
傅恒掏錢給了白吟霜,不想卻被那個浩禎世子一把搶去摔在地上,「你們!你們!!!你們這是對吟霜的羞辱!褻瀆!你們怎麼可以和多隆一樣,褻瀆這麼美好的女子?!吟霜是仙子,不可以這麼褻瀆她……」
「呃……老爺……」紮克丹硬著頭皮道,「方才,這位世子爺就是和多隆打架的……就是為了,這位,嗯……白姑娘……」
「吟霜是一個多麼美好的女子!怎麼可以被多隆那個殺父仇人買了去!」
小二歎道:「我說世子爺,您可不能這麼顛倒黑白啊……那天就是您和多隆世子打架,白姑娘去勸架,你們仨鬧得一亂,哪知道到底是誰把白老爹從樓梯上撞下來的啊?」
「我是好心好意去救吟霜的!怎麼可能像多隆那個紈絝子弟一般!」
眾人眼皮俱是一跳,他是紈絝子弟,你又是個什麼東西!
康熙皺眉道,「這個多隆是誰?也是個世家子弟?」
「呃……」傅恒想了想,回道,「回老爺,多隆是老直郡王的孫兒,奉恩鎮國公弘方的兒子,玉碟上的大名叫做永揚的。」
康熙和瑩琇對視一眼:老直郡王?這!這是胤褆的孫兒!
瑩琇這才上下打量了下這位「白姑娘」,但見她穿著一件白底綃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細眉細眼,一頭青絲梳著公主髻,插著一支珠釵,那幾粒珠子倒真是圓潤精緻。再加上那副似是含淚的面孔,雖有嫋娜之姿,卻隱隱帶了媚態,與令嬪又是有個七八分相似的……登時不由得感慨自己命運不濟,此生碰上的竟都是些揚州瘦馬般的女人!
白吟霜見這對老爺夫人都盯著她,忙跪在地上嬌滴滴的道:「小女子白吟霜,家父早喪,無銀安葬,蒙老爺見賜,吟霜願端茶倒水,伺候老爺……」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瞳仁緊緊盯著康熙,在她看來,那皓禎世子雖好,卻似乎也不如這位「老爺」更吸引人。那浩禎世子,與她雖見過幾次,出手卻並不十分闊綽,這位老爺卻一下子就掏出了五十兩,只為「買個清靜」,還有這位老爺身邊的夫人,衣飾華美,單是頭上簪的那只點翠掛珠釵就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再看那夫人,容貌雖好,又哪裡比得上自己年輕美貌?同為女人,瑩琇早已看出了這白吟霜的意思,暗笑,老了老了,你竟也惹上了這門子風流債?!再看看自己的「丈夫」,這個孫兒「乾隆」的面孔還是不錯的,雖是五十歲的人了,看起來至多也不過是四十歲的年紀,加之舉手投足畢竟帶了兩朝天子的氣度,沁潤在骨子裡的英武、君臨天下的霸氣,多少年修煉的書卷氣合於一身,瑩琇倒也有些佩服這白吟霜的眼光了。
「老爺,吟霜情願做一隻小貓小狗……」
「吟霜!」皓禎世子痛苦的咆哮道,「你怎麼可以這樣自輕自賤?你是我的仙子啊……怎麼可以是小貓小狗?」
「世子爺,總是吟霜自己命運不濟,這位爺既然出錢買了吟霜,吟霜自然……」
皓禎一把抓住了白吟霜的膀子搖晃了起來:「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這麼想呢?!」
瑩琇揉揉眉心,別過了頭,歎道:「爺!到哪兒還不能吃上一頓安生飯呢?何必為了一個歌女不高興呢?」她心裡是知道的,康熙是因為白吟霜不高興,可絕不是只以為她不高興。
「你!你好無情,你好殘酷!難道歌女就不是人嗎?難道人就一定要分三六九等嗎?」
瑩琇嗤笑一聲:「照你這麼說,不分三六九等,那你又何必處處提及你『世子爺』的身份?若真是如你所想,不分個三六九等,怕是第一個不答應的就是你那高居親王之位的阿瑪吧!真是不分三六九等,你也可以和這位賣唱的白姑娘易地而處試試看?!」
「可是,白姑娘……」
「爺,咱們這就走罷!」看康熙仍是陰沉沉的盯著皓禎不語,附耳說道,「總要給富察家一個面子不是?」
康熙冷哼一聲,「傅恒!將這個歌女內城!她若是再進內城一步,朕奪你的職!」
「嗻!」
趕出內城——這已是康熙的恩典了,不然就那條「勾引君上」的罪名,白吟霜就吃罪不起。不過,有人卻不領這個恩典,皓禎將白吟霜護在身後咆哮道:「不行!」
傅恒頭疼了,明明都已經亮身份了,這小子可真夠愣的!走到皓禎面前訓道:「噤聲!此乃微服私訪的當今聖上!你還敢抗旨不成?」
皓禎義正詞嚴的說道:「並非抗旨,我就是要討個公道!為什麼吟霜再不准進內城?吟霜就是靠在龍源樓賣唱為生,皇上為何定要趕她去外城呢?」
康熙卻並不理他,只是向瑩琇道:「回宮吧!」走到皓禎面前撂下一句話,「你若是不想她離開內城,你和她一併離開也是可行的!」
皓禎噗通一聲在康熙身後跪下:「皇上!您就用您那顆包容天下的心,理解一下吟霜好嗎?人各有命,賣唱為生,這也不是她願意的啊!」
瑩琇笑道:「世子爺這會兒想到人各有命了?那方才又何必說什麼不分三六九等呢?」
「皇上!吟霜她這麼美好,您為什麼就這麼冷酷呢?……」
康熙自登基以來,得的都是一個「仁」字,有時候自己想來甚至過於寬仁,誰成想今日竟得了「冷酷」這兩個字,回頭看了眼皓禎,只覺血氣上湧,活似眼前跪著的是那個永琪,當即喝道:「傅恒!」
「奴才在!」
「回去之後即刻擬旨,褫奪皓禎親王世子爵位,命碩親王好生管教!朕沒那個閑功夫替他教兒子!」
直到上了馬車,康熙依然是氣得不能行,瑩琇一個勁兒的給他揉著胸脯順氣兒。康熙握了瑩琇的手道:「本想著高高興興出去清淨兩天,誰知道又被這事兒給攪了!這就是我八旗男兒啊!……這起子不爭氣的!」
瑩琇歎道,「您何必以偏概全呢?他自個不好是他自個的事兒啊,您可甭打翻一船的人。我聽說尹元長家的公子就不錯,傅春和的幾個公子也是好的……您什麼時候也落了個一葉障目的毛病了?之前,不知有幾撥人在我跟前兒薦皓禎做蘭馨的女婿了……這倒也奇了,那皓禎分明是十二歲就懂得捉白狐放白狐的,怎麼在御前,就這麼沒主意了呢?」
康熙冷笑一聲:「他的主意倒是沒打在朕身上,不然就不是褫了他世子名分這麼簡單的了!純粹就是色令智昏!」
瑩琇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總歸是還沒把蘭馨指給他,不然咱們可真是虧了呢!那您如今有什麼打算?我冷眼瞧著,那白姑娘可似乎對『老爺』更上心呢。怕是這會子倚在那皓禎懷裡還要哀歎『奴家癡情訴與誰』呢,偏生被您趕了出去,以後可別後悔了,跟我抱怨說什麼『那時佳人淚漣漣』……」
康熙伸手又在她腦門兒上談了個爆栗,笑道:「你膽子是越發的大了,這也是能拿來打趣的?那女子杏臉桃腮,容貌雖佳,但眼含春愁——仗了自己一副容貌,『賣身葬父』就能要個五十兩的價兒,這等女人若是進了宮,禍起蕭牆怕是不遠矣!不如褫了那皓禎的爵,讓他們一處混罷!」
華年(前世)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在景仁宮,那時我才滿月,被額娘抱進宮去給我那位剛剛成為「慈和皇太后」的姑母請安。額娘後來和我說,那天他抱著我,我就一直沖他笑,笑著笑著,就尿了他一身……那年,他剛當上皇帝,那時,他八歲。
姑母喜歡女兒,可佛祖卻只給了她一個兒子,收去了她兒女雙全的夙願。所以,姑母待我極好,常讓額娘帶我進宮。姑母是個苦命的女子,紅顏枯槁,一天一天在深宮之中凋零——熬盡了。姑母駕崩的時候,他十歲,我兩歲。
他是皇帝,是從小就做了皇帝的。每次進宮,阿瑪額娘都是好一番叮囑,不讓我纏著這個表哥。我卻偏偏喜歡纏著他,每每看見他就像個小尾巴一般在他身後跟著。有時他煩了,會做鬼臉嚇唬我,我不怕,因為我一哭,他就會揉著我的臉哄我。他的瑪嬤,太皇太后笑話我,為什麼總是這樣纏著他,我說,我喜歡表哥。
四歲的那年春天,表哥帶了我放風箏,那是一隻漂亮的軟翅黃蝴蝶風箏,放的好高好高……放到最高的時候,表哥扯斷了線。他說風箏是鬱悶之氣,扯斷了線,便是願我平安喜樂。我不依他,因為我實在喜歡那只風箏,說什麼也要他賠我。他揉揉我的臉說:「琇兒,表哥要大婚了……」
大婚是什麼?那時候我並不明白,可我知道他要娶的是赫舍裡家的烏勒丹表姐。我想,有了表姐,他會不會以後再也不會陪我放風箏了呢?
那年秋天,一抬我從沒見過的花轎將表姐抬過了大清門。額娘說,以後,那就不是姐姐了,是皇后。
新婚之夜,福全哥哥把我扔進坤甯宮,跟我說:「鬧洞房。」我不明所以的點點頭,跑了進去,正在布合巹宴的嬤嬤,忙擱了筷子把我抱起來:「呦!小格格怎麼來了?明兒早晨再來看嫂嫂吧?」表哥卻沒讓我走,從嬤嬤手中接過我:「你怎麼來了?」我越過他的肩頭看著臉色羞得通紅表姐,「福全哥哥要我過來鬧洞房!」表姐的臉越發的紅了,我才發現,今日的表姐竟是那麼漂亮。然後,我把目光放在了表哥面前的子孫餑餑上,包的真好看,比我平日見到的餃子好看多了!表哥抱著我晃了兩下,「餓了?想吃了?」我流著口水,看著他點點頭。他提起筷子,夾起一個就要喂我。
「皇上……」一旁的嬤嬤說道,「這是子孫餑餑……」
表哥只是笑了笑,「一個餃子罷了,朕的妹子想吃,朕這個做哥哥難道還不給麼?」夾了一個放在我嘴裡。
不好吃!我嚼了兩口,仍舊是沒敢吐出來。愁眉苦臉的道:「生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說的是表姐要說的詞兒。
表姐也笑了,更漂亮了。我從表哥懷裡掙出來,跑到表姐身邊,拉著她的袖子說:「姐姐今天真好看!嗯……福全哥哥說今天是表哥今天娶親,是大喜的日子……什麼是『娶親』啊……」表姐也揉了揉我的臉,低著頭,不說話;表哥輕咳了一聲,也不說話。
一旁的老嬤嬤忍了笑說:「小格格,這『娶親』就是皇上給您娶了嫂嫂,您的表姐嫁了皇上,倆人這輩子啊,以後就要在一塊了……」
什麼?!表哥以後要和表姐一塊?那我怎麼辦?……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嗚嗚嗚,我也要和表哥在一塊……表哥你先別娶表姐成麼?等我長大了,就給你娶回家……」
表哥笑得直抽,表姐捏捏我的臉,拿手絹給我抹眼淚。老嬤嬤也笑得臉上都是褶子,「主子,吉時到了,該進合巹宴了……奴才抱小格格出去可好?」
讓我出去?我才不走呢!仍是一個勁兒的拉著表姐的袖子哭著念叨:「表哥……你可別把那只黃蝴蝶風箏給姐姐……那是要賠給我的……嗚嗚嗚……」
四歲的事兒,我忘了很多,可那年秋天,坤甯宮滿目的紅和那個半生不熟的餃子,一對兒璧人的表哥表姐,同我說的那句話一起埋在了我的記憶裡。
從表姐成了嫂嫂的烏勒丹依然很喜歡我,總抱著在宮裡轉悠,看錦鯉爭食,看螞蟻上樹……也學了表哥,總喜歡揉我的臉。八歲那年春天,我隨額娘進宮給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請安,那天,表姐病著,我去坤甯宮看她,見她懶懶的躺在床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太醫給了診了一回脈道:「娘娘這不是病,是喜。」
宮裡人人都很高興,這是中宮嫡子,地位自然超凡。我也很高興,終於能有一個小侄兒給我玩兒了!
表哥那個時候很忙,每天都很忙,我進宮去看嫂嫂,很多次都碰不到他。直到那年五月的一天晚上,我才從坤甯宮出來都要出宮了,遙遙的看到了他的禦輦。我的奶嬤嬤忙扯了我在道旁跪下,表哥卻命人住了攆,拉了我的手讓我起來,又揉了揉我的臉,他的手比過去粗了,刺的我的臉生疼,「琇兒,表哥這陣兒忙,等表哥忙過了這陣兒……就陪你去放風箏……要是,要是明兒表哥萬一……你想要的那只黃蝴蝶風箏掛在表哥寢宮裡,到時候你自己……摘了就是……」
我從沒聽過他用那樣生澀的語氣說話,只是愣在那兒,後來我才知道,說過那句話的第二天,他擒了鼇拜。
那年快過完的時候,表姐給他添了個兒子,我有了個小侄兒。承祜,是個漂亮的孩子,像他。那個漂亮的孩子得到了所有人的寵愛,可是卻活的不長,還不到四歲,就歿了。額娘說,那天大的福分,那樣一個小人兒,托不住。我還是常進宮陪表姐,有時也能見到他。他卻再不像小時候那樣抱了我玩兒,帶我放風箏,也再不揉我的臉了。
十二歲那年,表姐又一次有了身孕,她把所有的心力放在了那個腹中的孩子上。我依然不常見到表哥,那時,他好像在刻意躲著我。偶爾遇到,他也只是端端正正坐著,問一些我讀了什麼書之類的話。那年,我進宮的時候好像總覺得那些宮女太監對我十二分的恭敬。我悄悄的問額娘,這是為什麼。額娘長歎一聲,明年就要選秀了……
阿瑪和額娘都知道太皇太后和表哥的意思,私下說,以我的身份,表哥和太皇太后待我的情分,雀屏中選簡直是板上釘釘。但是他們並不想讓我入宮,姑母留給他們的陰影太深了。含情獨倚朱闌暮,滿院微風動落花——阿瑪和額娘都怕我重蹈的姑母的覆轍。十三歲,來得很快。那年春天我進宮去給表姐請安,出了坤甯宮門卻發現斗篷忘在了表姐的宮裡。我打發奶嬤嬤去拿,自己一個人帶了貼身的侍婢素瓊隨意轉悠著。不知走了多遠,看見一扇平日閉著的門開了一條縫,透過那條縫,我看見一個中年婦人在藤蘿架下打棋譜,那時我正在學圍棋,不由得「見獵心喜」,走了過去。
那婦人打量著我:「真難得,竟有個人來我這活棺材裡。你是誰家的?看著倒是有些面善……」
我也打量著她,我敢斷言,她年輕時必定是個美人,此時雖已韶華不再,卻依然能看出昔年韻致,只是,她的頭髮幾乎全白了,顯得與面容不稱。「我是佟家的。你是誰?怎麼我沒見過你?」
「佟家的?你是,佟圖賴的孫女?……」見我點點頭,那婦人自言自語,「原來是她的侄女兒,怪道呢……」
「你是誰?」
她搖搖頭:「我是個早就該死了的人罷了……倒是你,又是一個舅父家的表妹……你又生得這副容貌,想必也是要進宮的吧……呵呵……呵呵呵呵……」
她悲苦到極處的言語竟讓我打了個寒顫,我一愣,她到底是誰?
「格格,咱們走吧,嬤嬤過來,要找不到人的……」
我把手遞給素瓊,怔怔的被素瓊拉出了那個院子。
「能不進宮,還是別進宮的好……這兒,不是什麼好地方……」她似是囑託似是警告的說了一句。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女人就是第一位從大清門抬進來的皇后,也是大清國的第一位廢後,博爾濟吉特氏,靜妃。
我被她說的心如亂麻,可是究竟進不進宮,這不是我能說了算的,甚至也不是我的父母能左右的。我呢?我問我自己:瑩琇,你想進宮麼?其實,我是想進宮的吧……只有進了宮,才能看到他,才能……陪著他。
那年的選秀因為表姐有身孕而推遲到了下半年,後來,竟一下子推後了三年。表姐誕下了他的兒子,自己卻撒手人寰。入宮致祭那天,我抱著表姐的用命換來的那個兒子,突然之間淚流滿面。
一群宮女太監跪在我腳邊,奶嬤嬤過來抱走了阿哥,「格格……格格節哀啊……」
那天從宮裡出來的時候,我又見到了他。想必也是要到表姐那兒致祭的,他也是換了素衣,卻並沒有乘肩輿,只是走著。我離得遠遠的給他行了禮,他走到我面前:「這就走了?」
我點點頭:「嗯。」看著他那雙通紅的眼睛,我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您……您要保重才好……多少人,指著您,看著您呢……」
他通紅的眼睛盯著我,「你,你要好好兒的。入夏了,別貪涼,仔細坐下病。常……常進宮來給太皇太后皇太后,和……請安。」
大概是老天有意磨煉他這個沖齡踐阼的皇帝,康熙十三年,後宮,國母崩逝;外頭,三藩狼煙席捲數省,那是他繼位以來最難的一段時光。我,卻不在他身邊。我頭一次那麼想進宮,想陪著他。
康熙十六年,那場推遲三年的選秀終於到了,出身和才貌讓我順順利利留了牌子。那年,與我一同中選的還有仁孝皇后的妹妹、貴妃鈕鈷祿氏的妹妹。也因為這個讓阿瑪一直心驚肉跳,生怕我被人壓住了位分,後來宮裡有人過來傳旨,他封我做了貴妃,那屆秀女沒一個越過我的。那年,貴妃鈕鈷祿氏正位中宮。
全副的貴妃鹵簿儀仗把我從燈市口的佟家抬進了宮,從那天開始,我成了他的女人。
悠于 2017-4-6 18:32
第四十四章 碩親王府
令嬪很生氣。
年前皇上封筆前最後一道詔書晉封舒妃葉赫那拉氏做了貴妃,慶嬪忻嬪晉了妃位,貴人位子上的多貴人博爾濟吉特氏也成了豫嬪,一宮主位。皇上竟然一點兒都沒想起來她——令嬪很不滿,很生氣。而五阿哥的境遇又讓令嬪懼怕,她隱隱覺得,皇上似乎變了,變得比過去更心狠了……她自己生的十四阿哥身子骨不好,說起來,倒是在五阿哥身上下的功夫更大些,鬧成現在這樣,自己下半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唯盼這五阿哥能自己爭氣些,別沉淪下去,這樣日後老佛爺回宮,自己也好出面圓和圓和。
後來聽說正月十五才過,十六清早皇上就偕皇后去了香山臥佛寺上香——這又讓令嬪咬碎了銀牙。這個皇后不是沒得過寵,而是過去皇后得寵的時候皇上依然忘不了她。現在可好,眼瞅著皇上兩個月沒上門,每天去皇后那兒倒是點卯也似的。令嬪暗暗咬牙:老了老了,你還獨寵了!
