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古劍二)晨光照影》作者:風暖懷【完結】

悠于 2018-4-13 19:23

《(古劍二)晨光照影》作者:風暖懷【完結】

文案:

辣個兔妹你為何這麼叼?你在同人文裡這麼叼你哥哥知道嗎?!

——其實這才是本文的正確打開方式_(:з」∠)_

盡量貼近原著,以及作者是個偽【劃掉】考據黨,盡量嚴謹,會有金手指,會有原創人物

文中可能會借用一些基三【以及其他玄幻小說】的招式名稱以及部分招式設定,因為作者腦容量有限想不出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招式,求不拍

因為有妹紙表示文案略有誤導性所以在此聲明:男主是初七小天使,不是沈家哥哥

內容標簽: 穿越時空 遊戲網遊 前世今生 靈異神怪
搜索關鍵字:主角:沈曦 ┃ 配角:古劍二眾 ┃ 其它:蘿莉真王道,作者基三大號是萌蘿莉你們相信嗎

悠于 2018-4-13 19:23

第一章

  閉上眼,大雨中無處可逃的絕望似乎歷歷在目,當時的沈曦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覺讓她選擇了相信一向疼愛她的哥哥的話,跟著他離開這個地方……

  雖然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無處可逃。

  那麼……現在呢?

  沈曦依舊是沈曦,流月城紫微大祭司之女,紫微大祭司長子之妹,只是多出了一段記憶……多出了一段屬於前世的記憶,僅此而已。

  茫然環顧四周,古老的圓形石室裝飾著淡黃淺綠的帷幔,牆上鑿空的格子裡放著一些識字的圖冊和法術啟蒙卷軸,厚實柔軟的絨毯隔絕了石板地面的冰冷,牆角散落著好些圓鼓鼓的靠枕……非常非常熟悉的,屬於自己的房間。

  沈曦慢慢闔上了眼,有種恍如隔世的荒謬錯覺。

  生於清氣濃郁之地、信奉神農的上古部族,高懸北疆天宇封閉千年的流月城,支撐全城的神樹矩木,仰仗神血之力不飲不食而活,因不耐濁氣侵蝕罹患的惡疾……對於前世生活在無神時代連基本信仰都沒有只在高考前跟風去廟裡燒過香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推翻三觀原地重建還不給拆遷補助。

  難道神血灼燒還附帶解除孟婆湯遺忘DEBUFF的效果?

  她扯了扯唇角,想自我排解地嘲笑一下,然而尚未從神血灼燒之痛中緩過來的身體,卻連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都無法完成。

  想起被送入矩木之前,作為真蘿莉生活的這幾年,沈曦心裡的小人忍不住掩面:原來自己也有如此天然軟呆萌的時候……老子可以挺胸昂首地說一句小學生真是太棒了!

  好吧,回歸正題,疾患並不會因為年齡大小、地位尊卑、實力強弱……這些因素,有選擇性地進行侵蝕,即便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孩子,也逃不掉疾病纏身的境遇,然後連同樣患病的兄長沈夜一起,被親爹送進了矩木核心,在宛如巖漿高溫的神血中經受灼燒……

  而導致這一局面的原因,便是城主獨女滄溟病重。城中居民皆知,大祭司為了試驗神血治療疾患的功效,將一雙兒女送入了矩木核心。

  就如今情形來看,神血似乎是有效的,只是那個過程……多想無益,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經的。

  壽數長久、善馭靈力?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其實也挺帶感的——大概。

  有前面作為天真蘿莉生活的九年時間,沈曦並不需要花費精力適應現在的身份與環境。

  在神血灼燒的痛苦中激活了有關前世的記憶,除了讓她的思維模式與行事趨向靠近成人,對她最大的影響,大概也就是看了一部有關千年之後人界世俗風貌的電影。

  陷入思考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的,沈曦記得自己剛剛清醒時,窗外依稀是下午三四點的光景,待她從繁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已經快入夜了。注入靈力的晶石燈將室內映照得與白日別無二致,所以沈曦先前才沒覺察光線有變化。

  哦,對了,晶石燈還是先前學會了以法術照明之法,一時興起自己動手做的。

  沈曦試著動了動手指,不知不覺間,疼痛已經退去了許多,至少支撐自己坐起來的力氣,還是回復了的。

  不過,也就這麼點力氣罷了……她摸了摸肚子,暗忖是不是該喝點兒粥墊墊,畢竟是大病初癒,吃太飽或是太油膩,對身體都是有害無益。

  正當沈曦坐在床上,琢磨著是喝魚片粥還是豬肝粥的時候,門外聽到她起身響動的侍女已經進入房間了。

  而看到侍女雲葙手中那碗用靈力保持著溫度的湯藥時,沈曦才想起來,在流月城是不用進食的……灌下難喝的藥之後倒是可以吃點甜的東西壓一下。

  「曦小姐何時清醒的?為何不喚奴婢入內服侍?」

  一邊說著,圓圓臉蛋,看上去和氣又可愛的侍女便將湯藥放在床邊的矮凳上,順手拿了袍子給沈曦披上,「這是曦小姐的藥,得趁熱喝哦。」

  沈曦的臉一下子皺起來了。先前惡疾纏身時,各種奇怪的湯藥她可沒少喝,病不見好,舌頭倒是受了不少罪,而且為了不沖淡藥效,裡面都不准放糖……這都快好了還要喝嗎?

  因先前那番患病的經歷,沈曦對喝藥有種本能的抗拒,然而就以往的經驗看,不肯喝藥的結果,八成是身為大祭司的父親聞訊而來,訓斥一頓,然後還是得捏著鼻子把藥灌下去……為了不挨罵,果然還是乖乖吃藥比較好。

  想起以前看到有人吐槽古裝劇裡用小勺一點一點喂藥看著溫馨其實是非主流謀殺,沈曦拿起碗,閉著眼睛咕嘟嘟灌進喉嚨,然後飛快地接過雲葙遞來的小陶罐,舀了一大勺果醬塞進口裡。

  見沈曦不哭不鬧乖乖喝完了藥,雲葙正想慣例地表揚幾句,卻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太對勁。

  ——愛說笑愛撒嬌的曦小姐,今日似乎太安靜了些?

  潰爛的手足已經長出新肉,瓷白的皮膚連疤痕都不見半點,如果只看外表,確實是痊癒了……沈曦默默地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然後又指向喉嚨,微微搖了搖頭。

  這番舉動的含義,其實不難理解,雲葙很快明白了沈曦的意思,連手中的法杖都握不住了,金木材質的法杖倒在地上,發出了咚的悶響。

  沈曦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晚發生的事情。

  跪地哀求父親不要將妹妹送入矩木、忍受著神血灼燒痛苦溫言安撫妹妹……那個有些少年老成還有些小別扭的哥哥,正抱著她,哭得聲嘶力竭,近乎窒息。

  「……漂亮的小花、小鳥,還有書上說的毛茸茸的兔子、亮閃閃的小魚,小曦想要什麼,哥哥都給你找,只要小曦應哥哥一聲……好不好……」

  她忍不住將臉埋在沈夜的肩膀上,壓下了那股來得莫名其妙的淚意。

  她想說哥哥我不要什麼小花小鳥兔子小魚,我不是小孩子了,只是沒法說話而已,我真的不難過,所以,你也不要難過了……

  微微用了些力,從沈夜懷裡掙出來,然後拿起他的一隻手,慢慢將想說的話,一筆一劃寫在他手心裡。

  流月城中通行的文字是由上古諸神所用文字演化而來,對於沈曦來說,書寫還有些吃力。一個個艱深復雜的字符寫得斷斷續續,中途好幾次停下來思考該怎麼寫,甚至用了幾個筆畫簡單的同音字代替,看得沈夜咬緊了牙,身子不住顫抖,喉嚨裡無法抑制地發出了哽咽的聲音。

  「別寫了,小曦……我、我去找父親,他是大祭司,一定知道怎麼治好你!……」

  沈曦很清楚,自從那個雨夜沈夜試圖帶著她逃走,卻被父親捉了個正著,並且駁回了他「放過小曦」的哀求之後,兄長對於父親的崇拜敬愛便不復存在,只剩下了恨。

  唯二的低頭,都是為了自己這個妹妹……這是她驕傲的哥哥啊。

  她拉住了掉頭准備去找父親的沈夜,示意他看向外間。一身白色祭服的大祭司沈霽,臉上覆著與頭冠鑄合的面具,遮蔽了雙目,看不清神情,只瞧見缺乏血色的唇抿成了一條細線。

  兄妹二人都不知道,他在門外站了多久,又聽了多少。


第二章

  沈夜兄妹從矩木中出來之後,神農神殿正式宣布,大祭司的一雙兒女經過神血治療,已經痊癒,沈夜更是得到神血庇佑,靈力較之從前更加強大雲雲。

  這個消息在城中飛快傳播的同時,據說已經被其父與老城主內定為下一任大祭司人選的沈夜,正緊張地看著七殺祭司將一根細長的銀管刺入沈曦手腕的靜脈,恨不得自己替妹妹遭了這趟罪。

  「大約十日,便會徹底融合。」

  雖然有著銀白的發色,但七殺祭司其實年紀並不大,只是一貫神情冷峻淡漠,又用眼罩遮去了左眼,總讓人不自覺地把他的歲數往高了猜。

  「可能會有些疼。」

  沈曦感覺到,沒有刺入銀管的另一隻手被沈夜握緊了。

  其實這就是最早的靜脈滴注吧,不過就疼痛而言,還不如吊氯化鉀來得刺激……她微微側過臉,對著兄長笑了笑,隨後又搖頭,意思是不怎麼難受。

  不過想想順著銀管進入身體的並非尋常藥液,而是很多細小的活生生的會動的……蠱蟲,沈曦又覺得,果然無知才是幸福。

  話說如果還像以前那樣喊瞳叔叔,會不會漏針或者血管被刺成對穿?

  結束治療的七殺祭司略交代了一下這幾日需要注意的禁忌,收拾好東西就離開了。

  因為沈曦沒作死,所以沒有發生什麼常見醫療事故。

  「小曦,真的不疼嗎?」沈夜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妹妹的手腕,仔細打量著已經敷上藥的針孔,「瞳給你留了止痛藥的……」

  沈曦默默扭開了腦袋:哥哥你作為烈山部下任紫微大祭司公然逃課是不是不太好,你以為親爹上課就不點你名了麼?有句老話叫抱孫不抱子你不知道嗎?

  有她這個體弱又自帶一堆後遺症的妹妹做對照組,加上沈夜的身體恢復得十分良好,於是被內定為紫微大祭司的接班人的少年只休養了幾天,便重新開始各種課程,而且內容比以前多了不少……就算是這樣,今天還是被他逮到了機會翹課溜到這裡圍觀她打針。

  相比之下,沈曦現在清閒得簡直身上都要長草了。原本還在學的法術已經不用再費心鑽研了,房間裡那些與法術有關的卷軸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許多有趣的山川圖志,據說是很久以前,烈山族剛剛遷入流月城時帶來的。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武學、藥理、蠱術之類的書籍,都是入門的基礎內容,像是在試探她對哪方面有興趣。

  雖然已經確定身體並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是沈曦還沒有得到可以外出的允許,每日除了眼巴巴等沈夜下課過來陪她聊天,剩下的時間也只能看書了。好在有識字圖冊,加上以前的底子還在,她啃書基本可以靠自己。

  父親是大祭司,連帶沈曦兄妹的一應用度都是上等,在流月城中也只比城主府差一些;仰仗矩木與神血之力,城民皆可不飲不食而活;早年天帝伏羲為了防止五色石與矩木之事外洩,以結界隔絕了外界……

  沈曦劃拉著手指盤算一番,既然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了……宅吧。

  「……小曦?」見妹妹半天不做聲,沈夜有些擔憂地碰了碰她的手,「還疼嗎?」

  回過神來的小姑娘搖了搖頭,拿起枕頭下的寫字板,用筆蘸了清水寫道:我在想,哥哥今天逃課了,待會兒爹爹找過來,肯定要板起臉訓你的。

  「你倒是學會取笑哥哥了……」

  見沈曦提起父親,沈夜的臉彷彿罩上了雲翳,眼中一片晦暗不明,口中卻仍是順著沈曦說道。

  當然啦,我已經脫離苦海了,哥哥你累得連眉毛都分叉了,還有得磨呢~

  沈夜看著寫字板上慢慢乾涸的字跡,不由得伸手輕撫妹妹的頭髮:「……哥哥只希望,小曦能一直這麼開心……」

  兄長話中的隱藏的深意,沈曦其實能夠明白,但是看他的模樣,似乎並不希望自己這麼早就知道這些……

  於是她扔了筆,撲向沈夜,一把揪住了他鬢邊的辮子,用力一扯。

  「小曦你又調皮了!……快鬆手、嘶——疼!」

  沈曦得意洋洋地捏著自家兄長的辮子,冷不防被沈夜一爪子擰上了臉,圓嘟嘟的臉蛋肉挺多,沈夜掐得相當順手,正准備嘲笑妹妹是不是又長胖了,卻沒料到一個大枕頭迎面拍上來……

  ……………………………………………………

  一身純白祭服,看起來莊嚴肅穆的大祭司已經知道兒子下午逃課去了哪裡。到了門外,聽到裡間兩個孩子笑鬧的聲音,他踟躕片刻,終究還是沒有進去。

  想了想,沈霽喚來雲葙,問了問沈曦這幾天看書的情況。得知沈曦仔細研讀了藥理與蠱術的卷軸,對武學卻並不怎麼感興趣之後,他拿定了主意,沒有打擾兩個熊孩子鬧騰,轉身回到神殿下層的議事廳去了。

  雖然這幾日喝了不少補身的湯藥,但是沈曦的身體依舊帶著大病初癒的虛弱,卻又查不出什麼病症來。沈夜想了很久,又翻了很多記載,仍是找不到頭緒,最後只能將原因歸結為妹妹被神血改變了體質,只是這種體質上的改變,與自己並不相同。

  確定沈曦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並未沒有大礙之後,便輪到城主獨女滄溟進入矩木核心治療了。

  沈夜長這麼大,除了妹妹,只有兩個玩伴與他處得來,一個是大祭司以城中尋常女孩製作的肉傀儡華月,另一個便是地位相當稟性相合的下任城主滄溟。於情於理,沈夜都打算去在滄溟進入矩木之前看望一下。

  那天沈霽破例放了沈夜半天假,他猶豫了一會兒,對沈曦提了這件事情。

  沈曦的神情很平靜,拿出寫字板寫道:我可以和哥哥一起去看看滄溟姐姐嗎?

  這個別扭的哥哥,心思倒是很好猜,都寫臉上了……

  沈曦可以想到,沈夜是不願自己因為被迫送入矩木核心並且現在的狀況並不是很好,遷怒到滄溟頭上,畢竟整件事情的起因,是為了替滄溟驗證神血的療效……與未來流月城的權力最高者起齟齬,最後只會對沈曦不利。

  哥哥是笨蛋。

  她慢悠悠地補上一句,然後滿意地看到沈夜黑了臉。

  打從離開矩木核心被送回來起,除了解決吃藥帶來的生理問題,沈曦就沒再出過房間,現在出門探病,自然要好好打理一下。

  看著雲葙熟練地梳了雙馬尾,繫上裝飾的發巾和流蘇,沈曦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要不要這麼蘿莉的打扮?

  沈夜揪了一下她的辮子:「別做鬼臉,難看死了。」

  接下來又換了一身牙白葉紋飾金的長裙,袖子長長的只露出一點點指尖,脖頸間還圍著一圈雪白蓬鬆的絨毛,連小布靴的沿口也是綿軟細絨,這下越發蘿莉了……沈曦直接擺出了死魚眼包子臉。

  於是沈夜更加有理由擰她臉了。

  雲葙顧不上分開打打鬧鬧的兄妹倆,正蹲著身子比劃沈曦的裙擺。

  「奇怪……曦小姐正是長個子的時候,新做的裙子應該不會這麼長啊,袖子也多了半寸……」

  沈曦毫不在意:「那就把多餘的往裡折起來縫上好了,等以後長高了再放下來。」

  雲葙點點頭,麻利地請沈夜到外面等著,然後找出沈曦以前的衣裙給她換上,整理好了腰帶配飾,這才放兄妹倆出門。

  被哥哥牽著手,走在去城主府的路上,沈曦仍是癟著嘴:為什麼所有的裙子都是這種毛茸茸的賣萌款!!!

  沈夜握拳抵著嘴唇,很不厚道地笑了。


第三章

  滄溟患病的時間,比起沈夜兄妹還要早一些。先前濁氣侵染所致的惡疾雖然無法治癒,但是根據個人體質不同,病情惡化的速度也不一樣。滄溟及其父系,可以說是烈山部人當中最接近神的一脈,有強於尋常族民的體質支撐,又有城主府與神殿傾力救治,她的病情反而比沈夜兄妹輕一些。

  正是因為滄溟的症狀相對較輕,先前沈曦病癒後出現些許不妥時,老城主才選擇觀望一段時日。見沈曦並沒有其他問題,加上沈夜恢復得很好,這才下定決心,將獨女送入矩木,接受神血灼燒。

  治療開始前夕,沈家兄妹的探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也是為滄溟增添一點信心。

  沈曦幼時的印象裡,滄溟一直都是神采飛揚,充滿活力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病弱而又蒼白……

  那個爽朗地笑著,抱起自己舉高高的滄溟姐姐,與眼前脆弱得好像隨時都會被風帶走的重病少女,簡直判若兩人。

  雖然已經作為下任大祭司培養了一些時日,但是沈夜現在的城府顯然還沒到火候,明明心事重重,偏要強打著笑臉,陪滄溟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看得沈曦都替他急。

  作為目前僅有的兩個經由神血治療痊癒的人,即便還沒有明顯的征兆,但沈夜兄妹潛意識裡,也有些模糊的感覺,神血灼燒的後患,現在還沒有完全顯現出來。然而老城主允許兩個孩子前來探望,並非是讓他們說洩氣話。

  笨蛋哥哥,你已經露餡了啊……

  沈曦默默掩面,隨即想起自己帶來的探病禮物,前幾日雲葙新制的蜜餞,是將一種叫做碧枝子的漿果風乾蜜漬做成的零食。

  「小曦真懂事~」一邊說著,滄溟打開了那包干荷葉,捻起一顆蜜餞放進口裡,「這些天我喝藥喝得舌頭都快麻了,想擱點兒蜂蜜都不讓……阿夜你可得多跟小曦學學,兩手空空跑來探病,就不怕我把你攆出去麼?」

  沈夜扯了扯嘴角:「你現在攆我出去還不遲……」

  已經到了最壞的情況,接下來再怎麼樣,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這是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正是如此考量,老城主與大祭司終究還是放棄了繼續觀望沈夜兄妹一段時間的想法,決定再冒一次險。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選擇遺忘了神血灼燒可能引發的更深層問題。

  這般想法一直持續到滄溟的治療結束。滄溟的病症確實已經消失,然而身體卻與矩木融合在了一起……

  「如此狀況,至少比病重身亡要強一些。」

  看著面色凝重的父親與大祭司,滄溟笑著說道。

  得知滄溟之事後,沈夜獨自沉默了很久。他心中所想,就連最親近的沈曦和華月也未曾告知。然而從那日起,他面對父親的授課,再也不是之前那般被動了,與此同時,也開始以低階祭司的身份,主動接觸一些神殿的日常工作。

  沈夜下了狠心發奮用功,陪伴沈曦的時間自然大大減少,無論代替沈夜陪沈曦玩的華月怎麼勸解寬慰,小姑娘的臉上仍是透出了幾分悒悒。

  懷著對兄長的怨念,沈曦夢到自己把哥哥洗刷乾淨錘鬆了用咖喱粉醃入味,然後裹進春卷皮,扔下燒熱的辣椒油裡炸熟了裝盤蘸醋……嚇醒之後,她直接將這個夢歸咎於自己太久沒有吃東西已經餓得饑不擇食了。

  過了好幾天,沈曦才輾轉得知,自己做夢的那天夜裡,沈夜體內的神血沸騰起來,灼燒之痛折磨了他整整一夜。

  聯想滄溟接受神血治療之前,自己與兄長都覺得事情可能並不順利,沈曦覺得,或許這是各自體內神血之力對潛意識的影響?

  ——至少證明自己不是真的饑渴到對親哥下筷子的禽獸吃貨。

  相比自己的症狀,沈夜更加擔心的是,沈曦是否也會遭受神血沸騰灼燒,畢竟妹妹如今無法言語,哪怕再痛再難受,只要身邊沒人,她就無法尋求救治……

  一想到自己不在的時候,沈曦默默忍受疼痛的可能,沈夜的眉便不由自主地擰到了一起。

  我最近沒什麼不適啊,哥哥你放心好了……話說回來,下次你發作了要是再瞞著,我可不理你了!

  比起病癒初時,沈曦現在書寫流利了很多,幾乎沒有錯別字,但是書寫進步背後的原因……

  想起自己、沈曦與滄溟如今的現狀,沈夜的心情越發沉重了。

  見沈夜面上微微顯出一絲不豫,沈曦試探著抓住他的手臂,輕輕搖了搖,示意他看寫字板。

  哥哥,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這個月的祭典剛剛結束,沈夜負責的這一塊事情並不多,陪妹妹散心的時間,擠一擠還是有的。

  「那小曦想去哪裡?先說好,現在可不能帶你亂塗神殿外牆了。」

  在沈曦剛剛學會走路,能夠邁著小短腿跟著哥哥後面連滾帶爬的時候,看上去很傲慢不跟別的孩子玩其實只是有點害羞不願說話的沈夜、很有帶頭大姐風范慣會出壞主意調皮搗蛋順便讓沈夜背黑鍋的滄溟、走個三五步就蹲在地上不起來撒著嬌直嚷哥哥背的沈曦,加上每每試圖阻止以上三個熊孩子調皮搗蛋卻總是莫名其妙變成幫凶的華月,四個熊孩子簡直就成了流月城所有父母訓導孩子時都會列舉出來的反面教材。

  ——他們做得最轟動的一件事情就是提了幾桶雄黃石墨丹砂,在神殿的外牆上畫了一堆不知所謂的抽象派塗鴉。

  沈曦有理由相信,那個時候的自己即便沒有想起前世,骨子裡還是有向漩渦鳴人致敬的成分的。

  就是隨便走走,病癒之後,除了探望滄溟姐姐那次,我都沒出去過……

  一邊寫著,沈曦想了想,又在後面補上一句。

  咱們去人少的地方吧,偷偷地溜出去,不告訴爹爹~

  沈夜抽了抽嘴角,心道咱們現在說的話不用一刻鐘他就全知道了,你還想偷偷溜出去不告訴他?

  想歸想,他自然不會拂了沈曦的興致,也不喊雲葙,自己便幫沈曦梳了辮子,然後被要換衣服的妹妹趕到外面等著。

  理順了脖子周圍那一圈絨毛,又纏著沈夜給自己施了可以隔絕寒冷的暖風之術,沈曦這才心滿意足地踩著哥哥的肩膀爬上牆頭,等沈夜翻到了牆外,再跳下去被他穩穩接住。

  「小曦最近都沒長什麼肉啊……」

  聽到沈夜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揶揄,沈曦舉起爪子,給自己揉了一張兔斯基臉。

  流月城總體分為三個部分,除了位於矩木主幹的主城之外,矩木根系所在的下部還有兩個較小的屬城,三者之間以傳送法陣互通。城中居民大多集中在主城居住,南屬城為農區,北屬城為礦區。用沈曦的話來說,就是第一產業與第二產業齊頭並進。

  而流月城最初修建的目的,乃是為諸神提供煉製補天所需五色石的場所,並未強調居住功能,範圍也十分有限。天柱傾塌之災後,協助煉製五彩石的烈山部人被特許繼續留在流月城,以避開大地上激增蔓延的濁氣。從那時起,流月城中才開始慢慢修建起神殿與供族民日常生活的各類建築。

  從最初定居流月城到百多年前因濁氣上湧突然銳減的人口,只要數一數主城外圍空置廢棄的屋捨,就能推算一二了……

  沈曦有些不安地拉了拉沈夜的衣角。

  覺察到妹妹的情緒變化,沈夜搖了一下頭,放鬆了不知何時開始繃緊的身體,安慰般地撫了撫沈曦的馬尾。

  「哥哥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小曦不必擔心。」


第四章

  沈夜會允許妹妹外出,便是因為今日陽光甚好,風又不大,是深秋時節裡難得適合外出的天氣。

  淺淺的金色自籠罩整個流月城的矩木枝葉與根系間漏下,毫不吝惜地傾灑遍了大半座城池,但是眼前荒廢數載的屋捨,不知是被風化侵蝕多年,還是因沒了居住者而缺乏生氣,即便是朗日普照,也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寒。

  流月城的建築多為深深淺淺的青灰幽藍石材構成,因信仰神農之故,城中多植草木,雖然氣候苦寒,卻也不乏花卉色彩點綴。

  然而沈曦卻覺得,眼前的景物像是放了多年的照片,連一絲鮮活的味道都沒有,哪怕還有黑白以外的顏色,卻俱是泛著散盡餘溫的灰燼一般的死寂。

  而類似這樣的地方,在主城外圍還有數十處。

  沈曦彷彿看到一枝盛開到極致的花朵,從最外處的花瓣邊緣開始慢慢地枯萎、壞死……

  她想,哥哥眼中,是否也看到了這般光景?

  「……哥哥想去那邊看看,小曦呢?」

  聽到兄長打破沉默的突兀問話,沈曦點點頭,下意識地攏了攏袖子。見了沈曦的小動作,沈夜笑了笑,捏訣又給她加上了一層暖風之術,便牽著妹妹的手,往前走去。

  在這片綿延的建築之外,就是困鎖流月城數千年,令烈山部人與外界徹底隔絕的伏羲結界。

  兩人穿過了廢棄的屋捨,來到了流月城真正的外圍。

  結界雖然包裹著整個流月城,但是並沒有碰觸到城池半分,站在流月城的最邊緣處,同結界尚有數十丈距離。

  透過那片好似籠著霞流的光穹往下界望去,重重雲幕之下,只瞧見隱約是粉妝銀砌的山巒起伏,再遠一些,便連地表也難以看清,卻有一團一團或是深灰或是墨綠的模糊色塊,散落在似乎永遠不會解凍的冰原上。

  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沈曦想起了紅樓夢的最後一句,又覺得似乎有些不吉利。

  沈夜歎了一口氣:「我竟是忘了,流月城離地千仞,又是北疆苦寒之地上空,自是看不到下界俗世……」

  「小曦,你看那兒,」他遙遙指向下界南方,「書上說下界偏南之處,氣候溫暖,草木繁茂,還有我們只在圖冊裡見過的許多飛禽走獸……將來定有一日,哥哥會帶小曦去往下界,讓小曦看到書中所述萬里河山,還有那些有趣事物。」

  話音既落,沈夜便感到掌心一陣輕癢,是妹妹的指尖在那兒寫字。

  等哥哥找到破界之法時,小曦也能重新說話了呢~

  ……漂亮的小花、小鳥,還有毛茸茸的兔子、亮閃閃的小魚,小曦想要什麼,哥哥都給你找,只要小曦應哥哥一聲……好不好……

  沈夜忽然感到眼中一陣酸澀發脹,從矩木中出來的那天,他慌不擇言許下的空諾,妹妹並沒有忘記。

  流月城外的結界雖是天帝伏羲為防止五色石與矩木等機密外洩而置,卻並不妨礙空氣水分光線的內外流通。從北疆雪原吹來的朔風凜冽如刀,而最外圍處沒有任何建築與植物擋風,沈曦體弱,稍微站久一會兒,一張小臉便凍得失了血色。

  「……回去吧。」

  回到紫微宮所之後,偷閒半日的沈夜繼續回去上課上班,臨走之前慣例安撫了沈曦一番,並且囑咐華月陪自家妹妹玩一會兒。

  除此之外,華月還被雲葙拜托了一件事情。

  「小曦……你這幾日,都在練笛子嗎?」

  華月有些勉強地笑著,看向沈曦手中那支孩童尺寸的竹笛。與尋常笛子有些不同,沈曦手中這支笛子末端沒有膜孔,而是嵌入了一個木質的梨形共鳴球。

  「音律大都觸類旁通,若是有空,我們也可以交流一二……」

  沈曦疑惑地看向她,拿起了寫字板:沒啊,誰說我在練笛子?

  「……那你這是?」天天吹噪音,連你房間外的矩木枝都被摧殘萎掉了好嗎!

  我還沒到以念馭蠱的地步,現在只能用笛音了。

  沈曦放下筆,指了指放在一邊牆角的書卷,煉蠱馭蟲制毒……沒有一本是烈山部普遍觀點中認為女孩子該看的正經書。考慮到一般女性對蟲子的接受能力,沈曦沒有把藏在床底下的蠱罐拿給華月看。

  雖然從前看到節肢動物都會起雞皮疙瘩,但是連血管裡爬蟲子這種偏獵奇的設定都接受了,每天睡在一堆蟲子上方什麼的,沈曦覺得,現在的自己還真不怵這個了。

  然而華月的聯想能力還沒停擺,一想到如今已經遍地爬蠱蟲的七殺宮所,她的臉已經青了。

  ——難道日後的紫微宮所也會是這般情景?

  「……小曦怎麼喜歡這些?」華月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目的已經從一開始阻止沈曦的殺人笛音偏移方向了。

  無所謂喜不喜歡吧……這些對我比較有用。

  看著那只瓷白瘦削的小手握著筆,慢慢寫下的文字,華月覺得胸口有些悶悶的。

  她隱約聽沈夜提過,沈曦自從痊癒之後,體內靈力就變得滯澀凝阻,淤積在經脈中無法流動,而靈力自然散逸的速度又過於緩慢,只能往體內注入吞噬靈力的蠱蟲,以防止靈力在體內積蓄過多,損傷經脈……

  會在這方面花費心思,許是希望能夠更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不要給周圍人添麻煩吧?

  「小曦……真是懂事呢……」

  還不等她傷感結束,沈曦又拿起了笛子……

  華月只想問,小曦你躲在房間裡玩蟲子吹笛子你哥哥知道嗎?

  一個時辰後沈夜下課了,華月的疑問也得到了解答。

  面對兄妹倆一個看書一個折騰笛子的情景,華月由衷地認識到,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聽說雲葙今天跟月兒告狀了?」

  華月離開後,沈夜心不在焉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沈曦搖了搖頭,摸出筆:不知道,今天華月姐姐就是問了下我怎麼開始學笛子……

  大概是雲葙覺得她一個人搗鼓不出什麼名堂,所以才找懂音律的人來指點?沈曦想,然後如實寫在了寫字板上。

  事實證明,妹控的邏輯不能用常理推斷,沈夜覺得妹妹說得很有道理,不過這不是主要問題。

  「蠱毒與藥理甚是艱深,小曦自己看書是否感到吃力?」

  他看過沈曦做的筆記,大概可以估計出妹妹的學習進度,最基本的她已經掌握了,用聲音控制蠱蟲,這是中階入門的內容,以沈曦的年紀,自學還是十分困難的。而且蛇蟲蟻豸之類能夠聽到的聲波頻率和人類不一樣,必須用一種帶有特殊共鳴器的蟲笛,才能令它們服從指令。

  沈曦依舊搖頭,繼續寫道:其實還好,不過蟲笛跟一般的笛子有些區別,花了點兒時間才做出來的。

  真實情況是,沈曦剛剛開始看中階卷軸的時候,一早起床就發現枕邊多了一支新做好的蟲笛,而且還是按照自己雙手尺寸和臂長特制的,讓雲葙去問夜間值班的侍女,都不知道昨晚有誰來過……

  沈曦大概猜得到蟲笛是誰送的,見沈夜並沒有深究此事,她微微鬆了口氣。

  萬一親爹跟親哥同室操戈了,她該幫誰揍誰好?

  這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話說同性相斥果然是不局限於性別的,連屬性一致都會相互排斥……


第五章

  隨著白晝日復一日縮短,天氣愈加寒冷,若非有偃甲催動水流,城中大小水渠和水池怕是已經凍上了。農區所產的大量木材源源不斷送入礦區的炭窯,隨後又燒制成一筐一筐的木炭,送到主城,被分發到各家各戶。

  然而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即便整日燃著炭爐,也抵不住室外的寒氣侵入。棉麻絲綢縫制的衣物再怎麼厚實,也比不得動物毛皮保暖,可是城中除了烈山部人與蟲豸,再無活物,動物毛皮所制的御寒衣物,對於絕大多數城民來說,都只存在於古老書卷的記載中。

  雖然很早就發現了能夠以靈力激發五色石中蘊含的力量,使之轉化為熱量用以御寒,方法看似簡單,但是能夠掌握的人卻是少數,而且大多都是為城主府與神殿服務。可以抵御嚴寒的法寶不是沒有,數量卻也沒有多到可以普及民眾,平民家中,冬日還是以燃燒木炭取暖為主。

  神血所蘊含的充滿生機的力量通過矩木散發全城,可以在寒冷的季節繼續維持烈山部人的生命,卻不能讓他們變得不畏嚴寒。濁氣攀入高懸九天的流月城以前,烈山部人最大的危機,就是冬日無法抵御的寒冷。

  在流月城歷史上,還沒有人是冬天被——真正意義上——凍死的,但是被凍病甚至被凍掉手足的人,並不是沒有。

  以往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城主府和神農神殿相關人員的工作量便會大增,到後來,地上的濁氣進入流月城、惡疾開始蔓延之後,病患在冬日的死亡率大大升高,於是便更加忙碌了。

  看到周圍人每日都忙得腳不沾地,連雲葙等侍女都被派出去幫忙分發御寒物資,沈曦很乖覺地窩在自己房間裡,連平時散步的庭院都不再踏足。她的體弱之症至今未見好轉,滴水成冰的時節,呼吸外面的空氣簡直就像拿鈍刀在鼻腔肺管中刮擦……為了不喝藥,她果斷給自己下了禁足令。

  學習之餘,沈曦偶爾也會突發奇想一下,比如根據晝夜時長推斷流月城位置對應的緯度,加上神殿中保存的一些上古時流傳下來的古老地圖,她覺得流月城應該是在阿爾泰山脈北部到西西伯利亞平原之間。

  ……這都出境了啊,不知道下面有沒有薩摩耶蹲在雪橇前面,歪著腦袋看天上的流月城……沈曦迷迷糊糊地想著。

  冬日易困,胡思亂想又容易分神,她索性脫了外袍與鞋襪,爬上床,鑽進被子裹成毛毛蟲狀,很快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看看時辰,已經是下午了……這個午覺睡得有點兒久。

  沈曦揉著眼睛,吸了一下鼻子,突然覺得有些不一樣。空氣中的多了一種氣息,透著乾燥冰冷而又清冽的感覺。

  她匆忙穿戴整齊,踩著加厚的絨靴,一邊往手心呵著熱氣,一邊側過身,用肩背的力量頂開了外間通往庭院的大門,隨即便有大風挾裹著飽含涼意的冰屑與水珠迎面撲來。

  玉龍鱗甲舞,江海盡平填,宇宙樓台都壓倒,長空飄絮飛綿……

  沈曦已經不記得是在哪裡看過的臨江仙詞,只覺得眼前所見,當真應景得很。

  果然下雪了啊……她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躍躍欲試。然而很快變得冰涼的四肢卻像是無聲的提醒,以她現在的身子骨,出去撒歡等於作死。

  庭院的樹木枝幹結滿了剔透的冰掛,壓彎了樹枝,沉甸甸地墜著,最低的都垂到了沈曦的眼前……碎瓊亂玉裝裹之下的巍峨城池,比起平日所見的威嚴肅穆,又多了些寧謐之態。

  沈曦覺得,這個午覺睡得比往常還久,絕對是因為下雪天太安靜、太適合睡懶覺的緣故。

  體溫的流逝比沈曦預料更快,只不過趴在門口看了一小會兒,手足已經凍得沒知覺了。她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門外漫天雪花,伸手握住了垂到眼前的冰掛,用力一掰。

  掌心一陣刺癢,隨著熱流湧出,肌理割裂的疼痛自冰掛斷口與皮膚相觸之處傳來。

  沈曦這才記起來,天氣越冷,皮膚就越脆弱、越容易割傷,而冰的斷面——鋒利點的拿來割喉捅人都夠了……她果斷扔掉冰掛,俯身掬了一捧雪握在手中,待痛覺麻木之後才鬆開掌中殘雪,關上門,轉身回房敷藥。

  現在的第一要務,是好好想想晚上父兄都回來之後,怎麼把受傷的事情搪塞過去。

  沈曦想起前些日子剛剛入冬時,枕頭下不知道被誰放了一雙手套,材質是流月城裡很少見的獸皮,摸著手感有點像麂皮絨,那會兒她覺得還沒冷到要戴手套的地步,就收起來了……

  ——尼瑪早想起有手套也不會被割到了!

  氣鼓鼓地上了藥包扎傷口之後,沈曦翻出那雙手套戴好,決定有人問起就說手太冷了,在屋子裡也得戴手套。

  裹在紗布裡的手比平時要粗一點,原本很合適的手套應該會緊小一些才是,但沈曦卻並沒有這種感覺,想來這手套也用法術處理過,會根據手的大小自動調節松緊程度。她轉動手腕,反復確認了不會被看出手上有傷,這才放心地拿起蟲笛,開始練習。

  然而到了天黑都不見沈霽與沈夜回來,反倒是等來一隻偃甲鳥,帶回了沈夜的留言,說是工作太多,可能要忙通宵,讓沈曦別等門早些睡,又說她房裡的暖風之術可以維持到明天,不用擔心半夜被凍醒。

  沈曦默默從床底下拖出一隻蠱罐揭開蓋子,盤算著要不要挑一隻毒性不那麼猛烈只會讓人渾身癢的送到自家哥哥的床上。

  然後沈曦再次爆粗了:天太冷蠱蟲都冬眠了。

  直到次日一早被慌裡慌張的雲葙搖醒了,問門外的血跡是怎麼回事,沈曦才想起來,割破手的冰掛和用來止血的雪都被她隨手扔掉了,天氣太冷冰雪沒有融化,證據一直就在外面門口沒挪過地方……

  於是她獨自在家調皮搗蛋甚至打算大雪天裡出門撒歡的消息就被雲葙捅到了大祭司面前。

  雖然割傷只是一個小小的治癒術就能解決的問題,但是鑒於沈曦不僅不認錯甚至還想辦法遮掩的惡劣行為,沈家父子倒是難得一個鼻孔出氣了。

  被抓包的沈曦只好乖乖脫下手套拆了綁帶,把自己胡鬧的罪證展示出來,隨即又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昨天被冰割傷的地方,連一絲疤痕都沒有了。

  沈曦第一反應是手套有什麼促進傷口的能力,正低頭檢查著,卻聽到沈霽道。

  「只是鹿蜀皮而已。」

  鹿蜀是什麼動物,上輩子的沈曦都知道,現在她自己房裡都有山海經,問題在於鹿蜀皮的功效:使、人、多、子、多、孫……

  她有理由懷疑,在烈山部整體生育率如此低下的情況下,她爹能夠養出兩個年齡相差不是特別大的娃而且還是一男一女湊了個好,鹿蜀皮的隱藏功效絕對功不可沒……沒准可以增強男性X功能?

  頂著女兒那怪異的眼神,饒是大祭司也端不住那副鎮定的架子了。

  「小曦,手給我看看。」

悠于 2018-4-13 19:23

第六章

  略略看過女兒的手,又以靈識探入她體內細細檢視之後,沈霽面無表情地叫來雲葙,問了一些問題,便喚來信得過的醫士,讓他們替沈曦詳細檢查一番。

  雖然心裡有些小小的不安,但是扭頭看到自家哥哥滿臉擔憂,恨不得掐著醫士的脖子逼問情況如何的樣子,沈曦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摸出筆。

  哥哥,你頭上有呆毛翹起來了哦~~~

  詳細檢查的結果沒有超出沈霽的預料太多,每隔三天,沈曦的身體便會自動回復到進入矩木時的狀態,只是比那時少了一身惡疾。

  於是,沈曦終於知道,為什麼這段日子裡自己無論怎麼吃藥,體弱之症卻不見半點好轉了。

  面對自己或許要當一輩子蘿莉的現實,沈曦的神情反倒比父兄更加輕鬆。

  每隔三天便會回復到之前的狀態,身體弱是弱,可是沒有任何疾病。而且這種情況下,除非是受了致命傷,或者得了類似埃博拉或炭疽這種發病之後極有可能迅速致死的急性傳染病,要不然還真沒什麼能威脅到自己性命的因素……

  相比之下,一直天山童姥到壽終正寢,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長不大也挺好啊!

  她很慶幸自己的牙已經換完了,左手豎起三根手指,右手繼續在寫字板上一條條寫道。

  做衣服省布料、可以不干重活兒、爹爹和哥哥也不用擔心嫁妝……

  「——越說越不像話了!」

  沈霽寒著臉打斷了女兒一個比一個不著邊際的舉例,「擅自外出之事,為父可未說過不罰。」

  於是沈曦果斷把已經寫出開頭的「我平胸我驕傲我為部落省布料」迅速抹掉了,這個時候用八連殺刺激親爹和親哥脆弱的神經,妥妥的作死沒商量。

  一個外表九歲的小姑娘,能罰什麼呢?抄書禁足是她每天的日常,罰了等於沒罰,身體不好也不能體罰……

  沈霽思忖良久,瞧見女兒稚嫩的臉孔和眼底那絲惴惴,話到了口邊,又不由得換了一番。

  「如今神殿事務繁忙,過些日子天氣暖和了,再罰不遲。」

  一直緊張地看著父親的沈夜,聞言忍不住悄悄替沈曦鬆了一口氣,然而又很快想到,妹妹會變成如今這模樣,跟眼前之人也有莫大關係……他狠狠壓下了突然湧上心頭的憤怒。

  或許是現在還未意識到無法長大的真正痛苦,沈曦的言行舉止與以往並無差別。

  然而到了夜深人靜,可以獨自思索一些事情的時候,沈曦這才發現,想像永遠比事實美好很多。

  數月之後,天氣開始回暖,雲葙找出了沈曦換季的衣裳,打算曬曬太陽去潮氣,卻發現那條被自己改短過的衣裙上,似乎有些水漬乾涸的痕跡……

  沈曦不會長大之事,並未刻意隱瞞,畢竟她就住在神殿中,平時人來人往,即便她不愛出門,也免不了會有露面的時候。哪怕現在瞞下來了,再過幾年,模樣卻一直沒有改變,有眼睛的也能看出來。

  當然,她每隔三日,身體便會還原到進入矩木時這一點,卻沒有被外人知曉,為她診斷過的幾個醫士都是沈霽信得過的人,嘴也很嚴。

  覺察到周圍人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憐憫眼神之後,本就不愛出門的沈曦變得更加深居簡出了。

  當沈夜和華月拎著一隻幾乎與沈曦等高的兔子娃娃過來時,沈曦正忙著給新增的一批蠱罐編號入冊。

  蟲豸一類繁殖速度是非常快的,從沈曦開始嘗試培養蠱蟲到現在,已經是第九代了,如果換成同數量的蝗蟲,放出去啃掉三分之一的矩木葉都不成問題。

  雜交加上近親繁殖,床底下密密麻麻全是半個巴掌大的小陶罐,數量多得她自己也記不過來,乾脆學以前做實驗記錄一樣給不同時期不同批次的蠱罐編號,父系母系、繁殖代數都標識得清清楚楚,然後登記造冊。

  介於蠱術的特殊性質,沈曦一手托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著自己這到底算是自修的遺傳生物學呢還是生物制藥學,壓根沒看到有人進來。

  「小曦,你又在玩蟲了?」

  面對妹妹這個詭異的新愛好,沈夜除了扶額再也沒有別的動作.小姑娘長得不差,大眼睛蘋果臉挺可愛,吹蟲笛調子怪也就罷了,手裡還爬著各種惡心巴拉奇形怪狀的蠱蟲……就算以後都不用考慮嫁人的問題,至少也得稍微注意下自己的形象啊!

  見沈夜和華月一起來了,沈曦將蠱蟲分別揀進了手邊的空罐蓋上蓋子,起身擦了擦手,拿出了寫字板和筆墨。

  看到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沈夜終於淡定不住了,華月有點想笑,很快又忍住了笑意,將藏在身後的兔子娃娃拎到了沈曦面前。

  「這個是阿夜和我一起給小曦做的,怎麼樣,喜歡嗎~」

  圓柱形的身體上安個兔子腦袋……等身抱枕啊臥槽!

  沈曦默默接過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兔子娃娃,她在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偷偷畫個全果的捆綁基妹……

  「這可不是一般的娃娃……外面是月兒縫的,裡面藏了我特地為小曦做的偃甲……」

  見妹妹抱著娃娃發呆,沈夜有些迫不及待地說道,「小曦你拉一下兔耳朵試試!」

  沈曦依言拉了一下兔耳朵,隨即便看到兔子娃娃的三瓣嘴微微張開,是三人都很熟悉的軟糯甜美的稚齡女孩嗓音。

  聽到兔子娃娃發出了妹妹久違的聲音,沈夜覺得自己應該很激動,然而娃娃嘴裡蹦出的句子卻不怎麼美好。

  「其實兔子娃娃外面也是哥哥縫的吧。」

  要不是看到兔子娃娃的繩結綁法跟自家哥哥辮子上的發繩綁法一樣,沈曦還真沒想起他有這麼個略羞於啟齒的小愛好——她覺得以後都無法直視這只兔子娃娃了。

  華月終於還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雖然娃娃開口說人話的這一幕怎麼看怎麼像都市怪談,但是曾經玩過很多可錄音數碼產品的沈曦還是很快就恢復了淡定,又拉了一下兔耳朵。

  「哥哥,解釋下唄?」

  沈夜干咳一聲,試圖在妹妹面前找回場子:「裡面的這個發聲偃甲,我做成了小曦平時的聲音,然後耳朵這裡設置了探查心緒的法術,只要拉耳朵,就是默認允許法術生效,將持有娃娃的人心中所想轉化為聲音……而且還有自動收集散逸在空氣中的靈力的法陣,哪怕小曦無法補充靈力也能正常運作……」

  沈曦繼續拉兔耳朵:「不要回避話題,兔子娃娃到底是誰縫的?」

  「小曦,哥哥突然想起還有些事情沒處理,」沈夜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然後迅速轉過身,「晚上忙完了再來陪你玩。」

  在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眼裡,未來的紫微祭司淡定離開的背影,怎麼看都有些倉促的感覺。

  「娃娃的身子是我縫的。」華月回過頭來,毫不猶豫地賣掉了沈夜,「兔子腦袋裡有偃甲,阿夜怕我不小心碰壞了,所以都是他縫的。」

  沈曦忽然覺得,之前給哥哥下的定義似乎太草率了些,而且還說反了,這哪裡是驕傲,分明是傲嬌嘛~


第七章

  在流月城的一年十二個月中,冬季就長達半年之久,春季與秋季合計大約三個月,加上夏季也有半年時間。而春夏秋三季,就是南屬城農區最繁忙的時候。

  自古民以農桑為本,放在流月城,農桑中的農,可以砍掉一半放在桑裡面,原因無他,農桑代指食與衣。飲食在流月城是個稀罕說法,一年到頭落肚子裡的食物還不夠半碗的——吃藥另算,偶爾砸吧點兒零碎東西進嘴裡,純粹是為了檢查一下味覺有沒有退化。城民無需以飲食維持生計,在濁氣蔓延過來之前,最大的問題是怎麼過冬……事實上,哪怕到了現在,過冬依舊是最大的問題。

  御寒保暖所需的物資,無非衣物、薪炭與藥材,由此導致桑棉麻葛的種植地占了農區近四成的面積,餘下兩成土地種植制炭的樹木,令外兩成則用於種植藥草與糧食。

  華夏民族多以農耕為主,如沈曦所知,歷朝歷代對農桑之事極為重視,正是看中耕織之後的象徵意義。

  烈山部信奉神農,對耕織之事自然也是十分重視。每年初春,城主都會親自蒞臨農區,種下今年的第一粒種子,再摘一把桑柞葉,喂給今年第一批孵化的蟻蠶。

  雖說與後世王朝的帝王親耕籍田一樣,都是做做樣子,表示自己重農桑之事,並不是非要城主真的親自去犁地繅絲,但是每年都要舉行一次規模僅次於神農壽誕的祀青儀式。祀青跟壽誕一樣,有與民同樂的含義,此外,還包含了一些鼓勵耕織之意。

  說白了形式大於實質,有人的地方就有面子工程。

  ——本句來自沈曦日記

  祀青之日定於立春,雖說春寒料峭,在流月城少數朝北的背陰處,甚至還有尚未融化的積雪,但是位於最南端的農區,卻已經萌發出了星星點點的綠意。沈曦去藥田挖經冬的千節蒲時,就看到林場的邊角餘地裡,已經長出了不少可以叫得出名字的野草。

  立春的儀式並不需要神殿做什麼工作,所以沈霽和沈夜也沒有為此奔忙,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祀青當日作為觀眾出席。而儀式之後的春耕,城主府與神殿要做的工作是調遣人手與分配種子、農具之類的物資,而且耕地面積也沒有大到需要所有人員傾巢而出的程度。相比冬日御寒抗災時,倒是松快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沈曦經過蠶織場,想起蠶蛹是相當不錯的好食料,便停了停。

  蠶室內以法術和炭火保持著溫暖,通過調節溫度,可以控制蠶卵孵化的時間,讓第一批蟻蠶剛好在立春之日破殼。沈曦和雲葙都還未換下冬衣,從室外的微寒忽地變作乍暖,頗有些不適應。

  父親是城主十分看重的大祭司,兄長又是下任大祭司,且沈曦的要求也不過分,蠶娘們自是應允,也很乖覺地沒有多嘴問這些蠶蛹的用途。以往繅絲剩下的蠶蛹都是堆做肥料,分出一些來給沈曦,也只是多一趟跑腿而已,順便還能在神殿的祭司那兒露露臉,何樂而不為。

  回到紫微宮所,時間還沒到中午,沈曦整理好了這趟摘的藥草,又看了會兒書,距離父兄下班回來還有大半個時辰。現在華月也漸漸開始接觸一些無關緊要的神殿事務,宮所後側的居室竟比以往冷清了許多。

  想起上午去農區時,看到了正在布置的祀青場地,沈曦用小筐裝了些挖藥草時隨手摘的雪珠莓洗乾淨,找了條衣帶把兔子娃娃斜綁在身上,出門往神殿最上層的矩木禁地走去。

  「小曦?」看到沈曦出現在平台,滄溟有些驚訝,旋即露出了笑容,「天氣這麼好,怎麼不出去玩兒呢?」

  沈曦一拉兔耳朵,轉了下身子,讓滄溟看小筐:「上午才出去過……帶點東西給滄溟姐姐。」

  看到沈曦帶來的雪白漿果,滄溟恍然想起,似乎快到立春了。往年這個時候,她都會與父親一起主持祀青儀式,為這一年的耕種勞作揭開序幕。而農區的林場,到了春夏之際,也是他們幾個玩伴撒歡胡鬧的樂園……

  「多謝小曦掛心了……」

  滄溟想伸手摸摸沈曦的發辮,然後才想起,自己的手足已經同矩木融為一體了。

  「冬天太冷了,哥哥不讓我出門,一直沒有來看望姐姐,」沈曦用手絹包了幾顆雪珠莓,擦乾淨表面的水,踮起腳送到了滄溟唇邊,「你不會怪我吧?」

  沈曦無法長大之事,滄溟已經從每日都來探望的沈夜那兒知道了。無論吃多少藥,用多少法術,也無法改善的體弱……

  滄溟雖有心安慰,可是看看自己這副光景,也不比沈曦好到哪裡去。

  她微微張口,將沈曦送到嘴邊的漿果含入口中。飽滿脆弱的果皮稍一用力便被咬破了,湧出的漿液冰涼清甜,略帶些黏稠的口感。然而仔細品嘗,卻夾著一絲苦,也不知這苦味來自果肉的未成熟部分,還是源於心中。

  「小曦來看我,我開心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你?」

  話音一落,兩人都沉默下來。

  沈曦低下頭,看看大半筐雪珠莓,果斷開始投喂。等滄溟咽下最後一顆漿果,她突然敲了一下腦袋。

  「哎……來前喂過蠱蟲,忘記洗手了……」

  滄溟的神情一僵,突然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看了看沈曦剛才拿來擦雪珠莓的手絹,上面還有些濕,來之前應該洗過漿果的……

  「……真的假的?」

  「假的。」沈曦歪了歪腦袋,「其實我是沒話找話。」

  「……嗯,看得出來。」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兩人同時笑出聲來。

  「小曦能夠笑得這麼開心,記得給我送東西,還會同我開玩笑,看樣子,是沒有怪我了吧……」

  滄溟雖然笑著,卻感到胸口有些發酸,「……真好……」

  想起滄溟進入矩木之前的那次探望,還有沈夜說過的話,沈曦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滄溟還在想著,當時他們兄妹替她試驗神血功效一事。

  「不管是爹爹,還是滄溟姐姐,其實……我覺得,根本就談不上該怪誰這種事情啊。」

  沈曦捏著兔耳朵,一下一下拉扯。

  「長不大什麼的……剛剛知道這事的時候,我也偷偷躲著哭過,可是比起病死的族人,我至少還活著……不能學法術了,爹爹就想辦法讓我學蠱術藥理還給我做了蟲笛;沒法說話的時候,哥哥和華月姐姐給我做了可以幫我說話的兔子娃娃……都說天無絕人之路,說不定再過幾年,又會有什麼轉機呢?」

  這些事情,沈曦從未往深處想過,這會兒讓她來說,也是前言不搭後語,怎麼也理不清頭緒。

  「神血的力量已經開始衰竭了,用一點兒就少一點兒,拿來治病其實也是一種消耗……我和哥哥都病著,試驗功效的話,只要一個人就夠了,可是爹爹還是把我們倆都送進去了……因為只要驗證了功效,接下來就該輪到滄溟姐姐,之後城主和爹爹恐怕也不會再允許有人以神血之力治療疾患,所以那個時候……真的已經是我和哥哥唯一的機會了……

  「不接受神血灼燒,可能我也熬不過這個冬天了,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了。即便神血無法治癒惡疾,結果也不會比這樣更差了……明明得了好處,還在這裡說要怪誰,有點兒矯情吧?」

  這句話之後,沈曦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手指慢慢離開兔耳朵,視線也移到了與滄溟相反的方向。

  滄溟所在的矩木禁地,位於神殿頂端的寂靜之間更上、最靠近矩木樹冠之處,面前是一個很大的平台,沿著邊緣處就可鳥瞰全城。從沈曦的角度,恰好看到了下方疏落的矩木枝葉間,那尊高大的辟邪石雕的頭頂。

  她還記得,沈夜想帶她逃走的那個雨夜,兄妹倆就是辟邪石雕前,被沈霽逮了個正著……

  如果重來一次,即便知道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她也還是覺得,這樣活下去,總好過死在那個已經過去的冬天。


第八章

  祀青儀式和神農壽誕的時間相隔不遠,沈曦以往年年都到場,也不覺得新鮮有趣,兼之病癒後成了長不大的萬年蘿莉,心態還沒完全調整過來,自己平時悄悄出門就算了,這種時候她一點也不想出去拋頭露面,給人用同情憐憫各種眼神圍觀。

  沈夜哄了她好幾天,也沒能將妹妹從房間裡騙出來,最後只能陰沉著臉,跟在大祭司身邊出席祀青,然後又開始籌備一年一度的神農壽誕,還收到了不少「子肖其父」、「頗有乃父之風」諸如此類的稱贊。

  當然,事後少不得被沈曦打趣了一番。

  那天在矩木禁地與滄溟說的那些話,沈曦事先並未仔細思考過,後來想想,她自己也覺得很有些不妥之處。

  所幸滄溟耳目比沈曦聰明許多,靈力又是一脈相承的深厚,那時並未覺察到有人在近旁。否則那番話若是傳了出去,然後再被有意無意地添油加醋或者以訛傳訛一下,給沈曦十條命都不夠論罪的。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雲葙送來了一隻木盆。今年蠶室的第一批桑蠶已經結繭,繅完絲之後,蠶娘想起沈曦先前的囑托,來神殿向大祭司匯報的時候,順便給沈曦送了些蠶蛹過來。

  「爹爹沒有問我要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的嗎?」沈曦接過木盆放地上,蹲下來隨手撥了撥那些棕紅髮亮的蟲蛹。

  想當初她看到蟲子都會渾身起雞皮疙瘩,現在已經能夠面不改色地捉蟲玩蟲了,這種詭異的改變,似乎就是從那次靜脈注射蠱蟲開始……

  果然三觀節操下限什麼的,都是越刷越低越掉越快——簡直無法直視。

  看著小女孩用瓷白纖弱的手指緩緩翻攪蟲蛹,雲葙的臉色有點發青。「大祭司沒問,他說曦小姐的靈力雖然放著也是浪費,可畢竟還是孩童,現在養的蠱越來越多,曦小姐也不一定都能喂飽……」

  果然什麼打算都瞞不過家長,沈曦默默遠目。她確實是想試著用蠶蛹做飼料喂蠱蟲來著。

  「那哥哥呢?」

  「呃……這個……」

  「肯定是忍著一臉嫌惡說小曦喜歡就好,對吧?」

  全中……雲葙好想掩面。

  見雲葙臉色不是很好,沈曦也猜得到,這位八成是被蠶蛹給惡心到了,便隨口吩咐了些雜事,將侍女打發了出去。

  將帶著水分的蠶蛹擦乾,按照大小分成了三堆之後,沈曦把床底下的蠱罐拖了一隻出來,揭開蓋子,從最小的那一堆裡抓了兩個蠶蛹,正准備投入罐中,卻感到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她將蠱罐的蓋子翻轉過來,把手裡的兩個蠶蛹放在上面,用竹簽撥了撥,很快便看出來,顏色較淺的那個蠶蛹,時不時會動一下,棕色的外皮下面,似乎包裹著什麼活物。只是蛹皮有些韌,裡面的東西一時掙扎不出來。

  需要注意的是,所謂繅絲,就是將蠶繭放入沸水中,使之軟化膨松後,以手抽絲,繞於絲筐,待生絲繞盡,便會留下蠶繭中的蛹。所以,蠶娘送來的蠶蛹,其實都是被煮熟的死蛹。

  沒煮死麼?難道是抗高溫的變異品種?

  沈曦找出一隻新蠱罐,編上號,將那個會動的蠶蛹放進去,蓋上蓋子,然後繼續投喂其他蠱蟲。

  因為可以吞噬沈曦的靈力,所以蠱蟲對食物的需求其實並不大,一隻中等大小的蠶蛹約莫可以喂食四到五個蠱罐。忙了一圈下來,蠶織場送來的蠶蛹還剩很多,沈曦決定把它們風乾。這項工作並不麻煩,只是考慮到平常人對蟲蛹的接受程度,最好找個僻靜些的地方,免得有礙觀瞻。

  於是沈曦想了想,便抱著木盆蹦躂到矩木禁地,在滄溟近乎崩潰的注視下,攤了一地蠶蛹,周圍還灑上了防蟲藥粉,免得蠶蛹被螞蟻拖回去屯糧。

  滄溟想起那次沈曦開的那個有關摸了蟲子沒洗手的玩笑,本就蒼白的臉色也越發憔悴了……

  過了幾日,把蠶蛹干用乾淨的容器儲存好之後,沈曦想起了那個變異品種。

  找出蠱罐一看,裡面只剩下少許被啃食過的蛹皮,在罐底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似乎盤著一團白乎乎的東西。

  沈曦戴上鹿蜀皮的手套,小心地捏住那團白東西,將它取了出來。外表看上去與普通桑蠶一樣,只是通體泛著淡淡的冰藍色光澤,捏著手感挺結實的,不像桑蠶那樣軟綿綿,而且形狀還……沈曦面無表情地把那只盤得像翔一樣的怪蠶塞回去,揣著蠱罐出門了。

  「小曦?」

  身上綁著兔子娃娃的小姑娘在門口探頭探腦,瞳想無視都很難,「都到門口了,怎麼不進來?」

  沈曦上前幾步,將蠱罐遞到了瞳面前,然後扯兔耳朵。

  「前幾天發現了條怪蟲,以前沒見過,想請七殺祭司幫我看看。」

  兩人雖然都養蠱,但是平時卻沒什麼交流,流月城的蠱術屬於典型的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一樣的蠱術卷軸給不同的人學習,最後培育出來的蠱蟲都是大相徑庭。就像後世的語文一樣,初級教認字,中級教作文,高級教語法,哪怕是全命題作文,寫出來的文章也是因人而異。

  如果要打比方的話,沈曦養蠱的方式有點像嫁接和寄生,選合適的蟲豸作為砧,然後將吞噬自己靈力長大的蠱蟲植入其中,令兩者共生共存。而瞳的方式則是挑選優秀的個體,以法術和藥物刺激其產生變化,得到更好的蠱蟲。

  雖然方式不同,不過最後都會以優勝劣汰的原始育蠱法進行篩選,而且培育過程中也會有選擇地加入藥物,促使蠱蟲性質發生變化。

  瞳拿過蠱罐,揭開蓋子看了一眼,便還給沈曦,肯定地說道:「不周山產的冰蠶。」

  「冰蠶不是結黑繭麼?」上古時流傳下來的山川志沈曦也看過一些,對冰蠶略有印象,「我來前去過蠶織場,那邊說沒什麼異常。」

  「大概……是很早以前混進來的種吧。」

  流月城封閉已久,自然不可能有外面的物種進入,那麼就只可能是封閉以前被帶到流月城的了。

  所以,這是返祖麼?沈曦默默看著繼續盤成翔一樣的蠶蟲,再想想它那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學名……這畫風略不一樣啊!

  「現在只有這一條,若是將它與尋常桑蠶配種,能生出冰蠶嗎?」

  雖然很多動物配種都要求血統純淨或者親緣相近甚至是近親繁殖,可是也有蘇格蘭折耳貓這樣的奇葩品種……沈曦可不想自己花了心思結果只養出一罐子普通桑蠶。

  瞳搖搖頭,在沈曦失望的目光中拿起那團冰蠶,捋直了捏住首尾,微微用力,噗嗤一聲扯成了兩截,放回蠱罐裡。

  「可以這樣繁殖。」

  蟲體的斷口迅速湧出大量冰藍色的粘液封住了傷口,然後那等於腰斬的重傷也在粘液覆蓋下很快癒合,生長出了缺少的部分。

  ……臥槽有絲分裂還雌雄同體?這不是蚯蚓的設定嗎?!

  沈曦目瞪口呆。

  「昨日新收了幾個學徒進來,大祭司讓我來問問,七殺宮所是否需要添些幫手……呃、小曦?」

  看到一大一小兩個蟲類動物愛好者面面相覷,華月就覺得事情要糟了。她是真的不想看到,明日的紫微宮所也變成如今的七殺宮所這樣……

  每天回家都會看到我妹妹在玩蟲什麼的……阿夜搞不好會崩潰吧?華月抽著嘴角想。


第九章

  發現沈曦養了一對白胖可愛的蠶寶寶,哪怕蠶也是蟲豸的一種,就算每天晚上還要陪沈曦練笛子,沈夜仍是忍不住熱淚盈眶:妹妹終於有個正常姑娘家的愛好了,真是可喜可賀!

  然而仔細想想,當爹的不關心無法學習法術繼承衣缽的女兒,自己這個哥哥整日忙著學習也顧不上照顧妹妹,小姑娘疏於管教又沒人陪伴,看了書照著書裡的知識玩蟲子也在情理之中……說到底還是太寂寞了吧?

  沈夜不是沒動過給妹妹也找個玩伴的心思,然而玩伴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的。沈曦現在是大祭司之女,將來又會是下任大祭司的親妹,地位高下決定了她不可隨便與平民的孩子相交。就像當初老城主為滄溟挑選玩伴,考慮了包括出身、性情等各方因素之後,才在適齡人中選出了沈夜和沈曦兄妹。

  讓沈夜像沈霽那樣找個合適的孩子,洗去記憶改造容貌,做成肉傀儡……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更加不想變成和沈霽一樣的人。這麼一猶豫,事情就耽擱到了現在。

  幫沈夜解決了這個問題的人是華月。近日神殿新來了幾個學徒,要分配到各宮所作為低階祭司預備役培養的,多是城中大氏族出身,背景家世俱是清白,或許其中的一個或是幾個,會在將來成為有位次的高階祭司。

  ——當然,那是將來的事,現在他們還是跟沈曦差不多歲數的熊孩子。

  華月的想法,是從這群熊孩子裡面找個不是特別熊的給沈曦做玩伴,而沈夜想了想,又提出了一個要求,必須是女孩子,華月抽著嘴角答應了。經過幾天觀察,華月覺得分配到七殺宮所的一個叫從陽的女孩似乎不錯,征求過瞳的意見之後,她便將這個孩子帶到了沈曦面前。

  之所以會認為從陽合適,其實是因為,這孩子能面色如常地出入滿地蠱蟲的七殺宮所,想必也能適應沈曦每天玩蟲喂蟲的行為……華月如是想。

  說是玩伴,但也不是讓從陽天天不幹正事就陪著沈曦養蠶。從陽也算是祭司預備役,每天都有法術、卜算、武藝、禮儀等課程,只是不像沈夜一下課就被大祭司抓去開小灶,所以她的自由支配時間相對多一些,可以均出一些用來陪伴沈曦。

  從陽比沈曦大一歲,個頭倒是差不多,雖然穿著箭袖長褲,還梳了少年的發式,五官透著英氣,但是已經開始發育的身體卻帶著再明顯不過的女性體征……

  沈曦默默收回了落在對方胸部的視線,扭頭繼續將木禾葉撕成小片,放進養著冰蠶的蠱罐。

  有胸了不起啊,蘿莉可是稀有資源好嗎!

  華月敏銳地嗅到了來自沈曦單方面的劍拔弩張的氣息,只得乾笑:「從陽剛來神殿不久,好多地方還沒去過呢……華月姐姐這幾天事情多,小曦要是有空,帶她到處走走可好?」

  事情多還有空帶人來這裡麼……雖然很想這麼吐槽,但沈曦還是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把兔子娃娃綁在背上,蟲笛往腰帶一插,走到門口,看了從陽一眼,示意她跟上。

  從陽倒是好脾氣,兼之也聽說沈曦無法言語之事,並未覺得她態度傲慢,轉臉看看華月,見她點頭,便隨沈曦離開了。

  沈曦從小跟著沈夜在神殿跑進跑出,基本上沒哪個旮旯是她不知道的。大祭司秉承著寧缺毋濫的原則,對於有位次的高階祭司的選拔相當嚴格,所以至今尚有近半空缺,宮所也封門空置。這樣一來,兩個孩子要逛的面積就少了一半,而從陽本身在七殺宮所供職,剛才又去過紫微宮所,被沈曦這麼一番減法之後,沒用多久就結束了走馬觀花。

  於是就變成了兩個小姑娘站在神殿前的辟邪石像下發呆。

  兩輩子的歲數加起來也過了而立之年,但沈曦依舊非常不善交際,口不能言之後順理成章地沉默著,她也不覺得日子有多難過。

  然而華月好心找人來陪伴她,即便出於微妙的同性相斥而對從陽並不怎麼待見,沈曦也不想抹了華月的面子。

  於是伸手拉了拉垂到肩旁的兔子耳朵,在從陽好奇的目光中,趴在沈曦背上的兔子娃娃開口說話了。

  「從陽,你不討厭蠱蟲之類麼?」

  雖然不是沈曦本人在說話,不過從陽覺得,大概本人的聲音也是如此吧。

  「談不上喜歡還是討厭吧……小曦是不是想問,我怎麼會主動要求去七殺祭司手下學習?」

  沈曦點點頭。就她所知,每年學徒實習結束之後,被分配到七殺宮所的小祭司都是最少的,而願意主動去的那更是鳳毛麟角。不是瞳的個人魅力不夠,而是他那兒研究的東西太小眾,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得住。

  從陽笑了笑:「第一天跟著大家一起去拜會七殺祭司時,他正在製作一個傀儡……」

  臥槽這麼重口?

  因為華月的緣故,沈曦倒是知道,七殺祭司製作傀儡的原料,其實都是活人……難道眼前這位是人體手辦愛好者嗎?

  「……以前從未想過,原來人體是這麼復雜而又精密的東西,突然就覺得,深入研究下去,似乎會很有趣……瞳大人也答應了,如果學習期間通過他的考核,就正式收我為徒,讓我繼續隨他學習。」

  「……所以,剖析人體奧秘,才是你興趣所在?」

  從陽果斷點頭:「不知該怎麼形容,看到瞳大人切開肌理和血管時,就有種茅塞頓開之感……」

  「……新世界的大門在眼前打開麼?」沈曦悄悄退後了一步。

  「對,就是這種感覺。」從陽沒有覺察到沈曦的小動作,繼續用力點頭。

  「……」沈曦扶額……我錯了。

  看到門前廣場上,兩個小姑娘相談甚歡,大有相見恨晚之感,路過神殿前庭的沈夜欣慰地點了點頭。

  ——看來給小曦尋個玩伴是正確的,有朋友陪著,小曦人都開朗了許多。

  兩年後,看到七殺祭司帶著親傳弟子切開人體,仔細地觀察內臟,沈夜臉色鐵青,這時候他才明白,當初的自己真是太甜了。

  奔出七殺宮所,迎面就看到自家妹妹捧著一罐蠱蟲往裡走。

  「小曦你來這幹什麼?」沈夜如臨大敵,生怕妹妹不小心闖進連環凶案現場嚇得哭鼻子,「瞳正在給弟子上課,你別進去打擾……」

  沈曦暗暗翻了個白眼:「從陽前些時跟我提過,現在新鮮素材得來不易,要愛惜使用。」

  「……她為何同你說這個?」

  「冰蠶蠱已經培育成功了,讓我拿來給她試試啊。」沈曦讓他看手裡的蠱罐,「癒合了刀口養幾天,就能繼續研究了。」

  「……」

  不負華月所望,最後知道真相的沈夜果真崩潰了。


第十章

  如果說之前沈曦還對自己無法長大之事心懷遺憾,那麼在看到十六歲的從陽因為大姨媽初到疼得死去活來滿床打滾的時候,這麼一丁點兒不滿也就迅速煙消雲散了。

  血崩痛經她都可以默默忍受,但是一想到這個年代木有更干更爽更安心的軟綿綿姨媽巾只有塞了草木灰而且還是反復清洗循環利用缺乏消毒的月事帶……

  基友你走好,點蠟。

  「小沒良心的,我都疼成這樣了你還笑……」

  沈曦攤手:「又不是我讓你疼的……痛經也不難治,一隻灼絡蠱吞下去,立馬活氣活血……」

  「然後我的經脈也跟著爆了……」從陽撇頭,「當我傻麼?」

  「哎呀居然被你看出來了,真討厭~」沈曦一手捧臉,故作驚訝道。

  從陽想如果不是肚子疼,她一定要跳起來用力敲碎沈曦的頭蓋骨:「太假了……你在我這兒這麼囂張你哥哥知道嗎?」

  「我這麼囂張就是有我哥給我撐腰。」沈曦面無表情地捏著兔子耳朵。

  「善惡到頭終有報,等你以後痛經了看我怎麼笑話你。」

  雖說從陽一隻手就可以揍沈曦十個,但是打了小的來大的,她可挨不住沈夜一頓暴揍。

  「……你這輩子是不可能看到了,等下輩子吧。」

  聽到這一句,從陽這才想起來,沈曦是長不大的……好像不小心踩了她痛腳?

  「那、那個……我一時嘴快,你別放心上啊……」

  「沒關係,」沈曦爽快地說道,「你有病,我對病人一向很寬容。」

  「……」從陽決定收回前言,最好能把這個死矮子卷一卷扔出去。

  七殺祭司門下高徒所患病症,說輕不輕,說重也不是特別嚴重,只是人臉辨識不清而已——俗稱臉盲症。

  而關心弟子的七殺祭司經過仔細檢查,確認這一症狀與大腦中某個部分損傷有關,不過並不影響生活,不用治。然後,這一檢查結果又被沈曦進一步引申為:

  你腦子有病啊!為何要放棄治療?!

  於是從陽覺得自己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

  「你都疼成這樣,乾脆今天別出門了。」沈曦像是想起了什麼,「我幫你拿回來也是一樣的。」

  聽她這麼一說,從陽才記起來,先前她慣用的那套刀具磨損得厲害,便到有熟人的作坊訂了一套新刀,約好去取的日子正好是今天。

  「……嗯,那麻煩你了。」

  從陽訂刀的作坊位於礦區中部,據說規模不小,從傳送陣出來還要走一段路才到。沈曦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到礦區來,她記得小時候跟著兄長到處撒歡兒的時候,好像聽滄溟和華月提起過,說礦區空氣有些差,不適合小孩子玩耍之類……

  沈曦現在只能說,比起被各種氟利昂和大排量強×過的大氣層,礦區的空氣可真是清新,雖然煙火味重了點,而且打鐵叮叮當當的比主城和農區還熱鬧一些。

  其實沈曦曾經很疑惑,流月城就這麼大地方,即便土地本身含有礦脈,可是這麼千八百年不間斷地開采,到現在居然還沒有枯竭,簡直匪夷所思。查了些書之後,她發現礦區的礦脈,無論是金屬礦還是非金屬礦,基本上都是沿著矩木根系分布,開采完畢原地埋上,過個幾十年再挖開,又能采到純度很高的原礦。

  結合礦脈沿矩木根系分布這一點,再聯想一下水葫蘆淨化重金屬污染的原理,沈曦估計矩木很可能承擔著流月城內部的物質循環。不僅像一般綠色植物一樣合成有機物,還吸收了空氣土壤水分中的各種金屬和非金屬的無機物,然後富集於根部,釋放在周圍土壤中,形成礦脈。

  飲食靠矩木解決了,空氣淨化物質循環也靠矩木解決了,仔細回憶一下流月城發展最鼎盛時期,人口大約破萬,這麼多人都能養下來,到現在生態平衡都沒崩潰,真經濟節能綠色環保低碳生活有木有?