趁著帝后雙雙不在,令嬪著人傳出去話兒,順便使了銀子,讓自己娘遞牌子進了宮。
「什麼?!五阿哥現在每天就跟著小燕子瞎胡混?!」令嬪聽了自己娘的話差點暈過去,「他是阿哥啊!他怎麼可以這麼自暴自棄呢?」
魏青泰家的道:「哎呦,我的娘娘,事到如今皇上都把他出繼給碩讬了,還說什麼『阿哥』的話?福家現在闔家充入辛者庫,都在那輔國公府上為奴。輔國公和他那侍婢還有爾康和他媳婦,四個人可是熱鬧的緊,就沒有一天不生出個是非的。這永琪如今就是個不如八分的輔國公,太監也沒資格使喚了。如今那個肖氏掌家,活似是一個大子兒都不想往外找補啊!看見金的銀的都覺得是她自己的,恨不能帶點亮兒的東西都摟自個兒懷裡!幾個帶出去的宮女,工錢是能克扣就克扣,還捨不得再找人伺候。唉……可真是苦了你表姐他們了!」說著還假惺惺的擦了擦眼淚。原就對自家姑娘放著自己家親戚不管,去抬舉那門兒一表三千里的表親不滿意,現在福家倒楣,她可是稱願的。
令妃蹙著眉頭,這叫什麼事啊!那個小燕子——不不不,那個肖氏,自打她進宮,自己就沒攤上過好日子!還有福爾康,自打碰見紫薇那個喪門星,就活似換了個人!想到這兒,長歎一聲:「早知道福家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還不如……」
魏青泰家的心裡又是一陣埋怨:早知道這樣還不如抬舉自己家的吧!你進宮多少年了,你爹還是一個內務府內管領。那那拉皇后的額娘進宮,能得皇上親自陪著用膳。你爹去坤甯宮回個話兒,皇后炕上坐著,你爹在地下跪著,一跪就是一個多時辰。當年讓你趁著得寵,趕緊吹吹風,給你爹換個松閃差事,你還不樂意,說內務府不能沒咱家人……腹誹歸腹誹,魏青泰家的還是要幫自家姑娘的,「娘娘,眼目前兒,這可怎麼辦呐!要是五阿哥還在皇上跟前兒說得上話兒,咱們也有個盼頭,這……」
令嬪怒道:「額娘!你這叫什麼話!這才哪兒到哪兒,就沒盼頭了?你聽我說,你回去之後,即刻去拜訪碩親王福晉,正月十八之後,命婦們輪換著進宮叩謝中宮年禮。到時候,讓她約上幾個得利的一同進宮,她不是有個好兒子麼?讓她們好好透透風!」
魏青泰家的忙壓低聲音說:「娘娘,您還存著讓皓禎世子尚主的念頭?咱們暗暗放出去不少風兒了,中宮到現在都沒吐口,跟沒聽見一樣!那蘭公主也不理這茬兒,咱們不大好辦呐!」
令嬪眼珠兒一轉,「額娘……要緊的是趕緊在中宮那兒把火燒得旺點兒!她一個深宮裡的娘娘,又是在挑女婿的當口兒,一個親王世子,就算是降爵襲,那皓禎日後也是個郡王,她上哪兒再去找這身份的?這事兒要是成了,蘭公主能不念咱們的好兒?哼!她拆了我的牆,我也要卸一條他的膀子!」
魏青泰家的這才笑道:「娘娘果然是個最有主意的,我一出宮就去找碩親王福晉。」
令嬪點點頭,臉上終於帶了絲笑意:「這才是了。額娘,回去之後,不拘什麼時候,給那個肖氏,灌上一碗六神茶。」令嬪如水一般的眸子中籠上了一層陰狠。
魏青泰家的大吃一驚:「娘娘,下了那個茶,可是要……」
「她不是仗了永琪的寵愛作威作福麼?永琪那麼寵她,她要是有了兒子,永琪一癲狂,還不乾脆請旨扶正了她?以後她兒子再襲爵?哼!她是哪兒來的野鳥,也不拿鏡子照照,配不配做國公夫人!額娘,額娘聽我一句,永琪之所以這樣,九成九都是這只野鳥挑唆的!男人嘛,都愛個新鮮,乍一見這只鳥,覺得她又活潑又可愛,是平生僅見的。給她下一碗六神茶,我就不信,他還能寵一隻不下蛋的雞!只要他再不受肖氏的挑唆,以後我就能再太后那兒慢慢說和。太后,還是中意這個孫兒的!」
令嬪狠狠的攥了自己的手指,對!太后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有太后壓著、引著皇上,皇上一定能想起五阿哥的好兒!只要五阿哥得了寵,自己將來說不準還是能做皇太后!
魏青泰家的出了宮就馬不停蹄的直奔碩親王府,又是一番巧舌如簧的嘮嘮叨叨,只把個碩親王福晉高興的心花怒放,只想立時就去遞牌子請見。送神一般送走了魏青泰家的,剛想喝口水歇歇,就聽見前頭的動靜,卻是傅恒過來傳旨的,自己也按品上妝了,跪在那兒接旨。這一接旨險些沒暈了過去,原來皇上竟下旨褫了皓禎的世子!碩親王也慌了,拉了傅恒就問:「春和,這到底是?……」
傅恒冷冷一笑:「岳禮兄的令郎啊!小弟也是佩服的。皇上偕中宮娘娘微服私訪,令郎咆哮御前,頂撞娘娘……」
嶽禮急道:「春和,既是微服私訪,那必是皇上未曾挑明身份的緣故,這不知者不怪不是?」
傅恒假意歎道:「誒!我說佩服皓禎世侄就是在此啊!我們一行人都挑了身份了,世侄風采依然,不獨皇上沒見過,連中宮主子也一同開了眼……佩服佩服……」說著一拱手,就要轉身離去。
「春和春和!春和公!」嶽禮一揖到地,「春和,事到如今,我心底也亂了,春和好歹幫愚兄那個章程不是?」
傅恒道:「仁兄,倘若我是你,此刻就遞牌子進宮面君請罪了!告辭!」
傅恒正要告辭,就聽癱坐在地上久未開口的福晉高叫一聲:「我的兒啊!是誰冤了你啊……」
傅恒正色道:「福晉慎言!什麼叫冤枉?王爺,這話若是讓旁人聽了去,尊府恐怕立時就引了滅頂之災!此事除了聖上與中宮主子,尹繼善、張若澄並區區在下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令郎為著一個歌女出言不遜,那言辭膽大妄為之至,實非我等為臣者可輕傳……告辭!」
福晉雪如直到傅恒上轎走的遠了,才反應過來,急惶惶拉了嶽禮進了後堂。
「王爺,這可……我……我約了其他幾位夫人才遞牌子,原想著明兒進宮見主子娘娘,想著眾人推一把,說不定就能把蘭公主的事兒給定下的……」
嶽禮被雪如哭得心煩,怒道:「你哭什麼?哭有用麼?出了這麼大的事,那畜生哪兒去了!」
雪如瘋了一般從後堂沖了出來:「來人!來人!都去找世子爺!都去找世子爺!嗚嗚嗚……去把我的皓禎找回來!」
嶽禮把雪如抓進房內劈頭罵道:「你瘋了!醒醒!這會子了,還說什麼世子爺!傳了出去,人家還不說咱們抗旨麼?!」
雪如滑跪在地,哭道:「那可怎麼辦?皓禎,皓禎是我一輩子的希望啊!這,牌子都遞上了……到底要不要見主子娘娘啊……」
「當然要了!哎,從前就聽令嬪娘娘傳過話,說主子娘娘對皓禎頗有些好感,如今主子娘娘要是能回心轉意當然更好……要是……哎,這蘭公主可是能救皓禎命的!不過,傅恒方才說,皓禎是為了個什麼歌女頂撞的聖上……這可……」
「王爺!」雪如已是欲哭無淚了,「皓禎怎麼可能呢?這孩子一向進退有禮,不會這麼不知分寸的啊!」
嶽禮斜了她一眼,「怎麼?你還不信?傅恒方才不是撂下話了?尹繼善、張若澄那時都在場!這一個個朝廷要員看在眼裡……哎!行了!讓下人去找皓禎,我去進宮請罪。那畜生要是回來了,你好生勸勸他!千萬莫栽在女色上!哼!」
晚上,嶽禮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對雪如道:「皇上壓根兒沒見我,只說是今兒要處置壓了兩天的摺子……那畜生呢?」
雪如囁嚅道:「還……還……還沒……回來……」
嶽禮一拳捶在桌上:「這個畜生,該不會真的被那麼個歌女絆住了吧!」
嶽禮所料不錯,他的兒子皓禎,下午當了身上一塊羊脂白玉的玉佩,為白吟霜在外城租下了個小四合院,又給白吟霜買了兩個伺候的人,一個常媽,一個小丫頭叫香綺。這個時候,好容易把傢俱擺設料理清爽了,躺在床上,才聽了白吟霜訴說著自己的身世,摩挲著她肩頭上的那個「梅花烙」慨歎:「你肯定是梅花仙子下凡投胎的,所以身上才有這麼一個像烙印似的記號,怪不得你仙風傲骨,飄逸出塵!原來,你是下凡的梅花仙子!你是我的梅花仙子!」他的唇,熱熱的印在那朵「梅花烙」上,輾過每一片花瓣。他誠摯的、熱情的、由衷的喊出聲來:「吟霜,你是我這一生最深的熱愛,我,永不負你!」
直到第二天黎明,皓禎才念著「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帶了自己的兩個親隨悄悄回到王府。他的阿瑪,因著今天皇上叫大起兒,天不亮就走了。他額娘,昨晚上就忍不住遞了牌子,今天一大清早就去了宮外等消息。
他額娘身邊的秦姥姥今兒沒隨著進宮,只是不停的和皓禎喋喋不休:「哥兒,皇上褫了您的爵,這也不打緊,只要是能尚了主,事情就還能有回轉的餘地……」
這句話在皓禎心頭炸了窩:「尚主?誰說我要尚主?尚什麼主?」
秦姥姥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哥兒,婆子總那您當個孩子,可您到底大了不是?大了,就該娶媳婦兒了。蘭馨蘭公主啊,中宮主子娘娘的養女,主子娘娘愛得和什麼似的,婆子過去隨福晉進宮請安的時候,遠遠兒的見過——哎呀,那人物啊,可真叫一個標緻!聽說,女紅也是極好的,這樣的媳婦兒,誰娶了那不就是誰的福分麼?」
皓禎好像被雷劈了一道:他要尚主了?那吟霜怎麼辦?他的梅花仙子怎麼辦?雖然知道自己「金屋藏嬌」不是長久之計,可是——萬沒想到,夢破碎的這天竟來得這麼早。慌張之下,他忙騙過秦姥姥和府裡的人,翻牆出去,找他的梅花仙子,只想商量看看,怎麼能夠讓他的梅花仙子進到王府。
白吟霜一聽「進府」,就嚇得魂飛魄散,幾千幾萬直覺,都告訴她,這「王府」不是那麼容易進去,萬一進去了,是福是禍,也難預料!抓著皓禎的手,她苦苦哀求著:
「你就讓我住在帽兒胡同,一切維持現狀!我已經非常非常滿足了!我不在乎名分,不在乎地位,只在乎天長地久!你只要隨時抽空來看我,我就別無所求了!」
吟霜吟霜啊!皓禎痛楚的想著:你不知道,沒有身分,沒有地位,就沒有「天長地久」呀!能「苟安」于一時,是運氣好,萬一東窗事發,別說「苟安」不成,恐怕「平安」都做不到呀!
第四十五章 一鍋粥
正月十七寅時初刻,康熙和瑩琇就被鬧醒了。先把瑩琇的手塞回被子裡,康熙帶了一肚子起床氣慍怒著問高無庸:「什麼事兒!太和殿走水了不成?!」
高無庸哆哆嗦嗦的趴地上說:「回……回主子,方才延禧宮過來傳話兒……說說……說……說十四阿哥病了……」
病了又怎麼樣?康熙在自己孫兒的記憶裡回憶了一回,只下了兩個字的評語:藉口。「病了不請太醫,找朕做什麼?打量朕和太醫一樣,是該給她使喚的?!滾過去傳旨!叫他找太醫!」
高無庸打了個顫:「嗻……」
誰知過沒多久,高無庸就轉了回來,戰戰兢兢的說:「回,回皇上……」
康熙怒道:「還有完沒完?!」
「皇……皇上……令……令嬪娘娘說,說十四阿哥不大好,想請皇上……」
「混帳!什麼道理!難道還讓朕這個做老子的去給他哭喪不成?」
「皇上!」瑩琇見康熙怒的走了樣兒,勸道,「怎麼生這麼大氣?快躺下吧。高無庸,去宣太醫院的院判孫之鼎給十四阿哥瞧脈,跟令嬪回個話兒,這都寅初了,皇上今兒叫大起兒,卯正就要到乾清門聽政,哪來得及?為個兒子病了就輟了前頭的大朝,這不是咱們爺們兒做的事兒。況且,也沒個兒子一病,就鬧的老爺子歇不成的道理!讓令嬪也謹慎些,再這樣,莫說皇上,我就先處置了她!」——說完,還瞧著康熙笑道,「爺,可妥帖麼?」
康熙含笑看著她:「妥帖……」扭頭向高無庸道,「你主子娘娘說的就是朕的意思,去吧。」又捏了捏瑩琇似未睡醒的面頰,「朕這就直接起來了,你接著睡吧。」
瑩琇也是十五十六累了,這會兒也不和他爭這個強,縮在被子裡又沉沉睡了過去。直到卯末才起身,先派人去吩咐令嬪守著十四阿哥就是,不必過啟祥宮請安,又應付了過來請安的嬪妃。容嬤嬤才上前回道:「娘娘,昨兒就有碩親王福晉和幾位外命婦遞了牌子請見,說要謝娘娘賞的年禮,聽說今兒大早碩親王福晉就到宮門口聽消息了。還有早起的時候,和親王福晉也遞了牌子,想進來和娘娘請安,娘娘見麼?」
瑩琇想了一回,碩親王的福晉她壓根兒不想見,其他那幾位命婦也有可見可不見的。偏偏老五的福晉也遞了牌子……若是只見她一個,也不大好。「都宣進來吧。」
又回寢宮換上了明黃團龍紋緞繡吉服褂子,帶了吉服冠掛了一串珊瑚朝珠,才進了正殿。殿裡的熏香加上秦順兒脫了長腔的「肅——跪——叩——」的聲音,讓她直想犯困。待眾人禮畢,瑩琇方笑道:「老五福晉過來坐,咱們妯娌不比旁人,沒個弟媳婦兒見嫂子還坐那麼老遠的。」
一旁的宮女早在瑩琇身邊給和親王福晉設了座,和親王福晉又謝了恩方才落座。
瑩琇仔細看了看幾位外命婦的不斷往碩親王福晉身上掃的眼神兒,心裡就明白了個八九:必是為了皓禎那個混帳!自己也就故意引著他們說些別的,從大年下的應承戲到家宴的菜,再到正月初七的大雪,正月十五的元宵……說了一溜兒夠,再加上和親王福晉一湊趣兒,碩親王福晉幾個人越發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直到瑩琇都要端茶送客了,手指尖都觸到了茶碗,碩親王福晉才跪在地上泣道:「主子娘娘向來是寬仁的,都是皓禎不懂事,衝撞了娘娘千歲的鳳駕……萬望娘娘……」
瑩琇淡然一笑:「可甭這麼說!令郎衝撞的另有其人,可不只我一個。按說主子和我都不是氣量窄的人,輕易的不和小輩兒計較。昨兒在場的人多了,尹元長是個最不羈的,人說他是『瀟灑制台』,昨兒也氣了個臉色鐵青。我勸你,有這功夫,倒不如去問問令郎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吧!你說呢?」
她雖是用的問句,可卻半點疑問的意思都沒有,滿是不容置疑,也懶得再和她說下去,當即端了茶碗。和親王福晉吳劄庫氏見她端了茶碗,也站了起來。瑩琇卻道:「弟妹略坐坐,咱們妯娌再說會子話兒。」
吳劄庫氏笑著點點頭,底下的命婦忙給她們倆人道了乏才跪安。瑩琇這才說道:「咱們倆去暖閣裡吧,那兒小些也清靜。」
到了暖閣裡,瑩琇摒退左右,在暖炕上盤膝坐了,招呼吳劄庫氏坐自己對面,吳劄庫氏笑著辭了:「主子娘娘賜坐原不該辭,只是奴婢哪是坐那位置的人呢?」
瑩琇笑道:「不礙,坐吧,就咱們倆罷了,沒什麼主子娘娘,只當是嫂子罷。你只管坐就是,我也很不願同你生分了。」
吳劄庫氏這才謝恩,斜簽兒坐在炕沿兒上。瑩琇這才把昨日在龍源樓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吳劄庫氏也是一驚:「這皓禎……竟有這麼大膽子?為了個歌女……這也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瑩琇歎道:「誰說不是呢!昨兒個一群人都覺得稀罕,可偏生事兒就出在眼前,讓你親眼所見,想不信都不行。這皓禎……哎……」
吳劄庫氏也是做了幾十年福晉的人,這時候如何能不明白瑩琇的意思,皺眉道:「娘娘,不是我多嘴啊,這外頭,如今都傳出了皓禎要尚蘭公主的消息……這可是……」
「什麼?!」瑩琇費了老勁扼住了些宮裡的流言,不曾想外頭竟然也有。
「娘娘,這股風兒若不儘早摁了,咱們家姑娘的名聲,可就毀了!」
瑩琇雙手扶膝,想了半晌,「想靠這流言迫了我就範,把姑娘嫁到他們家——好個如意算盤!門兒都沒有!既然他想毀了咱們家姑娘的名聲,我就能毀了他的名聲!一個外八路的王府,也敢在主子和我的眼皮子底下走破釜沉舟這招!弟妹,我聽傅春和說,龍源樓是老五名下的產業?」
吳劄庫氏笑道:「是。娘娘知道,他是個不幹正經差事的,打他那兒論,這龍源樓就是正經差事了。」
「我看老五這麼著倒是還不錯……嗯,這樣,讓老五跟底下人問問,這皓禎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還有那個歌女——我忖著,這事兒斷不能就這麼算了,必然還有後招的。」
吳劄庫氏忙點頭應了。
瑩琇這回派的差事,弘晝很喜歡——提了鳥籠走街串巷聽故事嘛!這是他最喜歡的事。暗想,果然他嫂子比他哥對他好!連派的差事都是他最喜歡的。
不過,溜達了兩天,和親王就覺得自己被他嫂子騙了,這差事!比他哥派給他的都難辦!這個碩親王好歹也是個親王,怎麼就不管管自己這個兒子呢!就這麼由著他一天到晚和那個歌女混!這個皓禎再怎麼說,過去也是親王世子,竟然連點兒規矩都不懂!一邊外頭吹著風,說他要尚主,一邊他在外頭養一個小歌女,還是個帶著孝的小歌女——和親王不禁有些佩服他了:好小子啊!和著幾頭兒不耽誤啊!至於這個歌女,就算再是個歌女,也該知道點禮義廉恥吧,怎麼還在熱孝裡呢,就爬上了主子的床?何況,她爹還是為了護著她才死的……這女人,人家是「見利忘義」,她這可是連自個兒的爹都忘了!真是要不得啊要不得!
終於,在正月月底的一天,小風吹著,小雪飄著,和親王在倆人的院牆外頭領教了一把他哥也聽過的小曲兒……
月兒昏昏,水兒盈盈,
心兒不定,燈兒半明,
風兒不穩,夢兒不甯,
三更殘鼓,一個愁人!
花兒憔悴,魂兒如醉,
酒到眼底,化為珠淚,
不見春至,卻見春順,
非幹病酒,瘦了腰圍!
歸人何處,年華虛度,
高樓望斷,遠山遠樹!
不見歸人,只見歸路,
秋水長天,落霞孤鶩!
關山萬里,無由飛渡,
春去冬來,千山落木,
寄語多情,莫成辜負,
願化楊花,隨郎黏住!
饒是他再荒唐,也不禁在心底狂罵:這哪有一丁點兒守孝的模樣兒!說她不知道守孝吧,這丫頭出來進去的都是渾身縞素,面帶淚痕,活像誰欠她二百吊似的——分明是居喪的模樣。說她知道守孝吧,她爹才咽氣兒多久啊,她就在這兒給情郎唱這些個yin詞豔曲——分明是存心讓她爹死不瞑目啊!
和親王覺得,這事兒差不多可以捅出來了,一則,他看著這對兒人礙眼;二則,他嫂子那兒眼瞅著還等著信兒呢;三則,那股皓禎要尚主的風兒這幾天吹的挺厲害的,實在是應該讓大家都看看這個皓禎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就這德行樣兒,還想尚主?呸!這皓禎實在太拿自己當盤兒菜了!當然,和親王不會做出自己親自上本參他的事兒,給他臉了呢!和親王只是給幾位禦史放出了點兒風,禦史是言官,這事兒就該他們捅出來。拿著我家發的俸祿,還能不給爺幹活兒?——這是和親王想的。
幾道奏摺送到養心殿的時候,康熙正拉著弘晝下棋,他是存了心想把這個長歪了的孫兒掰一掰的。順手拿了一道摺子一看,登時氣得怒髮衝冠,嚇得就連當日進去遞摺子的軍機大臣劉統勳都一陣寒顫,和親王也忙撂了棋子兒跪在地上。
康熙把那幾道奏摺遞給弘晝:「老五,你也看看……讓延清也看看……」
弘晝裝模作樣的看了看,給了劉統勳,劉統勳接掃了一眼大概就已是臉色沉重。「皇上,此事……此事,事關碩親王……臣雖不便擅言。但臣以為,此事決不可股息!我朝素重孝道,此事簡直是……喪心病狂!」
康熙無力的扶著炕桌,連聲歎息:「這就是八旗男兒……這就是朕的八旗男兒啊!讓碩親王立馬兒給朕滾進來!」
碩親王岳禮剛一進宮,康熙一把把那幾道奏章扔在了他臉上,嶽禮呆呆的看了一遍,傻了。自己最引以為傲的長子啊!先是頂撞皇上,衝撞中宮,現在竟然……竟然……和一個孝期女子無媒苟合。
康熙冷冷的看著嶽禮沒有一絲表情的臉,森然道:「知罪麼?」
嶽禮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把摘了頂戴花翎,忙不迭的叩頭:「知罪!奴才教子不嚴,奴才知罪!」
康熙冷笑道:「知罪?……到底知不知罪,誰知道呢?就這麼個畜生,還敢肖想公主?嶽禮,是你瘋了?還是他瘋了?嗯?」
「奴才……奴才回去一定好好約束……」
「這會子才想起了約束?你養他十幾二十年都是幹什麼的?養兒不教,這天底下竟也有你這樣的父親!」康熙恨恨踱了幾步,一口飲盡了炕桌上一碗半溫的茶,順了幾口氣道,「延清,擬旨。碩親王岳禮教子無方,降貝勒。以其次子為世子。長子皓禎,不忠不孝,藐視朕躬在先,目無倫常在後,流放甯古塔與披甲人為奴,永世不得入關,遇赦不赦!那個歌女……還在乃父孝期就能……賞她一杯酒也罷,一條綾子也罷,賜死!」複又靜了靜心,溫言道,「嶽禮,你是親王嘛,朕也給你臉,也不薄了你,仍是命一個親王去你府裡傳旨——老五你為正使,延清為副使,你們一道兒去把這事兒給朕辦了!」
第四十六章 梅花落
瑩琇很忐忑,她的皇帝表哥已經撂下話了,今年夏秋去熱河,也要她一同隨獵。皇后隨獵,這並不稀奇。在滿洲老家的時候自不必說,打從順治爺入了關之後開始,靜妃沒被廢的時候也是隨獵過的。就是她自己上輩子做貴妃、皇貴妃的時候也代皇后出去隨獵過。現在……一來那拉氏先前不得乾隆的喜歡,隨獵的事兒多年沒去過了;二來,自己都多久沒沾騎射了……這要是乍一上馬,怕是要出笑話的啊……
揉著額頭想了半天,方對容嬤嬤道:「去——在院兒裡支張靶子,再去內務府都虞司給我要一張弓,再拿幾袋箭來。」
容嬤嬤嗔目結舌,問道:「娘娘這是怎麼了?又是弓又是箭的……」
瑩琇往身後的迎枕上一倚,「皇上今年要我去熱河隨獵,得趕緊練練了,功夫扔下的久了,誰知道多久才能撿起來啊……」
聽說是要隨獵,容嬤嬤立刻樂得眉開眼笑:「我說呢,怪道娘娘要這些個東西,原是該當的!中宮主子隨獵,這也合咱們滿洲的老規矩,老奴這就去預備。」
瑩琇看著容嬤嬤歡天喜地的背影,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弘曆啊弘曆,總算,你過去還沒讓那個魏氏隨獵……不多時容嬤嬤過來回稟說東西都備好了,瑩琇也換了一件藍色團雲紋妝緞貂皮袍子,腰間系了條明黃瓔珞帶,右手拇指上帶著一隻翡翠扳指。來到院兒裡,看見弓箭心裡就先有了些懼意——多年不碰了啊。
左手拿著弓,右手隨意拈出一隻羽箭,扳指掛住弓弦——嗯,當年隆科多怎麼說的?拇指勾弦,食指和中指怎麼著來著?好容易將將拉開弓,右手一松,羽箭離弦,一點兒準星都不帶的墜在了半道上,試了幾次都是如此,氣得瑩琇一把扔了手裡的弓。
康熙來啟祥宮的時候本是含了怒色,看見瑩琇射箭,不由得笑出了聲:「你這也叫射箭?」
瑩琇自嘲的笑笑:「得!又讓您看笑話了。這功夫都不知撂了多久了,您昨兒一說讓我隨獵就唬的我半宿沒睡著,生怕到時候丟人。」
康熙走到她身邊,彎腰拾起了被瑩琇扔在地上的弓,撥弄了下弓弦道:「你也是有點子功底的,拾起來也容易,還有半年呢。怕丟人,怕丟人還把弓都扔了,扔了它,你就能學好了?什麼性子!」
瑩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瞧您!又說教!又說教!老話兒說當面教子,背地教妻。幸而我是個做老婆的,我覺得啊,我就該一天三柱高香的謝謝佛祖,沒讓我托生成您兒子!」
「強嘴!」康熙點了瑩琇搖頭笑道,「你要是個阿哥——這會兒就得給你個狠的,少說也要賞你二十鞭子,現教你一回乖,讓你知道個厲害!」把弓交到瑩琇手裡,「拿著……朕給你當一回師父!」
康熙把著瑩琇的手拉開了弓,在她耳畔道:「你別使力,跟著朕的力道走。看,拿扳指勾住弓弦,食指中指壓住,箭搭在弓弣右側,得穩住,看准手、箭頭、靶心,弓弦要拉滿,然後再鬆開……」嗖的一聲,羽箭離弦,釘在靶上。瑩琇放下手,笑眯眯的說:「阿彌陀佛,我總算上靶一次!」
康熙食指在她臉上刮了一下:「不臊得慌!這算你的功麼?」餘光掃到了剛進院子的弘晝,遂扭過頭,「過來交旨?差事辦好了?怎的就你這個正使過來交旨呢?延清呢?」
弘晝一打馬蹄袖,給兩人請了安,囁嚅道:「呃……回回皇上……延清是外臣,知道皇上在娘娘這兒,不便擅入……」
「也罷了,差事辦的怎麼樣了?」
弘晝摘了頂戴叩頭道:「臣弟……臣弟沒本事,差事……沒……沒辦成……」
康熙站的略遠了兩步,打量著這個孫兒,就是不說話。弘晝也偷眼看著他這個「皇兄」,除了駝色緞袍和石青色馬褂被風吹起一角,臉上竟然紋絲不動,穩的像一尊廟裡的神像。只是那分沉寂的凝重幾乎壓垮了他,嚇得他不斷的給瑩琇使眼色。
「你別給你嫂子遞眼色,朕且問你,那皓禎是個不省事的,你也糊塗了?還是玩兒活出喪玩兒的魔怔了?!嗯?小事荒唐,也就罷了,你是朕的親——咳,親弟弟,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可眼下呢?!這差事你是不能辦?還是不想辦?嗯?」他先前說的時候語氣尚且平穩,到後來已是滿面怒容勃然作色。
弘晝知道他自己前兒活出喪,坐在棺材裡吃貢品的事兒又被參了一本,內廷也有太監給他遞出了話兒,他也料到這皇帝哥哥要尋機會發作自己,饒是如此,這雷霆之怒底下,他還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叩頭結結巴巴說道:「皇上……息息……息怒……臣……臣弟……蒙皇上聖眷優渥,卻無德無能!辜負皇上了皇上待臣弟的恩情,臣弟——常言道主憂臣辱,今日臣弟讓皇上如此作難,不能為君上分憂,都是臣弟的不是……臣弟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他狠狠心,一咬牙揚手摑了自己一記耳光,瑩琇見他下了狠手,也被唬了一跳,上前攙了康熙的手臂道:「皇上,老五雖有不是,皇上也要愛惜身體……」
康熙一把甩下瑩琇的手:「你別管!朕今天要好好問問他!」
瑩琇見他惱了,也不敢多說,垂首肅立道:「是。」
康熙無奈的歎了口氣,接著訓斥:「少拿這些話糊弄朕!自己說!今兒這是怎麼回事兒!」
「嗻嗻……今兒這事,臣弟也……也懵了……臣弟過午和延清同去碩親王府傳旨,不想才傳了旨意,那皓禎就滿口胡言——簡直,簡直簡直令人……不忍猝聽!白吟霜一拿到,更是了不得,那皓禎更是失心瘋了一般,碩親王府裡直似是亂成了一鍋粥!男的叫女的哭!碩親王福晉抓著白吟霜又是捶又是打,連衣裳都扯爛了——後來也不知怎得,那碩親王福晉也瘋了……說說臣弟要是要殺白吟霜,就先殺了她……碩親王雖是降了貝勒,她也好歹是玉碟上的福晉,也沒旨意處置她,臣弟……臣弟就想著先著人勸勸她,誰料,誰料白吟霜說……說她並非白勝齡的女兒,白勝齡於她不過是養父,所以……」
「養父?」康熙惡狠狠的說道,「十餘年養育之恩,都化作塵煙了不成?!她的養父倒還真是個可憐人!這人的心肝喂狗了?!」
弘晝的頭碰在青磚上,磕的生疼,「那碩親王福晉……聽了這話,也……也形同失心瘋……竟然摟著白吟霜一聲兒一聲肉的哭……說,說白吟霜是她的……親生女兒……當年和皓禎,掉了包兒的……說白吟霜是,是是他們府裡的四格格……」
康熙一愣:「什麼?掉包計?」
「是……這嶽禮,先前高居親王之位,親王宗嗣竟被掉包,臣弟聽聞這事,和延清商議一番,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宮奏明,伏惟聖裁!皇上聖明燭照,臣弟……臣弟往日自覺是個荒唐的,今兒碩親王府這爛泥塘……臣弟不單見所未見,簡直,聞所未聞!」
康熙乍一聽這樣的事,生生氣得退後了兩三步才站住,瑩琇忙攙了他,替他揉著太陽穴。康熙推開瑩琇的手,拿起了剛才撂倒桌上的弓,極利索的搭弓射箭,嗖的一聲,羽箭正中靶心。看的弘晝眼都直了,暗想:他皇兄這該不會是把碩親王那一家子二百五當靶心了吧……
「現在呢?人在哪兒?」
「回皇上,延清,延清綁了他們,現在神武門外侯旨。」
康熙一指院門,厲聲喝道:「你——滾去跟他們說,讓他們去養心殿見朕!」
弘晝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出了啟祥宮,院子裡伺候的宮女太監也嚇得面白身軟,魂不附體俯伏在地。瑩琇也不禁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嚇得目瞪口呆,手心兒脊背全是冷汗。這事兒!碩親王府的膽子是橫著長的不成?!見康熙氣得額上青筋漲得老高,忙道:「皇上,仔細龍體……」
康熙閉上眼,「碩親王福晉是外命婦,歸你管,你也和朕一道去養心殿吧。」
「是。」
夫妻倆到了東暖閣,同在寶座上坐了,垂下了珠簾。弘晝和劉統勳已帶了嶽禮、雪如並皓禎和白吟霜到了。才請了安,康熙就陰測測地道:「依朕看,倒免了你們的『安』吧!見不著你們幾個,怕是朕還能『安』些!」
岳禮皓禎和白吟霜這個時候早已傻了,雪如自從把掉包計脫口而出,心裡醒過來就不斷後悔,這時候假意道:「回……回皇上,方才,方才是奴才一時失心瘋了,說出的瘋話……並,並不是那樣的……奴才,不知道什麼掉包計……」
瑩琇見她想脫罪,怕康熙再惱,喝道:「瘋話?方才去你府裡傳旨的是欽差!面欽差即如面君!你有幾個膽子,敢那麼胡沁?」
「娘娘,娘娘恕罪,奴才……奴才實在不記得剛才說了什麼了……皓禎卻是奴才的親生兒子,沒錯!」
瑩琇淡淡笑道:「哦?不記得了?合著我們這起子人就是被你當猴兒耍著玩兒的?福晉的臉面倒是還真大!」
「廢什麼話!紮克丹!你帶御前侍衛去碩親王府,將福晉身邊伺候的人全拘到刑部!嚴審!朕倒要看看,那起子奴才能在刑部大堂走幾遭!」
雪如是咬定了牙關不吐口了,這個時候心裡一顫,也只是跪在地上,希冀秦姥姥能熬住刑。不想剛過了一個時辰多點,紮克丹就轉回來交旨了,原來秦姥姥再是忠心護主,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進了刑部大堂,還沒上刑,拶子夾棍剛一擺上,就交代了個底兒掉,順手連雪如的梅花簪都交了上去。這一交代不打緊,連紮克丹都傻了,忙進宮覆命。前前後後的原委一說,又遞上了秦姥姥畫押的供詞,康熙和瑩琇只覺頭痛!親王宗嗣啊!那主使掉包計的雪如之姐雪晴還是個都統夫人,既然這個都統夫人能使出這樣的計策,如此有「見識」,那……恐怕遺毒甚廣!
康熙沉默了片刻,「宣簡親王奇通阿來見!」
一時奇通阿到了,康熙命弘晝將此事一說,奇通阿登時冷汗淋漓,忙跪在地上磕頭,說自己禦下不嚴以致生禍。康熙道:「你這一系世領鑲藍旗旗主,犯事兒的是鑲藍旗統領夫人,你說個章程吧……怎麼辦?!」
奇通阿想了一回,沉聲道:「此事有舊例可循,昔日太祖皇帝第四女嫁布占泰,育有一女,布占泰與太祖皇帝反目成仇,公主與布占泰恩斷義絕。公主改嫁我朝開國功臣額亦都,所帶前夫之女後嫁給褚英第三子尼堪,二人成婚十餘年,相處融洽夫妻恩愛,只是無嗣。公主之女三十歲上誕下一個女兒,被人發現是『掉包』得來……此事後被太宗皇帝聞之,誅當事人及奴僕四人,革和碩公主位分,連公主與額亦都之幼子遏必隆也一併革去子爵名號。奴才以為,事關宗嗣,不可大意。」
跪著一直沒說話的皓禎聽到奇通阿說了一個「誅」字,這時候終於醒了過來,咆哮道:「皇上,不可以啊不可以……吟霜,吟霜是無辜的啊……我額娘,也是被逼無奈……」
瑩琇冷笑一聲:「什麼叫做被逼無奈?」
皓禎咽了口唾沫,「額娘,定是怕被阿瑪休棄……」
「她一個上了玉碟入了宗譜的福晉,況且又系先帝指婚,休棄?!我也是個女人,我忖度著,福晉該不是怕被休棄吧……而是,怕側福晉生了兒子,而你一個正房反而膝下無子吧!」
雪如連連叩頭:「奴才……奴才一時鬼迷心竅……」
皓禎摟著雪如道:「額娘……你不是故意的對不對,不是故意的對不對……皇上,您您就用您那顆包容四海的心,體諒一下我們吧……我們……」
康熙拿著手中的茶碗一把朝皓禎慣了過去,「混淆親王宗嗣血脈!你!你們吃豬油蒙了心了?!就不怕遭雷劈麼!」
正在這時,白吟霜也哭訴道:「我……我不在乎是歌女還是格格,就算是做丫頭做奴才做個小貓小狗,只要在皓禎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瑩琇看康熙乾脆扭頭瞅著窗外,知道他不願搭理這個女人,當下冷笑道:「好一個小貓小狗,你一個人堪堪惹下這些事,果然是尋常小貓小狗做不到的……」又悄聲向康熙道,「這事要是傳將出去……萬一,教壞了宮裡的……咱們怕是哭都來不及……」
康熙沉聲道:「罷了罷了!這事還真是越拖越亂了!朕也懶得再問你們這起子爛事兒!嶽禮——朕念你不知情,降鎮國公罷!涉及此事的一干奴才,全部收監,秋後問斬。雪如雪晴,賜死,給你們一個全屍,就不顯戮了,朕也丟不起那份兒人!其母家,整支除旗籍。雪晴之夫,革都統,除旗籍。白吟霜——按先前所議之罪,賜死。皓禎——不是想死麼?不是口口生生說愛她麼?朕成全你們做一對兒鬼夫妻!一道賜死!下輩子看准了爹娘再投胎!」
一說要賜死,雪如和皓禎接連哭號:「皇上……吟霜是無辜的啊……皇上您不要這麼冷酷這麼殘忍……」
瑩琇一拍桌子怒道:「紮克丹鄂爾德克何在?!主辱臣死,明白麼?怎麼辦的差事!到這個時候了還容這些罪囚在這兒胡言亂語辱及君父!還不趕緊把這起子混帳行子拖出去!」
好容易弄走了這群連哭帶叫的,高無庸就呈上了一封信:「主子……太后老佛爺命人送來的信……」
康熙接過,拆開一看,遞給了瑩琇,歎道:「太后要回京了……」
瑩琇狠狠揉了揉太陽穴:這世道,還讓不讓人過安生日子了!
悠于 2017-4-6 18:32
第四十七章 太后駕到
太后要回來了……如果不是這封信的提醒,瑩琇幾乎要忘了,太后——她也是要回宮的啊。看那封信的意思,太后是知道了先前認了一個格格,又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個格格,還有一個「最得寵」的阿哥出繼罪臣碩讬的事兒。瑩琇在那拉氏的記憶力翻找一回,覺得這個太后對她還算可以。她上輩子婆媳之間處得甚是融洽,上頭兩重婆婆都待她極好的。這個皇太后待那拉氏,只是不及上輩子孝惠章皇后待自己那麼好。想想又不禁失笑,當年孝惠章皇后待自己好不也是因為她和自己的姑母孝康章皇后頗有些「同命相連」麼?晚上,躺在床上依舊不放心,皺著眉頭問康熙:「那個鈕鈷祿氏……從前您見過麼?」
康熙點點頭:「好像……在老四的園子裡見過一次吧,她跪的遠,沒看清……唔,朕倒是恍惚急得當年選秀的時候,倒是你妹子點了她送到老四那兒的。」
「我妹子把她指給老四的?」
「她那時是貴妃嘛,那屆選秀是她管的……」
瑩琇雙目無神的盯著帳子,「這事兒啊,一件接一件的,我就是心裡有點沒底。」
康熙笑道:「你還沒底?當年連皇瑪嬤都被你哄住了,區區一個鈕鈷祿氏能奈你何?不過……高無庸今兒怎麼叫了聲兒什麼『老佛爺』呢?鈕鈷祿氏有幾個膽子,敢稱『老佛爺』!」
瑩琇翻了個身擠在康熙懷裡,「怎麼?您如今還沒參透麼?咱們這也不知道來的是個什麼地界兒,我瞧著,看似事事熟悉,實則——綱常崩亂,事事陌生。哪一樁哪一件都不像……依我看,倒不如隨了他們,這鈕鈷祿氏若是個不操閒心的,自然給她無上尊崇,倘若……」
康熙冷哼一聲:「若是她起了旁的心思,『不孝』的罪名朕也不想擔,到時候瀛台也罷,清漪園也罷,隨便讓她遷到哪兒也就是了!」他也是心悶的,那個上輩子跪的遠遠兒的給他磕頭的女人,他兒子的小老婆——現在是聖母皇太后了,自己竟然要叫她額娘!聖母皇太后,這是個離他多遠的詞了,他的母親,慈和皇太后早在康熙二年就沒了……隔了一輩子,老天又給他送來一個額娘,還是他兒子的小老婆!
鈕鈷祿氏皇太后送出信的時候已經從五臺山起駕了,信在路上又走了幾天,太后的鑾駕在二月初八那拉氏千秋節之前進了京。
宮門大開,壯大的隊伍,緩緩行來。只見華蓋如雲,侍衛重重,宮女太監前呼後擁,太后的鳳輦在魚貫的隊伍下,威風前進。後面跟著一乘金碧輝煌的小轎。前面,一個老太監,一路朗聲通報:
「太后娘娘駕到!太后娘娘駕到!太后娘娘駕到……」
康熙早已帶著瑩琇,一眾妃嬪、阿哥、格格、親王貴族們在順貞門迎接。自神武門後到順貞門前,黑壓壓站滿了王子皇孫、朝廷貴婦。
太后的大轎子停下,後面的小轎子也停了下來。
早有桂嬤嬤、容嬤嬤和宮女們上前攙扶太后下轎。
更有一群宮女們上前,掀開小轎子的門簾,扶出一個千嬌百媚的姑娘。這姑娘生的明媚皓齒,眉清目秀,正是科爾沁達爾罕親王色布騰巴勒珠爾的親妹子,「乾隆」皇帝認的養女,小名喚作晴兒的。
妃嬪、阿哥們、格格們……看到太后下轎,就全部跪倒,伏地磕頭請安,齊聲喊:
「恭請老佛爺聖安!老佛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睛兒也跟著眾人下跪請安。然後,就起立,輕盈盈地走上前去,攙扶太后。
康熙再不願,也只得迎了上去,偕瑩琇一道給太后請了安,心底著實膈應,臉上強笑著咬牙說道:「皇……額娘,兒子沒有出城去迎接,實在不孝……」
「皇帝說哪兒話,你國事夠忙的了,我有這麼多人侍候著,還用你親自迎接嗎?何況有睛兒在身邊呢!」太后雍容華貴,不忙不慢地說著。
「這次……嗯,皇額娘去持齋,去了這麼久,實在辛苦了!」
「我去為皇帝祈福,為咱們大清祈福,沒什麼辛苦!」太后應著。
睛兒便向康熙和瑩琇行禮。
「睛兒恭請皇阿瑪聖安,皇額娘千歲金安。」
康熙看著這個蒙古親王的格格,說話利索,模樣也不錯,到底是長在太后身邊,鈕鈷祿氏也滿會調理人,這個「養女」倒還不錯。
瑩琇虛扶了一把晴兒,笑道:「快起來吧!有你陪著太后,你皇阿瑪和我也著實省了不少心,論說,你皇阿瑪和我都該好生謝謝你呢!」
晴兒又磕了個頭才起身道:「皇額娘這話愧煞晴兒了。能夠隨侍老佛爺,是睛兒的福氣啊!」
太后這時也笑道:「晴兒也太謙了!你皇額娘說他們要謝謝你啊,咱們就先應了,回頭咱們找他們要個大禮!」
太后就扶著自己「兒子」「兒媳」的手,走到妃嬪面前,睛兒跟在後面。
「都起來吧!」太后說道。
「謝老佛爺!」
太后回頭仔細打量著皇后,關心地說:
「皇后比我走的時候倒是胖了些,氣色還好!」
瑩琇抿嘴一笑,她又不是那拉氏,皇帝又不是弘曆,氣色當然好了!「蒙皇額娘惦念。人家都說心寬體胖,眼下後宮姐妹和睦,阿哥格格們都甚為孝順,媳婦兒萬事不操心,自然也就胖了些。」
底下跪著的令嬪酸溜溜的盯著這「婆慈媳孝」的兩人看了一眼,太后也沒忽略她這個眼神,心底一笑,將手仍遞給了瑩琇。康熙和瑩琇一邊一個攙著太后在眾人簇擁之下,走進宮門去。兩人心中所想均是一樣:鈕鈷祿氏,你好福氣啊!勞奉先殿上掛像的兩位祖宗攙著!