  這麼一想,沈曦突然覺得當初種下矩木的神農真是牛逼爆了。

  正在胡思亂想著,已經到了作坊門口。

  礦區雖然位於最寒冷的北端,然而現在卻不是人多的時候,反倒是到了冬天最冷的那段日子,才是礦區最熱鬧的時段。

  原因無他,燃燒的鑄造爐和流淌的鐵水怎麼樣也比平常人家用的炭爐來的暖和,這種季節性的側重,使得匠人極其家屬的御寒物資可以省下許多分配到主城的民眾手中,某種程度上也能節省物力。

  時值五月,礦區裡大多數作坊都沒有開工,僅僅維持著日常最基本的運作,只接一些並不重要的小筆訂單——比如從陽的刀具,連大爐都沒開過,然而沈曦卻看到了十分熱鬧的場面。

  在此之前,她倒是沒有料到,原來流月城的作坊裡已經有了與現代極為類似的標准化流水線,失蠟、滲碳等鑄造工藝也發展得極為成熟,而且流水線上加工出來的,還是兵器。

  「……那個,我找櫝塍管事。」

  看到來人是個背著兔子娃娃的小女孩兒,作坊裡的人神色都十分驚詫。

  「不是從陽小姐?」其中一個挽著袖子的大漢從她這身行頭猜到了身份,疑道,「是紫微宮所的曦小姐嗎?」

  沈曦點點頭,拽著兔子耳朵說道:「從陽今日身體不適,所以我來幫她取東西呢~」

  言笑之間,神情一派天真爛漫純然,若是熟知她本性的人見到了,一定會驚掉一地眼珠子。

  事出反常即為妖……她尚未看出什麼問題,然而眼前所見實在有種令她不安的感覺。

  光滑的岫紋木箱裡整整齊齊排列著全套八支柳葉小刀,型號大小各異,刃口鋒利,折射著雪亮的光。

  沈曦想像了一下從陽拿刀切人的場面,不由得泛起一身雞皮疙瘩,迅速合上了箱蓋。

  岫紋木比尋常木料要重很多,刀具分量也不輕,兩兩相加的結果就是沈曦在櫝塍那極為詭異的注視下,提起木箱沒走兩步,被木箱的重量拖彎了腰。

  管事抽著嘴角喊了個人來,讓他幫忙把沈曦送到神殿門口。

  沈曦也不逞強,開心地甩掉負重,也不管作坊裡一堆神色各異的人,便打道回府了。

  旬會正在進行中,內容與以往一樣,無非就是用心侍奉神上對城主盡忠之類,沈夜都能倒著背出來了。

  面上倒是正襟危坐,然而沈夜的小差已經開到了下個月,正在想著天氣越來越暖和了抽空帶小曦出去走走,抬眼便看到一隻灰色四翅小蟲悄悄從門邊飛進來,落在了他的袖子上,腹下鼓囊囊的,似是裝了許多東西。

  沈曦養的蠱大多數都是憑興而為,不怎麼考慮實用性,這種被取名為淚影蟲的便是其中之一。此蟲落淚時會將眼中所見景象封入淚中,凝結為內含影像之珠,貯於腹下珠囊,某些時候用於傳遞消息倒是十分方便。

  剛剛養出淚影蟲的時候,沈曦曾經放了好幾隻跟著沈夜,偷拍了他整整一天……當然,事後所有影珠都被沈夜沒收銷毀了。

  ……神殿之內,尚且如此謹慎?

  沈夜不動聲色地擠出了影珠收好,隨手放了淚影蟲回沈曦那裡,會後才在無人處將之捏碎,觀看其中影像……

  「夜兒,這般焦急所為何事?」

  看到沈夜神色中掩飾不住的怒意,沈霽微訝,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長子如此情緒外露了。

  終於送走大姨媽的從陽原地滿狀態復活,先把這幾天休假掉下的課和工作趕上進度,便開始蹦躂著找小伙伴撒歡了。

  「怎麼我好了又輪到你無精打采了?」

  「不知道……」沈曦搖搖頭,神情困惑,「總覺得……像是忘了什麼大事?」

  「丁點大的小姑娘能有什麼大事?真是大事也不會忘了。」

  話是這麼說,從陽還是留了個心眼,私下找雲葙問了,得知沈曦那天從礦區回來開始,就變得有些不對勁。

  想到某個可能之後,從陽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悠于 2018-4-13 19:24

第十一章

  沈曦還有點隱約的印象,那日幫從陽去礦區一家作坊取東西,然後悄悄放了淚影蟲給父兄報信……而她能夠清晰記住的,也只是自己抱著裝了刀具的岫紋木箱,站在神殿門口。

  怎麼進作坊怎麼拿東西的過程一概模糊化,連去了哪家作坊都說不清,要是自己確實是個心智如外表一樣的九歲真蘿莉,沒准還真會被蒙混過去——可惜蘿莉皮下面是棵老黃瓜。

  這麼看來,應該是回來的半路上被人下黑手了。

  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想必沈夜和沈霽是清楚的,畢竟沈曦平時都會隨身攜帶淚影蟲,而淚影蟲回到她身上時,珠囊裡已經空了。再加上,兩人還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沈曦身上沒有任何隱患,這才鬆了一口氣。不過看父親和兄長的神情,似乎並不打算將當時的事情告訴沈曦,盡管她就是當事人。

  想來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而對方暫時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才沒有滅口吧?還是說……有什麼顧忌?

  事後想想真的很驚險,放出淚影蟲的時候,大概已經做好了「老哥老爹萬一我出事了記得報完仇墳前三柱香讓我含笑九泉」的心理准備了吧?

  能全須全尾回到神殿,某種程度上還真是托了這副小孩子外表的福。

  既然親爹親哥那邊走不通,那就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沈曦摩挲著腰間的蟲笛,看向從陽,露出了純真甜美的笑容。

  「於是,你真的不打算說實話嗎?老實交代了之後,我們還是好朋友。」

  從陽瞬間退到了門外:「我才被你親爹親哥逼著保證不讓你卷進來的……你真的不打算放過我嗎?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我們絕交的!」

  「但是你沒我爹我哥他們骨頭硬,欺負人就要挑軟柿子捏,不是麼?另外我們的友情還沒有走到盡頭。」

  一邊說著,沈曦開始慢條斯理地從床底下往外拖蠱罐,「好像你們都以為這幾年我都把心思放在治療和輔助類的蠱上面了?」

  天天躺在大規模殺傷性生化武器上面睡覺的人,全流月城也就她一個。

  「我哪裡軟柿子了?!」從陽繼續往外退,「我跟著師父掏心挖肺切塊的時候你敢看嗎?敢嗎?」

  「我現在就能把你變成屍體送給七殺祭司掏心挖肺切塊你相信嗎?」

  「……好吧,算你狠。」

  「哪裡哪裡,過獎了。」

  沈曦你在我面前這麼凶殘你老子知道嗎?你哥哥知道嗎?——從陽內心深處發出了吶喊。

  「……後來我也是聽大祭司說你回來的路上出事了,才知道原來櫝塍他們也摻和進來了……」

  聽到這裡,沈曦抬起手,示意從陽暫停:「你說的摻和進來指的是什麼?另外,你跟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有什麼關係?」

  「我娘的祖母跟城主的祖父是同父的姐弟,所以意皋想攛掇我支持他……」

  意皋是現任城主的弟弟,也就是滄溟的叔叔。如今城主病重,假如他去世之後,滄溟仍然無法離開矩木,那麼意皋上位的可能其實還是很大的。不過,他現在也面臨著一個很大的問題——沒有子嗣。

  「你沒攛掇成,於是乾脆攛掇你曾外祖母留下來的那點勢力了?」

  從陽點點頭:「我腦子有病才跟他混,說事成之後便立我為繼任者……老子明明跟他是同輩啊!!!」

  「噗~大概的情況我可以想像……」沈曦一個沒繃住,笑了出來,「那麼我去找櫝塍的時候,他們到底在幹嘛?」

  「……造兵器。」

  原來是不小心闖進了軍火製造交易現場,難怪要處理人證。

  「他們預備什麼時候動手你知道嗎?」

  「不知道……」從陽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還在拉攏我,但是具體計劃意皋沒跟我透露過……你打聽這個幹嘛?」

  沈曦歪了歪腦袋:「當然是送上一份大禮,作為報答咯。」

  一邊說著,她拿起蟲笛橫在唇邊,聚氣吹奏。

  雖然不是沒被沈曦的笛音摧殘過,難道能聽到些有韻律的調子,從陽卻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寧願聽沈曦平日練習時那種毫無章法的笛音。

  果然平時不怎麼生氣的人發起火來才更可怕……

  伴隨著陰寒幽詭的笛聲,無數細小的四翅淚影蟲次第浮現,隨即指法一變,滑音上轉,幾乎占據了半個房間的淚影蟲瞬間隱默,消弭無痕,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你、你這是要……監視全城?!」從陽為沈曦的壯舉感到歎為觀止,「被城主發現你就完蛋了啊!」

  沈曦白了她一眼:「我沒你這麼蠢……重點監控意皋和櫝塍那幫人。」

  「那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弄死了你的蟲子怎麼辦?」

  「那不是更加說明了監控的地方有問題麼?」沈曦繼續翻白眼,拖了張椅子坐下,「我不會告訴爹爹讓他派人去查?」

  監視都敢監視得這麼光明正大……你還能更囂張一點嗎?

  「哦,對了,還有件事情沒有弄清楚哦。」

  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沈曦用手指點了點座椅的扶手,然後撐著下巴,看向從陽。

  「為什麼你是滄溟姐姐的表姑這件事情……從來都沒見你提過呢?」

  雖是這麼問,不過沈曦心裡很清楚,如果身份上真的有問題,老爹跟老哥可不會允許從陽在這兒進出自如。

  聽到這裡,從陽不由得撇了撇嘴:「都過了八百年了,那種事還有什麼好提的,本來就是老太婆野心過頭了才被褫奪身份趕到下城的……難道讓我特地跑到禁地裡跟滄溟小姐認親戚說『幸會我是那個篡位不成反被撂倒的悖逆庶人的曾外孫女你可以喊我表姑』?」

  「如果你真這麼干了,估計你師父會掀起你的頭蓋骨,看看你為何能夠在不長腦子的情況下活到現在。」

  「你這是在質疑我的智慧嗎?」

  「……不,你想多了。」智商是硬傷,這點真的沒得辯啊……沈曦默默扭頭。

  「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嗎?你敢嗎敢嗎敢嗎?!!!」

  「不敢。」

  「……」你、你可以不用這麼誠實的,真的……

  從陽很想問問這個小姑娘究竟知不知道有時候真話也很打擊人,不過用小拇指想也清楚,答案肯定也是更加打擊人的。

  師父救命!大祭司全家都愛欺負人!……等等?

  想起先前大祭司告誡過不要讓沈曦知道這些事情,從陽只覺得頭皮發麻:要是讓大祭司知道自己已經兜不住全交代了,被扒皮抽筋都是輕的……師父救我!!!

  在沈曦看逗比的眼神注視下,從陽連滾帶爬往七殺宮所淚奔而去。然後懷裡坐著兔子娃娃的小姑娘默默攤手。

  她爹要是真的不想讓她知道什麼事情的話,直接把相關人士撤離周圍就可以了,從自家父親繼續放任從陽到處蹦躂這一點來看,或許是希望小閨女自己弄明白一些東西?

  城主的病一日比一日重,滄溟從兩年前開始,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如今城中只剩沈霽一人獨力支撐。

  流月城的現任與下任城主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狀態,而大祭司又是大權獨攬之勢,有些人開始小動作,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都惹到自己頭上了……沈曦覺得,難道是因為自己一直披著蘿莉皮,所以被人小瞧了去?


第十二章

  所謂監控,自然不是實時進行。沈曦將所有淚影蟲分作兩批日夜輪流監視,每日子時交接,同時將收集到的影珠按照時間和對應地點編號,分別由自己、華月、雲葙和從陽讀取其中影像,不做任何刪減地進行整理歸總,然後交給沈夜。

  至於這些東西要怎麼利用,那就不是沈曦的事情了。

  就算是總面積還不到後世一個地級市的流月城,各種亂七八糟的新老勢力混在一起,已經讓一直沒能弄清五代十國割據政權分布的沈曦相當頭疼了……她現在特別佩服能夠在各種人精之間渾水摸魚還獲益匪淺的沈夜。

  雖然偶爾會抱怨一下明明是同樣的父母結果兄妹兩人的腦子相差這麼多,不過沈曦倒是十分相信,笑到最後的肯定是自家兄長。

  然後她套上了厚棉袍,順著寂靜之間外的盤旋石階進入矩木禁地,去看望剛剛清醒的滄溟了。

  「天這麼冷,小曦怎麼還要出來呢?」

  滄溟面上帶著的笑容,聲音卻輕如蚊蚋,顯得非常虛弱,「萬一凍病了,我也會擔心哦。」

  沈曦搖了搖頭:「沒有到下雪的時候,還不是特別冷……哥哥現在那麼忙,要是我也不過來,姐姐一個人會很無聊吧?」

  見沈曦提起了沈夜,滄溟眼中閃過一絲憂色。

  父親病重,而自己現在的情況,也確實不適合行使城主職責,以往並不是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情況,選擇一個合適的代言人也有前例可循。

  不過,從前的代言人,也只是代言人而已。

  從一些人的角度來看,沈夜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代言人。首先,他深得下任城主滄溟的信任;其次,他絕非那種會任人擺布的性子;然後,他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最後,他有神血之力加持。

  一個聽話無能好拿捏又有把柄在手的代言人,絕對比一個智謀和武力都超出眾人許多的大祭司更適合當傳聲筒。

  這種事情,雙方都心知肚明,現在只差一個可以挑起事端傾力打壓對手的借口了。

  「或許,我無法自主行動的事,會變成他們攻訐阿夜遭的理由呢……」

  不是或許,而是已經變成事實了。

  沈曦上午才將一顆包含著指控沈夜「妄圖矯城主之意實現野心」內容的影珠送到被點名的當事人那裡。

  這些事情就算沈曦不說,滄溟心裡也明白。

  「小曦,我會勸說父親解除秘契的。」滄溟所有的想法和立場,都包含在短短的一句話中,「我和阿夜,也不需要秘契。」

  在沈曦看過的有關流月城歷史的書中,提到了自城主的曾祖那一輩流傳下來的一種秘契,由城主與部下當中權力最大者立契,若城主死去,立契之人也會很快隨之衰竭死去……

  沈曦估計,秘契制度的誕生,或許和從陽口中那個「悖逆庶人」有關。

  作為對這個承諾的回應,她以右手覆上心口,屈身行禮。

  不過,在滄溟提出此事之前,沈曦倒是完全沒有料到,原來自己父親的權柄已經大到令城主都不得不小心提防的地步。

  沈氏並非什麼有頭有臉的大氏族,人口凋敝子息不蕃,相比那些人丁繁盛的大族出身、一生下來就享受著最好的資源、能夠順理成章進入權力階層的人,是徹頭徹尾的一般民眾。沈霽從進入神殿到嶄露頭角最後坐上大祭司之位的這一路,絕對可以寫出一部激勵人心的奮鬥史。

  這樣的出身放在眼下,若是沒有滄溟旗幟鮮明的支持,沈家父子所面臨的困境絕不是明面上的言語打壓和暗地裡的刺殺偷襲,而是直接安上一個漏洞百出的罪名然後族誅。

  沈曦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了擁有一個強硬後台的重要性。

  流月城幾千年的歷史中,會出現宵禁的情況只有一種,城主星駕。而沈霽在強撐著主持完老城主的葬禮之後,回到神殿沒多久便臥床不起。

  按照滄溟的設想,在老城主去世、沈夜尚未建立自己的威信之前,已經解除秘契的大祭司沈霽,作為沈夜之父支持沈夜上位,積威多年可以鎮住場面,為沈夜減輕不少壓力。

  然而她卻沒有料到,在解除秘契的時候,沈霽的身體狀況已經被毀壞到了無法醫治的程度,如今也只能比老城主多堅持少許時日罷了。

  這個當口,無論是沈夜還是沈曦都無暇為父侍疾彰顯孝道——就算去了也會被沈霽砸法杖趕出來,當哥哥的忙著接收沈霽留下的人脈以及戒嚴重要場所,當妹妹的拿出懸梁刺股的架勢挑燈夜戰監控網,信得過的人手全被兄妹倆指使得團團轉,偌大神殿裡忙得不可開交。

  沈夜看著掌心靜止不動的兩顆影珠,這是沈曦才送來的,都是有關意皋他們密謀發難之事,然而時間卻略有差別,一個是大祭司繼任典禮前一刻鐘,一個是典禮過半之時。

  不管是哪個時間,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沈霽不再是大祭司,否則繼任典禮無法舉行。

  自進入矩木核心以來,沈夜第一次如此強烈地希望,父親能活得更久一些。有滄溟在身後鼎力支持,他一點都不急,自己坐得越穩,意皋那些人就越亂。

  而另一個問題……他的視線慢慢轉向新提拔為天府祭司的從陽。意皋刻意拉攏從陽不成,又策反了本該聽命於她的手下,由此觀之,她應當不會與意皋之流共同進退。然而事無絕對,又或者,這番局面是她有意放任,想要借此機會打擊意皋……?

  不管從陽有沒有異心,沈夜都不打算讓她參與這件事情。若是有異心,借著此事排除異己甚是方便,若是沒有異心,讓她去誅殺曾經的手下,又對聲譽有損。

  正在思忖著,偃甲鳥又送來了一顆新的影珠。

  看到影像中沈曦說從陽沒那個腦子跟心智暗搓搓搞么蛾子,沈夜不由得對天府祭司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時間漸漸往後推移,大祭司一黨越發穩如泰山,意皋等人也蠢蠢欲動,就在他們按捺不住打算向大病初醒的大祭司下手時,沉寂數日的紫微宮所突兀鳴鍾,宣告大祭司沈霽薨歿。

  檢視屍身之後,從陽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壓低了聲音,對沈夜說道:「……是自斷心脈。」

  新任紫微祭司沉默地看了一眼將臉埋在華月懷中的妹妹,閉了閉眼,然後宣布三日後舉行繼任典禮。

  神殿前的大廣場提前一日開始戒嚴,沈夜以及其他大小祭司需在典禮正式開始前半個時辰焚香沐浴,提前三刻入場。由新任紫微大祭司帶領吟誦禱文,向廣場上的神農神像獻上由谷物、蔬果和陳酒構成的祭禮之後,廣場才會允許觀禮者進入。

  雖然身為前任大祭司之女,新任大祭司之妹,沈曦卻並未擔任神殿的任何職務,在繼任典禮上的觀禮位置,只比尋常民眾靠前三列,堪堪挨著廣場邊緣。

  觀禮位置越靠後,進入廣場的時間也就越靠後,當沈夜正在獻祭禮的時候,沈曦剛剛打扮妥當,准備從神殿側門出去,再從廣場正面的入口進入典禮現場,比起平時要繞很大一圈。

  一直跟在沈曦身側落後半步的雲葙忽然上前,握緊法杖護住了沈曦。

  「何人竟敢窺伺神殿?出來!」

  沈曦雖未修習法術武藝,但是體內蠱蟲甚是敏感,也在同時發覺了周遭的異樣。借著雲葙身體的掩護,她拿起了蟲笛。


第十三章

  神殿祭司以及侍者多以修習法術為主,沈曦所知神殿中唯二擅長武技的人,一個是自家哥哥,一個是新任天府祭司——他們眼下都在廣場中心。

  在雲葙的掩護下,沈曦勉強避開了刀劍的軌跡,袖中滑出一隻瓷瓶握在手中,看看風向,她發現目前的站位略坑,偷襲者都沒在上風口……她收起瓷瓶,橫笛疾吹,數以千計的細小蠱蟲在音律控制之下飛向來人所在,空曠的廳內頓時一片哀嚎。

  沈曦終於明白為何會有提前一刻和典禮過半兩個不同的時間,前一個時間是對她發難,或許還會挾持她作為人質,若是典禮中襲擊失敗,還能用她來要挾沈夜。

  心念電轉之間,一支弩箭破風襲來,雲葙倉促之下以法杖相擊,打偏了走勢。沈曦手中的蟲笛被箭簇斷成兩截,笛音戛然而止。

  對於現在的沈曦來說,以念馭蠱並非難事,她全力而為,至多能夠操縱千只以下的蠱蟲,然而距離有限,像是適才以勁矢偷襲之人,已經超過了她的馭蠱所能達到的範圍。

  思及此處,她立刻對周遭蠱蟲下令,讓它們控制住近身的偷襲者的行動能力然後盡情破壞肢體,至於遠處那些……

  還不等她看清弩箭的來源,側面又是一箭,正中她背上的兔子娃娃,破壞了裡面的發聲偃甲,隨即一陣攢射,逼得她不得不往遠離雲葙的方向退開。

  蟲笛是父親做好了悄悄放在枕邊的,兔子娃娃是哥哥親手設計縫制的,都被……

  ——弄壞了。

  一隻紅黑相間,只有綠豆大的蜘蛛從沈曦的指間懸絲而下,落地之後迎風而長,一瞬間便成了半人高的龐然大物,險些把雲葙嚇出冷汗來。用眼神安撫了侍女之後,沈曦將手指抵在唇下,吹出了嘹亮的調子。

  接收信號跟人類在同一個波段的蟲豸是很少,卻不代表沒有……只是不太好操縱罷了。

  蛛腹末端紡績器中噴射而出的粘液遇到空氣迅速硬化變白,在弩箭抵達之前結成巨網,青銅材質的弩箭碰到蛛網便被附著其上的毒液黏住,迅速腐蝕朽化,箭身攜帶的沖擊力也被蛛絲本身的韌性消化殆盡。

  「不作死就不會死,怎麼總有人不明白呢?」

  在確保自己和雲葙的安全之後,沈曦給巨蛛下達了自由攻擊的指令。

  飛射而出的蛛絲精准地擊中隱藏在暗處的偷襲者,然後逐個拉出,掛在蛛腹下的小蜘蛛一擁而上,很快便將掙扎不已的人體吸成了一具千瘡百孔的乾癟皮囊。

  腐骨蛛本性凶猛嗜斗,而沈曦以秘藥馴養的這只雌蛛又是剛剛過產卵的,對肉食的需求更加急切……偌大的前廳瞬間鴉雀無聲,雲葙臉色慘白,好幾次想將沈曦從腐骨蛛身邊拉開,卻懾於巨蛛的氣勢,一動不敢動。

  將先前就被沈曦以蠱術制服的那些人吃空之後,雌蛛慢吞吞地咬斷蛛網,將之一點一點吞下,吃飽喝足的小蜘蛛也回到了雌蛛腹下。

  蜘群吃人的過程中,沈曦的視線一直落在斷成兩截的蟲笛上,直到腐骨蛛縮小成原樣,攀著她的手指回到了衣袖裡,她才像是驚醒過來一樣,抬頭看向雲葙。

  「回去吧,哥哥現在一定很忙,我們別去給他添亂了。」聲音沙啞乾澀,全然不似平時的脆潤與甜美。

  回到寂靜之間,等雲葙忙著張羅熱水去了,沈曦這才捂住嘴巴,發出了隱忍多時的乾嘔。

  哪怕早已在腦海中預想了很多次以蠱術殺人的場景,沈曦也無法坦然面對用精心培育的蠱蟲將自己的同類吞噬殆盡的情形。

  那不是隨手就可以碾死的螻蟻,而是和自己一樣活生生的人……她無法用「殺人的不是我,而是蠱蟲」這樣的理由,來強迫自己無視掉那些人命是在自己命令下消亡的事實。

  或許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那些乾癟猙獰的皮囊,都會變成她噩夢中的常客。

  繼任典禮之後,伴隨著政權交接二來的清算和殺戮持續了近半個月,總算落下了帷幕。

  自意皋往下,參與叛亂者俱是依罪量刑,唯獨主謀的處理有些棘手。如今流月城中,身負城主血脈者,除了現任城主滄溟之外,僅有兩人,一個是天府祭司從陽,另一個就是叛亂的發起者意皋。比起從陽,意皋與滄溟的血脈更加相近,哪怕犯下了大過,也不是能夠輕易處置的。

  哪怕人證物證都擺在眼前了,意皋也死咬著不肯認罪,負責審問的從陽好幾次忍不住想用重刑,卻又顧忌他的身份,若是貿然動刑,只怕會讓還在觀望狀態的中立人士倒向。而且她自己本身也是悖逆之後,量刑更得仔細斟酌,不然一不小心可能把自己也給坑了。

  這種不上不下的情況,在意皋之妻被發現懷有兩個月身孕的時候,終於有了轉變。

  「說實話吧,」從陽大刀闊斧地盤腿坐在牢門外,頗有些無賴地說道,「叛逆之罪證據確鑿,哪怕你不認,我們也能給你定罪,只不過你自己認了的話,量刑會輕一些,我們面子也上好看點。其實你自己心裡也明白,這麼干耗著對誰都不好。」

  見意皋仍是一副我自巋然不動的模樣,從陽歎了一口氣,敲了敲藏在耳環中的傳音蠱。反正她已經仁至義盡了,既然意皋冥頑不靈,那就讓嘴皮子更厲害的來對付他好了。

  「你這麼死扛著不認罪,你兒子知道嗎?」

  果然子嗣是個軟肋,從陽只復述了第一句,意皋就抬起頭來。

  「哦對了,差點忘了,從大祭司繼任那日起,你就沒回過家了,難怪不知道呢……」從陽刻意拉長了語調,悠哉地說道,「昨天才診斷出來,兩個月的身孕,還是個男孩哦~雖然只是軟禁,並沒有苛待,不過大人受得了,胎兒就不一定受得了啦……哪怕生出來了長大成人,有一個身為悖逆庶人的父親,想來這孩子也很難抬得起頭罷……」

  「……你威脅我?!」

  從陽學著沈曦那樣,無辜地歪了一下腦袋:「怎麼談得上威脅呢?這種事情可是有前例的。」

  意皋咬牙:「……算你狠!」

  「哎,認罪了也就是你一個人軟禁終身,總比禍及子孫後代強一點……想明白了就好。」

  邁出地牢的前一刻,從陽聽到了意皋帶著惡意的質問。

  「對沈夜俯首帖耳百般討好……你覺得自己可對得起體內的神裔之血?」

  都這種時候了,還不忘挑撥離間……

  從陽暗忖,幸好笨蛋基因都在意皋身上,沒有遺傳給自己。這一次倒是不用沈曦指點,她知道該怎麼反駁。

  「沈夜是滄溟城主認可的大祭司,城主都沒意見了,怎麼你還有意見?」

  你又不是城主,瞎鬧個什麼勁?

  「想必除了我之外,你也聯絡過其他人吧?」

  從陽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說道,「赤霄、雍門、承欒……他們都是跟我同一批進入神殿的,你看他們搭理你了嗎?

  「別說我們投靠了大祭司這種鬼話,只要腦子沒病,真正一心為流月城想的人,誰會被你籠絡過去跟著造反?也就是櫝塍打鐵打傻了,被你說了幾句許以重利就動搖了……

  「對了,我估計你這輩子也就只能呆這裡了,好歹也是親戚一場,你想給你兒子起什麼名字,我可以幫你帶個話。」

  沉默許久之後,地牢深處傳來了彷彿蒼老了許多的嘶啞聲音。

  「……雩風。」


第十四章

  城主附身矩木沉睡不醒,名義上滄溟仍是流月城的統治者,實質卻是她所信任的大祭司沈夜總領全城事務,待滄溟清醒時,再前往禁地匯報近況以及各種理事舉措。

  因先前繼任典禮上的叛亂,城中不少機要職位的主事人受到牽連罷職,留下了不少空缺。盡管沈霽生前已經開始為沈夜培養得力手下——比如華月,但根基畢竟比不得掌權多年的城主一系,就算滄溟將手中可以調動的新銳力量轉入沈夜麾下,人力仍然捉襟見肘,尚有不少細務需要紫微大祭司親力親為。

  於是,每天都在看書玩蟲子偶爾還會教唆天府祭司偷溜出去瞎晃的沈曦,也在某天被親生兄長抓壯丁了。然而沈曦靈力不顯,又一直維持著九歲小姑娘的外表,若是任命神殿職位,恐怕會留下口實……略作思索之後,沈夜有了主意。

  紫微宮所自寂靜之間開始往上到矩木禁地,平時除了沈夜以及他的少量心腹,都是嚴禁進入的,而沈曦卻不在被禁止的名單內,又與滄溟交情甚好,沈夜便將不定期向滄溟匯報大小事務的工作交給了她。

  「小曦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聽到滄溟帶著疑惑的詢問,沈曦搖了搖頭……只是猜測而已,現在說出來,也不過是白白讓滄溟擔憂。

  「我在想前幾天新來神殿的那批學徒的事情。」沈曦指了指懷裡的卷軸,其中之一就是關於神殿新進學徒之事,「哥哥說這一批孩子裡面有不少資質上佳,打算擇其一收入門牆……」

  「這麼早就打算收徒?」

  滄溟十分驚詫。沈夜剛剛成為大祭司,年紀也並不大,雖然曾經因疾患而病危,但是如今早已痊癒,就算看中了哪個孩子的資質,也不必現在就定下來……等等?

  「……該不會阿夜他……?」

  「哎,被姐姐看出來了……」沈曦輕輕點了點頭,肯定了滄溟的猜測,「症狀很輕微,哥哥說撐個幾十年不成問題,就不讓我跟別人講,不過姐姐是自己猜到的,我可沒有出賣哥哥。」

  「難道,是繼任典禮那日……」

  沈夜繼任紫微大祭司的那天,滄溟本在沉睡中,然而下方廣場爆發的戰鬥實在太過激烈,碰撞激蕩的靈力連她都驚醒過來了……由此可以想見,那時沈夜必是調動了體內的神血之力,才得以鎮壓叛亂。

  想起這件事情,滄溟不由得看向沈曦。

  ——突然可以開口說話,似乎也是從繼任典禮那天開始的?

  「那小曦你呢,近日感覺可好?」

  沈曦知道滄溟憂心她也是因為動用了神血之力,所以才能開口說話,然而她從離開矩木到現在,一絲靈力都用不出來,全都喂蠱蟲去了,又何談動用神血之力呢?

  說到神血,她先前倒是建議過讓沈夜再進一次矩木核心進行治療,卻被沈夜以神血之力日漸衰微、不可再度消耗為由拒絕了。

  仔細想想,其實滄溟附身矩木無法自由行動,會不會是因為,在她進入矩木核心的時候,神血就已經消耗過多,無法完全治癒她的疾病呢?沒道理比滄溟早幾個月進入矩木核心的自己和兄長治好了病,滄溟後一步接受治療的時候就力量不足啊。難道在兩次治療之間,發生了什麼令神血大量消耗的意外?

  「……小曦是有心事嗎?今日怎麼如此心不在焉?」

  沈曦迅速拋開有關神血的猜測,扯起了一抹笑容:「我是在想,那天怎麼就突然能夠說話了……以前吃了那麼多藥都不見好,結果看到哥哥送的兔子娃娃和爹爹送的笛子被打壞了,一生氣不知怎麼的就能出聲了……」

  ——跟開基因鎖似的。

  「靈力可有恢復?」

  「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兒都用不出來。」

  見沈曦毫無頭緒的模樣,滄溟也想不到其他可能,只能歎氣:「還是勸勸阿夜吧,身體康健總是好的。」

  沈曦面無表情地扭開了腦袋:「他自己都放棄治療了,我能怎麼辦?打暈了扔進矩木核心麼?」

  「……這個辦法也不是不可以……不過現在還有誰能制服阿夜?」

  理論上和實質上都比沈夜更強的人絕對是滄溟,但是她現在身陷矩木之中,行動不便,真要動手了,沈夜直接往樹後繞,她就沒轍了。

  「目前還找不到……」沈曦一臉不開心,「或者可以等等,反正現在還沒嚴重到必須治療的地步,沒准過幾年會有高手橫空出世一隻手就能打趴我哥?」

  「……」

  滄溟覺得自己還是繼續睡覺比較有益身心健康。

  與滄溟說笑時,面上端著毫不在意的模樣,也知道只要不大量使用高級術法,沈夜的舊疾便不會繼續惡化下去,但是真讓沈曦自己騙自己以為兄長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她還沒那麼缺心眼。

  「我說你這幾天是怎麼了?」

  哪怕缺心眼如從陽,連續幾天下來,也被沈曦搞得心裡發毛了。

  「先前不是說切人很惡心不敢看連試驗冰蠶蠱都是讓我先把內臟塞回去合上刀口麼?怎麼現在趕都趕不走了?」

  沈曦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來看內臟,我來看人的。」

  「看人?」從陽心說這位似乎不好女色啊,然後靈光一現,如遭雷殛,「別告訴我你看上我師父了?!」

  「……這話讓我哥哥知道了你信不信他一根手指就碾死你??」

  「沈曦你在我面前這麼囂張你哥哥知……算了、你這麼囂張就是你哥撐腰我知道……」

  「知道還問,你腦殘麼?」沈曦頂著一張兔斯基臉鄙視她。

  「……我說不過你總行了吧……」

  從陽果斷轉移話題,「你這麼天天跟著我到底想幹嘛?別說你愛上我了,真要這樣我絕對會被你哥碾死的!」

  兔斯基臉動了動,變成熊吉臉:「我就想知道切掉患病部位換上偃甲的方法能不能普及。」

  從陽真想噴沈曦一臉血:「別鬧了好麼,要是沒爛到骨頭裡哪個正常人願意扔掉手足換成木頭的?一不注意就磨得血肉模糊你以為不難受嗎?我師父天天用輪椅到了陰天還經常發疼呢!」

  於是沈曦決定放棄用偃甲義肢替換潰爛肢體的想法。

  遠遠看到妹妹和天府祭司說得起勁,沈夜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師尊這是著涼了?」

  跟在沈夜身後的少年個子與沈曦相仿,一身低階祭司的服飾,顯然是新進神殿不久。循著沈夜的視線望去,他恰好看到從陽伸爪子揉沈曦的臉。

  「不是……」

  發現小徒弟在看那邊,沈夜黑了臉。

  「謝衣,記住為師的話,沒事別跟從陽打交道,不然變蠢了可沒藥治。」

  「呃……」少年懵懵懂懂地應了一聲,乖乖收回視線,「天府祭司也收徒了麼?我們這一批進神殿的沒有女孩啊?」

  「……那是本座的妹妹!」沈夜一口牙磨得咯吱作響。

  「……」

  十一歲的人生中,第一次見識到了高貴冷艷孤天高月一般的大祭司炸毛的模樣,少年謝衣突然有點擔心自己看到太多知道太多,會被師尊滅口……


第十五章

  雖然被從陽在無意中打消了給沈夜換義肢的念頭,不過沈曦目前還沒有放棄的打算。

  「哥哥你就算是照顧下我的心情,也好歹接受一下治療嘛,管不管用是一回事,總比什麼措施都不做好啊……」

  晚上是兄妹倆雷打不動的聯絡感情時間,但是看到妹妹一手舉著湯藥一手爬著蠱蟲戳在面前,沈夜只想掉頭狂奔找個沈曦夠不到的樹杈蹲一晚。

  如果沈夜身在人界,隨便扯一個基礎知識扎實的算命老瞎子,把手伸出去給人輕薄□一番,老瞎子就會言之鑿鑿地告訴沈夜,他命中有女禍。然而流月城封閉千年,祭司們也多年不玩卜凶問吉這一套了……於是沈夜只能繼續茫然無知地被妹妹坑。

  不過,說茫然無知也不太對,至少沈夜現在對上沈曦出招,還是知道招架閃避的。

  「……不然你還得小心,哪天手臂爛掉了看到滄溟姐姐都沒法摸……」

  會心一擊正中目標,傷害翻倍。

  有關沈曦從什麼地方學到了「摸」這麼猥瑣的形容,沈夜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

  ——天府祭司又躺槍了。

  萬幸沈夜現在還不知道他妹已經在心裡猜測過他一個月擼幾次、每次擼多久、用的是左手還是右手……不然他真的會瘋掉。

  身為實質上的領導者,沈夜很清楚做事輕重緩急,也能很好地區分重要、不重要、緊急、不緊急之間的相對關係並且安排合理的處理順序。然而要說服沈曦接受「哥哥是有病,治病是很重要,但這件事情相對其他事情而言並不急,所以哥哥打算暫時放棄治療」這個事實,卻還是要花不少心思的。

  女孩子最拿手的殺手鐧一哭二鬧三上吊,沈曦自覺下限尚未刷新,鬧騰跟上吊她還沒臉皮使出來,如果只是哭的話……幾顆金豆豆掛在眼角要掉不掉的,雖然連龍套的演技都比不上,但是對於妹控來說絕對是一擊秒殺。

  沈夜的原話是:

  此事不可操之過急,即便有了治療之法,未經驗證也不可隨意使用,況且哥哥體質已與常人不同,同樣的藥物和法術,起到的效果或許也不會一樣。

  他的本意是讓沈曦慢慢來不要急,最好過個三五年就忘掉這檔事,然而沈曦聽到後面,思路卻開始跑偏了,最終如脫肛的野馬一樣開到了和沈夜的預期南轅北轍的方向……

  「我跟哥哥都被神血燒過,而且我還……」

  「——別鬧!!!」

  沈夜差點被妹妹一秒鐘變熊的本事給嚇懵了。沈曦話裡什麼意思,他不用腦子都能猜到,不就是想仗著三天一次回復的體質在自己身上試麼?!細思恐極啊這!哪有拿自己身體這麼玩的?!!!

  妹控的邏輯裡,妹妹一切都是對的,要是妹妹有不對,那也是別人的錯!

  於是從陽又中了一槍。

  其實沈夜的思維也很好理解,沈曦天天跟從陽混一塊玩兒,要說除了自己還有誰能對沈曦產生影響,從陽絕對跑不掉,而那個臉盲症又恰好是活體解剖愛好者……這個黑鍋扣得真可謂是嚴絲合縫。

  然而這個玩伴是沈夜要找的,也是經過他批准可以跟沈曦玩的,現在反悔了就是自己打臉。在這件事情上,紫微尊上也不認為自己有錯——這是原則問題。

  至於怎麼隔離壞影響,沈夜也迅速想好了對策,多給妹妹找點事情做,最好讓她忙得沒工夫拿自己的特殊體質實驗、忙得沒空被從陽繼續帶壞下去,加上她要養蠱配藥晚上兄妹倆還要開臥談會,他就不信妹妹還有精力瞎折騰。

  淚流滿面地開始往全城布監控網的沈曦已經開始後悔一時口快不小心說漏嘴了。

  先前每天一次收線歸總情報她一個人都忙不過來,現在要求白天每個時辰歸總一次,她不但要分配好每只淚影蟲的監控區域跟排班輪換,還要整理它們帶回來的情報……雇童工是要判刑的哥哥你知道嗎?!

  剛剛往神殿裡收了六個童工——包括徒弟——的沈夜打了個噴嚏

  看到一身玄金祭服的沈夜帶著妹妹出現在議事廳,從陽倒是沒怎麼驚訝,她覺得從沈夜以往的表現來看,把妹妹拴腰帶上也是遲早的事。但是……

  你跟妹妹形影不離也就算了,好歹讓她把背上的兔子娃娃給放下行嗎?旬會這麼嚴肅的場合放只娃娃進來真的可以嗎?

  從陽決定以後再開會就學自家師父那樣找個理由不來。

  對於大祭司公然帶著妹妹上班下班的瀆職行為,哪怕是對他看不順眼的人,也被紫微尊上繼任以來的一連串雷霆手段嚇閉嘴了,只敢在背地裡抱怨一下公私不分,面上還得端著笑臉誇一句令妹真是活潑大方人見人愛。

  然後就被大祭司突然黑下來的臉色嚇得腿都軟了。

  當然,後來等某些表裡不一私下誹謗的人得知他們的悄悄話其實都被那個活潑大方人見人愛的小姑娘悉數監聽然後捅給了沈夜的時候,就連臉皮最厚的人都不願昧著良心再誇她什麼了。

  ——只能祈禱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先前繼任典禮時突然出現在神殿裡的那幾具被吸乾的皮囊,其實都是沈曦養的小可愛們吃剩的。

  關乎民生大計的衣食住行,在流月城只需要考慮衣和住,衣物跟房屋都不是易耗品,定期的補充和維護也是有例可循,不需要花太多心思。濁氣上湧波及到流月城之後,掌權者要重點處理的事務就多了研究抵御濁氣治療疾患之法這兩項。而不飲不食而導致地位下降的農業,因為受天氣影響很大,倒是得時時關注,偶爾來個倒春寒下點雹子,就會平添不少工作量。

  以上內容再加上每個月的祭典和每年的神農壽誕,大約占了神殿日常工作的四成。

  沈曦注意到,自家兄長現在的重心,一是繼續跟濁氣對抗,二是尋找破界之法。

  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帶著自己從流月城邊緣眺望人界的那個少年。那個時候,她為了安慰沈夜,曾說過若是尋到破界之法,自己想必也能再度開口說話。

  如今的自己,已經不再需要借助偃甲來言語,那麼破界之法,是不是也近在眼前了呢?

  沈曦有些出神地想著,攏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檢查著淚影蟲送回的影珠。令她稍微安心的是,尋找治癒疾患之法是近幾百年裡整個烈山部的重中之重,沈夜繼任之後也並未有絲毫怠慢,一直在跟進。

  等一下,既然兄長從未放棄過探索治療惡疾的方法,那麼自己前幾天的唧唧歪歪……臥槽逗比了!

  她在很認真地考慮,是否要用什麼辦法消除掉自家兄長的那段記憶。

悠于 2018-4-13 19:24

第十六章

  雖說被當童工使了,不過每日跟沈夜處的時間倒是多了些,仔細盤算一下得失之後,沈曦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沈曦很早就發現了自己是個兄控,她也從來沒有掩飾過這一點,更加不會認為兄控不對。

  小時候有什麼好的都讓著妹妹,也沒少給妹妹背過黑鍋,長大了成了大祭司每天忙得不可開交,也盡量抽出時間來陪妹妹聊天解悶……這麼好的哥哥上哪找啊,不粘著點被人搶走了怎麼辦?

  只能說,蘿莉皮穿得太久了,會連心智都拉低了幼稚化了……

  然而眼下這個穿著蘿莉皮的家伙卻鼓起了包子臉,本是水潤潤的杏眼,竟然透著幾分火星四濺的意味。

  從陽剛剛過來就看到她氣鼓鼓的模樣,順著視線看過去,頓時笑了。

  現在正到晌午,是工作之餘的閒暇時候,沈夜平時都會小憩片刻養精蓄銳,不過今日天氣不錯,薄雲微風,非常適合曬太陽,沈夜興致上來了,便叫上小徒弟去了中庭,指點一下刀法。

  ——沈曦就蹲在回廊下,一臉苦愁深恨地盯著搶了她哥哥的謝衣。

  從陽想起前兩天聽到風琊跟承欒抱怨謝衣哪裡好了還被大祭司當個寶,然後路過的沈曦就加入聲討謝衣的行列與風琊一見如故相逢恨晚了……

  「不是吧,就一小會兒你也能氣成這樣?」

  沈曦磨了磨牙:「那小子的衣裳是我哥縫的……」

  「……你的兔子娃娃不也是大祭司跟華月幫你縫的?……咦,已經補好了。」從陽伸手拍了拍趴在沈曦背上的淡黃色大兔子,「你都這麼大的人了,跟個小孩子慪氣……至於麼?」

  「我更小。」沈曦理直氣壯地說道。

  從陽差點沒嗆死,沈曦也就比她小一歲而已,今年二十一,尋常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都嫁人了好嗎!皮是九歲的沒錯,可裡頭的瓤兒早熟透了,你還要裝嫩!

  「……你敢摸著良心說你內心跟外表一樣只有九歲嗎?!」

  「為什麼不敢?」

  「不對、良心這玩意你真的有嗎?!」

  「……有。」

  「喂,給我把頭轉回來,你心虛了麼?!」

  沈夜教徒弟很認真,卻也留了一分神在妹妹那邊。從陽來時他就覺得事情不妙,聽到一半差點一刀扔過去戳她天府祭司個透心涼。

  ——本座的妹妹跟本座感情好就喜歡呆在本座身邊,關你什麼事?別來挑撥離間啊!

  於是清了清嗓子,暗示他也在注意倆姑娘的談話,讓從陽留點口德最好馬上滾蛋,別勞駕他紫微大祭司親自動手收拾人。

  「……你看看,白天你跟著大祭司寸步不離,幫他隨時注意城中動向,晚上兄妹講悄悄話那是雷打不動的,就這樣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從陽真是苦口婆心了,好歹是自己一起玩到大的伙伴,跟個小孩子斤斤計較,為的還是「哥哥的關愛被搶走了」這種說出去笑掉人大牙的理由,掉不掉價啊!

  「……我哥還手把手教他武藝呢!」沈曦撇著嘴,小聲嘀咕,「都從來沒這麼教過我!」

  從陽默不作聲地捏住沈曦的小細胳膊,掂了掂,裹著寬袍大袖都不盈一握似的,眼神裡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就你這小身板,隨便摔打兩下就散架了,還想學武藝?

  感到人格受辱,沈曦霍然起身,沿著回廊走到五丈以外,然後抽出了腰間那支素白的珊瑚笛。

  「從陽來戰!」

  先前繼任典禮時,用了多年的蟲笛被弄壞,事後沈曦腰間便換了這支珍藏多年的素髓珊瑚笛,倒是一直沒怎麼使用,這會兒正好拿從陽來練練手感。

  素髓珊瑚產於深海,據說生長極為緩慢,流月城中所存更是年代久遠。早些年沈霽得知女兒決定修研蠱術之後,不知用什麼法子弄來了一支成色上好的素髓珊瑚打磨成笛,然後跟沈夜的兔子娃娃前後腳送給了當時被發現無法長大的女兒。

  蟲笛對於蠱術具有一定程度增幅效果,而材質與做工便是影響增幅多寡的重要因素。珊瑚本是蟲豸骨骼構成,天生的多孔結構,比起帶有共鳴器的一般蟲笛,與蠱蟲的適性良好很多。最重要的是素髓珊瑚特別堅韌,想弄壞都沒那麼容易。

  從陽抽著唇角,掣出了袖中劍:「……你敢不敢別退那麼遠?」

  話音未落,數十隻蠱物已經在沈曦的操縱下,從各個角度向她逼近了。

  「讓你近身了我還戰個羊駝駝啊?」

  嘴上說著挺輕鬆,沈曦卻不敢大意了,估算風向走位之後,藏在身上各處的毒粉也被有選擇地釋放出來。蠱蟲只是封住了身法,若是以法術掩護進行移動,五丈的距離眨眼就沒了,而從陽的法術也是非常下功夫的。

  心念電轉間,珊瑚笛橫於唇邊,吹響了一串詭譎的音節。

  披著一身雪青鱗甲的食寒蜈蚣聳直了半截身子,足有兩米高,頭頂一對觸須微微顫動著,顎牙不住開合。

  迎著從陽移動的軌跡,蜈蚣彈起身子一伸再一卷,時機之巧妙,硬是將她攔腰截住了。

  有七殺祭司這麼一位師父,又跟沈曦認識多年,從陽倒是不怎麼怵這些亂七八糟的蟲子,而且沈曦選的毒粉也很有分寸,不會造成任何後遺症,但是被難以計數的蜈蚣足爪撓在身上,那種滋味真是——無法形容。

  「……這局不算,堂堂正正來一場。」

  「沒問題。」

  沈曦麻利地收回蠱蟲,順手解了從陽身上的毒,然後扭頭看向旁觀半天的自家兄長。

  「哥哥幫我揍她~~~」

  沈夜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看了謝衣一眼:「正好,看為師實戰演示。」

  「……沈曦你敢不這麼無賴麼?!!!」

  「這是戰術。」

  沈曦說完,便蹭蹭蹭跑到了庭院裡,笑瞇瞇地看兄長單方面毆打那個似乎是自己好友的逗比。

  圍觀了一會兒,沈曦總覺得似乎少了點兒什麼,略一思索,便從袖袋裡掏出了一個紙包打開,拈起那一團團散發著焦香的小玩意就往嘴裡扔。

  「這是什麼?」

  身後傳來了好奇的詢問。沈曦頭也不回地說道:「烤螞蚱,平喘止咳延緩衰老。」

  「所以你就是吃多了這個,才會一直都是八.九歲的模樣嗎?」

  「……」從來都是給別人會心一擊的沈曦,終於嘗到了會心一擊帶來的雙倍傷害。

  僵硬地扭著脖子看向後面,謝衣拄著連鞘直刀,一臉無害的笑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過什麼直戳沈曦要害的話。

  沈曦對此的回應是,掏出了另一個紙包。

  「琥珀蜂蛹,強力推薦。」

  蜂蛹雖然味道鮮美,但是做成甜口嘗了嘗,沈曦覺得不是自己的菜——失敗作。

  「嗯,這是送給我的嗎?」

  「拿去吧,不用客氣。」

  剛剛收拾完欺負妹妹的從陽,紫微尊上准備點評一下適才戰況,一轉臉就看到兩個熊孩子正往各自的嘴裡塞著什麼東西。

  沈夜覺得這個時候已經無法微笑了。


第十七章

  因為變成了流月城監控網總負責人的重點關照對象,所以謝衣每每爬牆上樹捅婁子了,都會被第一時間上報到紫微尊上面前……沈曦深深地懷疑,這個叫謝衣的小子上輩子是不是一隻斷腿的哈士奇,否則怎麼會積攢起如此旺盛的精力和破壞力。

  看著責罰之後仍然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弟子,沈夜的腦袋一天比一天疼,他第一次認識到,小孩子精力旺盛過頭也不是好事。

  他決定找點別的東西讓謝衣學,好消耗掉他過剩的精力。

  介於已經有了前車之鑒——沈曦和從陽,對於讓弟子去學什麼,沈夜顯得很慎重。他也不想看到徒弟變成蟲類動物愛好者或者人體解剖愛好者,更加不敢想像自己卸任之後,整個神殿都被謝衣塞滿蠱蟲毒藥和人體標本的情景。

  扒拉來扒拉去,沈夜想起了不需要跟生物打交道的偃術,但是流月城目前最擅偃術的人是啟發了從陽剖屍癖令她變成人體解剖愛好者的七殺祭司,於是沈夜不得不考慮,如果謝衣被啟發著走向了分屍狂方向的後果。

  這個顧慮在看到從陽之後得到了解決。

  自從有了徒弟,七殺祭司在研究人體時便漸漸習慣了讓徒弟當助手而不是傀儡,畢竟傀儡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指揮起來實在不太方便,不像徒弟指哪打哪讓遞刀子絕不遞剪子……

  換句話說,若是沒從陽在場,瞳也不怎麼會做人體研究了。

  於是沈夜暗搓搓地找上瞳,說你給我帶帶徒弟,教他下偃術吧,瞳說工作很多我很忙,你自己不也懂點偃術麼。沈夜倒是早想好了對策,首先他更忙,更沒時間,其次他許諾會將七殺祭司在教學期間的工作全部轉給天府祭司,瞳略略思考後便點頭答應了。

  然後謝衣就多了一門偃甲選修課。學了幾天覺得似乎挺有意思,選修課變成了主修課,每天一有空餘時間就往七殺宮所跑,幾年後把七殺祭司的存貨掏光之後,就走上了自主研究的道路。

  對於此事,大家表示真是皆大歡喜。

  搶哥哥注意力的人露臉少了多好,每天查水表也是很累的~~~

  教小孩雖然麻煩了點,不過能少幹點活兒還是很劃算啊……

  哎呀徒弟最近闖禍少多了,果然找點事情讓他做是個好主意!

  ………………………………………………………………………………

  ——等等你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陷入加班旋渦的天府祭司在找廉貞祭司喝酒倒苦水順便得知真相之後,十分憤怒地表示:

  大祭司全家都不是好人!!!

  而被從陽定義為不是好人的那一家子,後來也確實得到了報應。

  比如沈曦某天不慎,讓謝衣把兔子娃娃摸走拆開又裝好了,悄悄物歸原主之後,年輕的破軍祭司才發現自己房間裡多了幾個零件,似乎是兔子娃娃裡面的。

  比如沈夜發現自己的床板少了一塊,剛開始鋪著褥子沒發現,躺上去差點閃了腰,讓妹妹查了淚影蟲的記錄,才知道是被謝衣撬走拿去做偃甲了……大祭司覺得自己有必要找徒弟談談人生了。

  謝衣興沖沖跑來來沈夜的時候,沈曦攤開了四肢趴在兄長膝蓋上,睡得很沉。

  大祭司之妹體質羸弱,冬日畏寒易困的事,出入神殿的大小祭司和侍從們幾乎都知道,對於她天寒時大白天站著都能睡著的情形,也習以為常了。

  於是謝衣進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兔子娃娃、沈曦、沈夜從上到下從小到大疊成一堆的畫面。

  視線掃過那只淡黃色的大兔子,他略略心虛了一下,不過想想都過去好幾年了,沈曦也沒有發覺,頓時又覺得底氣足了很多。

  見沈夜眼中露出詢問之色,謝衣迅速調整了表情,捏著帶來的卷軸,壓低聲音道:「師尊,弟子近日試得一法,或可解決城民冬日取暖之困。」

  「哦,是嗎?」沈夜本來被妹妹帶起來的一點睡意迅速消散,「說說看。」

  「五色石之力,以往雖能以法術激發出來,然而此法對施法者靈力大小和控制精細程度要求極高,無法惠及一般城民……弟子想,若是能以偃甲來激發五色石內蘊力量,或許比人為更加穩定。」

  一邊說著,謝衣呈上了卷軸,「弟子已有初步方案,希望師尊批准弟子動用五色石進行實驗。」

  如謝衣所言,能夠利用五色石取暖的人實在太少,而另一方面,五色石中所含的力量又十分龐大,指甲蓋大小的分量,足夠為神殿四分之一的屋捨提供整個冬天的供暖,所以這麼多年來,五色石的消耗並不多,又因為取暖之法無法普及,正常人也不會打五色石的主意,以至神殿中儲存五色石的倉庫基本不用上鎖。不過,必要的流程還是要走一下的。

  沈夜想,若是謝衣此法可行,大概以後對五色石倉庫的監管要嚴密一點了。

  一邊思忖著,他接過卷軸打開,圖中繪著一個巨大的偃甲爐,周圍還有用各種術語和計算公式做的細節描述。沈夜也懂偃術,理解起來也不困難,細細看下來,並無不妥之處,詢問了一些具體參數之後,他覺得這個計劃可行性很大。

  「……燒完……不就沒了嗎……」

  兩人交談雖然壓低了嗓音,但沈夜看設計圖時也有動作,兩處影響之下,沈曦睡意略退,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見謝衣也在,沈曦習慣性地皺了一下眉,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來。

  這幾年謝衣身量抽高,個子比沈曦高了不少,因年歲漸長,自然不會同小時候那樣撒嬌耍賴,讓沈曦感到威脅小了不少——這麼大的人肯定不好意思裝小孩了,漸漸也就沒再查水表和刻意爭奪兄長的注意力了。

  「……都燒完了,以後就只能燒炭了吧?」

  吐槽完畢再度趴下,繼續冬眠,沈曦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麼。

  然而沈夜卻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若是城民習慣了冬日的溫暖,待五色石消耗完畢,不等神血之力衰竭,流月城裡就得凍死人了。

  謝衣也想到了這一點,不等沈夜開口詢問,他便算出了偃甲爐的消耗。

  沈夜估量了一下五色石的存量,神色漸漸凝重:「若是以這個速度,大概能維持八十多年……」

  「既如此,弟子回去想想如何改進,過幾日再給師尊答復。」

  「這是自然,不過——」沈夜想了想,又道,「破界之法一直沒有頭緒,若是有空,也分神想想,為師相信以你之能,多花些心思,這方面必會有所進益。」

  謝衣點點頭,領命而去。

  出門之後,他似乎聽到了沈夜的喃喃低語。

  ……有生之年,哥哥定會……人界萬里河山,還有書中所說、那些有趣事物……絕不食言……

  回頭看向室內,女孩伏在兄長膝上沉睡的輪廓已經有些模糊了。沒來由地,謝衣突然覺得眼中有些發澀。


第十八章

  所謂趕早不如趕巧,謝衣提出偃甲爐方案沒過幾日,滄溟便醒了,沈夜不失時機地將此事告知與她,順便也想聽聽滄溟對他選出的繼任者的看法。

  「阿夜的眼光自然是好的。」滄溟並未直接對謝衣做任何評價,只是避重就輕地說道,「我雖常年沉睡,卻也聽說這位破軍祭司敏而好學,又是難得純善溫和的性子,神殿中少有不與他為善者……阿夜所期待的烈山部下一任大祭司,與阿夜本人,似乎不大一樣呢。」

  屬於城主一系的人馬,雖然在沈夜的打壓之下安分了許多,然而遭到剪除的並非核心,而是被意皋策反的那部分,所以真正忠於城主的勢力,並未傷筋動骨。

  滄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沈夜也非常清楚,但是從未過問,也沒必要過問此事。

  對於滄溟說笑間的言語相詢,沈夜抿了抿唇,似是不願正面回答。

  「神血行將耗盡,又有惡疾為患,作為城主無法理事……自入流月城以來,烈山部從未面臨如此危機……」

  滄溟的語調輕緩柔和,然而一字一句卻像是銳刺一般,戳得沈夜難以維持沉默。

  「流月城隕落在即,以阿夜心性之決絕,想必已有破釜沉舟之意……破而後立,將一個乾淨、光明的烈山部交到謝衣手中……我可有猜錯?」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啊……」

  視線越過蒼翠蓊郁的矩木枝葉,北疆冬日的寡淡日光透過光穹般的結界,像是被濾走了所有熱量,落在包裹著玄金祭服的身體上,感覺不到分毫暖意。

  「並不只有我一個人看出來……」滄溟低低地歎著,「你以為小曦討厭謝衣,真的只是因為,有人搶走了兄長的關注嗎?」

  沈夜默然。妹妹偷偷的小動作他並不是不知道,但是做得並不過分,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幾年謝衣漸漸長大了,沈曦也收斂了許多,不再有事沒事打小報告,沈夜便再沒深究舊事了。

  「阿夜你啊,還是把小曦當小孩子看呢……」滄溟笑著搖了搖頭,「哎,越扯越遠了,先前你說,謝衣設計的偃甲爐尚有些缺陷?」

  見滄溟終於回歸正題,沈夜鬆了口氣,點頭道:「是有些不妥,那偃甲爐以五色石為燃料,產生熱量注入管道,由此暖氣輸送到城民家中。城中所儲五色石,僅能支持偃甲爐運作不到百年……待五色石耗盡時,城民應是多已適應偃甲爐取暖,一朝失去供暖,恐怕一個冬天都熬不過去……若真是那樣,還不如擱置此物。」

  「阿夜既然找我來商量了,可是有了解決之法?」滄溟問道。

  「我已令謝衣設法減少偃甲爐對五色石的消耗,另外輸送暖氣的過程中,也可利用導熱慢的材料,減少熱量散逸……」沈夜沉聲道出自己的設想,「此外,我打算將五色石消耗殆盡的時間,控制在一個特定的點……」

  滄溟微微瞇起了眼睛:「阿夜,你的意思是……?」

  「我也在打算尋找破界之法一事,若是此事不成……神血之力還能支撐多久,五色石也要撐到那個時候,才能消耗完。一來,可以令族民性命多延續一段時間,二來……這伏羲結界,本就是為了防止矩木與五色石之秘外洩……」

  倘若五色石在神血之力耗盡之前用完,有修為在身的祭司們還好說,城中一般族民恐怕無法在嚴寒中繼續生存;而神血之力耗盡、流月城失去支撐崩潰時,五色石若是尚有留存,恐怕會流落人界,與伏羲設置結界的本意相違背。

  上古安邑部工匠襄垣以人魂鑄劍,引起天帝忌憚,震怒之間毀滅整個安邑新城,甚至在廢墟上布下結界,令安邑亡魂無法輪迴……

  因為流月城封閉太久,不與外界接觸,這些在人界早已罕為人知的遠古秘辛,反而在這裡得到了流傳。上古人界各族、洪涯仙神的軼事,都是烈山部的孩子們睡前聽慣的故事,沈夜也是聽著這些古老的傳說長大的。他不知道如果五色石與矩木之秘外洩後,伏羲會如何遷怒整個烈山部,也不願用族人死後輪迴之事,去賭神只的寬容與仁慈。

  「所以,阿夜是希望我能夠估算神血剩餘力量能夠支撐多久嗎?」

  滄溟沉思許久,問道。她如今身在矩木之中,對於封在矩木內的神血,應該是烈山部裡了解最深之人,然而這些年來,她卻漸漸有了些模糊的感覺,或許神血,並非如表面上這般……

  見沈夜點頭,滄溟又繼續道:「眼下我還無法答復此事……趁著我還清醒,能讓小曦來一趟嗎,我心中尚有些許疑問,或許見到小曦之後,可以得到解答。」

  雖然不明白為何又會扯到沈曦身上,沈夜還是允了此事。而之後沈曦與滄溟談了些什麼,他卻不得而知了。

  不過,滄溟讓沈曦帶了句話,神血之力,大概可以支撐一百五十年左右。

  有了滄溟給出的明確時限,接下來改進偃甲爐的工作便定好了方向。謝衣設計偃甲爐時本就留有餘地以便調整,現在這項修改能耗的任務,也沒有超出許多,尚在他可以掌握的範圍內,而沈夜也令華月盡力支持,不可短缺人力物力,再加上修建偃甲爐一事本就惠及全城,所以工程開動之後,進行得很順利。

  然而謝衣心中仍有憂慮。沈夜已將神血能夠支撐的年限告知於他,也非常明確地指出,偃甲爐的修建步上正軌之後,便要開始著手研究破界之法,否則困守一百五十年後,整個烈山部就真的要變成傳說了。

  為了不引起族民恐慌,神血即將耗盡之事,目前尚是機密,就連從陽、赤霄等人,也只知道一點模糊的梗概,並未被告知過具體情形。

  參與如此重大之事,既是沈夜的信任,也是極大的壓力。

  「咦,謝衣你今日旬會居然按時到了?」

  謝衣本是打算准時出席旬會,沒料到前夜因神血行將耗盡之事思忖良久,失了睡意,早上又起晚了,好不容易隨手打理一下便匆匆往議事廳趕,剛到門口,就聽到從陽的聲音從廳內傳來。

  「從陽你又眼瞎了嗎?!」

  緊隨而來的是風琊那幾乎能將神殿屋頂掀翻的咆哮。

  「老子是風琊!風琊!!!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跟謝衣長得像了?哪裡像了?!」

  「衣服像。」似乎是跟沈曦一起混久了,從陽也學會了拿話惡心人,「聽說你沒謝衣長得好看?對不住,我眼瞎了,哪個眼睛都看不出你們長得像。」

  上個月貪狼祭司承欒家中母親病重,便辭了神殿的職務,專心回家為母侍疾,沈夜便順勢讓風琊頂了貪狼祭司的缺。

  謝衣默默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祭服,又瞅了瞅風琊的祭服,在臉盲症眼裡,確實……差不多。

  「神殿乃是莊重之地,你們兩個都安靜點!從陽你認錯人還有理了麼?還有風琊,不可公然咆哮同僚……咦?謝衣你也到了?」

  出來勸架的華月扭頭看到謝衣戳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頓時一陣尷尬。

  一陣喧鬧之後,沈夜身後跟著小尾巴沈曦,兩人踩著點進入議事廳。

  略看了一下諸下屬的神情,不是尷尬就是憤怒,不是憋笑就是無辜,紫微尊上覺得今天這些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沈曦默默召回了藏在屋梁上的淚影蟲。為了提高消息的時效性,她特地對蠱蟲進行了改良,現在基本上可以做到實時監控一兩處地方,今日恰好輪到議事廳……散會之後,一定要偷偷跟哥哥分享一下。


第十九章

  雖然之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不愉快,但是並不影響每隔十日、每月合計三次的例行旬會。

  會議內容不外乎總結一下近段時間工作進展,安排下一步的工作計劃,評價上月祭典,策劃下月祭典。因為今年的神農壽誕尚未開始,還要討論一下今年的壽誕之後要安排什麼餘興節目……

  烈山部入住流月城已有數千載,神農壽誕每年一次,這麼多年下來,能想的點子幾乎都想過了,近幾百年來的節目,基本上都能在早先的記錄裡找到,這麼翻來覆去實在無趣得很。

  其實先前也有人提出,只舉行單純的祭典,不要再搞那些耗時耗力的節目。但是,無法與外界溝通的生活平淡而清苦,族民能聚在一起開懷慶祝的,也只有每年的神農壽誕之日,所以這一風俗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節目的內容不外乎歌舞表演樂器演奏之類,參與人選則是抽簽決定,運氣太差的比如已經卸任的前任貪狼祭司承欒,連續四年都抽到了一把白簽裡唯一一根紅簽……上個月承欒離開神殿的時候,從陽私底下跟雍門狄偷偷咬過耳朵,侍疾也不用辭職吧,八成是怕今年又中獎,乾脆一勞永逸。

  某種程度上來說,天府祭司和天同祭司已經猜到了真相。

  話說要是承欒不辭職,今年大家也不用倒霉了吧——這是華月的想法。

  看看紫微尊上面無表情地取出了簽筒,再看看他身側的小姑娘一臉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不少人都覺得,這兄妹倆真不愧是一家子,最喜歡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簽是沈夜做的,自然留了些他自己才會知道的小記號,可以避開紅簽。大祭司的暗箱操作,其他人心知肚明,無奈不能得罪頂頭上司,又有倒霉催的承欒在前面趟雷,他們也就捏著鼻子認了。然而今年這個時候,有不畏強權的真勇士出頭了。

  「抽簽雖然公平,但若是像前任貪狼祭司那般年年都中,想必大伙兒也都看膩了。」

  沈夜下首右側有人出列,朗聲道,「弟子想,不妨換種選法,有新鮮面孔參與節目,一定能使今次壽誕更為精彩……不知師尊意下如何?」

  這一刻,就連一向愛跟謝衣別苗頭的風琊都忍不住在心裡贊了一聲說得好。

  看重的弟子提出的建議,沈夜自然不會忽視:「哦,那要怎麼選呢?」

  「在場諸位一同投票如何?」謝衣顯然是已經打算好了,對答十分流利,「若是今年選中,往後五年便可免選,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有機會參與,豈不妙哉。」

  話一出口,大家紛紛贊成,沈夜也不打算在這件事上違背多數意見,便答應了。

  然後,無法暗箱操作的大祭司便強迫中獎了。

  「……你們這是合伙坑人吧?」這種時候,沈曦自然是維護自家人的,「大祭司事務繁忙,哪有時間准備節目?」

  「小曦不願師尊忙碌操勞,不如替師尊分擔一下?」

  謝衣不緊不慢地笑道,「今年的節目,小曦代勞也未嘗不可。」

  沈曦很確定,他一定是報復她以前告黑狀打小報告……臥槽你個大老爺們要不要這麼小心眼?!

  不等沈夜反應過來,從陽也蹦躂出來附議:「乾脆扮成兔子帶著你的娃娃去跳舞唄~」

  ……跳你大姨媽!

  沈曦癱著臉拿起了珊瑚笛:「我用這個吹一曲,你敢聽嗎?」

  「小曦別鬧。」

  心中幾經掙扎,沈夜一錘定音,「這幾日裡,你且好好想想,如何准備節目。」

  對於賣起妹妹來毫無壓力的流月城好哥哥,沈曦只想說一句話。

  ——這個負心的世界!!!

  閉門造車了幾日之後,沈曦倒是真的想到了點子,拿去跟沈夜交流了一下,得到大祭司首肯,於是開始著手准備。

  受眾同僚所托,從陽肩負起打聽□消息的重任,摸到沈曦那兒,一進門就看到好友帶著華月和雲葙在切竹筒。

  「你們忙什麼呢?」

  沈曦眼都不抬:「切竹筒啊,你沒看到嗎?」

  「……我的意思是你們切竹筒要幹嘛。」

  一邊說著,她順手撈過了兩支切好的竹筒。這些竹筒大約有手腕粗,每支的長度都差不多,一端是竹節一端是開口。竹筒的材質是很常見的昆山苦竹,因為有防腐防蛀的功效,常用來加工製作竹簡,一眼就能認出。

  「天機不可洩露,」沈曦歪了歪腦袋,「等壽誕你就知道了。」

  從陽看華月,後者搖頭:「小曦也沒告訴我呢……」

  見華月都不知道內容,從陽心道自己這趟算是白跑了,正打算離開,卻被沈曦叫住了。

  「竹筒到時候人手一支,你先幫我把神殿裡的發下去唄,壽誕當日也省點事。」

  一邊說著,她按照神殿在職人員的數量分出了一部分竹簡,塞到從陽手裡。

  「……就會使喚我……」

  從陽說是這麼說,手上卻是一點都不推脫地接過了東西,順便點了點數,「再給我一個。」

  「是這個數,不差呀……」

  「我家多了個孩子,順手給他也領一個嘛。」從陽自己伸手撈了一個。

  華月的工作也包括管理人口這一塊的,聽了從陽的話,不由得詫道:「沒聽說你家添了弟弟妹妹啊?」

  「你想多了,我爹娘都一把年紀了,怎麼可能再添丁加口。」

  從陽哭笑不得,「是我侄子,他母親最近病了,怕過了病氣給他,就托我照顧幾天。」

  「……你侄子?」沈曦的神色有點怪,「該不會是……?」

  從陽點點頭:「嗯,是那個孩子……怎麼說,也算是與我有些首尾。我娘也說了,能照應就照應一下,別讓他長大了跟他爹似的腦子進水瞎鬧騰。」

  「你就不怕他半夜拿刀把你給捅了?」沈曦神情灰暗地扭開了臉。

  「沒事,真要捅,也是大祭司在前面頂雷,我最多算個連帶~」

  「這種話也是隨便瞎說的?」

  華月倒是知道她們倆私交甚好,卻沒料到這兩個家伙一聊起來什麼話都敢往外溜。

  「小曦你也是,自己人私下聊天,也得注意些!」

  沈曦乖乖地點頭,眨巴眨巴眼睛開始賣萌:「下次不會了……」

  「叛亂之事早已落幕,意皋此人,也莫要再提起了……對了,」說到這裡,華月又想起了一事,看向從陽,「你將那孩子接到家中,大祭司可知道?」

  從陽點頭:「這種事情,沒大祭司同意,我也不敢亂來啊。」

  華月翻了個白眼:你亂來的時候還少啊?連小曦都被你帶壞了好嗎!

  所以說,頂著一張天真小蘿莉的臉,其實也是很有欺騙性的,哪怕真的干了壞事,也有堅信沈曦無辜的親友出面洗白。


第二十章

  由沈夜代替滄溟主持了祀青之後不久,便到了神農壽誕祭典。

  歷年舉行壽誕祭典的地點,都是在神殿前的廣場,只是今日前來參加祭典的城民,在經過廣場入口的時候,都拿到了一支竹筒,據說是與餘興節目有關。

  壽誕祭典的前半段,與每月的祭典大同小異,不過壽誕這天獻上的祭品比平時要豐盛許多,也更加隆重。

  祭典首先,城主與大祭司登上高高的祭台,帶領廣場上的所有人一同在矩木華蓋之下獻禮祈祝。如今滄溟城主矩木之中,自然無法出席,所以現在上場主持祈祝的人,只有紫微大祭司沈夜一人。

  高台兩側各有一列祭司魚貫而上,手捧著以矩木葉點綴的谷物、蔬果,還有特地為今日備下的陳釀,在台上擺放好。將各具意義的祭品放在特定的位置之後,祭司們在沈夜下首站好,接下來,便是吟誦莊重而冗長、被沈曦戲稱為催眠神物的禱文。

  儀式結束之後,谷物和蔬果便會撤下,進行簡單的烹制,到了晚上的慶典,連同陳釀一起分發給前來參加壽誕的族民,寓意自然是與民共享神上恩賜。

  至於烹制水平和食物的味道,倒也不是難吃到無法下咽,只不過對於被幾千年後天朝八大菜系養刁了嘴巴的人——比如沈曦——來說,原汁原味純天然綠色食物的味道實在太寡淡了。

  不過酒倒是不錯,口感有些像自釀甜酒,裡面還添了些溫和清補的草藥,入口微苦回甘,醇甜中帶著一絲絲的草木清冽香氣……可惜她一直是這副小孩子模樣,不讓多喝,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大家開懷暢飲。

  祭典結束之後,祭品便要投入鼎中烹煮,在太陽下山、食物煮熟之前,就是餘興節目的時間。

  為了兩個環節之間銜接緊湊,避免冷場,沈曦一早便在祭台後面候著了。她自己也拿著一支竹筒,正看著從陽他們整理台上的祭品,用和上場時相反的順序,依次將祭品撤下。

  見祭台上收拾得差不多了,負責整個壽誕流程的華月對沈曦點了點頭,後者深吸一口氣,提步邁上了台階。

  將祭品送去烹煮,回到廣場就看到好友拖著大大的兔子娃娃走到祭台正中央,從陽差點噴笑出來。

  「她該不會真的想帶著那個大兔子跳舞吧?」

  「不太像。」謝衣搖搖頭,掂了掂早就發到手中的竹筒,「小曦的那個兔子娃娃裡加了個擴音器,應該不是跳舞用的。」

  「擴音……救命她該不會真的想吹笛子吧?!!!」

  「……都給本座安靜。」沈夜恨不得把天府祭司扔到矩木枝梢上掛著。

  沈曦拉了一下兔子耳朵,清清嗓子,試了一下音,找准音高,開口對台下的人群說道。

  「大家入場時,可都領到了和我手上一樣的竹筒?如果有遺漏,請舉手示意,我們會立刻補發。」

  靜了片刻,見沒有人舉手,沈曦點了點頭,繼續道:「待會祭司們會給大家發放紙筆和火漆,到時候,請在場參加壽誕的所有人都寫一封信,給五十年後的自己,放入竹筒,用火漆封好,交給諸位祭司送到神殿封存。」

  台下頓時響起了雜亂的議論聲。沈曦也不惱火,微微笑著,等議論聲漸漸平息下去了,又往前幾步,站到了祭台邊緣。

  雖然不是用埋的,不過,時光膠囊啊……很早就想試試了呢~

  「我烈山部人天生壽數長久,五十年的時間對於我們來說,不過白駒過隙,然而時間雖短,卻也能夠做一些事情。希望將來的自己成為有用之人、希望父母身體康健無病無災、希望子女平安順遂地長大成人……

  「這些,並不是心裡想想就能做到,卻也不是完全無法做到之事……所以,我請大家,將想要對五十年後的自己說的話,或許是對將來的自己的期待、或許是想要努力實現的目標……將這些都寫下來封存。等到五十年後,今天一起寫信的人,再次聚集在這裡,一起打開竹筒,讀一讀當初的自己想要傳達的內容,看看自己的本心是否有過改變,再想一想,寫下這些內容的時候,自己是何種心情。」

  說完,沈曦率先拿起早已備好的信箋,揮筆落下一行字,放入竹筒中,以火漆封口。

  「表姑,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身量還不及沈曦的小男孩拉了拉從陽的手臂,小聲問道,「我聽不大懂。」

  「大概是……希望大伙兒,多少有個念想?」從陽不太確定地說道。

  城中歲月清苦,近些年來又有疾患威脅族人性命,從陽幼時還住在下城,見過不少因為缺乏治療、熬不住惡疾折磨,選擇了自我了斷的族人。

  哪怕是撐著一口氣到五十年後,看看過去的自己心中的祈望……

  這樣的事情,至少也要活著,才能辦到。

  「聽起來倒是挺有意思的……那表姑你寫了什麼?」

  從陽用力揉了一把小侄兒的腦袋:「小小年紀,別亂打聽大人的事,天快黑了,趕緊寫,完了我帶你偷酒去~」

  「等等……我、我還沒想好呢!」

  用刀在封口火漆上刻好自己的名字,再將竹筒交給負責收集的祭司後,沈曦去分發祭品的地方拿了一份清粥和煮熟的青菜。等她在廣場一角找到從陽的時候,天府祭司監守自盜的酒已經空了半壇,一旁的棉毯上還癱著一隻被放倒的正太。

  「這就是那位……的兒子?」沈曦歪著頭看了看正太的臉,「這麼早就睡了?」

  從陽飲了一口酒,笑道:「雩風這小子酒量不怎麼樣,一杯就倒了……比你還差呢!」

  「……」

  沈曦很想說45°的白酒她上輩子都能面不改色地干掉二兩,但是現在蒸餾酒還沒誕生,而且她飲酒的量也被沈夜嚴格限定在了一杯……說多了都是淚。

  抬眼看看從陽得意的嘴臉,沈曦決定反擊。她取出了昨天醃好的五香蠶蛹,配上清粥小菜開始吃晚飯。

  ——天府祭司的臉很配合地變成了綠色。

  「我說怎麼酒的數目怎麼點都差,原來真的被你弄走了……」

  廉貞祭司悄然出現,提起了歪倒在一邊的酒壇,看神情,似乎很想把這玩意照著從陽的後腦勺砸下去。

  「華月姐姐~」沈曦拍了拍身側讓出的棉毯,「哥哥怎麼沒跟你一起過來?」

  華月毫不客氣地在沈曦空出的位置坐下:「交上來的竹筒少了一個,阿夜還在找人呢。」

  「少了誰的?」

  「謝衣。」華月拿出幾個碧枝子,放在沈曦的裙子上,「你下台之後就沒見他人了……吃吧。」

  沈曦點點頭,拿起碧綠的果子小口吃了起來。唔,有點兒酸,果然還是做成蜜餞比較好吃……

  祭典結束回到神殿,就看到沈夜正板著面孔對謝衣訓話,沈曦留神聽了一耳朵,大概就是破軍祭司拿著竹筒突然開了腦洞,往竹筒裡灌了米和水放火上烤……

  原來上輩子不是哈士奇,而是西南少數民族同胞。

  沈曦默默看了一眼耷拉著腦袋的破軍祭司,忽然想起昆山苦竹本身是苦的,加熱之後會變酸一些……所以這是醋泡苦瓜竹筒飯?

  雖然不知道謝衣搗鼓出來的東西最終落到了誰胃裡,沈曦還是想給他或者她點個蠟。

  見妹妹從外面進來,紫微尊上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小曦今日玩得可還開心?」

  沈曦點點頭:「別讓我上台就更開心了。」

  「玩兒累了就先回房歇息,哥哥一會兒再去找你說話……」

  上一秒對著妹妹還是和顏悅色,下一秒轉向謝衣,又回到了先前的疾言厲色。

  「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寫完了拿去封存!」

  謝衣立刻從袖中取出封好的竹筒:「師尊明鑒,弟子是寫完了才去試做吃食的……」

  早幹嘛去了?你玩我呢?!

  ——沈曦清清楚楚從兄長眼裡看到了以上內容。

悠于 2018-4-13 19:24

第二十一章

  壽誕次日,沈曦果不其然沒有在神殿看到天府祭司,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宿醉頭疼趴在天府宮所鬼哭狼嚎。

  今天的討論重點依舊是建造偃甲爐相關,沈夜在偃術方面的造詣並不低,要不然也做不出沈曦背上那只兔子娃娃。其他人就算聽不懂,上司面前也不敢亂走神,只有沈曦雙目放空直視前方,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兔子娃娃的耳朵,開小差都開得光明正大。

  沒辦法,天天跟她眼神交流的小伙伴這會兒宿醉未醒,沒人解悶好無聊。

  雖然重視偃甲爐建造之事,不過昨日剛剛舉行了神農壽誕,說完重點之後的大部分工作,其實都是給壽誕收尾,沈曦無聊得盯著光線中飛舞的細小浮塵發呆的時候,華月正在匯報前日收回信箋封存之事。

  聽到有關時光膠囊的事情,沈曦的注意力也拉了回來。後世常有生日許願說出來就不靈的說法,沈曦並不迷信,不過聽多了,也就當成了習慣,只是人都有好奇心,既不想說自己的願望,卻又很想知道旁人的願望。昨日率先寫信封好的時候,倒還沒想到這一茬,現在被華月一提,她才反應過來,竟未問過兄長信中寫了些什麼呢。

  耐著性子熬到午休時間,沈曦便一把抓住了自家兄長的手臂,搖來搖去搖來搖去地磨蹭。

  「昨日哥哥的信中寫了些什麼?」

  「左右不過那些事,也沒什麼好說的……倒是小曦,怎麼不同哥哥說說信中如何寫的?」

  「明明我先問的,哥哥應該先回答我才對,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小曦說了,哥哥再告訴你也不遲。」

  「不行!凡事都講個先來後到,我先問的哥哥後問的,自然是哥哥先說了我再說!」

  「哦~小曦不說,那邊算了,反正信函如今都在神殿封存……」

  「哥哥你不能這麼監守自盜以權謀私!上梁不正下梁歪你這是逼我學你偷看別人的信嗎?!」

  …………………………………………………………

  華月默默轉開了臉,嘴角直抽,她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這對笨蛋兄妹。

  最終,沈曦也沈夜誰都沒有看到對方的信。

  因為封存信函的庫房鑰匙被沈曦藏起來了,雖然身為大祭司,但是沈夜的臉皮也還沒有厚到敢公然在神殿撬鎖砸門,而庫房大門上有沈夜設下的封禁術,沈曦的法術自從被神血燒過之後就再也沒有被正確打開過,壓根就解不開封禁。

  站在庫房門口發了好久呆的兄妹倆對視一樣,同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將腦袋扭到了相反的方向。

  宿醉清醒、優哉游哉過來打卡的天府祭司剛好趕上了兄妹爭吵然後反目的這場戲,突然有點擔心待會兒這對兄妹回過神來會將目擊者滅口……

  好吧,其實從陽也只是瞎想想而已,沈家兄妹還沒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

  於是廉貞祭司和天府祭司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個拽著當哥哥的往神殿門口走,一個拎起當妹妹的去了後面的庭院。

  「說真的,昨天我看你就寫了兩行字……到底什麼內容啊?」

  沈曦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睞了從陽一眼:「你的酒還沒醒利落吧?」

  「……我喝再多也沒醉超過一天的!」

  「我怎麼聽過一句話,酒壯慫人膽……」大多數時候,都是沈曦給別人會心一擊的,「就跟你現在似的。」

  然後繼續補刀:「說起來,天府祭司今早宿醉誤了工,尚未向大祭司告假?」

  很委屈很傷心地指責沈曦又欺負人了之後,從陽表示反正上午已經翹班了,下午乾脆繼續翹班,用休假來撫慰她受傷的心靈。

  話說連哥哥都不喊了直呼大祭司……這是多大仇?

  「上午已經遲到了,若是下午繼續缺席,恐怕大祭司那邊說過不去。」

  神殿每日的點卯現在也歸沈曦管,她自然不會允許從陽這麼胡來。

  「那我就請假。」見沈曦一臉不贊同,從陽倒是真的有點急了,「不是開玩笑啊,剛才過來的時候我娘給我傳信了,說雩風從昨天晚上回去之後就有點不對勁,讓我抽空回家看看。」

  「八成是你灌人小孩子酒的緣故吧……」

  說不定就是酒精中毒了……雖然那個度數低得實在喝不出酒精中毒的效果。

  見從陽的神情不似作偽,且有雩風之父在前,倘若對此事視若無睹,或許又會落下沈夜不尊城主血脈的口實,沈曦猶豫了一下,還是批准了從陽的假。

  眼睜睜看著來勸架的小伙伴走掉,沈曦默默轉過身,扯下背上的兔子娃娃靠在一棵樹的樹幹上,面無表情地提起拳頭,開始捶。

  一通發洩之後,午休也也結束了,沈曦抱起兔子娃娃拍掉灰塵,綁回了背上。

  她決定從現在開始不跟沈夜講話了,有什麼非得說的,讓兔子娃娃代勞。雖然對著兔子娃娃一套亂拳,但是避開了頭部,而且她力氣又小,並沒有損壞裡面的偃甲。

  先前午休時大祭司跟妹妹吵架的事情,華月已經悄悄知會其他同僚了,免得有不長眼的一個不小心觸了大祭司的霉頭,大家一起遭殃。

  瞅瞅上首面罩寒霜的大祭司,再看看他身後木著臉的沈曦,所有人都懂了,跳脫如謝衣都沒敢碰老虎尾巴。

  沈夜的工作時間裡,沈曦很少說話,不過偶爾也會開口補充一點東西,至於現在嘛……發現妹妹似乎不打算跟自己講話——只能說兄妹果然是兄妹——的大祭司決定想方設法逼她開口。

  拿文件、讀卷軸、倒水……這些事情哪怕點了沈曦的名,她也不用開口,一個眼神下去就有侍從代勞,但是有件事情,她卻必須說話不可。

  「……小曦,幫我看看廣場上收拾得怎麼樣了。」

  沈曦立刻將實時監控從寂靜之間調換到了昨天舉行過壽誕祭典的廣場,通過分享那裡的淚影蟲的視野,廣場上的情況清晰可見,然而並不能用點頭或者搖頭來表示具體情形……果然是故意逗她說話麼?

  沈曦覺得自己有必要再放幾隻淚影蟲跟蹤自家兄長,最好能偷拍到他出洋相的畫面。

  一邊想著,她伸手拽了一下兔子耳朵,正准備說除了祭台其他地方都整理好了,兔子娃娃卻已經張開了嘴巴。

  「……天天讓淚影蟲跟著,最好能拍到摔跟頭打噴嚏……欺負妹妹也不害臊……哥哥最討厭了……」

  聽到心裡的想法被兔子娃娃一字不漏地說出來,沈曦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記得兔子娃娃是可以說出持有者想說的話,而不是持有者心裡想的內容……這是太久沒用出故障了嗎臥槽!!!

  「哥哥怎麼欺負你——嘶!」

  沈曦收回踹上自家兄長小腿的腳,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尼瑪這回丟人丟大了!!!

  下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神發展,只有謝衣似乎想到了什麼,然後他終於明白自己重裝了兔子娃娃之後,為什麼會多出幾個零件來了。


第二十二章

  在沈夜下了封口令嚴禁談論那天的烏龍之後,沈曦總算結束了鴕鳥一樣的生活,重新變回了兄長的小尾巴,至於吵架一事……

  不好意思這件事情真的發生過嗎?

  鬧別扭的事情就此揭之後,沈夜覺得真是諸事順利,到了夏天時,偃甲爐也宣告完工,神殿開始調遣人手,在城中鋪設管線。

  幾個月後,冬季來臨,各家各戶都享受到了偃甲爐中輸送來的暖氣。

  如果一定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在沈曦的角度,也只有一個問題:裝了室內空調如此暖和,蠱蟲都不冬眠了,她還要大冬天裡出去給小可愛們找吃的。

  就算蠱蟲的食譜裡有大部分都是她的靈力,然而現在蠱蟲越養越多,床底下塞滿之後她又把房間裡一整面牆改成了書架用來安置蠱罐……這麼多蠱蟲要是全都用靈力喂養,非把她的魂魄啃干不可。

  為了節流,沈曦只能頂著強烈到想要睡死過去的倦意,裹了一身棉袍,將雲葙的勸阻扔在腦後,也沒讓她跟著,就像只棉花團子一樣出門開源了。

  冬日的流月城本就少見人跡,連日大雪不停,連通往神殿的道路都被封堵,兼之有了偃甲爐後,也不必忙著挨家挨戶發放御寒物資,沈夜乾脆給祭司們放了假。現在能回家的都回家了,沒有回家的也蹲在各自的住處,偌大的神殿空蕩蕩的很是冷清。

  所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大概也就是這副情景吧,要是來個蛇精病在漂著冰渣的水裡乘舟垂綸,一首江雪就齊活了……沈曦抬手扣緊了領口,默默想著。

  因為好幾年前在矩木禁地裡晾蠶蛹干的事情被沈夜知道了,然後挨了一頓訓,所以沈曦現在晾蟲蛹和儲存的地方只能改成農區的蠶室附近。從神殿過去,平時天氣好也得小半個時辰,眼下這路況,估計一個時辰都不夠了。

  雖然出門之前讓雲葙施過了暖風之術,然而她的修為畢竟不比沈夜,沈曦也不知道這術法能不能持續到回來,這一趟起碼得兩個時辰……

  正在想著,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落在了她頭頂上,感覺乾燥而且溫暖。

  沈曦扭頭看向來人,絲毫沒有調皮搗蛋被抓包的尷尬:「哥哥~~~」

  不用說,肯定是雲葙不放心跑去告的密。

  「這麼冷的天,非要往外跑,若是凍病了怎麼辦?」

  沈夜捏了訣,又是一道暖風之術覆上,見沈曦臉上的蒼白中浮現出了一點紅潤的顏色,這才放下心來。

  「你這樣一去一回,怕是天都快黑了……走吧,哥哥帶你過去。」

  「哥哥最好了~」

  沈曦立刻打蛇隨棍上,一把抱住了自家兄長的手臂。沈夜早就習慣了妹妹見縫插針撒嬌賣萌的行為,見她抓緊了,便施展瞬行之術往傳送法陣去了。

  有沈夜帶著,經過傳送法陣進入農區,接著往蠶織場的方向繼續瞬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抵達了目的地。

  見此情形,沈曦不由得再次感歎,這個世界上最牛逼的召喚獸,果然是名為「哥哥」的生物。

  然後一抬眼就看到沈夜披垂下來的長發被風刮得亂七八糟,滿腦袋呆毛支稜著……

  笑夠了之後,她先取了足夠分量的蠶蛹干,然後把兄長拉到了蠶室的一角,按在椅子上,掏出小梳子,幫他整理亂翹的呆毛。

  沈夜幼時頭髮與沈曦一般又直又順,然而隨著年歲漸長,不知為何觸感變得略硬,從中段開始往下,帶了些不大不小的波浪一樣的天然卷。沈曦沒事就時常用手指將那波浪整理成一綹一綹,微微蓬鬆的手感總讓她有種正在給塞爾凱克卷毛貓順毛的錯覺。

  除了梳子摩擦頭髮的細微聲音,蠶室裡只剩下幼蠶啃食桑葉發出的沙沙聲。

  唔,好久沒有摸過毛茸茸的小動物了……沈曦悄悄打了個哈欠。

  蠶織場也鋪設了輸暖管道,為的是在冬季也能養蠶繅絲,織造各種衣料。這樣又暖和又安靜的地方,真的很適合睡覺。

  為了方便妹妹順毛,沈夜的腦袋是有點往後仰的,這個姿勢略別扭,他堅持了一會兒就覺得脖子都酸了,半天也不見沈曦的動靜,回頭一看,又站著睡著了。

  這麼多年來,每到冬日,像這樣一秒就睡著的事情,在沈曦身上沒少出現過,一開始沈霽父子是真的被她這樣的情形給嚇得不輕,生怕她就這麼一睡不起了,後來時間一久,天寒地凍時常見她這麼悄沒聲地入睡,漸漸也就習以為常了。

  沈夜歎了一口氣,從妹妹手中拿下小梳子和自己的頭髮,又給她補上了一層暖風,才起身將她背起來,離開了蠶室,往神殿走去。

  雪勢仍不見小,大片大片的水分結晶像是扯碎的棉絮,被風卷裹著,紛紛揚揚將天地染成了素色。沈夜身懷深厚靈力,自是能護得兄妹二人片雪不沾,然而風雪迷眼,方向甚是難辨,先前來時雪地上的足印,也早已被後來的落雪所覆蓋,目之所及,俱是白茫茫一片,也不知往哪邊走,才是來時的路。

  雪地鬆軟又厚實,踏足其上便會發出雪片摩挲之聲,簌簌地消弭在了彷彿看不到終結的空茫寂寥之中……

  哪怕是神只信手而為、封禁了上古秘辛的一方小小天地,相比之下,就算是身負神血之力的自己,也顯得如此渺小。生而為人,總會有無法逾越的困境,即便如此,面對大廈將傾的死局,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也仍不願放棄……

  沈夜不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卻非常清楚,世間萬物,自混沌中而生,無論壽數多寡,必有重歸混沌的那一日,然而什麼也不做,眼睜睜看著全族走向消亡。

  迤邐著步行了一會兒,找到傳送法陣,回到了主城。

  因大雪封路,城民也多數閉門不出,所以此刻並沒有人看到平日裡高高在上莊重自矜的紫微大祭司背著小姑娘和兔子娃娃這樣能讓人笑得捶地的畫面。

  剛剛踏入神殿,便感到地面一陣震顫,隨之而來的巨響驚得沈夜身子一晃,伏在他背上的沈曦也被嚇醒了。

  「……哥哥,打雷了嗎?」不是說下雪天裡不會打雷的麼?

  沈夜面無表情地把妹妹交給了聞聲出來查看的華月:「不是打雷,繼續睡吧,哥哥去看看。」

  爆炸聲正是從破軍宮所傳來的,不用想,肯定是他的流月城好徒弟又在作死。

  自從偃甲爐完工,謝衣開始全力主攻破界之法,沈夜就覺得礦區從北屬城移到了主城……

  天寒地凍給所有人放假了,還是防不住謝衣在神殿的地盤上搞定向爆破。沈夜有預感,要是再不阻止,不用等五色石用完、神血耗盡,謝衣自己都能把流月城給玩成歷史。

  幾日後天氣轉晴,城中冰雪消融,神殿的供職人員銷假之後驚訝地發現,破軍祭司被任命為生滅廳主事,他的偃甲工房也從破軍宮所的附屬建築遷移到了北屬城礦區邊緣地帶。

  於是一直擔心神殿會在破軍祭司試驗偃甲過程中被暴力拆遷重建的人們,也終於能安下心來了。


第二十三章

  一開春,沈曦就覺得精神了不少,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仔細想想,冬天沒精打采,天氣暖和了就來勁,果然是身體裡蟲子養多了,連蟲子冬眠的習慣都被傳染了……

  說到春天,再過幾日便是祀青,過了祀青,距離神農壽誕祭典就不遠了。沈曦記得去年謝衣提議改抽簽為投票,於是自家兄長中了頭獎,結果坑了自己出頭……再怎麼樣,今年也躲不過去了吧?

  一想到沈夜滿臉不情願還要憋著氣籌備餘興節目的模樣,沈曦就忍不住想笑。

  祀青那日,沈夜帶著一干大小祭司侍從,當著前來觀禮的族民的面,親自耕種作物,還去桑林摘了一筐新鮮桑葉,喂與蠶室中新孵出的蟻蠶,只是左看右看,全程都沒瞧見自家妹妹的蹤跡。

  等儀式結束回到了神殿,沈夜才知道,原來沈曦帶著雲葙跑去果林摘了很多碧枝子雪珠莓金絲果之類的小漿果,還掏了一個三尺多高的老蜂窩,蜜蜂馴服了煉蠱、蜂蛹下油炸熟、蜂蠟拿去配藥、割下來的蜂蜜加上漿果做了蜜餞和果醬。

  雖然沈曦是個有什麼好東西都拿出來和哥哥分享的流月城好妹妹,但是看看一坨一坨的蜂蛹,又想起醃蜜餞和果醬的瓶子旁邊就是蠱罐……沈夜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所以看到妹妹一離開視野,沈夜轉手就把她拿來的東西扔給了謝衣。

  ——除了沈曦,全流月城也只有謝衣敢把蟲子以及跟蟲子有關的東西往嘴裡送了。

  然而大祭司的噩夢還沒有結束,祀青之後不久,看到所有屬下一致投票給自己,沈夜只想對他們每人說一句「原來你恨我」……扭頭看向自家妹妹,小姑娘視線游移不定,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哥哥。

  其實看沈曦也沒用,她去年已經登台過了,按照先前商議的投票法,她接下來五年都可以獲得豁免。

  為了今後五年的安逸,沈夜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然後小伙伴們的反應簡直讓沈夜的心都碎了。

  沈曦:「哥哥你放心地去吧,蠟燭我會記得給你點的。」

  ——小曦你不能這樣拋棄哥哥……等等為什麼要點蠟燭?

  華月:「阿夜無須擔心,大祭司親自上台,大伙兒只會高興,哪還管你節目好不好?」

  ——你直接說本座只用頂著張臉給人瞧吧!

  謝衣:「壽誕之日,大祭司與民同樂,豈非一樁妙事?」

  ——求你閉嘴好嗎!!!

  瞳:「若是不願上台,我這兒還有些藥,吃了就能生病。」

  ——胡說,本座豈是臨陣脫逃之人?!

  從陽:「去年小曦沒扮兔子跳舞,要不大祭司勉為其難來一趟?反正是給族民添個樂子,形式不重要,只要結果滿意就行。」

  ——立刻給本座滾出去!現在!馬上!!!

  連附身矩木的滄溟都以法術傳聲給沈夜,表示她會在事後收看沈曦轉播的祭典節目。

  ——很好,原來滄溟你也恨我!

  心中的憤怒化作咆哮盡數噴湧而出,首當其沖的從陽連滾帶爬迅速退散了。冰冷威嚴的眼神從右到左,逐個掃過周遭之人,每個被視線觸及到的倒霉蛋,也都忙不迭地以常人望塵莫及的速度消失不見。

  「……哥哥你好好想想嘛,我先走了。」

  沈曦很沒兄妹情地扔下了兄長,踩著華月的尾巴逃出了議事廳。

  ……小曦,為什麼連你都恨我……為什麼……

  ——這是紫微尊上心中的泣血之聲。

  還不等沈夜調整好心情,又看到寶貝妹妹啪嗒啪嗒蹦躂回來,一臉歡脫地說道:「哥哥你准備的節目要是大家都說好,我就告訴你去年我信裡寫了什麼~~~」

  這一刻,沈夜頓時覺得自己彷彿神農附身一般,體內湧出了源源不斷的力量。

  絲毫不覺得自己像是拿胡蘿卜吊在驢鼻子前面一般打發了自家兄長的沈曦轉身出了議事廳,還沒走幾步遠,就看到從陽和謝衣站在走廊拐角那裡,似乎是在商量些什麼。

  看到沈曦過來,從陽招了招手:「來得正好,有事要問你呢!」

  「幹嘛?」瞥了一眼似乎不打算走人的謝衣,沈曦不情不願地挪了過去,「湊一塊兒聊什麼呢?」

  「我在問謝衣,能不能做出可以操縱夢境的偃甲。」

  從陽順手揉了揉沈曦的腦袋。「雩風那小子的問題越來越嚴重了,從去年開始就沒斷過,他又強著不跟我說……我也是看著神農壽誕快到了,才想起來……」

  你這個表姑當得可真稱職……沈曦扭著腦袋,避開了從陽的爪子。

  「就是你去年鬧著要請假的那回?」

  人要是閒起來了,記性就特別好,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從旮旯裡翻出來——就像沈曦這樣。

  從陽點了點頭:「經常做噩夢,都是夢到鏡子裡浮起紫黑的霧氣,然後變成人臉……」

  沈曦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把切片魂魄貼在後腦勺上的伏地魔……嗯哼,魔?

  「……法術能讓人安睡,可是不能讓人不做噩夢,不知道偃術和蠱術行不行?」

  謝衣還在思索著,沈曦已經搖了搖頭:「蝕夢我倒是能養出來,不過……吃了以後好夢壞夢都不會做了,而且還無解,你確定要用嗎?」

  「……」

  從陽果斷把視線轉向謝衣,「能做出那種偃甲嗎?」

  「聽著挺有意思的,我試試。」謝衣點點頭,一口答應了。

  聽到這裡,比沈曦晚一些離開議事廳的沈夜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兩聲,似乎是對弟子不務正業有些不滿。

  謝衣立刻換上了一副嚴肅認真好學生的模樣。

  「師尊還請放心,關於破界之法,弟子已有些許眉目,假以時日,必能令師尊滿意。」

  「此事還需你多多用心。」沈夜頷首道。

  被截胡的人——比如從陽——相當不開心:「要不要這樣,又占不了多少時間……」

  沈夜橫了她一眼:「破界一事關乎全族存續大計,容不得馬虎!」

  就算現在出去了,也扛不住人界那麼濃厚的濁氣……從陽話還沒出口,看到沈曦的眼神,果斷收回。

  哪怕承受不住人界濁氣侵蝕,也要開出一條路,離開逐漸步向衰亡的流月城,如果說,遷往人界,很有可能會死,那麼留在流月城,結果卻是必死。

  就算是賭一賭運氣,正常人也會選擇離開吧。

  壽誕當日,沈夜攜劍上台,舞了一套劍法。順利搶回了一部分謝衣成年後拉走的人氣順便碎了流月城眾多少女一地芳心之後,紫微大祭司好心情地笑著等妹妹告訴他去年信裡寫的內容。

  對此,境界太低完全無法領略兄長舞劍之驚艷、眼巴巴等著看他跳舞的看沈曦只想說一句話:

  我褲子都脫了你就讓我看這個?你特麼在逗我?!

  ……話說回來哥哥你會唱小星星嗎?

  於是天黑了領到自己的那份食物之後,沈曦摸出了一個小瓶子,挖出一大勺蜂蛹醬佐粥吃,成功讓沈夜的臉色變得綠油油的。

  不過,覺察到妹妹寫在手心的短句後,沈夜終究還是把訓斥妹妹胡來的話咽了回去。

  故人依舊,長樂無憂。

  無論破界一事成功與否,他也希望四十九年後的今日,一起慶祝歡聚的人,都還在身邊,鬧騰也好拼酒也好,少了任何一個人,都是無法挽回的遺憾。


第二十四章

  壽誕結束後不久,沈曦就收到了小伙伴倒來的一通苦水。

  「我真是敗給你哥了!謝衣做好我要的偃甲之後就被他知道了,他也要一個,說是拿去做刑罰之用……昨天我回家把東西拿給雩風的時候那小子給我道謝,我都不好意思說不用謝了!……我長這麼大還沒用刑具當禮物送人過呢!!!」

  沈曦移開了視線:「凶器還能當禮物送人呢,刑具算什麼。」

  「誰那麼凶殘連凶器都能當禮物送人啊?!你見過嗎?收禮的人會嚇死的好嗎?!」

  「你的袖中劍不就是?」沈曦歪了一下腦袋,「好像是你升任天府祭司的時候,你爹特地為你定做的?你可別說我哥當上大祭司那天,你的劍沒沾過血。」

  「……」

  從陽噎了一下,下意識摸了一下藏有袖中劍的右臂護腕。「你們果然是親兄妹……」

  「過獎~」沈曦笑瞇瞇地露出了酒窩,「我相信你是誠心誇獎我的。」

  「……我可不是在誇你!」

  「唔,那我就勉為其難把它當做誇獎話收下好了……或者你希望我待會兒原封不動告訴哥哥?」

  「……請你務必將我的話當做誇獎,謝謝。」

  被大祭司知道有人說他寶貝妹妹的壞話?從陽抽了抽嘴角。她有理由相信,後果絕對比當著紫微尊上的面說他本人的壞話還要糟糕……她雖然很喜歡研究人體結構,但並不代表她願意被大祭司的眼神活剮。

  「對了,我記得哥哥先前好像說過讓破軍祭司要多用心在尋找破界之法上面?」沈曦想起了什麼,「既然有時間給你做免除噩夢的偃甲,這麼說……?」

  「聽說已經有譜了,正在試驗呢。」

  從陽往北邊抬了抬下巴,「你沒注意到最近礦區的爆炸頻率越來越高了麼?」

  「……我覺得照這麼下去,在他把伏羲結界轟開之前,沒准流月城已經被炸穿了。」

  「……」

  從陽突然意識到,沈曦的擔心真的很有必要。

  「看你的樣子,似乎不是特別想離開流月城去下界?」見從陽面色似有不虞,沈曦試探著問道。

  「……怎麼看出來的,很明顯嗎?」

  「能把雩風的事情放在前面說,難道不是因為你對破界之事比較不重視嗎?」沈曦攤手,「而且那天你表現得那麼明顯……要不是我讓你閉嘴,沒准你一不小心就在我哥哥面前說出來了吧。」

  「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這種時候你難道不應該感動得一塌糊塗然後說『沒想到你竟如此了解我』之類麼?」

  「……對不起我一點都不想了解你……」

  「你這麼說對得起我們這麼多年的友情嗎?」

  「認識你之後我的人生才變得黯淡無光的這件事情你不要一再提醒我了……」

  「……你當著我的面這麼說,你覺得我哥哥他知道嗎?」

  「就是因為你哥不在我才這麼說的。」

  沈曦退後一步,平靜地看著從陽,雙手合在胸前。

  「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你放心地去吧,我一定會記得給你點蠟燭的。」

  見到沈曦這番動作,天天都在作死的天府祭司這才意識到不妙,僵著脖子扭頭一看,黑著臉的沈夜正站在身後,不知道聽了多久……

  被頂頭上司修理了一頓之後,天府祭司一邊感歎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某些人連發小都坑,掉頭又去找坑發小的某些人蹭果醬吃了。

  好了傷疤忘了疼,說的就是這種人。

  ——語出剛剛坑了發小的某些人。

  「我是真搞不懂下界有什麼東西吸引你們一個個都想出去……」從陽懶洋洋地說道。

  「你有點兒坐像成麼?」沈曦白了她一眼,「雖然是你自己的宮所,好歹也是前廳,萬一來個人看到了像什麼話!」

  歪坐著的人乾脆趴下了:「你不都習慣了麼?……別扯遠了,剛才說什麼來著?」

  「你問為什麼都想去下界。」

  「是啊,流月城與外面隔絕這麼久了,下界如今是何模樣、風土人情如何、新生部族興衰變遷……如今的下界,已經不是我們先祖還生活在地上時的樣子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和外面的人,或許已經完全不同了……」

  沈曦攤了攤手:「外面變成什麼樣子我是不知道啦,不過困守不到兩百年然後滅亡……比起這個結局,至少出去之後,還能想其他辦法,或許如今下界尚有未被濁氣侵染之地?實在不行,還能從下界人身上找到他們不畏濁氣的秘訣也說不定?」

  「——不到兩百年?」從陽瞇了瞇眼睛,「這麼具體的數字?」

  完蛋,一時口快就……

  想起沈夜和滄溟鄭重囑咐過,神血不到兩百年便會耗盡之事,千萬不可外洩,沈曦已經可以想像自家兄長會怎麼料理自己了……

  「算了,看你那樣子也知道大祭司不想讓我們知道。」從陽撇了撇嘴,「可能是我不太喜歡冒險,所以才覺得破界尋求生路之事有點懸……」

  沈曦歪了一下腦袋:「那你可以先留在城裡觀望一下嘛。」

  「聽你的意思,如果尋到了破界之法,你很可能就會去下界咯?」

  「要是哥哥允許的話……我倒是想去下界找找毒蛇蛤蟆之類的煉蠱,流月城裡能找到的制蠱材料還是太少了點。」

  「嗯,這麼說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不知道下界人的身體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化,或許跟我們會有所不同呢?好想打開看看!」

  「先前誰說不想去下界來著?這麼快就變卦你家裡人知道嗎?」

  「你可以幫我抓個十惡不赦的回來讓我替天行道嘛~~~」

  ……………………………………

  來找徒弟幫忙定做解剖刀組的七殺祭司人已經到了門外,聽到裡面兩個異想天開的家伙的閒聊,突然覺得如果讓她們中任何一個去了下界,沒准就是放了個禍害去坑下界人了……希望到時候烈山部的形象不要被她們毀成渣。

  正在討論毀滅人類一百種方法的兩個疑似蛇精病正在興頭上,並沒有覺察七殺祭司悄悄地來了又悄悄地走了。

  時值午後,兩人聊盡興了,見外面天色好,乾脆找來竹篾和絹布,扎了一隻大大的兔子風箏,測了測風向,便溜到矩木禁地裡,喊了滄溟看她們放風箏。

  在沈曦上輩子看過的書裡提到過,風箏最早是源於墨翟製作的木鷂,卻沒想到烈山部保存的書籍中居然也有風箏的圖譜,而且還是偃甲類的……說起來,以前小時候,沈夜也做過風箏哄她開心的。

  「你當心風箏掛在矩木上了。」從陽看了一眼頭頂冠幅廣展的翠色華蓋,提醒道,「而且你畫的風箏顏色這麼亮眼,萬一被人看到就麻煩了。」

  「怕什麼,就算阿夜知道了,也不會捨得責怪小曦的~」滄溟笑道。

  從陽面無表情地撇頭:「……反正有什麼事我頂上就對了……」

  「風向是這邊的,」說著,沈曦鬆了鬆手裡的棉線,放得更遠了些,「不會掛樹上啦!」

  正在說笑間,北邊十分遙遠的地方炸開了一道沉悶的聲響,三人並未在意,近些日子來,礦區的爆破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一點都不奇怪……

  「……怎麼回事?」

  沈曦只覺得掌心一陣刺癢,隨即轉為銳利的痛覺,低頭一看,握著風箏線的手掌已經被細線拉出了一道血痕。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風箏線彼端傳來了一陣巨大的拉力。

  見此情形,從陽迅速割斷了繫著風箏的棉線,抓起沈曦的手打算用治療術,仔細一瞧,風箏線還有一段勒進了傷口裡,得取出來。

  「你忍著點啊,我把線取出來……」

  「……真的打開了!」

  「什麼打開了?我說先處理下傷口再——」

  從陽下意識地順著沈曦的視線看去。

  「怎麼破了?!」

  矩木禁地位於流月城最高處,從沈曦和從陽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礦區上方那層彷彿籠著霞流的光穹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未經結界折射的光線透過空洞直射而入,掀起了彷若極光一般的輝光簾幕。

  外間空氣高速摩擦卷動的氣流比沈曦見過的任何台風都要猛烈,瞬間就撕碎了那只兔子風箏。

  會不會有強輻射進來?……意識到結界真的被轟開的那一瞬間,沈曦甚至還有功夫走神。


第二十五章

  「怎麼回事?」

  在滄溟的位置並不能看到北方上空結界發生的劇變,然而通過此刻不尋常的光線折射和外界氣流湧入空洞產生的尖銳嘯聲,仍是能覺察到流月城發生了什麼大事。

  沈曦呆呆地回過頭來,完全沒有注意到指縫正往下淌血:「伏羲結界破了。」

  暴力破開伏羲結界,在流月城幾千年歷史中是前所未有之事,居然真的……做到了?

  雖然不知道此事會帶來何種影響,滄溟仍是飛快將靈識散入全城,寧可消耗大量靈力,也不放過任何一絲異樣。

  見滄溟采取了措施,從陽稍微安下心來,拿起沈曦的手,趁她的注意力還在北方的空洞上,飛快地挑開傷口取出了棉線然後拍上治療術,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等沈曦感覺到疼痛扭頭查看時,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

  「……他用什麼把結界給轟出個洞來了?」

  「我聽說是打算用五色石裡蘊含的力量……」從陽摸了摸下巴,「結界是伏羲弄的,五色石是女媧煉的,正好勢均力敵……對啊,這麼簡單的道理,早怎麼沒人想到呢?」

  話說為何突然有種這頭核電廠發電供暖那頭反應堆核污染洩露的即視感?

  沈曦覺得,如果不是五色石略有富餘,而神血即將耗盡,沒准這會兒被用來轟結界的就是神農之血了……?

  她實在不敢想像自家兄妹二人加上滄溟被謝衣塞進炮膛裡當做炮彈發射出去轟炸結界的場面。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北方光穹上的巨大破口已經開始合攏,眨眼的功夫,先前的空洞已經彌合如前,遠遠看著,瞧不出一絲剛剛被暴力破壞的痕跡。

  「小曦……」

  滄溟收回了靈識,緩緩睜開眼睛,似乎是因為靈力消耗過多的緣故,本就慘白的臉上,又多了幾分疲憊。

  「適才我以靈識查探全城時,發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結界破口中進入流月城,然而那東西行跡極為飄忽不定,我的靈識又過於分散,竟不能探得其蹤……我已將此事告知阿夜,或許還要勞煩你,這幾日裡多多注意城中動靜……」

  沈曦點點頭:「我知道……滄溟姐姐你消耗了那麼多靈力,一定也很累了,我和從陽先回去,你好好休息。」

  不用等沈夜關注城中動靜,幾個時辰後就發生了異狀。聽了華月的回報之後,沈夜面沉如水,兩條眉毛都擰在了一起。

  沈曦默不作聲地看了自家兄長一眼,准備拿給他看的影珠又收了回去。反正已經知道了,看不看也沒什麼關係吧……她不覺得城民發了瘋一樣相互撕咬演生化危機的場面會賞心悅目。

  據說那些人都是碰到了一種奇怪的紫黑色霧氣之後,才變得心智狂亂狀如野獸,連身體都出現了異化。想都不用想,一定跟滄溟說的通過結界破口的那個東西有關。

  作為一個體力上的標准戰五渣,沈曦很明智地蹲在神殿裡哪兒也不去,沈夜加緊調查城中異動的時候,瞳和從陽那邊已經有結果了。城中發生異動之後,很快就有身體發生異化的人被送到神殿來,他們先前一直都在研究那些人。

  看了一眼滿面肅然正在低聲交談的自家兄長和七殺祭司,沈曦伸手拉拉從陽的衣袖:「具體什麼樣子?」

  「身上生出了不少奇怪的紋路,四肢也有一定程度的變異……非常嗜血好殺,瘋子一樣見人就咬,先前我和師父把他們關在一起,結果幾個比較強壯的直接把最弱的那個摁在牆上咬死了……而且死了的那個人,直接化成了灰……」

  「那黑霧呢?」沈曦想了想,問道,「能惑人心智……到底是什麼來頭?」

  從陽還沒開口,那邊瞳已經給出了答案:「應該是魔的力量。」

  沈夜正派遣人手打算將受到黑霧影響發瘋的人集中起來設法治療的時候,一個小祭司慌慌張張進來,說前任貪狼祭司承欒滿身是傷,正在議事廳外要求見大祭司。

  還沒聽小祭司說完,風琊已經站不住想出去,被沈夜叫住了,讓他先帶承欒治療一下,再來匯報。

  不多時,面色慘白的前任貪狼祭司便跟著風琊進了議事廳。

  承欒家在下城,異動一開始他就有所覺察,發現黑霧來源之後,便急忙趕來神殿報信了。

  得了消息,沈夜立刻帶人前往,臨走前還不忘讓沈曦安排個地方給承欒養傷。

  安置好承欒,又拿了些傷藥給他之後,沈曦便回了自己房間,讓雲葙守在門外,沒有吩咐不准進來。

  每日這個時辰,巡視城內的淚影蟲正好到了承欒所說的地點附近,雖然自己在場是個累贅,但是通過蠱蟲看看情況是沒問題的。

  閉目片刻,再度睜開眼時,沈曦的眸中映出了屋捨道路等影像,正是將蠱蟲的視野與自己分享之後的狀態。以心念操縱著淚影蟲,漸漸靠近了承欒描述的那片地區,沈曦甚至可以看到自家兄長瞬行至附近的片段。

  雖然沈夜一行人速度很快,但是蟲豸體型微小,在沈曦的操縱下鑽過細小的空隙抄近道直線行進,反而比沈夜更早到達目的地。

  下城是尋常民眾居住的區域,建築不比神殿所在的上城那般典雅大氣,屋捨緊湊,街道十分狹小,平時陽光好的時候也顯得有些昏暗,而此時被濃重的紫黑霧氣籠罩,更多了幾分陰森可怖。

  沈曦繼續操縱蠱蟲飛向黑霧最濃重的地方,一路上隱約可見似人非人的奇怪生物,生著猙獰的爪牙,皮膚泛起了奇怪的紅黑紋路,雙眼血紅,透出瘋狂的暗光,佝僂著身子走來走去,有些甚至還在相互撕咬、啃食血肉……

  難道被那黑霧侵蝕過深,就會變成這種瘋魔嗜血連人形都沒有的怪物嗎?

  充斥著黑霧的空氣似乎都變得厚重起來,甚至有種粘稠的質感,蠱蟲飛了很久,似乎沒有前進多少距離。處在一片黑紫霧氣包圍中,已經看不到周遭事物了,沈曦只能憑感覺和先前看到的那一點點印象選擇方向,若不是怕蠱蟲被可能路過的怪物踩死,沈曦寧願讓它用爬的,至少還有地面做參照物,不至於像現在這麼茫然。

  正在想著,黑霧中似乎有什麼靠近過來了,沈曦提起精神注視著那個方向,很快便看到了一個由霧氣凝結成的半透明人形,似乎沒穿衣服,不過也看不出性別……這就是魔?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人形發出了一陣乾澀的笑聲,像是在用砂紙磨聲帶一樣刺耳,「讓我看看,這是哪來的小蟲子?」

  半透明的黑色人形瞬間放大,眼前彷彿有凝實的霧氣無限蔓延開來,與之一同擴散的是從未想像過的劇烈疼痛,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內部充滿整個眼球,然後炸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嚎你奶奶個腿兒啊嚎!老娘疼成這樣都沒吭聲你倒先嚎起來了!

  盡管很想這麼咆哮一通,然而沈曦已經沒有力氣支持自己這麼做了。她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不斷掙扎著離開自己身體的黑色霧氣悉數沖入了一面古樸銅鏡,還有……

  兄長驚惶失措的臉。

悠于 2018-4-13 19:25

第二十六章

  沈曦醒得很是時候,她家兄長紫微大祭司,剛剛誅殺了以天機祭司赤霄、開陽祭司崔靈鏡以及天同祭司雍門狄等為首的一干反對與心魔結盟之人。城中地面新濺上的血還沒清洗乾淨,第一批感染魔氣的人已經被派往人界,尋找合適之處建立據點,為整個烈山部遷往人界做先遣工作。

  在沈夜之後,第一個來探病的是從陽,倒是在沈曦的預料之中。

  「我就知道這個時候你肯定不會往人界跑。」

  沈曦接過從陽帶來的罐子,從裡面拈起一塊蜂糖送進口裡。

  「這幾天好像發生了不少事情,來給我講講唄~」

  從陽並不在被派往下界的人當中,而此時給心魔來襲之事善後,也用不著她出面,倒是閒得很,也正好能給沈曦講講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那天進入流月城的是心魔,自稱礪罌,城中居民的異變正是受了它的魔氣影響,而沈夜身負的神血之力,正好克制心魔。

  礪罌與沈夜交手後不敵,竟然逃矩木中,以支撐流月城的矩木為盾,開始與沈夜談條件,提出由它用魔氣慢慢感染城民,使得城民不再畏懼人界濁氣。同時,流月城必須幫它將含有魔氣的矩木枝葉送往人界,激化下界民眾心中的負面情緒,供它吸收。

  「……說起來,你怎麼會出現在那兒的?」

  猶豫許久,從陽還是壓低了嗓音,問道,「若是受心魔影響,使得你的影像逆向流往蠱蟲,師父說有這種可能,但那時候大祭司沖上去想拉住你,他說碰到了你手心的疤痕——就是被風箏線拉開的那個……後來我們審問過雲葙,她說你從進房間就沒再出來過,直到我們來找,才發現你已經暈過去了……」

  沈曦搖了搖頭,神情有些疑惑。

  「那時候,心魔應該是想通過蠱蟲將魔氣注入我身體裡,我記得眼睛好像已經接觸到了魔氣,然後那些魔氣卻突然縮了回去,心魔似乎很難受……接著我又看到了哥哥,接著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說話間,手指已經下意識地覆上了眼瞼,完全沒有先前那種像是要從裡面壓碎眼球的痛楚。她剛醒時,沈夜匆匆來過一趟,也說了她眼中的魔氣早已拔除,不會有什麼壞影響。

  同樣受過神血灼燒,雖然不像沈夜那般強橫外露,但沈曦體內也有神血之力,心魔受不了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

  沈曦記得當時自己疼得快發狂的時候好像說了些什麼,不知道有沒有人聽到?

  「……你身上這些怪事,等身體養好了慢慢研究也不遲,當時在場的人也都被大祭司敲打過了,你自己也注意點,別說漏了嘴。」

  從陽又想起了一件事,補充道,「雖然赤霄他們的事已經壓下去了,但是城裡還是有不少人反對大祭司與心魔結盟的做法,萬一讓他們知道你神不知鬼不覺跑到心魔邊上打了個轉,還全須全尾回來了,那就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會被傳成什麼樣子,沈曦大概想得到,不外乎就是大祭司兄妹老早就跟心魔沆瀣一氣了沒見那個連法術都用不出來的小廢物都在魔氣裡來去自如完全沒影響麼心魔肯定不會傷到自己人啦雲雲。

  總之就是一切言行都往心魔的同伙上聯想。

  「這事我會注意的……那你呢?」

  「我怎麼了?」

  沈曦翻了個白眼:「你就裝唄,以為我看不出來?難道你跟天機開陽天同他們,不是同樣的想法麼?」

  「……又被看出來了?」

  「如果你還沒有蠢到把想法掛臉上的話,我大概看不出來。」沈曦的會心一擊永遠都自帶破防效果,「人蠢沒藥醫,實在沒辦法,你就只能重新投胎了。」

  「……你一天不打擊我就會死嗎?」從陽面無表情地扭開了腦袋。

  「習慣了。」沈曦攤了攤手,「明明不同意,還要幫著我哥做這做那,不覺得別扭麼?」

  「你看有多少人是真願意跟心魔合作的……到了這一步,還能怎麼樣呢?」

  沈曦歎了一口氣。她可以肯定,自家兄長完全不想跟那心魔談什麼破條件,光看前幾天被魔氣腐蝕變成怪物的那些人就知道,接受魔氣熏染最後沒什麼好下場。但是如今還找不到行之有效的抵御濁氣之法,也不一定很快就能在人界找到清氣極盛、適宜生存之地……

  哪怕明知心魔不是易於之輩,為今之計,也只剩下與之合作了。

  等處理好了後顧之憂之後,再卸磨殺驢也不遲。——沈曦心道。

  沈曦的身體沒什麼大礙,哪怕那天注入的魔氣還留在體內,也不會存在超過三天。清醒過來第二天,她便回到了沈夜旁邊的那個位置。

  視線掃過下首眾人,前貪狼祭司承欒已經回來了,改任太陰祭司。少了四個熟面孔,除了發動叛亂的那三人,還有個謝衣也不見蹤影。沈曦正在滿懷惡意地猜測該不會破軍也被自家兄長給卡嚓掉的時候,就聽到華月匯報說派往下界的人已經傳信回來,破軍祭司尋到了幾處適合作為據點之地,請大祭司裁奪。

  對於弟子的辦事效率,沈夜還是信得過的,略作商討便做好了決定,接著,從陽也出列了,說的卻是魔化之人的事。

  「先前遭到魔氣感染異化的那些人,七殺祭司與屬下已試過多種方法……至今未有任何好轉……」

  沈曦看到兄長背在身後的手,狠狠地握了一下,然後就聽到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就繼續想辦法……若是謝衣他們回來,也替他們仔細檢查一下。」

  想起心魔入侵之日,在魔氣中看到的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沈曦垂下了視線,她知道沈夜在擔心什麼。

  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感染了魔氣之後,對身體總會有影響的,估計出現征兆的時間會有所不同……利用魔氣來適應下界的濁氣,簡直就是飲鴆止渴。

  不,說飲鴆止渴也不是特別恰當,因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主動接受魔氣感染的人,還沒有出現任何不適……但是有那些魔化之人的先例在前,誰能保證感染魔氣萬無一失?

  而且更加糟心的是,一旦能夠在下界濁氣中生存,遷居之事便勢在必行,而流月城人身懷魔氣之事一旦暴露……沈曦很不負責任地想起了中世紀女巫審判,如果更悲觀一點,種族滅絕都是有可能的。

  她有預感,從今往後,與心魔鬥智鬥勇還有想方設法遮掩魔化人之事,可能就是自家兄長的主要工作之一了。


第二十七章

  「來來來,喊聲姐姐糖葫蘆就是你的了~不喊沒得吃喲~~~」

  沈曦默默看著從陽舉著糖葫蘆站在大街上,怪蜀黍一樣上躥下跳,轉身去了一個賣水果的小攤,裝模作樣地挑櫻桃。

  從陽不依不饒地跟上:「快喊姐姐啊~別無視我!」

  「大嬸你在跟我說話嗎?」沈曦回過頭來,捏著一顆紅彤彤的櫻桃,天真地問道,「可是我不認識你呀~」

  「……就比我小一歲你好意思喊我大嬸嗎?」

  沈曦抬起手放在自己頭頂,又往從陽身上比劃了一下,還不到對方胸口……於是從陽也沉默了。

  眼看周圍已經有人在議論是不是拐小孩,饒是厚顏如天府祭司者,在眾多下界民眾的議論以及帶有警惕的圍觀下,也有些吃不消了。

  「……你在大祭司面前也是這麼裝嫩麼?」

  「我在哥哥面前一向如此……」沈曦換了兔斯基臉,似乎在打什麼壞主意,「你是因為哥哥不在,所以才拿糖葫蘆逗我的吧?」

  「大祭司事務繁忙,怎麼會紆尊降貴跑到人界偷懶~~~」從陽得意地說道。

  然後她就看到沈曦從袖袋裡掏出了一隻偃甲鳥。

  「剛才碰到你的時候,我正跟哥哥聊天呢~不好意思,忘記提醒你了。」

  從陽面如死灰,感到整個人從雲端跌落凡塵。因為她聽到了偃甲鳥裡傳出頂頭上司的聲音。

  「這麼閒都能跑出去逗本座的妹妹?」只聽沈夜的聲音,也聽出了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既然天府祭司如此清閒,本座不多給你布置些工作,其他人意見可就大了!」

  「……誰、誰會有意見?」

  沈曦不失時機地補刀:「我有意見~」

  不知何時悄然出現的初七也添了一句:「屬下也有意見。」

  「……你們合伙欺負人!!!」

  「哪有……」沈曦面無表情地扭頭,「這是眾望所歸……要不要嚶嚶嚶幾聲?肩膀可以借你。」

  一聲中氣十足的「滾」已經到了嗓子眼,總算想起偃甲鳥那頭是沈夜,從陽的理智瞬間回籠了。

  長不大的小矮子最討厭了!眼睛下面點守宮砂的也討厭!

  目送從陽踩著瞬行術火急火燎回無厭伽藍了,沈曦回過頭,對偃甲鳥說道。

  「哥哥你真的要罰她?」

  「哼,學著人界那些小混混調戲姑娘,真是越來越長進了……神殿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沈曦歪了一下腦袋:「那你記得給她留點吃飯睡覺的時間,七殺祭司身體不好不能常來下界,要是從陽累死了,那可沒人幹活兒了。」

  話說哥哥你說的被混混調戲的「姑娘」,似乎是你妹妹哦?

  偃甲鳥那頭的沈夜有些不耐煩:「到了下界就是麻煩,說錯話了還想吃飯?……對了,小曦你在下界注意身體,每日早些睡覺,就算不習慣也要好好吃飯,知道嗎?」

  「一日按點吃三頓,熱飯熱菜有葷有素,下界照明簡陋,天黑之後不看書,玩一會兒就睡覺……」

  手指間捏了許久的櫻桃已經軟熟了,被沈曦扔進嘴裡,一邊用舌頭試著把櫻桃梗打結,一邊口齒含糊地說道。

  「哥哥你就放心好啦,嘮叨太多老會得快的!」

  那頭的沈夜被妹妹一句「老得快」給打擊得沒聲了,這邊初七立刻假裝自己不存在,免得沈夜知道這話還有第三個人聽到了,會覺得尷尬。

  好不容易打發完了悲痛欲絕的自家兄長,沈曦順手把偃甲鳥扔給初七,然後扶額。

  「……聽哥哥說好好吃飯什麼的,怎麼就感覺這麼別扭呢?」

  「曦小姐?」

  初七平淡的語調裡帶了一點詢問的意味,沈曦卻搖了搖頭。

  「其實也沒沒什麼,就是聽到哥哥讓我好好吃飯……突然就想吃開封菜了。」

  初七若有所思,悄然隱身離開。

  次日中午,沈曦才知道,前一天的自己真是太甜了。

  看著擺滿桌的壇子罐子瓶子,她總算明白,初七把「開封菜」這三個字,做了最直接的字面理解。

  ——日後的開封,這個時候叫做汴州,從名字上看,跟「開封」二字扯不上半點關係。

  難道讓她灌一肚子佛跳牆麼?這種補法,天氣又有些燥,不流鼻血才怪……

  話說封口邊溢出的那些紫黑色的……真的不是魔氣嗎?

  還在流月城的那些日子,不飲不食對於吃貨來說簡直就是要了她半條命,只要能吃的,就算是蟲她也認了。這個下限一破,哪怕外表再奇葩的食物,她都能毫無芥蒂地往嘴巴裡填,久而久之,就養成了吃東西不看外觀的習慣。

  或許……只是看起來比較難以接受?

  沈曦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壇壇罐罐裡的東西,有湯有水有料,尚能分辨出一些食材,但是怎麼看都覺得應該做馬賽克處理……她用湯匙舀了一點,送進口裡。

  有那麼一瞬間,沈曦很想對腐國人說你們的暗料簡直是小兒科,老娘現在吃的東西絕對完爆你們那些刷鍋水國王蛋糕一百倍!

  話說回來,她剛才似乎真的看到某個壇子裡有翹著腦袋和尾巴朝向天際、一副死不瞑目狀的小魚……

  沈曦仔細打量了一下小魚,雖然死去多時,魚眼睛裡似乎還帶著一點楚楚可憐的光,無聲地控訴著料理者真不是人。

  初七還給這壇死不瞑目的魚起了個特文藝的名字,叫仰望星空。

  ——哥哥救命這裡有個蛇精病!

  喝了兩壺茶才壓下嘴裡奇怪味道的沈曦果斷找初七拿了偃甲鳥開始緊急呼叫兄長,內容只有一個:

  趕緊找個心理健康的正常人來換掉初七,尼瑪帶著隨時會發蛇精病的護衛她心裡沒底啊!

  對於妹妹的要求,沈夜一向不會思考合理性而是第一時間滿口答應,七殺祭司新做出的第八個傀儡就這麼被紫微尊上征用,派往下界接初七的班,據說第二天下午抵達。

  得到哥哥的准信後,沈曦鬆了一口氣,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初七再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到了約定的時間,沈曦左等右等沒等到人,忍不住又用偃甲鳥敲自家兄長了。

  那邊沈夜也挺奇怪,用瞬行術應該准時到達啊,也沒聽說路上有什麼意外……

  兄妹倆正說著,沈曦扭頭看到初七拖著一團四肢扭曲有點像人類的物體路過,心裡咯登一跳。

  「……初七,你拖的那個是什麼?」

  聽到沈曦的話,初七停下腳步,一鬆手,那團扭曲的肢體啪嗒摔在地上,似乎全身沒一塊完整的骨頭。

  「曦小姐,屬下發現此人鬼鬼祟祟窺伺我們行蹤,便先下手為強……」

  後面的意思沈曦秒懂了:所以你問都不問就把人揍脫形了嗎?!臥槽蛇精病你要吃藥啊!!!

  偃甲鳥那頭的沈夜也跟妹妹一樣明白過來了,他的第一個念頭是:怎麼給瞳交代剛剛做好的傀儡出去不到兩天就被揍得不成人形,而且動手的還是初七……


第二十八章

  直到首批派往人界探察的人即將回流月城,沈曦才想起另一個問題:

  與心魔合作的一個條件就是,將沾染魔氣的矩木枝葉送到下界,幫助心魔吸收力量……

  烈山部人天賦異稟,然而扛不住魔氣侵蝕的也大有人在,何況人界的尋常民眾?真這麼做了,到時候放了矩木枝葉的地方,肯定會變成人間鬼蜮。

  且不提害不害人的問題,以後烈山部肯定會在人界定居,投放矩木枝葉的事情也不可能完全不為人知,尼瑪還沒搬家呢就這麼往死裡得罪左鄰右捨,這不是作死麼?

  再說閻羅那兒有判官殿,生前做了好事壞事,死後都要在閻羅面前一一清算的,身上背那麼多人命官司,沒准會被扔到不知道第幾層地獄去受苦,等刑期滿了下輩子投個畜生胎,這樣真的呆膠布?

  對於沈曦的疑問,沈夜的答案是,先拖著再說。

  要怎麼拖,其實很簡單,有那麼多魔化的城民在七殺宮所關著,理由都是現成的:先觀察一段時間,看看主動接受魔氣熏染有無危害,再談下一步合作。

  而且七殺祭司和天府祭司還表示,各人體質不同,對魔氣的接受程度和多寡也有所差異,他們要先研究一個大多數人都能接受魔氣的臨界值,然後才能讓城中平民也接受魔氣熏染。

  用從陽的話來說,就是:「要合作,那也得有點誠意才行,至少也要等我們找出尋常族民能夠承受魔氣的範圍。」

  「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沈曦踮起腳尖,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原來你也是挺有用的。」

  「……你再誹謗我就翻臉了!」

  從陽順手揪起沈曦的辮子,佯怒道,「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扔到下界去泡濁氣?」

  兩人身後傳來一聲咳嗽,回頭就看到大祭司黑著臉站在門口,旁邊的瞳還維持著以拳抵唇咳嗽的姿勢,華月跟在沈夜後面,一臉不忍直視的表情。從陽瞬間就萎了。

  ——要不要這麼巧每次說小伙伴什麼都被她哥聽到!

  其實這趟還真不是巧合,派往下界的那批人本來就是今天回來,而傳送法陣就安置在天府宮所。

  然後沈曦就聽到從陽小聲嘀咕:「不是吵架了麼,今天眼巴巴跑來接徒弟,這麼快就和好了?……」

  看到自家兄長瞬間散發出來的黑氣,沈曦只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話說回來,以從陽的身份來講,偶爾犯點小錯,顯示一下腦容量不足,其實才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吧。她要真的霸氣側漏了,不被意皋死纏爛磨地籠絡,也會被紫微尊上當重點關照戶。

  沈曦忽然想起意皋還有個兒子,跟從陽關係還不錯……可以預見將來又有一個腦容量不足的倒霉蛋了。話說把坑過自己的人的寶貝兒子教導成笨蛋,這報復的方法真不錯,該說從陽是大智若愚呢還是大愚若智呢?

  這頭沈曦心裡還在亂腦補,那頭以謝衣為首的祭司們已經走下法陣,來到沈夜面前,躬身行禮。小姑娘瞅了瞅據說吵過架的雙方當事人,以她的眼力,還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哎,小曦不是一直很想去下界嗎?」

  從陽心知這回口無遮攔得有點過頭,立馬找機會蒙混過關,「雖然你暫時不能去,不過謝衣他們剛剛從下界回來,聽他們講講也不錯嘛~」

  果然,話一出口,沈夜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

  「哦,小曦還記得小時候說的事情嗎?等以後哥哥抽出空了,一定……」

  「哥哥先忙正經事,」沈曦搖了搖頭,「我就是想去下界抓點毒蛇蛤蟆,流月城裡沒這兩種蟲豸……天府祭司還提起過,想看看現在下界人的身體跟我們有什麼不同……」

  ——敢拖老娘下水?就不讓你如願!

  沉默的七殺祭司想起了那天不小心聽到的徒弟跟沈曦那番對話,不由得開始聯想如果放這兩個小家伙離開流月城,會把下界攪成什麼樣子。

  聽到沈曦說到事物,謝衣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睛一亮:「對了師尊,弟子在下界發現一些有趣事物,想必師尊和小曦……」

  「有關下界興建據點之事,謝衣你可有其他見解?」

  沈夜一副工作時間不談閒事的模樣,一旁的華月忍不住掩面。

  剛才跟小曦聊閒事的到底是誰啊?阿夜你以為裝失憶我們就會無視掉了嗎?

  「關於下界據點的選址,弟子覺得……」

  正說到興頭上被打斷,謝衣看上去有些沮喪,沈曦覺得如果他是哈士奇,耳朵一定可憐巴巴地是耷拉下來的……或者可以拿個球讓他去追著玩?

  沈曦設想了一下自家兄長拿著皮球丟出去,然後謝衣樂顛顛地撿回來的場景……

  然後她決定把這個腦洞永久封填。

  「……小曦若是聽得無聊,可以讓離珠給你講講下界之事。」

  討論正事的空隙裡,謝衣頓了頓,示意同自己一道去過下界的一名女祭司上前,對沈曦道,「不過我們去的地方可沒找到書上說的大蛤蟆,小曦怕是要失望了。」

  沈曦默默遠目,剛才他們說的那些據點地址,基本上沒有距離流月城太遠的,換句話說地理環境也不怎麼樣,能找到青蛙蛤蟆才有鬼呢。

  不過說到青蛙蛤蟆,突然有點想吃泡椒牛蛙了怎麼辦?

  名叫離珠的女祭司看上去有點緊張,壓根沒注意到沈曦正在流著其實並不存在的口水,略組織了一下語言,便開始為小姑娘講解自己在下界的見聞。

  由於謝衣一行主要目的是尋找適合建立據點的地方,據點又要求位置隱秘、避人耳目,所以離珠倒沒與下界民眾多接觸,給沈曦講的也是沿途所見自然風光,倒是讓沈曦確定了流月城對應的地理位置,確實應該在阿爾泰山脈一帶,至於人間是什麼年代,只能判斷似乎在元代以前,具體朝代就不得而知了。

  結束工作匯報之後,從陽和瞳便帶著謝衣一行人,按照男女分作兩批,進行了詳細的檢查,確定身體沒有被濁氣侵蝕,也沒有受到魔氣影響,又記錄了一些數據,這才被放行。

  沈夜給這次前往下界探察情況的祭司都放了假,打算等他們休養過後再進行下一步的工作,然而謝衣卻提出有事要同大祭司商議。兩人在寂靜之間具體說了什麼,旁人無從得知,但是在外間閒聊的沈曦和華月,卻親眼看到兩人最後不歡而散。

  次日,沈曦便聽到神殿中開始謠傳破軍祭司與紫微大祭司意見不合、反對大祭司與心魔結盟無果後,逃亡下界的消息。


第二十九章

  通往下界的法陣,如今只在天府宮所才有,而破軍祭司離開時,天府祭司從陽正在小伙伴那裡吹牛聊天,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才怪!!!

  被當做不在場人證的沈曦,正捏著一顆影珠,神色陰晴不定。

  「曦小姐……心情似乎不太好?」雲葙小心翼翼地問道,「今日天氣晴好,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沈曦搖搖頭:「不想出去……對了,哥哥那邊什麼情況?還在繼續派人去下界嗎?」

  「如今接受魔氣熏染者有限,大祭司說全都派出去追查破軍祭司下落的話,就沒有人手繼續處理興建據點之事了。」顯然,雲葙是先打聽了消息,才過來的。

  這是要暫時放過謝衣一馬麼?

  不過,若是真的把能夠調動的人手全都派去追查他的下落,也確實會造成手中可用之人不足,而且……剛剛才處理過一批借題發揮的人,這個時候,實在不適合繼續製造口實了。

  猶豫片刻,沈曦起身,拿起架子最角落的一個瓷罐,揭開蓋子,將那顆影珠扔了進去,頓時騰起一陣白煙。在輕微的嘶嘶聲響中,影珠被罐中的液體腐蝕殆盡,不剩一點殘骸,只有空氣中散開了一股難聞的刺激性氣味,暗示著影珠曾經存在過。

  「你又在搗鼓什麼?燒蟲子嗎?怎麼這麼難聞?」

  從陽人還沒進來,聲音已經先一步到了,「好好一個小姑娘,幹嘛成天玩蟲子把自己搞得陰陽怪氣的?」

  沈曦轉身將瓷罐放回原位:「幫你毀屍滅跡。」

  「哈,有屍體還需要你銷毀?直接拉我那兒去不好嗎?最近閒得慌呢!」從陽滿不在乎地說道。

  「放心吧,馬上就有一批會送去你那裡了……」

  聽到沈曦意味深長的聲音,從陽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難道是因為謝……」

  「你認為呢?」沈曦攤了攤手,「說實話,要不是我哥不想繼續追究下去了……大概就會變成十一年前那樣了。」

  「你開玩笑麼?大祭司也有心慈手軟的時候?」

  沈曦繼續攤手:「誰讓你們也攪合進來了,真要追究下去,神殿裡估計得折一半人進去了。」

  從陽心虛地移開了眼睛:「怎麼連我都被牽連了?誰造的謠?」

  「謝衣離開流月城時候,你人在我這裡……」沈曦似笑非笑地說道,「這個世上可沒有偶然,只有必然,就算跟你沒關係,至少也有個看管法陣失職的責任吧?」

  「……就有這麼巧的事情怎麼辦?」

  「我剛才銷毀的那顆影珠,裡面記錄了你們商量那件事的場景。」沈曦隨手指了指角落裡的瓷罐。

  從陽一下子跳了起來:「不可能!師父明明檢查過沒有你的那些蟲子才——」

  怎、怎麼自己招了?!

  沈曦默默掩面:小伙伴你的智商已經救不回來了怎麼辦……不是我要放棄治療你的相信我……

  「等等!你詐我?!」

  「蠢成你這種程度還用得著詐麼?」沈曦白了她一眼,「為什麼我就不能把蠱蟲培養到你師父無法覺察的地步呢?」

  「……你有那麼聰明嗎?」從陽面無表情地扭開了腦袋。

  「反正比你聰明就夠了。」

  「再見,我們的友情走到盡頭了。」

  雖然還沒有將熏染魔氣抵抗濁氣之法向全城推廣,但是與心魔結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接著,神殿的祭司開始向城中居民分發一種暗紅色的石頭,名為魔契石,是心魔與大祭司訂立盟約的信物,只要身上帶著魔契石,就不會被心魔傷害。

  「我也要帶著嗎?」沈曦用兩根手指拎起系了魔契石所制掛墜的絲繩,晃了晃。

  沈夜點點頭,取過絲繩,替妹妹戴在了脖頸上,順手在她腦袋輕揉了一把:「小曦記住,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摘下這個。」

  雖然有過先前那次被魔氣入侵的經歷之後,沈曦就已經確定,心魔其實無法傷到自己,但是既然帶著這個能讓兄長安心,多點重量也沒什麼。更何況,沈曦也知道自己其實是個戰五渣,蠱毒之類偷襲很好用,卻很受限制,萬一礪罌想了別的法子,拿了她做人質要挾沈夜,可就不太妙了。

  不過既然連魔契石都做出來了,結盟之後幫礪罌往人界投放矩木枝葉的事情,恐怕也不遠了。

  「哥哥真的打算,往下界放矩木枝葉,讓下界人感染魔氣發狂嗎?」

  沈曦話一出口,兩人便陷入了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沈夜像是驚醒了一般,用力閉了一下眼,然後睜開,定定看向妹妹。

  「小曦也不贊成與礪罌合作嗎?」

  「現在說贊不贊成,已經沒有必要了……」沈曦垂下了視線,「除此之外,也再無他法了,不是麼?」

  聞言,沈夜微微一怔,片刻之後,方才露出一絲笑容,有些欣慰,還有些無奈。

  自從二十三年前,兄妹二人被送入矩木之後,沈曦便一直維持著九歲女童的模樣,再也沒能長大……面容稚嫩未改,身量尚有不足,然而原本純真無邪的眸子裡,日漸增長的成熟與理智,卻是女孩慢慢長大的證明。

  「……我臉上有東西嗎?」沈曦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哥哥在看什麼?」

  沈夜笑著搖了搖頭:「哥哥是在想,小曦真的長大了……已經知道為哥哥分憂了。」

  「難道我先前每天玩就沒幫上一點忙麼?」沈曦大有只要你敢說是我就公布你私人錄像的意思。

  不過現在這副氣鼓鼓的模樣,倒是挺孩子氣的……

  一邊想著,沈夜手下用力,把妹妹整齊的頭髮揉得一團亂糟糟的呆毛亂翹。

  「……來跟你說正事的別捉弄我啦!」

  沈曦扭著身子蹦得老遠,「天府祭司所言,找出尋常城民對魔氣的普遍承受量,或許會需要更多時間,就算是神殿的祭司有修為在身、對魔化的抵抗性更強,但是大祭司心系城民,自然應當尋得最安全的方式接受魔氣熏染,以後的工作方可事半功倍。」

  至於什麼時候能找出這個普遍數值……見仁見智咯。

  考慮到心魔可能在暗中窺伺,沈曦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但是有兄妹多年的默契在,沈夜很快就想到了她的未盡之言。

  「再者說來,我烈山部畢竟是神裔之族,與魔氣天生就相斥,若要適應魔氣,想來還得多花些時間……恐怕那位礪罌,還得多等些時候了。」

  中華五千年的語言藝術博大精深,魔契石所代表的契約實在太粗糙,一個壓根就沒落實到黑紙白字的口頭約定,要找點漏洞鑽空子什麼的不要太容易。

  對於沈曦來說,找幾個借口拖時間,壓根都不用多想,隨口就能扯幾個經得起推敲的理由出來。

  所謂知識改變命運,沒知識的……那就只能被坑了。


第三十章

  當礪罌一路揮灑著呵呵呵呵的笑聲再一次跑去找沈夜,問他打算何時往下界投放矩木枝葉的時候,正巧沈曦也在。

  「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沈曦舉起手,順便看了一眼自家兄長,見他點點頭,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繼續道,「你跟我哥哥說好讓我們幫你往人界投放矩木枝葉的時候,是否約定過時間?」

  聞言,漂浮在半空中的黑色人形似乎頓了頓,然後將應該是臉的那一面轉向了沈曦。

  「這個……倒是未曾說過……」

  「你為什麼不商量下時間問題呢?」沈曦大驚,「我們要適應魔氣,還得磨合一段時間呢,你現在急匆匆要我們派人去下界,大家肯定不樂意啊,這不是讓人去送死麼?我們很為難啊!」

  「呵呵呵呵呵……小姑娘,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嚴重……」

  「前幾天剛剛有人借機生事過,要是這時候再傳出大祭司與心魔沆瀣一氣枉顧人命的傳言,煽動不明真相的城民鬧起來,換個人當了大祭司,會有我哥這麼好說話嗎?」沈曦義憤填膺道。

  黑色人形發出的笑聲卡殼了——就沈夜這樣還叫好說話?!

  沈夜默默扭開了腦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原來自己好說話……小曦你扯謊都面不改色這是跟誰學的?