回了慈甯宮,嬪妃、阿哥、格格們先給太后行了家禮,太后道:「這一上午的,都乏了,跪安吧……皇帝和皇后……還有令……嬪,略停一停。」
待一個偌大的慈甯宮大殿只餘下這麼幾個人,太后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那真假格格和永琪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康熙道:「真假格格的事令嬪是再清楚不過的,就由令嬪稟明吧。」
這一句話險些沒噎死令嬪,只得將肚子裡的話好生打疊一番,因著帝后皆在,也不敢說些旁的,只是將此事情由一一說出。
這事早有人報與了太后知道,但她此刻一聽詳情,仍是勃然變色:「竟有這樣的混帳事!這個什麼小燕子的膽子也太大了!皇帝只是將她賞給永琪做侍婢,依然是抬舉她了!混淆皇帝血脈,該淩遲的!令嬪,此事,你也著實孟浪了!」 「是,奴婢知錯!」
放了令嬪在那兒磕頭認錯不提,太后話鋒一轉,問道:「那……永琪又是怎麼回事?我瞧著這孩子素日很好!怎麼說出繼就出繼了?書讀得好,人也是個明理的,皇帝一向也很喜歡,就這麼出繼了,還是出繼的碩讬,這……」永琪一直也是得她歡心的,更那不得檯面上說的一個理由是,這個五阿哥是除了皇后所出的十二阿哥之外唯一一個滿妃生的兒子。令嬪的十四阿哥身子骨不好,能不能長成都兩說呢!其他的幾個阿哥親娘不是淑嘉皇貴妃金佳氏就是純貴妃蘇氏,後宮位分是高,可一個是有朝鮮血統的內務府漢軍包衣,一個就是個漢旗出身……出繼了五阿哥,那能選的就只有中宮嫡子十二阿哥,太后心裡頓時生了些不滿,她再喜歡皇后,也不想看到烏拉那拉氏比現在再顯赫!一個姓兒接連出了父子倆的中宮皇后,從大清立國起也不過就是博爾濟吉特氏、佟佳氏再加上現在的烏拉那拉氏了。要是她兒子再承繼大統……鈕鈷祿氏皇太后並不大想看到如此得意的烏拉那拉氏。
康熙聽她問到這些事就面色不虞,「永琪犯的事兒,若非當時念在他的皇子身份,皇后又尚在病中,要為皇后祈福——遠非出繼這麼簡單!賜他一杯酒也是該當的!」
太后大驚:「啊?這是怎麼話兒說?」
康熙瞪了一眼地上瑟瑟發抖的令嬪,道:「刺探宮闈,窺伺帝蹤!禁宮之中私佩利刃,與御前侍衛動手,任是哪條罪,放到旁人身上死上幾回都夠了。朕念及父子情分,只是將他出繼出去,已是彼此留了顏面了!」
「那……那個真格格呢?怎麼又賞了福家了?」
瑩琇長歎一聲,做出一副扼腕歎息的模樣:「原本皇上同我是想著把她認到恪靖公主名下,然後我留在中宮,這樣土謝圖汗的格格,皇上加恩,封個和碩公主就是了……誰知道這孩子並不領情,情願做夏紫薇也不願做博爾濟吉特家的格格,情願做宮女『賞』給福爾康,也不願意順著我們給她安排的走,執意要……哎……」
太后不禁喃喃自語道:「這個孫兒……怎麼會這樣的……這孩子素日是個懂事的啊……桂嬤嬤,讓人傳我懿旨,宣永琪過來……還有那個什麼小燕子……」
瑩琇輕咳一聲插嘴道:「皇額娘,那個小燕子現在是他的侍婢肖氏。」
太后點點頭:「對對!肖氏!肖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個什麼天仙女人,是狐狸精下凡?能讓他魔怔成這樣!」
令嬪見太后宣永琪和小燕子,一想要是讓太后也見見紫薇,萬一太后可憐這孩子,那自己外甥不也就出頭了?淺笑著看著太后道:「老佛爺,那個紫薇您還見見麼?」
太后將手中的茶碗頓在桌上:「這麼一個不識抬舉的,親娘不過是個不守規矩的,是不是龍種也未可知!我還上趕著要見她?不見!」
慈甯宮的小太監到了永琪的奉恩輔國公府,卻沒找到輔國公本人,經人指點才知道,今兒輔國公府「內當家」的肖氏一個朋友的酒樓過幾天要開張,輔國公迎過了太后就帶著他的包衣奴才福爾康親自往那酒樓去了。那小太監一路走一路撇嘴,虧得這位爺也是個天潢貴胄!
到了酒樓,小太監看見那熱火朝天的景象才開了眼,看見滿臉油漆的輔國公和肖氏更加開眼。一個千兒打下去,道:「奴才奉命而來,國公爺聽宣。」
永琪頂了一臉油漆跪了,就聽那小太監說:「太后老佛爺懿旨,宣奉恩輔國公永琪同肖氏赴慈甯宮覲見!」
小太監傳完旨意又打了個千兒:「國公爺,您請吧?」
永琪拉了小太監問道:「現在就去?」
「是,國公爺,勞您馬前些個,老佛爺和主子、主子娘娘都在慈甯宮等著呢。奴才先回去交旨,告辭。」
永琪和小燕子面面相覷,片刻,聽見小燕子大叫一聲:「紫薇……我怎麼辦呐!」
永琪搓著手道:「還能怎麼辦!回去換衣服進宮啊!哎呀,這可真是十萬火急啊……」
見這個情形,福爾康沉吟道:「太后……只宣了你和小燕子?」他心底疑惑急了,怎麼能沒紫薇呢!
永琪焦躁的點點頭,福爾康鼻翼扇動著,故作鎮靜,向紫薇和小燕子交待:「等會兒我們回府,紫薇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先把小燕子弄乾淨,換好衣服,儘量收拾的得體些……小燕子,你……你見了太后,儘量別說話,讓永琪說……」
福爾康一邊說,紫薇一邊心酸的點頭,自己什麼身份?怎麼現在就成伺候小燕子的了?
小燕子看到他們三個都緊張得什麼似的,心一橫,背脊一挺,嚷著:
「有什麼了不起嘛?不要這樣大難臨頭的樣子好不好?不過是個老太太嘛!還能把我吃了嗎?」
第四十八章 慈甯宮
永琪垂頭喪氣的點點頭,「你……你仔細回想下當初慈甯宮的老嬤嬤教你的那點兒規矩吧……」
「啊?……」小燕子苦著臉喊: 「這個太后,在五臺山吃齋念佛就好了,怎麼說回來就回來?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去算了!」
永琪皺眉:「這成什麼話!太后懿旨,我們豈能不尊?指明了要我們去的,我們逃不掉!」一邊催人駕車,一邊拉了小燕子、紫薇和福爾康在車裡商議。
福爾康沉吟片刻,「小燕子你少說話……」
他還沒說完,就被小燕子打斷:「我知道我知道,見了太后,我就什麼也不說,就當自己是啞巴!」
福爾康不悅道:「那怎麼成!太后若是要你回話,你總不能什麼也不說!」
「小燕子,你要記得隨機應變,太后喜歡行為端莊、規規矩矩的姑娘,你說話慢點沒關係,但是一定不能想什麼就說什麼!不管說什麼,都先在心理琢磨一下,想清楚再說!」永琪跟著叮囑。
「最好,每句話前都加一句『回老佛爺』。禮多人不怪,知道嗎?」爾康再說。
小燕子覺得自己的頭都快炸了,自打她和永琪出宮,雖然旁人看他們都是一副冷臉,可她不覺得啊,只感覺出了宮之後自由自在,也不用受約束,這時一和她說「規矩」二字,她自然的百般抵觸。嘴裡一個勁兒的嚷嚷:「完了完了完了……我一定會死的……不是還有那個惡毒皇后在嗎?還有皇阿瑪……一點兒也不像過去那樣慈祥了……」
永琪忙扯了她說:「小燕子,到時候『完了完了』這樣的詞兒千萬不能說,這是最忌諱的!還有皇阿瑪……你我現在都要叫皇上的!我已經出繼了,你再叫皇阿瑪我們就是抗旨不尊了!一定要記住啊!」
小燕子不耐煩的喊:「有完沒完啊!那個惡毒皇后再厲害我也沒死啊!一個老太后有什麼了不起?!你們不要太擔心了!我是那個什麼人什麼天的,幾次要死不死,現在就死不了了!」
「這也是個毛病!不要說『什麼這個,什麼那個』。這成語,會說就說,不會說就別說,要知道『藏拙』,懂嗎?」爾康急忙提醒。
小燕子眼睛一瞪,莫名其妙地嚷:
「什麼『藏著』?我這麼大一個人怎麼『藏著』?藏到哪兒去?我現在啊,巴不得能藏起來呢!」
永琪抱頭道:「我的老天啊!」
福爾康搖搖頭,看向車外。紫薇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眼前罩上一層水霧,福爾康帶她並不如當初她想像那樣好,她的「公婆」待她也極盡冷眼,前幾天,知道太后要回宮,他們突然待她和善了起來,誰知太后又並未召見她這個「真格格」,難道,從把信物交給小燕子的時候自己就錯了?
回到輔國公府,好容易費了老勁拿松香把小燕子臉上的油漆擦了個八九,小燕子還不樂意,一個勁兒的說松香的氣味難聞。
紫薇給她擦著臉說:「哪裡還顧得上這麼多!總比一臉油漆來的好!」
擦了臉,梳了頭,換了衣裳,永琪拉著小燕子就上了馬車往宮裡去。
隨永琪進了慈甯宮,小燕子偷眼看著上頭坐的人。只見太后和皇上在上頭左右坐著身後侍立著過去教過她規矩的方嬤嬤,皇后坐在下手相陪,令嬪卻在底下畢恭畢敬的站著。
永琪趕緊拉了小燕子跪下請安:「恭請太后老佛爺萬福金安,恭請皇——皇上聖安,皇后娘娘吉安。」
小燕子也照瓢畫葫蘆的歪歪斜斜磕了頭,嘟囔道:「小燕子也給老佛爺請安,給皇阿——皇上請安,還有皇后娘娘,令妃……」聽她說到這兒,永琪忙掐了她一把,小燕子這才想起來改口,「呃……令嬪娘娘……」
「罷了!抬起頭來!讓我瞧瞧!」太后說,聲音裡就有那麼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小燕子心裡沒底,怯怯地抬起了頭,太后的眼光威嚴地在她臉上打量一番,眯了眼,心中暗道,也不是什麼絕等姿色,永琪能為她這麼著迷?看著斷乎不像啊!「起來吧!」
兩人起身,畢恭畢敬地站著,大氣都不敢出。
太后就微笑起來:「剛剛我聽了你們的故事,沒想到,我離開這大半年,宮裡還挺熱鬧!看樣子,我錯過很多好戲了。」
小燕子見這「老太太」笑得和善,把永琪和福爾康的警告拋到了九霄雲外,興奮的說:「可不是!奶奶您沒事兒幹嘛跑山裡去吃齋念佛呢?多冷清啊……您看在宮裡多熱鬧……紫薇……」永琪掐了她一把,她才回過味,急忙改口:「我是說……」聲音小了下去:「回老佛爺,您確實錯過很多好戲了!」
太后微笑道:「是啊,是錯過不少好戲,錯過了不少熱鬧。不過,我自忖我年紀大了,有了些春秋的人,有些熱鬧怕是扛不住的!不看也罷。」
令嬪給小燕子遞了一個警告的眼色,陪笑道:「老佛爺,這個小燕子……嗯,肖氏,就是這個脾氣,一派天真爛漫,老佛爺大人大量……」
太后皺了眉,「行了!」又看看小燕子,問,「我聽說,你進宮之前無父無母,那你一個姑娘家是怎麼過日子的?」
「我?」小燕子轉頭看永琪悄悄問:「要不要說實話?」
太后又皺皺眉:「我問的是你,你看永琪做什麼?!」
小燕子一驚,慌忙看太后。
「回……回老佛爺,我有很多方法呀!我賣藝,爬杆,耍大旗……有的時候也耍耍詐。」
太后根本聽不懂:
「你什麼什麼?賣什麼?爬什麼?耍什麼?」
永琪心中慌亂,又掐了她一把,小燕子聽太后問這個心裡本就慌了,被永琪一掐,心中更慌,也不敢再說,只得求救似的望著令嬪,令嬪被她氣得心中怒火一個勁兒的往外拱,臉上只得忍了,向她搖了搖頭,小燕子正在怔忡間,太后聲音再度響起:「問你話呢!怎麼不回?少東張西望,有沒有點規矩!你究竟在外頭都是做些什麼的?」
小燕子一急,衝口而出:
「我不什麼什麼,沒有什麼什麼!」說到這兒,忽然想起爾康的警告,不能說「什麼什麼」,就趕忙聲明:「我根本沒說『什麼什麼』呀!」
太后睜大眼睛,聽得一個頭有兩個大。
「啊?什麼什麼?」
小燕子更急了,也睜大了眼睛問:
「什麼『什麼什麼』?」
康熙和瑩琇見她們兀自糾纏不休,對視一眼,險些繃不住笑出來,均打定主意,今兒這事兒只當看戲了,這小燕子活似孫猴子進了淩霄寶殿,可是比大年下南府在暢音閣演的應承戲《升平寶筏》【注】好看多了!
永琪見狀,只得硬了頭皮給小燕子解圍:「回老佛爺,小燕子辭不達意,她會一點拳腳功夫,進宮以前,靠表演拳腳功夫謀生活,『爬杆』,『耍大旗』都是表演的名稱。」
小燕子急忙介面:
「是是是!等哪一天,奶奶您……不對,老佛爺您……」覺得又不對,搖頭,自言自語:「不對,要加『回老佛爺』……回老佛爺您要是喜歡……我表演給您看!」
太后揉了揉心口:「罷了罷了,我歲數大了,這可是難以招架的。」
眼瞅著太后一直沉著臉,小燕子緊張的語無倫次了:
「怎麼會呢?我爬杆,耍大旗都是表演,不需要對打,您……不對,老佛爺您……」急急再改口:「回老佛爺您……您老了也沒關係,你只要看,我又不會打到您前面來,不用您接招,沒什麼『招架不招架』的!奶奶您……」想想不對,更緊張,改口:「老佛爺您……」想想又不對:「回老佛爺您……哎呀!」小燕子老是說錯,一急,啪的一聲,打了自己一個巴掌:「我好緊張……說什麼錯什麼……」
太后撂了手裡的茶碗:「行了!你也不必說什麼了!這個肖氏,我也算了解幾分了。既是民間上來的,就要知道規矩,騙騙人耍耍詐之類不三不四毛病可甭往宮裡帶,帶來了——你吃罪不起……」
小燕子聽了這個一臉不平,太后冷笑道:「怎麼?還有什麼不服氣的?」
小燕子咬咬嘴唇,低下頭去。
「有什麼話,就說!」太后盯著小燕子。
小燕子緊閉嘴,拼命搖頭。
「要你說話,搖頭是什麼意思?」太后更加不滿了。
這一下,小燕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抬起頭來,大聲地說道:
「說就說!是您要我說的,不是我自己要說的!我不敢不服氣,因為您在太后,我知道,太后說的話,比聖旨還聖旨,小老百姓只能遵旨。您認為民間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我還認為宮裡才有好多『不七不八』的事呢!」
話說到這份兒上,瑩琇眼看鈕鈷祿氏被這只野鳥擠兌的臉色鐵青,笑著開口:「話可不能這麼說啊,宮裡還能怎麼不七不八呢?再不七不八,也沒見過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姑娘認了爹,耍著皇上玩兒的。」
太后更怒,她哪裡碰到過這樣的釘子,一拍桌子:
「放肆!好個肖氏啊!跪下!」
永琪和小燕子一驚,雙雙跪下,小燕子嘴裡嘰裡咕嚕喃喃自語:「跪就跪,又不會少塊肉。」
太后端起茶碗,恨恨的灌了口,順了順氣,仍是平心靜氣的道:「永琪?聽說你收了她?收了也就收了罷,只是,你前些年為了給你額娘守孝,也沒娶個福晉,今年又到秀女大挑了,你也大了,自己可有什麼章程沒有?若是有什麼心儀的,只管和你皇額……和你主子娘娘說,讓她給你留著。」
永琪慌忙磕頭:「老佛爺!小燕子就很好!永琪情有所寄,無意再娶她人!只盼能求得老佛爺懿旨,將小燕子扶正,便心滿意足。」
太后大驚,一捶桌:「什麼?你你你!你竟要把這麼個毫無規矩的瘋子扶正?!你就鐵了心打算和她這麼混下去了?你的正房福晉可是……可是國公夫人!」
永琪梗了脖子道:「回老佛爺,永琪心中所愛,唯有小燕子一人,今生有小燕子一人陪伴,足矣!」
太后只覺眼前一黑:「大膽!這麼個瘋子做國公夫人,讓外人知道,私底下還不笑話死咱們愛新覺羅家!」她對這個孫兒是寄予厚望的,原想著,要是能他掰好,也許能讓皇帝收回成命,重新認了這個兒子……沒想到,她才走了多久啊,這個孫兒怎麼就活似變了個人?一定要扶一個瘋子當正房!
「老佛爺,我……」
太后一把摔了茶碗:「你給我滾出去!」
永琪和小燕子退下半天,太后都沒說話,整個大殿鴉雀無聲。直靜了一盞茶時光,太后歎道:「這是怎麼話兒說啊!我去燒香拜佛的,怎麼拜來這麼個討債的!那個肖氏瘋瘋癲癲的,長得也並不很出眾,到底使了什麼邪法兒竟把永琪迷得這般神魂顛倒?先前,我還道皇帝處置的苛了,沒想到……這麼一看,哎!永琪……怎麼,怎麼變得這麼……該不是,失心瘋了吧?還是……被……被這個肖氏給魘陣了?」
第四十九章 晴兒
魘鎮,這是宮廷禁忌,幾人聽了俱是眼皮一跳,又是一陣沉默。令嬪賠笑道:「這恐怕是太后老佛爺多慮了,那小燕子瘋瘋癲癲,胸無點墨,而且天真爛漫,若說她會使魘鎮,那也是高抬她了。」
瑩琇挑挑眉毛,「天真爛漫」這幾個字不要錢吧?這些人怎麼沾著小燕子就會說什麼「天真爛漫」的!天真也不是這個天真法兒吧,這四個字倒是真委屈,小燕子這模樣的,不是整個兒一傻大姐兒麼!