  「你這邊死催活催的,搞得城民怨聲載道了,一起鬧起來……那我只能說,勿謂言之不預也。」

  沈曦假裝沒看到自家兄長的表情,繼續道,「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再說城裡還有不少人對你說的熏染魔氣對抗濁氣之法半信半疑,還需要些時間讓他們看到效果才行。而且天府祭司也說了,不同的人對魔氣的接受程度也不同,魔氣多了會異化,魔氣少了一樣的病,萬一出了人命,讓大家怎麼相信你是來合作而不是來害人的?」

  礪罌很想說它其實是來害人的不是來幫忙的,但是它敢肯定,只要這話一放出來,就算它占據了矩木,沈夜也一樣會翻臉,更何況旁邊還有個不知深淺的沈曦……

  幾輪拉鋸一樣的討價還價之後,心懷鬼胎的雙方約定以二十年為期,讓烈山部人適應魔氣,至於二十年後……

  成功忽悠了心魔的沈曦表示,今天的談判只涉及有關城民與魔氣磨合需要的時間,他們兄妹可沒對其他事項做過任何保證。至於具體怎麼往下界扔矩木枝葉害人,等二十年後再說吧。

  目送礪罌消失在繚繞周身的魔氣之中,沈夜覺得心情略復雜,妹妹努力幫忙,做哥哥的是很開心沒錯啦,但是妹啊,你這坑起人來一套一套的到底跟誰學的?哥哥不記得有讓人教過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詭辯啊,耍嘴皮子不是正道你知不知道……

  一旁的沈曦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家兄長內心的各種糾結,矩木禁地內的淚影蟲傳回影像,滄溟已經醒了,小姑娘正在考慮探望城主是帶果醬好呢還是帶蜜餞好。

  話說回來,礪罌鑽進矩木以之為盾,那不是天天都對著滄溟姐姐了麼……

  沈曦忽然覺得,有朝一日心魔失去了利用價值,大概會在自家兄長手裡死得很慘。

  然後沈曦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以滄溟的心性,斷然不會同意與心魔合作,沈夜是否成功說服她這一點還有待商榷,甚至於先斬後奏……也不是不可能。

  ——臥槽哥你這是要反攻滄溟姐姐的節奏啊!

  正在盤算著要用什麼借口搪塞沈曦的城主大人忽然感到脊椎骨一涼,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雖然說是要讓族民與魔氣磨合一些時間,但是先前已經被魔氣熏染的一批人,因為接受魔氣的量比較小,目前還沒有出現魔化的征兆,對下界濁氣的適應也十分良好,所以時常被沈夜派去下界辦事,比如先前就提上日程的興建據點之事。

  另一方面,一部分修為較深、身體條件合適的祭司,也在征得沈夜同意之後,接受了少量魔氣熏染,魔化人相關研究的負責人之一,天府祭司從陽,也在其中。

  因為沈夜的有意放任,一些下界的新生事物,比如百家典籍、新品種的絲綢茶葉,還有御寒的毛皮等物,連女子用的脂粉之類,漸漸被派往人界的祭司們帶回了流月城。沈曦甚至看到小伙伴牽著一隻蠢萌蠢萌的薩摩耶進了神殿……

  當然,事後始作俑者被沈夜狠狠訓了一頓,然後勒令將那只看上去就很蠢的大白狗從哪來送哪去。

  沈曦只好眼巴巴地看著蠢萌的毛絨絨的薩摩耶被從陽牽走。不過後來從陽偷偷告訴沈曦,自己把那只毛絨絨的大狗養在了下界一個據點裡,等沈曦什麼時候能去下界了,再帶她去玩大狗。

  「但是我記得你好像不喜歡毛絨絨的東西啊,」從陽托著下巴,看向小伙伴,「怎麼突然轉了性了?」

  「……要你管?」

  沈曦面無表情地扭開了腦袋。她是喜歡毛絨絨的東西沒錯啦,但是還有個前提,那個毛絨絨的不能是自己。

  「幹嘛垮著臉啊?」

  從來都將作死視為人生目標的天府祭司伸手擰了一把沈曦的臉蛋。

  「我們現在還沒有往神州以南去,據點也都在流月城附近,大蛇啦蛤蟆啦這些東西暫時找不到,再往北一點倒是有胖乎乎的大白熊,耳朵很短的大白兔子,還有白色的狐狸,我還看到有些白皮膚黃頭髮說話咕嚕咕嚕彈舌頭的下界人家裡養了一種毛很長的大狸貓,你要是喜歡,我以後就抓一些養在據點裡,等大祭司同意你去下界了,再去玩也行啊。」

  沈曦把從陽的話與自己上一世的一些記憶相互印證之後,估計她口中白皮膚黃頭髮說話咕嚕咕嚕彈舌頭的下界人,八成是俄羅斯人,而那些動物,應該是北極熊、雪兔、北極狐和西伯利亞森林貓,再加上薩摩耶的話……

  都、都是毛絨絨的動物……怎麼辦好想摸!

  從陽退了好幾步:「喂喂喂你不要露出一副懷春少女一樣的表情啊讓大祭司看到了還以為我怎麼你了呢!……喂!你回神啊!」

  「小伙伴,我鄭重地委托你一個任務。」

  沈曦以對她來說快得有些不可思議的速度抓起了從陽的雙手,「只要是毛絨絨又可愛的動物,全都幫我找來吧!」

  「……別鬧,我去人界也是有任務的,給你抓大白狗大白熊什麼的只能順帶啦,被大祭司發現我不務正業又要被罵的!你沒看到先前我帶大白狗給你玩還被他訓過嗎?」

  小姑娘默默變出了一張包子臉。其實她也知道,給她找好玩事物,並不是從陽的義務,比起這種小事,為族民探索生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過,也只有自己這樣不必憂心性命,又無族務在身,才有心思想玩樂之事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情緒有些低落。

  「哎哎,你也別難過嘛……」見小伙伴不開心了,從陽急忙道,「反正以後大家都要去下界的,大祭司那麼寵你,到時候你愛養多少大白狗大白熊,那還不是隨你高興?」

  好像……確實是個道理?

  沈曦決定,等以後去了人界,有時間有空閒了,一定要在家裡養很多毛絨絨的動物,每天都有毛絨絨的東西可以摸和抱!

  得知妹妹遠大志向的沈夜哭都哭不出來了。

  ——完全無視了少年中二期多次許諾要帶妹妹去下界抓兔子抓鳥抓魚的事實了。

悠于 2018-4-13 19:25

第三十一章

  自從開始派人前往下界打探情況之後,沈夜每日便會令人從下界送來流月城沒有的各種鮮花,送到滄溟面前。尋常族民和神殿的小祭司們少不得在私下議論一番大祭司對城主情深意重雲雲,然而沈曦看自家兄長的眼神卻是不忍直視。

  ——臥槽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往毫無知覺的人面前獻花……你特麼當是在上墳嗎太不吉利了!

  當然,這話她是不敢說給自己哥哥聽的。偶爾滄溟醒了,沈曦去探望,見她拿著花很開心的樣子,也不敢瞎嘰歪什麼,只能默默告訴自己,流月城跟下界習俗不一樣……

  於是沈曦只能給滄溟講前幾天看到的大白狗薩摩耶,還有從陽告訴她的下界見聞。

  滄溟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曦,忽然笑了。

  事情還是要從那只薩摩耶說起。沈曦可憐巴巴看著即將入手的大白狗被從陽牽著滾回下界去了,沒料到自己這副饑渴了幾百年的模樣其實被自家兄長看在眼裡,再加上以後要在家裡養很多毛絨絨的動物這樣一個遠大理想被小伙伴不小心透給了哥哥大人……

  流月城雖然解了禁可以派人去下界了,但是現在日子過得還有些艱難,沈夜不好放任妹妹帶頭腐敗養寵物,想了想,把手下前幾次去下界帶回來的毛皮等物送了一部分到雲葙那裡,讓她看著處理。

  ——如果不是太忙,其實沈夜是想親自操刀的。

  雲葙從沈曦出世開始服侍大祭司一家,對於頂頭上司的想法自然心領神會,於是這個冬天,沈曦新添置的冬衣就全變成了皮草。

  看到一堆毛絨絨的衣飾整整齊齊擺在床邊,沈曦只想騎著羊駝駝碾平流月城。

  以前就是脖子上圍了一圈兒毛領,現在全身都裹進絨毛裡了……這要被小伙伴看到,不被笑成傻逼她就去生啃五色石!

  但是為了御寒,也為了不浪費自家兄長的一番心意,沈曦還是穿上了這身操蛋的冬衣。

  毛皮之類在中原確實很貴,但是在原產的北地卻並不比普通布料貴到那裡去。而流月城裡,尋常族民身上隨便拿一件小配飾,到了下界都是值錢貨,所以這個冬天,所有族民都分配到了厚實暖和的毛皮衣物。

  ——不過倒是真沒有像沈曦這樣裹成絨毛球的。

  「……滄溟姐姐你沒看到,那只大白狗胖乎乎毛絨絨,天生就是張笑臉,看著可蠢可好玩兒啦……」

  圓乎乎粉嫩嫩的小姑娘裹了一身毛絨絨,看著就讓人忍不住想捏,但是滄溟的四肢都在矩木裡,於是她只好口頭調戲了。

  「小曦你現在不也是毛絨絨的麼?」

  滄溟輕笑著,「平時就帶著兔子娃娃,現在倒是更像小兔子了,姐姐要不是身子不方便,還真想摸一摸抱一抱呢~~~」

  沈曦整個人都不好了:大姐你這算是調戲麼?救命我一定會被哥哥弄死的一定!

  說完自家兄長最近又做了些什麼拉仇恨的事情之後,沈曦一如既往地歪樓了。

  哪怕是封閉落後不與外界溝通的流月城,女孩子們聊天的內容也就是那些,如果說先前有關沈夜的部分,礪罌還有興趣偷聽的話,到了後面開始閒聊之後,心魔就心不在焉地跑去騷擾大祭司了。

  覺察到礪罌滾蛋,滄溟終於鬆了一口氣,進入真正的重點。

  「心魔附身矩木之中,可以說是除了我以外,如今流月城中對矩木最為了解者。」

  沈曦把玩著胸前的魔契石,抬眼道:「它發現了麼?」

  「許是有所覺察了,卻沒想到其實是……」滄溟面沉如水,「雖然能令礪罌有所忌憚,但是防不住它先下手為強。」

  「也是,狗急了還跳牆呢。」

  說著,沈曦看了一眼頭頂的矩木華蓋,「也不知道魔契石能防礪罌到什麼時候……」

  「倒也不必如此焦急,我告訴小曦,只是希望小曦能警醒些,在正常人看來,你和阿夜的話,明顯是阿夜的可能性比較大。」

  「……滄溟姐姐你敢摸著良心說礪罌是正常人麼。」

  「呵呵。」

  「說錯了,它可不是人……話說回來滄溟姐姐你知不知道,它到底是男是女還是壓根就沒有性別?」

  一回矩木就趕上這麼一句,礪罌覺得現在的熊孩子真是太沒家教了!尤其是大祭司家的這只!背後說魔壞話都不知道先瞅瞅正主在不在附近!

  以魔氣熏染烈山部人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根據沈夜的安排,首先是神殿中的祭司與侍從,然後是滄溟那邊的人,到普通族民時,則是在願意接受魔氣的人當中優先選擇身體健康的年輕人。許是年紀越大就越保守的緣故,倒是很少有老人主動表示願意接受魔氣熏染。

  比較讓沈夜頭疼的是生病的那部分族民。病人本身體弱,可能會承受不住魔氣而異化,然而繼續維持現狀,病情也無法得到緩解……到底應不應該讓他們也熏染魔氣呢?

  七殺祭司的建議,是先選出一部分願意接受魔氣的病患,就像之前試驗族民能承受的魔氣平均值那樣,從最少量開始逐漸增加。不同的是,先前的試驗體,來自借著沈夜與心魔結盟而挑起事端的那些人,而現在……就是真正無辜的族民了。

  沈夜思忖片刻,忽然道:「上次送到你和從陽那裡的人,還有多少是沒接觸過魔氣的?」

  「我那裡已經全都……從陽那兒倒是還有十來個。」瞳略一想,便明白了沈夜的意思,「你是想將他們送到下界……?」

  「此事便由你總攬,從陽協助,記得定時匯報即可。」

  七殺祭司領命離去之後,沈夜揉了揉眉心。解決了一個問題,輪到下一個了……下一個還真有些難度。

  正在頭疼著,背上趴著只大兔子的沈曦蹦躂蹦躂進來了。

  「哥哥,族人接受魔氣熏染之事已經步上正軌,我想,另一件事情,是不是可以開始准備了?」

  「哦,小曦想到什麼了?」

  沈夜招招手,讓妹妹上前來,議事廳中無人,他乾脆把小姑娘抱上了膝頭。

  「先前我們和礪罌商議,約定二十年時間,如今已過去一半了,我和哥哥一樣,也在想接著怎麼繼續往後拖~」

  沈曦毫不掩飾自己的險惡用心,「我有點兒想法,打算說給哥哥聽聽。」

  對於曾經罹患重度拖延症,寒暑假作業非要到開學前一夜搞定、能多睡一分鐘絕不按時起床、不到點名打死都不想去上課、臨到答辯前一周才開始列提綱的標准中國好學生來說,找借口什麼的,比起考慮怎麼磨哥哥放她去下界玩薩摩耶這種事,真的簡單太多。


第三十二章

  沈曦的想法很簡單,用含有魔氣的矩木枝葉使人瘋魔,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事,自然要更加隱蔽,所以投放矩木枝葉的地點就要慎重選擇,而且不能鬧出他太大亂子,免得引起警覺,甚至被人查到老巢。

  而另一方面,流月城怎麼說也有大幾千年沒跟外界接觸過,現在下界變成什麼模樣,他們也一概不知,雖然這些年也漸漸派人前往下界興建據點,但是出於謹慎行事的考量,都沒出過北疆地界,對外界並無太多了解……所以這就需要時間探察下界情況,以便選擇合適的地點投放矩木枝葉。

  就思路而言,只能說兄妹倆果然是一家人,但是具體操作上,沈曦肚子裡的壞水明顯比較多。

  「現在下界是什麼情況,我們說了算。」沈曦眨巴著眼睛,無辜地說道,「要是礪罌不相信,可以讓他自己去下界確認一下嘛~~~」

  沈夜很不厚道地笑了。

  心魔雖然可以吞噬心念與七情來增強力量,但是在人界呆久了,魔力便會消散,完全是入不敷出的境地,也只能躲在有伏羲結界的流月城裡坑烈山部了。

  ——不過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到底是誰坑誰,那就不一定了。

  另外,從陽提到了下界再往北似乎有俄羅斯人,也讓沈曦有了些想法,假如已經拖不下去了、不得不往下界投放矩木枝葉的話,似乎可以……?

  沈曦搖了搖頭,不再思索這件事情。

  「小曦又想到什麼了?」見妹妹神情有異,沈夜出聲問道。

  「沒什麼……對了哥哥,我聽說最近帶回了一些下界的史籍?」

  沈夜點點頭:「下界人的歷史更替,其實挺有意思的……小曦想看嗎?」

  「嗯……有點好奇下界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從下界帶回來的那些書籍,目前都在沈夜那裡,沈曦想看非常容易。雖然流月城通用的文字已經同下界演化出了很大不同,但是烈山部也有類似龍槍中「通曉語言」的法術,閱讀並不困難。

  沈曦倒不是真的想閱讀裡面的內容,而是現在得到的關於下界的信息太少,她連自己處在什麼朝代都不知道,翻史書,大概是最直接的判斷現在年代的辦法。

  不過沈曦看來看去,二十四史還只有一半,按照時間順序到了周書……根據沈曦那一點點貧瘠的記憶來看,周書講的是北周歷史,編史的人好像是初唐的……換句話說,現在最早不會超過初唐?

  ——然後沈曦腦子裡不可抑制地蹦出了有關高陽公主跟辯機圈圈叉叉給房玄齡的兒子戴綠帽的桃色新聞。

  她記得吃醋的說法就是來源房玄齡他老婆……所以這父子倆其實都是妻管嚴麼?

  話說回來,唐朝的書還是挺貴的,而且神殿派去下界的人還沒有往中原去過,能弄到史書真的相當不容易……沈曦估計價錢肯定翻了好幾倍。

  這個時候,沈曦的心情大約是「艾瑪原來我們也是土豪惹!」這樣,想想以前過冬只有棉衣木炭還要集體分配的窮苦日子,她深刻領悟了要想富先修路這一□政策的精髓與內涵。

  要是流月城還沒有破界,現在也去不成外面,更加沒法拿著金玉寶石換皮草換書籍……

  等等,怎麼就沒人想到換點肉回來呢?天寒地凍的涮火鍋多好!親愛的小伙伴你的智商呢?!都被薩摩耶啃了麼!

  事實證明沈曦實在沒什麼背後說人壞話的天賦,正在譴責小伙伴不給肉吃,傳說中智商被薩摩耶啃了的天府祭司已經帶著個小尾巴往這邊來了。

  看到跟在從陽後面,一身低階祭司祭服的青年,沈曦了然。隨著馭蠱之術的精深,神殿裡早就沒有什麼動向不在她的掌控之中了,意皋獨子雩風進入神殿之事,在從陽向沈夜請示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

  「看什麼書呢?」從陽瞅了一眼被沈曦搬下書架的大部頭,「下界到補天以前的上古記載,還沒我們流月城裡的齊全呢!你說要是以後我們把族裡記錄的史實公布了,會不會讓那些立書著作的人頭疼死?」

  沈曦扭開了臉:「你要是不怕被我哥打死,盡管試試。」

  本來跟心魔合作了就要低調行事,像你說的這麼一張揚,那不是作死麼?

  「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萬一有人跳出來說我們才是歪曲歷史……誰會做那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從陽撇了撇嘴,隨即想起被晾在一邊的侄兒,一把將他拉到了前面,「我帶這小子來認認路。」

  一般來說,大宗族子弟因為出身比較高,如果想進入神殿,也不必同普通平民一樣從學徒做起。像從陽這樣因為先人過失被廢為庶民,或者謝衣那樣被大祭司看重所以自小收入門牆,其實是比較少的情況。

  以前沈曦她爹還沒當上大祭司的時候,直接空降有位次和封號的高階祭司的人也不少見。經過父子兩代大祭司的遏止,這種走後門的風氣才漸漸消失,即便是出身高可以不必從學徒做起,也得老老實實在低階祭司的位置上待滿一年的考察期,再行具體安排。當然,真的有能力有才學,也可以破格提拔。

  看到沈曦眼中紅果果的「瞧,又是一個走後門的高幹子弟」的眼神,原本木著臉打算給頂頭上司的妹妹問好的小青年頓時爆了。

  「要不是我娘攔著不讓我到神殿當學徒,我才不會等到現在才……嗷!」

  似乎是被單親媽媽養大的緣故,雩風的聲音略帶幾分陰柔,嚷起來十分尖銳,尤其是收尾的那聲嚎叫,更是蕩漾得不行。

  從陽淡定地收回了拳頭:「這孩子被他娘寵壞了,脾氣有點兒躁,下界有句話叫慈母多敗兒你懂的……我打算先帶一段時間,磨磨性子。」

  「帶他看你切人?」沈曦決定同情這個倒霉孩子了。

  「切什麼人?都被你哥跟我師父扔下界去了。」因為有雩風在,從陽也不好直接點明,「過幾天我也會去下界辦事,你有什麼東西要我帶嗎?先說好,大白狗大白熊什麼的免談。」

  「肉!」沈曦來精神了,「帶點兒肉回來!我們找天涮肉片吃!」

  「……出息呢?!」

  「有肉吃還要什麼出息?豬肉牛肉羊肉都帶點,辣椒孜然也要,還有熬湯底的大骨!」

  很多年沒吃過正經肉的小姑娘眼睛都綠了,「最好再搞個鴛鴦鍋,免得有人不能吃辣……」

  「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是從哪兒看來的?」從陽覺得無法直視小伙伴了,「我都不知道下界還有這種吃法……」

  沈曦順手抽了幾冊書出來:「你沒發現帶回來的書裡有食譜麼?」

  「我還真沒注意……下界人還能專門為了吃的寫書?」

  「我們在流月城可以不飲不食,下界不行啊,不是有句話叫民以食為天麼,不好好研究吃的怎麼活下去?」

  「也是……以後去了下界,我們也得每天進食了,趁現在趕緊研究下似乎也不錯?」從陽一句話暴露了隱藏的吃貨本質。

  ——你們夠了啊!!!

  雩風用力捂臉,早知道神殿的人都是這幅德行,他打死都不會答應死去的親娘要好好跟著表姑學習的……學成這樣對得起神農神上嗎?!


第三十三章

  從陽的辦事很有效率,沈曦列的清單一趟就買齊了,除了從陽自己也有點兒興趣之外,也要歸功於天時地利人和了。

  從流月城出來,往南就是古時被中原稱為西域的一大片沙漠點綴綠洲,沈曦看了地圖才知道有個據點離北庭都護府挺近的……更重要的是,現在是北絲路最繁榮的時期之一。

  換句話說,但凡市面上有的東西,就沒有在西域買不到的,哪怕嬌貴如荔枝,也有乾貨被客商帶往波斯……看到從陽因為買了一大堆東西所以被店家送的魷魚干,沈曦覺得心情略復雜。

  ——尼瑪服務太不周到了好歹切個絲啊乾巴巴一大塊怎麼啃?!

  火鍋底料是從陽買的時候直接讓香料鋪裡懂行的人稱了分量配好的,直接下鍋炒香熬油就行了。

  被辣椒嗆得淚流滿面還差點驚動大祭司的過程——連暗搓搓過來偷窺的礪罌都被嗆回去了——忽略不計,兩人搗鼓完畢之後,沈曦嘗了嘗味道,還覺得不夠勁,從陽那邊已經開始用法術給舌頭物理降溫了。

  「……這種東西做出來能吃嗎?!」

  「我又沒逼你吃。」沈曦白了她一眼,「沒看到鍋是隔成兩半的嗎?到時候一邊放辣湯一邊放清湯,喜歡什麼口味涮什麼口味。」

  說完,沈曦又用罐子盛了一點底料,決定下次的壽誕祭典就用這個拌小菜,年年都是蟲子下飯太單調,營養都不均衡了,偶爾換點花樣也不錯。

  清湯鍋底正在火上熬著,沈曦把小伙伴打發去切肉切菜,自己掉頭去折騰蘸料。

  弄完之後看看時辰,剛好趕上了晚飯。

  ——好多年沒吃過正經肉體型也沒變化的沈曦成功在一刻鐘內把自己撐胖了三斤。

  「……要不要那麼狠?」從陽摸著被小伙伴的筷子抽過的手背,留下了眼淚,「不就一片筍子麼?」

  「是最後一片筍子。」

  沈曦強調道,「前面你吃多少都無所謂,最後一片不准跟我搶!」

  於是兩人就這麼卯上了。從陽仗著身手好動作利落瘋狂搶肉往清湯裡扔,沈曦也不含糊,直接端起盤子往辣湯裡下各種食材,一邊看小伙伴被辣得滿地亂竄一邊慢條斯理地夾走了清湯裡燙熟的肉片。

  「沈曦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從陽決定拿出殺手鐧,「其實我切肉用的就是平時切人的刀。」

  「這麼一說,我也有事情忘記跟你講了。」沈曦回以燦笑,「其實清湯鍋裡我吐過口水。」

  只看刷下限這方面,沈曦妥妥地完爆從陽不解釋。

  你們兩個還要丟人現眼到什麼時候啊!這裡是神殿啊是天府宮所啊被大祭司看到了像什麼樣?!

  雖然單親家庭長大導致內分泌有些輕微失調,顯得整體略陰柔,但是雩風現在的三觀還在正常人的水平……想起前兩天聽人說大祭司愛好縫紉的傳聞,當時對此嗤之以鼻的雩風結合現在眼前的景象略一琢磨,突然覺得細思恐極。

  他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為什麼神農神上好幾千年都不肯回流月城了。

  火鍋終結者是聽說礪罌被謎樣氣體嚇退而趕來一探究竟的沈夜。

  自動過濾了自家妹妹霸氣側漏搶食的鏡頭之後,大祭司只看到天府祭司又在作死地欺負他的寶貝妹妹。

  「……為什麼倒霉的總是我……」被沈夜以切磋的名義暴揍一頓的從陽已經哭不出來了,「明明小曦吃得比我多!」

  跟吃多吃少沒關係吧……至於為什麼揍你,大概是因為表姑你比較蠢而且總是抓不住問題的重點?

  雩風面無表情地想。當然,這話要是說出來,就輪到他挨揍了。從小被從陽摔打長大的雩風青年深深知道這位表姑的暴力,打不過大祭司但是揍他這個剛進神殿的小祭司絕對綽綽有餘……

  深感生存壓力之大的小青年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前路略艱難,然後給從陽拍上了治療術。

  評價一個人是否有追求,可以從他看到某個事物之後會想到什麼來判斷。像沈曦這樣,看到任何東西都能往吃的方向聯想,那麼她這輩子的出息也就是個吃貨了。相對妹妹,沈夜考慮的東西則深刻多了,比如辣椒是怎麼讓礪罌退避三舍的。

  然後親眼目睹妹妹炸辣椒油的沈夜也差點被嗆跑了……妹啊你這個比魔氣還可怕啊!

  「下界的書上說,是從神州以西傳進來的。」沈曦抓了一把還沒油炸的干辣椒遞給自家兄長看,「下界人都用這個來調味,味道不錯,還挺刺激的。」

  是挺刺激的……沈夜默默看了一眼紅通通的辣椒油,決定對它的味道持保留態度。

  「對了,差點忘了~」

  沈曦一敲掌心,想起了一件事情,「吃了辣椒之後,身上就熱乎乎的,哥哥你看,天這麼冷我還出了汗呢!」

  上輩子的小學課外讀物裡有關紅軍長征過雪山的部分,提到過用辣椒煮湯御寒,因為辣椒還有活血消腫和治療凍傷的作用,能夠在酷寒的環境中保持體溫……

  忽然覺得似乎可以在流月城推廣呢~

  沈夜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點辣椒油送進嘴裡,矜持的臉上如沈曦預料一樣露出了難以忍受的神情,倒抽一口冷氣,隨即抓起先前沈曦涮火鍋時准備的涼水灌了幾口,這才緩過氣來,然而口中仍是殘留著一股火辣辣的感覺,連臉頰都在發燙。

  「嘻嘻~」沈曦捂著嘴巴,小聲地笑了,「哥哥臉紅了,真難得~~~」

  沈夜扭開臉,故作嚴肅地咳嗽幾聲清清嗓子:「此物雖略有些刺激,卻有驅寒之效,若是在城中推廣,或許可以省下些五色石罷……更何況,礪罌似乎對此物……」

  所以這是要號召大家一起吃辣的節奏麼?沈曦腦洞了一下全城家家戶戶炸辣椒油、黑漆漆的心魔被辣味嗆得無路可逃的場面,決定給礪罌點蠟。

  話說回來,火鍋這種東西,果斷還是人多才熱鬧嘛~~~

  「還有些肉和金針菇沒動過,哥哥要一起吃嗎?很美味的!不喜歡辣椒還有清湯鍋!」沈曦不失時機地賣起了安利。

  等從陽處理好了傷勢回來打算繼續吃的時候,只能看著自己一直惦記著沒動過的那盤肉被兄妹倆分了涮熟蘸醬吃掉了……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天府祭司忽然想起多年前與破軍祭司聊天時隨口提到了自己對頂頭上司的想法,然後謝衣帶著崇敬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沈夜的情景,什麼高天孤月如冰如霜獨自照徹漫漫寒夜的高大上形容……

  現在從陽只想讓當年天真純樸的謝衣小朋友看看眼前好像換了個畫風的大祭司。

  ——說好的高貴冷艷呢?!

  雖然還有很多人不適應辣椒的刺激口感,但是這種來自下界的果實還是漸漸在流月城裡流傳開了。冬天食用會讓人身上熱乎乎的,紅彤彤的模樣也十分喜人,時間一長,倒是慢慢被城民們接受了。

  而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是,心魔似乎很討厭油炸辣椒時發出的嗆人氣味。

  閒得蛋疼的沈曦沒事也會琢磨下,心魔除了魔核之外沒有實體,而且現在魔核也被它藏起來了,所以物理攻擊基本無效,法術有效,可以看做是純粹的能量攻擊,現在又證實一部分刺激性氣體似乎也能對它起到一定效果,這個可以看成是化學攻擊……

  她突然覺得,找時間配一瓶王水照礪罌臉上砸,似乎會有意外收獲。

  至於會不會毀容……不好意思礪罌那張臉跟毀容後區別嗎?


第三十四章

  一直維持著九歲的模樣,雖然方便對著兄長撒嬌賣萌各種膩歪,還有名正言順的理由逃避法術和武藝的學習,但是真要說起來,萬年小學生還是有不少煩惱的。

  比如當小孩子習慣了,有時候不自覺地就會幼稚起來,又或者被周圍人當小孩子對待,這個很危險不要碰那個不安全離遠點……對於有一個死妹控哥哥的沈曦來說,後面一種情況顯然更常見。

  為了玩一下蠢萌的毛絨絨的薩摩耶,得死纏賴磨了十幾年,沈曦覺得自己一定是一隻果子狸。

  想起下界之前沈夜千叮嚀萬囑咐比如動物身上可能不乾淨有寄生蟲動物野性難馴小心咬人雲雲……

  沈曦表示,首先,這世上她最不可能怕的生物就是蛇蟲鼠蟻之類,其次,她的體質還真不怕被咬得狂犬病什麼的。

  好吧,出發點其實都是關心愛護妹妹,所以她老老實實宅到了她哥哥願意帶她出門。

  將北疆西域這一塊摸透、確定了這些區域內的大小勢力無法對流月城構成什麼威脅之後,沈夜才敢帶妹妹出來放放風。

  而與此同時,對位於東南方向的中原,沈夜也開始適當增派人手,謹慎地推進和建設據點,其實這次帶沈曦到下界,巡視進度才是主要目的。

  萬里冰封的苔原之上,一片連綿的群山顯得分外突兀,而兄妹倆即將前往的據點,就在山中一座荒寺之內。

  「……好冷清啊……」沈曦仰頭看向破敗建築上方的牌匾,「一點都不像據點。」

  沈夜笑了笑,雖然知道妹妹有暖風之術保暖,卻仍是伸手為她緊了緊衣領:「這裡距離流月城很近,本來是最早的據點之一,後來我們漸漸開始派人前往中原,這裡就荒廢了……從陽說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就……」

  沈曦很快就想起來,小伙伴很久之前似乎說過,把那只薩摩耶養在下界一個據點裡,難道就是此處?

  沈夜還有其他事情要辦,將妹妹交給從據點裡出來接應的天府祭司之後,便匆匆瞬行離開了。

  目送兄長的背影消失,沈曦轉過身來,一爪子搭上了小伙伴的肩:「走起!」

  據點整體位於荒寺的地下,是在存放經卷捨利的地宮基礎上改建而來,因為底層接近地下泉脈,時不時就會有滲水,從陽覺得維修起來太麻煩,乾脆封閉了最下面那幾層,將平時四處探察下界情況時順手逮的大小動物都養在了比較靠近地面的上半部分。

  穿過暗門,一下到甬道裡,一團雪白的東西瞬間沖上來,嗷唔一聲把從陽撲倒在地,歡快地搖著尾巴舔了她一身的口水,然後興致勃勃地用她身上的黃金配飾磨牙。

  「又來了……」天府祭司無奈地扶額,小聲抱怨著,「每次都會這樣。」

  沈曦驚喜地眨了眨眼睛,試探著伸出手,摸了摸大狗肩頸處好像圍脖一樣又厚又蓬鬆的白色絨毛。大狗有些疑惑地轉向沈曦,歪著腦袋,帶著天生的非常可愛的笑容打量了她片刻,又湊近到她面前,濕漉漉的黑色鼻子在她身上蹭蹭嗅嗅,尾巴翹起來搖了兩下,然後就開始往小姑娘身上舔口水。

  趁著大狗的注意力轉移到沈曦身上,從陽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擺的灰塵,一把拽住了大狗脖子上套的那圈鏈子。

  「要玩進去玩,趴在門口像什麼樣子?」一邊說著,順手敲了敲大狗的腦袋。

  受到訓斥的大狗嗚嗚幾聲,腦袋討好地蹭上了從陽的手背。

  「噗~這是自帶賣萌技能麼?」沈曦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給它起了名字沒有?」

  從陽點點頭:「我管它叫李狗蛋,這名字很順口吧。」

  「……」

  沈曦沉默片刻,扭開了腦袋,「這名字……挺接地氣的。」

  「你以前不也見過嗎,那時候還挺結實挺健壯的,結果在這兒養久了,不知道怎麼的越長越肥,跑起來就跟球似的滾來滾去,叫李狗蛋不是很貼切嗎?」

  ——貼切你個驢蛋蛋哦!

  從陽絲毫沒有覺察到小伙伴心裡的人身攻擊,牽著李狗蛋,帶上小伙伴,轉身穿過甬道,進入後面的石室,這邊才是李狗蛋平時生活的地方。

  看看老舊家具上啃咬的痕跡還有扯成爛布條破棉絮的鋪蓋,再看看連石頭牆壁的轉角都帶著斑駁殘缺的齒痕,沈曦深深地認識到工作犬得不到大量運動積攢下來的破壞力有多大。

  牆角籠子裡那窩雪兔,一看到李狗蛋進來,立馬縮到籠子最裡面的角落裡瑟瑟發抖,可見平時受了多大的刺激。

  雖然很想摸摸籠子裡的雪兔一家子,但是想到可憐的兔子已經驚嚇過度,不願跟生人接觸,沈曦只好收拾了一下遺憾的心情,撿起一條不知被咬斷多久的椅子腿,看看李狗蛋已經精神地盯著自己手裡的椅子腿,尾巴搖得更快了,便將椅子腿往石室外的甬道扔去。

  被命名為李狗蛋的薩摩耶歡呼一聲,追著劃了個拋物線的椅子腿就飛奔出去,立起上身,後腿用力彈跳,咬住了半空中的椅子腿,用與巨大體積極不相符的靈敏動作落地轉身,樂顛顛地叼著椅子腿回來找沈曦邀功。

  「我就知道這家伙一刻都閒不住……」從陽目瞪口呆地看著一邊嗷唔歡叫一邊在石室和甬道來回蹦躂的李狗蛋,「你們兩個還真是一路的!」

  「你多帶它玩兒一下它就不會閒著沒事到處亂啃了。」沈曦熊吉臉看小伙伴。

  從陽白了她一眼:「我哪找時間帶它到處撒歡兒啊?再說你以為我願意關著它麼?你是不知道,上回我走的時候忘記鎖門,它一路跑下山不知道啃了多少樹滾了多少雪球,還撿了一窩雪貂回來,差點把那幾隻兔子給嚇死……」

  「那雪貂呢?」沈曦雙眼放光打斷了從陽的話。

  「誰知道跑哪裡打洞去了,沒准在下面幾層……下面都封了你死心吧。」

  雖然跟李狗蛋玩丟椅子腿的游戲很有趣,但是椅子腿每次被撿回來的時候,沈曦就會發現上面的齒痕又深了一些,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產生了一點點無法形容的不安。等小姑娘和大白狗玩熟了之後,她才知道不安來自何處。

  ——李狗蛋已經開始試圖啃她背上的兔子娃娃了。

  且不說自家兄長小時候做的偃甲能夠結實到什麼程度,光是填充棉花和外表布料,就經不住李狗蛋一口咬的。

  於是沈曦決定帶著小伙伴們出去玩。兩人把李狗蛋摁在雪地上,身上拍了點雪,然後往山下一推……隨著薩摩耶汪唔汪唔的歡脫叫聲,白白的雪球越滾越大,最終砰的一聲撞在了老針葉樹的樹幹上。

  四散飛濺的雪塊中跳出一隻興奮過頭的大白狗,連滾帶爬沖上山,圍著沈曦和從陽一邊打轉一邊搖尾巴,看那模樣似乎還要繼續玩。就這麼來來回回折騰了十幾次,薩摩耶李狗蛋終於累趴在兩人腳邊,耷拉著腦袋直喘氣。

  沈曦摸了摸肚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小伙伴:「我餓了,找個地方吃東西吧~~~」

  「那你抓牢點,我的瞬行術可沒大祭司那麼好。」

  已經被啟發出了吃貨屬性的從陽和小伙伴一拍即合,兩人不顧李狗蛋的抗議,將大白狗扔回據點裡鎖好門,然後結伴下山一路瞬行往南到了天山腳下的牧場。


第三十五章

  從陽在下界活動多年,對於中原西北這一塊早已摸得透熟,拉著沈曦就找到了一戶牧民家,看樣子還是認識的。她熟門熟路地拿出一袋鹽巴,換了一整只烤羊還有裝了滿滿一個水囊的羊奶酒——酒是給天府祭司自己的。

  吃飯毫無例外還是用搶的,因為召喚獸流月城好哥哥不在服務區內,所以這一次從陽難得搶贏了。

  瞅了瞅沈曦那張氣鼓鼓軟噠噠的包子臉,從陽壞笑著抹了她一臉烤肉油,然後拎起分別留給沈夜和李狗蛋的兩條羊腿,准備打道回府。

  沈曦默默掏出了沈夜分別前給她的傳音偃甲鳥,輕輕敲了一下鳥喙。

  「告狀就告狀唄,反正總要被修理一頓的。」從陽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既然總要挨揍,那我也得先欺負個夠本才好嘛!」

  話音未落,偃甲鳥裡已經傳出了沈夜的聲音,卻不是從陽預想中的訓斥。

  「哥哥臨時有些事情要辦,小曦別在外面玩得太晚,天黑之前一定要跟從陽回流月城,知道嗎?」

  沈曦扁著嘴應了一聲,扭頭看向留給沈夜的那條羊腿,心說,就當是給李狗蛋加餐算了。

  看出沈曦心情不好,從陽也沒打算繼續捉弄她,又換了些新鮮的牛羊肉,便直接拎起小姑娘瞬行回到據點。

  喂過李狗蛋之後,下午又玩了一會兒滾雪球拍雪人,天色尚早,沈曦就已經有些無精打采了。見此情形,從陽只能在心裡嘲笑一下小伙伴太過依賴兄長,連惦記了十幾年的大白狗都不能讓她心情好轉,然後便收拾收拾東西,帶著沈曦回去涮火鍋了。

  見回來的只有沈曦和從陽,華月倒是並未露出多少驚訝之情,想來也是得了沈夜通知的。

  到了臨睡前,還不見自家兄長回來,沈曦心中湧起了一股難以形容的不安。自破界之後,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除了看守據點的人是三日一輪換,且不說沈夜,就算是派去下界辦事的普通祭司,也從未有過徹夜不歸的情形。讓雲葙去問華月,華月也不清楚沈夜的去向,只知道他並未帶任何人隨行。

  一般來說,如果現在流月城內發生什麼問題,十之八九可以往礪罌那邊想,但是下界的話,可能性就太大了……

  沈曦抱著兔子娃娃滿床打滾,忽然間心生感應,一下子坐了起來。

  她做出冰蠶蠱之後,給過沈夜一隻,當時兄妹倆開玩笑一樣說大概不會派上用場……那她剛才為何會感應到那只蠱蟲已經被用掉了呢?

  沈夜有神血護體,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沈曦不會不知道。既然沈夜沒事,那麼那只蠱只能是用在其他人身上了,可是華月也說過,沈夜並沒有帶人隨行……

  不知為何,沈曦突然覺得,這個夜晚,可能不會平靜了。

  雲葙在外間守著,只聽到房裡沈曦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正想進去勸勸小姑娘早點睡的時候,卻見有人來報,說地牢裡的那位大人要見沈曦。

  地牢裡能被稱為「大人」的只有一個,就是滄溟的叔叔從陽的表兄雩風的親爹,這是雲葙也知道的事情。現在這麼晚了,突然說要會會大祭司的妹妹,而且還是大祭司不在的時候,怎麼想都覺得有問題。

  「讓他們先等等。」

  外間的動靜,沈曦聽得清清楚楚,她也有和雲葙一樣的疑惑。

  負責地牢守衛的天府祭司略早些時候被七殺祭司叫走,兩人接著就離開了神殿,沈夜不在時,也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陪沈曦一起去。

  而來人又帶來了一句話,意皋宣稱,如果半個時辰內見不到沈曦,那就只能麻煩大祭司好好想想,明日怎麼對城民解釋城主的叔叔忽然暴斃地牢的離奇事了。

  「哈,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也有被人威脅的價值了。」沈曦冷哼一聲,「那就去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

  話是這麼說,沈曦心裡清楚,今晚這事恐怕不是表面這麼簡單了。如果說沈夜遲遲不歸還是意外,那麼地牢那邊,只能是蓄謀已久了。

  前往地牢的一路上,守衛一如平時,更加確定了沈曦的想法。地牢入口的守衛為她打開了門鎖,順手點亮了照明。

  「沈曦?」常年陰暗的地牢突然亮起燈火,意皋不得不抬手遮住了對他來說有些刺眼的燈光,行動之間,手足的鐐銬發出了嘩啦啦的聲響。「都這麼晚了,有何貴幹?沈夜讓你來的?」

  見他神情中的驚訝不似作偽,沈曦心知,今晚之事恐怕是有人假借意皋的名義。

  思索完畢,沈曦搖了搖頭:「被人誆來的……據說若我今日不來,明日城民便會知道,意皋大人暴斃於此的事情。」

  「簡直荒謬!」

  跟在沈曦身後的雲葙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妙,正欲叫人時,卻聽到了門被從裡面反鎖的聲音。

  「你這是幹什麼?」雲葙既驚且怒地看著鎖門的守衛,「竟然敢把曦小姐鎖在地牢裡,要造反麼?!」

  隨著地牢內的魔氣越來越多,那守衛的臉上也漸漸浮現起魔紋,身體迅速異化,四肢都變成了爪樣,身上的衣服也被撐破,露出了膨脹的筋肉。

  這是魔化人?……不對、哪裡不一樣?

  地牢中的三人已經被魔氣包圍,沈曦和雲葙有魔契石保護,倒還沒什麼,意皋卻是被沈夜關在這裡多年不聞不問,自然沒有人關心過他會不會被魔氣感染,也就更不會想到要給他魔契石護體了。

  「呵呵呵呵呵呵……被沈夜囚禁多年,很不甘心吧?」那守衛口中發出一陣怪笑,赫然是礪罌的聲音,「怎麼樣,沈夜之妹的性命,這份見面禮,意皋大人可還滿意?」

  「心魔?」

  意皋看了一眼面色如水的沈曦和雲葙,視線轉向被礪罌附身的守衛,「我竟不知,流月城何時能允許心魔任意橫行了?」

  沈曦嗤笑一聲:「你是真心實意想要跟意皋大人合作,拿我的命做投名狀呢,還是借刀殺人?」

  聞言,本來懷疑意皋和礪罌合作的雲葙反應過來,祭起了法杖,護在沈曦面前。

  「入侵流月城那日打算附身於我,還沒吃夠苦頭嗎?」

  說話間,一把小小的鑰匙被沈曦拋入牢門內,意皋一眼就認出,那是打開身上禁錮靈力的鐐銬的鑰匙。他驚疑不定地看向牢門外的小姑娘。

  「若是沒了鐐銬,小小牢門應當困不住意皋大人吧?大敵當前,還請意皋大人為我護法片刻。」

  說著,沈曦便讓雲葙後退了些,竟是讓意皋頂上的打算。

  「……曦小姐?」

  「無妨。」沈曦放出了雪青鱗甲的食寒蜈蚣,令其配合意皋,然後看向雲葙,「我記得先前讓你幫忙帶了點東西?」

  「……」雲葙大概知道接下來要幹嘛了。

  聞到空氣裡泛起一股奇異的刺鼻氣味,意皋差點氣死。他累死累活抵抗心魔,那倆不知死活的女人居然在後面玩煉丹!

  現代化學源自煉丹術怪我咯?

  沈曦頂著熊吉臉配好了一罐冒著黃煙的液體,直接對著礪罌附身的魔化守衛臉上砸去。

  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之後,地牢內的魔氣消失無蹤,意皋直接嚇呆了。

  「我就說王水比辣椒油好用吧?」沈曦拍了拍手,對雲葙說道,「就是要用得現配,有點麻煩。」

  「……」雲葙忽然覺得這個水靈靈軟嫩嫩的小姑娘比心魔還凶殘。

  「下次咱們燒一大鍋辣椒油試試,油炸心魔想想都覺得帶感。」

  意皋默默掩面,決定待會兒就去找沈夜認錯爭取減刑。他想回家看看兒子,還想看看沈夜知道沈曦如此凶殘一面的時候是何表情。

悠于 2018-4-13 19:25

第三十六章

  見礪罌慌忙逃竄,沈曦便叫人進來清理王水的殘留物和毀容之後的魔化人屍體,然後重新把鐐銬給意皋套上,再把他送回了牢門裡面。

  看到意皋半點掙扎也沒有就讓小姑娘給他戴上鐐銬拿走鑰匙,然後自己關上換了新鎖的牢門,被沈曦喊進來的守衛下巴落地,三觀頓時碎成了渣渣。意皋此人在地牢裡就是個刺頭,平時沒事都要給他們這些守衛找點麻煩,這會兒對著把他送進來的人的妹妹居然一點反抗都沒有,老老實實由著小姑娘折騰……這瓤裡真的沒換人嗎?

  意皋其人何等老辣,這輩子也就在沈夜手裡栽過一回,哪裡看不出守衛的想法。

  他什麼也沒說,只瞅了瞅石板地面上被王水腐蝕的坑窪,心中感歎年少無知真幸福,這世上都是知道的越多的人,才越痛苦……

  收拾完了人也累了,看看時間,已經快半夜了。沈曦打了個哈欠,決定回去睡覺,才出地牢,迎面就看到小伙伴急匆匆趕來。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地牢來幹嘛?」從陽一把拽了沈曦的手就往回走,「走走走,有急事!」

  「慢點啦……到底什麼事?」

  沈曦因為體質問題,一直維持著沒病沒災卻不是很健康的狀態,被從陽這麼一拖,踉蹌了幾步,要不是雲葙扶著,那就直接臉朝下摔地上鼻子眼睛一樣平了。

  「大祭司不知道從哪拎了個快死的人回來讓我師父救,我師父一個人忙不過來,把我也給叫去了……」

  從陽懶得放慢步子,直接抱起沈曦往回趕,「現在差四味藥和幾種蠱,說是你這裡有現成的,打發我過來拿,誰知道你又跑地牢來了……都這麼晚了你跑來看意皋那老小子幹嘛?」

  「事出有因說來話長。」

  說完,沈曦從小伙伴懷裡跳下地,開始找她要的藥和蠱。從陽動作快,才幾句話的功夫,就到了沈曦的房間,雲葙這會兒還沒進神殿大門呢。

  「對了,我哥帶回來的是什麼人?」收拾了一大包東西交給從陽之後,沈曦像是才注意到這件事,隨口問了一句。

  「不知道,不認識。」臉盲症表示她真的不認得那張臉,「不過是個帶把的。」

  沈曦也知道小伙伴的坑爹屬性,沒再多問,只讓剛剛回來的雲葙抽空把今晚地牢的事情跟沈夜報備一下,便洗漱睡覺去了。

  然而等人都躺床上蓋好被子熄燈了,沈曦這才覺出一絲不對來。

  在她的監控下,神殿內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瞞過她了,所以她也知道,從陽被瞳叫走,其實是在礪罌坑她去地牢之前。換句話說,那個時候沈夜已經回到流月城了,卻沒有讓她這個當妹妹的知道……

  而且,還特地挑了個神殿以外不會被她實時監控到的地方,說不准,明天某個地方的淚影蟲還會MIA呢。

  要不是從陽已經說了被沈夜帶回來的人是個男的,這會兒沈曦心裡已經開始咆哮「臥槽哪裡來的小妖精敢搶勞資哥哥的注意力三人者人恆三之你特麼活膩歪了勞資哥哥壓根就不認識什麼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還有這是BG文啊你造嗎!」諸如此類了。

  等沈夜忙完了得知前幾天自己不在的時候妹妹差點被坑的時候,已經找不到礪罌的蹤跡了。根據滄溟的說法,這幾天矩木裡天天鬼哭狼嚎,吵得她都睡不下去了。

  已經挽著袖子准備暴揍礪罌一頓的沈夜只好偃旗息鼓,去看望地牢裡的另一位當事人。

  低頭瞅瞅地牢裡濺上王水還沒來得及換新的地板,沈夜僵硬移開了視線,心情分外復雜。

  雖然意皋向自己低頭認錯誠心悔改這件事情實在是大快人心沒錯,但是想想這位示弱的緣由所在……

  沈夜很想說,妹啊你一輩子嫁不出去哥哥也覺得養著妹妹挺開心,但是咱們能溫和點麼,太凶殘了不只會嚇到敵人,還會嚇到自己人啊!

  想好了一大通說辭准備規勸妹妹低調行事,結果回了神殿看到沈曦撲上來,像只乖巧可愛的小兔子一樣蹭了蹭,笑容甜美地求抱抱,沈夜決定,小曦怎麼高興就隨她去,誰敢說閒話先問問本座答不答應!

  小妖精能有親妹妹好?勞資就不信撒嬌不管用!沒本事學我賣萌有本事你來打我啊!看我哥分分鐘弄死你!

  ——殊不知流月城好妹妹此刻心裡的想法其實是以上內容。

  差點被好哥哥氣場閃瞎眼的華月無法直視地默默掩面:阿夜你的原則都被礪罌……不對、小曦吃了麼?

  正在琢磨著要怎麼打探敵情,沈曦便聽到自家兄長說,南城區某片已經廢棄的區域他另有用途,以後不用再以蠱蟲監控……沈曦心裡立刻彈出了「金屋藏嬌」四個字。

  沈夜似乎並不認為妹妹應該對此事上心,略提了一下便開始處理幾日來積壓的公務。平時他處理公務時,沈曦若是在場,八成會膩在他旁邊自己玩蟲子,或者時不時偷看一兩眼公文的內容,順便吐槽幾句……

  現在她直接蹲在大廳一角,散發出了比魔氣還濃重的怨念。

  「……小曦?」

  雖然覺得妹妹氣鼓鼓的小臉蛋兒手感不錯,但是沈夜還是很想知道妹妹到底有沒有被礪罌附身成功。

  「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帶著鼻音的哭腔軟噠噠的,聽得沈夜眼眶都熱了,隨即有些遮掩地移開了視線。

  很好,什麼都不用說了,見此情形,沈曦心都涼了。

  ——小妖精勞資跟你勢不兩立!!!

  沈曦頭也不回地跑去找小伙伴吐槽,才跑沒多遠,啪嗒一聲就在天府宮所門口摔了個臉朝下。

  想笑又不敢笑的天府祭司扔了幾個小法術給沈曦整理了一下,就開始被各種倒苦水,內容不外乎就是哥哥被外邊的小妖精騙了不要妹妹了之類。

  本來從陽是沒在意沈曦說的話,但是聽到小伙伴提起南城的廢區時,她有些心虛地揉了揉臉。前幾天她和瞳就是被沈夜逮去那兒救人的,結合沈曦的說法,兩下一琢磨……還真要守口如瓶了。

  把不在神殿這幾天裡旁人無法處置的事務清理掉之後,沈夜靜下心來,開始思索礪罌將自家妹妹騙到地牢打算滅口的事情。

  老實說,礪罌跟沈夜本來就僅僅是合作和利益互損的關係,有時候一語不合大打出手也不少見。自入流月城以來,礪罌也就在沈家兄妹手上吃過虧,會在兩人當中挑沈曦這個戰五渣出來欺負,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想想礪罌初入流月城時,先是妄圖吸收烈山部人情緒心念,被沈夜所阻之後,轉而拿全城族民的性命要挾自己與之合作戕害下界民眾……按照它的行事風格來看,如果能坑到沈曦,拿她作為把柄繼續要挾沈夜不是更合適嗎?然而那日地牢中發生的事情,無論怎麼看,都像是除之而後快吧?

  還是說,礪罌已經意識到,沈曦身上潛在的威脅更大,甚至大到必須除掉這個妨礙的地步?

  想起前番滄溟說過的話,沈夜鎖緊了眉頭,神色晦暗不明。

  關於滄溟提出的建議,他覺得,現在確實有必要考慮一下了。


第三十七章

  大多數時候,沈曦的雙Q還是保持在正常水平的,再加上沈夜說的事情,其實她很早之前就通過滄溟得到了證實,所以對於兩人給予自己的建議,她雖是猶豫了幾日,卻還是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看著妹妹點頭答應的模樣,沈夜的嘴唇抿緊成了一條線,怎麼都不願吐出絲毫出爾反爾的話語。

  即便很清楚,這副數十年如一日的女童外表下,其實是成人的心智與思維……然而無論過去多少年,這個孩子始終都是他沈夜的妹妹,應該享受著兄長的疼愛和寵溺,而不是替他分憂,想方設法協助他與心魔周旋。

  明明應該是哥哥照顧、保護著妹妹才對。

  「小曦這麼懂事,哥哥真的……很開心……」沈夜刻意忽視了那個短暫的停頓,「不過眼下尚有許多准備要做,也不必急於一時。」

  沈曦點點頭:「我知道。」

  現在流月城對於下界的了解,還僅限於神州西北這一帶。

  越往東南,人丁越繁雜,想要隱藏行蹤就越困難,況且還有不少修道門派的弟子在外走動,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暴露,是以這段時間以來,沈夜往中原推進和建立據點的計劃,進展得並不順利。

  而另一方面,還要派人前往各處尋找清氣充沛適合烈山部居住的地點。如今下界的洞天福地,清氣早已不如上古時那般濃郁,哪怕是號稱天下清氣所鍾的昆侖山,也滿足不了烈山部對清氣的要求。更何況,昆侖山上早已聚集了眾多修道門派,即便是沈夜,也沒有把握在眾多修道者環侍之下任意進出。

  所以,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尋一處環境優美又人跡罕至的所在,安置接受魔氣熏染的族人。

  「對了,小曦……」

  兄長的聲音打斷了沈曦的思索,「這個給你,拿去玩吧。」

  「這個是……偃甲?」

  沈曦疑惑地接過那個金木結構的奇怪物件,只有巴掌大小、有點像小台燈又有點像沙漏,從外表完全看不出用途。

  「做什麼用的?」

  「此物名為蒼穹之冕,要先把這裡打開……」沈夜就著妹妹的手,開始擺弄那個奇怪的偃甲,「哥哥已經續入了靈力,小曦可以借此觀看裡面收錄的下界眾多美景。」

  說著,他順了順妹妹的辮子:「沒事的時候再慢慢玩吧,先陪哥哥去看看滄溟姐姐……托你的福,她可有些日子沒好好睡過了。」

  沈曦默默撇嘴——潑礪罌一臉王水怪我咯?

  看望滄溟回來,沈曦一邊琢磨著要不要給城主大人弄一副耳塞,免得礪罌一受到點小刺激就鬼哭狼嚎,一邊拿起了枕邊的蒼穹之冕,按照自家兄長教的方法開啟。

  林海寧謐而翠色逼人、巍峨的高山落雪千重、餘暉下波光粼粼的海港、胡楊黃沙點綴的異教神像……幻燈片一樣緩緩展現在眼前的,是神州各地的四時美景。沈曦想起小時候,沈夜同自己許諾過的話,忍不住向後往床上躺倒,開心地打了幾個滾。

  原來,哥哥都記得呢~~~

  沈曦翻了個身,把枕頭壓在下面,支起了上身,繼續翻看後面的圖像。然而隨著畫面一幀幀交替著閃過,沈曦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她跳下床,抓起還在播放畫面的蒼穹之冕,往外跑去。

  沈曦沖進議事廳的時候,沈夜似乎正在對一名手下說著什麼,並未注意到妹妹已經到了門外。等看到小兔子一樣一跳一跳出現的嬌小身影時,一貫冷靜自矜的大祭司竟變了臉色,隨手取出了一個面具,扔給那名單膝跪地的手下。

  「戴上,不要讓任何人看到你的臉。」

  待沈曦跑到了兄長面前時,只看到有一個戴著奇怪的單眼面具的人跪在一旁。

  沈曦知道沈夜偶爾也會有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要處理,所以對於多出來的不認識的人,她本不覺得奇怪,但是從那個人身上,她卻察覺到了生息蠱的存在。

  生息蠱的作用,是令各種治療手段加倍地生效,正巧地牢出事的那日,從陽來要過一些。

  仔細一看不打緊,被要走的那些藥物,在這人身上還有些許殘留,蠱蟲更不用說,沈曦敢肯定,只要自己一吹蟲笛,就會有回應。

  ——原來這就是小妖精。

  就連那身衣服,都是用沈夜舊時穿過的衣袍改的……沈曦覺得自己彷彿聽到了警笛長鳴。

  「……小曦?小曦!」

  「哥哥……」

  沈夜連喚了數聲,這才讓小姑娘找回注意力,她定了定神,將手中的偃甲送到兄長面前。

  「我是想問,此物究竟為何人所作?」

  一瞬間,沈夜感到心臟懸起,跳動得厲害。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看了一眼還跪在下首的人……難道小曦已經發現了嗎?

  「……小曦為何如此問?可是這蒼穹之冕有些不妥?」沈夜小心翼翼地、掩飾著試探道。

  沈曦搖了搖頭,然後將偃甲中一幅嶺南風光的圖像調出來:「哥哥派人往下界,所到最南處也不過江夏一帶,而這幀圖,卻與書中所述嶺南極為相似……」

  她頓了頓,見沈夜移開了視線,又繼續道,「哥哥前番帶我去往下界時,可是遇到了——」

  「並未遇到任何人。」沈夜語調生硬地打斷了妹妹的話,「此物乃是被一隻偃甲鳥送到據點中的。」

  見妹妹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也再沒有多說什麼,沈夜這才鬆了口氣。

  自從謝衣逃離流月城後,但凡有人提起他,沈夜的態度便極為惡劣,是以沈曦並不覺得他此時的反應有何不對。眼瞧著沈夜的臉色不大好看,沈曦覺得自己可能踩進了雷區,連忙打岔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這個人身上的衣服看著挺眼熟的?」

  沈夜默默掩面,一邊感歎妹妹真單純啊隨便找個借口就糊弄過去了,一邊感謝妹妹給台階的體貼。

  「這是瞳新做的傀儡,名叫初七,他不大方便露面,所以……」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依舊維持著跪地姿態的人轉向沈曦所在的方向,垂首行禮。

  所謂不大方便露面,不只是指臉不能給外人看到,也有身份隱秘不見光的意思。而流月城中大部分物資——尤其是御寒相關的衣物火炭辣椒等——都要經過神殿分配,在賬面上走一遍的,若是無端多出了一個人的分量,也容易引起懷疑,所以對於需要隱藏身份的人來說,生存物資只能從已經做過分配的那部分動腦筋。

  一想到小妖精穿著哥哥的舊衣袍,沈曦恨不得直接把人摁在地上扒衣服。

  嗯,找天小妖精落單了再動手!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沈曦摩拳擦掌,一身熊熊戰意看在她那位遇到妹妹就智商跌停的兄長眼中,就被過濾掉了所有不和諧的成分。

  「他的武藝法術尚需磨練,再過幾年方能派上用場。」

  「那就先著人好生訓練,哥哥的安全最重要。」最好訓到死都沒畢業,離得遠遠的才好。

  從頭到尾,兄妹倆的思維都沒有往同一個方向跑過,完全的南轅北轍。


第三十八章

  雖然蒼穹之冕出自謝衣之手這件事情讓沈曦覺得心裡有點膈應——自動默認為來自情敵的賄賂,不過想想當年自家兄長親自下場教謝衣刀法的場面,沈曦決定把這玩意當做出租哥哥的租金收下了。

  然後她就換了身毛絨絨的萌系皮草外觀,拉上休假的天府祭司溜到下界,找李狗蛋拍照截圖去了。

  「我覺得沒准五百年前你跟李狗蛋是一家的。」

  從陽一張張翻看著沈曦與薩摩耶李狗蛋的合影,一大一小——沈曦是比較小的那只——兩團絨絨的毛球戳一塊兒,看上去手感特別好。

  「我跟李狗蛋是不是一家,你可以去問問我哥哥。」沈曦直接搬出了靠山,「待會兒我要拍那窩兔子,你把李狗蛋帶出去,免得它在這兒嚇得兔子都不敢露頭了。」

  「要不要這麼誇張,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至於這麼火急火燎嗎?」

  從陽翻了個白眼,「一會兒你是不是還要我幫你把打洞的雪貂也找出來?」

  沈曦一爪子搭上了天府祭司的肩膀:「不愧是善解人意的小伙伴!」

  「……我就不該嘴賤的!」

  「還有上次我們去買烤羊的那家牧民,他們家養的大綿羊毛好厚特別可愛……小伙伴我知道你懂的!」

  「……不不不您太抬舉我了,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趕緊回去晚了大祭司要罵人的。」

  從陽簡直要崩潰了,碰到沈曦間歇性抽風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好不容易心情平復下來,天府祭司扭頭一看,沈曦把李狗蛋肚皮朝上摁在地上,撓著大白狗的下巴和肚皮,弄得一隻好好的薩摩耶活像是被翻了殼的烏龜一樣,一邊的蒼穹之冕還在運作著,不知道記錄了多少犯蠢的畫面。

  ——這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誰都不要攔我了我要辭職!!!

  拎著兩隻准備加餐的□子踏上回程的時候,從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被玩虛脫了。

  抹上蜂蜜撒點鹽和辣椒粉烤熟的□子肉極其香滑酥嫩,沈曦吃起將來時的國家保護動物毫無壓力,有親哥哥蹲在一邊,也沒人敢和她搶肉,多好~~~

  正襟危坐的大祭司一邊盯著天府祭司以防她欺負自家妹妹,一邊拿起了內容充實了不少的蒼穹之冕,越看唇角抽搐得越厲害……那個騎在大綿羊背上右手斜指天空作沖鋒狀的小姑娘肯定是礪罌假扮他妹妹的!

  「怎麼樣,很威風吧?」沈曦眨巴著眼睛,興奮地說道,「其實我想騎馬來著,但是從陽死攔著不讓……不過大綿羊可軟可乖、咩咩叫著挺好玩兒的!」

  其實沈曦最想騎的生物是羊駝駝——她還沒忘記騎著羊駝駝碾平流月城的妄想,不過這種來自美洲的生物眼下還在安第斯山脈跟印加人一起啃玉米棒,沈曦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天山一帶可以找到的綿羊來代替。

  沈夜忍不住給了天府祭司一個「干得好」的眼神,他家寶貝妹妹身子那麼弱,萬一摔著了怎麼辦?

  甚少得到頂頭上司贊許的天府祭司正在思索這會不會是暴風雨的前奏感到細思恐極的時候,因為認罪態度良好得以提前假釋的意皋,這個時候正好來拜見大祭司了。

  自從礪罌在地牢裡鬧了那一出被潑了一臉王水,嚇得一連十幾天蹲在矩木裡鬼哭狼嚎怎麼都不肯出來之後,從前存在感一直薄弱的沈曦在意皋心中的形象,就迅速妖魔化了……

  看到沈曦也在場,意皋下意識地往門口挪了一步,生怕這小姑娘一時興起也潑了他一臉王水。

  ——當初沈夜繼任大典上,派人去挾持沈曦的就是他。

  見意皋來了,沈夜也有正事要談,便讓從陽帶沈曦到其他地方玩,臨走前沈曦聽了一耳朵,兩人正在討論有關礪罌為何會出現在流月城的前因後果。

  沈曦想了想,一把揪住小伙伴的袖子,往後面的庭院走去。

  「要是意皋又回到了流月城的中樞之地,你會不會尷尬?」

  從陽一撇嘴:「我幹嘛要尷尬,當年腦子進水做錯事的是他又不是我……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表兄要復起了。」沈曦攤手,「現在人手緊缺,能抓一個是一個。」

  「那也不能隨便逮著一個就用吧!意皋當年做的事誰不知道,你不也差點被他給坑了麼?」從陽很想撬開沈曦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不是被李狗蛋和大綿羊給占領了。

  「就是因為有污點,所以才不用擔心他再度篡權啊,捏著把柄才放心嘛~」沈曦一點都不擔心。

  「……也是,意皋表明態度了,至少表面上,那些人對大祭司也會更加順從一些。」

  從陽所說的那些人,指的就是滄溟接任城主之初、對沈夜處於觀望態度,後來又因為與心魔結盟一事而同沈夜面和心不合的部分大宗族首領。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擔心並不是毫無道理,與心魔合作戕害下界民眾,先不說良心上過不過得去,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因為心魔而與下界人結怨,舉族遷往下界之後,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而沈夜雖然一直以各種理由拖延往下界散布矩木枝葉之事,卻從未旗幟鮮明地表過態,在大多數人眼中,他和心魔之間還是存在著一定合作關係的……這麼一來,哪怕原本對沈夜獨掌大權並無不滿,但是有勾結心魔的黑歷史在前,持觀望態度的宗族勢力也開始不看好沈夜了。

  雖然只是呼吸之間的短暫片刻,也足夠沈曦思考一些事情了。

  「……該怎麼說呢……」她揪下一片垂到眼前的樹葉,「就算以後擺脫了礪罌、都去了下界定居,哥哥和我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安寧日子吧……」

  「你還怕這些麼?」從陽毫不在意地說道,「反正你哥那麼強,這些人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到時候真的呆不下去了就走唄,神州那麼大,謝衣那小子能逍遙法外到現在,你哥肯定沒問題……再說你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嘛~」

  沈曦面無表情地扭開了臉。她是腦子被礪罌啃了才會跟從陽討論這些問題。

  「說起來,你這幾天也有點奇怪呢。」從陽隨手扯了扯小伙伴的辮子,「上午在下界玩得那麼瘋,像是以後都沒機會了所以要玩個盡興似的,剛才又突然說了那麼悲觀的話……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沈曦停下了腳步,從背影看不出什麼情緒來,卻令從陽沒來由地感到了一些不安。她正打算找些話打岔的時候,便看到沈曦慢慢轉過身來。

  「我在想,你蠢成這樣,你爹娘知道嗎?」

  「……我們真沒辦法繼續做朋友了!」

  名為無厭伽藍的據點正式宣告廢棄,然而尚未封閉的上層,卻偶爾會有人提著烤肉燒酒前來大快朵頤。

  「李狗蛋別鬧,狗不能亂喝酒的!」從陽一巴掌把湊到酒壇邊上的大白狗推遠了些,「你蠢成這樣,被小曦知道了肯定又要笑話你了……喂!那是我的烤肉,不准舔!」

  白絨絨的薩摩耶嗷唔一聲,叼著還沒涼透的大塊烤肉迅速跳開,一邊歪著腦袋眨巴眼睛看著從陽,一邊將抹了胡椒和孜然的烤肉吞進肚子裡……然後辣得嗷嗷亂叫到處找水喝。從陽幸災樂禍地笑得直捶地。

  「噗……都這麼多年了,你就一點長進也沒有嗎?」

  當年抓回來的雪兔和雪貂,它們的子孫早已挖通了無厭伽藍的上下層,唯獨這只除了吃喝睡就會搗亂的大白狗,蠢得幾十年如一日。

  「你說你到底是吃什麼長的呢……」從陽倒了一碗冰雪燒開晾過的涼水,送到了大白狗嘴邊,「一點兒都沒用來長腦子,光長壽命去了……

  「不過這樣也不錯,等小曦抓了大蛇蛤蟆回來,看到你還是這副蠢相,一定很高興。

  「我也是賤,以前恨不得把她那張就不會說好話的嘴給縫上,現在沒人三天兩頭嗆我了,倒有點兒想她……」

  大白狗喝完水,歪著腦袋看了從陽一眼,然後用鼻子在她手心蹭了蹭。

  地牢之事兩年以後,下界一處據點內關押的魔化人失控逃出,沈曦那時恰好人在下界,因風雪之故滯留據點……之後,便失去了蹤跡。

  雖然並不知道個中緣由,但是從陽也模模糊糊覺察到,其實礪罌在暗中十分忌憚沈曦的存在,已經到了欲除之而後快的程度,而沈曦自己,應該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從陽覺得,沈曦的失蹤,或許是在沈夜默許之下發生的……

  「其實李狗蛋你也挺想她對吧,前幾天我還看到你又跑去滾雪球了~

  「有什麼好想的呢?反正她那種人不管到哪裡都不會吃虧受苦,現在肯定比我們開心……

  「哎,等哪天找到小曦了,我們一起去蹭點兒好吃的怎麼樣?讓她請客!」

  「嗷唔!」


第三十九章

  對於礪罌意圖除掉自己的想法,自從流月城破界那日起,沈曦已經覺察到了。在那之前,她就從滄溟口中證實,自己體內的神血之力,其實比兄長更加濃厚。

  可是自從接受神血灼燒以來,沈曦便再也無法使用分毫靈力,甚至於為了抑制體內堆積過多的靈力,要以自身為皿豢養蠱蟲。空有神血之力卻無法使用,如稚子懷千金過市,引來了心魔的忌憚,一次兩次可以逃過,然而百密終有一疏,那日魔化人失控之事,想必也有礪罌的推手。

  沈家兄妹倆的思路都是一樣的,既然防不勝防,乾脆借此機會遁形走人,從來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分別之前,沈夜交代給妹妹的只有一個字:忍。

  在他能夠從礪罌那裡奪回主動權之前,暫且隱忍一時,眼下這一樁樁一件件,日後再連本帶利一並算清。

  對於沈曦來說,藏身下界,除了避開礪罌的坑害之外,更重要的是,找出能夠利用體內神血之力的辦法。靈力滯阻、無法長大,其實歸根到底,都與神血有關。

  要是有空的話,再想辦法制出超強酸來,到時候殺回流月城潑礪罌一臉就更好了。

  沈曦暗搓搓地笑了。

  一直沉默地充當背景板的初七忽然覺得有點兒冷,於是順手給沈曦又加上了一層暖風術。

  然後沈曦才想起來,自家兄長還把小妖精也扔到下界來了。

  理由很簡單,沈曦雖然已經凶殘到了一個境界,但是身體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而且從流月城出來的人,沒有下界人認可的身份,等於就是個黑戶,行走下界有諸多不便,有人隨行照應,自然比她一個人跌跌撞撞要好。

  好吧,換一個角度來看,至少保證自己不在流月城的這段時間裡,不會有人搶走哥哥的關注了。

  沈曦頗為深沉地想著。

  然後她折了根樹枝立在地上,樹枝倒向哪邊就往哪邊走,將路上碰到的第一個大城鎮作為落腳點。

  有關戶口的問題,沈曦在半路上用蠱蟲控制了一個縣官,分分鐘把自己和初七的戶口給落在了當地,然後繼續往東,抵達長安近郊的一個小鎮。

  考慮到自己下界的目的之一,就是尋找能夠恢復靈力並且長大的辦法,沈曦給自己做了小小的職業規劃,於是找了布幡寫上「治傷不治病,醫人不醫命」這麼一列囂張的口號,閒來無事便拉著布幡到處晃悠。

  解毒療傷之類沈曦倒是擅長,不過讓她治病的話……她就只知道甘草黃連板藍根了。

  當然,這個時代識字的人是極少數,大部分時候,都是沈曦看到傷患自己往上湊,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找不回來的傷勢,哪怕是開膛破肚她都有辦法把人拉回來。

  一開始因為那副女童模樣,沈曦很難取信於傷患及其家屬,實在不耐煩了,她直接下藥把人放倒了再治,治好了解開直接走人。她倒不是有多悲天憫人,只是行醫施藥比較便於獲取好一點的名聲,也有助於尋訪令自己重新長大之法。

  師從不慕名利的隱士高人,學有所成後入世修行,幼時誤食毒藥導致無法長大……在沈曦沒有注意的時候,想像力無比強大的廣大勞動人民已經自行腦補出了她的身世。

  雖然有些南轅北轍,不過倒是省去了解釋來歷的功夫,沈曦略糾結了幾日便沒放在心上了,現在讓她頭疼的是另一件事。

  拋開風俗語言這些方面,下界與流月城最大的不同,就是需要依靠飲食生存。先前沈夜心疼妹妹,給了不少在下界可以換出好價錢的東西,免得她吃不飽穿不暖。不過就算有錢,天天下館子也不是辦法,沈曦只會用煤氣灶,土灶連怎麼生火都不知道,於是她把主意打到了初七身上。

  根據沈夜的介紹,初七屬於法術武藝無一不通學習能力極為強大的全能型活傀儡,殺人放火打家劫捨全然不在話下。

  沈曦淘完米洗好菜,直接讓初七用法術生火,順便還能調節火候,然後就架上了鍋子開始做飯。正巧有人他們租住的小院來求醫,沈曦離開之前讓初七看好火,過了一會兒回來就發現鍋裡的東西變成了一坨奇怪的馬賽克……

  本來沈曦是懷疑自己離開的那段時間裡初七往鍋裡扔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但是重來一遍她全程寸步不離地守著,最後煮出來的依舊是可疑的不明物體。

  沈曦把兩次失敗的產物扔到了後院,沒過多久,她就發現院子裡死了一地的麻雀……

  一連吃了好幾天的饅頭烤肉和火鍋,沈曦終於學會了怎麼用土灶生火,這一次煮出來的飯雖然因為沒掌握好火候有點夾生,但是至少能吃了。

  果然不能偷懶麼?沈曦將問題歸咎到了法術上面,她覺得用法術煮出來的東西,都是不能吃的。

  劃拉著手指盤算了一下日常的家務,沈曦拿下買菜做飯洗碗的部分,把打掃屋子和洗衣服扔給了初七。至於護衛應不應該做家務,沈曦表示自己這個被保護的都能做飯了,憑什麼他一個吃飯的不能做點家務?