太后納悶道:「那這肖氏要才無才,要德無德,永琪憑什麼看上她?德言容功,她哪樣兒能拿出手?常言道,娶妻娶德,娶妾娶色,這個肖氏要真是一副天仙面孔,我也認了。可你們瞧瞧,這……我能不往左了想麼?」
瑩琇笑道:「恐怕,小孩子家,一時圖個新鮮也是有的。」
「新鮮?是挺新鮮!我進愛新覺羅家快六十年了,也沒見過這德行的!」太后沉吟道,「這個肖氏,現在還沒懷上吧?」
瑩琇心中一凜:「沒聽說啊。」
「行,這我就放心了。皇后,今年選秀,給永琪挑個厲害媳婦,我就不信,還能治不住這個肖氏!」
瑩琇一愣,哪個女孩兒願嫁這麼個主兒?只是笑笑:「是,媳婦兒留心就是。」
太后點點頭,向令嬪道:「你也跪安吧!」待令嬪跪安,太后才說,「怎麼她的外甥福爾康也給處置了?那孩子我往日瞅著也還可以,原是預備給晴兒留著的。」
康熙又和瑩琇對視一眼,暗道:鈕鈷祿氏是個什麼眼光!「可以?呵!永琪刺探宮闈的始作俑者就是這個福爾康!那日若非朕要為皇后祈福,當場就杖斃了他!」
鈕鈷祿氏驚訝的合不攏嘴,「什麼?這個福爾康有這個膽子?他……他也遭什麼人魘陣了不成?」
康熙冷笑道:「他?怕不是遭魘陣,恐是色迷心竅吧。」
見鈕鈷祿氏不解,瑩琇輕聲說道:「這等事,皇上與我本都不想再提的……福爾康夜探宮闈,是為了那個『真格格』夏紫薇,皇額娘想必也聽說了,夏紫薇原本被肖氏搶了身份,無奈之下流落福家,就與那福爾康有了……有了些……私情……後來,被福家和肖氏、永琪聯手誆騙,誤入包衣旗,皇上派老五查明之後,真相大白。我們原本已經給夏紫薇安排好了一個錦繡前程,她也應下了,就是那夜,這福爾康也不知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第二天她就找到我說,定要做回『夏紫薇』,情願被當做宮女『賞給』福爾康……」
單是「私情」兩個字就打在了太后心頭,過了片刻方搖搖頭,臉色灰白的說:「這麼說……我看人確實有差了,險些將這麼個東西留給晴兒!」
康熙聞言怫然不悅,慢說這福爾康出了這事兒,就是不出這事兒,他一個包衣奴才出身的,還敢肖想天子養女、達爾罕親王的親妹子?「皇……額娘,這福爾康就是沒出夜探宮闈的事兒,將晴兒指給他也是斷不可行的!他家不過內務府包衣罷了,若是晴兒嫁了他,咱們將來拿什麼臉面去見科爾沁親王?這不是掃了整個兒蒙八旗的面子麼?」
太后扼腕歎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這福爾康原本也沒大入我的眼,可是,自打三年之前,我帶著晴兒去西山碧雲寺拜佛,那日就宿在靜宜園,不過住了幾天罷了。後來竟隱隱有流言,說有天晚上,晴兒和福爾康就在雪地裡,說了一夜的話兒。從那兒以後就有人時常跟我提及令妃的這個外甥是個不錯的,有時候出來進去的我留意了一下,這個福爾康倒也是個玉樹臨風的青年,又想著他能和晴兒說那麼長時間的話兒,估摸著也該是個有才學的……晴兒大約也是滿意的,而且,他還是令妃的親戚,知根知底……」
瑩琇在心裡犯了個白眼,這鈕鈷祿氏也失心瘋了?知根知底你還要把晴兒嫁給他這個包衣奴才!「皇額娘,事關晴兒的終身,我也得問個明白。雪地聊天兒那樁事兒您問過晴兒麼?」
太后疑惑的搖搖頭:「這事兒關乎閨閣清譽,她一個姑娘家,臉皮兒薄,怎麼好意思問?先前我也不大信,架不住後來人家和我說的有鼻子有眼兒的。」
瑩琇心中冷笑,放出這個風聲的除了令嬪,還能有誰?!況且,她那個時候可是乾隆的寵妃。「皇額娘若是信得過我,不妨將此事交給我罷。皇上前兒還和我說,給晴兒踅摸了一個好女婿呢。」說著笑著看了康熙一眼。
「哦?」太后聽見這話才露出了喜色,看向康熙。
康熙笑道:「也是看了不少時光的,尹繼善家的四小子,慶桂,現在在戶部任著員外郎。」
「尹繼善?……」太后略想了想,撫掌笑道:「那敢情好!先帝向來就喜歡尹繼善的,皇上也重用他。這下子倒好,成了兒女親家,更親近了!」她再怎麼著也是在宮裡混了幾十年的人,就算是再喜歡福爾康,也能分出孰好孰壞。福爾康再好,還能好的過這章佳氏鑲黃旗世家的身份麼?帝后這般想著她身邊的晴兒,她自然投桃報李也要關心下皇后跟前兒的蘭馨,「皇帝先前說想把四格格指給福隆安,那是傅恒的兒子,咱們看著長大的,是個不錯的好孩子。晴兒如今也八九不離十的定下了,那蘭兒呢?蘭兒可有人家兒了?蘭兒和晴兒不一樣,晴兒是博爾濟吉特家的格格,這蘭兒是咱們家的宗室,更不能薄了啊!」
蘭兒?瑩琇從沒聽康熙說過這事,此時也不便說話,只是笑笑。康熙也笑著看看瑩琇,說道:「皇后和前頭的人不熟,少不得還要讓朕操心。閨女大了,當爹的自然是個現成的月老!朕呐,就是個勞累命!」
瑩琇也笑道:「說到底不是您閨女?您不是給自己招女婿?這屈抱的,怎的好像是給人家家裡招女婿似的?」
康熙笑道:「這個女婿招的,你必然也是滿意的!紮克丹,一等侍衛。」
太后皺眉道:「論說年紀輕輕就是一等侍衛,也是難得的。只是,要只是個侍衛,不薄了蘭兒?」
康熙笑了笑:「佟佳氏,鑲黃旗,世襲的公爵,一等承恩公佟國綱的曾孫。這一向和朕朝夕相處的,是個不貪祖蔭的孩子。心細,上進。」
「呦,那倒好!咱們和佟佳氏也是親上加親不是?」
瑩琇端了手裡的茶碗看著康熙直發愣,就連康熙和鈕鈷祿氏說起兩位公主的封號時都沒緩過神兒——怎麼,怎麼這麼巧的人也能被他找到?紮克丹,怎麼之前他的口風竟那麼嚴實,從沒跟自己說過,紮克丹竟然是她大伯的曾孫,是她的侄孫……
又說了一會子話,康熙辭了出去去前頭理政,瑩琇又陪鈕鈷祿氏說了幾句也就道乏跪安了,順便帶走了鈕鈷祿氏身邊的晴兒。
回到啟祥宮,瑩琇偕晴兒在暖炕上坐了,摒退了左右,開門見山的說:「咱們晴兒也大了,有的話,太后不大好問你……你和蘭馨一樣,都是我跟前兒的,我也不瞞你……直說了吧,你和那個福爾康?……」
晴兒聽見「福爾康」這個名字,頓時紅了臉,「皇額娘怎麼也?……」
「姑娘大了,有的話我這當娘的自然要問清楚。有人嚼舌根,說三年之前,你和他在碧雲寺聊天兒……」
「皇額娘!」晴兒一急,從炕上下來,跪在地上,「皇額娘,說真的,我自己都不知道這話都是打哪兒傳出來的!福爾康和我連見都沒見過幾次……就眼下,要是把他放人堆兒裡,我現能認不出他!當初有人和我提這事兒,我就說過,那天不過是我要去梅林裡折枝梅花給老佛爺插瓶,和他在梅林裡遇到,當時我還奇怪呢,他一個侍衛,怎麼就能隨便出入我們這些宮眷所在的地方……況且,還是只有我一個……他給我請安,倒是多說了兩句,我也就應付似的和他說這兒梅花兒開得好,大約是出家人常打理的緣故。滿打滿算也就是三四句話,讓有的人說來,竟成了一大篇子!先前我又怕這閒話被老佛爺知道了生氣,凡是聽到也就私下駁斥一番,並不曾鬧出來……皇額娘明鑒,這……這要是鬧出來,女兒還用做人麼?我們蒙古人有句俗話『枯樹無果實,空話無價值!』皇額娘,我就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閒話?這種事情,根本就不是真的,比空話更沒有價值!」
瑩琇淡淡笑道:「孩子,你到底是個厚道的,你可知道,這閒話再沒價值——可是早就傳進了太后的耳朵裡,太后覺得你能和他聊上一夜,大約對他是有好感的,她也不想逆著你的意思,想把你……」
晴兒恍然大悟,哭道:「皇額娘,老佛爺……她,她竟要把我指給福爾康麼?我……我雖是蒙古人,可我也知道……知道……嫁到這等人家兒,沒得辱沒了科爾沁!我寧願效仿孝莊文皇后身邊的蘇麻喇姑,一生不嫁,也就是了……」
瑩琇下炕攙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將她攏在懷裡,那帕子替她擦著眼淚,道:「瞧你急的,今天和太后一說,又問了你,兩下裡印證,這事兒必是有人在中間打花胡哨的。你放心,太后也不糊塗,你一向養在她身邊兒,比個孫女兒都親,怎麼捨得讓你嫁到那等人家兒?放心吧!」
「皇額娘……」
瑩琇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怎麼?還不放心?跟你說實話吧,皇上有意,要把你指給兩江總督尹繼善的兒子慶桂,若是有機會,該讓你看上一看的……」
晴兒只羞得拿手遮了臉,連聲道:「皇額娘,哪有個做娘的這麼取笑女兒?我……」
瑩琇拉下了晴兒的手笑道:「還不好意思呢?過幾天還有更讓你不好意思的呢……」
晴兒笑著抽回了自己手,溜下了炕,給瑩琇蹲了個安:「皇額娘不是好人,我——我找蘭兒玩兒去!」
瑩琇臉上掛著的笑意隨著晴兒下去慢慢褪盡:魏氏,你不是想借著晴兒回來,再給那個都入了辛者庫罪籍福爾康燒一把火麼?我偏偏在你還來不及點的時候就拿走火種。一個包衣奴才,想登堂入室想瘋了?!
晌午和蘭馨、晴兒一道用了膳,下午瑩琇仍讓容嬤嬤立了靶子,拿了弓箭,向晴兒這個蒙古格格討教了一把箭術。天擦黑的時候,高無庸過來傳了話兒說:萬歲爺今兒忙得很,晚上許是不過來了。瑩琇點頭作罷,這段時間,他要是忙了,不過來的時候也有,哪還這能讓他點卯似的每天都來?誰知晚上瑩琇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覺得自己身邊有人,睜眼一看,嚇了一跳:「哎呦!您也不怕唬著我?怎麼就來了?」
康熙在被子裡擁了她:「朕這兒夠輕手輕腳的了,還是弄醒你了?睡吧……」
瑩琇閉了眼睛縮在他懷裡嘟囔:「不是在養心殿特意給您放了幾個好看的麼?怎麼還來了?」
康熙拍著她的後背,笑道:「我說呢!養心殿的宮女好好兒的換了幾個人,原來是你的手腳!你還不想讓朕來了?」
瑩琇也不睜眼,說道:「想讓您來,您就讓後宮的那起子餓狼恨死我吧……」
「誒?晴兒的事兒你和她說了吧?朕諭禮部,給這三個丫頭擬封號了啊!」
說道這事兒,瑩琇來了精神:「呵呵,晴兒那兒說過了,原來竟是三姑六婆嚼的舌根,晴兒提起來也氣得不能行。還和蘭兒說,這福家一個勁兒的往上扔石頭,也不怕砸了自己的頭。」
悠于 2017-4-6 18:35
第五十章 千秋壽禮
「哈哈……」康熙笑出了聲,「砸了自己的頭?這個晴兒倒是個詼諧的!」
瑩琇伸出食指在康熙胸口不斷畫著圓圈,咬著嘴唇道:「那個紮克丹……怎麼就那麼巧……」
康熙不禁咬牙,「你的手!」
瑩琇抽回手,像是做夢一般囈語:「慶複十幾年前就死了,其實,我本是斷了這個心思的。胤禛待佟佳氏不薄,隆科多圈禁,仍讓我小弟慶複襲了一等公,慶複也是一路平步青雲的。可他自作孽,謊報軍情貽誤戰機,弘曆賜他自盡也是……唉……萬沒想到,這個紮克丹竟是我大伯一脈的……」
「朕也沒想到,還是那天永琪夜探坤甯宮的時候被朕問出來的。誒?不如這會兒朕帶你去燈市口,看看你家的舊宅怎麼樣?」說著就掀開被子,披衣下了床。
「皇上……」瑩琇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拉了他的手坐在床上,「哪裡就急於這一時呢?您看看,這會子都什麼鐘點兒了?這不年不節的,不比過年的時候,外頭街怕都靜了幾遍了。這會兒出去,再被九門提督府的差役拿了,明兒大清早您讓朝臣們去九門提督衙門面君不成?」
康熙這才重新躺下,笑道:「倒是朕忙暈頭了!改日定帶你去看看。再去一趟牛街,你不是一直想吃那兒的燒麥爆肚切糕八寶酥酪炸三角涮羊肉麼……」正說著看見瑩琇騰的坐了起來,「怎麼了?」
瑩琇幽幽的看著他:「餓了!」
「怪道呢!」康熙坐了起來,捏捏她的臉,「這眼睛都放綠光了……」
瑩琇掙開了他的手,一邊披了衣裳起身,一邊埋怨:「都怪您,大晚上的盡是說些吃的!」一把推開康熙下了床就往外走。
外間值夜的錦瀾和高無庸見她出來嚇了一跳,暗道:皇上怎麼就由著這主兒出來了?不是自打上次在坤甯宮「克撞」著就再也不許這姑奶奶半夜跑出來了麼?「娘娘?怎麼了?」
瑩琇咽了口口水:「餓了,看看咱們小廚房的人可睡了?不拘什麼東西,弄來幾樣兒就是了。」
「嗻。奴婢這就去。」
才吩咐完,瑩琇正要轉身,發覺一件玄狐長袍搭在了自己肩上,「果然是出來偷食兒吃……」
瑩琇一扭肩膀:「也不知是誰半夜勾起人的饞蟲!」
小廚房的人早就歇了,兩個值夜的老嬤嬤也打上了盹兒,被叫醒一聽來了差事,忙打疊了精神伺候著。也難得她倆手腳利索,不一會兒就碼齊了幾樣吃食。
錦瀾斷了條盤送進去的時候他們夫妻正閑坐了說話兒,見她進來,康熙笑道:「總算是來了!再晚一炷香,你主子娘娘只怕要吃了朕了……」
瑩琇笑著啐他一口:「這叫什麼話!」走到炕桌前看了,見桃仁雞丁、紅油百葉、糖醋荷藕、桂花鴨、金菇佛手、蝦籽冬筍、金絲韭菜、酥炸牛肉,另有一碟筍肉鍋貼,一籠包的像朵花兒似的四喜燒麥甚是好看,還有兩碗八珍黑米粥,遂夾了一筷子紅油肚絲吃了,笑道:「味兒倒好,大半夜的難得治的齊整,賞治膳的每人五兩銀子。你主子用不慣黑米粥,去換一碗乃子來。」
康熙也隨她夾了一筷子肚絲兒,贊道:「果然不錯!看你吃的香甜,朕都餓了!初十是你千秋,可有什麼想要的?」
瑩琇正吃的香,不妨他問這麼一句,笑道:「哪有這麼問人的?自來就是這送禮的自個兒體味收禮的想要什麼不是?我呀,就坐等著收了!」
康熙笑道:「不合心意了可不許哭啊……」
轉過天就是「那拉氏」千秋,大清早瑩琇先穿了那襲沉得不得了的正裝冬朝服給皇太后請了安,領了賞。然後在交泰殿升座,受內外命婦的叩拜,又回啟祥宮賜宴,看著坐的遠遠的那拉氏夫人領宴,再想想自己這兩世,要說都是後宮頂尖兒的人了,卻都是天倫生隔,君臣分際……什麼意趣?!宮廷賜宴,自然也分三六九等,這皇后千秋壽宴,禦膳房也是卯足了精神孝敬,可沾著山、海、上、下八珍齊聚的這等大席面,瑩琇卻是慣常不耐的,看著一桌子鮑魚、熊掌、駝峰,只覺膩歪,因此也只命身邊侍宴的宮女揀花菇海參、錦繡干貝幾樣清淡的夾了幾筷子。飯後正坐著聽一堆內外命婦們說吉祥話,高無庸過來傳旨,說道:「主子爺賜娘娘壽禮,勞主子娘娘起來接接。」
瑩琇忙搭了錦秋的手跪了下來,她這一跪,殿裡的內外命婦宮女太監也跪了一地。高無庸先傳了聖旨上的一篇官樣吉祥話,瑩琇暗笑:這大篇兒官話聽著就不像他的手筆,也不知道是哪位給他捉的刀……一時那篇官樣吉祥話頌完,才開始念皇上賜下的壽禮:「白玉嵌荷塘翠鳥如意九柄,長壽佛塔一對,十二月令緙絲圖軸一套,五彩十二月花神杯一套,赤金麻姑獻壽一件,銀鎏金曼陀羅一件,金鏨花嵌珠杯盤一套,金鏨牡丹紋嵌東珠戒指一對,金鏨蓮紋嵌翡翠戒指一對,金嵌珊瑚翠鐲一對,金嵌珠縲絲鐲一對,羊脂玉鐲一對,翡翠手鐲一對,粉彩蟠桃盤一對,鎏金松鶴燭臺一對,粉彩蟠桃天球瓶一對,琺瑯彩牡丹紋碗一對,紅蓮彩紋甘露瓶一對,胭脂紅福壽寶相梅花奩一對,鬥彩纏枝花紋瓶一對,青花釉裡紅花卉如意耳尊一對,明黃粉彩喜鵲登梅紋盤一對,纏絲玻璃花瓶一對,玻璃蓮花碗一對,藍玻璃花草紋杯一對,玻璃妝盒一對,景泰藍金胎金絲佛龕一件,景泰藍山水人物掛屏一件、玉壺春瓶一對,福壽康寧香薰爐一對,炕案一對,和田玉龍紋碗一對,白玉十八羅漢手串一對,青玉蕉葉侍女一件,青玉鶴鹿同春擺飾一件,青玉蓮紋花插一件,翠松鶴延年磬一件,翠纏枝蓮紋蓋碗一對,翠夔耳獸面紋爐一對,金鑲珠石鬆竹靈壽簪,金縲絲百鳥朝鳳簪,金鑲珠鳳頭簪,金鏤空事事如意簪,金鑲翠挑簪,赤金點翠海棠紋簪,鎏金嵌珠蝴蝶簪,點翠鑲藍寶石簪,點翠嵌珠五鳳簪,點翠嵌珠雙鳳鈿,金鑲雙龍戲珠鈿,鎏金點翠掛珠步搖各一件,宋錦、緙絲、雲錦各二十匹……」高無庸念得口乾舌燥,瑩琇跪著已覺得搖搖欲墜,眾人更是不斷咋舌,終於聽高無庸念到,「……並東珠朝珠一掛,紫檀木嵌翡翠雕山水寶座屏風一件,水仙一盆。欽此。」
眾人正被他念叨的頭昏腦脹,聽到後來恍然大悟,前頭念的雖也貴重,皇上卻是把最貴重的擱後頭了!又疑惑到:怎麼還有水仙?怎麼還把水仙給寫到聖旨裡了,偷眼抬頭看著,看見那扇玲瓏剔透的翡翠寶座屏就心生豔羨,待看到那盆水仙——倒真是一盆水仙,不過跪在那兒的內外命婦們都是識貨的,那水仙分明是栽在一件汝窯青瓷水仙盆裡的,無與倫比的天青釉色,更稱的那玉玲瓏水仙清秀典雅。五大名窯:汝官哥定鈞,汝窯為首,世上僅此一件北宋汝窯水仙盆,說它能買下三座啟祥宮也是輕的。不想今天竟能在這兒見一眼北宋汝窯名品。一群嬪妃們更是暗自咬牙:這些東西有多少是她們只看過一眼壓根兒不敢覬覦的,又有多少是她們只聽過從來沒見過的,皇上偏心偏到胳膊肘了!
瑩琇也和眾人一樣頭昏腦脹,暗想:表哥,你……你該不會是想著把上輩子的壽禮也給補上吧?好容易聽到「欽此」倆字,急忙謝恩。
高無庸傳完了旨意,賠了笑和錦秋一起攙起她,向瑩琇笑道,「奴才方才是傳旨的,也沒叩賀娘娘千秋,請娘娘安坐,待奴才拜夀。」
瑩琇笑著坐到上首,高無庸給她行了個三跪九叩的大禮,口中道:「奴才恭祝主子娘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和咱們主子爺做一對兒壽比南山不老松,乾脆呐,您和主子爺就是那南海老壽星得嘞!」
瑩琇笑道:「呦,你這孫猴子倒是會說話兒。賞!」
錦秋忙轉身取過一色表禮遞與高無庸,「奴才謝主子娘娘的賞,領了娘娘千秋的賞,也借借娘娘千秋的福氣。」
高無庸退下,瑩琇又聽了眾人說了幾十車車不要錢的吉祥話,待拜夀的都一一跪安了,才得了清靜。正喝著茶看她皇帝表哥賜給她的水仙——花盆,去打理壽禮的容嬤嬤喜滋滋的湊了過來,「娘娘如今得皇上愛重,連今年的壽禮都不同往年,玻璃碗翡翠瓶——老奴進宮這麼些年,真是開了眼了。阿裡袞夫人獻的碧璽蟠桃盆景,掐絲琺瑯的盆兒,紫檀木枝子,碧玉葉兒,那桃子啊是碧璽、芙蓉石、蜜蠟制的,活靈活現的!還有傅恒傅中堂夫人獻的一尊羊脂玉的水月觀音——哎呦,一丁點兒瑕疵都不帶,水頭又足,那叫一個剔透!……」
瑩琇含笑聽著這老嬤嬤絮叨,內外命婦們給皇后上壽這還不是該當的麼,這容嬤嬤就如此興高采烈,哎……可見那拉氏從前過的是什麼日子了!
「……各位阿哥、格格和各宮娘娘的壽禮也都進的和身份呢,只是……」
瑩琇看著容嬤嬤,「只是什麼?」
容嬤嬤犯難的欲言又止,「嗯……娘娘,按理兒說,這不是奴才該說的話,可是,這也忒不像話,您……您瞅瞅這奉恩公進的賀禮……慢說是進給娘娘這樣的中宮主子,就是那一般的官宦人家兒,這也是不像話的……」說著進給瑩琇一張大紅禮單。瑩琇一瞧,那禮單上寫的「奴才三等奉恩輔國公永琪恭賀皇后娘娘千秋」 正是永琪的名字,往下細看,饒是她這素來不在乎禮物輕重的也不禁生了些怒氣,只見上頭寫了「銀制妝盒一,銀淨瓶一,素銀碗一,牡丹紋銀茶桶一,梅花紋銀圓盒一,銀頭面一套。」這壽禮上不得檯面也就算了,都是一個不吉利也就算了,關鍵是盒、和同音,圓盒這等帶寓意的東西竟也就是一個單兒!