  需要看診的日子並不多,閒著沒事出門晃悠的時候,沈曦倒真的找到了比較合心意的大蛇和蛤蟆,以前在流月城養的蠱配的藥都被初七帶到下界來了,直接就能馴養煉化。

  自打她重操舊業開始,小鎮方圓十幾裡便再也不見任何毒蟲猛獸,純樸的鎮民算算日子,發現時間就是沈曦出現後不久,要不是那個戴著面具的護衛看著冷冰冰的有些嚇人,大伙兒差點跑到她住的院子門口一天三炷香。

  當然,這些事情已經被初七扼殺在了萌芽狀態,沈曦並不知道。

  房子租期快滿了的時候,沈曦已經把長安附近出名的小吃美食都嘗了個遍,正在考慮是不是該讓初七收拾收拾東西,換個地方接著吃,有不速之客上門了。

  「有妖氣。」初七幻出一柄利刃,攔在了沈曦身前,「曦小姐當心,來者不善。」

  雖然被面具遮去了雙眼看不清神情,但是從沈曦的角度卻能看到初七微微繃緊的脊背。

  似乎不是什麼善茬啊……

  沈曦握住了多年不曾吹過的蟲笛,盤算著要不要借此機會試試新煉成的蠱。


第四十章

  初七正欲掩護沈曦離開,卻不料一陣挾裹著妖靈之氣的亂風轟然撞開了院門。

  闖入院中的是一隻巨大的犬形妖獸,一身金褐色的皮毛,生著四五條毛絨絨的大尾巴,暴戾的眼神中透著顯而易見的焦急。

  毛絨絨的大尾巴……毛絨絨的……

  「你們誰是那個什麼名醫?」

  妖獸毫不在意戒備滿滿的兩人,張口吐出人言,「若是救不活這個道士,我就撕了你們喝光鮮血!」

  沈曦這才注意到,妖獸背上馱了一個重傷昏迷的青年,上身從鎖骨處被劃開,傷口斜過整個胸膛,一身天青藍的道袍都被血染成了深紫。

  等等,道士……

  沈曦果斷攔下了初七:「怎麼回事?妖怪和道士?」

  她本來是不打算攬這檔子事的,救了個道士萬一被他看出初七身上的魔氣,不用礪罌動手,她就得先對上下界修道門派的追殺了,她才不當東郭先生。

  不過,一個妖怪帶著道士找上門來……艾瑪妖怪和道士這是要出奸情的節奏啊!

  「你管我們怎麼回事?反正他死了就拿你們的命來抵!」

  「這人又不是我開膛的,」沈曦瞬間換了熊吉臉,「死了也怪我咯?」

  妖獸齜了齜牙:「小丫頭,這人你救是不救?」

  「救倒是能救回來,不過氣血虧損太多,就算活過來,估計修為也廢得差不多了……嘖嘖,誰下手這麼黑啊?」沈曦一手托著下巴道,「多大仇?」

  初七覺得自己似乎看到那妖獸似乎哽了一下……說話的這會功夫,道士的氣息似乎又弱了一些。

  「曦小姐,那人快死了。」為了避免醫鬧,初七盡職地提醒了一下。

  「小丫頭你只管救人,至於修為……老子有辦法!」

  說話間,那妖獸小心翼翼地將青年道士放下,轉身朝西踏空而去,眨眼間便失去了蹤影。

  也幸好冬季天黑得早,沈曦的住處也在鎮子邊緣,不然讓鎮民看到這麼個龐然大物高來高去,不嚇得半死才怪。

  「原來說妖怪單純是真的……」沈曦指揮著初七把人搬進屋裡,順手取下背上的兔子娃娃放到一邊,「它就不怕我們把人扔了不管自己收拾東西跑了麼?」

  「……」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

  跟小伙伴抬槓抬慣了的沈曦等了半天也沒見有人接下句,轉眼看到初七沉默的模樣,不由得癟了癟嘴。她覺得自己很可能會養成自說自話的壞毛病。

  注意力回到傷患身上,清理掉粘在傷口的碎片和傷口周圍的衣物之後,沈曦幾乎可以看到裡面內臟跳動的樣子,那道傷口先前被衣物遮去了一部分,現在才發現原來一直延伸到了小腹。沈曦心道再往下劃拉兩寸,這道士就真的可以去除煩惱根遁入道門不回頭了。

  仔細瞅瞅傷口,似乎是利爪造成的,看來是剛才那只大黃狗下的手沒跑了……這尼瑪不是相愛相殺誰信啊?

  雖然沈曦腦子裡各種奇怪的念頭一直沒停過,手上的動作也不慢,施蠱止血,將錯位的內臟放回原處,上藥消炎種下生息蠱,然後是各種促進細胞再生和提供養分的蠱蟲和藥物,偶爾還會讓初七也扔幾個治癒法術……

  有那麼一個熱愛探索人體奧秘的小伙伴,沈曦的系解局解都能拿到合格以上的分數,至於治療創傷之類……在紫微大祭司的號召下,神殿上下皆是愛惜物力,為了能讓活標本用得更久點,沈曦硬是被小伙伴逼出了用冰蠶訣秒縫創口的絕活。

  在縫紉這一點上,從陽堅信沈曦深得沈夜遺傳,只是區別在於一個是縫人的,一個是縫布的。不過真要說縫人的技巧,沈曦在流月城只能排第三,第一第二是七殺祭司與天府祭司師徒倆。

  收尾打結,然後將蠶絲吐盡的冰蠶按在已經縫合的傷口上,沿著傷口走勢用力劃過手指,冰藍的蟲體化成漿液,悉數滲入傷口將之粘合,大功告成。

  伸手探了探青年道士的額頭,沒發燒,恢復起來會更快些了。

  就在沈曦縫線的功夫,初七已經打聽出此人來歷,也聽說了有只乘黃趁著太華山掌門外出之際偷襲,不止打傷一干人等,還抓走了一位清和道長。

  雖說太華山跟長安都在京畿道,不過也有兩百多裡的路程,被只乘黃這麼毛糙地一路顛簸著馱過來而且還是開膛破腹傷口暴露大半,不死也去了七八成了,折騰成這樣都沒發炎,真難得。

  起身看看時辰,已經快到亥時,平時這個點沈曦早睡了,剛才是注意力集中所以沒覺得,這會兒精神鬆懈下來,倦意就上來了。

  「我去睡一會兒,過兩個時辰叫我。」沈曦收拾了一下東西,對初七道,「這裡盯著點,要是人醒了別讓他亂動也給他喝水……大黃回來了也告訴我一聲。」

  ……大黃?

  聯繫一下前因後果再想想妖獸的模樣,初七確定,沈曦說的就是那只乘黃,不過它剛才有報名字嗎?

  「大黃狗簡稱大黃有什麼不對的嗎?」

  沈曦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要是李狗蛋也在就好了,毛絨絨的……」

  毛絨絨?

  初七依稀記得還沒到下界的時候,流月城裡就有關於大祭司的妹妹對毛絨絨的東西情有獨鍾的傳聞……看來是確有其事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

  沈曦撇了撇嘴,也說不清是怎麼從那張被單反遮了一小半的臉上看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承認我是有病啊,我看到毛絨絨的東西就走不動路,這病還沒藥醫呢。」

  剛剛清醒過來,有了點意識,就聽到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在說話,本來小姑娘嗓子又脆又甜聽著挺不錯的,但是這話的內容……有沒事咒自己有病的麼?

  清和覺得還是繼續暈一會兒算了。

  想起那只乘黃身後四五條毛絨絨又蓬鬆的大尾巴,初七覺得自己懂了。

  還好只是看到毛絨絨的東西走不動路,萬一看到個毛絨絨的猛獸就想往上湊,那麼細的小胳膊腿一爪子就拍沒了……想是這麼想,初七還是決定盡量隔離一切毛絨絨的東西——死的除外。

  「醒了就別裝睡。」沈曦瞟了一眼呼吸平穩如前的道士,「正好把藥吃了。」

  尷尬不已的清和只好睜開眼睛,然後就看到眼前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捏著一把五顏六色的肥碩蠕蟲。

  「嚼爛了吞下去。」

  巨大的反差讓清和打了個寒顫。

  初七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當初在流月城剛剛醒來的時候,等待他的就是眼前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只不過當時喂蟲子的人是七殺祭司和天府祭司。

悠于 2018-4-13 19:26

第四十一章

  被迫吃蟲子的經歷實在不堪回首,清和決定等恢復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這段記憶給清理掉,不過那也是以後的事情,眼下嘛……

  看到沈曦拿來的幾顆藥丸,他稍微安心了點,道過謝便用水吞服下去。不多時,他就聽到沈曦在院子裡和她那個戴著面具看不清臉的護衛說話。

  「看來用面粉調和做的囊殼裹了蠱蟲,接受度比較高呢~~~」

  「……」初七繼續沉默。

  清和面上一僵,服過藥後開始逐漸恢復血色的臉也瞬間變得慘白。

  先前被那來尋仇的乘黃溫留所傷時,清和依稀記得它似乎要帶自己尋法救治,再一睜眼就被這自稱沈曦的小姑娘喂了蟲子,倒是溫留不知去向……

  「你說大黃啊?」

  被清和問起乘黃去向時,沈曦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它說去找法子要助你恢復修為……」

  聞言,清和不由得苦笑一聲:「山人道法不精,倒是連累沈大夫遭了一番驚嚇了。」

  「大黃都跑去你們門派鬧事傷人了,怎麼還會特地帶你出來治傷?」沈曦歪了一下腦袋,「這事可有點蹊蹺呢……」

  清和搖了搖頭:「此事,倒也並無難言之隱……」

  大約就是多年前太華山除妖途中,清和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將自己的血喂給了一隻幼失怙恃的乘黃,後來乘黃長大了跑去太華報復,傷了清和之後,通過血液的氣味認出了救命恩人,便帶他尋到了沈曦處救治。

  沈曦核對了一下初七打聽來的消息,基本與清和所說符合,不過大黃一爪子撓破了清和的胸膛然後嘗到了血的味道……你特麼是癡漢嗎還舔胸?!

  不知是不是錯覺,清和覺得小姑娘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奇怪,不禁感到一陣寒氣順著脊梁骨往上竄。

  嗯,肯定是氣血虧損體虛易寒的緣故……肯定是這樣。

  直到多年以後看到弟子逸清化名紅袖添香出的話本,清和才明白,沈曦的眼神到底隱藏了何種深意。

  當然,到了那個時候,他想洗白已經洗不白了。

  「剩下的就要看大黃了。」第兩百四十一次駁回了清和想要小酌幾杯的申請之後,沈曦決定再給他開幾副味道難以忘懷的藥,看他還敢不敢惦記喝酒,「瞧它那樣說,像是有法子恢復你的修為。」

  一邊說著,她放出游絲蠱,鮮紅的細線一樣的蠱蟲飛快地鑽入清和的手背,進入奇經八脈游走一圈,原路返回,將清和的身體狀況反饋給了沈曦。

  調理了幾日,清和身上的傷勢大部分都恢復得不錯,但是正如沈曦先前預料的那樣,一身修為已經回不來了。

  「該做的我都做了,現在可以談談有關醫藥費的問題了。」

  清和沉默片刻,忽然想起最近其實手頭不怎麼寬裕……要不找南熏周轉下?

  「想必清和真人早已看出,我與初七皆異於常人……實不相瞞,前幾天決定收治真人時,我已經打算事成之後同真人談一個條件了。」

  正如沈曦所說,清和從醒來開始,便發覺這二人有些異常,首先沈曦的年齡跟她的外表肯定是不一致的,跟著她的那個護衛,身上卻隱隱帶著一絲魔氣……而沈曦的直白,倒是有點出乎意料。

  「我和初七,都是來自北疆一個信奉神農神上的古老部族,我們避世而居,不與外界接觸,卻防不住心魔入侵部族,以魔氣戕害族人,迫得大部分族人不得不依附魔氣而生……僅有極少數人從神只遺留的少許力量獲得庇佑,得以幸免,只是副作用卻十分明顯,比如我這般靈力滯澀,身體無法長大……」

  流月城的事情自然不能隨便說出來,但是沈曦也沒有扯謊蒙人,最多就是隱去了矩木、神血、伏羲結界與濁氣之事。

  「中原修道門派傳承悠久,我雖有心求助,尋求恢復靈力、挽救族人之法,卻不得其門而入,又恐沾染魔氣的族人遭人誤會,被當做心魔爪牙,是以一直沒有任何進展。」

  「倒是不曾想到,沈大夫竟身負如此重擔……」清和歎了一口氣,「以沈大夫的謹慎,為何又要告知與我?」

  沈曦笑了笑,輕聲道:「既然能讓大黃帶著你來求醫,至少說明你對妖異之輩並非常人那般畏懼排斥……若說大黃與你有血海深仇,不想讓你死得這麼痛快,非要留一條命慢慢折磨,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這樣一來,即便告知真人此事也並無妨礙,因為大黃肯定不會放你回去,直接找個小黑屋把你這樣那樣到死,那麼我族身負魔氣之事,自然也就不會被洩露出去了。」

  ……你敢不敢把話說委婉點?……還有,乘黃的名字是溫留不是大黃……

  清和正欲說些什麼,門外一聲咆哮:「小丫頭,東西帶回來了!清和呢?」

  「勿要大聲吵嚷。」跟著是初七略帶不滿的聲音,「驚擾了鄰人,又會給曦小姐平添許多麻煩。」

  見沈曦出來,風塵僕僕的溫留放下了口中銜著的一段紫色帶節的植物莖桿:「哈,天下間最好的療傷神藥,除了不周山龍血草,便是西王母的甘木了!」

  聞聲而出的清和差點嚇死:「甘木生於昆侖玉墟,為西王母所轄……擅闖仙家重地,盜取靈藥,乃是觸犯天條的大罪!」

  更糟糕的是,萬一被追兵發現此間主人的異狀,或許還會害了沈曦與初七的性命……

  「哼,老子千里迢迢給你找來了甘木,你居然不領情?」溫留大怒,「要不是看在你曾經救過我一命,就憑你們太華觀殺我父母之仇,你也不會活到現在了!」

  「……說得好像把他開膛破腹的人不是你似的……」沈曦用很小卻清晰的聲音嘀咕道。

  溫留的臉都黑了。

  「曦小姐,」初七低聲詢問道,「我們是否……?」

  「是了,沈大夫你們二人……這些事情,還是能避就避吧。」清和苦笑道,「此事因我而起,斷不可再連累你們了。」

  沈曦自然想得到他在擔憂何事,更重要的是,她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說,流月城為伏羲結界所隔絕,她能出現在下界,說明伏羲結界已經不牢靠了……萬一引起了天界的注意,以神只對魔的態度,她不敢保證已經感染了魔氣的族人會被如何處置。

  心念電轉間,她想到了很多可能。

  「既然這樣,那我與初七便先行離開,不論情況如何,三日後,我會回來查看結果。」


第四十二章

  初七的瞬行之術亦是十分精妙,瞬息之間,兩人已到百里之外。雖說走得倉促,有些東西還留在住處裡,但是重要之物,小件的沈曦一直貼身帶著,自家兄長親手縫的兔子娃娃常年背在後面,大件就讓初七用法術收著,並沒有丟失。

  然後沈曦想起中午燉的一鍋鹵肉,出門前剛剛冒香,想來也是便宜了大黃——回去一定要扯它的大尾巴!

  剛剛吞掉甘木的溫留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晃了晃腦袋,一臉挑釁地看著追至沈曦住處的西王母。

  清和默默扶額,這下禍可越闖越大了,也不知能不能善了……

  「找個地方吃飯吧。」

  沈曦悼念了一下失之交臂的鹵肉,很快振作起來,四處打量了一下,「我們走了多遠了?」

  初七估算了一下,回答道:「屬下帶著曦小姐往東,行了近兩百里。」

  「往東兩百里……」沈曦想了想,一敲掌心,「長安到洛陽的一半路程了……那就乾脆再走兩百里,剛好趕上晚飯,直接去洛陽吃糖醋溜魚胡辣湯好了~」

  除了毛絨絨的東西,就是吃的麼?

  初七想起了與沈曦有關的另一個傳言——來自天府祭司,一刻鐘之內吃胖了三斤……不過太瘦了似乎也不行,還是多吃點比較好。

  思考完畢,他點了點頭:「天快黑了,屬下要加快速度,還請曦小姐抓緊。」

  「哥哥瞬行的速度比你快多了,我也沒出什麼危險……」

  雖然小聲嘀咕了一下,沈曦還是依言抓牢了初七的衣袖。

  「……」

  初七很想說那是因為主人抱著曦小姐你,所以才不用抓緊。不過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還是很清楚的。

  吃飽喝足之後,時間已經快到二更天了,所幸無論古今大多數酒店都是食宿一體,而且時近年節,在外的旅人基本都回家了,驛館客棧都很空,所以也不用冒著宵禁犯夜的危險另外找地方投宿。

  「也不知道大黃怎麼樣了,」沈曦百無聊賴地趴下來,下巴擱在桌上,「偷盜神只之物,肯定是重罪……不留個全屍,起碼也得留張完整的皮才行……」

  所以曦小姐你只是覬覦乘黃的那身毛皮麼?初七移開了視線,嗯,死的比活的好,不會傷人……

  「說起來下界要過年的,我們雖然沒那個習慣,不過……」

  看到沈曦的辮子開始一翹一翹地動,初七大約知道,她一定又是在打什麼主意了。

  「初七你肯定知道怎麼聯絡哥哥對吧?」

  果然來了……

  「剛才我看到皮貨店裡有很大一張老虎皮,送給哥哥當椅墊一定很好~」

  想像了一下高貴冷艷范的主人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擱在椅子扶手的虎爪的情形,初七沒忍住,差點笑場。

  「曦小姐高興就好。」

  雖然下界之前,沈夜千叮嚀萬囑咐讓沈曦暫時不要和他直接聯絡,以免被礪罌發現她還在人世,不過對初七來說,就算是直接送東西回流月城也不是什麼難事,只不過行蹤要隱蔽才行。

  三日後,沈曦如約返回了住處,屋捨擺設並沒有什麼變化,像是沒人來過一樣,初七卻在清和先前住過的客房裡發現了用法術隱藏的一封留書,他立刻解開了法術,將信交給沈曦。

  據信中所言,清和不肯服食甘木療傷,又因西王母追至,溫留一氣之下吞了甘木,被西王母擒下,因清和出言求情,西王母放了溫留一馬,順手治好了清和的傷勢,又將他們都送回了太華山。清和走前留書告知沈曦,他打算同溫留訂立血契,讓它去看守太華秘境,免得它精力旺盛過頭到處搗亂。另外,有關沈曦所托之事,他會代為打聽,若是有事,可以持信前往太華觀找他。

  「起碼也讓我先摸摸大黃的尾巴再走嘛……」

  沈曦無精打采地展開了前天買的虎皮,用力捏著毛絨絨的虎爪,「走之前還把廚房的肉都吃光了!」

  初七默默遠目:果然重點還是毛絨絨和好吃的。

  從離開流月城到現在,大約也有半年多了,六個月的時間足夠他摸清這個小姑娘的喜好。喜歡的人的話絕對是大祭司也就是他初七的主人,喜歡的物那就是所有毛絨絨的東西——死活不論——和好吃的,除此之外的方面倒是挺隨意,也不怎麼嬌氣,總體來說不是個難纏的大小姐。

  正在想著,外面又有動靜了,來的還是熟人。

  「山人料想,沈大夫今日歸來,便冒昧前來……」清和拱手一揖道,「三天前不辭而別,還欠了沈大夫一聲謝,當真不該。」

  沈曦上下一打量,點了點頭:「恢復得挺快嘛,不愧是西王母出手……大黃呢?沒被你師門的人懲罰麼?」

  話音剛落,便見清和拂袖展開法陣,顯出了溫留的身形。

  「大黃怎麼沒精打采的?」沈曦伸手拍了拍那顆蔫巴巴的腦袋,「太華觀不給飯吃麼?」

  「小丫頭你叫誰大黃?!」溫留一仰首,朝著沈曦齜了齜牙。

  「大黃狗簡稱大黃,不可以嗎?」

  溫留當機立斷,舌頭卷上沈曦的爪子。初七第一時間將沈曦攬到身後,然後握住了鋒刃勝雪的直刀。

  「說話便說話,為何亂咬人?」

  「……老子是乘黃!不是狗!」溫留大怒,「讓我修身養性吃素念經也就罷了,居然亂說我的種族!小丫頭,你別躲人後面!有種出來讓老子好好教訓教訓你!」

  「我是女孩子,沒你說的東西~」沈曦理直氣壯道,又往初七身後縮了縮。

  清和重重地咳了一聲,告訴自己這姑娘是大夫,眼中或許沒有男女之別,只有病或不病之分……

  那邊初七和溫留已經打到了院子裡,雖然乘黃看起來聲勢浩大,不過初七的法術身手都略勝它一籌,不多時便分出了勝負。

  然後沈曦跟清和就聽到了一聲慘叫:「臭小子!你居然把老子的尾巴毛給剃光了!!!」

  沈曦的臉瞬間鼓成了包子:她還沒有摸毛絨絨的大尾巴!!!

  「呵,終於讓它也碰了個釘子~」倒是清和,一個沒繃住,笑了出來,「沈大夫有所不知,溫留在太華這兩日,已經嚇壞了好幾個送飯的弟子,嚷著要吃肉喝血不肯吃素……唉,山人也是希望它能修身養性,潛心修行啊……」

  「……我怎麼覺得你是故意的?」

  沈曦可以斷定,逼溫留吃素什麼的,絕對是清和的惡趣味。不過想想清和是先被癡漢乘黃舔了胸的,又覺得可以理解,吃了這麼大的虧,肯定要討回來嘛。

  說話間,初七已經回來了——尾巴被削的溫留直接隱匿了身形,身上還沾著一點沒來得及清理的動物絨毛,沈曦的眼睛頓時一亮。

  「初七別動~~~」

  沈曦發話了,初七自然是照做,然後就看到小姑娘蹭蹭蹭跑到自己身邊,踮起腳伸長了手臂,從肩膀上取下了什麼。

  「這是大黃尾巴上的毛呢,」沈曦捏了捏,手感不錯,「有點可惜啊……毛絨絨的大尾巴,一定很軟和……」

  一點都不可惜……初七在心裡默默說道。

  清和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先看了看沈曦,又打量了一會兒初七,然後點了點頭。

  「近來多有叨擾,近日本不該匆忙前來,只是時近年關,山人唯恐沈大夫回家過年,錯過了此番便要等到年後……眼下天色不早,也該告辭了。」

  「我不回家過年的,不過這幾天房租到期也打算去別的地方走走,你們要是這趟不來,估計也找不到我了。」

  沈曦搖了搖頭,「等我搬了新住處再通知你吧……慢走。」

  送走清和與溫留之後,沈曦轉過身來,打量了初七很久,只把後者看得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才跑回自己的房間裡。

  折騰了一會兒,沈曦拿著一串用紅繩穿起的銅錢出來,遞給初七。

  「曦小姐,這是……?」初七看向沈曦,順從地接過那串十八枚的銅錢,神情疑惑。

  「剛才清和說過年回家,我才想起來,下界過年的時候長輩要給晚輩壓歲錢的。」

  「……」

  初七半晌沒說話,只是看著沈曦頭頂的高度……哪怕戴著面具,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沈曦也覺得他在鄙視自己的身高。

  「個子矮怎麼了?」小姑娘祭出了兔斯基臉,「我只比哥哥小幾歲而已,你肯定沒我大!」

  說話間,她竄到初七面前,伸手打算拿回那串銅錢,卻不料初七順手便將銅錢放進了懷裡。

  「屬下多謝曦小姐賞賜。」

  「……你敢拿出來麼?!」

  「屬下不敢。」

  「……別以為過年我就不敢揍人了!」


第四十三章

  搬家找新房子倒是很順利,正如沈曦先前投宿時所見,在外的旅人都回家過年了,空餘的房子很多。唯一的小波折就是房東瞧著沈曦年紀小,想坐地起價抬高租價,然後被初七給擺平了。

  具體怎麼擺平的沈曦不太清楚,只要不留後患就行。

  新居的家什器物不是很齊全,又因為時近除夕,很多店鋪都關門了,沈曦很是花點些時間,跑了不少地方,也虧得東都物埠民豐、繁華程度不下長安,才勉強補齊一些,餘下只能等年後再置辦了。

  這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九了。

  收拾妥當住處,沈曦這才想起,打算送給自家兄長的虎皮還在卷包裹裡,於是連忙找了出來,讓初七送回流月城。

  「曦小姐若是獨自留在此地,恐有不妥……」

  「東都重地,尋常宵小妖異必不敢隨意踏足,何況周遭我也早已布下了蠱陣,安全不是問題。」沈曦歪了一下腦袋,「你要是不放心,快去快回便是了。」

  初七想了想,沈曦說得也很在道理,便收拾了虎皮還有沈曦臨時想起來要捎給沈夜與其他人的東西,告罪一聲後瞬行離開。

  剛住還沒幾天的屋子有些陌生,少了點人氣,空蕩蕩的很不習慣……為了打發時間,沈曦想反正除夕都要大掃除的,便找來了掃帚,綁上竹竿,開始清掃其實挺乾淨的屋子。

  裡裡外外都清理過一遍,天也快黑了,沈曦燒了熱水洗了澡,換上一身毛絨絨的冬衣,因為過年的緣故,都是做了比較應景的紅色,看上去十分討喜。

  淘好了米下鍋煮著,正蹲在灶邊取暖,順便用蒼穹之冕看幻燈片,院中響起了腳步聲。

  「這麼快就……」

  踏進院子的瞬間,沈曦腳步一頓,聲音卡殼了,眼中的驚詫與難以置信迅速轉為狂喜,然後歡呼一聲撲向來人。

  「哥哥,來抱抱,舉高高~~~」

  有那麼幾秒鐘,沈曦也覺得自己嗲得有點過分,不過嘛,那是自己哥哥,憑什麼不撒嬌呢?

  沈夜笑著將迎面撲來的妹妹抱起來,依言舉高。

  「小曦的禮物,哥哥已經收到了,來下界這麼久,想哥哥嗎?」

  半年不見,妹妹雖然依舊如以往那般蒼白羸弱,但是言語間卻透著一股勃勃生機,這番變化讓沈夜十分欣喜。

  「超級想,每天都很想!」沈曦用力點頭,「禮物喜歡嗎?」

  「當然喜歡,小曦送的禮物,哥哥怎麼會不喜歡……」

  「那麼……」沈曦撒嬌地拖長了尾音,「壓歲錢拿來~~~」

  沈夜哽了一下,看過下界風物志,倒也不是不知道壓歲錢是何物,但是烈山部從來就沒有過年的習俗,沈夜一開始就沒想到這茬。

  「這、這個……小曦,哥哥這趟出來得急,身上沒帶下界用的銅錢……」

  「我不管,就要就要~~~」沈曦蹭著自家兄長的脖子,「既然在下界就要入境隨俗,下界人過年都要給晚輩壓歲錢的!我都給初七壓歲錢了,哥哥你也要給我發壓歲錢!」

  沈夜直接閃避了壓歲錢應該是長輩給晚輩這一點,自以為不易覺察地剜了初七一眼:本座都沒拿到小曦給的壓歲錢,倒讓你搶先了!

  初七移開了視線:主人不是曦小姐的晚輩,怪屬下咯?

  膩歪了好一會兒,沈曦這才想起了比較重要的問題。

  「哥哥這樣獨自出來,萬一被礪罌懷疑到了……」

  「小曦放心,」沈夜給妹妹順了順毛,「哥哥這次來下界巡視是早已計劃好的,同行皆是可信之人,遇到初七幫你捎東西,也是湊巧。」

  聽到沈夜那句「同行皆是可信之人」,從兄妹倆開始膩歪就一直充當背景板的初七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抱著沈曦捎回去的燒酒不撒手的天府祭司和那只看起來特別蠢的大白狗。

  他覺得主人的處境真是艱難,可信之人的腦袋大部分都不怎麼靈光。

  正在想著,廚房裡飄出了溫熱的米飯香味,想起沈曦先前是從廚房出來的,初七習慣性地提醒道:「曦小姐,飯熟了。」

  「哎?差點忘了……」沈曦身子一扭,從自家兄長的手臂間脫出,幾步竄進了廚房,「還好沒煮糊……正好哥哥也一起吃晚飯吧,我再加幾個菜~~~」

  沈夜驚恐地看向初七:「到下界之後,一直都是小曦在做飯?!」

  「屬下慚愧。」初七垂首愧然道,「曦小姐與主人一樣提倡愛惜物力,不願過多浪費……屬下雖有心協助,卻一直不得其法,做不出堪可入口的飯食……」

  沈夜有那麼一瞬間只想流淚:你們兩個蟲類食物愛好者湊一塊果然沒好事!!!

  白白軟軟的米飯看上去沒有什麼危害性,沈夜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暗自點頭,看來妹妹還是學了點好的……等等這是什麼?

  看著面前一碟好像剝了殼的蝸牛醃漬成的醬菜,沈夜果斷挪開了筷子,轉向看起來比較安全的絲瓜炒蛋。

  正想誇贊妹妹到了下界終於學會了正確的烹飪食物方法,一抬頭就看到小姑娘滿臉驚訝地看著自己——碗裡的炒蛋,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沈夜突然覺得有點兒懸,該不會……?

  「哥哥覺得這個好吃嗎?」

  沈夜點了點頭:「滋味鮮美香軟,小曦做的不錯。」

  「……初七……」沈曦面無表情地扭開了腦袋,「幫我講一下這個怎麼做的。」

  「是。」

  初七乾脆利落地點點頭,變戲法一樣掏出了一條水淋淋的肉青蟲。

  「此蟲名為豆丹,溺死之後以擀麵杖從頭到尾碾出內臟漂洗乾淨,略煮片刻下鍋與絲瓜一同炒熟,便是主人適才所食。」

  沈夜鐵青著臉扔下碗,掉頭沖到院子一角,嘔吐不止,扶著牆一邊吐還一邊想:初七你果然恨我!

  ——死妹控已經條件反射地閃避了自家寶貝妹妹才是始作俑者的事實。

  「我就是知道哥哥不喜歡蟲子才特地拿了剛剛醬好的地葫蘆,沒想到一點兒都沒動……」沈曦用筷子捅了捅米飯,看著那碟形似蝸牛的醬菜,「我還以為哥哥突然換了口味呢……」

  初七默默遠目:那是因為曦小姐你的表情和選食材的眼光太有欺騙性了。

  如果不考慮年夜飯中途發生的小小意外,沈曦覺得這個除夕過得還是相當不錯的。沈夜實在找不到地方兌換通寶銅錢,最終解開配飾,拆下了一枚玉玦,拿紅繩穿成一串繫在了沈曦的手腕上。

  「這次哥哥來得實在匆忙,下回……下回一定補上。」

  雖然知道沈夜所說下回,完全不知道何時能兌現,但沈曦還是裝作不知道,用力點了點頭。

  隨後她又想起一件事情,低聲問道。

  「哥哥,礪罌是不是等不及了?」

  沈夜神情一凜:「小曦怎麼知道的?」他這次來下界,其實也是因為礪罌步步緊逼,要求他實現諾言,為它散布矩木枝葉,否則它就拿流月城中尚未接受魔氣熏染的族民下手。

  「我估計它也沒多少耐心了……」沈曦歪了一下腦袋,「關於此事,我……」

  隨著脆潤甜美的嗓音漸漸低下去,沈夜的神情愈來越嚴峻,眸中閃過一絲暗色。


第四十四章

  雖說二月春風似剪刀,剪去了屋簷瓦面的經冬積雪,然而月中一場倒春寒,硬是落了兩天兩夜的連綿大雪,逼得沈曦把剛剛曬過收好的冬衣又翻了出來,順便給自己套了個毛絨絨的耳罩,看上去倒是比她背上的娃娃更像兔子了。

  而這時的京畿河洛一帶,也漸漸有了天現異象國有妖孽的傳聞,想都不用想,矛頭直指王座上那位熬死了兩任老公把兒子挨個廢了個遍的女帝。

  沈曦努力回憶著還在流月城時看過的下界史書,雖然眼前的時代有些細節與記憶中不同,但是大體走向還是一致的,根據她還殘留的一點點有關上輩子的中國古代史來推斷,接下來大概就是武裝政變了,而地點似乎就是……洛陽。

  於是兔斯基臉瞬間變成了熊吉臉,然後火速開始收拾東西准備溜之大吉。她倒不是怕麻煩,也不認為會對自己的性命造成威脅,但是禍亂之中暴露自己和初七的特異之處的可能卻非常大,搞不好被當成妖孽了,順便還能給那位女皇的謠言再火上澆油一把……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初七拿著一封信進來了:「曦小姐,這是從太華來的信。」

  「這個時候來信?」雖然覺得可能性很渺茫,不過沈曦還是希望,這封信是關於令她重新長大之法的,「我看看……」

  信的內容倒是很應景,清和說東都不日便會生亂,讓她趕緊離開別被誤傷了。

  真看不出來清和還挺關心時事政局嘛……沈曦吐槽了一番,然後繼續收拾東西,順便告訴初七馬上又要走人了。

  大小事情基本都是沈曦拿主意,初七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現過任何異議。

  見沈曦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含糊,徑自找了先前欺負沈曦年幼想趁機抬價的房東,順利要回了剩下的房租。

  沈曦面上沒什麼表示,心裡還是默默給初七點了個贊。

  「接下來,曦小姐打算去往何地?」

  沈曦想了想,摸出一枚銅錢遞給初七:「扔了有字的一面朝上,去成都看貓熊,反過來就去泉州吃海鮮。」

  果然除了毛絨絨就是吃……初七很慶幸自己戴著面具,讓沈曦無法看到他此刻的眼神。

  孔方兄啪的一聲落地,開元通寶四個兼具篆隸秀挺的文字正面朝上,於是接下來的行程便這麼隨隨便便決定了。

  「沒事,」沈曦撿起銅錢扔回錢袋裡,「成都好吃的也不少~」

  毛絨絨和好吃的缺一不可麼?

  出發之前,沈曦也沒忘記讓初七傳信回流月城,向自家兄長知會一下動向,免得哪天紫微尊上心血來潮又想來找妹妹膩歪結果掃興撲了個空。

  不過就初七來看,大概很長一段時間內,被蟲子嚇怕了的大祭司都會留下深深的心理陰影……

  雖然能夠借助法術趕路,可是倒春寒的範圍似乎很大,大風雪中極不好走。初七倒是無所謂,但沈曦那身子骨就扛不住惡劣天氣,雖然還有暖風術可以保暖,風雪迷眼卻十分難受。

  因為天氣的緣故,本來計劃中半天的路程,硬是拖到天黑才走了二分之一,幸好途經一個縣城可以投宿,不然沈曦還真想不出冰天雪地裡露宿野外是個什麼滋味。

  找了客棧投宿之後,沈曦才想起打聽如今是何處地界,聽到店小二說此間乃是扶風縣,沈曦整個人都不好了。扶風縣所轄範圍內,有個非常著名的地方,叫馬嵬坡,略有點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這裡死過楊貴妃……不過她現在好像還沒出生?

  沈曦摸出地圖瞅了瞅,動身上路前她只是隨手從洛陽往成都劃了條線讓初七自己看著辦……仔細想想,從洛陽往西,自關中入蜀,走劍門關是最方便的,李隆基逃難都走這條路已經是很好的證明了,所以路線重合也是正常的事。

  說真的,要不是一路天氣太糟糕、不得不中途住宿,直接一路瞬行到成都,沒准沈曦壓根不會意識到自己經過了什麼地方。

  「曦小姐,飯菜已經上齊了。」見沈曦在發呆,初七低聲提醒道。

  沈曦唔地應了一聲,卷卷地圖塞回袖袋裡,拿起筷子開動。

  肉夾饃蘸著油潑辣子吃得正興起,沈曦忽然聽到隔著幾張桌位的幾個客商談起旅途中的奇聞異事,恰好講到前日大雪封山,一位謝姓的白衣青年用成了精的木頭人除去積雪疏通了山道……

  所謂終日打雁反被雁啄,沈曦一度用辣椒油逼得礪罌慌忙逃竄在流月城裡幾乎無處遁形,現在終於輪到她一口辣椒油嗆進了氣管裡。

  能不露面就嗆得她死去活來,果然是熊孩子之最不能更熊。

  沈曦一把抓起初七遞來的水灌了下去,氣溫低水冷得快,倒是緩解了從鼻腔一直燒到肺管的火辣辣的感覺。

  聽到周圍人談起成精的木頭人,初七幾乎是下意識地想到了偃甲,再看沈曦的反應……

  流月城中也有不少偃甲,沈曦本人甚至每天都背著內置偃甲的娃娃到處跑,令她如此失態的不會是偃甲,那麼只能是……使用偃甲的人了。

  「曦小姐,適才那些人所說的偃師,可有不妥?」

  沈曦一邊咳一邊搖頭:「沒、沒什麼,我想事情出神了沒注意才、咳……壓根就不認識好嗎!」

  自家兄長沒有追究當初放走謝衣的從陽、華月還有瞳,所以這會兒沈曦決定無視掉出現在路人口中的偃師謝衣。

  好端端把會搶哥哥注意力的人揪出來讓他繼續回去搶哥哥的注意力,這是多腦殘才會干的蠢事?

  「……阿夜,你果真想好了麼?」

  滄溟擔憂地看著自己的大祭司,並不十分漫長的生命中,有一大部分,都是這個人陪伴著自己。

  聞言,沈夜微微閉了一下眼,背在身後的左手慢慢握緊成拳:「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其他路可選嗎?稍有行差踏錯,全族皆是萬劫不復!」

  離開矩木禁地之後,沈夜便召集了神殿內所有大小祭司,宣布正式開始向下界投放沾染魔氣的矩木枝葉。

  走出神殿大門,從陽回過身,仰首看了一眼籠罩著整個流月城的神樹華蓋。

  過去的千載歲月中,是這株根植神血的神樹庇護了烈山部,而現在,盤踞其中的心魔,又利用日漸衰微的神樹,慢慢將全城的族民推向絕境。

  心魔初到流月城的時候,從陽就聽沈曦說過,傻逼才會做這種還沒搬家就先把鄰居得罪光了的蠢事。就算經常被小伙伴嘲諷出門不帶腦子的自己,也知道與心魔合作之事絕不可行——壞事做多了可是要遭天譴的。

  這種事情,一旦做下了,就再也沒法回頭了……她不相信和沈曦一母同胞的沈夜會想不到這些。

  從

  陽突然有點懷念小伙伴還沒離開的日子,雖然每天都被欺負,不過有被欺負得更慘的心魔在前,對比之下簡直不要太幸福,至少小伙伴的辣椒油和王水不會朝自己人臉上潑。

  滿心怨念的天府祭司轉身領走了冬天時神殿發放族民剩下的干辣椒,找了個上風處開始炸辣椒油。

  「沈夜這般做法……你且看著罷,從陽大概也不會留多久了……」

  面對憂心忡忡的兒子,意皋淡淡道,「如此下去……能瞞多久呢?」

  幾日後,天府祭司自請前往下界尋找適合遷居之地,恰好印證了意皋的推測。

  從陽父母俱在,自然不可能與沈夜公然鬧翻,這樣消極對抗的舉動,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極限了。

  出發之日,從陽假裝沒有看到前來送行的廉貞祭司臉上欲言又止的神情,笑著與同僚們道了別,轉身便跨入了法陣中。

  雖然下界洞天福地早已被否決,但是流月城在北疆經營近三十年,也只是大致掌握了神州西北這一塊的情況。以神州之大,想要摸透,沒個四五十年是不行的。

  至於四五十年以後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吧。

  從陽一邊躲開迎面撲來的大白狗的熱情口水,一邊想。

  李狗蛋嗷唔了一聲,叼起一條大樹枝,搖著尾巴很是興奮地看著從陽,含義不言而喻。

  「蠢死了,除了吃就是玩兒,你還可以更沒出息一點……」從陽接過樹枝,沒有扔出去,而是用它敲了敲李狗蛋的腦袋,「真是讓人羨慕啊。」

  薩摩耶困惑地歪著腦袋,帶著一點點天生的微笑,神情很是無辜。

  「本來還想帶你去中原見見世面,想想別人給吃的你就跟著跑的可能性似乎挺大的……還是算了吧。」

  這句似乎聽懂了,李狗蛋直接一腦袋拱進從陽懷裡,蹭了她一身雪白的絨毛。

  「喂喂喂學什麼不好非要學小曦撒嬌,我告訴你我不是大祭司我可不吃這一套……還蹭?再蹭就剃光毛讓你裸、奔哦!」

  傷心的薩摩耶只好孤零零地滾雪球去了。

  《番外》

  發現新來的小妖精傀儡初七的衣服是自家兄長的舊衣袍改制的,說沈曦沒有羨慕嫉妒恨是絕不可能的。小姑娘紓解壓力的方式是直接找上了小伙伴吐槽順便興師問罪。

  「你當時就不會找其他衣服給他,非要我哥動手改舊衣服麼?」沈曦用力揪小伙伴的臉,「哥哥的舊衣服我都沒有!」

  覺得簡直就是無妄之災的天府祭司果斷還手,直接扯住了沈曦的辮子。

  「什麼找衣服改衣服的,你到底說誰啊?」

  「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個叫初七的傀儡嗎?居然穿著我哥的舊衣服而且還是我哥親手改的……你再不鬆手我就告訴哥哥了!」

  「噗~初七?把守宮砂點眼睛底下那個?」畏大祭司如虎的從陽立刻從善如流。

  雖然是臉盲症,但如果一個人帶著非常明顯的特點,從陽還是能記住的,比如萬年蘿莉沈曦,比如魔紋位置略犀利的初七。

  「守宮砂點眼睛底下?」這回輪到沈曦疑惑了,「哪個男的沒事點守宮砂玩?」

  「又不是真的點了守宮砂,那時候他都快斷氣了,我師父就試著注入了多一些的魔氣,結果魔紋就長臉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沒看到啊我當時差點笑死!」

  「是沒看到,」沈曦攤了攤手,「成天戴著面具誰知道他眼睛底下有魔紋……別打岔,我說的是衣服的問題!」

  「哈,大祭司沒准就是覺得眼睛底下點守宮砂太喪心病狂才讓他戴著面具免得被人看到了~~~」

  「我說的是衣服!衣!服!」

  近在咫尺的咆哮差點把天府祭司給吼聾了。

  「別鬧啊我的衣服都是女款,小時候穿過的男裝早被我娘納鞋底了好嗎……」從陽揉著耳朵躲遠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衣服布料領用都是有記錄的,我也不敢隨便去庫房拿啊。」

  「小妖……不是、初七不是七殺祭司做的嗎?幹嘛不拿七殺祭司的衣服改了給他?」沈曦撇了撇嘴。

  「師父的東西我怎麼敢動?!」

  「那我哥哥的東西就可以隨便動咯?哪來的歪理。」

  「明明你才是歪理好嗎!」

  「你敢當著我哥的面說我歪理麼?」

  「……敢不敢別動不動就搬你哥出來?仗勢欺人啊喂!」

  「憑什麼不搬?我自己哥哥難道比外人還靠不住?」

  「別偷換概念,我說的明明是仗勢欺人!」

  「你才偷換概念,明明是在說衣服的問題!你跑題了!」

  ………………………………………………………………………………

  沒營養的小學生吵架到了最後,一生放蕩不羈智商低的天府祭司還是屈於小伙伴的淫威,偷偷溜到了七殺宮所,試圖偷拿自家師父的舊衣服。

  「你找什麼?工作都完成了?」

  從陽一個哆嗦,手一抖就掉了一地的衣服。

  「師師師師、師父……」

  她飛快地蹲下身去撿,就差把腦袋也埋進那堆布料裡了……

  不不不,還是刨個坑把腦袋埋進去好了!

  腿腳不便的七殺祭司坐在輪椅上,手臂搭著輪椅扶手,好整以暇地看著明顯是做賊心虛的自家徒弟。

  「拿我的衣服作甚?」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我是想幫師父洗衣服來著!」

  從陽簡直要給自己點三十二個贊,居然找到了這麼好的借口。

  「……」瞳覺得自己的智商似乎遭到了鄙視,「你是自己說,還是我讓你說?」

  具體怎麼「讓」徒弟說實話,七殺祭司表示刑室裡的小玩具實在太多了都挑花眼了。

  「師父這是真的啊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師父我願意給你洗一輩子衣服啊!」

  「……你覺得我會信?」

  瞳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還在忙著撿衣服【其實是撿節操】的弟子,「還是你不小心把腦子跟那只叫李狗蛋的大狗換過來了?」

  【李狗蛋:飼主智商低,怪我咯?】

  「師父你要相信我啊我是真的想給你洗衣服……」從陽痛哭流涕地暗示自己謊言說一千遍就是真理。

  似乎覺得跟這麼個蠢蛋計較太掉智商,瞳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從陽這輩子最大的敗筆,就是誤交損友認識了沈曦,以及引狼入室養大了個白眼狼。

  前來找七殺祭司商議祭典流程的巨門祭司不幸目睹了徒弟弟要給師父父撿肥皂的全程,心神恍惚之下工作也不上心了,被沈夜瞧見,又是一頓好罵。雩風情急之下,結結巴巴地辯解著不小心就把自己表姑給賣掉了。

  突然得知得力部下之三對得力部下之一的深情表白,沈夜忽然發覺自己先前似乎太過忽視部下的生活問題了,仔細一扒拉發現包括自己在內全是單身……細思恐極啊這!

  流月城好BOSS沈夜當機立斷找了七殺祭司談話。

  「大祭司突然找我,有事嗎?」以考勤記錄全優為恥的七殺祭司繼續用傳音偃甲打卡。

  「咳、沒什麼,只是……呃,突然想到……」沈夜飛快地尋找話題切入點,「瞳,你看,神殿之中,僅有你我兩人收過弟子……」

  「怎麼,現在知道後悔了?」瞳的天賦技能裡面,精確打擊是早就點滿了的。

  沈夜恨不得甩自己兩耳光:「……我是聽說從陽要給你洗一輩子衣服……徒弟這麼孝順,你做夢都該笑醒了。」

  偃甲鳥那頭傳來了長時間的沉默。

  沈夜心裡數著數,從一數到了二百五,才聽到偃甲中傳出瞳的聲音。

  「阿夜,你又忘記吃藥了。」

  「……胡說!本座症狀輕微,何須吃藥?!」

  這次有關部下個人生活情感問題的談話,就這麼虎頭蛇尾地草草結束了,但是從陽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雩風雖然不至於嘴巴不把門,但是遇到從小都關心自己的姑婆也就是從陽的親娘,有些話他還是兜不住的,比如他親愛的表姑想一輩子給七殺祭司洗衣服【撿肥皂】這件事情。

  艾瑪閨女終於開竅了不容易啊……兩老簡直老淚縱橫。

  送走了明示暗示趁早解決個人生活感情問題簡直像居委會大媽附體的大祭司,迎來自家師父布置的分量翻倍的工作,好不容易熬到輪休可以回家躲躲風聲了,一進門就差點被熱淚盈眶的爹娘給嚇跪了……

  從陽發現,或許自己的苦難並不是結束,而是剛剛開了個頭。

  始作俑者默默給小伙伴點蠟,然後深藏功與名。


第四十五章

  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戰國時秦惠文王更元九年秋,秦王派大夫張儀、司馬錯率大軍伐蜀,吞並後置蜀郡,以成都為郡治。

  翌年秦王接受張儀建議,修築成都縣城。

  縱觀歷代建城,或憑山險,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無險阻可恃,更無舟楫之利。且城址在平原低窪地方,潮濕多雨,附近更多沼澤,惟靠人力來改善。

  為了築城,蜀人曾在四周大量挖土,取土之地形成大池,著名的有城西的柳池,西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萬歲池和城東的千歲池,既可灌溉良田,養魚為糧,更可在戰時作東、西、北三面的天然屏障。加上由秦昭王時蜀守李冰建成的都江堰,形成一個獨特的水利系統,一舉解成都平原水澇之禍、灌溉和航運的三大難題。

  成都本城周長十二裡,牆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兩部份。太城在東,乃廣七裡;少城在西,不足五裡。

  大城為郡治機構所在,民眾聚居的地方,是政治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業區,最有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藝、富商巨賈、販夫走卒,均於此經營作業和安居。

  成都地處西南,當地有不少南疆夷族與漢人雜居,沈曦才來幾天,便遇到了幾個馭蠱的同道中人,觀其服飾,以藍白二色居多,應是女媧信眾無誤,就是不知道他們是日後哪個少數民族的祖宗。

  沈曦不願多生事端,兼之體質特殊,與尋常蠱師不同,所以當面碰上了也沒被人看出端倪。只是這麼一來,重操舊業略有些不便,沈曦想了想,乾脆收起布幡,權當是放假來游玩了。

  雖然醫屬於士農工商中的工戶,按理應當居住南市,但是沈曦治傷救人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類似玩票性質,而且先前她偽造戶口的時候,給自己上的是良籍,想想南市裡少數民族同胞比較多,再一比較大城和南市的人口流動性和居住環境,她果斷將住處落在了大城裡。

  一想到戶籍問題,沈曦憂傷地歎了一口氣。她給自己和初七偽造的戶口屬於京畿道,而現在京畿河洛一帶流行的官話,跟後世的閩南話挺像的,要是沒有法術翻譯,她基本上就是鴨子聽雷……現在到了成都,反而比較能聽懂當地話了。

  發覺沈曦似乎沒挪窩,初七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她:「曦小姐?」

  「……沒事,走吧。」沈曦搖了搖頭,「對了,剛才說到哪兒了?」

  「剛才說到布置好了居所,便找個天氣好的日子去府河邊的山裡看熊貓……現在我們正准備置辦家用器什。」

  說到家用器什,沈曦又是一陣憂傷湧上心頭。按照她現在搬家的頻率,要是每到一個地方就添置新的家什,一次兩次不覺得,日子久了,這筆開銷可不小。一起帶著吧,現在又沒有物流公司可以托運,雖說初七用法術可以帶一部分,但是畢竟有限……

  其實沈曦自己計算過,如果她可以使用法術的話,以她的靈力,足夠帶上初七帶剩下的東西,然而現在她的靈力就是定期存款一樣,放在那一分錢都沒法花。

  ——或者說比定期存款更糟,至少定期存款可以支取,還有利息……但是她能把萬年蘿莉當做增益BUFF嗎?

  對於時不時就神游天外思維跑偏得拉不回來的沈二小姐,初七覺得自己已經習以為常了。不過老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是會因此而浪費點時間,得想個辦法才行……

  「……怎麼輪到你發呆了?」

  感到手臂被沈曦略有些不滿地推了推,初七立刻回過神來,告了一聲罪,心裡暗想,該不會是跟曦小姐一起呆久了,也被傳染了隨時隨地都能愣神的怪癖?

  常用器物買齊之後,把臨時巢穴折騰舒坦並沒有花什麼時間——因為整飭住所這事已經很熟練了。

  沈曦從流月城裡帶到下界來的東西並不多,除了從不離身的兔子娃娃、蟲笛和儲存著各種逗比照的蒼穹之冕,還有就是可以拿去換錢的各種小玩意,這些東西加起來都塞不滿一箱子,整理起來相當省事。而大件的家具之類,沈曦表示像初七這麼給力的青壯年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說白了,自己的小窩自己打理,外邊的全扔給初七了。

  收拾完了,天也快黑了,沈曦決定今天出去開伙,飽飽地吃一頓養精蓄銳,明天就進山調戲萌神大熊貓。

  於是初七親眼見證了何為「一刻鐘之內吃胖了三斤」,據他目測,實際可能還超過了三斤,不過沈曦的身體本就羸弱單薄,怎麼吃也吃不出臃腫的效果來,不過桌子邊越壘越高的空盤子倒是把店家嚇得不輕。

  初七默默地算了算兩人身上所有已折現和等待折現的財產,然後發現照沈曦這種吃法,大概過個十年就要喝西北風了……他決定抽空去看看下界那個俠義榜到底是個什麼名堂。

  填飽肚子之後,晚飯以一人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腦作為結束,然而看到和豆腐腦一起送上來的豆豉蔥花碎辣椒的時候,沈曦的表情有些輕微開裂。雖然知道豆腐腦可以吃鹹的,但是她吃甜的已經吃習慣了,而且事先也沒人告訴她四川的豆腐腦也是吃鹹口……

  還是說現在糖比較精貴所以為了省錢普羅大眾都吃鹹豆腐腦?

  沈曦癟著嘴往豆腐腦裡加各種調料,拿著勺子攪了半天,也沒有勇氣嘗第一口。倒是初七很快就喝掉了沒加任何調料的豆腐腦,然後將視線轉向她。

  「曦小姐已經吃完了嗎?」這是明知故問,初七全然無視了對面那碗豆腐腦已經快被攪成豆腐糊的事實。

  「還沒……」沈曦扔下勺子,「我覺得這東西應該吃甜的。」

  然後她就看到初七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罐膠飴,挖出一大勺放進了她面前的碗裡。

  酸的辣的甜的鹹的……沈曦記得剛才自己好像還加過一點花椒粉和碎花生……

  雖說沈曦平時炒菜也會加點兒糖提提味,但也是一點點而已,像初七這樣一大勺摻進去——這玩意真的能吃嗎?

  三秒鐘後,沈曦做出了決定,將滿滿一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碎豆腐推到了初七面前。

  「我打算減肥,這些交給你了。」

  初七沉默著扭過頭,看向被沈曦吃空的那一大摞盤子……現在說減肥是不是有點兒晚了?

  「……讓你吃你就吃,我又沒往裡面吐過口水!」

  吃完了遭到嫌棄的豆腐腦之後,初七心裡默默道了聲可惜,其實這麼調味也挺好吃的的,要不是曦小姐臨時決定減肥的話,一定會喜歡。

悠于 2018-4-13 19:26

第四十六章

  這個時代對大自然的開發並不是很多,基本出了城鎮沒幾步就是荒郊野嶺,野獸也很常見,不過沈曦想看的大熊貓生活的山林竹海更加偏僻一些。雖然這個時候的大熊貓肯定比後世多,可真正見過的人並不多,也從另一個方面證明,它們所在的地方人煙罕至。

  不過對沈曦來說,怎麼找大熊貓的居住地並不是難事,她記得臥龍山距離成都大約有一百五十公里,或者說,從都江堰往西南五十多公里……

  只要有了具體參照,路程遠近什麼的還真不是問題——竹林什麼的太顯眼了好嗎。

  見沈曦小手一揮在地圖上劃出一道直線,初七估算了一下距離,一來一回約莫一個半時辰,如果排除沈曦抱著黑白毛團不肯撒手非要把她自己也變成熊貓的可能,一天時間差不多夠了。

  「中午或許會在外用餐,不知曦小姐打算自帶還是現做?」

  沈曦想了想:「饅頭和點心帶一些,山裡野獸多,到時候打了烤點肉就行……蜀中沒□子有點兒可惜,你不知道,□子肉烤了特別嫩特別好吃,我一個人都能吃下半扇肉……」

  一邊說大綿羊咩咩叫著很可愛一邊啃羊肉串的人似乎就是曦小姐你……

  初七默默扭開了腦袋,有關沈曦這種體型的小姑娘一頓到底能吃下多少食物,他已經不想繼續思考了——反正是喂到她飽了為止。

  嗯,等空閒下來了,一定要去研究研究下界人是怎麼靠俠義榜賺錢的。

  收拾停當於是出發,差不多到了地界,找時常進山打獵的獵戶一問,深山的大片竹林裡果然有黑白相間愛吃竹子的大熊。打聽到了大熊貓的出沒範圍之後,兩人繼續上路。

  比起城鎮,陽春三月的深山裡還帶著一點微不足道的寒氣,尚未散去的晨霧濕潤潤的,一絲絲半透明的白色若即若離地垂掛在草尖和竹枝上……沈曦覺得高密度的負離子簡直就是對所謂濁氣的最強嘲諷,她就不信住在這樣的地方還會怕濁氣。

  不過……有點兒冷啊……

  水汽重的地方,溫度自然會比別處略低一點。沈曦的身子微微瑟縮了一下,隨即感到肩上多出一點重量,扭頭便看到一件滾了毛邊的厚緞袍以及初七剛剛收回去的手。

  沈曦懊喪地撅起了嘴巴,事先居然沒想到山裡會比城鎮更冷,太失策了。嗯,表揚小妖精這種事情她才不會做呢!

  於是初七隻看到沈曦露出了欲言又止的復雜神情。

  難道是因為衣服上的毛絨絨太少了嗎?——他嚴肅而深沉地思考著。

  沈曦本以為,自己可能會花些時間和功夫找熊貓,但是,萬萬沒想到……

  看著從天而降差點砸得自己頭骨凹陷的黑白萌毛團,小姑娘心情相當復雜。

  被初七拎著後脖子的熊貓寶寶只有足球大小,軟綿綿毛絨絨的一團,大大的黑眼圈,看上去十分討人喜歡。似乎對自己現在四肢離地懸空的狀態很不滿意,熊貓寶寶揮舞著短短的爪子,胡亂撲騰著想撓初七的臉,可惜肥肥短短的小爪子太不給力,怎麼都無法如願以償。

  這麼小的熊貓寶寶,好像還沒斷奶吧……沈曦伸手摸了摸熊貓寶寶的耳朵,抬眼看向頭頂它掉下來的方向。她記得哺乳期的母熊貓特別凶殘,能不惹上就最好了。

  ——退一萬步,就算惹上了,也別從上面自由落體砸下來。

  兩人上方是一根旁逸橫出的粗樹枝,不難看出之前熊貓寶寶就是趴在樹枝上打瞌睡——因為樹枝上還有口水和抓痕。

  於是沈曦無法遏制地想起了熊貓自掛東南枝的一百零八種銷、魂姿勢。

  不過還好,樹上沒有一隻虎視眈眈的熊貓麻麻時刻准備著直接跳到沈曦和初七身上。

  發覺熊孩子的家長不在,沈曦的膽子立刻壯了起來,摸耳朵捏爪子揪尾巴揉臉,甚至還扒開了熊貓寶寶的小短腿,看看它有沒有丁丁。

  初七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他突然有種自己變成了猥褻犯的幫凶的錯覺。

  等沈曦消停下來的時候,慘遭□的熊貓寶寶眼睛裡已經積了一小窪眼淚,掛在黑眼圈邊要掉不掉的,看上去有點可憐。

  「要不是房子附近沒竹林,真想帶回去養……」沈曦心滿意足地抱著萌毛團,用下巴蹭了蹭兩隻黑耳朵之間頂心那一塊的絨毛,「你說,直接在後院種點竹子怎麼樣?」

  「……曦小姐,這是誘拐吧?」

  初七毫不懷疑,沈曦絕對是認真的——看她一臉躍躍欲試就知道了。

  「也是……要是就這麼帶回去了,它的父母肯定會擔心的。」

  一邊說著,沈曦摸出一小塊麥芽糖,塞進熊貓寶寶的嘴巴裡,「我們送你回家好不好?」

  嘗到了甜絲絲的味道,熊貓寶寶伸出爪子捧住糖塊,小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看上去很開心,連自己被猥褻犯抱著這件事情都忘掉了。

  沈曦戳了戳熊貓寶寶的臉:「吃貨~」

  五十步不要笑百步……初七很想這麼對她說。

  成功被糖果收買的熊貓寶寶乖乖趴在沈曦的臂彎裡,由她帶著往竹林深處走去,時不時還扒著她的衣領往裡鑽,想找更多吃的出來。

  「死心吧,我才沒把好吃的放那兒呢~~~」沈曦用手指點了點熊貓寶寶的腦門,「幸好你是女孩子,不然這麼扒我衣服,非把你吊起來打不可。」

  「……」初七已經什麼都不想說了,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先做出猥褻舉動的似乎是她沈二小姐?

  找不到食物的熊貓寶寶很失望,注意力轉移到了沈曦背上的兔子娃娃上面,黑色的毛爪撈過一隻兔子耳朵,然後塞進嘴裡嚼了兩下。布料的滋味顯然沒有麥芽糖美妙,於是熊貓寶寶咿咿呀呀地哼了幾聲,很不開心地扔掉兔子耳朵,小胖身子扭了扭,從沈曦懷裡掙脫了出來。

  「怎麼了?」沈曦眼睜睜看著熊貓寶寶連滾帶爬跑掉,很有點捨不得。

  初七指了指熊貓寶寶離開的方向:「似乎是它的同類。」

  雖然還帶著妖氣……但他實在無法想像,這種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毛團如果成了精會存在什麼危險性。

  沈曦跟著熊貓寶寶往竹林深處追了幾步,分開一叢翠色逼人的箬葉竹,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堵黑白相間毛絨絨的牆。沈曦退了幾步,這才看清,眼前是一隻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型熊貓,剛才跑掉的熊貓寶寶正用爪子掛在它的小肚腩上。

  經過一番自我介紹,沈曦才知道巨型熊貓精名字叫團子,是受熊貓寶寶的麻麻所托,出來喊熊貓寶寶回家吃飯。

  對於深山老林裡出現的人類,團子倒是並沒有表現出戒備或是害怕,因為熊貓寶寶還叼著半塊沒舔完的麥芽糖,說是那個小一點的人類送的。

  聽到團子說起回家吃飯,沈曦看了看日頭,差不多是吃午飯的時間了,於是對一大一小兩隻熊貓招了招手。

  「要不一起吃飯吧?我帶了豆漿饅頭甘露酥脂花餡餅臘汁肉……待會兒再打點野味烤了怎麼樣?」

  事實證明,團子和熊貓寶寶一樣,都是給了好吃的就會跟著跑的天然呆。

  初七突然開始擔心將來有一天沈曦會被給她食物的人拐走了。


第四十七章

  「唔,我也想學人類處理食物的方法了……」

  吃飽喝足之後,團子拍了拍曾經的小肚腩現在的大肚腩,頗有感觸地說道,「還是要經常下山去看看人類怎麼生活……」

  沈曦抱著熊貓寶寶,一邊揉一邊搖頭:「個人建議,在你修為沒到可以幻化成人的水平之前,不要隨便跟人類接觸……被逮住了剝皮做圍脖還是輕的,萬一碰到那種腦子被門夾了看到妖類不問是非就要打要殺的,魂飛魄散都是常有的事。」

  這並不是沈曦危言聳聽,得知她體質特殊不會長大之後,清和跟溫留都給她灌輸過類似的觀念,還特地用幾個「嫉惡如仇」得快走火入魔的高人舉例說明過。

  當然,也不是說所有人都見不得異於常人的存在,不過還是那句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聽了沈曦的話,團子抓了抓腦袋:「嗚……那不是要等很久以後了?大家都說我沒什麼修煉的天分……」

  「那你覺得是小命重要還是好吃的重要?」沈曦白了他一眼。

  這句話也可以問曦小姐你吧……初七一直很想弄清楚,被沈曦吃下去的那些分量明顯超過胃容量的食物,最後都到哪去了,正常人的胃裡如果塞進那麼多食物,絕對會裂開。

  「……我、我覺得……都很重要……」團子委屈地用手指戳地面。

  「吃貨!」沈曦毫無自知之明地站起來,指著團子道。

  「嗚……」

  被小姑娘身上突然爆發出來的氣場所懾,團子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似乎這樣就能隱藏起比(沈曦+初七)×2還要龐大的體型。

  初七:「……」

  ——曦小姐你覺得自己有資格指責別人是吃貨嗎?

  熊貓寶寶一邊心滿意足地舔著從沈曦那裡搶來的冰片糖,一邊給算輩分應該是自己祖爺爺輩的團子投以一個嫌棄的眼神。

  沈曦扯了扯初七的袖子:「隨便打點什麼烤著吃吧。」

  「還要做好吃的嗎?」聽到關於吃的內容,團子的反應比初七還快,「竹鼠肉特別好吃,我去給你抓!」

  ……竹鼠?沈曦眼前立刻浮現出了圓滾滾毛絨絨還有小兔牙的一團灰毛球……不行好萌的!

  「……弄死剝了皮再帶回來。」沈曦肅然道,「皮給我留著,做圍脖正好。」

  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木然轉身打算去找點野味。沈曦用行為告訴他,喜歡毛絨絨跟吃毛絨絨的動物,本身並不沖突。

  既然這樣,那就抓點野兔麂子,反正都是毛絨絨的——初七堅信自己毫無惡意。

  初七和團子來回很快,一個是擔心沈二小姐挨餓,一個是怕熊貓寶寶被沈二小姐玩哭,雖說出發點不同,不過關鍵人物還是同一個。

  但是回到先前吃飯的那片林間空地,卻沒有看到沈曦和熊貓寶寶的蹤影,地上有用小石頭擺的箭頭指示方向,根據團子所說,往那邊走一會兒就會有溪流。

  循著方向找去,就看到沈曦蹲在溪邊的大石上,一手攬著熊貓寶寶順毛,一手握著根細竹枝,用蠶絲做了釣線,一旁溪水裡用石子圍的一片淺水裡已經有三四條魚了,兩指來長,很適合烤著吃。

  「這裡的魚特別愛吃蠱蟲呢~」見初七找來,沈曦指了指淺水裡的那幾條魚,「比蚯蚓做的餌還好。」

  初七默然:這魚給曦小姐以外的人吃下去會不會出問題?

  收到初七的視線,沈曦哼了一聲,扔掉魚竿,打了個響指,就見被困在石子裡的魚身上似乎有什麼灰色的東西透出來,蒸騰出水面之後便直接沖進了沈曦腰間的珊瑚笛。

  熊貓寶寶好奇地撥弄著那支素白的笛子,然後被沈曦拍回爪子,不由得哼唧了一聲,委屈地從沈曦身上跳下來,一腦袋拱到了團子的肚子上。

  「這就慪氣啦?」沈曦捏了捏熊貓寶寶的耳朵,「那正好,待會兒我們吃肉,你就不用吃了~」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

  沈曦摸了摸下巴,轉向初七:「以前聽說熊貓的叫聲像小孩子我還不信,今日聽了……確實嚶得挺傳神的。」

  一邊說著,蒼穹之冕已經把熊貓寶寶耍賴打滾的模樣給拍下來了。

  欺負小孩子很有成就感麼?對於沈曦早已歪曲變形的三觀,初七什麼也不想評價了。

  倒不是沈曦真的捉弄熊貓寶寶不給肉吃,團子也說了,小家伙還沒斷奶,糖還沒什麼,但是其他東西不能亂吃,萬一吃壞了肚子就不好了。氣得熊貓寶寶撲到團子背上一通亂撓,咿咿呀呀地嚷了好久。

  難道這就是「熊孩子」一說的由來麼?沈曦一邊咬著撒了孜然和辣椒粉的烤脆骨,一邊認真地思考著。

  「曦小姐,」見她走神,初七見怪不怪地提醒道,「魚湯快好了。」

  沈曦應了一聲,起身拿了竹枝做的筷子,往架在火上的粗竹筒裡探了探,撈起一塊筍子嘗味道。

  初七心細,先前想著若是只吃烤肉容易上火,這時節又找不到什麼取火的蔬果,打野兔和麂子的時候順手砍了些粗竹筒,一頭開口一頭削去竹節,打算建議沈曦熬點肉湯,回頭發現沈曦已經釣了魚,於是兩人一商量,便改成了魚湯。

  「團子,喝魚湯啦!」沈曦掉頭招呼了一聲還在鎮壓熊貓寶寶造反的團子,用比竹湯鍋細些的竹筒盛了一份放在它面前,「放涼了很腥,不好喝的。」

  說話間,初七也分好了沈曦和自己的份,順便挑出沈曦不喜歡的姜片扔掉,然後才遞給她。

  做飯久了,沈曦也漸漸總結出了一些竅門,雖然野外條件簡陋材料有限,不過魚湯還不在話下,而且新出的春筍本就是難得的美味,就著熱湯鮮魚和烤肉,她又成功把自己撐胖了幾斤。

  「待會兒咱們再挖點竹筍。」吃貨的胃就是個永遠都填不滿的異次元,「回去做醃篤鮮……還有竹蓀也別忘了,燉雞湯特別好吃!」

  團子開始咬手指了,它也想吃沈曦說的菜,但是修為太低跑到人類的城鎮就是送死,又不能讓沈曦就蹲在山裡不出去,好糾結……

  正在想著,原本在它身上爬上爬下的熊貓寶寶忽然打了個激靈,耳朵一抖,蹦下來掉頭就往遠處爬。

  沈曦初七還有團子目瞪口呆地看著熊貓寶寶沒竄出幾步,就被後面趕上來的一隻母熊貓一嘴巴咬住了後脖子的毛,然後直接倒拖著往回走。拖了幾步,母熊貓發現熊貓寶寶前爪撓著地面就是不肯動,於是一巴掌把熊貓寶寶推得掉了個頭,繼續拖。

  團子這才想起來,自己出來是幫母熊貓喊熊孩子回去吃飯的。

  「有、有點可憐呢……好像……很疼的樣子?」

  看著熊貓寶寶那白白短短的毛尾巴左扭右扭,小屁股在地上拖出了長長的印子,沈曦菊花一緊,喃喃道。

  也幸虧熊貓寶寶是個女孩子,要是男孩子這麼一路拖過去,蛋不磨碎了才怪……

  沈二小姐心裡如是想,然後一頓連拍將這一幕收入了蒼穹之冕——萌成這樣絨毛控看到了根本把持不住啊!

  而初七卻覺得,這種對付熊孩子的手段,似乎有可以借鑒之處。


第四十八章

  初七的生活很有規律,太陽什麼時候從地平線上冒頭,他就什麼時候起床。先把外間和院子收拾打掃一下,然後敲門提醒以賴床為己任堅決杜絕早睡早起的沈二小姐起床,接著出門買菜和早點,回來要是發現沈二小姐還沒起床,就繼續敲門直到她起來為止。

  至於夜間無人值守極為不妥、幼童獨自在家恐有閃失?

  沈曦表示她還真不怕什麼歹徒宵小,她的小可愛們可是很久沒開葷了。

  夏日天亮得早,白晝又長,以沈曦的性子,肯定又是賴在床上裝死,初七琢磨著,如果沈二小姐再這麼賴皮下去,他少不得要進一趟廚房了。雖然知道沈曦那樣在飲食方面吹毛求疵的小姑娘肯定會在事後發脾氣,但是初七覺得,只要達到目的就行。

  反正曦小姐念叨了好久的東街那間早點鋪子的油條今天依舊沒買到,不如試試?一邊想著,他把買回來打算當早點的包子和燒賣用法術凍上,然後在沈曦門口說了一聲,便挽起袖子進了廚房。

  但是當初七折騰出了一盤子硬逾鋼鐵可以當雙節棍耍的玩意,並且從廚房端到了飯廳,沈曦房間裡依舊沒動靜。

  今天實在有些不尋常……初七再次站在沈曦的臥室外,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

  最壞的可能也不過是被沈曦糊一臉蟲子,有倒霉催的清和生啃活蟲在前,這種程度一旦接受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對……初七定了定神,將手按在了門上。

  「……曦小姐,請恕屬下僭越。」

  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入,這是初七第一次進沈曦的房間。室內陳設眼熟得有些過分,甚至跟旅途中投宿過的客棧房間大同小異,顯然是沒花什麼心思直接照搬了。要說與眾不同之處,那就是占了一整面牆的架子,上面擠擠挨挨全是蠱罐……

  想想小姑娘成天沒事嘰嘰咕咕玩蟲子的場景,初七覺得還不如讓她蹭毛絨絨呢。

  不大的裡外兩間,轉個身一眼就能望到底,空蕩蕩的床上只有沒疊的被褥,沈曦昨晚整理好了打算今天穿的衣服散亂地扔在床上,領口冒出了一對白絨絨的長耳朵……

  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曦小姐你終於發展到了偷偷在臥室養寵物的地步嗎?

  他面無表情地抖開床上的衣衫,抓起兔子耳朵,打算找個籠子把那只還不到巴掌大的白毛團塞進去……

  然後白毛團就順勢掛在了他的手指上,小門牙深深地啃著不肯鬆口,渾身的毛都乍了起來,顯得更圓了,牙縫裡漏出一種嘶嘶的叫聲,黑黑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盯著初七,似乎想用視線在他身上燒個洞出來。

  這只兔子還真囂張……初七用手指揉了揉那毛絨絨的小腦袋,很有些居心叵測地估計,沈曦打算養多久再把它當做儲備糧宰掉。

  對峙了一會兒,小兔子似乎覺察到了初七不會傷害它,漸漸鬆了口,前爪扒著初七的袖子爬上了手腕,大著膽子嗅了嗅,然後從收緊的窄袖裡咬住一枚銅錢,扯了扯。

  初七迅速抓住兔耳朵將搗蛋的白毛團揪下來,放到一邊的矮幾上:「別亂跑。」

  從手指上的齒痕看,初七毫不懷疑小兔子牙齒的鋒利程度,只是咬著扯了幾下,就把串銅錢的紅繩磨細了一圈。

  正打算找段更結實的紅繩重新串一下,一低頭就看到小兔子蹦躂著跳下了矮幾,瞅准了牆邊架子最底下的一隻蠱罐,用兩隻毛絨絨的前爪掀開了蓋子,然後一頭扎進去……等小兔子的腦袋抬起來的時候,三瓣嘴裡已經咬著一條半死不活的大毛蟲了。

  此情此景結合差點被咬散架的銅錢串,初七隻覺得細思恐極。

  首先,這世上還沒有愛吃蟲子勝過吃青菜的兔子;

  其次,當初某人確實看這串壓歲錢百般不爽試圖收回……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答案,初七很想對正在津津有味地嚼著大毛蟲的小兔子說一句。

  ——不作死就不會死

  玩脫了吧,自己都變成小兔子了好嗎!

  初七用最快的速度疊好衣服把亂七八糟的床收拾舒坦了,小心翼翼地托起那只小毛團,放在了枕頭上。

  「曦小姐勿要驚慌,還請細細回憶,究竟發生何事致使曦小姐變成這般模樣,屬下也好對症下藥,尋找解決之法。」

  小兔子徑自在軟硬適中的枕頭上打滾,整理著長長的耳朵,壓根就沒搭理初七半分,一副「本兔就是這麼叼你特麼來打我呀」的欠揍神情。

  「屬下心知曦小姐必有難言之隱,然而為了盡早恢復,還請曦小姐勿要隱瞞……」

  看到初七蹲在床邊不厭其煩地對著小兔子絮絮叨叨的場面,沈曦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出門買個油條——而且還沒買到——的空當裡能發生什麼事讓初七蛇精病一樣對著兔子嘰歪成這樣。

  初七你這麼逗比我哥知道嗎?!