見瑩琇看了半晌也不言語,容嬤嬤道:「最有意思的是,這奉恩公進來的這套銀頭面——是老奴先前給還珠……給那肖氏往淑芳齋送去的……」
瑩琇撂了禮單:「奉恩公夫妻倒是……也難怪,旁的阿哥格格,自有母妃給打點,永珹幾個阿哥,淑嘉皇貴妃雖去了,可永珹已是個大人了,自然由他操心。這奉恩公麼……愉妃沒得早,他又出繼了,聽說眼下他府裡肖氏大權獨攬,恨不得全天下的銀子都是她的,整個兒一毛不拔。前兒我聽說,永琪去赴老履親王的壽宴都是甩著手去的,也怨不得人家現在能把我當收破爛兒的。能拿出這些個銀器,還不定那肖氏嘬了多久的牙花子呢,咱們也要體諒人家不是?」
「呃……娘娘……」
瑩琇又呷了口茶,說道:「那套銀頭面好歹也是宮裡造辦處出來的上品,人家不稀罕,咱們就還收著,日後留著賞人罷。至於禮單上其他的物件,送內務府造冊入檔,讓內務府好好找找,把單個的那些盒兒、碗兒、盆兒都按原樣兒仔仔細細的配成雙,等奉恩公生辰到了,給我成雙成對的賞下去。」
「嗻。」容嬤嬤暗忖,早就知道她家娘娘如今是個厲害角色,真沒想到,還這麼……他給長輩送壽禮耍了單兒,她家娘娘竟預備著將來照原樣下來一套雙數的,這不是成心給奉恩公吃蒼蠅麼……還是吃下去吐不出來的蒼蠅……
第五十一章 雙喜
申初時刻,養心殿就有小太監過來傳旨:主子爺今兒過來和娘娘一道用膳。瑩琇被中午八珍席弄的膩歪了,命人吩咐了小廚房只揀些清淡的菜肴預備上。又和蘭馨說了一會兒話,只是覺得困得很,蘭馨見她面帶了些倦色,忙道:「皇額娘可是今日累著了?不如女兒伺候您進去歇會兒可好?」
瑩琇拿手遮了臉打個哈欠,笑道:「也不過是略忙了一忙,哪知道這會子就困成這樣了……我啊,必是老了的。」
「老什麼?老話兒說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人人都這樣嘛。」
瑩琇伸手按按自己的脖頸,笑著說:「照這說法兒,一年還有個清醒時候麼?」
蘭馨坐了過來,給她揉著脖頸,「那進去歇歇?」
「不必了,」瑩琇搖搖頭,「這都申時了,這會兒睡了,恐晚上又要睡不著了……也不用進去,我就在這兒歪歪罷。」
蘭馨聽了,給她拿過薄被蓋了,掖好,瑩琇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不必管我了,我略歪一會子就是,你去同晴兒玩吧。」蘭馨應了,仍是向她福了一福才離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瑩琇只覺得眼睛泛酸,頭也一直沉的厲害。還在睡夢間,覺得什麼東西觸了觸自己的面頰,費力的睜開眼一看,輕聲說:「就猜著是您呢!」
康熙偏身上炕,坐在她身邊扯了扯被子:「還在睡啊?都什麼時辰了?你不是一貫淺眠失眠麼?這會兒睡得沉了晚上可怎麼辦?」
瑩琇揪著被子打了個哈欠,「蘭兒說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我也覺得這陣子幹什麼都累得慌,略一勞神就困得不行。」擠擠眼,又打了個哈欠。
康熙搖頭笑道:「春困秋乏?什麼歪理……照這說法,一年什麼都別幹,就在床上貓著挺屍罷。只覺得困?可還有別的不適麼?若是病了可要宣太醫過來瞧瞧。」
「不礙的,就是沒精神罷了。」瑩琇笑著看了看康熙,「誒?您不就通醫術麼?不然,您這位大夫,給我把個脈?」
康熙彈了下她的腦門兒,「醫不自治知道麼?還是宣太醫過來看看吧!」
「什麼醫不自治……這望聞問切,您給我診豈不比那些太醫更便宜?他們還只能『問切』呢。您這麼推諉,是不是……」瑩琇戲謔的看著他笑笑,「是不是怕自己手藝不成啊?」
康熙笑道,「越發的放肆了!還知道激將?嗯?今兒不讓你見識見識為夫的本事,你還要造反了!」起身拿了只小枕頭墊在瑩琇的手腕下,將自己的手指搭在她的右手脈上,才搭了一會兒,不由得臉色一變,盯著瑩琇的臉上上下下不住的看。瑩琇被他看的心中發毛,又見他神色緊肅,不禁一驚,「我……我這是……該不會是什麼大病吧?」
「你……不用怕……不礙事。」康熙又沉吟片刻,「朕只是這會兒有些個拿不准,讓孫之鼎再過來給你看看吧。」說著挑了簾子出去,命人去宣太醫院院判孫之鼎過來。
容嬤嬤和錦瀾錦秋幾個大宮女聽說要宣太醫,人人神色惶恐。瑩琇見他要宣孫之鼎,心中更是一緊,皺著眉毛問:「我到底怎麼了?您倒是跟我說說啊!」
康熙走到瑩琇炕邊,兩手捏捏她胖了些許的臉,悄聲問道:「你……這月月信?……」
瑩琇臉色通紅,囁嚅道:「嗯……還,還沒……怕是又晚了罷……我這……」
聽她這麼說,康熙神色一松:「倘若朕所診不錯,你這是滑脈,有喜了!要做額娘了!」
「啊?真的?」瑩琇驚得張了嘴。
「朕料得所診無差,不過還是要宣孫之鼎過來看看的,橫豎不會是病,你且寬心罷。」
一時孫之鼎到了,瑩琇早已移到了寢宮的床上,垂下了帳子。孫之鼎診脈一向甚慢,不想這次卻快,只跪在床頭,搭了搭瑩琇的左右兩脈,起身向容嬤嬤問了一回瑩琇的起居,便向一邊的康熙跪下叩頭:「臣恭喜主子,主子娘娘,娘娘這是喜脈!」
康熙端著茶碗的手直抖,「當真?」
「千真萬確!右手關脈指肺經,百脈朝肺,而今娘娘右手脈象呈滑脈,關脈應指圓滑,如盤走珠,迴旋流利而不澀滯,當是喜脈無疑的!」又低頭掐指算了算,「一月左右。」
康熙微笑道:「那就是了!朕方才給你主子娘娘看過一回,只是……這胎該是正月中旬做下的,正月裡諸事繁雜,可會累著她和孩子麼?」
孫之鼎道:「臣觀娘娘脈象康健,並不虛浮,當是無礙的。不過正月大節下娘娘難免勞累著,況且飲食也多油膩,臣以為眼下安胎,首要當健脾、去噪、養血,也不可用人參,胎火過旺,反而不美。」
「人參也不是萬能藥,再好的東西不對症,怕也有損無益。可是……你主子娘娘雖脈象顯出滑脈,卻也並沒有害喜的跡象……」
「回皇上,娘娘如今剛剛一月左右,一則或許時日不到,二則這情形因人而異,有人重,有人輕,也有人壓根兒就沒有。」
「嗯,你自去開藥方就是,過會兒呈給朕看。」
過了一炷香時分,康熙接過孫之鼎列好的藥方,見是白術、黃芪、白芍藥、砂仁輔以菟絲子、杜仲、桑寄生分了君臣佐使,倒是一副溫和方子,點點頭道:「這方子也還罷了,以後你主子娘娘的平安脈每日一輪,不管是不是你當值,凡是換了藥方,全部一式兩份呈給朕看,而後一份朕留著,一份太醫院入檔。記住了?」
孫之鼎腦門上平白起了一層冷汗,應道:「是,臣遵旨。」
康熙笑道:「你這趟差事出的好!賞!賞你一百兩黃金!日後你主子娘娘這兒你要多上心,待你主子娘娘產下小阿哥,朕另有重賞!」
「嗻!臣孫之鼎謝皇上恩典!」
待孫之鼎退下,又向殿中叩頭恭喜的宮女嬤嬤們說:「你主子娘娘如今有喜,你們也需萬分上心。煎藥之時務必兩人在場,每日藥渣給兩位輪診太醫看過方可倒掉。將來你主子娘娘若是母子平安,你們自有封賞,若不然……」
他陰測測的語氣讓所有人都打了個寒噤,一個個暗想:自家娘娘如今本就是這位的心尖子,再有了喜,那可不就更是心頭肉了!這啟祥宮不圍得鐵桶一般,萬一有個什麼針頭線腦鑽進來,那還了得?一群人忙磕頭:「奴婢領旨。」
抬手命這些奴才起來,康熙起身坐在了床沿,一撩起帳子,就看見瑩琇笑吟吟的瞧著他,他心中大喜,右手溜進被子,放在瑩琇的小腹上:「兒子,阿瑪等你好久了……」周圍的宮女嬤嬤見這情形,一個個樂呵呵的退了下去:娘娘自打去歲小產,現在這麼快又懷上了,真是太好了!還是千秋節被診出來的,這可真是雙喜臨門。
瑩琇只是百感交集的看著他,「表哥……」
「誒誒誒……」看著瑩琇淌下了淚,康熙忙拿帕子給她擦了,「哭得什麼?這是大喜的事兒啊!」
瑩琇哭著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是高興的,早就和您說了不是,這女人和男人不一樣……」
康熙笑著把她擁在懷裡,「是不一樣,傷心了哭,難過了哭,高興了還哭……可是前兒弘晝和朕說走了嘴,謅了句『女兒是水做的……』也不知這混帳挨哪兒看的混帳話!」
正說著,聽見外頭容嬤嬤稟了聲:「主子,主子娘娘,和親王來了,說特意回家帶了壽禮來給主子娘娘拜夀。」
瑩琇嗤的笑了聲:「這京城地面是斜的不成?說曹操曹操到,來得倒巧!」
康熙納悶兒道:「這都什麼鐘點了?宮門都要下鑰了,他才想起來什麼『拜夀』?越發的荒唐了!」
「說的也是啊……」瑩琇也一樣納悶,「怎麼還回家帶的壽禮?他進的壽禮,他福晉已經送進來了啊……」神色一轉,莞爾笑道,「咱們還是見見吧,不然弟弟到了兄嫂門口還讓轟了出去,這傳出去你們『兄弟』倆的名聲都不好聽不是?」
「那你躺著,朕去見見罷。」
「誒……」瑩琇一把抓住康熙的手,笑道,「人家可是來給我送壽禮的,我哪兒能不見呢?」
瑩琇換了明黃四團龍紋吉服褂,便隨康熙一道來到正殿。
「臣弟給恭請皇上聖安,皇后娘娘千歲金安。」
康熙給他隨意指了個座,「怎麼這會兒來了?可是嫌你福晉送來的壽禮薄了,還要補上些?」
「回皇上,倒不在厚薄,只是臣弟上次辦碩王府那起子爛事兒的時候聽說,皇上和娘娘在龍源樓裡聽了尹繼善唱那個《紅豆曲》,這書今日風靡得很,臣想娘娘應該也是愛的,因此特整理謄寫了這套書當做壽禮獻給娘娘。」
瑩琇笑道:「老五這壽禮送的有意思!那日聽了那個曲子,我就存了個想找這書看看的念頭,只不過怕你哥哥不喜歡稗官野史的本子,才沒敢提罷了。」
「這就是那個《石頭記》?那個曹……」
「回皇上,曹霑。」
康熙點點頭,「嗯,曹霑這書寫完了?」
弘晝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倒沒有,臣弟尋遍了弘曉、傅恒還有曹桓那兒的抄本,一共七十多回的樣子……這曹霑還在寫,娘娘若是看了喜歡,臣弟以後再得了就給娘娘送來。只是這曹霑家境不濟,還要操心生計,又要精雕細琢,因而寫的慢些。」
康熙皺眉道:「曹桓才遷了禮部郎中,俸祿就那麼點兒也就罷了。你們這群天潢貴胄一個個上趕著要看他的書,還不幫襯他些?」
「回皇上,」弘晝陪笑道,「人人都道臣弟荒唐,這曹霑也是個荒唐的……我們也想幫襯他些,誰知他這人是個頂牛筋的牛筋脾氣,常說吃人嘴短那人手軟,他若是偏了我們的金銀,難免順了我們的意思……後來曹桓成了天子門生,每每從自己薪俸裡拿出銀子要接濟他,他也一概給推了,說是凡沾了朝廷邊兒的銀子,他是一概不要的——圖個清心。就連皇上前兒下旨,土謝圖汗的格格下嫁曹桓,旁人都高興的一蹦三尺高的事兒,他知道了也就是畫了幅荷花給他侄兒做了賀禮。」
康熙和瑩琇也不禁失笑,他們都是和曹寅都是極熟識的,那是個多八面玲瓏的人,怎麼會有這麼個強孫兒,再想想也不禁心酸,一個好好的富貴公子,這是受了多大的酸楚才抱定了這麼個「圖個清心」的念頭的?瑩琇仔細看了看這「哥兒倆」,笑道:「老五這壽禮送的好,難為你用心,我甚是喜歡!不過,你這麼肯用心,該不是犯了什麼事兒在你哥哥手裡,讓我做說項的吧?」
弘晝聞言急忙跪下:「嫂子果然是個最精明的。因著前兒碩親王府差事辦的不利索,皇上……」弘晝偷眼看了看他「哥哥」,「皇上革了我幾顆東珠……」
康熙站起來不輕不重的踢了他一腳:「拿掉幾顆東珠還委屈你了?跑到這兒和你嫂子撞木鐘!罰你不為碩王府的那些醃臢事,你該好好省視省視自己!日後再這麼荒唐著,朕絕不姑息。」
弘晝悚然聽命,「嗻。」
瑩琇看他又回了金殿的格局上,笑著拉了拉康熙,「老五這次送禮我是喜歡的,也到了晚上了,咱們也賜老五一頓宴吧,總不能讓兄弟餓著回府不是?」
弘晝這才舒了口氣,趁著康熙不留意,沖瑩琇抱了抱拳。
待用了晚膳,夫妻倆又下了一回圍棋,才洗漱了躺下。康熙在一隻手摟著瑩琇,一隻手搭在她的小腹上,輕聲道:「琇兒,朕還有個東西要送給你……」
第五十二章 魚藏尺素
瑩琇笑著推了他一把,「今兒都送了那麼好些了,高無庸宣旨的時候我跪的腿酸……還要送?」
康熙閉著眼睛直點頭,「嗯,還有一件小東西……」
「我的陛下,您賜下的壽禮已經很重了!」
康熙睜開眼睛,雙目炯炯有神的盯著床帳,「那不一樣,列在那旨意上的是皇帝送給皇后的,這個才是玄燁送給瑩琇的。」說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明黃帕子包裹著的小物件。
瑩琇笑道:「您幾時藏在這兒的?我都不知道!」
「剛藏的……」打開那個手帕交到瑩琇手裡,瑩琇一看竟是一個和自己前番給他紮的那個臥龍的荷包一模一樣,連絲絛都仿了個十足十。只是荷包本身卻是鏨金縲絲的,兩側的雙龍赤金雕花,和自己繡的恍惚便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這……和我繡給您的那只一樣!」
康熙笑著在她臉上扭了一把,「自打那日你把它給朕,朕就命金匠照著樣子造了這個。怎樣?仿的不賴?」
瑩琇翻來覆去的看了一回,歎道:「何止不賴!簡直活脫啊!」手裡拿著翻過來正過去的看看,聽見裡頭似乎還有聲響,問道,「還會響?這裡頭還有什麼?」
「那當然,荷包嘛!中間不是空的那還叫荷包?你扭開那個簧扣倒出來看看。」
瑩琇這才看見荷包上頭的一顆簧扣,輕輕一扭,荷包張了個小口,裡頭放的也不是檀香丁香迦南之類的香料,卻是兩枚玉雕的小「風箏」,倒在手上一看,都是拇指蓋大小,一枚青玉一枚白玉,正是上一世放的那只黃蝴蝶風箏的樣子。青玉蝴蝶的翅膀上刻著「平安喜樂」;白玉那枚上頭刻著「吉祥如意」。
瑩琇不知心裡該是高興還是該動容,悶聲道,「您還記得那只風箏……」拿著荷包的手直抖,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輕輕貼在他胸口,康熙將她攬在懷裡,撫著她的秀髮,「怎麼能忘?那只風箏就在朕那兒掛著,最後到底再沒了時間陪你放。你……你走了之後,朕焚了它,讓它隨你去了。」過了一會兒,只覺得貼著他胸口的那片漸漸有些冰涼,知道是瑩琇在哭,卻也不聞哭聲,只是肩膀在不停的抖動,他從來不知道也能這樣哭,抬起了瑩琇的下巴,「怎麼又哭了?」
「高興……總之,說不上來……」
康熙看著她笑了笑,拿下了她的手臂塞進了被子裡,哄孩子一般哄著她,「怎麼做了主子娘娘到越發的愛哭了?可是連上輩子的眼淚也留到這輩子了?睡吧,再哭著明兒眼睛腫了,你這主子娘娘可還見不見人了?」
瑩琇在他懷裡笑道:「不見了!我打明兒起閉關還不成麼?除了您我誰都不見了……」
「什麼話!」康熙哭笑不得的彈了下她的腦門兒,「你也傻了?」
「哎呦!別彈了!我傻了是輕的,要是您一不留神彈傻了您兒子,那可怎麼得了?」
康熙搖頭歎道:「你多大的人了?怎麼越發的孩子氣了?再這麼胡言亂語……」他說到這兒,猛地一頓,笑道,「睡吧!」
瑩琇這才點點頭,閉上了眼睛,她眼下正是嗜睡的時候,沒過多久呼吸就已經變得平穩,顯是睡得熟了。見她睡的香,康熙卻睡不著了,剛才他沒說完的那句話「再這麼胡言亂語」正是上輩子瑩琇第一次有了身子的時候和他玩笑,他忍無可忍,捉了她的手,放下一句「狠話」:「再這麼胡言亂語,等兒子生下來,看朕怎麼罰他『代母受過』!」轉眼,已是隔了一輩子了!那個孩子沒能長大,離開他們的時候甚至只是一團沒成型的血肉,這麼多年,他不止一次的夢到過那個沒成型的孩子,夢見他出生、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也不止一次的想過,那個倘若生下來序齒應該行四的孩子,是會像胤祉一般溫文爾雅,還是會像胤禛一般剛毅果斷……他是天子,貴有四海,上輩子卻連她的一丁點兒骨血都留不住……
「琇兒?」
瑩琇早已睡得沉了,迷迷糊糊的哼了一聲。
「琇兒,這次,誰都拿不去咱們的孩子……」
中宮皇后很得寵,去年小產到現在也就是半年左右吧,人家就又懷上了——後宮的美人們撇撇嘴:要不天下的女人多了去了,怎麼偏偏人家能做皇后呢!生的就是一副好容貌,就算是之前先後被孝賢皇后、慧賢皇貴妃、淑嘉皇貴妃、純貴妃、令妃……輪番壓的抬不起頭,蓋不住人家後勁兒大啊!前頭那幾位早就埋到裕陵了,純貴妃也眼瞅著黃土埋了半截,也是要升皇貴妃的人了,剩下一位,令妃——令嬪,早就失了聖心了。再看看皇后千秋的壽禮,就是當年孝賢皇后千秋也比不上啊。人家如今有兒子傍身,肚裡還有一個,這下子,過去私底下念叨皇后「命薄不濟」的統統轉過頭來酸酸的大贊皇后娘娘「旺夫興家,命格極貴」了。
中宮有喜,這消息鈕鈷祿氏皇太后一早就知道了,左思右想一夜沒睡好:這個烏拉那拉氏……怎麼如今就這麼受寵的?明明先前看著她已經沒戲了啊!當初她扶著這麼個不受寵的皇后也有她自己的考量,誰知道這皇后人到中年了倒是利利索索的翻了身!去年小產,這下肚裡就又有了一個……永琪出繼,有資格登位的皇子只剩了永璂,如果皇后肚裡這個是個阿哥,那就再加上這個……鈕鈷祿氏太明白自己這個「兒子」了,在她看來,他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都一個樣,要愛什麼,那就是打心眼兒裡頭愛,就沖這個,沒準兒還真是嫡子登位元了……也許,需要想想別的辦法?可這個皇后對她還是不錯的,恭謹有禮,還給她身邊的晴兒尋了個一等一的好婆家,就連晴兒如今提起她皇額娘也是滿意的不得了。
大清早梳妝更衣的時候,鈕鈷祿氏問身邊的桂嬤嬤:「今年,鈕鈷祿氏可有待選的秀女?」
桂嬤嬤一邊給她篦頭髮一邊笑道:「老佛爺忘了?年前頭阿裡袞夫人帶著她姑娘進宮來給您請安,她家姑娘今年待選。」
鈕鈷祿氏默默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阿裡袞……」
桂嬤嬤見她一時想不起來,陪笑道:「世襲的一等公,遏必隆遏公爺的孫兒。」
哦,原來是他!鈕鈷祿氏恍然大悟,「是他家啊……」和她的鈕鈷祿氏並不是一支,不過,「我記起來了,那孩子生的不錯,身份也是貴重的。」遏必隆的曾孫女,孝昭仁皇后的侄孫女,這身份,大約,當皇后也是使得的吧。有了新的這撥兒秀女入宮,就不信她那素來風流的兒子還會對一個徐娘半老的皇后念念不忘!而且這鈕鈷祿氏的千金又不比那些漢旗出身的妃子,她要是誕下龍子……那可就……
「老佛爺,皇后娘娘和各宮主子來給您請安了。」
鈕鈷祿氏笑著搭了桂嬤嬤的手出去,免了瑩琇的禮,「你是有身子的人,這請安有什麼?肚裡的阿哥是緊要的。」
瑩琇點頭稱是,在下首坐下。
「皇后,今年秀女大挑,你可有什麼章程?」
瑩琇聽她這話問的是時候,笑道:「左不過照往年的例來罷,永珹永瑢都要指福晉了,還有其他幾位宗室也都求著指個好姑娘……」
鈕鈷祿氏笑眯眯的道:「有好的,也要給皇上留幾個,永琪雖然出繼了,不過也要指個好姑娘。」
瑩琇心底冷笑,話說到這份上,再不明白鈕鈷祿氏的意思她就成了個傻子了。「皇額娘說的是,自然是要緊著咱們家。我也留意了幾個姑娘,相貌、身家都還不錯。永琪那兒呢,畢竟事出突然,他的福晉呢,容媳婦兒好生瞧著些,縱然出繼了,也自不會薄了他,您放心就是。」
「你素日是個周全的,我這也是白囑咐罷了。只是如今你懷著小阿哥,這大面兒上的事兒,可還行麼?」
鈕鈷祿氏這話一說出來,底下坐的嬪妃們也不禁一驚:皇太后這是要借由子嗣之名褫奪皇后的權利了?才想到這兒,就聽見上座的皇后笑語盈盈的說:「這是皇額娘愛惜媳婦兒,媳婦兒愧領。雖有了身子,可也不敢太過嬌著自己。昨兒個皇上還罵我,說我『懶』,讓我勤謹些,秀女大挑,這是三年一回的大事,國家有制如此,媳婦豈敢因著肚裡這個,就縱著自己偷懶呢?再者,這孩子是皇上的骨肉,哪裡就沒用到這點子勞累都受不得了?」
鈕鈷祿氏被她這個樂呵呵的軟釘子頂的胸口生疼,偏偏還說不出什麼,只得強笑道:「皇后說的是。」她心中只是奇怪,看著這位穿著件亮銀色妝緞旗裝,套了件玫瑰紫對襟坎肩端端正正坐在她下首的皇后,怎麼就和她去五臺山的時候不那麼一樣了呢?若是旁人,亦或者早先時候,她大可拿出皇太后的款壓服,可如今……看看這位明明眼含笑意的皇后,她卻不知為何拿不出那「壓服」的款——這是怎麼了?又笑著隨意說了兩句閒話,也就打發她兒子的這群大小老婆跪安了。
從慈甯宮出來,瑩琇見天氣甚好,也沒再上自己的肩輿,而是帶著容嬤嬤和錦秋琥珀兩個宮女從慈甯宮走回來啟祥宮,還特意繞到御花園看了一眼。雖說春寒料峭的時節,卻也不像隆冬之時那般孤寂,一叢一叢的迎春花開了,榆葉梅也開得正好,天地之間多出了些許顏色。
「一冬沒來了,花都開了呢……」
容嬤嬤笑道:「可不是麼!奴才看,這榆葉梅到比往年開得更好呢!」
瑩琇點點頭,順著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往前走,錦秋和容嬤嬤生恐石子硌了她的腳,一邊一個穩穩的攙著。瑩琇一直走到荷塘邊,看見上輩子他們種下的那株玫瑰也有新葉露了頭,心中著實歡喜。
「娘娘,娘娘也喜歡這花?奴才聽說整個御花園就這麼一株玫瑰,還是當年聖祖爺和孝懿皇后帶著先帝爺種下來的,想是這三位都是福氣頂天的人物,這花兒啊,也托他們的福氣,生的比別處好。」
瑩琇淡淡一笑:「可不是麼?」抬眼看著榆葉梅在枝頭開得花團錦簇,若有所思的說,「這榆葉梅這下幾支來。」
錦秋心知她怕是要拿了插瓶,尋了幾枝不單花開得好,樹枝形狀也好的折了下來,「娘娘,這兩枝行麼?」
瑩琇笑著點點頭:「你這丫頭眼光倒好。」
回到啟祥宮,連口水都沒顧上喝,就吩咐錦秋去找了一隻白瑪瑙鯉魚花瓶插了那兩枝榆葉梅,左右看了看,滿意的笑笑,「去把這花給皇上送去。」
錦秋笑著應道:「嗻。」
才將花瓶交給錦秋,看著那鯉魚形狀的花瓶,瑩琇心念一動,說道:「你且等等。」走到桌旁坐下,挑出一張淺青色的薛濤箋,想了一回,提起筆伏案寫下幾行字:
「妾琇謹啟夫君尊鑒:今晨慈甯宮省安畢,至禦園遊賞,見早春諸芳,花團錦簇,不敢獨賞,況思及昨日蒙夫君厚貺又兼診脈之勞,無以為報,折鸞枝兩三,遣侍兒送至駕前,聊表心意。另,我夫素來勤政,案牘勞形,務必留心身骨,妾甚念之。 敬頌春祺。」
想了想又續了一首詩:
應是天意憐故人,
鸞枝新蕊也初勻。
今生帝垣重相見,
燕子銜泥又是春。
寫罷封好,連信封一道對折一下,塞進「魚嘴」,笑道:「連這個一道送去罷。」
悠于 2017-4-6 18:35
第五十三章 秀女
養心殿西暖閣,名喚「勤政親賢」,是素日皇帝與軍機大臣晤面之所在。雖然並不大,但是炕、榻、櫃、幾一應俱全,地上鋪著弗朗西國進宮的地毯,南邊窗下的炕上設了個紫檀木雕花的炕桌,此時康熙正盤腿坐在東首的貂絨墊子上,手邊的炕桌上攤開了一份奏摺。劉統勳在底下跪著提著筆,恭恭敬敬的望著康熙,身前一張小幾上擺了墨紙硯,傅恒手裡捧著一摞摺子跪在劉統勳旁邊,剛剛升任禮部尚書的張若澄和才從定邊右將軍任上調來的理藩院尚書富德一道跪在門邊。
康熙的手指敲著那道攤開的奏摺,歎道:「這是永琪那個孽障遞上來的?」
劉統勳見他看向自己,忙回道:「是……昨兒巴勒奔不日到京的消息一出來,奉恩公今兒大早起就……就遞上了摺子。嗯……奉恩公的意思是……」他見康熙已經變了顏色,不敢言語,康熙見他不再往下說,看了他一眼,「你接著說,讓張若澄和富德他們也聽聽……」
「嗻。」劉統勳這才接著道,「奉恩公的意思是,比照蒙古親王進京的例,略高些……可仿五世da lai進京的儀仗,將巴勒奔抬至太和殿前,陛下……親迎至……」
康熙的手輕輕合上那道奏摺,複而重重摔在炕桌上,「混帳東西!五世da lai是什麼人!用這排場迎一個巴勒奔?也不怕折死他!富德!」
「奴才在。」
「你去問問那混帳,讓他可以給巴勒奔去函,問問巴勒奔他自忖可敢於dalai、(班)(禪)兩大活佛比肩?!」
「嗻。」
康熙提筆往那奏摺上寫了幾個字:汝既知「禮」,可知「制」?何人方可得朕親迎?(達)(賴)(班)(禪),一是世祖皇帝敕封,一是聖祖皇帝敕封。區區一巴勒奔,不過康巴藏區一土司爾,得侍七世(達)(賴)而進階,豈可循二位大活佛例?!不知其因,而逐其果,足見爾之昏聵!汝一鎮國公,未得領實差,豈能妄議國政?汝意欲何為?今一應章程理藩院俱已安排妥帖,汝既想與此人親善,不若此事全全交汝協理,倘逾矩一二,朕絕不姑息,自有國法祖制與汝計較!切切!
寫罷一把丟給傅恒:「今後他的奏章你們先審看審看,再有這等胡言亂語的,不必上奏朕知!直接駁下去就是!他的奉恩鎮國公降為輔國公。」
幾人一道磕頭稱是,這麼一個當年寵破天的皇阿哥先是出繼,然後爵位又一降再降,提起來沒有一丁點兒好臉色,幾個樞機重臣倒是司空見慣,早就習以為常了,富德才從邊陲回來,見這情形不禁側目——皇上變了不少啊。
「巴勒奔幾時進京?」
張若澄忙道:「回皇上,今日才有邸報,五六日之後到京。遵皇上旨意,按蒙古台吉例,已然備妥。」
康熙這才擺擺手,「退下吧!」
幾人磕頭退下,傅恒偷眼看看他的神色,見比先前淡了些,略放下了點心,起身將懷裡的一摞奏摺整整齊齊的碼在小炕桌上才躬身出去。
康熙看了兩眼摺子,就看見高無庸挑簾進來,「主子,主子娘娘讓錦秋給您送東西來了。」
康熙一愣,送東西?「讓她進來吧。」
待錦秋進來,康熙險些笑出聲,兩枝花——不過,倒是兩枝挺好看的榆葉梅。遂笑道:「你主子娘娘就打發你來送這個?」
錦秋向他行了禮,道:「是。不過,奴婢正要出來的時候,娘娘叫住了奴婢,又寫了些什麼東西放在花瓶裡,讓奴婢一道給主子送了來。」
「哦?呈上來吧!」
康熙看著那尊白瑪瑙鯉魚花瓶裡頭插著粉色的榆葉梅,越發顯得靈動可愛,伸手向魚嘴探去,摸出一個折起來的信封,拆開信封,展開那張薛濤箋,一色極秀麗極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眼簾,細細看完了那幾行字,忽有恍若隔世之感,前世今生慢慢的在腦子裡合二為一,長歎一聲,取過一張明黃箋,隨意寫了幾行字封好,交給錦秋,「這個給你主子娘娘帶去,難為她一片心意,朕很喜歡。」
錦秋回啟祥宮的時候,瑩琇正躺在暖炕上翻看弘晝昨日送進來的那幾卷《石頭記》,見錦秋進來,笑道:「差事辦好了?」
「是,主子命奴婢把這封信給娘娘。皇上說,難為娘娘一片心意,皇上很喜歡呢。」
瑩琇放下書,笑著接過那封信箋,打開一看,正是康熙那筆董體行書:
吾妻愛鑒:今日甚為勞乏,子曰:五十而知天命。餘兩度天命之年,政事繁冗,甚倦。此番有卿相伴,幸甚。榆葉梅兩枝已收,□正好,花姣朵妍,似聞燕語聲聲,心曠神怡,吾妻之心意亦一併受到。然卿如今乃雙身之人,豈可為此所累?卿當伏惟珍重,節勞為盼。
即祝壼安
夫字
瑩琇暗笑:我是玻璃人不成?哪裡就累著了?再往下看,也是一首詩:
一夢至今起相思,
難忘昔年□遲。
曾憶舊日夜枯魂,
浮碧亭邊兩相知。
這夫妻間尋常書信的一來一往,讓瑩琇突然對上了那《石頭記》裡的「太虛幻境」,暗想:莫不是這世上真有一個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太虛幻境?這一個個人,莫不是都是在那孽海情天的各個司裡造了冊的?……不然,怎麼就會有這麼巧的事?
幾日之後,瑩琇才不由得慨歎:果然是無巧不成書啊!巴勒奔進京竟然和秀女大挑的首日碰到了一起!前朝後宮一道忙了個人仰馬翻。
挑第一遍的時候,她循例去順貞門去看了看待選的秀女,卻碰到了皇太后鈕鈷祿氏,瑩琇不禁一挑眉,這才是初選,按說這皇太后不必這會兒就過來啊……看著眼前一片一片深深淺淺的藍色旗裝讓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世自己經過的那些。只是,自己那時,說是「胸有成竹」也不為過,她們呢?有多少人盼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就有多少人獨倚熏籠坐到明。她只看了兩眼,和鈕鈷祿氏說了兩句話,便道乏回了啟祥宮,繼續躺炕上看《石頭記》,後來聽容嬤嬤說,頭天滿洲鑲黃正黃兩旗初選的時候太后老佛爺從頭看到尾,都沒讓她把頭從書裡□,隨意的說了一句:「那這兩旗留牌子準備複選的這會兒是不是也該送來了?」
容嬤嬤道:「按說該送娘娘這兒的,不過……太后那兒想先看看,就先送慈甯宮了。」
等留牌子的送到啟祥宮,瑩琇看著那把牌子,拈出了那支放在最上頭,頂顯眼的「鑲黃旗鈕鈷祿氏參贊大臣、兵部尚書阿裡袞之女」知道這是鈕鈷祿氏皇太后故意為之的,心中暗笑:此鈕鈷祿氏豈是彼鈕鈷祿氏可比的?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小格局,只想著拉著一個姓兒的蹚渾水。別看是一個姓兒的,上趕著選出來這麼個顯赫的鈕鈷祿氏,不是越發的襯得這身為皇太后的鈕鈷祿氏出身寒磣麼?
瑩琇上輩子與孝昭皇后處得甚好,一向喜歡她的貞靜溫婉,如今這個小秀女——哎,若是被皇太后拉進宮來做個棋子,倒是薄了她……
康熙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她一手抓了那本《石頭記》,一手拈著一隻秀女牌子,「怎麼今兒倒這麼用功?」
瑩琇看他進來,坐了起來,「在這兒看留牌子的秀女呢。您看看這個……」說著把鈕鈷祿氏那個牌子遞給康熙。
康熙看了一回,摒退了左右,「她的侄孫女?」
「是啊,阿裡袞的女兒麼……我看著慈甯宮那位的意思九成九是要把她弄進宮了……」
「那你呢?你什麼意思?」
瑩琇搖搖頭:「上輩子我和孝昭皇后相與的也是極好的,實在不想看到她的後人被人弄進宮做個棋子兒。可是……那位若真是要選她進來,我也攔不住啊……」
康熙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放心吧!」又笑著看看瑩琇,「跟你說個有意思的事兒,那個巴勒奔這次帶著他的女兒來的,朕看他的意思,怕是存了個聯姻的念頭了。」
「和親啊?」
康熙一口茶噴在地下,「什麼和親?他家姑娘嫁過來,這叫和親?!」
瑩琇笑道:「誒?我怎麼聽說,巴勒奔甚是愛重這個女兒,他捨得把閨女嫁過來麼?」
「怎麼捨不得?她不嫁過來難道還讓我大清的男兒去那邊?他先前不過是康巴藏區一個土司罷了,七世(達)(賴)當年到理塘那邊兒避難的時候巴上的那位大活佛,如今朝廷改土歸流已成定局,他窩在那兒左不過就是個大點兒的土司,而今七世(達)(賴)圓寂,第穆呼圖克圖攝政,他上躥下跳的那是有求於朕,想讓朕敕封他在拉薩做個噶倫,日後擇取轉世靈童的時候他也好能說上話,真個好算盤!一個女兒換一個噶倫的位子,他不虧!」
這屆的秀女有「淩雲壯志」的並不在少數,只因歷屆以來,陰霾實在太多。早先選進宮的,接連被孝賢皇后,慧賢、淑嘉兩位皇貴妃還有一個令妃壓的翻不過身,如今雖然聽說皇后獨寵,卻在這個節骨眼兒有了身孕——這豈不是天賜良機?
複選那日,和鈕鈷祿氏一道坐在珠簾後頭的瑩琇看著這些人,實在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她們的想法。
看著鈕鈷祿氏笑著留下了阿裡袞的女兒,瑩琇從正白旗裡挑了索綽羅氏的女兒,又從蒙古鑲黃旗的秀女裡挑了霍碩特台吉的女兒,最後還挑了幾個看著老實、周正的漢旗出身的女子。正要給宗室們指婚的時候,康熙送來一道聖旨,將參贊大臣、兵部尚書阿裡袞之女指婚于和親王世子永璧為嫡福晉——鈕鈷祿氏險些氣了個倒仰,偏偏大道理還在她「兒子」那兒,阿裡袞是朝廷重臣,這是要厚待的;和親王弘晝的世子,那是皇帝的親侄兒,自然也是不能薄了的……咬牙聽了這道聖旨,一抬眼發現還有一個鑲黃旗的鈕鈷祿氏,本已撂了牌子了,這會兒忙下了道懿旨「撿」了回來,瑩琇看了眼那個牌子:「鑲黃旗鈕鈷祿氏雲貴總督愛必達之女」暗暗歎道:哎!又是個遏必隆的曾孫女!上輩子怎麼就沒覺得遏必隆兒孫多呢?那個做不成棋子兒,這兒竟然還有一個!這皇太后倒是眼尖得很,非要弄個正兒八經貴胄出身的鈕鈷祿氏放眼前頭!