  「……你是不是把腦子扔菜場裡沒帶回來?」

  沈曦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一張被面具遮掉了上半部分的臉上看出名為驚悚的表情的,更加不知道自己這副長相還能把認識的人嚇成這樣——還是這屋裡來了伽椰子?

  得知沈曦起床出門買油條半路看到有人賣小兔子,就買了一隻放臥室裡,初七忍不住看了一眼先前扔在床上的衣服……買兔子幹嘛還換衣服?

  順著初七的視線看過去,沈曦干咳了一聲:「那什麼……小兔子太調皮了,把袖子咬了個洞,我就回來換了衣服再出去……」

  「……」

  被沈曦和小兔子聯手驢了一把的初七默然扭頭,他很想知道,如果沈曦得知她養的大毛蟲被小兔子啃了,會是什麼表情。

  半年時間一晃而過,六套衣裳被咬破、不計其數的蠱蟲被吃掉之後,沈曦終於下了決心。

  ——兔子養肥了就該吃肉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初七第一時間找出了他藏在廚房裡的菜刀。從小兔子被沈曦買回來那天起,他的日常裡就多了一項磨菜刀,雖然覺得鈍刀子割肉更解氣,但這麼一來,處理過的肉就不好吃了……

  一邊想著,他用沒拿菜刀的手托著下巴,非常認真地盯著尚不知大難臨頭的大白兔,比劃著從哪裡下刀更合適。

  被咬壞的衣服、還有用許多珍貴藥材喂養的蠱蟲,一筆筆算起來,哪怕是先前睡覺都要抱著兔子的沈曦,面對嚴重超支的費用,也不得不痛定思痛了……初七覺得,就這麼宰掉兔子吃肉,似乎太便宜它了。

  於是他暗搓搓地通知了上次來串門時同樣被兔子咬壞過衣服的清和。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既然是大快人心的事,把受害人都找來圍觀,這樣才解氣。

  剝下來的兔子皮還可以給曦小姐做毛絨絨的帽子,曦小姐一定很喜歡。

  初七手起刀落,愉快地決定了。


第四十九章

  雖然兔子被喂養得十分肥胖,但是三個人顯然還是不夠吃的,沈曦想了想,乾脆做了麻辣兔丁,因為裡面要加很多蔥、朝天椒和烤花仁,所以成品看起來滿滿一大盤,分量相當足。兔頭單獨鹵了,打算明天早上配粥。

  當然,對於清和提出小酌幾杯的要求,依舊被沈曦一口否決了。

  「我這兒沒酒,只有飯菜,所以飯菜不用你出錢。」小姑娘用筷子指著友人,「想喝酒,自己出去買。」

  初七很不厚道地笑了,然後在兩人沒有發覺的情況下迅速調整表情,恢復了面癱。

  他與沈曦認識清和的時間也不算很短了,自然知道這人平時喜歡收集各種亂七八糟的法寶,導致積蓄一直在持平和負增長之間徘徊。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溫留從到太華開始,就沒碰過葷腥,而清和本人也經常因為囊中羞澀捉襟見肘,跑去同門或是好友那裡蹭吃蹭喝。

  不過事後聽清和說,溫留想了想那只平時好吃好喝長得肥嘟嘟但是變成了盤中物的大白兔,突然覺得吃素其實也不錯。

  至於溫留從沈曦養儲備糧這件事得到啟發、開始啃太華秘境中囚禁的小妖怪,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飯局結束清和就回太華了,沈曦和初七收拾一下飯廳該幹嘛幹嘛,各找各窩洗洗睡了。

  但是初七萬萬沒想到,次日沈曦又從她自己房間裡人間蒸發順便往被子裡塞了一隻還不到巴掌大的小白兔,簡直就是大半年前那個早上的場景重現。

  ——已經對家養儲備糧這個神奇物種深惡痛絕的青年不由自主在腦子裡演練了一遍如何肢解神奇物種的步驟。

  似乎是覺察到了鋒銳冷利堪比菜刀的眼神,趴在尚有餘溫的棉被裡的小兔子抖了抖耳朵,睜開了眼睛,隨即驚得睡意全無,一個激靈蹦起來,兩隻前爪在雪絨絨圓嘟嘟的身子摸索了一遍……

  飽受驚嚇的小兔子戰栗片刻,然後開始用腦袋撞床板。

  看來腦子有點問題,記得提醒曦小姐不要鹵了這只的腦袋吃……初七決定趁著沈曦還沒回來,先下手為強,直接庖丁了新來的家養儲備糧。

  至於怎麼跟沈曦解釋新買的小兔子死了,這也不是問題,告訴她小兔子又吃了她好幾罐蠱蟲結果食物中毒就行了。

  看到近在咫尺的菜刀,小兔子頓時炸毛成了一個小毛團,爆發出與迷你體型極不相符的強大潛力,一個掙跳彈得老高,躲開初七竄到牆角,前爪扒住一塊了地磚,用力掀開。

  初七忽然感到一股寒氣爬上了脊梁骨,這是沈曦平時放一些大額錢物的地方,他以前雖然沒有來過沈曦的房間,但是也被告知過……那這只兔子……

  ……難道這次是真的?!

  他迅速放下菜刀,小心翼翼邁出一步,便看到小兔子更往牆角裡縮了縮,長長的耳朵耷拉下來被兩隻小爪子緊緊攥著,眼睛還盯著他放在一邊的菜刀。很顯然,這是被初七剛才打算肢解家養儲備糧的行為給嚇到了。

  「……曦小姐?」初七試探著,輕聲問道。

  小兔子像是鬆了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轉身抓起地磚下面的一些散碎金粒,四肢並用在地上擺出了一個字,然後重新擺第二個、第三個……初七在心裡把四個字連起來念了一遍,立刻單膝跪下,雙手捧起了還沒有停止發抖的小兔子。

  那四個字是「初七混蛋」。

  「屬下未能及時認出曦小姐,一時冒犯,本應任由曦小姐責罰,然眼下曦小姐……」

  確認性命無虞之後,小兔子終於止住了顫抖,然後默默翻了個白眼,她眼下這副模樣,連最簡單的交流都得廣播體操全身運動,更遑論什麼責罰。而且這麼小的兔子,牙齒爪子都不給力,想抓撓咬還得擔心會不會崩斷指甲和門牙……還能更坑一點嗎?

  「為何會發生如此變故,不知曦小姐可還記得?」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兔子還差點被肢解,這種感覺不要太糟糕……沈曦默默舉起毛絨絨的小白爪,在初七的掌心劃了三個字,不知道。

  想了想,她又劃了三個字,我餓了。

  上一隻家養儲備糧昨天才宰掉,之前養兔子的飼料什麼的還沒來得及處理,不過初七倒不敢讓沈曦啃干苜蓿,而沈曦也明確表示她現在要吃肉、不吃素。

  廚房裡唯一的熟肉食是沈曦昨天鹵了准備當早點的兔頭,初七想像了一下一個軟糯可愛的小姑娘啃人頭的畫面,果斷將鹵兔頭扔到了院牆外面那條野貓野狗經常出沒的巷子裡。

  初七頂著小白兔哀怨的眼神,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放棄了自己下廚給沈曦煮點什麼的想法,決定出去買些吃的。

  出門之前發生了一點小小的爭執,沈曦覺得變成小兔子被人看到太丟臉了,而初七又不放心她一個人、或者說一隻兔呆著,萬一被闖進來的野貓之類叼走那就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更何況以沈曦現在的體積,四肢攤平了算上耳朵都鋪不滿初七的手掌……最後她只能趴在初七的領口深藏功與名。

  ——兩人都有志一同地沒有提過是否要將此事通知沈夜。

  初七的穿著一向以輕便為主,衣服並不厚,所以能夠感覺到胸口趴著一團熱乎的毛球,暖絨絨軟綿綿的觸感新奇又舒服。唯一的問題是,毛球實在太小了,只要他有什麼輕微的動作,就會骨碌碌往衣領裡面滾下去……

  低頭看看四肢並用扒著布料紋理使勁往上爬的小兔子,初七覺得,自己忽然有點理解沈曦為什麼那麼喜歡毛絨絨了。

  不過,其他毛絨絨還是算了吧。

  一大清早,食檔中出售的大多都是早點,很少出現肉食,符合沈曦要求的也只有肉餡的面食,初七權衡一下,買了包子、茶葉蛋,然後又去沈曦平時很喜歡的小攤點了碗抄手,找到空位坐下,從懷中掏出了小小的毛團子,放在面前的矮桌上。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沈曦自然不會做出寫字這種會嚇壞路人的事情,出門前兩人就溝通過,小兔子只用點頭或者搖頭來表態。

  經過初七單方面的一番艱難交流之後,沈曦便一口咬住剝好的茶葉蛋,兩腮鼓了幾下,咽下了對她來說有些彈牙的蛋白,而初七用筷子挑出的包子餡也送到了嘴邊,再典型不過的飯來張口,至於衣來伸手……沈曦已經選擇性無視了自己現在壓根就是果奔的現實。

  看看掃蕩一空只剩包子皮抄手皮的桌面,初七無法直視地扭開了頭。真要說起來,沈曦現在也就一個半茶葉蛋那麼大,吃了一整個茶葉蛋四個包子餡加一碗抄手的肉餡,除了體重增加,外表一點都看不出吃下去的那些東西都裝在那裡。

  不等初七繼續思考這個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原本心滿意足瞇著眼睛趴在桌上的小兔子又不安分了。

  看到經過小攤的農婦挑著的籮筐裡那群擠在一起嘰嘰喳喳的絨球小黃雞,沈曦忽地竄到桌子邊緣,眼睛都綠了。眼看一隻小毛爪就要夠到籮筐了,初七果斷伸手一抄,提起了小兔子後頸的皮毛——他還記得兔子不能隨便抓耳朵,將躍躍欲試的沈曦塞回了衣領裡。

  幾番掙扎發現反抗不能,沈曦氣惱地發出了咕咕的叫聲,見初七不為所動,智商已經漸漸開始與外表同步的小兔子立刻氣急敗壞地扒著初七的衣領,調整了一下位置,面對他的胸膛,隔著裡層的布料一口咬了上去。

  正在往回疾行的腳步微微一頓,片刻之後又恢復了行走的速度。初七暗自慶幸戴著面具,他也不確定自己此刻究竟是何表情,但是肯定不能讓沈曦看到就是了。


第五十章

  新的一天從喂飽小兔子沈曦開始。

  從沈曦變成小兔子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兩個月了,關於她為何會突然發生變化的原因,初七一直沒有找到。

  沈曦打死也不想被第三個人知道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所以向沈夜或者清和求助也被否決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讓初七十分介懷,那就是小兔子似乎下定決心,要將他隔離在廚房之外了。於是本想著繼續開源節流精打細算過日子的初七隻好每日三餐都去外面解決,而且還是帶著一隻能吃下足有體積四倍的食物卻怎麼都長不大的小兔子吃飯。

  ——他覺得壓力略大。

  思來想去,初七記起先前似乎打算去看看下界那個叫俠義榜的玩意,結果沈曦就抱了只兔子回來,他天天忙著跟那只占山為王的兔子鬥智鬥勇,後來沈曦自己都變成了兔子,就更加沒時間想那個了。

  將近兩個月時間,初七也漸漸總結出了一些照顧小兔子沈曦的經驗來。自己的身手放在下界也算是相當不錯的,細細估算了俠義榜上那些任務的難度,以他的本事,揣著只綿軟雪白的毫無殺傷力小兔子去刷俠義榜,也是游刃有餘的,沈曦的安全並不是問題。

  而且現在天也冷了,外出時領口裡塞一隻熱乎乎軟綿綿的小兔子毛團保暖,似乎也不錯……

  初七試著和沈曦商量了一下,小兔子也同意他的建議。從變成毫無殺傷力的兔子到現在,為了不被流浪動物叼走吃掉,除了被初七帶出去吃飯,她每天都老老實實蹲在自己房間裡玩蟲子啃蟲子。以前三不五時出去逛街到處走走,現在就只能在房間外的三分地上遛達遛達,連院子門都沒出過。

  雖然還在流月城的時候,她一整天不出門窩在房間裡看書養蠱是經常的事情,但是來下界這麼久,地方去多了也習慣了時不時出門遛遛,再讓她過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米蟲生活,實在強人所難。

  而且沈曦還想趕在冬天下雪的時候去找團子和熊貓寶寶滾雪球玩。

  在得知沈曦還惦記著大熊貓的時候,初七由衷地表示,還好她現在還是小兔子沒法到處亂竄……他堅信只是因為野外對這麼小只的兔子太危險了,所以自己才不希望沈曦再往山裡鑽。

  被當做易碎物品輕拿輕放的沈曦,這個時候正扒著初七的衣領努力往外瞅。

  俠義榜這玩意似乎跟悅來客棧一樣是全國連鎖的,大小城鎮都有,雖然上面的委托都來自所在地附近,但是俠義榜積分的排名卻是全國聯動。

  就沈曦目前所見到的排名,第一位是逐風浪俠楚隨風,這個人她聽清和說過,似乎並不是人類,而是來自西海的水族,據說私生活略混亂……視線往下直到列表最低端,是初七用本名登記的,積分為零。

  老實說,沈曦其實一直很同情七殺祭司製作的一系列傀儡,華月運氣不錯,還有沈夜給她起了很好的名字,後面六個包括初七在內,都被起名無能星人直接用二到七的數字命名了。

  沈曦覺得如果繼續放任天府祭司和七殺祭司這麼玩下去,九五二七的出現也是遲早的事了。

  腦洞一開,沈曦的思維早就跑到了不知道哪裡,自然沒有注意到,正在挨個查看挑選榜單的初七的尷尬。

  小兔子雖然體積小得鋪不滿成人的手掌,但是耳朵也是豎著的,沈曦上半個身子從領口鑽出來,腦袋上那對毛絨絨的耳朵好巧不巧就頂到了初七的脖子和下頜,她想事情的時候經常抖耳朵,偶爾還會點點頭搖搖頭。從她開始琢磨俠義榜開始,初七的手已經握成了拳,似乎在忍著什麼。

  「……曦小姐……」初七不想在人來人往的俠義榜前暴露小兔子的特異之處,壓低了嗓子道。

  「啾嗚?」沈曦磨了一下牙,發出了回應的聲音。

  「……耳朵,頂到屬下了……」

  「咕哩?」

  小兔子下意識地抬頭往上看,於是初七立刻感到脖頸間摩挲著的那種微癢的綿軟觸感開始往身體其他地方蔓延……這可不是什麼好征兆——他想起先前不讓沈曦玩小黃雞然後挨了她一口的事情。

  怎麼就忘了呢,初七似乎不喜歡毛絨絨?

  沈曦很想說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她只能發出唧唧啾啾的聲音,完全詞不達意,於是她轉了個身,用小爪子在初七身上劃字。

  她當了好幾年失語兒童,書寫交流早已熟諳於心,卻忘了現在爪子下面的不是慣用的寫字板……

  初七覺得今天果然不宜刷榜,太煎熬了,這還沒揭榜動手呢,就已經心力交瘁了。

  「……唧?」

  見初七一張榜也沒揭就離開了,沈曦歪著腦袋,小毛爪戳了他一下:說好的刷俠義榜呢?

  這回倒是不用沈曦寫字了,初七大概能猜到她的意思,借著整理衣領的動作,手指輕輕揉了揉小兔子頭頂的絨毛:「今日榜上幾個任務離得太遠,一去一來便會耽誤午間用飯,地方也十分荒涼……屬下記得曦小姐早些時候說中午想吃素椒面?」

  沈曦一想也是,地方要是太遠,出去了午飯肯定來不及趕回來,而且外邊也不一定找得到地方吃東西,乾糧也不如現做的東西好吃,但是自己眼下這副模樣肯定是沒法做飯,讓初七做……她覺得自己還沒活膩。

  於是她往衣領裡面縮了縮,等耳朵沒在碰著初七了,這才點點頭,反正初七的手指還搭在她腦袋上,就算看不到,也知道她的動作。

  指使著初七在外面到處走了走,因為並不是趕集的日子,沈曦也沒見到什麼有趣的東西,連先前點名要的素椒面,嚼著也沒什麼滋味,只吃了半碗就往茶杯蹦躂過去了。

  「曦小姐,可是不合胃口?」一邊說著,初七拿起茶杯試過溫度,又提了茶壺加上熱水,這才放到沈曦面前。

  沈曦搖了搖頭,扒著茶杯邊緣,腦袋探進去,小口舔了舔茶水,一個沒留神,差點栽進杯子裡。初七趕緊抓著她的後脖子把她提起來,小兔子用力甩了甩滿臉的水珠,看上去蔫搭搭的,有點可憐。

  初七差點就笑場了,那茶杯的尺寸比沈曦還要大些,把小兔子整個裝進去都不會擠……不過想想沈曦沒准會撓他,又把笑聲憋了回去。

  被放回桌上之後,沈曦揪著初七的袖子擦了把臉,但是一身絨毛還是水珠滴答,粘成一綹一綹的,看上去倒是比平時瘦了一大圈兒,被孟冬的冷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哆嗦。

  於是午飯就到此為止,趕緊回去洗熱水澡順便吃藥驅寒吧……

  沈曦抖著兩隻長耳朵和一身濕噠噠的絨毛,哈啾一聲打了個小噴嚏,不禁淚水長流。

  對此情形,初七隻能捂緊衣領,免得沈曦又被冷風吹到。

悠于 2018-4-13 19:27

第五十一章

  雖然變成了小兔子,但是每隔三日身體便會回到三日前的狀態這一特性,卻並沒有消失。想想最多到明天就會痊癒,沈曦一邊打著小噴嚏,一邊滿屋亂竄,就是不肯喝藥。

  「還請曦小姐不要任性,讓屬下難做。」

  初七挺想問沈曦你不是病了麼哪來這麼多精力到處亂蹦躂,但是很明顯沈曦現在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她忙著躲初七呢。

  要說初七抓不到沈曦,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山裡在天敵威脅下長大的野兔都能被他抓到,家養的小兔子要體力沒體力要經驗沒經驗,真的要抓她一點都不難,但是又不能跟她動真格,萬一傷著哪裡就麻煩了。

  看著生了病依舊活蹦亂跳已經爬上了房梁的小兔子,初七隻能拿出最後的手段。

  「若是曦小姐不配合,那麼屬下只能將此事通知主人,請他前來處理此事了。」

  ……打、打小報告?!沈曦四隻爪子一軟,直接從房梁上栽下來,被下方初七的頭頂接了個正好。

  小兔子跌跌撞撞地爬起身,爪子勾著初七的頭髮才勉強站穩,還沒看清自己所處位置,就被一雙握慣了刀劍的手給捉住了,力道不輕不重,既不會讓她覺得難受,又至於被她掙脫出來。

  有種放學別走,告訴老師的是小狗!——小兔子現在只想對初七說這個。

  「曦小姐……當真不願吃藥?」

  聽到那種稍微有點嚴厲的語調,沈曦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毛,才想起自己被初七握在手裡,於是很有骨氣地閉緊嘴巴,把臉扭到了另一邊——明明她才是說話更有分量的一個才對!

  初七歎了一口氣,還好早有准備。

  「既如此,那便算了……」

  一邊說著,他用手指揉了揉小兔子腦袋上的絨毛,自然得就像每天都會這麼揉小兔子毛一樣,「今日福順樓的菜單有曦小姐愛吃的蟹黃小湯包,晚上屬下帶曦小姐去,可否?」

  沈曦忽然覺得,剛才那一瞬間的主次位顛倒似乎只是錯覺而已……她果斷舉起兩隻小毛爪表示贊成。

  雖然初七已經答應可以不吃藥,卻並不意味著沈曦會好過一點,怎麼說感冒——雖然沈曦其實是傷風感冒而不是流感——也是歷史上奪走人命最多的疾病,一整個下午,房間裡哈啾哈啾的噴嚏聲就沒停止過。

  小兔子整個埋在了被子裡,腦袋蹭著純棉的被面,有氣無力地抖著耳朵,用前爪捂住了鼻尖。棉布再怎麼柔軟,摩擦久了對皮膚也會有刺激,更何況小動物鼻尖的部分更加敏感和脆弱,原本還是淺淺的看上去很健康的粉紅色,這會兒已經有點充血發紅了……

  一邊想著,沈曦不耐煩地拱了拱枕頭。體溫已經有點高了,大冬天還出了一身汗,剛回來時洗的澡算是白洗了,等明天好了一定要再洗一次……

  想到洗澡,她腦子裡就不自覺地冒出了第一次以兔子形態洗澡時的情形。猛然間發現自己長了四對……雖然一直很怨念為何自己萬年平胸從陽卻能長成C杯,但是一下子多出三對來還是太獵奇了點。

  她咂了咂三瓣嘴,這兩天沒注意,牙齒又開始往外長了,找點東西磨一磨吧,順便轉移注意力,鼻子火辣辣的好難受……

  冬季天黑得很早,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初七叫醒把腦袋拱進枕頭下睡著的小兔子,用擰過熱水的濕巾給她擦了擦臉,又用法術把沾濕的絨毛重新弄得柔軟蓬鬆,這才把小毛團塞進衣領裡,出門往城那一頭的福順樓去了。

  沈曦喜歡福順樓的小湯包倒也不是真的因為味道好得喪心病狂,而是因為這家去年換的主廚最擅長淮揚菜,小吃都做得十分精致小巧,尤其是小湯包,喝掉裡面的湯汁之後,就算是小兔子的三瓣嘴也能把整只小湯包一口吞下。

  ——不用吃得滿下巴湯汁淋漓真是太好了呢!

  但是等沈曦咬開小湯包吸了滿口的汁水,才發現自己上當了。小湯包裡面灌的不是湯汁,而是又苦又澀還有點草腥味的藥汁。

  含著一口藥的小兔子瞬間就流下了兩行眼淚,而初七夾起的第二個小湯包已經送到了她面前。

  不、不能吐……不然一身毛都會弄髒的……嚶嚶嚶嚶嚶好苦!

  等等這不科學啊!湯包裡面灌了藥,怎麼外頭一點藥味都聞不到就中招了?

  「隱馥草能消除草木氣味,又不影響本來的效果……」初七像是知道沈曦在想什麼,慢悠悠地說道,「聽說,這種藥草是曦小姐還在流月城時,閒暇之餘所培植?」

  「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嚶……」沈曦堅決不承認是自己坑了自己。

  所以一切都是初七包藏禍心的錯!

  凡是有一就有二,既然第一口已經吃進去了,後面的藥就好辦了……等一籠小湯包全都喂進沈曦的嘴裡,初七覺得整個人都快虛脫了。以前聽說生病的人特別不講理,那時還沒當回事,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雖然眼前這只不是病人而是病兔。

  作為乖乖吃藥的獎勵,初七把一小塊姜糖塞進了沈曦的嘴巴裡。小兔子吱吱嗚嗚幾聲,發覺嘴巴裡的苦味很快就減輕了,這才心滿意足地不再散發怨念,由著初七揣進衣服裡帶回去了。

  看著扒著衣領睡著的小兔子,初七忽然覺得,其實小孩子也不是很難帶嘛。——結賬時福順樓的小跑堂提醒初七,說他頭頂有幾根白絨毛的事情,已經被初七選擇性無視了。

  然而這樣的想法只維持到進門之前。

  因為先前吃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小兔子睡得很沉,爪子裡還掐著一點布料,怎麼都沒法把她從身上弄下來。其實多用點力氣還是可以把小兔子扯下來的,但是難免會傷到爪子,而衣服又是出自沈夜之手,初七也不敢輕易損毀……有點難辦。

  不過辦法也不是沒有,作為一個合格的傀儡,對於初七來說,睡眠其實不是並不可少的,大冬天懷裡揣著只不耐寒的小兔子,找個安靜的地方守著火盆坐一晚上,也不是什麼難事。

  一睜眼,胸口少了那團軟絨溫暖的毛球壓著,還頗有些不習慣。初七正想著是不是沈曦醒了自己跑出去撒歡兒了,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他好端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外衣整整齊齊搭在床尾的架子上,窗戶並沒有關嚴,隱約可以看到凝著秋露的庭樹枝葉……就像先前每一個平常的清晨一樣。

  初七顧不上深究為何季節一瞬間從孟冬跳到了仲秋,先確定沈曦的情況才是要緊。

  扎著雙馬尾的小姑娘正蹲在院子裡,面前的地上放著一塊尚未鞣制、還沾著乾涸血跡的毛皮,扭頭見初七來了,她不知想起了什麼,移開視線,咳了兩聲。

  「怪夢?」

  「……難道曦小姐……也……?」

  想起夢中沈曦變成了小兔子的情形,再看看被沈曦拎出來攤在地上的毛皮,初七迅速明白了問題所在。

  「是此物作祟?」

  沈曦伸出手指,戳了戳雪白的絨毛:「說作祟……好像也沒那麼嚴重?一點點小怨念而已,也只不過讓人夢到了奇怪的事情……」

  確實是挺奇怪的夢,正常時候她才沒那麼蠢呆萌……

  奇怪的事情……想想一隻綿軟熱乎的絨毛團趴在自己胸前的情形,初七再一次慶幸自己戴著面具。


第五十二章

  雖然離開流月城的時間比較晚,但是從陽覺得自己去過的地方一定比沈曦更多,不過好山好水卻是見的不多。

  自無厭伽藍繼續往西,越過千里無人的白色荒原、有著尖銳角度的群山,橫穿被稱為海卻終年凍結不見波瀾的水域,旅途所見早就不是初到下界時那般,而此刻已是身在神州之外萬里之遙。

  無論人種、語言、文化、習俗、信仰,都顛覆了她以往的所有認知。異域風物不僅與流月城截然不同,神州之內,恐怕也找不到相似了。

  路過色雷斯的時候,她曾聽當地人說有種生活在石頭裡的巨大蠍子,非常殘暴邪惡,卻畏懼用一種叫做橄欖的植物的果實搾出的油脂。

  天府祭司本來是很想弄一隻回去給小伙伴玩,不過想想養了大蠍子的沈曦沒准會更加凶殘……還是算了吧。

  薩珊的遺民堅守阿胡拉的信仰不動搖,而舊王朝的宗教傳到神州以西又衍生出新的宗教與主神;黑衣大食的穆斯林信奉安拉,多年來和另一個信仰的國家爭奪著相同的聖地;在中原被稱為拂菻的拜占庭,又流傳著另一套神系;與逐漸衰沒的拜占庭同源的西羅馬帝國,卻是在兩百多年前被發源自神州的匈奴人所滅……

  動蕩分散又混亂的局面,某種意義上其實很符合從陽的條件,但是還不行,自中原的漢朝開始,神州就與這些地方互通有無,到現在商貿活動已經相當發達了。乃至於往更西的大綠海,都可以看到來自神州的絲綢、瓷器與茶葉被運上商船,販入沿岸城邦與國家。

  「似乎還不夠遠啊……」從陽扯著李狗蛋的被毛,低聲道,「我們乾脆再往北走遠點?」

  回答她的是一聲無憂無慮的汪唔。雪球一樣的薩摩耶最近似乎又胖了一點,一身純白的絨毛在熾烈陽光下,泛起了非常耀眼的雪光,吸引了過路的各種膚色的行人的注意。

  在這塊陌生的土地上,來自東方的一切都十分神秘,從陽不止一次被當做異教徒驅逐,更極端的甚至要把她抓起來燒死。天府祭司有武藝有法術護身,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性子,更何況還帶著一隻喜歡撲人的薩摩耶……時間一久,來自東方的可怕魔女的傳說,便漸漸在絲綢之路上傳揚開了。

  摸摸大白狗的腦袋,見霖寒咒還沒有失效,從陽點點頭。李狗蛋生在比流月城更加酷寒的地方,非常怕熱,為了旅途中有個伴不至於太孤單,從陽一直帶著這只大白狗,若是到了炎熱之地,便用法術為它降溫。

  閒暇時也琢磨過,李狗蛋並沒有成精,這麼多年了卻沒見衰老,大概是剛撿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飼養,喂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各種藥和蠱……雖然蠢了點,至少現在也是個伴。

  找碼頭的老水手打聽了一下,便尋了維京人的商船,談妥了搭便船北上的委托。此外,還以保護商船為代價借到了一張海圖,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商船起錨前,從陽用瞳給她的偃甲鳥送出了一封信,附上這幾個月所到之處的地圖。大概五天後,這只偃甲鳥才能把信送到,那個時候,她或許還在海上隨著浪花顛簸,而下一封信,就要更久的時間才能被收到了吧……

  船一出海,李狗蛋就有些興奮過頭,要不是從陽攔著,沒准已經跳下海跟鯊魚玩兒去了。

  聽水手們說,海中有很多奇異的生物,其中有種長得很像神州南海中的鮫人,會在晚上唱著惑人心智的歌,誘惑路過船上的人吃掉。出海第三天的月圓之夜,他們就遇上了這種被稱為人魚的生物……

  然後就被興奮勁還沒下去的李狗蛋一口一個咬得面目全非,尖叫著逃進了深海。

  看著水手們充滿敬畏的眼神,從陽覺得壓力好大。

  雖然說著不同的語言,信奉不同的神明,但是從陽的性格本身就很容易交上朋友,又有李狗蛋勇斗人魚在前,並沒有用多久,一人一犬就與船上的人熟悉起來了。

  海上旅程無聊,還有人邀請她玩文字游戲、猜字謎,入夜之後兼職吟游詩人的水手時常會講父輩流傳下來的本民族的故事和詩歌,說到興起還會唱起歌。

  很久以後瞳收到了從陽的下一封信,裡面用了大約一半的篇幅抱怨維京人的歌聲像野狗嚎叫,不過有一件事信裡沒有說,從陽有時候喝高了也會跟著嚎起來,李狗蛋還很開心地給她伴奏……

  至於一直從絲綢之路流傳到法蘭克帝國的有關東方魔女與東方神獸的傳說,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關遷居下界的事情,最近已經有了些眉目,意皋帶著人去很多人煙罕至之處踩了點,篩選出幾個了氣候和物產都適合居住的地方。沈夜斟酌之後,選定了南海上一處孤懸海外的小島。

  現在擺在大祭司面前的難題,是怎麼隔絕來自心魔的笑聲……難道讓天府祭司把那群海上蠻人帶回來跟礪罌唱對台戲嗎?

  說到海上蠻人,沈夜又想起了被李狗蛋毀容的西方鮫人……但願他們跟南海的鮫人沒什麼親戚關係,不然這還沒搬家就把鄰居給得罪光了,以後日子怎麼過?

  他看了從陽送回來的地圖,結合她的行程,大約可以推斷神州之外的地方,是何種形貌——某種程度上來說,流月城對神州以西的了解,其實比對下界中原的了解更多了——只是事先未曾料想,遠在極西之地,也能夠與神州互通有無,這樣一來,消息走漏的可能性就增大了很多……只能等從陽回來,再作打算了。

  正在想著,太陰祭司承欒已經到了門外,還帶著一卷新制好的地圖。根據從陽送回的地圖,結合下界多年前一個僧人游歷西方的記錄,承欒已經繪出了與神州毗鄰的那片土地的疆域圖,現在只等從陽送回新的地圖,補充西北的空白處。

  雖然從一開始,沈夜就沒有抱著與礪罌合作的誠意,但是面子上還得過得去才行,這幾年礪罌越催越緊,好歹也得做出點樣子安撫一下才行。

  上古神只的信民,如今大都散落在神州各地,無論動了哪一族,都有可能驚動九天之上的天界,但是,也僅限神州之內了。離開神州萬里之遙的地方,就算是天帝伏羲,也管不了那麼遠。

  比較麻煩的是,神州之人也太能蹦躂了,那麼遠的地方都能跑過去做生意,若是一不小心,還是可能被那些商人把蛛絲馬跡帶回來,讓下界之人知曉流月城所為……沈夜只希望從陽出海之後,能帶回好消息。

  至於礪罌會不會抗議矩木枝葉投放地點太遠、無法吸收?

  那就與流月城無關了,誰讓它不好好修行,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到?有本事自己去下界。

  比起成天戳在面前礙眼的礪罌,沈夜更加擔心自己的妹妹,若不是礪罌再三相逼,他也不至於出此下策,將外形如幼童一般的妹妹送到人不生地不熟的下界。可是一年也不見得能尋到機會去看望一次,現在只能從偶爾送回的密信中得知,妹妹如今過得還不錯,沒有餓肚子也沒有被欺負。

  沈夜捏了捏拳頭。又快入冬了,該召集城民家家戶戶炸辣椒了……嗯,改天讓雲葙再配點王水,不能用也可以放著震懾一下礪罌……

  眼看大祭司又陷入思考,已經匯報完畢的承欒放下地圖,悄悄退了出去。頂頭上司又開始琢磨怎麼折騰心魔了,他們這些下屬真的不想跟著一起胡鬧。


第五十三章

  相較四季分明的中原,天府之國要溫和許多,極易讓人忽視了季節的更替,直到聽說中原的混亂已經結束、那位女帝的幼子復位稱帝,沈曦才發現,移居成都已經六年了。

  於是她立馬叫上初七,兩人一起動手收拾行李准備返回中原。

  好吃的雖然很多,但巴蜀之地畢竟不是神州最大帝國的核心地帶,揚一益二的說法,這個時候還沒有誕生,各種物資與信息的流通,還是以東西二都所在的京畿河洛一代最為發達。如果想要打聽什麼,總歸是比西南邊陲之地方便許多。

  事實上,根據沈曦為數不多的來自大明宮詞的印象,這個時候長安的局面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至少要等那位女帝的掌上明珠去見先人之後,帝都才會迎來近半個世紀不見刀兵的平靜。作為小老百姓——至少現在的身份是這個,沈曦覺得還是避著點比較安全。

  沈曦在成都並未刻意結交過什麼人,所以也沒有什麼額外需要處理的人際關係,收拾完東西,給自家兄長還有稱得上是朋友的清和去了信通知要搬家,具體地點稍後通知,接著跟團子打了聲招呼,直接就打包回洛陽了。

  對於沈曦的決定,初七一向是沒什麼異議的,更何況蹲在成都這麼久,俠義榜來來回回也就是那些大同小異的內容,連委托人也就是那麼幾個,看著都覺得煩了,換個地方也新鮮點。

  想到俠義榜,初七暗忖,中原更加富庶,任務的酬金也會比較高吧,但是物價肯定也會高一些……不知道會不會入不敷出?

  天氣晴好風向也對,從四川返回洛陽花的時間,比起去行快了很多,早上出發,下午就到了洛陽城門口,距離太陽下山還有點時間,以初七的手段,足夠租到房子了。

  在初七去打聽消息的時候,沈曦倒是挺清閒,她的任務就是到處走走,找個乾淨的客棧點好菜順便開兩間房,等明天再跟初七一起布置新居。

  六年的時間裡,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比如沈曦從自家兄長那裡得知,小伙伴如今正在腐國接受黑暗料理的洗禮,聽說不到一年就瘦了十幾斤;比如原產四川的花椒被沈曦培養出了可以在流月城栽種的耐寒品種,然後冬天坑礪罌的調料就又多了一種;比如太華秘境裡的小妖怪被溫留吃掉了一大半,於是觀裡的道士們工作量減輕很多,清和也有更多時間撈外快了;再比如初七經過堅持不懈的反復刷榜,終於在排名積分上追平了楚隨風,順便在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擁有了不少成都當地的路人粉……

  當年差點坑過沈曦的黑心房東早已不知去向,連曾經租給沈曦的那個小院落,也被新建起來的屋捨淹沒了原本的痕跡。找路人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是幾次皇位更迭的混亂牽連了一些官員,雜七雜八拉了一堆有罪無罪的人下水……沈曦暗道幸虧自己跑得快。

  那時匆忙搬到此地,頂著臘月的寒風滿大街找還沒關門的店鋪購置家什。以為到下界的第一個新年只有自己和初七兩個冷冷清清相對無言,卻沒想到兄長百忙之中還是抽空過來一起吃飯,雖然吃到一半就因為誤食豆丹全吐了……

  倒是先前買過虎皮的那家皮貨鋪子還在原址,只是換了個掌櫃,鋪面似乎重新粉過,感覺簇新簇新的,而且懸掛在木架上的各種動物裘皮,看起來手感特別好。

  要不是還記得得去找客棧投宿,沈曦沒准就竄進去蹭毛絨絨了。

  好歹還分得清主次,小姑娘眼巴巴地瞅了一會兒,就咬牙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布置新居對於沈曦來說已經是個熟手活了,雖說物價較之六年前有些上漲,不過沈曦也有應對,直接拽了初七一道,遇到欺生的店家,她連價都懶得還了,默默退到周身籠罩著肅殺氣場的初七後面。

  雖然覺得對著手無寸鐵的尋常人放殺氣有點掉價,不過想想主人給曦小姐的錢再多也有限,即便每天刷俠義榜開了源,曦小姐也開始重操舊業,但是一直不節流,遲早會有捉襟見肘的一天……

  初七決定還是配合沈曦不拆台,現在多省點錢,以後沈二小姐也能吃得更好些。

  新居是緊鄰南市的一個兩進院落,占地不大,卻帶著一個小地窖,可以屯點糧,整飭起來倒是不費什麼工夫。

  最令沈曦心花怒放的是,周圍不僅綠化做得很好,環境非常寧靜,而且出門只用過一條巷子,就是南市裡食肆攤檔最集中的街,對於吃貨來說簡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偷偷在心裡給初七點了三十二個贊之後,沈曦決定在對待初七的態度上可以更好一點。

  於是四個月後的除夕,看到比往年多了一倍的壓歲錢,初七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兩人站在一起,只要眼睛沒瞎腦子沒壞的,都絕不會認為沈曦歲數比他大,明明生活上是被照顧的那一方,但是沈曦始終堅持著她才是更加年長的……

  常年保持童女身形,似乎對人的智慧有什麼負面影響?——初七非常深沉地思考著說出來絕對會讓沈曦變成暴漫表情的問題。

  轉臉看到沈二小姐踩著矮櫃,努力伸長手臂往窗戶上貼自己剪的窗花,初七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接過被沈曦剪成各種需要充分發揮想像力才能辨別出內容的紅紙,刷上漿糊往窗紙上摁。

  縫傷口接斷骨的時候,沈曦的爪子可以用如有神助來形容,但是拿起剪子折騰民間藝術的時候卻像是在被一隻鬆開繩子就會跑沒影的瘋狗遛……

  「發什麼呆?」

  蹦下櫃子發現初七已經走神到不知道哪裡去了,沈曦很有點不滿地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這是從變成小兔子的坑爹夢裡帶出來的習慣。

  「廂房的窗戶還沒貼,還有桃符和春聯,趕緊弄完了好過年啊!」

  對於春聯演化史毫無概念的沈曦壓根就不知道,其實桃符就是春聯的前身,換句話講,只需要往大門貼上兩者之一就行了……不過比起她來,初七對下界風俗的了解更加匱乏,自然是她怎麼說就怎麼做。

  反正就算已經發現左鄰右捨都不曾把家門口整成一片大紅,初七也完全沒有一點反駁的意思。

  為了過年,沈曦提前采買了很多常見的罕見的奇葩的食材塞滿了地窖,布置好屋子之後,她便興致勃勃地准備了一大桌菜。在沈二小姐看不到的角落,初七默默掩面了。

  初七倒真不懷疑這麼多東西兩個人能不能吃完,根據以往的經驗,哪怕沒有他在場,沈曦也能將所有飯菜一掃而空。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干果、蜜餞、水果和點心之類的零食,他已經可以想見大年初一沈曦又重了幾斤的情形了。

  說實話,初七不是很能理解沈曦為何如此熱衷下界的風俗,即便日後舉族定居下界,想來也是繼續沿襲以往的信仰和習慣,不會立刻就被下界人給同化。

  在不影響沈曦的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初七並不介意由著她的性子瞎折騰,畢竟沈夜的交代裡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讓沈曦在下界過得開心點。只是,相比尋常人家齊聚一堂的熱鬧,這一屋喜慶的顏色,反倒襯出了一股冷清……

  看著沈曦沉默地扒飯夾菜,吃飽了擦擦嘴巴,抱著兔子娃娃開始發呆,初七忽然想起來下界的第一個新年,主人是親自陪曦小姐一起吃飯的……曦小姐,這是想主人了嗎?

  上一次沈夜來看望沈曦,還是兩年前。雖然大祭司對流月城的掌控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便心魔暗中窺伺,也無法撼動其地位,然而畢竟是身兼大祭司與城主二職,即便源清流淨上行下效,也不會讓工作量減少到大祭司可以任意下界看望妹妹的程度。

  初七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按著沈曦的腦袋,輕輕揉了兩下。

  「……再揉剁手哦……」

  沈曦齜了齜牙,自以為很有魄力地威脅道。

  「曦小姐毋需擔心,」初七覺得自己一定是太久沒有檢修,哪裡發生故障了,「七殺祭司處還有偃甲替換。」

  「……壓歲錢吐出來!」


第五十四章

  正月十五上元節,吃完湯圓看過花燈,順便買了幾個大明宮詞裡出鏡率不少的昆侖奴面具,這個新年便徹底結束了。

  本來沈曦以為開年第一天不會有什麼事,結果被門口來求醫的人嚇了一跳。送到沈曦這裡來的,基本都是生活比較拮据的人家,付不起有名的大夫的看診費,又想起幾年前很是張揚了一陣的童女名醫,才上門求診的。

  初七借著出去買菜的功夫一打聽,才知道昨天半夜因為出門賞燈的人太多,天津橋發生了踩踏事件,一部分人掉進洛水凍得半死,還有不少人被裹在人流裡摔倒擠傷。因為出事的時間比較晚,沈曦已經回來了,所以才沒聽說這件事。

  也幸虧沒有發生什麼嚴重的人員傷亡,不然沈曦半夜都會被求醫的人給吵醒了。

  買好菜回程的路上,初七和以往一樣,順道拐去看了一下俠義榜,官府黃榜果然多了新任務,還是跟昨晚之事有關的。

  他順手揭了榜單,回去跟沈曦打了個招呼,便按照榜單上介紹的情況前去調查了。

  沈曦無法長大的事情,早就通過各種流言宣傳過,兼之這個時代修仙問道極為盛行,就連很多江湖人也學過點小法術,所以對奇人異士接受程度相當高的下界普羅大眾,一邊猜測這個外表軟糯甜美的小姑娘的真實年齡,順便還發揮了一下想像力,自行腦補了一下沈曦和初七到底是什麼關係。

  至於沈曦聽說了八卦的數十個版本之後,會露出金館長臉還是暴漫臉,那就不得而知了。

  來求診的傷病基本都是外傷,沈曦有蠱術作弊,一邊啃著新做的辣松酥餅,一邊用比翻書慢一點的速度診完一個換一個,見效還快,效率相當之高。

  有關自己太過悠閒、給人治傷的時候還吃點心,會不會被病患家屬蓋麻袋暴揍的問題,沈曦覺得當年金老那麼多書都說明了醫生不能隨便得罪這個道理,放到現在這個世道也是通行的。

  大半個上午過去,前院裡的病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送走病患的同時,沈曦也從病患家屬那裡聽了點有關昨夜踩踏事件的小道消息。

  據說是城北的昭成寺起了場怪火,火勢極大,但是明明在上風處,大火也沒有往外蔓延分毫,官府既要組織人手救火、排查一下其中是否有人為因素,還得驅趕那些來圍觀的閒雜人等,暴力執法的後果之一就是間接導致踩踏事件了。

  聽完事情始末,沈曦默默扭開了腦袋。原來天朝人好搬著小板凳圍觀、城管執法作風太過豪放什麼的,還真是源遠流長的傳統。

  不過昭成寺這個地方,怎麼覺得先前像是聽誰說過?

  沈曦歪了一下腦袋,還是沒想起什麼頭緒,也懶得深究個中緣由,直接關上門,轉身進廚房熬粥去了。

  對於吃貨而言,能有充足的時間思考每天吃什麼、怎麼吃,無疑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中午炒個芹菜肉絲加上大白菜燜肉丸,吃飽了就去燉胡蘿卜羊肉,兩個時辰之後起鍋,順便吃晚飯,時間剛剛好~

  吃飽喝足後燉上羊肉,擺弄了一會兒蠱蟲,睡個午覺起來再看會兒書,一個下午就過去了。

  看看窗外,已經是黃昏了,平時這個時候,初七差不多也刷完榜了。但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人,冒著熱氣的燉羊肉都冷了,沈曦只好把飯菜回鍋熱了熱,自己先吃了。

  至於初七回來有沒有飯吃,沈曦表示反正那貨會做飯,她也留了足夠的食材,只要吃黑暗料理的人不是她自己,一切隨意啦。

  到了宵禁的時候,初七還沒回來,沈曦覺得有點暴躁了,晚輩夜宿不歸什麼的,放在任何一個——認為自己是——家長的認知裡,都不是一件能夠接受的事情。

  她記得早上初七買菜回來時,提過接了個調查上元節夜半大火的任務……

  這會兒她也想起來了,先前就是從初七那兒聽說昭成寺的。

  於是沈曦收拾了一些東西,抄小巷往連接洛陽城南北的天津橋走去。雖然前一天的洛陽還是不夜城,但是過完了上元節,依舊是要宵禁的。

  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堆雜物後面,等巡邏的衛兵過去了,小姑娘才躡手躡腳穿過大街,貓著腰閃進對面的巷道,還沒鬆一口氣,前面拐角又傳來了鎧甲摩擦的聲音,於是立刻矮下身貼在牆角,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只有這個時候,沈曦才深刻地認識到,作為一個體力匱乏的戰五渣是多麼痛苦的事情,別的不說,如果學好了輕身之法,這時候也不必像做賊似的閃閃躲躲了。

  不過以沈曦的體質來說,學了也是白搭,有這個功夫瞎琢磨,還不如想想怎麼潛入已經被官府派人戒嚴的昭成寺。

  沈曦想的辦法是用蠱術控制一個看守昭成寺外圍偏僻處的的衛兵,讓他搭人梯送自己爬上牆頭。命令衛兵離開之後,沈曦才想起一件事情,院牆裡面可沒有人梯接應她下去。

  沿著牆頭走了一會兒,沈曦眼睛一亮,約莫一刻鐘之後,她終於帶著一身灰塵和枯枝敗葉,如願以償地滑下樹幹,回到了地面。

  雖然手腕被粗糙的樹皮蹭出了血,衣服也磨破了好幾處,被冷風吹得涼颼颼,但是總好過直接跳下來摔成骨折。

  低頭看看這一身的狼狽,沈曦的臉鼓了起來——都是初七的錯!

  略整理了一下,她摸出繩子綁緊袖口,又撩起裙擺在膝蓋處打了結,確定衣服不會再妨礙行動之後,這才開始打量周遭環境。

  近來一直是晴天,現在又是正月十六,按理說月光應該很好,但是從越過了昭成寺的院牆之後,沈曦就再沒見到半點來自月亮的照明,雖然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但周圍一切事物都只有些漆黑模糊的輪廓。寺中僧人早已疏散,此刻靜得有些瘆人。

  值得注意的是,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剛經過了火災的模樣,就算看不到遠處,可近旁的建築卻沒有半點燒灼的痕跡,怎麼看都透著股詭異。

  以沈曦的眼力還無法分辨在此作怪的是妖是鬼,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般人所為,能在神都重地搞風搞雨,還讓官府都避其鋒芒選擇發黃榜招募江湖人士,想來能量不小。

  這麼一琢磨,沈曦又有些擔心初七了。

  當初被從陽要走種在初七身上的蠱蟲,尚有少數存活至今,以昭成寺的範圍,感應蠱蟲所在對沈曦來說毫不費力。而實際上,卻並不像平時那般清晰,斷斷續續還有些嘈雜的感覺,一定要形容的話,倒是有點像被手機信號干擾的電流麥。

  沈曦皺了皺眉,抽出了珊瑚笛,握在手中,朝有著模糊感應的方向走去。


第五十五章

  大部分佛寺的結構其實都是相似的,沈曦雖然不信外來宗教,不過沒事閒逛也去過不少寺院,對於建築的大體布局,她心裡倒是有數。

  根據對蠱蟲的感應推斷,初七現在的方位,應該是從沈曦所在的地方往羅漢堂的延長線上,估算一下距離,大概就是正殿前的廣場那一塊。而沈曦白天聽到的小道消息,也提到過大火是從正殿廣場開始的。

  所以就在鬼都見不到一個的空寺裡蹲了一整天……守株待兔麼?

  沈曦撇了撇嘴,她覺得自己過去似乎高估了初七的智商。

  今年是新皇繼位改元後的第一年,正月十五這日,昭成寺中本是要從午時開始、做整整十二個時辰的法事,若非一場還未查清緣由的大火,寺中僧人應當在正殿廣場誦經到正月十六的拂曉。

  她微微動了一下嘴唇,發出只有蟲豸才能理解的微弱音節,向上攤開的小手中隨即出現了一團雪一樣的螢光,映得白皙的掌心和手指都有些半透明的感覺。外面還有官府的人,貿然使用燭火沒准會把人引進來,倒是閒著沒事仿照光榮之手培育出來的螢火蟲,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根據一般法事的流程,發生大火的時候,正殿廣場正開始焚香誦經,換言之,起火的時候,應該是有很多人在場的。

  不過沈曦白天聽到的一個小道消息裡,有一個提到過,逃出昭成寺的僧人,除了沒在場的那些,其他都有些精神失常,記憶似乎也出現了斷層,完全不知道起火時是什麼情況。

  好歹沒死人不是麼?雖然覺得有點自欺欺人的味道,但沈曦還是覺得,如果沒什麼會危及性命的東西,心理上壓力會比較小。

  想是這麼想,不過趕往正殿廣場的步子,卻沒有半點停頓。

  燃著香料的華麗香爐已經熄滅很久了,周圍還散亂著一些誦經時用於坐禪的蒲團,石板的地面看起來倒是很整潔,看起來連灰塵都沒有。

  令沈曦感到不安的是,她可以確定初七就在附近,但是這裡除了她之外,再無他人。

  雖然學不了法術,但是沈曦本身確實是擁有靈力的,如果與她先前猜測的一樣是妖魔鬼怪作祟,那她應該能夠覺察到。

  假如是人干事,再高明的武藝也不可能不留一點痕跡,更何況那場怪火壓根就不是尋常人能搞出來的。法術幻術之類倒是可以做到,不過那樣也會留下痕跡……

  有點棘手呢……

  沈曦抬手揚笛,召出了頭部覆蓋著暗藍翎羽的巨蛇。反正不會有其他人了,直接一波流暴力拆遷臉壓過去,什麼牛鬼蛇神都得乖乖顯形。

  至於場地修繕費之類的,公德心從來都跟節操在一個水平線的沈二小姐表示,只要不被人知道自己是誰就行了。反正再過不久就是開元盛世了,楊貴妃她前公爹現老公有的是錢,還怕修不起一個小破廟嗎?

  心理建設完畢,沈曦心安理得地指揮羽蛇掀翻了廣場的石頭地板,然後開始犁地式破壞,其實她還想揭了大雄寶殿的屋頂,但是仔細想想似乎對佛祖不太尊敬……

  開小差的這麼點功夫裡,廣場已經被羽蛇徹底翻新過了一遍,身體力行飼主的命令,充分詮釋了何為掘地三尺的羽蛇讓沈曦不得不點了個贊,然後視線落在了香爐上。羽蛇搞破壞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繞開了香爐所在的地方。

  動物的直覺比人類靈敏,這一點很早就得到證實,即便這裡作祟的東西隱藏得很深,瞞過了沈曦,也瞞不過壓根就不用眼睛看東西的羽蛇。

  「那地方……有問題麼?」沈曦摸了摸羽蛇脖頸處的翎毛,大蛇頸後生著三道極長的翎羽,毛絨絨一直拖曳到地面,手感相當好,「是地下還是那個香爐?」

  羽蛇微微歪了一下腦袋,似乎在努力理解沈曦的話語,然後抬起生有銳刺的尾巴,指了指香爐。它並不笨,但畢竟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交流,只能指出自己感覺不和諧、很不想靠近的地方。

  「香爐麼?……」

  沈曦摸出鹿蜀皮的手套戴上,右手抓住了羽蛇尾部最粗的那根刺,雖然她不怕羽蛇的毒,但尾刺很鋒利,她不想割傷手。

  「我去看看,要是有不對就馬上把我拉回來。」

  羽蛇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然後任由沈曦攥著自己的尾巴,一步一步接近那個讓它感覺很不好的香爐。

  先前沈曦並沒有怎麼注意過那個香爐,現在仔細看看,倒是發現了點問題:華麗過頭了。

  昭成寺風格偏向莊重渾厚,裝飾也是以古拙實用為主的,而廣場上三尺高的香爐卻是雕刻著花草、飛禽、諸天、伎樂、麒麟、鸞鳳、白鶴等,爐身嵌著珍珠、瑪瑙、珊瑚、寶石、車磲、琬琰,開有四門,架四座小橋,極盡奢華之能,與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格格不入。

  原來現在當和尚都這麼有錢……沈曦絕不承認,自己其實是嫉妒以及仇富了,她突然有點明白三武滅佛的必要性了——雖然三武裡面的第三個要一百多年以後才會出生。

  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一瞬間閃過,握著螢火蟲的手已經碰到了香爐。

  眼前忽然出現亮得有些刺目的光線,沈曦忍不住抬手揉了一下眼睛,似乎是身高發生了什麼變化,導致視野也不再是一直以來那樣,簡直就像是……瞬間增高了一些?

  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對於萬年蘿莉來說,長高無疑是一件喜大普奔的事情。

  驚喜過後定了定神,沈曦這才有功夫打量突然變樣的環境。此刻所在之地,並非冬夜裡冷寂昏暗的佛寺,而是裝飾風格與那香爐極為相似的奢華宮殿,布置考究而輝煌燦爛,相比後世的故宮也不遑多讓,卻又不是那種令人眼花繚亂的繁復,一磚一瓦,一杯一盞,就連細節之處也透著一種盛世□的大氣與華貴。

  說是宮殿倒有些誇張,但要說是私人豪宅……連沈曦這樣只從電視裡看過皇宮的人,都能瞧出不少逾制之處,總不會是皇帝在外面金屋藏嬌的地方吧?

  在沈曦前方,是一面打磨得非常光亮的銅鏡,而她正坐在鏡前,細細描繪著一對形如玉鉤的卻月眉。

  薄如蟬翼的輕巧羅紗絢爛似霞,像是沒有重量一般,包裹其中的宮妝女子身形修長飽滿,美艷不可方物,豐密烏亮的青絲一根不落地挽起,結成如雲的高髻,神情雖輕傲,卻無法令天人一般的容顏減損半分。這般姿態,絕不是未滿十歲的稚齡女童。

  即便知道此情此景太過詭異,沈曦還是忍不住瞄了一眼豐潤的胸部——事業線真壯觀。

  她覺得如果自己長大之後能有這麼一副□,這輩子也值了。

  雖然心裡是這麼期待,但沈曦也很清楚,自己無法長大的問題,短時間內是無法解決的……鏡中如仕女圖一般對鏡描眉的女子,絕對與昭成寺之事有關。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映入眼簾的一雙手白皙秀美,指甲染著淺粉的鳳仙花汁,很是明艷,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嬌養出來的。

  這個時候,除了像沈曦那樣的奇葩體質,也只有擁有很高地位,或者極其富貴的人家才能養成這樣一雙手,結合這女子的妝容打扮,地位和階級都很好猜。

  沈曦可以斷定,現在自己的視角屬於這雙手的主人,也就是這個正在對鏡描眉的宮妝美人。

  沒有主動控制的時候,身體會按照某種設定好的模式行動,看來不是自己被這人附身了,而是自己附身到了這個人身上了?或者說……

  沈曦想起碰觸香爐的瞬間,那種短暫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暈眩感。

  是門鑰匙還是冥想盆?……她的思維瞬間跳到了HP。

  身上的衣服質地極為輕薄透氣,屋角還放著冰盆,雖已入夜,空氣中卻帶著一股溫濕氣悶的感覺,顯然是夏天無疑。但沈曦怎麼都不會忽視,自己前天才逛過上元燈會的事實。

  這麼看來,應該是讓自己以某個貴族女子的身份經歷的幻覺了。

  正在思忖著,外間忽然傳來了齊整沉穩的腳步聲,間或金甲摩擦的聲響。

  隨著破門而入的木材斷裂聲,沈曦驚愕地回身看向門口,只見滿眼俱是火光閃動,無數被堅執銳的將士肅立門外,為首的將官手持橫刀,面無表情,尚未收回劈砍朱紅大門的動作。

悠于 2018-4-13 19:27

第五十六章

  「放肆!」

  宮裝女子發出嬌叱的同時,沈曦看到了一顆高高飛揚而起的美麗頭顱,血珠濺上光亮的銅鏡,烏雲般的長發失了釵環的約束,紛亂亂散落開來,掩去了汨汨而出的鮮血和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沈曦緩緩拉動視線,看向出手迅疾如電的黑甲將官,從對方那充滿驚愕不知所措的眼中,她看到了留著齊劉海梳了雙馬尾的童女倒影。

  不斷飛旋倒退的色彩混亂地扭曲在了一起,好像成熟的水果一般甜美而沉悶的空氣一散而空,留下冷冽的清寒……突如其來的幻覺如來時那般毫無預兆地,就這麼消散了。

  羽蛇的尾刺還抓在手裡,粗糙的表面隔著鹿蜀皮手套都能感覺到,人也還是站在香爐前,碰觸香爐的那只手,正放在爐鼎的耳上。

  沈曦迅速一捏尾刺,得到指示的羽蛇身形一動,將她拉到近旁。視線越過羽蛇層疊護衛盤繞起來的身體,沈曦死死盯著香爐側後方的玄金色身影,眼睛眨也不眨,緊抿著的嘴唇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起了蒼白的顏色。

  在宮裝女子被斬首、脫離幻覺的那一刻,沈曦可以確定,那個動手的將官已經覺察到了她的存在。

  一月朔風凜凜的寒冷冬夜裡,她只覺得後心的衣服濕津津的浸透了冷汗,先前爬樹磨破皮的手腕,也被汗水裡的鹽分染漬得一陣陣生疼。

  反射著點點冷光的橫刀鋒刃勝雪,若剛才那番情形不是幻覺,那麼此刻刀刃上的鮮血應該還沒有乾涸……

  沈曦下意識地摸了摸完好無損的脖子,正想開口喊初七的時候,卻見周圍不知何時竟點燃了粼粼鬼火浮動在空中,香爐上騰起如有實質的異樣霧氣,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陰冷和暴戾,在一陣陣陰風中聚攏,有了人類的形態……

  有那麼一剎那,沈曦差點就掏出一瓶辣椒油劈頭砸過去。——她承認自己是聯想到了某心魔出現時的情景。

  漂浮在香爐上方的半透明人影,有著與幻覺中的宮裝女子如出一轍的容貌與裝束,卻不似幻覺中那般鮮活明媚,慘白泛青的面色和繚繞周身久久不散的黯淡磷火,以及那道橫貫脖頸的刀傷,都說明了一件事情。

  「原來是厲鬼啊……」沈曦看了一眼用手指捏著鬼火把玩的女子,「在佛寺裡也能作祟嗎?」

  宮裝美人有些驚訝地看著沈曦,空洞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倒是小瞧了你,居然能逃出來……咦?你竟是……這可太有趣了……」

  覺察到厲鬼話語中隱含的惡意和興味,羽蛇立起了脖子,頸部的羽毛乍起,示威一般看著她,發出了嘶嘶的聲響。

  「三毛別鬧。」沈曦扯了扯羽蛇的長翎羽,收起照明的螢火蟲,「她連實體都沒有,你沒法揍她的,咱們不跟死人一般見識,中元節別給她燒紙就成了。」

  羽蛇龐大的身軀扭了扭,雖然並不情願,還是在沈曦的示意下縮小成了手指粗細,游進了沈曦的袖子裡。

  「……」

  宮裝美人的臉色比剛出現時還要陰沉,「覺得我的幻覺傷不到你了,就能高枕無憂了麼?」

  沈曦驚訝地眨了眨眼睛:「討厭……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自從心魔入侵那日企圖將魔氣注入她的身體卻慘叫逃出之後,沈曦就開始留意當時出現的異狀——身在房間卻出現在了礪罌眼前。三十多年的時間,雖然沒有徹底弄清個中緣由,倒也讓她摸到了一點門道。

  特定的條件下,在某種程度上,空間是限制不住她的。到目前為止,這種情況只出現了兩次,卻都正好救了她一命。

  為何會變成這種狀況,其實沈曦也不是特別明白,不過她心裡有種模模糊糊的直覺,這些奇怪的現象,與自己體內豢養了大量蠱蟲有關。

  具體原理如何還有待研究,不過眼下可不是深入思考的時候。

  「逃出來又怎麼樣呢?說起來……」宮裝女子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染著鮮紅蔻丹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下巴,「那個是保護你的手下嗎?」

  說著,她放下手指,朝向初七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漫不經心地說道。

  「發現差點砍掉你的腦袋,整個人都崩潰了哦!」

  ……又不是真的斬首,要不要這麼玻璃心?沈曦撇了撇嘴。

  「他接到了委托,前來調查昭成寺的怪事,結果直接夜不歸宿了……」

  個子非常小只的小姑娘暗暗捏緊了拳,很有氣勢地挺起了與宮裝女子完全沒有可比性的平坦胸脯,「雖然是我哥哥的手下,不過目前也是我罩著的……你不知道江湖規矩是打了小的來大的嗎?」

  潛台詞是,你欺負初七所以她就來找回場子了,如果她也在這裡被撂翻了,就輪到流月城大祭司出場了。

  鬼魅之類沈曦並不了解,不過從眼前這只表現出來的能力來看,應該是幻覺相關……她親哥可是十項全能,區區幻術不在話下。

  「所以,為了不招來更厲害的人直接把你打得魂飛魄散,是不是可以老實交代一下……」

  說話間,微不可查的細小蠱蟲已經附到了初七身上,在沈曦的示意下,開始檢查他身上是否有傷勢或是異常。

  「跑到和尚廟裡作祟是幾個意思?早點解決問題你早些安心投胎,我們能也省點事。」

  「哈哈哈哈……我想做什麼,還輪不到區區賤民置喙!」

  聽了沈曦的話,宮裝女子眼中亮起森然冷光,發出了尖厲刺耳的笑聲。

  「怕成這樣就該老老實實跪下求饒才是,沒准本宮心情好了,放你一條生路也說不定呢?」

  哪怕是記憶已經有些模糊的上輩子,沈曦也沒有被人用如此惡言相對,更遑論這輩子父兄皆為流月城大祭司,即便從前老城主的部屬,見到她也要看在沈霽和沈夜的面子上多幾分客氣,何曾聽過如此飽含惡意的話語?

  「……自稱本宮……難道你是皇帝的小老婆嗎?宮鬥技術太爛被人害死啦?直接關香爐裡煉了成渣?還是偷了和尚被發現了?」

  四個排比句銜接緊湊,犀利程度從低往高循序漸進,直把宮裝美人的臉從白問到紅,從紅氣到青,再從青變成了灰,最後定格在了黑漆漆的鍋底色。

  「卑劣的賤民,這就是你的教養麼?!」

  沈曦翻了個白眼,左手在袖子裡變換了手勢:「你這麼有教養還不是死了?」

  話音未落,沈曦眼前一花,隨即感到喉嚨被一股大力死死扼住。頸動脈受到壓迫,血液回流湧向頭部,沖得她太陽穴嗡嗡作響。

  宮裝女子的左手凌空握著,五指尖尖合為爪狀,緩緩抬起。

  與她的動作同步,沈曦的身體也離開了地面,脖頸部肌膚下陷的痕跡,恰好就與宮裝女子的手爪形狀吻合。

  沈曦本能地想要掙扎,但是宮裝女子沒有給她機會,揚手一揮,直接將她摜在了一旁的院牆上,單薄的身體撞上冷硬牆壁,發出了細微又脆弱的斷裂聲,在臨近子時的夜裡,顯得分外清晰。

  「不是挺能說的嗎,賤民?」宮裝女子輕慢地笑著說道,桃葉一樣嫵媚的眼睛愉快地瞇起,「等你嘗夠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還會覺得活著很得意麼?」

  「……實在、不好意思啊……」

  沈曦咳了幾聲,氣管裡發出了模糊的音節,「……你要失望了……」

  與此同時,初七運刀而上,將矗立在廣場中間的香爐一分為二。

  厲鬼憤怒而刺耳的尖嘯戛然而止,須臾之間,牢籠一樣困鎖整個佛寺的陰霾之氣就像被利刃一分為二那般散裂崩潰,顯現出的天空灑滿了月輝,眼前豁然開朗。

  空曠的廣場上,像一隻破布娃娃被隨手扔下的小姑娘,看起來就如同幾近熄滅的燭火一般。

  初七迅速上前來,半蹲著將未持刀的左手伸出,似乎是打算攙扶沈曦,卻又想起了什麼,動作一滯,伸出的手就這麼停住了。手臂上被羽蛇尾刺劃破的傷口極深,暗紅的血液染了衣裳,又滴淌下來,落在了被他的影子所籠罩的沈曦臉上。

  「別、胡思亂想……」沈曦動了動嘴唇,聲音十分微弱,「——聽我說。」

  「第一,我比你早一步脫離幻覺……所以,就算是幻覺裡,你也沒有傷到我……

  「第二,暫且不要挪動我,過了子時……便好了。」


第五十七章

  雖然事後沈曦並未表現出什麼,但是初七對人體結構也並不陌生,自然聽得出那聲來自沈曦體內的骨骼斷裂,應該傷在了人體中樞的脊椎上。

  然而昭成寺之事的次日,她便像沒事人一樣去驛站給清和捎了信,讓他來幫忙處理下善後。

  「驅鬼打鬼什麼的,本來就是道士比較在行嘛,我們要相信專家教授。」——這是沈二小姐的原話。

  那作祟的厲鬼雖然與被初七破壞的香爐有密切關係,卻並未因為香爐被破壞而消散,只是功力大減暫時無法繼續鬧騰了。

  當時初七就在沈曦的示意下,趁著天黑沒人看到,直接將香爐打包帶走了。

  一想起那晚發生之事,初七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朝沈曦移去,脊柱斷裂凹陷這種放在普通人身上最輕也是終身癱瘓的重傷,沈曦只用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痊癒了,休養幾天又活蹦亂跳地開始倒騰點心了。

  早先還在流月城的時候,哪怕初七並未與外界有什麼接觸,也多少聽說了主人的妹妹身患異疾、無法長大之事,卻未曾料到,會是這般情形。

  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回到以前的狀態……

  倘若昨晚並非沈曦身體的回溯之夜……平時就不是特別健康,受了如此重傷之後,她還能不能撐到回溯的時刻……

  雖然看出沈曦壓根就沒將受傷之事放在心上,但並不意味著初七會和她一樣將這件事就此揭過。

  他最初接到來自沈夜的命令,就是在沈曦前往下界時確保她的安全,就算沈曦體質特殊受了,重傷也能在短時間內痊癒,終究還是他的失職造成的。

  其實昭成寺之事的第二天,他就該傳信回流月城向沈夜請罪,但是沈曦並沒有說什麼責怪的話,他也樂得裝糊塗先處理好傷勢。倒也不是拖延時間逃避責罰,但初七不想帶著傷回流月城拉同情分。

  等傷好之後,就立即回去向主人請罪,到時候,主人也會另外委派更加可靠的人,前來保護曦小姐吧……

  大概是初七注視的時間太久,沈曦似乎覺察到了,她一手舉著擀麵杖,扭過頭來,圓鼓鼓的臉頰上還沾著零星幾點白色的面粉痕跡。

  「怎麼了?」小姑娘有些困惑地問道。

  初七猶豫片刻,還是將傷好之後就回去向沈夜請罪的打算告知了沈曦。

  「打住!」沈曦第一時間反對,擀麵杖筆直地指向初七,「我受傷這事不准告訴我哥!」

  所謂兒行千里母擔憂,雖然沈曦和沈夜並不是親子關係而是兄妹,但其中道理都是相通的。她會到下界來,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願留在流月城、在沈夜對付礪罌的時候拖他後腿,若是被沈夜知道她受傷之事,恐怕又會徒增擔憂。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想,闖禍之後還被家長發現,這是真·熊孩子·沈曦最不願看到的事情。

  只不過,初七會對此做出何種理解,那就不在沈曦的考慮範圍內了。

  「為何曦小姐……」

  「你別管。」

  沈曦難得用強硬的態度說道,滿滿的氣勢看上去倒是很有幾分沈夜的真傳。

  「不止這次不准告訴哥哥,下次再發生這類事也不行,以後都不能……」

  「——不會有下次了。」

  初七垂首而立,右手覆上心口,沉聲道。

  「……唔,總之這件事就是這樣,沒事別老說請罪啊責罰什麼的,又不是多大的事……」

  「屬下……明白。」

  雖然在這件事情上,兩人經過討論,意見達成了一致,但是沈曦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又不知道有哪裡不對……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擦了擦臉頰上的面粉——到底是哪裡不對呢?

  聽說沈曦和初七被個厲鬼給坑了,還差點陰溝裡翻船,清和接到信第一時間就直奔洛陽,說是要看看何方神聖居然如此犀利,死了都能讓沈曦吃這麼大的虧。

  當然,安慰的話還是得說說,比如擔心友人傷勢、對厲鬼作祟危害世人的憤慨等等。不過那神情那語調,連一點面子上的掩飾都奉欠,擺明了就是來瞧熱鬧順便幸災樂禍的。

  對此沈曦只想說,誤交損友危害太大,另外,以後山人來吃飯要交伙食費了。

  未來的太華訣微長老絲毫不知破財之災已經悄然降臨,這個時候,他正在仔細檢查被沈曦和初七沒收帶回來的香爐。

  「此物應是前朝所制,」清和分辨了一下爐底的銘文和款識,肯定道,「不過,年代並不久,看來是先帝末年鑄成,又鑲嵌諸多珍奇靈物……其主為何人,山人大概猜得到。」

  「前朝末年?我記得那個厲鬼自稱本宮來著……」沈曦摸了摸下巴,補充說道。有清和的證言,加上那晚所見幻覺,她已經知道這女鬼是誰了。

  清和了然:「看來錯不了,這厲鬼應當是先帝幼女,被廢去封號、改稱悖逆庶人的那位公主,李……」

  「住口!!!」

  裂成兩半的香爐上騰起了極為凶厲的鬼氣,宮裝女子再次出現了。只是那身形影影綽綽,十分模糊,看來香爐被破壞對她的影響確實很大。

  「本宮的名字,也是你們這等賤民有資格說出來的?」

  「聽說如今天家祖上還有胡人血統?」

  有磚家叫獸助陣,加上先前實實在在地挫了宮裝女子的威風,沈曦這會兒是真的肆無忌憚了,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倒不是沈曦看不起少數民族認為胡人血統低賤,但封建時代的風氣就是這樣,天朝上國總認為少數民族同胞低人一等,加上兩晉南北朝時的五胡亂華,中原這邊都比較看不起胡人,宮裝女子拿身份地位說事,用身具卑賤血統這件事噴過去,效果絕對比直接罵她祖宗十八代還好。

  清和迅速把臉轉到一邊,笑得五官差點扭曲掉。

  「再說你的封號都被廢了,成了庶人了,再滿口自稱本宮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沈曦繼續補刀。

  看看臉色再度白紅青灰黑變換了一輪的厲鬼,初七默默無視了被欺負的其實是宮裝女子這個事實。

  ——連心魔都說不過曦小姐,區區厲鬼而已,完全不是問題。

  沈曦這趟找清和來,除了托他幫忙徹底解決厲鬼之外,順便也想讓他看看,被她偷偷扣下的這個香爐有什麼玄機,居然能在妖鬼不近的佛門之地養出這麼一隻厲鬼。

  「幾年前,先帝幼女安樂公主集天下巧匠於昭成寺中興造百寶香爐,用錢三萬,府庫歷年儲藏為之一盡……」清和抿了一口茶,繼續道,「自二聖凌天以來,府庫收藏眾多,其中不乏奇物靈寶,或許被用於鑄造百寶香爐,也不無可能。」

  沈曦頓時有種逛街撿到巨額彩票的即視感。

  「照這麼說,至少會有隔絕氣息和幫助增進修為的法寶吧。」沈曦一手托著下巴,用解剖刀一樣的眼神估量著這個香爐的價值,「已經劈開了,法寶會不會也被破壞了?」

  清和搖搖頭:「香爐只是幫助安樂公主存放修為,法寶並不依附於香爐的形態,若是你要,我這便幫你取出來。」

  「誰敢動本宮的東西?!」

  閨名李裹兒的安樂公主氣得眼都紅了,「拿開你們的髒手!」

  沈曦大大咧咧地蹲了下來,拿著擀麵杖匡當匡當敲香爐:「我就動怎麼了,有本事你咬我呀~~~」

  「你、你……」修長白皙的手指抖了半天,李裹兒都結巴了,「簡直、簡直有辱斯文!」

  「得了吧公主病。」

  沈曦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毒死親爹的人不是你似的?你活著就不是什麼省心的,死了還要出來鬧騰,死人就要去死人該去的地方,老賴著不走幾個意思?生前把自己名聲搞那麼壞,難道是想多聽聽別人怎麼罵你的麼?」

  不等李裹兒反應過來,她又繼續道:「看你這個樣子,多少也能猜得出昭成寺起火是怎麼回事了。」

  「……?」初七有些驚訝地看向沈曦。

  「其實不難猜吧。」小姑娘攤了攤手,「像她這種驕縱看不起別人的性格,肯定不允許自己擁有過的東西落到所謂『低人一等』的『賤民』手裡。但這香爐是她魂魄依附的對象,肯定捨不得毀掉,自然只剩下除掉持有香爐的人,也就是昭成寺的和尚們了……上元節昭成寺裡日夜誦經,為國運祈福什麼的,肯定刺激到她了。」

  李裹兒恨恨地瞪了沈曦一眼,不再說話,神情異常陰冷。

  現在她賴以托身的香爐已毀,憑她現在的那點微末力量,別說清和這樣的修為深厚的修道者,就算日間的天光都不是她扛得住的,現在只要有人打開門窗讓外面的光線直接照射進來,她就徹底完蛋了。

  排除障礙之後,沈曦愉快地收獲了一塊噬絕玉,經過初七和清和驗證,確認可以隔絕對包括魔氣在內的負面靈力的感知。

  而令李裹兒力量增幅的則是來自極北之地的沉冰晶髓,這個成了清和的新藏品。

  此外還有一些派不上什麼用場的小法寶和很多值錢的珠玉寶石之類,這些都被沈曦毫不客氣地笑納,作為今後的生活費。

  至於清和發出的「好歹把我的飯錢酒錢也算進意外之財裡」的抗議,沈曦堅決無視到底了。


第五十八章

  解決昭成寺的任務之後,除了多了一隻賴著不肯走一定要沈曦血債血償的厲鬼之外,生活其實沒多大變化。鬼魂不需要飲食和休息,連空間都一點不占,加上李裹兒現在的力量已經很微弱了,所以對沈曦的影響並不大。

  本來初七還有點擔心,李裹兒對他們懷恨在心會暗中使壞,不過某天夜裡厲鬼打算嚇唬沈曦結果被小姑娘抄起枕頭邊的蒼穹之冕砸過去之後,初七就覺得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

  不知是什麼原理,李裹兒居然被蒼穹之冕收進去了,若不從外部操作,厲鬼完全無法逃出來。只有在沈曦觀看幻燈片的時候,李裹兒才能以各地風光的圖像為背景,惡狠狠地瞪沈曦幾眼,罵幾句發洩一下憤怒。

  有關蒼穹之冕為何能收入厲鬼,沈曦想起了零系列的射影機,看來拍照工具對鬼魂一類來說,真是天生的克星……不知道謝衣什麼時候能干掉佳能趕超尼康?