除了阿裡袞的女兒指給了永璧。瑩琇按康熙的意思,把伊爾根覺羅氏,和碩額駙福僧額的女兒指給了永珹。鈕鈷祿氏這才笑道:「福僧額不是你十三叔的女婿麼?」
瑩琇笑道:「是。親上做親,皇上也是歡喜的。」又把原先預備指給永琪的西林覺羅家的女兒指給了老六永瑢,鈕鈷祿氏也知道永琪眼下身份配不得老西林家的閨女,只得長歎一聲,心中暗暗埋怨永琪不省事,卻仍忍不住為這個不爭氣的孫兒發愁。
好容易選完,瑩琇向自己身邊的總管秦順兒說道:「得了,塵埃落定。把留的這些牌子給皇上送去瞧瞧吧。」正想向鈕鈷祿氏道乏跪安,聽到鈕鈷祿氏說:「皇后,選是選完了,可這些秀女的位分……」
瑩琇心中一凜,淡淡的笑道:「此事自有皇上聖裁,媳婦兒也並不敢僭越,更不敢左右。」想了想,又笑著說,「何況,這種事多是命裡註定的。就今兒選宮裡來的這些個小主兒們,她們這些人裡頭,誰能走多遠,咱們誰都不知道……興許一進來就得沐皇恩,陪王伴駕,興許……總之,這都是前世因果,咱們在這兒再操多少心,都是白廢不是?」
鈕鈷祿氏只覺這一陣兒動輒吃「兒子」、「兒媳」的軟釘子,一顆一顆釘在她心口,還讓她說不出來,只是心悶,端起茶來飲了一口,「永琪雖然出繼了,可他的婚事,你也要上心!今年的選秀就這麼過去了,再等下去,還了得麼?!就是一個鎮國公府,也總是要個女主人打理的,總不能就一直讓那個賤婢把持著吧?成什麼樣兒!人家說閒話的到時候不會念叨那個賤婢,只會念叨皇帝和你不慈。」
第五十四章 獻策
瑩琇知道今日他們夫妻聯手讓這位內定了阿裡袞家閨女的「皇太后」頗不痛快,卻也萬沒料到她竟在這會兒發作起來——秀女剛過退出去,可眼下各宮過來作陪的主位還在呢,嬤嬤宮女也有一大群!傳出去成什麼話!同是後宮裡的女人,她當年是沒做過皇太后,但鈕鈷祿氏如今想的什麼,她心底是清清楚楚:想要「制衡」後宮?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從慧賢到令妃,你鈕鈷祿氏制住哪一個了?遑論如今!交疊在膝上的雙手慢慢移開,長長的指甲劃過雲錦旗袍上雍容的纏枝牡丹,柳眉輕展,仍是不急不惱的道:「太后說的是,您是固然是心疼孩子的,我也是做娘的人,他這樣,我也是心疼的。只是我忖著,永琪雖是出繼了,此事皇上也必定有他的計較。雖說這選秀、指婚的事是我來操辦,可哪一樣不是稟了皇上的意思?再一個,把哪家兒的姑娘指給他,這也要看前朝的走向……雖說事屬後宮,可也賴前朝,媳婦也是不便妄問的,望啟太后恕罪。」
鈕鈷祿氏再次抬起眼皮,看著眼前的這個又把她噎了個半死的「兒媳」,「 話是這麼說,可你也不該真在那兒就那麼看著,你是他的嫡母!」
瑩琇聞言,倏地站了起來,嚇得身邊的容嬤嬤生怕她站不穩,趕緊攙了她,「哎呦!我的主子娘娘,您可慢著些,看起的猛了閃著可怎麼好……」
瑩琇站穩,推開了容嬤嬤的手,垂首肅立:「皇上早有旨意將永琪出繼碩讬,『嫡母』字眼,媳婦斷不敢再領,倘若有心之人傳將出去,言說媳婦于聖上旨意『陽奉陰違』,反倒不美。不過,念及昔年情分,皇上與我對他關照一二也是該當的,這點也請太后但放寬心便是。」
「你!」鈕鈷祿氏雙眼冒火的盯著瑩琇,又想皇后懷著身子,也不好和她動怒,順了口氣道:「就算此事有待商榷,那蘭馨和晴兒的額駙呢,又是怎麼定下的?」
瑩琇心中一滯,「晴兒定下了尹繼善的兒子,蘭馨定下了佟佳氏的公爵,俱是滿洲上三旗的名門……恕媳婦愚魯,太后的意思是?……」
「再是名門,定的也太倉促了!」
聽她這話,瑩琇滿臉的莫名其妙!當日聽說晴兒要指給兩江總督尹繼善的兒子,笑得滿臉褶子,跟喝了蜜一般的是誰?這才過了幾天呐!鳳目一掃,看到了坐的遠遠的,不斷往這邊瞄的令嬪,聽說這幾天往慈甯宮跑得很勤麼!難不成還存著讓她那辛者庫罪籍的外甥尚主的念頭?真要把晴兒指給這麼個東西,色布騰巴勒珠爾豈能與朝廷干休?就連和敬公主的面子也一併掃了!瑩琇猜的對一半,錯一半。令嬪這陣兒是總跑慈甯宮的,可她再「心比天高」,如今也不敢想讓福爾康尚主了,只不過她眼瞅著皇后的兩個養女都有了好人家,不想讓皇后獨得了這個好兒。所以一個勁兒的攛掇鈕鈷祿氏「尹制台是實差的官兒,也是頂尖兒了,但爵位到底不如累世公卿的佟佳氏,那個紮克丹可是世襲的公爵……趁著皇上還沒下旨,再看看可有什麼更好的指給晴格格……」
她這話說的讓鈕鈷祿氏很是心動,剛開始她對晴兒的親事也是滿意的,可晴兒自小養在她跟前,她也有私心,不想讓晴兒嫁的遜于蘭馨,這才有了這一出。
「皇后,那兩個孩子你可見過麼?」
「回太后,紮克丹是皇上身邊的一等侍衛,倒是見過。慶桂是戶部員外郎,媳婦久居深宮,自然不曾得見。」
鈕鈷祿氏歎道:「還是要看看的好!」
瑩琇眉頭微蹙,暗想:你鈕鈷祿氏一個丈夫駕崩多少年的老寡婦,惦記見外臣做什麼?幸而你老了,你要是年輕些,胤禛在泰陵怕都不安穩!橫豎,就是你坑了晴兒,我和「皇上」也不能坑了博爾濟吉特家的格格!「這……媳婦也不是推搪,我等宮眷,若見外臣……這也忒不成個體統……這可怎生和皇上張口呢?」
鈕鈷祿氏眼神複雜的瞧瞧她:「你是皇后嘛,六宮之主,想想辦法?……」
瑩琇見她笑得顯然是胸有成竹的模樣,怕是早有什麼良策藏在心裡了,遂陪笑道:「太后又不是不知道,媳婦向來就是個愚笨的,處事且不及先前主子娘娘,便是和慧賢皇貴妃比,也是遜色的。如今歲數大了,頭腦也越發的跟不上了,什麼辦法啊,在媳婦看來都不過是『涼拌』罷!太后若有什麼好主意,不妨說說,若是合適,媳婦也是不敢不遵的。」
鈕鈷祿氏看了看自己鏨金蓮紋的指套,「即是如此,那我也就直說了,桂嬤嬤,你先打發人去問問皇上是不是在見大臣,若是這會兒沒有大臣在跟前,就讓他過慈甯宮一趟,我有話同他說。」
卻說康熙今日自早起朝會就沒閑著,大朝之後,軍機處先送來了各地的摺子,富德又和他回稟了奉恩公這幾日的行程,都同巴勒奔去了哪些地方。
康熙一一聽了,隨口問道:「可有不合時宜之處?」
富德忙道:「回陛下,這都是經禮部並理藩院仔仔細細推敲勘定過的,再不會不合時宜,請陛下放心。哦,巴勒奔請奴才上奏陛下,他此行帶來了幾位藏族武士,想同咱們大清勇士印證印證功夫,設個擂臺,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康熙站起身,踱了幾步,「巴勒奔這主意也還成。藏人驍勇尚武,就沖這點兒,咱們八旗男兒也該好生瞧瞧人家。朕答允了,你會同張若澄和巴勒奔一道看著定日子吧。」
「嗻。」
富德才下去,慈甯宮的掌宮太監李榮安就過來把鈕鈷祿氏的「旨意」傳了,康熙一陣心悶,說道:「你先回去吧,朕批完了這道摺子就過慈甯宮去。」李榮安一出去,康熙揉了揉眉心:鈕鈷祿氏又出什麼么蛾子了!心裡卻是連瑩琇的妹子,後來被弘曆封做「愨惠皇貴妃」的佟佳氏也埋怨上了:當初怎麼就把這個鈕鈷祿氏指給老四了!還說是德妃喜歡的,這德妃喜歡都是什麼人?!
康熙下了禦輦,穿過廊廡進到正殿,宮女太監早已跪了給他請安,令嬪也含笑跪下,瑩琇剛站起來預備向他屈一屈膝,就被他又安回椅子上,「有身子呢,不在這些虛禮,肅一肅也就是了。」自己走的鈕鈷祿氏面前,微微躬了躬身,「太后老佛爺有事?」他打心眼兒裡不想叫她「老佛爺」,可更不想叫她「皇額娘」……
鈕鈷祿氏摒退了左右,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仍是給蘭馨和晴兒選額駙的事。」
「哦?這事咱們不是定下了?朕就說等巴勒奔離京就下旨呢。」
鈕鈷祿氏長歎一聲:「哎!晴兒是打小兒在我身邊長大的,說是孫女兒也不為過,她的額駙,可不能草率!」
康熙心裡著實奇怪:「慶桂這孩子朕瞧著甚好啊!如今滿洲兒郎裡頭算是出色的了,不管是人品還是家事,都是一等一的了,太后仍不滿意?」
「也不是不滿意,哎……不親眼看上一看,終是不放心呐!」
「這!」康熙忍了心頭的怒火,「這如何使得?」難道讓一個年輕外男進慈甯宮?
令嬪見康熙面色不虞,忙陪笑解圍:「皇上,老佛爺這也是想親眼看看額駙的人品才貌啊。」
康熙和瑩琇雙雙眯了下眼,半晌,康熙說道:「不是摒退左右了麼?令嬪怎麼在這兒?」
「這樣的,令嬪前兒跟我說她有一個主意,既能考才學,又能考人品。」
瑩琇笑道:「哦?此話當真?我就說嘛,令嬪一向是玲瓏剔透的,看來我很該好好請教請教才是啊。」
令嬪見帝后兩人總算放緩了些神色,自己繃著的那根弦兒也松了松,她自以為自己想出的這個主意甚是精妙,定能討得老佛爺和「皇上」歡喜,也許再蒙恩寵也說不定,也顯得她體貼二位公主,在這倆「小紅人」面前也能賣個好。「奴婢不敢,娘娘說『請教』可是折死奴婢了。奴婢是這樣想的,不妨多選幾個貴胄子弟當做准額駙宣進來,考校一番,讓老佛爺看了也好放心。」
瑩琇心裡一陣彆扭:給兩個天子養女選額駙就折騰出這麼一出「內闈」科舉、「後宮」科舉,讓前頭那些言官知道了,天子的名聲豈不要被掃到泥坑裡?只不過令嬪如今在興頭上,她到想聽聽這魏氏有什麼「高論」,端起茶呷了一口,「你接著說。」
「奴婢想著,主子可以在御花園設一處考場,主子娘娘也設珠簾在裡頭和蘭馨、晴兒看著,一道參詳參詳。主子從來都是有文采的,自然是先考文的,然後再考武的,選出來文武雙全的,可不就是額駙爺的好人選了?」
瑩琇皺眉問:「文考嘛,倒也容易,武考?是怎麼個考法兒?難道還跟前頭考武舉似的設考場不成,?」
令嬪笑道「回主子娘娘,這也不難。奴婢想著,只需演一場戲就是。」
「哦?」
看瑩琇問她,令嬪心中好不得意,這是她琢磨許久的計策,就是想著說出來給自己搏一個「賢德」的名聲的。「只要皇上在文考結束的時候,找一個人扮成刺客行刺,提著劍沖著皇上就沖過去,然後,只要看『准額駙』們的反映就是了。一來考了武功,沒有武功的勢必也不敢上前;二來更能看出誰更忠君……」
聽令嬪甜甜的說完,瑩琇心中已是怒不可遏,這主意!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啊!這算是什麼主意!這種女人,可留得麼?!
上座的鈕鈷祿氏聽了她是這麼個主意,也是一愣,遲疑道:「這……恐怕……」
康熙撥弄了自己手中的茶碗,問:「原來如此,令嬪,這事卻也不難,只是你且和朕說說,那刺客怎麼辦?我八旗大好男兒,誰能願意屈尊去扮個『刺客』呢?還得找個親近的人,這刺客找不到,戲就沒法兒唱啊。」
令嬪聞言,磕了個頭說道:「皇上,奴婢的外甥福爾康福爾泰從前也是深受皇恩,一時不慎,才……皇上,奴婢和他們說說,他們必然是願意為皇上分憂的。」
康熙聽了連聲歎道:「好主意啊真是好主意……」瑩琇剛開始還以為她表哥被這個令嬪和鈕鈷祿氏氣出了什麼毛病,怎麼會覺得這是個「好主意」?!聽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冷,才明白這是她表哥氣兒上來了,故意給魏氏挖了一個坑。
康熙扔了鈕鈷祿氏沒管,讓她一個人先咂摸這事兒的味道,向瑩琇說道:「皇后,這內命婦你說了算,你看著辦!」
瑩琇笑了笑,應道:「是。」然後直視著令嬪,「令嬪,這是你自己想出的主意?」
令嬪被這帝后二人的語氣弄得摸不著頭腦,點點頭:「是。」
瑩琇臉上的笑意顯得更重了些,「令嬪,你可知道——『烽火戲諸侯』?」
第五十五章 浮雲
瑩琇說出「烽火戲諸侯」這幾個字,鈕鈷祿氏如同挨了一悶棍一般直愣愣的坐著。令妃也是一怔,但她不過是個包衣宮女出身的,進了宮之後才認得了幾個字,只比那大字不認一籮筐的小燕子強上一些,和出身滿洲老姓的鈕鈷祿氏、那拉氏不能比,和瑩琇上輩子的勳貴府邸更是沒得比,「烽火戲諸侯」,那是從沒聽過的。不過她看在場的就連皇太后都面色不善,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故事」。忙說:「奴婢……不知……」
「哼!」康熙將手中的茶碗頓在桌上,「你也很該向你主子娘娘學!唯讀些《女則》、《女誡》、《列女傳》之類的好書!朕自不敢說比於歷代明君聖主,可總也算是個勤政的皇帝吧?那周幽王為搏褒姒一笑演了出『烽火戲諸侯』,最後鬧了個身死國滅的下場,你獻上的這『良策』要朕去效法那亡國之君?!竟不知你是何等肺腑!還是……」他語氣忽然一沉,「還是你仗著有一個皇子,存了個褒姒那般取申後而代之的心思呢?」
「皇上!」令嬪再不讀書也知道那「取而代之」的意思,此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直往地上磕頭,不一會兒額上便青了一大片,「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萬死也不敢呐!」
「不敢?」康熙好整以暇的笑道,「你是朕的『寵妃』嘛,你有什麼不敢的?十四阿哥的身子骨究竟怎麼回事你怕是比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清楚吧?手裡一個兒子,外頭連著一個永琪,連朕把那個孽障出繼了你還要再下一把手,你要幹什麼?嗯?想做皇太后?」
「皇上……」令嬪這個時候哭都快哭不出了,「皇上明鑒,奴婢想都不敢想啊!」
「不敢想?不敢想還做到這份上,連朕前番也受了你蠱惑,將鳳牌放到了你那兒。你若是敢想了——恐怕皇后就要被你擠去盛京老家念佛了!想你當年,不過區區一個宮女,內務府包衣三旗出身,家門微賤,朕一應檢拔你才有今天,偏偏還不知足?也是朕的不是,想來是因為朕早先待你太過優厚,才讓你平白生出了這麼許多雜七雜八的念頭!」
令嬪被他這話壓的透不過氣,囁嚅道:「奴婢……奴婢,奴婢不敢……」
康熙笑道:「罷了罷了!事到如今何必再說什麼你不敢?你若是安生些,怕是這宮裡頭的人還能多睡幾個安生覺!皇后?待會兒回宮用印下旨,魏氏德行有虧,不敬朕躬,廢黜嬪位,降為常在,繳嬪寶冊,冊印一概送造辦處熔毀。」
瑩琇站起來垂手一一應下。令嬪——魏氏已是險些暈了過去,說什麼也沒想到自己這「良策」會引來這麼一場潑天大禍,竟連永璐的事兒也抖了出來,又一想自己要是降為「常在」,那永璐和七格格九格格怎麼辦?本就已經失了寵,再沒了兒子傍身!登時哭道:「皇上,皇上,都是奴婢糊塗,奴婢萬沒有不敬皇上意思啊!奴婢只是一心為皇上為老佛爺著想,這才……都是奴婢昏了頭了,思慮不周,請皇上和主子娘娘責罰,只是……奴婢的孩子都小,七格格也不過四歲,永璐更小……皇上,奴婢離不開孩子啊!」
康熙抬眼看看她,哭得梨花帶雨花容慘澹——若是他的皇父,大約會喜歡這種女人吧……「這會兒才想起孩子,晚了。永璐身子再不好,可也是你的親骨肉,你呢?你是怎麼待他的?故意弄出那些個頭疼腦熱的把朕引去,你安得什麼心?這世上怎麼有你這樣做娘的人!」
「皇上,奴婢知錯,奴婢知道錯了……皇上,皇上饒……」
瑩琇看康熙面色不善,喝道:「魏氏!此時此刻你還敢為自己求情?十四阿哥乃是皇嗣,你那麼待他,還巴望著皇上能恕了你?若非看你前幾天還算老實,皇上……」
「你還和她說什麼!魏氏移居甯壽宮北頭的北三所,加門禁,不得外出!」
魏氏將目光投向上座的鈕鈷祿氏,鈕鈷祿氏心跳的厲害,強忍了笑道:「皇帝,令……魏氏縱有錯處,也不急在這一時發落……」
康熙咬著細白的牙,「她都獻策要朕去做亡國之君了,還能寬宥不成?!若非朕念在皇后有孕,不願傷及陰騭的份上,此時就不只是這麼簡單了!」
又是皇后……鈕鈷祿氏直被氣了個三魂出竅,魏氏才踩了棉花一般的下了殿,就怒道:「皇帝如今這是怎麼了?等閒處置起身邊人來不手軟的!魏氏不過一個女人流罷了,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不成……」
「她存了不該存的心思,這就是風浪!不處置了她,後宮就沒有安生日子!」
「皇帝……」鈕鈷祿氏換了個委婉的調子,「皇后身子不好的時候,你不也讓她主理過後宮?不也挺好?」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康熙心頭更是把弘曆罵了個狗血淋頭,「好?呵!攛掇著朕認下那只野鳥,她果然是個好的!」
鈕鈷祿氏皺著眉:「皇帝這是怎麼了?往日那麼寵愛魏氏和永琪,這會兒全都撂開了手,一個打入冷宮,一個出繼,你……」
瑩琇聽她提起永琪,生怕康熙再氣著了,和了一把稀泥:「此事,皇上自是有計較的。」
鈕鈷祿氏斜了瑩琇一眼,「皇后,你該不是趁了如今得皇上喜歡,就拼命要把過去礙著你的人往死裡折騰吧?」
瑩琇心口一悶,暗道:你個不知好歹的!那起子人自己一個一個的窮折騰,怨得著旁人麼?
康熙沉聲道:「永琪的事,錯的根兒上不在後宮傾軋,在於這混帳沒有君臣倫常。」
「那你處置的也太過了!出繼出去也就是了,還一再貶謫,如今這天潢貴胄不過是個不入八分的三等鎮國公!」
「既是個天潢貴胄就要拿出個天潢貴胄的姿態來!」
鈕鈷祿氏苦口婆心的道:「他是你的兒子!你還這麼說降就降!」
「君臣父子,君臣在前。他若是個好的,朕豈能薄了自己兒子?永璋永珹永瑢都是郡王了,獨他一個不成器的,這能說是朕待他太苛麼?」康熙扭頭,淩厲的看了一眼鈕鈷祿氏,「況且,此番貶謫,事涉前朝,這不是太后能說的!」
「皇帝,我老了……你子息上也並不很……這個孫兒,我也向來喜歡……你就不體諒體諒你娘麼?!」
康熙彈了彈自己明黃吉服站了起來,「太后是過來人,康熙四十七年聖祖一廢太子,囚禁胤褆,康熙五十二年二廢太子,彼時孝惠章皇后乃是母后皇太后,可說過什麼?永琪的身份又如何能比于廢太子胤礽?」
這句話又好像打了她一悶棍,「母后皇太后」歷來地位比「聖母皇太后」更尊,她「兒子」的意思是,人家地位更高的都沒幹插嘴,那她這……「皇帝,你……」
康熙走了兩步,「交泰殿現有世祖皇帝欽命所制鐵牌,明諭『後宮不得干政』,聖祖皇帝親書『無為』匾額,朕也很該為『皇額娘』寫一寫『無為』二字啊。」
聽他說起交泰殿豎起的那牌子,鈕鈷祿氏一陣心驚,那藍底金字的鐵牌,說它重逾千斤也不為過,那就是懸在後宮宮人頭上的劍呐,今天自己怎麼就碰了這條線呢?正想著如何彌補,看見她「兒子」沖她笑了笑,說道:「太后是有了春秋的人了,做兒子的也當體諒。紫禁城內煞氣怕是重了些,不利皇額娘身體,朕也深恐那些不乾不淨的污穢東西衝撞了您,若有閃失,豈非朕一生之痛?不如皇額娘自今起移居瀛台,也好修養。」
鈕鈷祿氏被他這話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你要我去瀛台?你?!」
康熙笑道:「紫禁城不利將養,聖祖、先帝都是一年大半時間在暢春園、圓明園。當然,皇額娘若是走得遠了,朕也難免思念。西內精緻舒適,瀛台秀麗無雙,更是西內景色絕佳之所在,正適於皇額娘榮養。不如移駕此處,以全兒子孝心。」
從慈甯宮面出來,登上禦輦,瑩琇勞累一天,只覺累得不行,靠在康熙肩上,「您說,鈕鈷祿氏會老老實實去瀛台麼?」
康熙笑了笑:「瀛台風景甚好,為何不去?朕這也是一片孝心,本著這個『孝』字,她就是捅出去也與朕名聲無損,何苦她就是說什麼也沒人信呐,朕是一心為她考慮才把她放在那兒的嘛!」
瑩琇打了個哈欠,「都是您的道理!」
康熙搬過她的身子,將她安置在自己腿上,「總之,咱們眼不見心不煩就是了。」說著一隻手搭在瑩琇的小腹上,「把她放在西內,咱們的兒子也眼不見心不煩……這下,你是萬事不必操心了安安生生的養著,到時候給朕添個大胖小子!」
瑩琇捶了下他的腿:「您怎麼知道是個小子?要是個丫頭呢?」
「丫頭?丫頭也好啊!要是個丫頭,就好好疼著、寵著,以後給她找個好女婿……不過麼……這胎一定是個兒子!」
「您怎麼知道的?您什麼時候能掐會算的?」
康熙笑著撓了撓瑩琇的脖頸,「他給朕托夢了,說他要來做咱們的兒子。」
「哎呦!癢死了!誰啊?」瑩琇被他逗得好奇心起來了,一個勁兒纏著問他夢見了什麼。
康熙笑著把她按回自己腿上,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瑩琇不樂意了,「人家辛辛苦苦給你生兒子,你那兒做了個夢還瞞著我!」咬咬嘴唇,歎道,「我就是怕……這個,萬一和上輩子一樣跟我沒緣分,可怎麼……」
「不怕,這個……他和咱們有緣分……」他不想再和瑩琇說這些,轉而笑道,「巴勒奔帶來了幾個藏族武士,說是想揀一個日子,和咱們八旗男兒切磋切磋,朕讓富德並張若澄去安排了。應該挺熱鬧的,你想去看麼?」
「這……這方便麼?」
「沒什麼,你若去了,讓他們再搭一道珠簾就是了,不值什麼。也帶著朕的兒子,讓他也看看!」
瑩琇撲哧笑出了聲,「您也太心急了些!他此時有個花生大麼?能看什麼?」
「就算是不能看,這一向心煩的事兒這麼多,你這做娘的也帶著兒子去解解悶兒吧!老這麼躺炕上看那個《石頭記》,你魔怔了不打緊,看憋悶壞了朕的兒子!你可少看吧!看多了這個,這生下來萬一再也是個將來一抓周抓了戒指簪環、水粉胭脂的,朕可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瑩琇笑道:「好啊!還說我魔怔,您不也看了?敢情就說我一個?什麼道理啊?!不過……誒?我要真是給您生了個滿嘴糊塗話的孽障,那可怎麼辦?」
康熙看著她樂的樣子直咬牙:「哼!永琪那個混帳是長成型了,也就罷了。落在朕手裡的,哪還有個掰不過來的?就是真是個趙佶李煜投胎的主兒,一天扔給他一堆差事,國法家法兩重壓在頭上,十幾年下來,不怕教不出個老四!」
「呸!我兒子活該給您當苦力使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