  正在想著,她聽到外間的初七打了個噴嚏。

  思緒拉回眼前,李裹兒還在十萬大山的蒼茫林海中氣得跳腳,一邊拍打衣服上的腐葉爛草蛇蟲鼠蟻,一邊不停地尖聲咒罵賤民。

  沈曦想了想,撥動機簧,把畫面調到海港那一幀,於是華衣美服的厲鬼麗人瞬間成了落湯雞。

  下一幀,北疆雪原,一身衣服濕漉漉的嫵媚美人被風一刮,片刻就成了冰疙瘩。

  再下一幀,西域荒漠,酷烈驕陽的暴曬之下,李裹兒徹底認識到了何為冰火兩重天。

  ……………………………………

  「下等的賤民,居然如此折辱於我!」

  厲鬼所在的畫面瞬間溢滿鬼氣,翻騰著像是要沖破偃甲的束縛一般,沈曦心說艾瑪該不會玩得太過火把李裹兒氣暴走要放大招了吧……

  然後,她就看到公主殿下伸手摘下脖子上的腦袋,掄圓了胳膊使勁朝她扔過來。

  再然後,那顆美麗的腦袋啪的一聲像是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上,反彈回去砸進了沙礫中。

  幾秒鐘後,李裹兒這才手忙腳亂從沙子裡挖出了灰撲撲的腦袋,拍掉灰塵安回脖子上,呸呸呸吐了半天沙。

  我褲子都脫了你就讓我看這個?你特麼在逗我嗎?……沈曦默默捂臉,覺得這一幕簡直無法直視。

  剛才彈回李裹兒腦袋的那個屏障,怎麼看怎麼像手機屏,這麼說安樂公主現在就是被鎖屏狀態?謝衣你做的偃甲這麼叼喬布斯知道嗎?!原來你的目標從來都不是趕超佳能尼康而是干掉蘋果!

  接著沈曦就聽到初七又連續打了兩個噴嚏。

  這是感冒了?沈曦的爪子探出窗戶,試了試外面的風向和氣溫,決定一會兒煮姜湯好了。

  雖然生姜蔥白加紅糖那個味道實在不是沈曦的菜,不過也沒關係,反正一沒感冒二沒大姨媽,喝的人不會是她。而且初七的味覺略有些奇葩,不管什麼滋味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窗戶並沒有關,初七一抬眼就瞧見沈二小姐把李裹兒玩得不要不要的,不由得想起先前在李裹兒布下的幻覺中,居然未能及時認出沈曦,險些釀成大錯……他覺得這一幕相當解氣。

  雖然那晚沈曦受的傷已經痊癒,但是就初七這幾日看來,沈曦的狀況還是有些不太好,氣色遠不如先前。

  初七想過是否要向沈夜匯報這一情況,然而處理昭成寺之事的晚上,沈曦斬釘截鐵地交代,不得將那時發生的事情告知兄長,初七也應允了沈曦的要求……

  雖然沈曦一向很有主見,但是這種關係身家性命的事,初七還是不敢由著她拿主意。

  「想什麼呢?」沈曦趴在窗台上,腦袋探了出來,「一會兒買點生姜、蔥白和紅糖回來。」

  初七微微垂首:「曦小姐這幾日身體不適之事,還是應當告知主人為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哥很忙,這麼點小事,還是不要讓哥哥再操心了。」沈曦揪著兔子娃娃的耳朵,撇了撇嘴,「我說不行,你肯定會偷偷給哥哥打小報告吧……告密什麼的最討厭了!」

  「……」初七沉默地看著她。

  ……算你狠!沈曦挫敗地捂臉——初七你這麼叼我哥哥肯定不知道!

  「行了你贏了……」

  沈曦用力磨了磨牙,決定一會兒再去折騰李裹兒出出氣。

  「你看,我學不了法術,體力不行沒法練武,這麼多年了也沒見長不大,雖然學了蠱術藥理防身,但也不是萬全之策,所以總得有點自保的法子吧……」

  當著初七的面承認自己是個戰五渣,沈曦覺得這時候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

  「具體細節涉及很高深的蠱術原理,說了你也不好理解,我就不費力氣解釋了。不過我的自保之法用起來很費神,事後要休息一段時日才能恢復精神……所以沒必要告訴哥哥,不然他肯定會知道昭成寺的事情了。」

  所以還是擔心他會因為護衛不力而被責罰麼?

  初七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理解和沈曦的目的已經南轅北轍了……不過雙方當事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

  「曦小姐所說自保之法……主人是否知曉?」

  雖然感於沈曦的用心,不過初七還是覺得應該更謹慎一些。

  ——你夠了!!!

  沈曦強忍著暴走的沖動,開始混淆概念。

  「我第一次使用這法子,是在心魔侵入流月城那日,礪罌想將魔氣灌入我體內……哥哥親眼所見,從陽也在場的。」

  看,她一點都沒說謊,身體第一次出現那種異狀確實是謝衣轟開伏羲結界、礪罌跑進來興風作浪的時候,沈夜和她的小伙伴也確實看到她無緣無故出現在礪罌那裡。而且她的脫身之法雖然沒有徹底弄清原理,但確實是很費神的,否則那天她逃出李裹兒的幻覺之後,也不會連集中精神控制蠱蟲都做不到、活活被李裹兒摔斷脊椎骨。

  ——所謂語言藝術,就是要這麼活學活用,前車之鑒請參考礪罌。

  雖然不向沈夜打小報告了,不過信還是要送的,畢竟沈曦已經習慣了時不時淘些東西讓初七送回去。這趟通過李裹兒大大賺了一筆的事情,也可以省略部分過程跟哥哥說一下,讓他知道妹妹會賺錢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用給妹妹發生活費和零花錢了。

  另外,沈曦也考慮過,日後舉族搬遷之後,肯定還是要想法子掩蓋身上的魔氣,免得被某些正義感過剩的蛇精病揪出來當反派給刷成經驗值

  現在把那顆可以隔絕負面靈力的噬絕玉給沈夜送去,說不定能從中獲得啟發,找到大範圍掩蓋魔氣的方法。實在不行就刮點粉末碎屑的每個人都帶一點點,人腦袋那麼大的一塊玉,只要懂得回收利用,可以循環使用很久。

  想到這裡,沈曦拿起剪刀,從深青的玉石上敲下了小指甲蓋大小的一塊,讓初七出去買生姜紅糖的時候帶上,順路拿給附近手藝不錯的匠人給訂做個掛墜的底座把玉鑲上。

  初七辦事的效率很高,一個來回不止買了姜湯的材料,還帶回了已經做成墜子的噬絕玉。

  沈曦一邊暗搓搓地想他用了什麼手段迫使匠人加塞給他趕工做東西,一邊拿過銀質的墜子瞅了瞅,做工還行,不說有多巧奪天工,起碼不女氣。

  「隨便找點繩子什麼的穿起來吧。」一邊說著,她將墜子放回初七手裡,「免得有人發現你身上帶著魔氣。」

  難得收到了壓歲錢以外的禮物,初七覺得,這是不是代表沈曦對他更加重視了一點呢?

  到了晚飯時,初七終於可以確定,沈曦確實對他更加重視了一些。

  「曦小姐,這是……?」

  見到面前一碗熱騰騰的姜湯,他有些驚訝地抬起頭,看向沈曦。

  「別看這東西難喝,至少味道比藥好點,你不是有點感冒的苗頭麼,喝這個正好。」沈曦又把碗往初七那邊推了一點,「別廢話了,不喝完不准吃飯。」

  初七毫不遲疑地端起姜湯,一飲而盡。

  「其實很好喝。」他非常嚴肅地糾正了沈曦的說法,「曦小姐做的食物一向很好。」

  沈曦移開了視線,雖然她一點都不相信初七的味覺,但是面對這麼實在的孩子,來大姨媽也可以喝姜湯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好。

  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第五十九章

  雖然沈曦的居處與鬧市為鄰,但是在神都百姓的眼中,城南那個醫術了得又不收錢的好心女大夫,其實是個很神秘的人,最明顯的就是她從以醫術出名到現在,起碼過了十四五年,仍舊是嬌嬌小小的稚齡女童的模樣,據說,是師從高人自幼修行所致。

  而作為冤家的同行裡面,則流傳著這丫頭小時候調皮搗蛋摔到了後腦勺於是長不大的說法。

  「雖然都沒說到點子上,不過……」

  穿著便於旅行的利落短裝,從髮梢到衣袂都透著明快爽朗的年輕女子一身風塵僕僕,坐在南市一角的茶攤邊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給下巴墊在木桌邊緣吐舌頭的大白狗倒了碟清水。

  雖然還是早晨,但是氣溫已經有點高了,不過對這一人一犬來說,盛夏的炎熱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即便是坐在茶攤邊上沒有麻布頂棚遮陰的位置,也不見有絲毫不適。

  「後面那個說法倒是有點道理,磕著後腦確實容易得侏儒症。」

  話音剛落,從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警惕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確定沒有人留意到她剛才跟李狗蛋說的話,這才鬆了口氣。

  ——要是以為被小心眼的沈二小姐惦記上並不算什麼,那麼天府祭司就白跟她打了幾十年交道了。

  可怕的不是沈曦本身,而是她那個把妹妹當眼珠子寵得毫無原則的兄長。

  好巧不巧,從陽的直屬上司也是這位。

  從來不覺得自己名字很逗比的薩摩耶吐著舌頭,可愛地歪了一下腦袋,毛絨絨的狗臉上帶著明顯的困惑和無辜。

  「難纏的損友是上司的直系親屬,這真是個聞者流淚見者悲傷的故事……」

  從陽也歪著腦袋,半張臉擱在桌面上,神情很是無奈。

  遠遠瞧見天府祭司和大白狗用如出一轍的姿勢歪頭趴在茶攤小桌上唉聲歎氣,初七的第一反應就是把臉上的面具扣得更緊了些,生怕被天府祭司看到。隨即他又想起,這位大人是出了名的人臉識別障礙,哪怕自己戳她面前,她也認不出來。

  想通了這一點,他放下心來,提著裝滿蔬果和新鮮小排的竹籃,停頓都不帶,就這麼徑自經過茶攤,然後加快速度回去通知沈曦,有熟人來了。

  聽初七說起買菜時碰到從陽帶著李狗蛋趴在大街上用臉給別人擦桌子的事情,沈曦沉默了很久。

  她其實也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那個坐沒坐相丟臉丟到東都的家伙而且還是從小玩到大的小伙伴……希望大家不要因為這個矬爆了的個別案例,就認為烈山部全都是那種沒形象的蠢貨。

  不過啊,來得倒是挺快呀。

  沈曦想起昨天才收到兄長的來信,說是已經確定一處孤懸海外的小島——龍兵嶼——作為遷往下界之後的居處,而小伙伴已經從西方游歷歸來,正在敘職,即將前往位於南海的龍兵嶼,途經洛陽時,會順路過來探望她和初七,以及幫忙捎點東西過來。

  本來沈曦還以為從陽會遲幾天才來的,畢竟遠行在外這麼多年,離開流月城的中樞太久,一定需要很多時間交接和匯報,沒想到不到一天她就到洛陽了。

  遠客臨門又是久別重逢,按理應該加幾個好菜招待一下的,不過李狗蛋的飯量比起沈曦只有更大,何況菜單是昨天定好的,而且初七已經把菜買回來了,沈曦也不想讓他頂著六月的大太陽再跑一趟……

  反正昨天信裡也沒通知具體什麼時候來,既然這樣,那就當做不知道這回事好了……嗯嗯,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沈曦淡定又嚴肅地想著。

  東都夏季的白天燥熱又漫長,所以到了夏令時,沈曦都只在早上比較涼爽的時候看診順便做好一天的飯,中午下午絕不進廚房。

  其實相比成都,洛陽的夏天要好過得多,起碼現在沈曦不需要死纏爛磨讓初七用法術造冰來消暑。小姑娘身體比較嬌弱,經不得大冷大熱的劇變,哪怕初七慣著她,也不會允許她太過貪涼。

  「瓜果性過寒涼,曦小姐今日不可再吃了。」

  ——比如現在這樣。

  沈曦面無表情地放下了剛從井裡撈出來還沒來得及切的冰西瓜:「……那你也不准吃。」

  她有理由相信,當初自家兄長給初七安排的各種技能訓練裡,肯定有保姆、不對,保父這一項。

  「屬下絕對不碰。」初七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待到明日,曦小姐再吃也不遲。」

  反正沈曦愛吃的東西,初七從來都不會搶,小姑娘還是要養胖點才好,雖然沈曦無論怎麼吃,體重也會在三天內恢復原來的水平。

  蒼穹之冕裡傳出了一聲冷哼:「賤民就是賤民,西瓜這麼普通的水果也當成寶貝……」

  沈曦默默地按動機簧,把偃甲顯示的當前畫面換成了太華觀,這是她幾年前去清和那兒做客看雪景的時候順手拍的。對付厲鬼什麼的,果然還是需要磚家叫獸出馬……

  看著李裹兒條件反射式開始尖叫,沈曦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初七移開了視線。每次沈曦不開心的時候,這只厲鬼總能恰到好處地撞上來撩火,然後就被當成了出氣筒……過了這麼多年,不懂事的嬰兒都能長大成人了,她怎麼就是學不乖呢?

  有前朝公主殿下的尖聲慘叫作為伴奏,沈曦午飯比平時還多喝了兩碗粥。

  最後一粒米咽下肚裡,小伙伴終於帶著大白狗登門了。

  汪唔一聲,率先進門的薩摩耶犬歡脫地撲向沈曦,半空中四肢攤開的身體看上去十分巨大,投下的影子將小姑娘遮得見不到一點陽光。

  初七迅速提起沈曦的後領往旁邊讓開,李狗蛋反應不及,繼續維持著四肢攤開的姿勢,撲地了。跟在後面的從陽一臉無法直視的崩潰表情,直接踩著那張毛絨絨的薩摩耶地毯走進了院子。

  果然先前裝作不認識是對的……初七默默想著,小心翼翼地將沈曦放在一邊。

  看到沈曦不情不願地拿出原本打算自己吃的冰西瓜待客,切成兩半分給從陽和李狗蛋,初七暗想,明天還是讓曦小姐多吃一塊好了……或者買菜的時候走遠點,去嶺南那邊買些當地的水果?

  絲毫沒有意識到明天就能吃荔枝的沈二小姐仍然散發著深重的怨念,目不交睫地盯著把臉埋進瓜皮裡啃得津津有味的小伙伴和大白狗,那直勾勾的眼神簡直都如有實質了。

  「……一個西瓜而已要不要搞得像搶了你哥哥似的?」

  從陽被小伙伴盯得有些毛骨悚然,取出了一隻滿布網紋、隱隱透著一種誘人甜香的金色大瓜,「吐魯番特產,中原很稀罕的,拿這個跟你換西瓜總行了吧?」

  哈、哈密瓜……好想吃!但是肯定會被初七念的!

  初七彷彿看到沈曦頭頂有一對兔耳朵抖了抖豎起來,隨即又無精打采地耷拉下去,然後,小兔子那充滿怨念的視線移到了他身上。

  「……今天可以吃這麼多。」

  初七想起了好幾年前,那個關於養了一隻喜歡在他胸前蹭蹭蹭的絨毛小兔子的夢,他默默哀悼著自己一去不復返的原則,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大約半寸的厚度。

  「剩下的屬下會用法術凍好,留給曦小姐明日再吃。」

  天府祭司那早已鈍化的直覺終於發現了不尋常處,她驚訝地瞇了一下眼睛,在沈曦和初七身上掃了一圈。

  小曦是大祭司的克星,大祭司是初七的克星,初七又是小曦的克星……

  似乎發現什麼不得了的大事了!——從陽細思恐極。

  相比埋頭啃著哈密瓜的沈曦,初七放在周圍的注意力要多一些,自然沒有漏過從陽那含義古怪的神情。

  他果斷將臉扭到了從陽看不到的一邊,無視了天府祭司探究的眼神。

  沈曦啃完哈密瓜,擦了擦嘴角沾到的瓜汁,壓根沒有注意到身邊暗潮洶湧,倒是蒼穹之冕中的李裹兒探出腦袋,哼了一聲。

  「不過哈密瓜而已,賤民就是賤民,少見多怪。」

  雖然開掛被封了,但李裹兒生前好歹也是天家血脈,沾了點天子之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修煉之後,勉強可以在偃甲外凝聚出幻影,不過也就只是幻影而已,不具備任何實質性的殺傷力。

  初七懶得再思考公主病腦容量究竟小到什麼程度的問題,就像老虎不會害怕綿羊一樣,而從陽打從進門到現在,第一次注意到了被關在偃甲中的厲鬼。

  「我就知道你喜歡搗鼓這些邪門歪道……」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小時候是蟲子毒藥,現在連鬼都敢玩……大祭司知道了肯定會哭出來的。」

  沈曦癟了癟嘴:「哥哥才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哭呢!」

  那是因為每次主人來的時候,曦小姐你就把厲鬼連偃甲一起扔到了後院的井裡吧……初七沉默地遠目。

  初七永遠都不會忘記,有一次沈夜離開之後,他和沈曦都忘記了井裡還有只厲鬼沒撈起來,然後夜半時分被所有人遺忘的李裹兒滿身怨氣,頂著一頭青苔和水草從井口緩緩升起青白陰森的怨毒臉孔的鬧鬼事件。

  ——直接把隔壁老太太養的貓嚇炸毛然後暈過去掉下了牆頭。

  從陽托著下巴打量了一會兒關在蒼穹之冕裡的厲鬼,然後輕輕一敲手心:「看來給你帶土產是帶對了!」

  「什麼土產?」沈曦記得小伙伴這幾年一直在歐洲游歷,中古世紀的歐洲有什麼土產?

  「我在大綠海那邊的沙漠裡找到的。」一邊說著,她拿出了一隻描繪著象形文字的陶罐,「當地人管這玩意叫聖甲蟲……我怎麼看都覺得就是蜣螂。」

  沈曦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原來小伙伴你已經禍害到埃及去了……

  「還有這個!」

  天府祭司一揮袖子,解開了攜物的法術,一具鍍金人形棺出現在沈曦面前。

  ……尼瑪你連法老的木乃伊都不放過了嗎?!

  沈曦整個人都不好了。


第六十章

  如果說看到埃及法老的木乃伊只是讓沈曦吐槽無能,那麼接下來從陽拿出來的東西,就是對沈曦三觀最嚴重的災難性打擊。

  「挖到干屍的那個國家在鬧瘟疫,估計你會有興趣的。」

  天府祭司掏出了一隻用密封性絕佳的相思蠟包裹起來的死老鼠,「我調查過了,是老鼠散布的疫病……這個給你,拿去玩吧。」

  中古世紀在埃及爆發的流行疾病,又跟老鼠有關,絕壁是黑死病沒跑了……

  你是怎麼揣著這種死亡率超高稍微疏忽就會帶來區域性人口滅絕的病原體橫穿歐亞大陸的?踩著屍體走過來的嗎?!

  中世紀的時候,黑死病一度消滅了歐洲大陸上總計將近三分之一的人口,由此想像一下從地中海南岸到東都洛陽,一路都是長滿黑斑的屍體的場面,沈曦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小伙伴上輩子是不是某島國那個走到哪裡哪裡就死人的萬年小學生。

  「你帶著這玩意就不怕被傳染了疫病?」

  沈曦覺得自己像是捏著顆原子彈,手心裡滿是汗,「你自己病死了一了百了,萬一把疫病帶回了流月城……還嫌族人被濁氣啊魔氣坑得不夠慘麼?」

  從陽無所謂地攤了攤手:「看師父還有你擺弄蠱蟲好多年了,還會怕這種玩意?」

  沈二小姐默然。這個時代的蠱術,比起後世傳說的單純的利用蟲豸植物屍體之類育蠱下降,範圍其實要大很多,甚至已經有相當一部分涉及到了微生物。雖然沒有便利的工具比如顯微鏡,但是祖祖輩輩積累下來的經驗,也足以讓正常水平的蠱師將之運用自如了。

  以沈曦自己為例,其實她體內豢養的用來吞噬過多靈力的蠱蟲,按照後世對生物分的門類來辨別,應該也是微生物的一種,不過現在已經與她的身體組織融合在了一起,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而且仔細想想,什麼西尼羅河病毒啦埃博拉病毒啦馬爾堡病毒啦天花病毒啦這樣的烈性傳染病毒,效力和發作時間其實與某些攻擊性的蠱術不相上下。

  以埃博拉出血熱的症狀作為參照,能夠令人全身大面積出血甚至內臟融化的蠱術,光是常用的沈曦就知道不下四種。對於一個努力學習、本事不是那麼稀松平常的蠱師來說,一隻攜帶黑死病毒的死老鼠還真算不上什麼大問題。

  只不過,蠱術比病毒好控制,或者換一種說法,病毒被人以蠱術馴化之後,就成了蠱毒一個分支。

  很多種蠱都需要操縱者在自身豢養母蠱,才能更好地控制子蠱,不至於被反噬,從另一個角度看,與接種疫苗防御疾病也有異曲同工之處。

  這麼一想,沈二小姐頓時釋然了,她找來一隻空的蠱罐把死老鼠扔進去,再把聖甲蟲的罐子放在旁邊,做好常用的防護措施,就沒再投以更多的關注了。

  至於來自埃及的鍍金人形棺,沈曦深信以初七的能耐,那位不知名法老就算詐屍也翻不起什麼大浪,就讓他把這玩意扔進了前院沒人住的倒座,等以後有空了,再去折騰那堆綁帶和脫了水的有機物跟無機物。

  吃完水果之後,正是下午最熱最困的時候,白色的薩摩耶打了個哈欠,竄上鋪著細竹涼簟的坐榻,攤平了整個身體,心滿意足地開始打盹。

  被霸占了午睡位置的沈二小姐撅起了嘴。不過想想抱著一隻毛絨絨的大白狗感覺也不錯,她也就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甩掉了木屐,跳上坐榻,直接趴在了李狗蛋身上,下巴蹭著蓬鬆雪白的絨毛,臉上浮起了非常幸福的表情。

  初七順手給沈曦補了個降溫的法術,隨即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幸好他戴著面具,小姑娘看不到他的眼神變化。

  果然有問題啊……從陽眨了眨眼,決定裝作沒看到這檔事,想想來日大祭司可能會悔青腸子哭得淚流滿面,她愉快地講起了自己游歷極西之地各國的見聞。

  同為吃貨,從陽的游記裡自然少不了各地的特色美食,而沈二小姐在下界蹦躂了這麼多年,又是負責做飯的,自然也有不少心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半睡半醒的李狗蛋口水都打濕了一小片涼簟……

  「……」

  初七不得不輕輕咳了一聲,「曦小姐,差不多是時候吃晚飯了。」

  等這兩位走了,他一定要把這只睡覺都不忘記流口水搞破壞的大蠢狗丟出去。

  「那正好,昨天煮面吊的高湯還有些呢。」沈曦輕輕敲了一下手心,「你出去了這麼久,肯定沒嘗過流月城這幾年流行的火鍋!」

  「大熱天吃火鍋?」天府祭司伸手摸了摸小伙伴的前額,「你這是嫌內火不夠旺麼?」

  沈曦理直氣壯地看著從陽:「就是天熱火氣重才要吃火鍋呀,出一身汗把熱毒排出來多帶勁!」

  說完,不等從陽反駁,沈曦便拽著她往凍著高湯的地窖走去——她才不說真相是中午多吃了兩碗粥以至於下午沒主食了才要重新做飯。

  「我還囤了好多時令蔬菜,夏天可是吃不到的……」

  目送沈曦和從陽走遠,初七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看向還沒睡醒的薩摩耶……

  兩人從地窖裡取出一大罐凍實的高湯和很多冰凍的食材拎到廚房,然後從陽就被沈曦趕到一邊。

  看著小伙伴撥旺了灶火,把湯罐架到灶上,接著熟練地切了蔬菜、菌菇、粉絲,又揉了面切成面條,再將這些材料跟冷凍之前就切好的肉片血旺一起裝盤,調了味碟。

  高湯燒開了,盛進銅質小鍋裡往飯廳桌上的火鍋爐一放,周圍一圈食材和味碟擺好,全程半個時辰,從陽看得目瞪口呆,在外游歷這麼多年,她最多就是在安奈托利亞一帶學會了怎麼烤肉,哪像沈曦一小會兒整出這麼多花樣……

  「……別告訴我你到下界之後就一直在做飯!!!」

  天府祭司的臉色越來越灰敗,看上去快崩潰了。

  ——一天到晚養蟲子玩蟲子吃蟲子身上帶著一堆蟲的小伙伴做出來的東西,能吃嗎?!

  「初七呢?讓比灶台高一個頭的小姑娘做飯他好意思麼?」

  從陽內心有如千軍萬馬奔騰而過。大祭司怎麼沒揍死這個敢讓他妹妹當煮飯娘的貨?最重要的是小曦煮的東西他怎麼吃得下去?!

  「……我聽說,你之前在西邊的一個島國吃到了很可怕的食物?」沈曦擺著碗筷,幽幽地問道。

  「啊?你說的是不列顛吧?」

  從陽露出了嚴重惡心反胃的表情,「別提了,那群海盜做出來的食物簡直就不是人吃的……李狗蛋那段時間都瘦脫形了……」

  回憶了一下剛才趴在李狗蛋身上時那種軟綿綿的感覺,沈曦對最後那句持保留態度。當初要吃得多胖,才能在瘦脫了形之後,還保持著如此豐滿圓潤柔軟的體型?

  「你可以對比一下初七做的菜和不列顛式當地菜的區別。」沈曦臉色陰暗地建議道。

  雖然覺得小伙伴肯定在打什麼壞主意,不過從陽覺得,自己被沈曦坑了這麼多次,總要找回場子……就從這次開始好了。

  她對自己非常有信心,經歷了不列顛式食物的蹂.躪之後,天府祭司覺得神州地界上已經沒有食物能打敗自己了。

  「總不會比不列顛的東西更難吃了!」

  聽到沈二小姐發出召喚,初七果斷丟下了還趴在客廳裡的薩摩耶,迅速前往廚房報到。

  「曦小姐有何吩咐?」

  沈曦抱著手臂,往從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說道:「天府祭司離鄉多年,非常懷念家鄉事物……你去給她做幾道家常菜。」

  「屬下遵命……」

  初七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多年未進廚房,手藝生疏之處,還請天府祭司大人多多擔待。」

  「放心吧,不管你做什麼菜我都吃得下去。」

  其實,天府祭司雖然蠢了點,不過人還是挺好的……

  初七一邊切菜一邊想著,然後往鍋裡倒油,燒開、下蔥姜蒜。看多了沈曦做飯,他大概也知道步驟了。

  「這玩意能吃?你逗我玩兒呢?!!!」

  從陽一臉看到極致恐怖的驚悚神情,「我當年審犯人都沒這麼喪心病狂!」

  瞅瞅餐桌上那盤依舊要打上馬賽克才勉強能看的物體,沈曦扭開了腦袋,默默扶額。果然在初七面前,腐國人也要甘拜下風。

  有關天府祭司是好人什麼的,初七決定收回前言。

  對此,沈二小姐只想對小伙伴說一句:nozuonodiewhyyoutry?youtryyoudiedon』taskwhy!

  最終的結果是三個人一起圍著小爐子吃了一頓被沈曦稱為「酷炫勁辣超級燃」的激辣鍋。這是流月城的族民漸漸適應了辣味之後,最近幾年開始流行起來的特色火鍋,底料裡還加入了數種早已滅絕多年、只在流月城還有種植的上古植物種子和花卉提取物,在下界除了沈曦這裡,別處想吃都沒地方買。

  「很過癮吧?」沈曦悄悄摸了摸小肚皮,「吃完了再去泡個熱水澡,渾身輕鬆哦!」

  從陽點了點頭:「這麼一看,倒有點像拜占庭流行的蒸氣浴,不過那邊是把食物帶進澡堂裡,一邊吃一邊泡澡還帶按摩的……」

  「中原這邊大城市裡也有澡堂,不過到夏天就關了。」沈曦攤了攤手,「風俗不一樣……不過你要是想一邊泡澡一邊吃火鍋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說說而已你別胡鬧!……一會兒我洗完了換你……我住朝東的那間房對吧?……」

悠于 2018-4-13 19:27

第六十一章

  趁著從陽去洗澡的功夫,沈曦整理好了餐廳,打算回房收拾下換洗衣服,等小伙伴洗完了去沖個涼。

  從餐廳回臥室,是要穿過客廳到後院的。沈曦進了客廳,抬眼就打了個哆嗦,整個人都不好了。

  李狗蛋還趴在涼簟上沒睡醒,但是一身雪白的絨毛只留了腦袋四肢和尾巴,其餘部分不翼而飛,只留了一層半寸的短毛,簡直就像只得了肥胖症的貴賓。

  「……初七你今天吃藥了嗎?」沈曦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問道。

  這宅子裡就仨人,吃水果的時候薩摩耶還好好的,吃完水果聊完天沈曦和從陽就一直在一起,有作案時間又沒有不在場證明的除了初七不作第二人想。

  「傍晚暑熱難忍,所以屬下便為大犬整理了一下。」初七微微躬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

  這次他學乖了,剪下來的毛什麼的第一時間清理乾淨,絕對不會留下一絲一毫。

  「……」初七你這麼叼勞資現在終於知道了!!!

  洗完澡准備喊沈曦去浴室的從陽一見李狗蛋的新造型,笑得眼淚都噴出來了,一邊笑一邊使勁捶桌,直把李狗蛋驚醒了臊得鑽進櫃子裡,打定主意,在毛長好之前絕不出來。

  而薩摩耶修毛事件的後續,則是李狗蛋偷偷出來遛達了兩圈,發現修了毛真的涼快很多,而且走路都比從前輕鬆,這才恢復了歡脫鬧騰。

  不過沈二小姐就沒有大白狗這麼天真活潑無憂無慮,她決定以後再也不給初七發壓歲錢了。

  安撫好了因為被修毛而傷心難過的大白狗,又給它找了個涼快的角落睡覺,沈曦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洗澡,現在已經快到她平時睡覺的時候了。

  匆忙沖了涼,擦乾頭髮她便左手娃娃右手枕頭,出現在了從陽的房門外,接下來的打算顯而易見。

  「還好床挺大的,你睡裡面吧……」

  從陽無奈地側著身,讓了些地方出來,「不然半夜被我踢下去可別哭。」

  沈曦默默爬上床,掄起抱枕,抽了小伙伴好幾下,然後就被小伙伴摁在床上撓胳肢窩。為了反抗,小姑娘毫不猶豫地召喚蠱蟲,看到滿床爬的各色蟲豸,從陽的頭皮都麻了……

  最後忍無可忍的李裹兒凝出幻影,一口氣咆哮了半個時辰還不帶重樣,這才讓兩人消停下來。

  當然,奮不顧身怒噴沈二小姐的安樂公主也沒討到好。蒼穹之冕又被沈曦扔到了後院的井裡,至於今天晚上會不會有倒霉闖入的貓貓狗狗神偷飛賊被井裡的公主殿下嚇到,那就不在沈二小姐的考慮範圍內了。

  「我聽哥哥說,你去龍兵嶼視察之後,暫時不會回流月城,要在下界待一段時間?」沈曦像八爪魚一樣抱著兔子娃娃,在寬大的床上滾來滾去,「能跟我透露點兒嗎?」

  從陽倒是不在意保密之類,反正她就算這會兒不說,沒准過幾天那個遇到妹妹就原則歸零的笨蛋哥哥腦子一熱就交底了。

  「下界的據點雖然都漸漸步上正軌了,不過相互之間聯繫並不多,還要提防那些老頑固摻沙子……」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正好我在外游歷多年,又鎮得住場子,所以要花點時間整合據點,可能還要清掉一些釘子什麼的……不過,我在下界的時間基本都是在極西之地,對中原的了解,就沒有你多了。」

  「所以哥哥讓你過來,也是打算讓我先帶你熟悉一下中原俗世咯?」沈曦了然地點點頭。

  從陽也點了一下頭:「要在你這裡住一段時間……大概入秋之後,大祭司才會給我正式的任命。」

  入秋之後,那就是要一起玩三個多月咯?

  沈曦腦袋一揚,壓到了從陽的肚子上:「跟著我混,可是要交保護費的!」

  「……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黑話?」從陽不滿地扭了一下,把沈曦的腦袋往旁邊推,「我才回中原多久?身上哪來的錢?……腦袋挪開,死沉死沉的!」

  「沒錢就拿東西抵唄,我聽哥哥說龍兵嶼在南海上,有很多中原沒有的花果樹木,我想吃那邊的水果!聽說芒果特別甜美這個一定記得給我捎!」

  一邊說著,沈曦的腦袋從善如流地離開了小伙伴的肚子,挪到了胸部,還貼著蹭了蹭。

  「喂!……蹭什麼蹭!你、你還是女孩子嗎?!!!」從陽差點滾下床,「你到底從哪學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我真要學了不三不四的東西,就該跟你說沒錢拿人抵了……」沈曦的語調有點兒酸,「長這麼大不就是讓人蹭的麼,都是女孩子你也不吃虧。」

  「我警告你,再蹭我就不客氣了,萬一發生什麼不愉快,別說我事先沒跟你打招呼!」從陽炸毛了。

  鄭重警告的結果是,沈曦扔下兔子娃娃四肢並用纏到了小伙伴身上,腦袋貼著柔軟又豐滿的胸脯蹭得停不下來。

  本來沈曦是打算略逗逗小伙伴就算了,不過小伙伴的胸蹭起來感覺比想像中更好,而且一碰就炸毛,敏感純情得大大出乎沈二小姐意料……於是她決定玩個夠本。

  「嘻,你不知道麼,聽說這裡越蹭越大欸!」

  「……沈曦你給我等著!!!」

  「嗯嗯,下界有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壽命很長,一百年我都等得起,你放心吧。」

  類似的威脅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要是每個都當真,那就一天安生日子都沒有了,所以沈曦理所當然地沒有放在心上。

  等一覺睡醒,都已經日上三竿了,沈曦不止沒見小伙伴使出什麼報復手段,連初七都沒敲門喊她起床。

  她擦了擦眼睛穿衣服下床洗漱,一邊琢磨著初七今天在搞什麼么蛾子,一邊揉著湊到跟前覓食的狗腦袋,正想去地窖拿點兒凍蟲干回房去喂嗷嗷待哺的小可愛們,迎面就碰到了買菜回來的初七。

  「怎麼今天這麼晚才回來?」

  沈曦瞅了瞅比平時塞得更滿的菜籃,上面是夏日常見的蔬菜瓜果和包子油條之類的早點,下面鼓鼓囊囊的卻看不清是什麼。

  「沒聽說這幾日集市裡來了什麼搶手貨呀……」

  一邊說著,她順手接過大竹籃,翻動著裡面的瓜菜,腦子裡開始安排今天的菜單。

  話是這麼說,不過沈曦總覺得初七的神情似乎有些怪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那張戴著面具的臉上瞧出異樣來的……反正就是很古怪。

  「屬下擅自去遠些的地方買了東西,回來遲了,還請曦小姐見諒。」

  「什麼好東西洛陽買不到,還要跑別的地方——你、你你你你到底跑哪兒弄來的?!」

  被她翻開的菜葉和瓠瓜之間,可以看到籃子底下全是核桃大小、紅彤彤的果實,鱗片一樣的外皮帶著點水珠,顯然是剛剛從果枝上摘下來不久,似乎還能聞到新鮮的甜香。

  「嶺南。」初七言簡意賅地說道,「本想找些性溫熱的水果給曦小姐,昨日看到那女鬼,倒是想起來,曦小姐想必會喜歡荔枝才是。」

  沈二小姐抖著手拿起了一顆荔枝果實,有些粗糙的果皮表面隱約可以看到一道模糊的綠線——臥槽天價的增城掛綠!

  初七我已經知道你很叼了不用繼續更叼下去了……

  沈曦忍著口水讓初七把荔枝拿去井裡湃著,正准備一爪子搭上被自己玩♂弄太久筋疲力盡還沒睡醒的小伙伴的胸騷擾她起床,就聽到水井那邊傳來了熟悉的厲鬼尖叫。

  「你們居然又把我忘在井裡了!又忘了又忘了又忘了!!!你們這些混蛋!」

  「太可恨了你們吃掛綠荔枝都不帶我!本宮恥於與賤民為伍!」

  「吵什麼還讓不讓人睡了……」天府祭司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聲,眼睛都沒睜就想坐起來,然後……

  「——沈曦你還沒玩夠嗎?!!!」

  沈二小姐默默地看著動也沒動就被小伙伴的胸脯撞上的爪子,扭開了腦袋。

  「怪我咯?」明明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好嗎!

  沒撿到李裹兒這個麻煩鬼之前,沈曦的日子一直都算平靜,厲鬼來了之後,三天兩頭就來點兒事,所幸初七處理得當,除了那次差點嚇死隔壁老太太的愛貓之外,也沒怎麼驚擾左鄰右捨,要不然沈曦早在這塊混不下去草草搬家了。

  「算上小伙伴,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了……」她用很小卻很清晰的聲音說道。

  從陽炸毛了:「你以為是誰的錯啊?這樣那樣玩了大半晚上,一大早還襲胸!簡直喪心病狂!」

  「誰讓你長那麼大的……」沈曦將腦袋轉到一邊,撇了撇嘴,「明明小時候尺碼差不多的……我還沒說你只顧自己長胸不管小伙伴呢!」

  「……你敢不這麼顛倒是非嗎?!沒見過像你這樣死不認賬還倒打一耙的!」

  從陽暴起,一把捏著沈曦的臉使勁掐著,「今天收拾不了你我就把從陽兩個字倒過來寫!」

  「……嗚唔、膩就灰七五窩……」

  「哈,你只管叫,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李狗蛋歪了歪腦袋,碩果僅存的沒有被修毛的臉上滿是無辜和困惑,吐著舌頭的模樣非常可愛。

  雖然智商有限,但薩摩耶也知道這倆貨感情不錯,這麼相互掐捏揉搓,其實看起來也很像同類之間打鬧著玩耍,應該不算打架吧?不阻止也沒關係的,對吧?

  於是現場唯一可以解救沈曦於魔爪的生物汪唔一聲,晃著腦袋跑出去,尾巴歡脫地甩來甩去,目的直指廚房。


第六十二章

  因為厲鬼的尖叫聲掩蓋住了沈曦含糊的掙扎聲響,所以等初七發現不對趕來的時候,小姑娘的臉已經被揪紅了一大片。

  而且從陽還越玩越開心,乾脆兩隻手一起上了,所以現在沈曦臉上的紅色還是左右對稱的。

  直到初七面無表情地請了天府祭司出去切磋之後,沈曦才揉著被掐紅的臉,拿起初七冰荔枝的時候順便從井裡撈出來的水蜜桃——昨天給從陽取西瓜的時候順手放下去的,直接貼在臉頰上降溫。

  等桃子不那麼冰了,臉上的紅也漸漸消了,沈曦這才在桃子尖上咬了一口,像喝果汁一樣吸著裡面清甜多汁的軟嫩果肉,然後愉快地瞇起了眼睛,看起來非常享受和滿足。

  如果能忽略掉蒼穹之冕裡那只喋喋不休地念叨沈曦他們多過分居然把公主殿下扔到井裡還不帶公主殿下玩兒的女鬼,那就更美好了。

  每天被李裹兒這麼咆哮,非得神經衰弱不可。

  沈曦捏著偃甲暗想,要是哪天碰到了謝衣,一定要逼他給蒼穹之冕裝個消音器,等李裹兒再聒噪,按個開關就能分分鐘讓她閉嘴。

  一聲壓抑的噴嚏打斷了沈曦的妄想,一扭過頭,就看到初七站在後面,身上的玄金便服已經微微汗濕,臉頰邊也有明顯的水跡,顯然是剛剛結束運動——或者說單方面切磋——就過來了。

  「從陽呢?」小伙伴落敗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沈曦還是假惺惺地問了一句。

  「天府祭司說不吃早飯了,午飯也不用叫她。」

  沈曦了然地點頭,肯定是被初七修理慘了暫時沒臉出來見人了。

  「唔,今天就算了……哥哥交代她了一些任務,這段時間要住這兒,還要了解點下界俗世之事,你刷了那麼多年的俠義榜,有空給她講講唄。」

  「屬下明白。」

  初七面孔朝向沈曦的方向,應聲的同時,語調間似有一些遲疑。

  「你這是怎麼了?」她伸手摸了一下臉頰,「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初七微微將臉側到了旁邊,咳了幾聲:「昨晚……曦小姐與天府祭司……玩得很開心?」

  沈曦瞬間就斯巴達了:這都能被你聽到?!你真的沒有一個叫千里眼的好基友嗎?

  別、別誤會啊只是逗逗小伙伴而已……勞資真的不是蕾絲邊啊……

  「……曦小姐不必介懷。」見沈曦臉都綠了,初七心知自己似乎說錯了話,於是連忙補救道,「天府祭司與七殺祭司研究人體多年,必能想到……咳、成長之法,毋需旁門左道……」

  「……你要麼現在就閉嘴,要麼跟明天的日出說再見。」

  沈曦面色猙獰地磨牙。

  像沈曦這種自帶病弱設定的小姑娘說出來的威脅的話,其實壓根就沒多大殺傷力,不過初七還是很知趣地閉嘴了,畢竟他也不希望沈曦生氣傷神——反正沈曦嚷著要揍人也不會真的動手。

  炸毛的沈二小姐看起來很不好安撫,但是夢裡養了幾個月小兔子的初七已經知道該怎麼順毛了。

  「曦小姐,屬下買的豆沙包快冷了。」

  於是沈二小姐立刻轉身找豆沙包去了——吃貨的脈真是一拿一個准。

  廚房裡已經被李狗蛋拱得一片狼藉。在無厭伽藍的時候,沈曦覺得自己已經充分領教過沒拴繩的薩摩耶的破壞力,一別數十載,時至今日她才發現,原來如今的大白狗已非吳下阿蒙,這調皮搗蛋的本事真特麼令人刮目相看。

  「……李狗蛋你給我出來,別賣萌,我保證不打死你!」

  看著趴在水缸裡打滾玩水的白色薩摩耶犬,沈曦真想下好佐料蓋上蓋子缸底生火煮一鍋原燙狗肉。

  「汪唔?」

  看到沈曦戳在水缸邊臉色陰晴不定,像是火氣很大的樣子,李狗蛋困惑地歪了一下腦袋,抽抽鼻子,像是想到了什麼,於是前爪扒著水缸邊沿,蹭得猝不及防的沈二小姐滿臉滿身都是水。

  其實大白狗的想法很簡單,好東西要和朋友分享,水缸裡涼快,所以就給小伙伴沈曦蹭點兒水降降溫下下火。

  不管沈曦打算怎麼料理調皮搗蛋搞破壞的薩摩耶犬,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回房換衣服,她體質偏寒涼,濕衣服穿久了就算是夏天也一樣會生病。

  對了,順路還要把笑得直抽筋的公主殿下扔回井裡去。

  然而事情還沒完,約莫午後的時辰,沈曦正趴在涼簟上睡午覺,從陽想是想起了什麼,到處翻箱倒櫃,看得小伙伴額角青筋亂跳。

  「……又是怎麼了……天天鬧騰怎麼就消停不下來呢?」這種一刻都不消停的日子還能過?

  「別吵快來幫我找找!」從陽一邊東翻西找,一邊頭也不回地招呼聞訊趕來的沈曦和初七,「還給你帶了點東西的,忘記放哪兒了……」

  占據了大半個院子的瓶瓶罐罐箱子包裹,都是從陽一路游歷搜刮來的各種玩意,這還只是全部的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都是伴手禮,差不多已經送到各人的手裡了。

  看到那座疑似從羅馬斗獸場裝飾雕像上拆下來的殘肢,沈曦默默為後世上天入地絞盡腦汁都找不到維納斯那雙斷臂的史學家和藝術家們點蠟。

  估計斷臂維納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部下身體零件被一個逗比帶到中國來了。

  沈曦已經懶得算小伙伴這一路下來破壞踐踏和夾帶了多少歷史文化遺產,以天朝傳統觀念的尿性,從陽干的事隨便拎幾件出來,最少都是判十幾年的牢飯,更嚴重一點的——比如挖了什麼大人物的墳——就直接死刑了。

  「到底要找什麼,也得給我形容下才好幫你找啊。」沈曦扶額道,「這麼沒頭沒腦的只會越幫越忙。」

  聞言,從陽停了停:「你不是喜歡到處跑,又不會瞬行麼,我在波斯那邊弄了條飛毯,不會法術的人也能用……到底放哪兒去了來著?」

  小伙伴的用心自然令人感動,但是這麼亂七八糟地瞎找也不是個事,沈曦想了想,讓從陽先別忙著找,仔細回憶一下最後一次看到飛毯是什麼時候、在哪裡看到的,從頭開始把事情經過捋一遍。

  「之前回去敘職的時候還看到了的,」天府祭司托著下巴,努力回憶著,「當時我抓了個有點像影族的西方人帶回去給師父玩,飛毯就塞在那人的棺材裡……」

  「像影族而且還是帶棺材的……」

  沈曦記得小時候聽自家兄長講的巫山神女的故事裡,被那位神女戀慕的司幽上仙,就是當時僅存的一名影族,據說影族力量很強大但畏懼陽光……臥槽不是吧?!

  「那個人是不是喜歡喝血,而且被咬過的人也可能變得嗜血?」

  從陽點點頭:「原來你也知道過那個西方種族啊,聽說古早時候他們先祖也很強大的,想來也不會比影族差到哪裡,不過現在越混越糟糕,已經有一部分跑去跟老鼠搶水溝了……」

  「所以你就順手逮了個倒霉蛋回來拿給七殺祭司玩?」沈曦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天府祭司理直氣壯道:「誰讓他大半夜翻我窗戶的,沒把他綁廣場中間曬成灰算網開一面了。」

  「我怎麼覺得直接曬了也比落到你和七殺祭司手裡好點……」

  曦小姐,你們已經跑題很久了……初七也想扶額,頂著夏天的太陽在院子裡找東西,沈二小姐這幅身子骨可扛不了多久,萬一折騰病了,她天府祭司付得起這個責任嗎?

  於是他輕咳一聲,打斷了兩個姑娘有關怎麼弄死吸血鬼的討論:「不知天府祭司將棺材交給七殺祭司之後,又將飛毯置於何處?」

  「我想想,」從陽有些尷尬,「雩風想拿去玩我沒讓,隨手找個大箱子塞進去了,然後就再沒見過了……」

  「是什麼樣的箱子?」沈曦指了指院子裡的大小箱子,「在這裡面嗎?」

  從陽搖頭:「都找過了,而且我記得當時那個箱子比這些還要大很多,也不是四四方方的形狀。」

  很大很大的箱子,不是四四方方的形狀……沈曦想到了一個可能,她又想扶額了。

  「……我大概知道在哪兒了。」

  一邊說著,她拿出了作為倉庫的倒座房的鑰匙,「但願還沒變成裹屍布。」

  「啊哈哈哈哈……」

  從陽毫無愧疚感地抓了抓頭髮,露出了和李狗蛋一樣的賣萌笑容。

  「棺材都放一塊兒呢,我順手就給塞進去了……沒事沒事,沙漠裡的都是干屍,不會弄髒飛毯的!」

  就算沒塞過木乃伊的棺材,之前也在吸血鬼的棺材裡走了一趟,沈曦堅決不要裹屍布當伴手禮,耶穌的裹屍布她都不稀罕,更何況反基督的吸血鬼的裹屍布?

  不過說起來,人形棺裡那位倒是挺安分的,也沒鬧什麼詐屍,搞不好回來的路上已經被小伙伴修理過了……

  一解開人形棺上的封禁,棺蓋立刻發出了吱呀的聲響,從裡面被頂起一條縫隙,伸出了一隻人手,上面裹著青灰發黃看起來很髒的麻布條,手裡還抓著一個頂端做成問號形狀的黃金權杖。

  「果然是會動的。」沈曦一手托著下巴,點點頭道。

  初七上前將小姑娘攬到身後,幻出直刀:「曦小姐當心。」

  說話間,刀鋒已經泛起靈力的波瀾,更點幾分威懾和銳利,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刺得木乃伊的手都忍不住往棺槨裡縮了縮。

  「別緊張嘛,」沈曦搖了搖頭,「從陽先前又不是沒開過棺蓋,不也沒事麼?」

  就算真詐屍了,有初七和小伙伴在,也鬧不出什麼大亂子來嘛……沈二小姐現在還真不怵這些怪力亂神的玩意了。


第六十三章

  在處理人形棺的問題上,不等沈二小姐表態,天府祭司已經把手伸進了棺蓋的縫裡,用力往上一掀,空氣中頓時揚起了千年前的陳舊灰塵。

  沈曦下意識地舉笛吹出一段短促的笛音,迅速馭蠱做好了防護措施。木乃伊身上可能帶著古代病毒和致命病菌的傳說,她是聽說過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怕什麼?」從陽嗤笑一聲,「又不是第一次開棺,真要有什麼危險,也早被我化解了,哪還輪得到你操心?」

  沈曦撇了撇嘴:「小心點又不是什麼壞事。」

  她果斷無視了剛才還跟初七過說別緊張的事……理智上知道這些東西不會傷害到她,不代表她就真的一無所懼了。

  又跑題了……初七無法直視地扭開腦袋,就看到被所有人無視的干屍非常不滿地用黃金權杖拍打著人形棺的內壁,在它下面壓著一條圖案精致鮮艷的大毛毯,想來就是從陽所說的飛毯了。

  「曦小姐,天府祭司……」初七指了指正在掙扎著想爬出人形棺的干屍,「東西找到了。」

  沈曦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開了視線:「又髒又丑太難看了……我才不要呢!」

  雖然聽不懂天朝話,但小姑娘臉上鄙視的神情卻是毋庸置疑的,裹著髒兮兮的麻布條的干屍揮舞著僵直的手臂,看上去非常不滿。

  「不要拉倒,我拿回去給意皋老小子玩兒。」

  一邊說著,從陽掄起拳頭砸向被麻布條裹得分不清前後的干屍腦袋,將它整個摜回了人形棺裡,然後蓋上棺蓋。

  卻不料那個被「又髒又丑」給刺激到的干屍也挺有脾氣的,權杖一伸,卡在了人形棺的縫隙裡,然後開始從裡面用力推棺蓋,顯然是想出來揍人。

  李狗蛋嗷唔一聲歡叫,搖著尾巴跳起來用前爪扒著棺蓋,大有只要起屍就一口一個的意思。

  「好啊,你們又偷偷躲起來弄好玩的不帶我!」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腦袋扔到井口的安樂公主也聞聲而來,趁著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自己,那顆美麗的人頭一跳一跳地竄上棺蓋,正好跟沈曦的高度平齊,鼻尖抵著鼻尖開始咆哮。

  「骯髒的賤民,有好東西居然妄想獨占!有本宮在,才不會讓你們得逞!」

  沈曦不由得捂臉:怎麼哪兒有熱鬧這公主病就往哪兒湊?

  從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公主殿下的身首分離狀態,乍驚之下手一抖,就給了干屍機會,棺蓋砰的一聲被掀上了天。蹲在棺蓋上的腦袋也隨之高高揚起,然後落在了一堆髒兮兮的麻布條裡。

  「呸、呸呸……這什麼髒東西,居然敢碰本宮的頭髮……簡直放肆!」

  李裹兒的腦袋轉動幾下,正好對上了被麻布條包裹的干屍頭。

  沈曦驚訝地發現,原來還是可以從干屍的腦袋分辨出前後的……到底要臉紅到什麼程度才能讓顏色透過裹屍布顯現出來啊?!

  「……這什麼狀況?」從陽彎腰捅了捅小伙伴,「那干屍怎麼捧著你家女鬼的腦袋咿咿呀呀叫個不停?」

  即便聽不懂古埃及語,沈曦也能從發音中分辨出來,木乃伊念叨的應該是一個名字。

  嗯,伊西斯……似乎是埃及人信奉的神只?

  仔細回憶了一下上輩子那少得可憐的神話知識,沈曦整個人都不好了。

  ……所謂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的一見鍾情,就是現在這種情形吧?

  「曦小姐?」發覺沈曦面帶異色,初七懶得管那個不知所謂的干屍,俯身問道,「可是有何不妥?」

  沈曦用力搖了搖頭,甩掉了亂七八糟的腦補:「沒事……隨他們玩去吧,看來一時半會兒是鬧不出什麼事來的。」

  雖然不知道木乃伊是不是因為製作過程中被掏出了腦子洞太大所以才會跟公主病看對眼,不過有它在的話,李裹兒應該沒什麼精力再吵吵鬧鬧了——你還是先想辦法從那堆裹屍布裡掙脫出來再說吧。

  雖然鬧到最後還是讓初七把人形棺釘死了打上封禁然後綁著大石頭沉進通濟渠裡,但是次日一早,沈曦就看到這玩意濕淋淋還掛著水草在院子裡杵著。

  拋屍之前她確認過,初七的處理確實沒什麼問題,這樣都能跑回來,只能說明愛情的力量太偉大。

  不過任誰一大清早看到院子裡出現一口棺材,即便沒被嚇到,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裡。

  比沈曦反應還大的是這輩子都沒遇到過這麼死纏爛打的追求者的公主殿下。

  「啊啊啊啊啊啊這個胡人怎麼老是陰魂不散!說過很多次本宮不缺愛不需要這種髒兮兮的丑八怪的追求!」高八度的尖叫產生的氣流,連人形棺的棺蓋都給掀翻了。

  感謝初七早就在住所布下了結界,隔絕某些牛鬼蛇神的聲音外散,不然李裹兒黏上來的第一天官府就該找上門了,哪會容她逍遙到現在。

  穿著厚厚裹屍布的木乃伊似乎覺得一身濕漉漉有些不雅,爬出人形棺之前,還特地把飛毯披在身上,然後才小心翼翼地舉起一束不知道從哪家的花圃裡拔的梔子花,扭扭捏捏地送到了李裹兒面前。

  「……汝何不以溺自照!!!」

  自認為教養良好的公主殿下醞釀——或者說忍耐——許久之後,終於憋出了一聲氣壯山河的咆哮,震得屋梁直打顫。

  沈曦再也忍不住了,捂著嘴巴笑倒在從陽懷裡,順便還蹭了蹭小伙伴的胸。

  然後就被臉色鐵青的小伙伴揪著臉揉了一通。

  「別鬧了,說正經的。」

  揉搓完了軟糯糯的小姑娘之後,天府祭司在初七隱晦的不滿注視下心滿意足地放開了沈曦,「看樣子這干屍是賴上女鬼公主了,真要帶回去,估計半路就要跑回來找你……你打算怎麼辦?」

  「難道還怕了不成?」沈曦撇了撇嘴,「它愛呆哪兒呆哪兒,愛幹嘛幹嘛,我不管了。」

  潛台詞是,她可是要等著看李裹兒的笑話了。

  「哼,賤民的節操簡直不值一提!」

  公主殿下不滿地哼哼唧唧半天,腦袋蹦躂了幾下,跳回水井裡,一個泡也沒冒就沉到了底。

  喂喂,這回可是你自己跳井的……扭頭看了看放在客廳裡的蒼穹之冕,沈曦默默移開視線,為了躲木乃伊,連脖子以下的部分都顧不上了麼?

  獲得居住許可之後,木乃伊蹦蹦跳跳地揮舞著裹屍布,將安身的人形棺又抬進了先前的倒座,理直氣壯地占據了一間倉庫房,然後冒著受潮發霉長白毛的危險蹲在井口,望夫石一樣等著李裹兒的腦袋浮出水面。

  讓公主殿下最不滿的是,她認識沈曦十幾年了還被塞偃甲裡,憑什麼這番邦干屍來了沒兩天就能自己占一間屋子?!

  ……怎麼不知不覺中就收留了這麼些如魔似幻的不死系?

  沈曦一點一點地剝著荔枝殼,把凝脂一樣的圓潤果肉整個塞進嘴巴裡,隨後幸福地瞇起了眼睛,往李狗蛋身上一趴,用下巴蹭大白狗頭頂的絨毛。

  初七覺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雪絨絨的小兔子腦袋上豎起了兩隻長耳朵……

  他想給小兔子順毛還想把下面那只大狗扔出去了,這是病嗎?

  「糟了!」小姑娘忽然想起來,吃獨食是不好的行為,「忘記給哥哥送一份了……」

  「是屬下疏忽了。」

  聞言,初七立刻回答道,「昨日將水果送回流月城後,屬下竟忘記告知曦小姐。」

  「……」

  沈曦神情陰暗地把臉扭開了。

  ——你這樣叫疏忽,那勞資吃獨食忘記了親哥算什麼?別補刀了求閉嘴!

  雖然不知道沈曦為何突然情緒低落,不過初七大概猜得到,似乎是因為自己的話裡有什麼東西刺激到她了。

  那明天在去更南邊一點,找其他水果投喂小兔子好了。

  想起沈曦欺負從陽時似乎提到過龍兵嶼,初七愉快地定下了次日的買菜路線。

  哦對了,這回可不能疏忽,送東西回去給主人之前,要先知會曦小姐一聲才行。

  似乎覺察到了氣氛有點不對,一直蹲在蒼穹之冕裡偷偷圍觀的李裹兒也不敢再探頭探腦,老老實實看著沈二小姐啃掛綠。

  今天偃甲中的畫面是沈曦路過江都時拍的水殿龍舟,這個背景倒是挺符合公主殿下的審美,所以她也就沒有不長眼地跑出去撩火找抽——其實看這倆蠢蛋兜兜繞繞也還蠻好玩的。

  真的要說起來,其實沈曦應該更蠢一些,一個男子百般照顧殷切對待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子,目的無非就是求偶或者名祿,李裹兒雖然看不透這兩隻的真實年齡和背景,但是閱人無數有過兩任丈夫還養了眾多面首的安樂公主,在揣測男女之事這一項上,至少比十幾年如一日壓根就沒長個兒的稚齡女童更有經驗。

  想到男女之事,李裹兒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生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青年俊彥不知其數,怎麼死後連個風流鬼都沒法做,成天被乾癟枯瘦的番邦死屍追得到處跑……

  沈曦也是個混蛋,明知道躲進偃甲裡就能眼不見為淨,還裝沒事一樣看著她堂堂大唐公主跳井,賤民什麼的最討厭了!

  李裹兒正在走神,外邊的沈曦似乎想到了什麼,叫住了初七。

  「唔,還有個事兒。」

  她歪了一下腦袋,眨巴著眼睛,表情很無辜,看上去與被她壓著的薩摩耶犬極為神似。

  「跟哥哥說下,有空來就看看我,好久沒見面了有點想哥哥呢!」

  就算是初七,也不會認為沈二小姐是真的想哥哥了才會突發奇想,更何況早就看穿小伙伴本質的天府祭司,一瞅見小姑娘撲閃撲閃的睫毛,她就知道這貨又想坑誰了。

  於是從陽一把捏著沈曦的臉蛋揉了揉:「滿肚子壞水……你又打什麼壞主意呢?」

  「哪有?」沈曦也不客氣,啊嗚一口作勢要咬從陽的爪子,唬得小伙伴收回了手才繼續道,「我可是有正經事要跟哥哥講的,正好你也在嘛!」

  聽沈曦點了自己的名字,從陽暗道不好,這兄妹倆一樣的壞心腸,萬一把自己給坑了怎麼辦?

  天府祭司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開溜,奈何念頭一生出來,就被初七手中利刃給嚇了回去。

  ——你們兩個要不要這麼默契?!


第六十四章

  得知親愛的妹妹召見,沈夜就是再忙也能抽出時間跑去探望,何況在他手中,現在的流月城上下已經比從前嚴密了許多,也不用像沈曦剛離開時那樣費心隱藏行蹤偷偷摸摸去跟妹妹碰頭。

  沈曦要跟兄長商量的事情,其實很早就計劃好了,現在只不過是完善細節而已。畢竟日後到了下界,神州各族都是鄰居,因為心魔之事而與他們起齟齬,不啻於殺雞取卵,為了長遠計,還是盡量不要交惡為好。

  中原王朝與周遭四夷一向兵事不斷,見縫插針往敗退後的戰場扔一點含有魔氣的矩木枝,對於將死之人來說不過是補刀而已。真要算起來,這份惡孽多半還要落在挑起兵禍之人身上,由烈山部承擔的那一小部分,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在去往地府結算善惡之前償清的。

  更重要的是,這個時代還沒有仔細並且及時打掃戰場的好習慣,以神殿中階祭司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完事後收拾乾淨線索然後走人。

  沈曦承認,做了壞事之後再做好事彌補過錯,以求死後功過相抵不受懲罰,這種做法相當功利,估計不會被大多數人接受,所以她也只打算在小圈子裡討論。

  不過,既然允許了功過相抵這種機制的存在,那麼也等於默許了做完壞事鑽空子做好事抵償惡孽的合理性。

  知道有BUG不利用,不是先天腦容量不足就是後天被李狗蛋舔了腦子。

  聽到小伙伴淡定地建議去極西之地,往確認沒救的黑死病重災區投放矩木枝,從陽已經麻木到懶得露出任何表情了。

  反正馬上都是要死的,不差這一刀,也不怕壞事傳千里。

  ——沈曦語。

  其實沈二小姐更想說,日後洗劫圓明園的N國聯軍,大部分都是來自這些地方的……暫時沒法干掉某島國棒子國,也得先扼殺一部分將來時的強盜。

  醫療衛生條件極度落後的地方,染上黑死病基本就等於宣判死刑,而且這種疫病的傳播範圍又大,幾乎不存在走漏消息的可能。同時又有七殺祭司和沈曦的技術支持,足以讓前往投放矩木枝的族人全身而退。

  最重要的是,歐洲早已不在神州諸神只的勢力範圍內,就算在那邊干了壞事,伏羲的手都夠不到那麼遠,更遑論地府的閻羅與後土。

  至於會不會引起歐洲那邊可能存在的神只的注意,沈曦只想說大部分自然神的信奉者已經被基督的腦殘粉掐成異教徒了,而那堆亂七八糟的宗教分支也打得飛起,god手下的鳥人跑的跑死的死內訌的內訌,哪有時間處理黑死病的事?

  至於滿地走的黑暗生物,那就更不在話下了,流月城人天生靈力清正,正好是黑暗系的克星——除了風琊那種半路出家玩非主流視覺系的奇葩。

  相對於小伙伴三觀扭曲的現實,從陽更加關心另一件事。

  就算沈曦當初並未死在下界,但是流月城中也只有大祭司一人掌握著她的行蹤,知道她還活著的人不超過五個,身在下界也僅僅帶著一個護衛,這麼做自然是為了躲開心魔的窺伺。

  然而這次沈夜並非單獨前來,隨行的還有太陰祭司承欒,看到沈曦還在人世,他完全沒有表現出一點驚詫。

  「他早知道你沒死?」從陽戳了戳小伙伴,低聲問道。

  沈曦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我下界之後城裡的監控是誰在管?」

  「……不是我師父嗎?」從陽愣了愣,隨機反應過來,「你說承欒?我怎麼不知道他學了蠱術?」

  這話不假,從陽與承欒,加上已經在叛亂中被誅殺的赤霄和雍門狄都是同期,即便交情不算深厚,對彼此之間的修為深淺,也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就是現在,她也看不出承欒哪裡有學過蠱術的跡象。

  「會不會蠱術其實無關緊要。」沈曦輕聲道,「重要的是,他比其他人更適合做淚影蟲母蠱的載體。」

  從陽微微皺眉:「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那時我以淚影蟲探查魔氣源頭,反被礪罌魔氣侵蝕,並不是毫無影響的,平日分散在城中各處的子蟲,多少也感染了一些魔氣的。」

  沈曦看了一眼正在同承欒討論散布矩木枝的具體步驟的兄長,繼續道。

  「我雖然不像哥哥那樣將神血之力運用自如,仍是能夠令身體不被魔氣侵蝕同化,淚影蟲母蠱在我體內,自然不會被影響,進而整個監控網也不至於被礪罌奪走主控權。」

  「承欒沒有神血護身,那母蠱給他養著,豈不是……等等,」從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記得伏羲結界破開那天,最早發現礪罌所在的就是他!」

  沈曦點點頭:「恰好是他家附近,其他人都被魔氣感染異化成了魔物,只有承欒逃到了神殿報信,除了身為祭司有修為在身之外,若不是天生對魔氣有一定的抵抗力,難道還會是礪罌的同謀不成?」

  和礪罌同謀是絕不可能的,從陽清楚地記得,承欒重新回到神殿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患病的寡母死在了破界當日——被異化成魔物的鄰居分食而盡。

  不過她倒是真沒料到,這位脾氣溫吞存在感低下老好人一樣的同期原來還有這麼大能耐。但是仔細想想,尋常人都奈何不了的刺頭風琊,到了當時的貪狼祭司手下,才幾天就被馴得服服帖帖……所謂真人不露相,說的就是這種吧?

  想起以前大伙兒一起坑著他年年負責神農壽誕後的餘興節目,從陽忽然感到不寒而栗——這貨不會人前一團和氣人後打擊報復吧?

  「你想多了吧?」

  正在神游天外之際,身後忽然傳來了太陰祭司的聲音。

  「平日裡事情那麼多,哪有空計較這些呢?」

  那就是說等你有空閒了就會收拾我們咯?……從陽細思恐極。

  沈曦和初七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與天府祭司拉開一段距離,以免被她的蠢勁給傳染了。

  談完了公事,正想跟好久沒見的妹妹膩歪一下,結果一抬頭就瞧見天府祭司被孤立的一幕,沈夜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當機立斷把視線轉向了親愛的妹妹。

  看到小姑娘背著兔子娃娃抬高雙臂用甜美的聲音求抱抱的模樣,他瞬間覺得心靈得到了治癒。

  「小曦氣色不錯……」一邊說著,沈夜作勢掂了掂懷裡的小姑娘,「好像比上次來時重了點兒?」

  有那麼一剎那,紫微祭司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一絲非常細微的磨牙聲。

  「……哥哥胡說!」

  沈曦擠出了一點乾巴巴的笑容,「我才沒長胖呢!」

  「好好好,小曦不胖……」

  遇到妹妹就會智商跌停的蠢哥哥立刻丟掉了原則連聲附和道。

  從陽琢磨著如果讓礪罌看到這閃瞎人眼的膩歪畫面,估計會哭出來吧,堂堂心魔居然會被這麼個傻缺折騰了幾十年……

  話說回來,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呢?往常不是只要小曦犯傻就會有人跟她嗆聲然後被她各種玩壞掉麼?難道是被大祭司的氣勢給嚇得不敢出來了?

  也不對啊,除了干屍,那位公主殿下可不像是會怕誰的樣子……

  不過話說回來,大祭司居然能容忍一個成天喊他寶貝妹妹「賤民」的女鬼呆在這裡,這件事情本身就很不可思議了……不知道大祭司看到了干屍會是什麼表情?

  很快從陽就知道沈夜看到那倆如魔似幻的不死系之後是什麼表情了。

  按照沈夜的計劃,今天的行程是這樣的。先去找妹妹商議往極西之地投放矩木枝的具體事項順便跟好久不見的軟萌妹妹交流下感情,然後再捎上從陽,一起去龍兵嶼檢查一下新住地的建設進度,行程耗時一天左右,晚上還能趕上跟妹妹一起吃個晚飯,然後再返回流月城。

  現在沈夜已經抱過妹妹,可以出發了。小姑娘想了想,轉身登登登跑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懷裡抱著一個滴著水珠的竹籃,裡面滿滿的都是粉嘟嘟的桃子和黃澄澄的芒果,透著絲絲的涼氣與甜香,看上去很是誘人。

  「天氣好熱的,哥哥帶著路上解渴嘛~」

  從陽默默將視線挪到了一邊:桃子也就算了,芒果明明是昨天初七去龍兵嶼摘的……你不知道你哥一會兒就要去龍兵嶼視察嗎?

  然後欣喜到內傷的大祭司就接過了籃子,順手揉揉妹妹的腦袋,兩人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成了粉紅色。

  真是,許久未曾見過大祭司如此生動活潑的模樣了……承欒老神在在地想著。

  ……算了老子不管了你們愛怎麼肉麻怎麼肉麻!

  天府祭司扭頭去看初七的反應,不過很可惜的是,對方臉上有面具,完全瞧不到表情。

  「又背著本宮吃好吃的!沈曦你混蛋!!!」

  有那麼一瞬間,從陽真想贊李裹兒一聲真勇士,敢當著妹控的面說他妹妹是混蛋,這是一種何等無知而又無畏的情懷?

  還不等大祭司發火,院子裡的咆哮又變成了尖叫:「聽不懂人話嗎?!本宮不稀罕你這樣的面首!」

  緊接著汪唔一聲歡叫,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骨骼脫臼的聲音,白色的薩摩耶犬叼了一根還掛著裹屍布條的手臂骨,搖著尾巴沖進來,樂顛顛地給沈曦獻寶。

  從陽淡定地轉身,扭曲著臉使勁憋笑。

  等沈曦面無表情地說清了兩隻鬼怪的來歷,紫微尊上深深地看了千里迢迢背著棺材回來送禮的天府祭司一眼,然後對妹妹說道:「小曦若是喜歡,就先養著玩吧,等玩膩了再處理也不遲。」

  後面半句,卻是對初七說的。

  因為可以逗樂,所以勉強允許它們呆在曦小姐身邊,若是曦小姐覺得沒趣了,就可以果斷干掉。

  初七立刻清晰明確地表示,自己已經領會精神了。

  ——如果條件允許,悄悄地解決掉大白狗,這個結果就更令人滿意了。


第六十五章

  談完了正事略作休整,剛過辰時,沈夜便帶著部下們趕往龍兵嶼視察。雖然有些捨不得,不過沈曦心裡很清楚,自家兄長日理萬機很是忙碌,能見縫插針地找時間來看望,已經十分難得了……

  想是這麼想,然而剛才還很熱鬧的屋子一下子安靜下來——如魔似幻的那兩隻不算,還是覺得有點小小的不適應。

  距離吃午飯還有段時間,平時沈曦都會玩玩蟲看看書,要不就弄些點心墊肚子,不過眼下是沒這個心情了。正在琢磨著要不要乾脆睡個回籠覺,一抬眼她就看到初七拿著蒼穹之冕進屋了。

  「曦小姐,厲鬼吵鬧得厲害,是否扔回井裡?」他無比正直地問道。

  「扔吧……」

  小姑娘心不在焉地抱著兔子娃娃蹭了蹭,「對了,干屍的胳膊裝回去了沒?」

  「……」初七沉默片刻,道,「似乎被大犬藏起來了。」

  「……」

  這回輪到沈曦沉默了。

  冷場片刻,絲毫不覺得氣氛詭異的薩摩耶犬興高采烈地竄進屋裡,撲上涼簟,差點把沈曦給壓吐血,隨即被黑著臉的初七提起來,扔到了一邊。

  對上初七,李狗蛋似乎有些忌憚,嗚嗚抗議了幾聲,見對方絲毫不為所動,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趴到了屋角。

  沈曦面無表情地轉臉看向大白狗來的方向,已經換了一身乾淨潔白裹屍布的木乃伊正期期艾艾地用沒被叼走的左手扒著門框,露出半個看不清面孔的腦袋,想進屋又不敢,哀怨的小眼神穿透了臉上厚厚的布條,落在李狗蛋身上。

  再瞅瞅李狗蛋,沒有絲毫叼走木乃伊胳膊的自覺。

  於是沈曦也跑到屋角,伸手揪了揪白色薩摩耶犬的耳朵:「你把它的胳膊藏哪兒去了?」

  李狗蛋吐著舌頭歪了一下腦袋,眨巴眨巴眼睛,神情很是單純和無辜,然後用——幸存的沒有遭到毒手的——毛絨絨的腦袋蹭小姑娘的脖子。

  似乎是因為薩摩耶被修過毛、模樣和手感不如以前那麼好的緣故,沈曦並沒有被它蒙混過去,直接抓住了大白狗的臉,用力往兩邊扯:「少來這套,不老實交代就別吃飯了!」

  既然大犬身上已經不是毛絨絨的了,那就不用自己再做什麼了……這種程度,還不如兔子娃娃抱著舒服,成不了氣候的,暫且不作處理,也無傷大雅。

  看了一眼幾乎被扯成扁平大餅臉的薩摩耶,初七淡定地遠目。

  直到被沈曦威脅再不老實交代就做原燙狗肉下飯,薩摩耶這才不情不願地咬著小姑娘的衣角,把她拖到了後院,然後用爪子扒拉了幾下水井旁邊那株老杏樹。

  杏樹根附近的泥土十分松散,還夾雜著不少草根和樹葉,很明顯是被翻動過的痕跡。

  想想犬類的某種天性,沈曦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往院子裡埋帶詛咒的死人骨頭什麼的不要太重口了,這真的不是驚悚凶案現場嗎?

  沈二小姐已經不敢想像自己的住所變成遠近聞名的凶宅鬼屋然後天天被X部X理寺太X局查水表的情形了。

  比起馬上遷居,她覺得直接把那倆如魔似幻丟掉比較現實。

  然後她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木乃伊連棺材一起是從陽帶的伴手禮,李裹兒棲身的蒼穹之冕是謝衣的禮物,她沒有把別人送的東西亂扔的習慣——雖然後者是宿敵。

  還是得想個辦法,讓這倆逗比安分點才行。以前就李裹兒一個還好說點,畢竟厲鬼沒有實體,她本人不願意的話,別人也看不到她。現在多了個非常顯眼長得難看還愛到處亂蹦躂的木乃伊,要是等天氣涼快下來,上門問診的人多了,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看到,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一邊想著,沈曦也沒忘命令李狗蛋把木乃伊的手臂給挖出來。

  看到自己經常蹲的井旁邊居然埋著最討厭的追求者的手,被初七帶過來准備扔下水的李裹兒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沈曦大概可以猜到公主殿下的心情,八成是「說不定每次出來都會從番邦干屍的手上爬過」這樣略帶限制級的聯想,就像她每次去看望滄溟的時候,都在擔心礪罌會不會趁著城主沉睡之際上下其手……

  呃,等一下……貌似也可以這樣?

  一說到礪罌,沈曦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年在地牢裡,她砸了心魔一臉王水的事情。

  嗯嗯……那就這麼辦好了。

  她用乾癟枯瘦的木乃伊胳膊作為錘子,敲了敲手心,愉快地拿定了主意。

  說來也巧,沈夜離開的第二天,就有人來求醫了。

  「……沈沈沈沈、沈大夫你這裡怎麼……」

  看到一個渾身裹滿麻布條,行動非常僵硬的人形物體旁若無人的四下晃悠,傷者和家屬全都不好了。

  「哦,你們說的是它呀?」

  沈二小姐像跟在她身邊的大白狗那樣,歪著頭笑了笑,「是我前幾天收治的一個病患,中了一種怪毒,身體沒什麼其他問題,不過全身皮膚都融化了。這人家裡窮,又有點兒死心眼,治療期間非要在這裡幫忙打雜……可是嚇到諸位了?」

  會到沈曦這裡看病的,除了其他大夫覺得棘手不收的重傷,就是家裡沒錢的貧苦人家,今天來看病的就是後者。而在這一家子眼裡,裹著繃帶還要幫沈曦打雜抵藥費的病人,顯然也是來自同一個階層。

  於是完全沒有聽懂這群人在說什麼的木乃伊,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成了身殘志堅的的典范。

  李裹兒快笑瘋了,聽沈曦和從陽聊天,她也知道了這個干屍以前是番邦的皇帝,死了之後居然淪落到跟賤民一個地位,呆在沈曦這裡還要做這做那才被允許自由行動。有單獨的房間又怎麼樣,還不是要打雜,哪像她公主殿下這樣什麼都不用做……

  哈,就說嘛,她都認識沈曦十幾年了,那丫頭怎麼可能對才來沒幾天的干屍那麼好,看起來安排房間什麼的待遇都超過她了,可是還要幹活呢!

  果然還是自己更重要一點嘛!

  公主殿下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對於自己每天都要被丟進井裡好幾次的事情,倒也沒那麼抗拒了。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奴性深重了。

  「你一個人得瑟什麼啊?」

  送走了求醫的人之後,一回頭李狗蛋不知道跑哪裡玩去了,正想問問李裹兒,就看到她蹲在偃甲裡笑得非常囂張的樣子,沈曦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蒼穹之冕,出聲問道。

  「……什麼得瑟?」李裹兒嚇了一跳,連忙支吾道,「本宮做什麼沒必要讓賤民知道!」

  沈曦挑了挑眉:「是嗎……你確定?」

  說話間,手指已經放到了換幀的機簧上,「天氣挺熱的,你覺得是海裡涼快點還是大雪天舒服呢?」

  公主殿下的回答是摘下腦袋扔向沈曦,毫無疑問,又被彈了回來。

  每天回來就看到公主病在作死——這是從陽進門後的真實心情。

  「又吵起來了?」一邊說著,她把俠義榜任務委托人為了感謝尋回失物送的半扇烤羊扔給了木乃伊,「你們就消停點吧大熱天的……這個是加餐,拿廚房去。」

  說來奇怪,但凡李裹兒或者她的幻影沒有出現在外面,木乃伊就覺察不到她的存在,哪怕關著公主殿下的蒼穹之冕就在旁邊,連沈曦都能跟她對話,前法老也毫無所覺,不知是被做成干屍之後感官太遲鈍,還是偃甲阻隔了它的感知。

  沈曦伸著腦袋看向被木乃伊提著的烤羊肉:「看著不錯,正好,我包了春卷准備明天炸的,還有些面餅,要不試試你說的那個西域吃法?」

  「行,你說了算,我不挑的!夾烤肉的時候多加點兒蔬菜,免得上火……」

  從陽點點頭,「忙了大半天都沒喝水,有冷飲嗎?」

  「井裡有綠豆湯……對了,怎麼沒見初七?」沈曦瞅了瞅從陽後面,並沒有其他人在,「李狗蛋剛才不知道跑哪裡玩了,你看到它了嗎……」

  「初七揭的榜單跟我不是一個,至於李狗蛋……」從陽撇了撇嘴,「回來的路上看到它好像在追隔壁家的貓吧?」

  沈曦乾笑幾聲,拉開嗓子喊道:「既然李狗蛋不回來,那中午就不給它吃烤肉好了!」

  話音剛落,院牆那邊就響起了嗷嗚一聲哀鳴,隨即兩隻毛絨絨的大白爪扒上牆頭,很快探出了薩摩耶犬的腦袋和身體,仔細看看,它身上似乎還有貓抓過的痕跡。

  大白狗幾下就翻過了院牆,從隔壁回到沈曦這邊,繞到小姑娘身後,低頭往她兩腿間一拱,然後抬頭挺身,把猝不及防的小姑娘拱到了自己背上,一路歡呼雀躍地蹦跳著沖向廚房。

  「……快放我下來啦!這、這麼蠢的事……」

  沈曦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散架了,當年騎大綿羊都沒這麼顛簸……不行好想吐!

  眼看著頂頭上司也被大白狗給欺負了,同仇敵愾的木乃伊第一時間揮舞著裹屍布追了上去。

  「噗!哈哈哈哈哈沈曦你也有今天!」從陽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這個一定要記錄下來……蒼穹之冕呢?」

  蒼穹之冕還在沈二小姐手裡,於是天府祭司最後也和木乃伊一樣,追著大白狗滿屋子亂竄起來。

  好不容易搞定了委托,回來就看到這麼亂糟糟的一幕,初七的臉瞬間黑下來,沉默著扶額了。

  ……到底是哪個地方不對,才讓曦小姐身邊聚集了這麼一群蠢貨?

  就在眼淚被嚇出來的前一刻,被顛得頭暈腦脹的小姑娘忽然感到身子一輕,然後落進了一個略感陌生卻又十分有力的懷抱。

  「……我還以為……骨頭都會散掉……」沈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繃緊的身體也鬆弛下來,「謝啦初七。」

  「屬下來遲,讓曦小姐受驚了。」

  一邊說著,沈曦搖搖頭,動了一下身體,示意初七放她下來。

  「沒事,死不了人……還沒吃飯吧?」

  「曦小姐……」

  「井裡綠豆湯,自己去拿吧……今天有烤肉夾餅加菜呢……」

  等沈二小姐把烤肉片、薄面餅、蔬菜和甜面醬端上桌的時候,飯廳裡只有從陽一個人,初七和李狗蛋都還沒到。

  「就你一個人啊?」

  從陽攤了攤手:「李狗蛋被初七拎出去教育了……我覺得應該是恐嚇吧。」

  「欸?不是才剪了李狗蛋的毛嗎?」

  「誰知道呢?」想想剛才初七拎著大白狗出去時的神情,從陽搖了搖頭,「我覺得吧,明年的今天,大概可以去給李狗蛋上墳了。」

  「……別鬧……」臥槽初七沒那麼喪心病狂吧?!

  兩人正在說著,初七進來了,身後還跟著耷拉著耳朵看起來無精打采的薩摩耶犬。

  「這不是沒事嗎?」

  沈曦俯下身摸了摸大白狗的腦袋,但是李狗蛋卻沒像平時那樣打蛇隨棍上地蹭沈曦的手,反而唔了一聲,搖著尾巴蹦到食盆邊蹲下來,歪著腦袋等開飯。

  「突然變這麼乖還真不適應……」

  「我可不這麼認為……不、不過我也覺得乖點比較好……」

  雖然猜得到真相,但從陽還是決定保持沉默,因為初七的面具後面已經透出了帶有威脅性質的眼神。

  所以說小伙伴你還是太天真了,初七真的恐嚇過李狗蛋了……

悠于 2018-4-13 19:27

第六十六章

  自從被初七單拎出去私下交流過後,薩摩耶犬就不怎麼粘沈曦了,平時基本都跟著從陽跑進跑出。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沈二小姐身邊就只剩□殘志堅和公主病這倆如魔似幻了。

  沈曦堅定地認為,自己還沒有重口到能帶干屍和厲鬼一起玩,雖然木乃伊來之前的十幾年她都經常帶李裹兒玩——或者單方面玩李裹兒,但是從陽回來之後,陪她玩的除了小伙伴還多了李狗蛋,由奢入儉難,現在讓她回去跟厲鬼玩還要帶上一隻干屍,就像是習慣了山珍海味再讓她一朝回到解放前去吃糠咽菜,有點勉強。

  天府祭司與沈二小姐有著相似的煩惱,不過她並非發愁沒玩伴,而是李狗蛋不敢跟沈曦玩了,只能每天跟在她後面到處跑。

  以前在極西之地游歷時,每天帶著大白狗,從陽也習慣了,回到神州把李狗蛋扔給小伙伴照顧,自己幹活也省事不少,現在再讓她帶著一隻蠢透的大狗東奔西跑,她也嫌煩。

  綜合上述,沈曦只想對自己和小伙伴說一句:都是慣出來的!

  慣出來的兩隻加上李狗蛋,排排坐在餐桌旁,動作統一地歪著腦袋把半張臉擱在餐桌上,像是沒長骨頭一樣,很是無聊地眨巴著眼睛。

  初七一回來,看到的就是如此令人扶額的一幕,他現在只想把這些軟趴趴的貨卷一卷扔到院子裡埋起來。

  ——除了最小的那只。

  為了完成沈夜交付的任務,從陽最近都在努力補充中原俗世的各種常識,有先前游歷極西之地的經驗,她學起來倒也挺快。近來發現初七刷俠義榜不僅能賺錢,還能接觸到一些不為人知的灰色勢力,從陽也來了興趣,於是隨便起了個化名,開始干起了跟初七搶生意的勾當。

  雖說是競爭對手,但是從陽接的任務涵蓋面非常廣,不像初七那樣只揭官府黃榜——因為酬金比較高,大部分民間任務在時限上的要求沒有黃榜那麼嚴格,所以從陽的時間挺寬裕,經常任務進行到一半就跑回去吃個飯打個盹什麼的,看上去倒是比初七清閒很多,任務上也沒什麼沖突。

  「回來啦?」沈曦用一隻手支撐起了身子,另一隻手指著桌上切成細絲的各種蔬菜和鹵肉,「今天吃涼面,要什麼料自己加……」

  雖然從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但沈曦規定所有人在場才可以吃飯,除非臨時有事回不來。當然,真有這種情況的話,也會事先通知的,不然讓沈曦乾等的後果就是餓三天沒飯吃。

  一聽到宣布開飯,天府祭司的手都變成了殘影,加上李狗蛋吃掉的份,桌上的面條和配菜呼啦啦地就少了一半。

  扭頭看看抱著小半碗面條不知道該怎麼下筷子,顯得有點可憐的沈二小姐,初七開始認真地考慮悄無聲息地弄死天府祭司和大白狗又不被主人和曦小姐發現的可行性。

  至於他是怎麼在小姑娘沉默又委屈的注視下同意她今天可以多吃一塊西瓜,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所以初七你的克星就是小曦沒跑了……從陽滿足地啜了一口溫熱的麥茶,心裡默默道。

  「對了小曦,你現在不是挺閒的嗎?」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天府祭司放下茶杯,對小伙伴說道,「我今天在俠義榜看到有人委托照顧他家的貓,有興趣嗎?」

  初七覺得自己又看到沈二小姐腦袋上彈起的兔耳朵了。

  「貓啊……」沈曦的視線漸漸放遠,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自己的神情裡已經變成了向往,「這段時間確實沒什麼人求診,下午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俠義榜好了!」

  果然早就應該隔絕一些壞影響的……初七找不到比扶額更能體現自己心情的舉動了。

  盡管初七腦子裡念頭轉得飛快,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說法讓沈曦老老實實呆在屋子裡別出門。理由很多,但就從屬地位來說,他左右不了小姑娘的決定,更不用說旁邊還有個熊孩子天府祭司在煽風點火。

  即便初七不願承認,可事實就是這樣,從陽對沈曦的影響力比他大多了。

  早就猜到沈曦絕對會為了毛絨絨的貓咪答應刷俠義榜,從陽回來之前就幫她登記了一個化名,順便揭了榜單,而且任務的時間也很寬裕,明天中午之前去找委托人報到就行。

  不過想想小伙伴對毛絨絨的執著,天府祭司覺得她大概等不到明天就會去找委托人了。

  果不其然,午休結束之後,沈曦就跟著從陽和初七一起出門了。

  介於這是沈二小姐第一次以任務執行者的身份接觸俠義榜,初七覺得還是慎重對待比較好,具體措施就是護送沈二小姐前往委托人所在,順便觀察一下任務的相關細節和安全情況。

  「幫人照顧下貓而已,會有什麼危險?」沈曦攤了攤手。

  初七不置可否地垂下了視線:「曦小姐也知道的,防人之心不可無。」

  一邊說著,他微微調整了一下位置,用身體的陰影將側面照向沈曦的陽光擋住。雖然出門前已經給小姑娘加了降溫的法術,但夏日的陽光過於熾烈,曬傷就不好了。

  走在後面的從陽只覺得前面那倆比天上的太陽還傷眼,然後無法直視地移開了視線,用手擋了擋……要說這兩個人沒什麼,誰信啊?

  白色的薩摩耶犬往前竄了幾步,吐著舌頭像是想往沈曦身上蹭,然後又汪唔一聲退了回來,很是沮喪地夾著尾巴,用鼻子頂了頂從陽的手,顯然是被什麼給嚇到了……天府祭司都不用想,直接就能斷定,肯定是初七又在恐嚇李狗蛋了。

  「對了。」沈曦想起了一件事,一隻爪子捏著初七的衣角繼續走著,回過頭來看向從陽,問道,「你給我接任務的時候用的什麼化名?」

  「反正要路過俠義榜的,待會兒你自己看嘛!」從陽故作神秘地說道,「保證你一眼就能認出來。」

  「……賣什麼關子……」

  沈曦小聲嘀咕著抱怨了一句,然後把腦袋扭了回去。

  眼角餘光瞟見沈曦拉著衣角的手並未鬆開,似乎是忘了有這回事,初七暗暗點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唇角已經往上揚起了細微的弧度。

  「這個『安哥拉長不大』是什麼意思?」沈曦磨了磨牙,想像著自己一口咬斷小伙伴脖子的場面,「解釋下!」

  從陽無辜地摸了摸李狗蛋的腦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差點忘了,你好像不知道安哥拉是什麼吧?」

  勞資當然知道啦!!!

  「那個喜歡一邊洗澡一邊吃東西的西方國家有種毛很長很長的兔子,用產地命名的,一般都管那種兔子叫安哥拉長毛兔。」

  一邊說著,從陽伸手揪了揪沈曦的雙馬尾。

  「安哥拉兔,然後就是……」

  再拍拍小姑娘的頭頂。

  「也確實沒法長大嘛~~~」

  ……小伙伴你嫌命長對吧?

  沈二小姐在很認真地找天府祭司脖子上最好下口的地方。

  「……曦小姐,是否先把名字換了?」

  雖然初七非常願意代替沈曦出手暴打從陽,不過俠義榜上人名和積分的信息是各地同步更新的,繼續這麼放著,只會讓更多人看到這個欠打的化名,當務之急還是要改了才是。

  被初七這麼一提醒,沈曦回過神來,鼓著臉看了從陽一眼,她轉身走到俠義榜前,幾下改好了化名。

  「月野兔?」從陽皺著眉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這個也蠻貼切啊~」

  滾犢子!沈曦差點爆粗,就是因為被你說安哥拉兔才不由自主地腦洞起跟兔有關的名字了好嗎!

  「流月城裡出來的小兔子嘛!」

  從陽繼續揪著小伙伴的雙馬尾,絲毫沒有覺察到來自沈曦和初七的殺氣。倒是李狗蛋被嚇得不輕,夾著尾巴竄到了行道樹後面,半天不敢露頭。

  沈曦是真沒想到,月野兔還能逐字解釋成從陽說的那樣,不知道富奸他媳婦聽到了會不會吐血……勞資就是這麼叼,怎麼樣,富奸你有本事帶著媳婦來打我呀?

  說起來,要不要找機會做套改良的水手服穿著玩?反正這時候的妹子們也挺開放的,地位越高穿得越少——參見家裡那只露著大半個胸脯波濤洶湧的公主病。

  填好腦洞之後,沈曦又看了看俠義榜,排在第四位的就是初七,這些天太熱了,她跟初七說過下午少在外面跑,積分被追上也是很正常的,最後一個自然是月野兔,到了八十多位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名字。

  「這個周游天下是不是你?」

  從陽點點頭:「這個也蠻貼切對吧,我敢說現在神州之內,還沒有人往西走得比我更遠呢!」

  要不要改成八十天環游地球,這個更叼哦……沈曦默默撇開臉。

  「還有什麼好看的?走啦走啦,」從陽說著,對還沒從樹後面蹭出來的李狗蛋招了招手,「不是說要去委托人那裡麼?」

  到了地方,初七隻想找個沒人的角落把天府祭司掐死。

  發布照顧家貓任務的委托人自稱廣陵魔——也是俠義榜常客之一,目前住在西市最大客棧的天字二號,身材富態個子不高,衣飾挺華麗,笑得一臉和氣,看上去像個生意人,事實上性格也確實跟生意人一樣圓滑。不過聽人說,廣陵魔有個不大不小的問題,他非常喜歡小女孩兒……

  瞅瞅看到沈曦就一臉眉開眼笑和顏悅色的廣陵魔,初七覺得額角一跳一跳的——太危險了!

  不過沈曦倒是沒怎麼搭理她眼中的怪蜀黍,一進屋,她的視線就被窗台上那只無精打采地舔毛的狸花貓給牢牢粘住了。

  「唉,本來是想帶娘子出來游山玩水,沒想到生意出了點問題,叭叭又拉肚子了,不好長途跋涉……」

  雖然一看到可愛的小女孩就特開心,不過現在也不是惦記這個的時候,而且俠義榜四號人物又是一副生人不近的模樣……廣陵魔決定下次再找機會調戲、不對……認識月野兔。

  根據廣陵魔的要求,沈曦需要照顧這只叫叭叭的貓半個月,半個月後在客棧大堂碰頭,如果到時候他沒來接,時間就往後順延三天,碰頭地點不變,任務酬金也相應增加三天的份。

  看到黃燦燦的萌萌的貓咪歪著腦袋看向自己,沈曦覺得整顆心都化掉了,於是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壓根就沒注意到,初七周圍的氣壓已經跌到負數了。


第六十七章

  達成協議之後,廣陵魔就匆匆離開了客棧,餘下三人分作兩撥,從陽接著刷榜單,初七先送沈曦回去,然後再繼續上午接的任務。

  當然,觀察一下叭叭對自己的威脅有多大這個目的,初七打死也不會告訴沈曦的。

  在沈曦提著裝了狸花貓的籃子回去的路上,初七花了不少功夫,才說服她打消了馬上跑去普陀山一帶買海鮮的念頭。對於一個習慣保持沉默的人而言,能講出這麼多話來真不容易。

  同理,狸花貓因此吃不到海鮮這種事情,初七心道簡直大快人心。但是比較讓他介懷的是,沈曦跟他說晚上回來之前記得帶條魚。

  初七想像了一下和這只貓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半個月裡,所有人跟著一起天天吃魚的情形,忽然覺得那只狸花貓的眼神裡滿滿都是一種混合了得意與欠揍的微妙神情。

  正在考慮找個機會用對付李狗蛋的手段教育一下這只一來就搶地盤的貓,叭叭像是有所覺察一般,抬起爪子舔了舔,挑釁地看著初七,然後一擰身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順著籃子提手攀上了沈曦的胳膊,幾下就竄到了小姑娘肩上。

  「貓咪下來啦,很重欸……」

  沈曦半是嗔怪半是無奈地放下籃子,提起正在捉她發飾的狸花貓,然後撓了撓它的下巴,回應她的是拖得長長的一聲喵,聽起來像撒嬌一樣。

  叭叭在小姑娘手裡換成了面朝外的姿勢,隨即被捏起一隻毛絨絨的小爪子,跟著沈曦的動作一起轉過身,沖一旁的初七搖了搖。

  「你好,我是叭叭,這段日子叨擾貴府了喵~~~」

  小姑娘笑容燦爛地舉著狸花貓,模仿喵星人的語氣說道。

  初七迅速扭開頭,耳朵尖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色,他覺得如果再晚片刻,沒准紅色會蔓延到臉上來。

  「很難看嗎?」沈曦失望地鬆開了正在捏著貓爪小肉墊的手,將叭叭摟在懷裡,然後被狸花貓安撫地舔了舔手指,「……其實初七不喜歡毛絨絨的東西對吧?」

  「……」

  其實初七並不是討厭毛絨絨的東西,事實上對於夢到的沈曦變成的絨毛小兔,他還是相當願意給小兔子順毛的,不過問題的關鍵在於,只要毛絨絨的東西出現了,就意味著在小姑娘眼裡,他的存在感又要降低幾分了。

  本來已經有個李裹兒天天刷存在感,加上跟著從陽來的李狗蛋和干屍,現在又多了個威脅性更大的叭叭,更不要說遠在蜀中竹海還有一堆黑白熊……以沈二小姐這種見一隻毛絨絨就喜歡一隻的博愛,初七覺得自己很有可能會變成墊底的那一個。

  不過這種想法,他是一點苗頭都不想讓沈曦覺察到的。

  「……屬下並非……討厭貓,」猶豫片刻,初七斟酌著開口了,「只是貓爪十分鋒利,屬下擔心曦小姐會被抓傷。」

  聞言,不等沈曦反應過來,叭叭就迅速將露出一點尖尖在外面的指甲收進了肉墊裡,接著用小毛爪蹭了蹭沈曦的手背,示威地沖初七齜了一下牙,然後打了個哈欠,趴在沈曦懷裡,閉上了眼睛。

  「……」

  初七覺得這個時候齜牙的應該是自己才對……這種上門踢館一樣的即視感是怎麼回事?

  危機感持續到傍晚,完成了今日刷榜的初七買了魚回來之後,沒看到沈曦也沒看到狸花貓,問了井裡正在生悶氣的李裹兒才知道,沈二小姐帶著叭叭洗澡去了。

  等初七忐忑不安地趕到浴室外面時,天府祭司已經抱著一隻濕漉漉的貓咪戳在門口了。

  「曦小姐呢?」

  從陽指了指關著門的浴室:「剛才在給貓洗澡玩了半天……然後把貓扔給我,自己跑去洗澡了。」

  一邊說著,從陽用了個小法術,迅速弄干了狸花貓的毛,養狗多年,給寵物洗澡喂食這些事情,她比沈曦還熟練。

  原來不是一起洗……初七鬆了口氣,忽然發覺自己的反應似乎有點過頭了,立刻以手握拳抵在唇邊,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

  「嗓子不舒服?」

  從陽扭頭看了初七一眼,疑惑地問道,視線隨著初七的面向一轉,頓時領會精神了,「哎呀呀,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想進去嘛~~~」

  「……還請天府祭司勿要胡說。」初七嚴肅地說道。

  被說中心思惱羞成怒了吧……從陽撇了撇嘴,你就繼續自欺欺人唄,反正除了你和沈二小姐——或者還要加上大祭司?——大家都懂的。

  不安分地在從陽懷裡動來動去蹭胸的狸花貓似乎想到了什麼,圓圓的眼睛眨巴幾下,視線在浴室和初七之間轉了幾圈,身體便鬆弛下來,窩成一團毛球,發出了愉快的呼嚕呼嚕聲。

  這戶人家看起來似乎蠻有意思的,可以好好玩耍了喵~叭叭愉快地想著,連被小姑娘摁進水裡呼嚕毛的事,也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初七自然看不明白貓的想法,雖然很懷疑叭叭又想搗亂,也沒什麼證據,不過說到貓……他四處看了看,卻沒有發現大白狗的蹤跡,不知道跑哪裡撒歡去了。

  一邊想著,他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浴室——難道在裡面?

  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的打算破門而入揪出那只學不乖的蠢狗再恐嚇一番的,然而下一秒就看到一隻蔫搭搭的大白狗蹭到了旁邊,滿臉哀怨地看著從陽懷裡的狸花貓。

  「叫你別去撩閒的,看,找抽了吧?」從陽幸災樂禍地揉了一把李狗蛋的臉,「叭叭也挺厲害呀!」

  見初七似乎有些疑惑,從陽提起懷裡的叭叭,將它的爪子展示出來:「先前李狗蛋想逗叭叭玩,結果被叭叭一巴掌掀得老遠噗!」

  初七很認真地思考起了驅狼吞虎讓貓和狗打得飛起然後自己坐收漁人之利的可能性。

  ——他絕不承認自己是居心叵測。

  「咦?」浴室門從裡面打開,沈曦頂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用干布巾揉著,一邊探出腦袋來,「都在等著洗澡啊?」

  「肯定啊,今天這麼熱,洗完澡換身涼快衣服,清清爽爽吃晚飯不是更舒服嗎?」

  從陽理所當然地說著,順便拎起叭叭的後頸毛把狸花貓遞到了沈曦面前,「喏,毛弄干了。」

  正准備伸手接過狸花貓,不料貓咪卻扭著身子掙脫開沈曦的爪子,跳上了李狗蛋的腦袋,發出了一聲得意洋洋的喵。

  對此,李狗蛋的反應是各種蹦躂和搖頭晃腦以及原地打轉,還試圖用爪子去撓後腦勺,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把貼在腦袋上的狸花貓給弄下來,只能吐著舌頭累趴下來。

  「更喜歡李狗蛋麼?」沈曦眨了一下眼睛,看著狸花貓扒著李狗蛋的耳朵和脖子不鬆開的模樣,「既然這樣……我都洗完澡了不想再去廚房,今天沒有魚吃了,讓李狗蛋陪你玩補償一下可以嗎?」

  叭叭歪著腦袋想了想,鬍鬚往前翹著,鬆開了扒著李狗蛋耳朵的一隻前爪,使勁拗著小短趾,留下兩隻爪子尖豎著。

  「你是想說……明天要吃兩條魚嗎?」沈曦捂著嘴巴直笑,「一點虧都不肯吃……沒問題啦!」

  叭叭點了點頭,滿意地收回爪子。

  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上次跟沈曦這麼講條件的——公主病——當場就被扔到井裡去了……差別對待還真明顯,難怪一直生悶氣沒出來冷嘲熱諷。

  不過,似乎還少了什麼?對了……

  初七想起來了,剛才去井那邊找李裹兒的時候,平時會蹲在井邊的望夫屍不見了。

  放在平時,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想想今天多了一隻剛來就成功占據制高點的貓……他大概知道原因在哪裡了。

  「曦小姐,今日怎不見那干屍?」雖然心裡明白了,不過面子上起碼還是要裝一下,如果讓沈曦看出了他對狸花貓的敵意,對於今後制定對毛絨絨作戰計劃就相當不利了。

  聽到初七的問題,沈曦臉上露出了一種十分古怪的表情,像是想笑又使勁憋著的模樣。

  「你說拉拉呀……」小姑娘蹲下來,用手指撓著叭叭的耳朵和下巴,「它下午被叭叭撓掉了身上的裹屍布,躲在倉庫裡剪繃帶呢,估計新布裹好之前都不敢出來見人了。」

  初七沉默了。拉拉是沈曦給干屍起的名字,據說在干屍生前統治的國家,臣民信仰的異教神只是被稱作拉的太陽神,於是象徵神之子的君王——法老,也就成了拉的兒子,然後被沈曦直接簡化成了疊字名……

  當然,拉拉這個詞在後世被賦予的新含義,沈曦是不會告訴前法老的。

  「賤民你搞什麼鬼?弄只貓回來搗蛋很好玩是吧?!」

  干屍和厲鬼這對追求和被追求的如魔似幻,基本上被這裡所有人都默認成綁定關係,提起其中一個,或者其中之一出現,必然會有另一個緊隨而來。先前初七想到拉拉、這時候李裹兒的出現,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你沒叭叭可愛。」

  沈曦很坦誠地說道,「也沒有叭叭好玩。」

  ……所以曦小姐你分辨是否有用的標准就是好不好玩麼?

  說實話,在初七看來,就實用性而言,李裹兒還是比叭叭高那麼一線的,起碼她看家護院的本事非常無人能及。從入住水井到現在,就算什麼都不做,每天晚上趴在井口看星星看月亮,被公主殿下嚇退的飛賊竊盜都能湊足兩支馬球隊下場練練了。

  在防盜這方面,李裹兒的優勢比本家那只狗蛋大得多,最明顯一點的就是她不用睡覺而且嗓門夠大。

  至於李狗蛋?……它不幫著小偷搬東西就算對得起它的飯量了。

  綜上所述,盡管初七先前就考慮過一旦李裹兒失去玩具這一用途就將她清理掉,不過看在她新開發出來的防盜功能的份上,他決定還是先留著吧——反正養厲鬼不花錢也不占地方。

  「你居然拿本宮和一隻貓比?」

  公主殿下氣得直發抖,全身都散發出了陰森森的鬼氣,「難道本宮連只貓都不如了嗎?!」

  「貓咪的模樣本來就討人喜歡……這都聽不明白嗎?」沈曦遺憾地攤了攤手,「跟只動物比,你也不怕掉價?」

  顛倒黑白還有理了?!李裹兒身後鬼火都出來了。

  「……那干屍的賬又該怎麼算?你就不管了?」

  沈曦驚訝地看著公主殿下,似乎這樣就能從她那張如花似玉的半透明臉蛋上看出一朵真花出來。

  「拉拉躲起來不見人,不就沒法纏著你了麼……難道你喜歡被它追捧的感覺?」

  哥哥救命我養的公主病居然是個抖S!早知道我就扔掉了!

  「……本宮再也不理你這種賤民了!!!」

  初七面無表情地放空了視線。他覺得這一幕跟昨天鄰居家兩個熊孩子吵架的情形特別像。

  不過話說回來,跟沈二小姐斗嘴,他還沒見過誰贏了呢——不算他本人的話。


第六十八章

  有關拉拉的裹屍布,其實還遇上了一點小麻煩。

  前法老之前的裹屍布雖然看上去髒兮兮不知道藏了多少歲月的塵埃,其實是經過特殊處理,還塗抹過一些加固和防腐的藥物才呈現出了很髒的污黃。這些藥物經沈曦推測,大約七成的構成可以在神州找到,其餘的成分,要麼來自北非沙漠的特有動植物和礦物,要麼就是用不知名秘法炮制而成,成分很難分辨。

  要知道木乃伊畢竟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就算在本土,製作工藝也有一部分失傳了,根據從陽在埃及的見聞,防腐藥物的配方恰好就在失傳的工藝當中。

  根據沈曦對後世一些比較為人所知的考古事件的印象,木乃伊的裹屍布應該是塗過瀝青的。現在想製造瀝青顯然是異想天開,而天然瀝青是石油的轉化物,一般都跟油氣資源共生……

  縱觀流月城歷史,勘礦這門學問壓根就沒有任何研究,礦產什麼的沿著矩木根系挖就沒跑了,完全不需要動什麼腦筋。即便是在下界,現在對油氣資源的利用也是非常少見的,何況油氣一類的礦藏儲備,在中原很難找到。

  不過照沈二小姐的看法,與其挖空心思到處找石油,還不如想想手頭能夠弄到的可利用資源——壯哉我大山寨黨!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從陽已經養成了沒事就扯沈曦辮子的習慣,「要不我再去大綠海那邊挖個干屍回來剝裹屍布給拉拉用?」

  沈曦翻了個白眼:「太麻煩了,等你背著裹屍布回來,拉拉身上都長白毛了……替代的辦法,其實已經有點頭了。」

  有關屍體防腐技術,古代兔朝可以說是經驗豐富,遠的不說,現在馬王堆埋的那位就是典型代表。

  沈曦考慮再三,還是沒有率眾挖墳,她一點都不想知道當初小伙伴從金字塔裡挖出拉拉走私回來時是什麼心態。更何況現在要多做好事彌補將來會造的惡孽,挖墳種斷子絕孫的事,從陽那樣,國外三不管地帶做做就算了,國內還是別沾為好。

  「這裡的法子能用到拉拉身上?」從陽驚訝道。

  「不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區別很大嗎?兩邊隔得再遠,還不是一樣有皇帝和平民,還不是一樣要吃五谷雜糧?」

  就本質而言,保存屍體的方法,世界各地流傳下來的幾種類型幾乎都是異曲同工,乾燥保存法就是其中之一,神州西北那邊就有,說起來離流月城還挺近的。

  「……說得……也是哦……」

  雖然這方面的中西文化交流目前還是真空,不過沈曦堅信,中國人在山寨方面的創造力和融會貫通的本事,絕對是世界首屈一指。

  「這就是你說的辦法?」

  看著沈曦送了一封信出去,又讓初七去龍兵嶼找一種樹的樹汁,回來的時候路過昌南鎮再去弄點白膏泥,然後自己出門買了幾包藥材、一捆木炭和醃肉的香料回來……從陽已經完全無法理解小伙伴的思維了。

  「你不知道嗎?」

  沈曦眨了眨眼睛,手指輕輕撓著叭叭的肚皮,狸花貓舒服地發出了像糖一樣又甜又黏的喵聲,在沈曦懷裡幸福地滾來滾去。

  「都是用香料脫水乾燥保存,做醃肉跟做干屍的原理其實是一樣的。」

  「……」

  從陽轉身就扶著牆乾嘔——她還挺喜歡吃醃肉的。

  「……你要把干屍抹了香料架炭火上烤?」李裹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簡直令人髮指……多大仇啊這是?!你這都快趕上朱桀了!

  聞言,沈曦驚恐地退到了從陽那邊:「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喪心病狂嗎?」

  「我……我看你是想多了吧!」

  李裹兒自認為修養是這群人裡面最好的了,被沈曦這麼惡人先告狀一刺激,她還是忍不住差點爆了粗口。

  「又不是我說要烤拉拉來吃的。」

  沈曦搖了搖頭,不過看她的神情,像是特別惋惜拉拉不能烤一樣。

  「別閒扯了,早點弄完你也早點安心對不對?」

  說著,她又輕輕拍了拍小伙伴的肩膀,「還沒吐完?明天做你最喜歡的醃篤鮮,開心吧?……我先去琢磨拉拉的配方,下午吃水果就不用喊我了!」

  從陽艱難抬頭,看著沈曦慢悠悠走遠的背影,忽然想起來,醃篤鮮的主料之一是火腿,火腿也是醃肉……於是她又扭回頭繼續嘔了。

  傍晚時,初七比平時略晚一點回來了。除了沈曦要的橡膠生乳和白膏泥,他還帶了一個硬梆梆的大椰子給小姑娘。

  雖然下午錯過了吃水果,不過這麼大個的椰子也挺不錯呢。

  沈曦樂顛顛抱著椰子打了孔,插上支麥秸小口吸著椰汁,杏核眼愉快地微微瞇著,看上去倒比平時更像小孩子了。

  「怎麼,已經有眉目了?」

  一下午沒見小伙伴,現在瞧她這這幅眉開眼笑的模樣,從陽只能認為是進展不錯的緣故。

  「六成了。」

  說著,沈曦取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瓦翁,裡面盛滿了散發著花椒香氣的粉末,然後比劃了一個手勢,在流月城的語言體系中,這個手勢代表數字六。

  「配方差不多敲定了,接下來是試驗。」

  「……」

  想起那群被自家師父玩得死去活來的廢棄試驗品,從陽決定暫時還是保持沉默,不要刺激拉拉為妙——殺頭之前還要給人吃頓好的呢。

  「那你讓初七找的這種樹汁是幹嘛的?氣味太奇怪了。」

  她視線一轉,落到那罐白色的黏稠液體上。

  「那個是防水的,等拉拉穿上了新衣服就把這個樹汁的提取物塗在表面,順利的話,它以後玩潛水都沒問題。」

  從陽好奇地伸手沾了一點點白色的樹汁,手指一捻就發現,這種液體的黏性比自己想像中大得多。

  「柔韌性和延展性不錯,糊在拉拉身上它也不會覺得行動不便吧?」

  「那是自然。」

  其實在沈曦心裡,最適合給木乃伊的裹屍布做防水塗層的,應該是透氣不透水的姨媽巾,不過現在的化學還停留在煉丹階段,她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弄點橡膠生乳糊弄一下。

  「其實我本來考慮用生漆或者桐油的,不過生漆接觸多了容易皮膚潰爛,即便拉拉不怕,對我們也不好,桐油塗層又薄了些……」

  正在說著,小姑娘臉上的笑容忽然一滯,忙不迭地撲向盛了橡膠生乳的罐子。

  「叭叭別動那個!喂喂不能舔的!!!」

  然而沈曦還是晚了一步,等她提起叭叭的時候,狸花貓的嘴巴已經被橡膠給糊住了……

  不過倒沒有完全糊死,叭叭還可以發出一點有氣無力的喵聲,不過吃魚是別想了,只能進一些流體食物。

  如果只是糊了嘴巴局部,其實也比較好處理,直接割開橡膠就行了,但是叭叭今天運氣似乎不太好,連嘴巴周圍的毛和鬍鬚都被黏住了。狸花貓又愛美,不肯剪毛,只能等沈曦明天提取橡膠之後,用剩餘的成分溶解掉糊在它嘴巴上的橡膠生乳了。

  初七感到十分解氣的同時,對此也有點兒遺憾,他是真的非常願意幫叭叭剪毛的。當然,會不會手一抖不小心多剪了點其他部位的毛,這個他就沒法保證了。

  在睡夢中感受到莫名寒意的薩摩耶犬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於是這天的晚飯,大家吃飯,叭叭喝粥,大家吃魚,叭叭喝湯。

  看到本該屬於自己的大鯉魚被沈曦、初七和從陽分著吃掉了,叭叭可憐兮兮地喵了一聲,失落地低下頭,鼻子以下都埋進了魚湯裡。貓食盆裡的水位線以肉眼可見卻又十分緩慢的速度往下降著,漸漸露出了一張濕漉漉還沾著蔥花和油星的小貓臉,看上去十分哀怨。

  吃完飯,沈曦放下筷子,拿出手絹給叭叭擦了擦臉。

  「這下真的成了花貓臉了……再喝點粥?」

  狸花貓用力搖頭,憂郁地看著餐桌上的鯉魚骨頭。在睜得圓圓的貓眼中,初七的碗裡那塊沒來得及吃的魚肉,正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初七裝作沒有看到狸花貓那自以為隱蔽的眼神,非常淡定地用筷子將魚肉分成一小塊一小塊,蘸著湯汁往口裡送。為了不洗碗,沈二小姐老早就宣布了先吃完不管後吃完洗碗的規定,為了避免出現沈曦挽著袖子洗碗的情況,初七總會拖到最後一個吃完飯。

  似乎是吃飯太過漫不經心,初七的筷子戳到了碗外面,然而在沈曦沒有看到的角度,竹筷夾住的其實是一隻毛絨絨的小貓爪。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意義嗎?」他一臉高深莫測地看著叭叭,用肯定的語氣說著疑問句。

  叭叭立刻發出一陣尖厲的喵聲,趁著沈曦還沒離開飯廳,趕緊召喚幫手。

  但是叭叭忘了,初七認識沈曦的時間可比它久多了,至於惡人先告狀什麼的……

  「曦小姐,這花貓想偷魚吃。」初七果斷並且正直地開口了。

  「不是說了沒弄掉那些膠之前只能吃流食麼?」

  這一回,沈曦總算扛住了毛絨絨的誘惑,義正言辭地揪著叭叭的後脖子,將張牙舞爪意圖撓花初七的臉的狸花貓提起來。

  「讓你貪吃舔橡膠樹汁,不作死就不會死,叭叭你不乖哦?」

  初七迅速把臉扭到了一邊,免得被沈二小姐發現他得瑟到幾乎溢於言表的模樣。


第六十九章

  收到清和回信附帶的積年沉水銀之後,沈曦正式動手山寨補完木乃伊拉拉了。

  其實以沈曦對蠱術的掌握程度,要找個保持無菌不腐的方法並不難,但是干屍這種東西實際上略脆,受環境影響很大,貿貿然用兔朝獨家手段,沈曦覺得這個歪果屍一定扛不住,大方向上,還是尊重國際友人的傳統比較保險。

  「所以你就整出這麼個如魔似幻的強化型號?!」

  從陽的聲音都在發抖,「你就不怕拉拉跳起來掐死你?」

  「放心吧,這裡沒鏡子,拉拉看不到。」

  「……一會兒它站起來不就看到了?別忘了外面還有個李裹兒,到時候一起揍你!」從陽臉色陰暗地撇過頭。

  沈曦淡定地舉起了一張符:「我有這個。」

  那是清和看到她在信裡說要折騰番邦的古代干屍,隨手跟沉水銀一起快遞過來的,據說對不死系是全方位無死角秒殺。別說干屍和厲鬼的男女混合雙打,百鬼夜行她都能單刷。

  剛剛被塞了一肚子以花椒為主要構成的香料粉末、體表刷沉水銀塗層然後打上繃帶覆蓋初加工橡膠的拉拉還躺在臨時解剖台上,對自己的新外觀一無所知。不過被送進來之前,李裹兒打見面以來頭一次露出的擔心,倒是讓它十分受用。

  「行了,出去吧。」沈曦在屋角的水盆裡洗了手,「屋子裡呆了四五天,憋壞了吧?」

  拉拉用它固有的緩慢而僵硬的動作搖了搖頭,撐著身體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倒座的門。

  關小黑屋什麼的,對於在人形棺裡躺了一千多年的前法老來說其實並不算什麼難熬的事,只不過被叭叭撓掉了裹屍布,而且還是當著李裹兒的面,拉拉覺得有點羞於見人。

  雖然在古代的埃及,只穿一點或者一點不穿都非常時髦,不過放在東方那就是傷風敗俗了,立志於當上門女婿的木乃伊不希望被心上鬼誤解。

  當然,如果這麼點小心思如果被房東知道了,她肯定又會感歎被挖了腦子的前法老真單蠢。

  七月的陽光落在木乃伊身上的一瞬間,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沉默許久之後,初七才找回了聲帶:「曦小姐……最近團子來信了?」

  「沒有呀。」

  沈曦從黑白相間的木乃伊旁邊探出了腦袋,「不過你這麼一說……確實可以喊團子過來瞧瞧!」

  木炭和白膏泥的作用是吸潮和防腐,沈曦把這兩種材料分別塗在了拉拉的新裹屍布上,一層一層纏上去之後,外面裹的橡膠生乳提取物又是半透明……

  就出現了黑白條相間還自帶閃光的獵奇木乃伊。

  ——越來越如魔似幻了喵!

  叭叭的小爪子用力捂著嘴巴,笑得直接從屋頂滾下來,然後砸在了還在驚呆狀態的薩摩耶犬的腦袋上。

  更加毀三觀的是,拉拉對這個新外觀的接受度比沈曦還高,大太陽底下樂顛顛地晃了兩圈,就心滿意足地湊到李裹兒面前咿咿呀呀去了。

  全程參與製造黑白木條紋乃伊的天府祭司壓下了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罪惡感,淡定地看著從院子這頭打到院子那頭的貓和狗……忽然發現,自己的意志被磨練得越來越強韌了,嗯,起碼也不是一點收獲也沒有。

  沈二小姐完全沒有意識到,她的小伙伴把「和沈曦同居」這件事情,當做了一種磨練意志的考驗……

  而兩人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是,其實這個考驗從她們狼狽為奸的第一天就開始了。

  到了第二天,沈曦才知道,其實還有更糟糕的情況。

  李狗蛋和叭叭不知道跑去哪裡瘋玩,傍晚回來的時候,滿身毛都花花綠綠看不出原色了,理所當然,兩個逗比都被沈曦揪著耳朵訓了一頓。

  等沈二小姐燒好洗澡水,正打算把李狗蛋和叭叭扔進浴桶裡揉泡泡,卻發現蹲在井邊的拉拉已經被它們蹭了一身花花綠綠……

  然後忍無可忍的公主殿下滿身鬼氣從井裡爬出來,一桶涼水劈頭蓋腦朝著這仨潑上去。

  貓在一邊看熱鬧的天府祭司不忍直視地移開了視線。

  初七心道,真好,他今天還什麼都沒干呢,這幾個就自己窩裡反掐上了,照這個情況繼續下去,用不著他做什麼,敵人已經自取滅亡搞內訌了。

  每天一開門就看到逗比們在花樣作死——這是沈曦無法形容的復雜心情。

  似乎是新衣服不會弄髒也不怕水這件事情給前法老開了腦洞,接下來的幾天裡,拉拉非常熱衷給自己的衣服添花紋,人體彩繪一天一個樣都不帶重復。

  托它的福,這些日子來看診的病人也被嚇得不輕。

  沈曦覺得心情更加復雜了,她一點報社的慾望都沒有,怎麼養出了一堆報社傾向的奇葩?

  悄悄跟初七商量之後,沈二小姐決定找機會甩掉這群蛇精病自己跑路,至於時間,應該是在秋天小伙伴上工離開之後。

  「休想甩掉本宮跟男人私奔!」公主殿下惡狠狠地抱著蒼穹之冕,壓低了聲音沖沈曦咆哮道。

  嗯,現在最麻煩的就是這個問題了,因為沈曦一時手快把李裹兒關進了蒼穹之冕裡,所以,如果她不想帶著李裹兒一起跑路,就得扔掉蒼穹之冕……

  「沒辦法,那就加上這只好了……」沈曦無奈地攤了攤手,「悄悄收拾細軟,大件的先別帶了,反正屋契在我們手上,先前又謠傳我們後院井裡有鬼,鎖好門大概就安全了。」

  正好最近這些天陽光很好,非常適合晾曬,左鄰右捨也確實找出了很多冬衣出來攤在院子裡去霉氣。借著晾曬衣物的機會收拾東西,也不會引起注意。

  再過幾天,廣陵魔就會來接叭叭,李狗蛋肯定是跟著小伙伴到處晃蕩的,這麼盤算下來,其實要扔掉的也只有人體彩繪愛好者拉拉一個了。

  而且前法老對這邊人生地不熟,想甩掉它讓它找不到的方法不要太多。

  沈曦的安排,初七自然不會有意見,至於捎上李裹兒,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但是不得不帶上這只又吵又鬧的厲鬼的原因……必須注意。

  一向敏於行的行動派立刻趁著刷榜的機會找了時間出門約天府祭司面談,談話主題,自然是關於沈二小姐手裡那個偃甲的來歷。

  「你說蒼穹之冕啊……」

  從陽略一停頓,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之後,她才繼續道,「以精巧程度說,普天之下,我覺得也只有兩個人能做得出來吧……但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還望天府祭司不吝告知。」

  初七繼續一副八風不動的淡定模樣,至於是不是表裡一致,那就不得而知了。

  「說笑而已,何必當真呢?」從陽見好就收,「不過起碼也得讓我知道,你怎麼突然打聽這事。」

  「……打算把厲鬼弄出來。」初七找了個看上去說得過去的理由,「曦小姐越來越煩它了。」

  騙誰呀,小曦明明逗那個蠢貨公主玩得很開心吧……從陽撇了撇嘴,不過結合之前的發現仔細推敲一下,她大概也能猜得到初七的目的。

  「雖然上面偃師的標記被抹掉了,不過……」

  打定主意之後,從陽開口說道,「我師父倒是能做得出這種偃甲,不過他可從來沒有閒工夫做實用性不高的東西,所以只能是另一個人了。」

  「……哪位?」

  從陽搖搖頭:「說出來肯定會被大祭司揍死,只能告訴你,從破界以來大祭司一直在找他的下落……大祭司能把自己妹妹的安全交給你,以他對你的信任程度,我這麼提醒,你猜得到是誰嗎?」

  「……」

  初七沉默不語。

  「其實我也是到後來才知道,原來他還做了這麼件偃甲給小曦……」

  似乎是覺得有些意猶未盡,從陽托著下巴,回憶著,「仔細想想,他們其實很小就認識了,我記得好像還一起分過蟲子吃,又都是一直呆在大祭司身邊……而且,在離開流月城之前,大祭司也確實很看重他……」

  一邊說著,天府祭司用餘光瞟了瞟初七,見他像是若有所思的模樣,於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才有趣嘛~~~

  等初七回過神的時候,天府祭司已經離開很久了,不過她透露的東西,信息量對初七來說卻有點大。

  收拾好晾曬過的衣服,天已經快黑了,沈曦揉了揉肩膀,視線落在了一回來就幫她收衣服的初七身上。

  覺察到沈曦的注視,初七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過頭來:「曦小姐,有事嗎?」

  「……沒事……」沈曦收回了視線,沒話找話地,「忙了這麼久不熱嗎?」

  初七搖了搖頭,若無其事地抱著收下來的最後一筐衣服回到屋裡,放進箱子裡。

  這是搞什麼神秘啊……沈曦撅著嘴跟上,然後用力甩上了屋門。

  早早收拾好細軟,又送走了來接叭叭的怪蜀黍廣陵魔,又過了些日子,到了立秋,從陽也告別了小伙伴和小伙伴的護衛,帶著李狗蛋,正式開始接管下界的幾處據點。

  於是沈曦果斷啟動了秘密甩掉人體彩繪藝術家拉拉的行動。

  「我們偷溜很快就會被發現吧……」李裹兒有點不安地從蒼穹之冕裡探出了腦袋,「追上來了怎麼辦?」

  沈曦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行動那麼遲緩,發現了它也追不上嘛!」

  「曦小姐,請抓緊。」初七看了一眼先前被沈二小姐抓著的左臂,現在只有她的左手還在原處,「屬下准備加快速度了。」

  「嗯嗯,再快一點~」沈曦點了點頭,「爭取天黑之前到泉州吃海鮮!」

  一邊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迅速變小遠離的洛陽城,然後瞬間斯巴達了。

  「……拉拉追上來了……」

  居然忘記了人形棺裡還塞著一張波斯飛毯……


第七十章

  如果一定要說沈二小姐有什麼缺點,初七覺得,那絕對是沒定性這一點沒跑了。按照她那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玩法,竄遍了以河西走廊為分界、除了西北以外的神州大部分地方,而且每個地方呆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年……二十多年才逛完地圖上標記出的八成城鎮,初七隻能感謝以神州之大,接下來的十年內,不至於讓沈曦失去閒逛的興趣。

  至於曾經被初七視為最大威脅的毛絨絨……起碼現在到處跑的話,沈二小姐就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去勾搭了。

  不過沒時間勾搭不代表沒有勾搭,現在他們攜帶的食物構成裡,魚干和肉乾的比例已經增加了不少,一方面是便於保存和攜帶,另一方面是可以隨時拿出來勾搭路上遇到的毛絨絨的小動物。

  嗯,比如為了蹭食物掛在拉拉身上的那堆小萌物……

  看看一身彩繪還爬滿了喵喵叫汪汪叫的小貓小狗的番邦干屍,初七淡定放空了視線。

  他怕看久了會傷眼。

  一開始其實小動物們的首選目標是沈曦,不過時間久了,初七養成了一看到毛絨絨的小動物就默默釋放殺氣——當然,目標不是沈二小姐,她是覺察不到的——恐嚇它們的習慣,於是現在小動物們的目標變成了這一行裡面最沒有威脅性的拉拉。

  而且這只品味怪異的干屍對上了貓狗之類的動物,適應性看起來倒是相當良好,除了軟軟嫩嫩的小姑娘沈曦,最受小動物歡迎的就是拉拉,完全看不到當初扛著棺材坐上飛毯追李裹兒的那股狠勁。

  某種程度上看,沈二小姐和前法老在毛絨絨這方面,其實是當之無愧的同好。

  後來初七才知道,在拉拉生前的統治的國家,大部分神只都是動物腦袋和人類身體組合的形象,頂著貓腦袋和狗腦袋的都是比較重要的神只,所以作為統治者的前法老,對這兩種動物相當寵愛。雖然死後被挖掉腦子變成了另一種性質的存在,不過對貓貓狗狗的喜愛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這就是真愛呀……

  以上是消息提供者沈曦自己加上的結束語。

  初七很慶幸,沈曦的真愛也就是她沈二小姐的兄長初七的主人,這時候還在流月城安安穩穩地當著大祭司,所以他不用擔心下界不知道什麼時候蹦出個真愛來,手指一勾就把沈曦給拐跑了。

  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下界總歸是有個不穩定因素。

  破界之後離開流月城、擅長偃術又極得大祭司看重的人,根據初七還在流月城時能接觸到的記載來看,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只有一個。

  湊巧的是,在下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也聽說了有位偃術冠絕天下,行蹤飄忽不定的大偃師謝衣,還是同名。

  現在最重要的是,別讓沈曦跟那個人碰到了。

  這個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關鍵在於謝衣的去向成謎,初七也不確定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沒准大街上轉個彎就遇到了。

  初七隱約有點印象,剛來下界的那段時間,沈曦在客棧吃飯的時候聽到路人提起某個偃師用偃甲疏通積雪山道之事,一下子嗆得半死……看來今後要多關注一下這方面的消息,有選擇性地避開可能重合的路線。

  而這一切,都要在沈曦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

  「……所以,接下來的方向,就確定為……我說,初七你在聽嗎?說正事的時候發什麼呆?快給我回神!」

  沈曦不滿地踮起腳尖,用手指在初七肩上不停戳,雖然看上去很用力,但是以她負五的戰鬥力,對初七無法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一切聽曦小姐吩咐。」

  不管沈曦打算幹嘛,這個回答是最萬無一失的,就算她想做什麼危險的事情,初七也有信心能在沈二小姐遇險之前擺平。

  事情的起因是四天前,沈曦發現她豢養多年的冰蠶突然開始大批死亡。她最早開始培養的那一對育種冰蠶,其實已經很老了,壽命到頭也不足為奇,至於這對冰蠶生育的後代,則是同體繁殖導致了基因缺陷,又因為育種冰蠶衰老的影響,一死就死了一窩。

  於是本來就沒什麼目的性的沈二小姐就將下一站定為冰蠶的原產地,不周山。

  「……鍾山以東,昆侖東北……」沈曦展開了從沈夜書房的上古地圖描摹的絹圖,「終年風雪,外圍有屏障,靈力越強者,所受阻礙越大……只阻強,不擋弱……」

  她拿了紙筆,開始寫采購清單。

  「先收拾一下東西再出發,還要多買點御寒物資。」

  「屬下這就去。」

  「唔……先等等,你好像一直沒准備過冬衣?那地方似乎不能動用靈力,你這一身常服去了不是找病麼?」

  「……這……」

  「對了!」小姑娘像是想起了什麼,雙手一合,開心地說道,「我記得去年到靺鞨那邊買了不少好料子,拿來做冬衣挺不錯的!」

  「……」

  一股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砸重金讓裁縫連夜趕制了御寒的冬衣之後,兩人按照預定的時間出發了。

  沈曦拿的是上古地圖的摹本,雖說到如今地貌變化有些大,不過大致方向卻不會錯,只不過先前沈曦和初七人在江南,距離太遠,很是花了些時日,才趕到不周山外圍的屏障前。

  「……曦小姐,屬下必須換衣服嗎?」取出大大的衣物包袱,初七覺得壓力略大。

  沈曦理所當然地點頭:「進入不周山必須收束全部靈力,沒了法術又不穿厚衣服,這裡可沒有五色石,你打算怎麼御寒?」

  一邊說著,她已經解開了包袱上的結,拎起一件皮制袍子,伸直了手臂放在初七眼前。

  「現在,馬上,穿好。你該不想我親自動手吧?」

  多穿件衣服真的沒什麼,但是問題在於,沈曦的品味多年如一日,就算是成年男子的皮袍,也跟她身上那件一樣,都是手感超好的毛絨絨。

  為了不被戰五渣小姑娘扒衣服,初七最終還是妥協了,接過沈曦遞到面前的袍子,披上身穿好,然後他發現自己想多了。

  ——添衣服哪裡用得著扒掉身上本來的衣服?

  再然後一轉身,他又發現了一件令他心情更加復雜的事情。

  沈曦找裁縫做衣服的時候,特地讓人把獸皮上的尾巴留著,現在這條毛絨絨的尾巴就拖曳在他身後。

  「曦小姐……」他難得在沈曦面前黑了臉,「……這個?」

  「咳咳!」沈曦干咳一聲,訕笑道,「這個設計,緊急情況下可以當腰帶使用!」

  初七忽然覺得,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深究真實原因為好。沈曦喜歡這麼弄,他就老老實實穿著,反正尾巴並不是很長,試著走了兩步,也不影響行動。

  就先這樣吧……他破罐破摔地想。這麼多年都由著沈二小姐的性子過來,他也習慣了。

  冰蠶以生長在不周山南麓的木禾為食,兩人這時正在最靠近南麓的邊界處,由此望去,隱約可見被一片蒼翠覆蓋的山麓。這一帶風雪極大,沈曦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皮襖手套圍脖帽子全副武裝了,初七整理剛換的衣服時,她正在挑揀行李。

  進入環繞不周山的無形屏障之後,所有與靈力相關的技能都不能使用,攜物類的法術自然也在其中,所以進山之前,她要把必需品先找出來,其餘不是生存必需的東西,就先留下來,等回程的時候再帶上。

  「天氣這麼冷,基本不用考慮衣服換洗問題了吧……柴薪和飲水可以在山中就地收集,不過打火石必須帶上,鍋子也不能忘了,帶個小一點的……」

  沈曦根據比例尺換算出了大致的路程,再推測此行所需時間,由此來決定攜帶食物的分量。她小聲嘀咕著,然後分出了十二天分量的物資,開始往先前訂做的兩個雙肩背包裡塞。

  「來回需要四天左右,預留四天時間來找冰蠶,總共八天,多帶總量二分之一的食物以備不時之需……十二天之後,不管是繼續找還是另作打算,都要回這裡。」

  初七點點頭,用法術隱藏了沈曦挑揀過後剩下的行李,又留下靈力標記,以免風雪勢大,半個月後就找不到地方了。

  一大一小兩個雙肩包,沈曦背小的,初七背大的,掂了掂重量,都在各自可以承受的範圍內。

  「對了,噬絕玉沒忘帶吧?」

  進入屏障之前,沈曦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於是扭頭看向初七。

  傳說不周山的主人、燭龍之子鍾鼓對弱者倒是有幾分寬容、允許弱小生靈進入不周山修行,卻對盤古系的神只及其部屬極不不待見。

  兩人雖然不是烈山部祭司,但靈力歸屬卻仍是神農一脈,更要小心,而魔氣並非自身擁有的靈力,即便全力約束也難免會有外洩,如果被鍾鼓覺察到負面的魔氣就糟了。

  「曦小姐放心。」初七從毛絨絨的領口裡扯出了一段繩子,上面系的正是鑲嵌了一小片噬絕玉的墜子,「此物從未離身。」

  沈曦點點頭,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初七領口的絨毛上——看起來手感很好呢。

  正事要緊……她定了定神,拂去了落在睫毛上的細密雪花,轉身穿過屏障。

  山頂盤旋著厚重的雲層,雲間似乎隱藏著飽含金雷之力的閃電,卻遲遲不見落下。

  主峰下的懸崖滿布了巨大洞窟,都是過去在此修煉化形的角龍曾經的居處,如今早已空置,只留下朔風穿過洞窟的呼嘯之聲。

  似乎是有龍神護佑的緣故,不周山的靈氣極為充裕,像是完全沒有受到上古天地異變的影響。

  ……沒影響?怎麼可能?

  沈曦默默抬頭,看向攔腰斷為兩截的不周山主峰,本該高聳入雲的天柱早已傾塌——而且還是守護不周山的鍾鼓打架弄塌的,後來天地異變、濁氣激增的變故,也正是由此而起的。

  沈曦的目的是主峰南麓,這段路遠比攀登主峰的道路平坦,但是對於戰五渣小姑娘來說,還是崎嶇得過分,風雪並未因為靈氣充裕而減輕多少,完全違背了自然規律的參天樹木盤根錯節,行走其上更是困難。也虧得沈曦衣服穿得厚,這才沒掛彩。

  先前目測不周山範圍的時候,初七還覺得若是只去南麓,八天的來回時間略多,現在看看沈二小姐的行進速度,他又覺得,果然凡事都要未雨綢繆……

  一邊想著,他伸手拽住了沈二小姐的後領,拎小雞似的順勢一提,成功遏制了小姑娘直接滾到山腳的趨勢。

  「道路崎嶇,曦小姐須小心些。」初七忍著笑意,提醒道。

  不是他不厚道,而是穿多了衣服的小姑娘真的很圓潤,加上一個對她來說體積過大的背包,於是平路上從來不摔跤的沈二小姐遭殃了……不過圓乎乎也挺可愛的。

  沈曦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繼續往前。沒走幾步,又被初七提住了後領,化險為夷。

  「……再笑沒飯吃!」

  「……」

  再怎麼嘴硬,曦小姐你該摔的時候還是會摔啊……初七移開了視線。

  一步一蹭到了天黑,初七找了個廢置已久的洞窟,用石頭和樹枝堵住風口,生起了篝火。摔了一路的沈二小姐迫不及待地找出毛氈和睡袋鋪好,大有鑽進去就一睡不起的架勢。

  初七隻能無奈地提醒小姑娘,先吃晚飯再睡覺,不然明天沒力氣爬山,只會摔得更慘。

  當然,最後一句他明智地消音了。

  喝的是燒開了用草葉和木炭過濾的雪水,還是有股很淡的土腥味,吃的是沈曦自己搗鼓出來的壓縮餅乾,雖然營養足夠但是口感很不好。從到下界之後,沈曦還是第一次吃這麼簡陋的食物當晚餐。

  小姑娘含著食物,兩腮鼓鼓囊囊也沒咽下去多少,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火光映照下顯得紅彤彤圓乎乎的,心不在焉的模樣十分可愛。

  如果捏上去,手感應該不錯……

  初七若有所思地垂下目光,決定以後找到機會,就將想法付諸實施。

悠于 2018-4-13 19:28

第七十一章

  第二天清晨,沈曦倒是比初七更早醒來,原因無他,地面又冷又硬,鋪著毛氈靠近篝火,也硌得有些難受。

  都是慣的……沈曦掛著一對黑眼圈,深深地唾棄自己。

  沈曦剛收拾好毛氈和睡袋,初七也起來了,對於自己居然比沈二小姐晚起床這件事,他自感十分失職。

  雖然初七很想做點什麼將功補過,不過沈曦堅持不讓他做早飯,這樣一來,初七更加失落了。

  失落的心情一直維持到繼續上路一個時辰後,初七終於找到了展現自己行動力的機會。

  沈曦衣服穿太多行動不便,而眼前的路況比昨天走過的那段更加陡峭……沒准原定八天往返的時間都不夠用。

  初七覺得,這個時候必須做點什麼了。

  「若是這般行進,八天往返,時間許會吃緊。」初七難得用委婉的方式建議道,「須得加快速度為好。」

  「你有什麼辦法?」沈曦也不傻,初七既然開口這麼說了,八成已經想到主意了。

  初七也不含糊,將兩人的背包重新整理了一番,徹底輕裝簡行。因為已經過了一天的緣故,食物的分量倒是少了一些,再加上初七又扔掉的一部分東西,行李的重量減輕了近三分之一,再倒騰一下,沈曦負責背的包基本就空了,就連初七的包也輕了不少。

  還真是簡單實用直接到了極點……沈曦默默移開了視線,初七這麼一折騰,頓時讓她有種自己昨天背著一堆廢品做無用功的錯覺。

  「……行李分點給我。」

  沈曦的臉皮還沒厚到自己背著空包偷懶、把所有負重都扔給初七的地步。

  看著小姑娘明明氣鼓鼓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的模樣,初七忍住了笑意,把食物放進沈曦的背包裡。乾燥處理過的壓縮餅乾重量很輕,而且每天都有消耗,不會讓沈曦花太多力氣。

  盡管如此,走在比昨天更加坎坷的山路上,沈曦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阻止自己像個絨毛球一樣往山下滾的趨勢……基本上初七的手就沒離開過她的後脖子。

  要不是想著別人的地盤上不能太張揚,沈曦一早就召出蠱蟲代步了,反正蠱術不需要動用靈力,不會被不周山的屏障排斥。

  「前方路況過於陡峭險要,若曦小姐信得過屬下……」

  又一次拎著差點滾下山的沈二小姐的後領,初七瞅瞅那張包子臉,故作淡定地建議道。

  「可否由屬下代步?」

  「……代步?」沈曦扭頭看著像是一條線一樣連接崖壁兩端的細窄石徑,「看著就不結實……還是繞路吧。」

  初七搖了搖頭:「無妨。」

  話音剛落,沈曦就感到肩上一輕,背包被初七取下來,用繩子綁在他身後的那個大背包上,然後身形忽然低下來,兩人的視線幾乎平齊。

  下一刻,初七的左臂已經攬住了沈曦的後膝,略一用力便將還不到他胸口的女童抱起。

  小姑娘驟然失去平衡,下意識就抓住了手邊的東西。等穩住了身子,她才發現自己坐在初七的臂彎裡,上半身都倚著他的左肩,嗯,兩條胳膊還纏到了初七的脖子上。

  成年人永遠不懂蘿莉的身高之痛……沈曦一邊揪著初七領子上的絨毛,一邊忿忿地想。

  踏上大約兩尺寬的石徑,下方就是深不見底的谷壑,凜冽的風從深谷中呼嘯而上,自綿延數裡的石徑兩側分流而過,毫不停頓地直沖上天。

  此情此景,讓初七有種在兩面氣流構成的牆壁之間行走的錯覺。

  然而,身側讓他覺得如有實質的牆壁,其本質仍是看不到也抓不住的空氣,如果因為錯覺而疏忽大意,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更何況,他懷中還有一個重要程度更在自己性命之上的小姑娘。

  而這個時候,坐在他臂彎的小姑娘,已經被他身後那條毛絨絨的尾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峽谷中的風是往上吹的,毛絨絨的尾巴隨著氣流一卷一動,幾乎勾走了沈二小姐的魂。可以想見,如果不是尾巴長度有限,這會兒已經被沈曦一爪子薅過來各種玩了。

  只能看不能摸太煎熬了!

  沈曦憂傷地想著,下巴擱在了初七的肩上,然後順勢蹭了蹭他脖頸間的絨毛,暖絨絨毛乎乎的觸感,瞬間治癒了沈曦因為摸不到毛尾巴而生出的悲哀。

  於是她來勁了,蹭得變本加厲。

  初七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定力好了,雖然前幾次都是在夢裡被小兔子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分心也好,想幹點別的什麼也好,無論如何,先過了這段懸空石徑,再考慮其他事情。

  看到石徑盡頭的時候,初七一陣如釋重負,正想叫沈曦,一扭頭卻發現小姑娘靠在他肩上,已經睡著了,眼下淡淡的青黑還沒有褪乾淨。

  負重並不是問題,那麼……想起前夜沈曦失眠之事,初七決定就這麼維持現狀,繼續趕路。

  石徑之後的路滿布嶙峋怪石,雖然不必擔心失足踏空,但也好走不到哪裡去。初七覺得沒有叫醒沈曦真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一邊想著,他穿過了亂石路段,單手抓著粗糙的樹籐攀上山崖,幾個跳躍之後,便將巨石堵塞的隘口輕鬆拋在身後。

  接下來的路比昨天好走很多,不過這個時候初七還不打算叫醒沈曦,一方面,小姑娘步行太慢,由他代步速度反倒更快,而另一方面……

  微微側過頭,映入眼中的睡顏寧靜而平和,透著一種安心的感覺。

  不帶任何防備,就這麼靠在他肩上入睡,是不是表示,沈曦對他的信任,已經到了不必有所保留的程度?

  而且,圓嘟嘟的臉頰,看上去真的很好捏。

  右手在外袍的絨毛上擦掉灰塵土屑,然後鬼使神差地碰了碰沈曦的臉蛋,見她沒有反應,於是得寸進尺地捏住……果然手感很好。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腦袋晃了晃,眼睛倒是沒有睜開。

  見此情形,初七鬆了口氣,決定換一邊捏。

  然後他就聽到啊嗚一聲,手指被咬住了,齒尖抵著指節,還用力磨了磨。

  「……」

  初七試了幾次,沒有找到能夠在不驚醒沈曦的情況下抽出手指的方法,只好作罷。也幸虧接下來的路還算平坦,沒有需要攀爬的地方,不然兩隻手都沒空,他就只能坐著發呆等沈曦醒來了。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飯點,正好沈二小姐的覺補足了,肚子也餓了,於是神志也清醒了。

  小姑娘捂著嘴巴打個哈欠,扭了扭身子,從初七懷裡跳出來,眨巴眨巴眼睛,又輕輕揉了幾下,終於對上了焦。

  「你手上是怎麼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趴在初七肩上睡覺有什麼不對,「手指那麼紅……被石頭夾了?」

  初七淡定地移開了視線:「多謝曦小姐關心,只是略紅腫,並無大礙。」

  聞言,沈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摸出活血化瘀的藥粉:「不能用法術治療了,自己上藥吧。」

  小小的插曲之後,兩人決定隨便吃點東西就繼續趕路。

  現在距離預定的目的地已經很近了,畢竟十個戰五渣沈二小姐加起來,趕路的速度也及不上初七的一半。

  接下來的路比昨天好走不少,沈曦睡了大半個上午,這會兒精神十足,吃過午飯又休息了片刻,她就元氣滿滿准備上路了,壓根看不出上午趴在初七肩上時那股慵懶勁。

  雖然非常不想打擊沈二小姐的積極性,不過初七還是很老實地告訴小姑娘,其實由他代步比較快。

  ——就算是上午那種路況,帶著兩人份的行李外加一隻小蘿莉,他也走完了全程的二分之一。輕身之術並不單純指法術,這時候沒法瞬行,還有輕功呢。

  沈曦再怎麼不願承認,可事實依舊無法改變,自己就是一個連走路都比別人差一大截的戰五渣……先前計算行程的時候,她是以自己的速度作為標准的,跟初七一比高下立判,簡直慘不忍睹。

  接受事實的結果就是,沈二小姐毫無羞愧感地坐在初七的臂彎,繼續靠著他的肩休養生息去了。

  隨著周遭景物的飛快倒退,海拔不斷升高,生長著粗大氣根的樹木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以纖細猶如南方喬木的柔弱植物,林間還有冰冷卻沒有絲毫凍結跡象的流水潺潺而過。

  若不是天上飄著雪花,身上還裹著御寒的裘皮,還有口鼻呼出的白霧,沈曦幾乎以為自己到了維揚一帶。

  不過仔細想想,從進入不周山以來,這一路所見違背自然規律的景象還少麼?此處乃是上古遺存之地,神異之處本就遠甚於外界,這般風物也就不足為奇了。

  正在想著,初七已經停下了腳步。

  「遠處那片,應是木禾林了。」

  在下界,木禾是一種傳說中結著碩大稻穗的樹木,已經不存於世了,而事實上,流月城釀酒常用的谷物裡,木禾稻實所占比例很大,成熟的木禾莖稈還可以用來熬糖,這種如樹木一般的禾類植物,是大部分流月城人都十分熟悉的東西。

  根據書中記載,冰蠶喜食葉面朝北生長、經霜一年以上的新鮮木禾葉,而且只棲息在距離地面至少超過一丈高度的枝條,進食之後時常結黑繭從葉柄垂絲而下,像只鍾擺一樣隨風飄蕩搖擺,用這種方式加快消化速度。

  沈曦馴養冰蠶多年,對它們的習性自然熟知於心,到禾木林靠山的一側抬頭張望了一下,便找到了幾個符合冰蠶棲息習慣的點,枝葉間還有垂懸而下的黑色蠶絲,似乎是蠶繭掛鐘擺之後留下的。

  初七按照沈曦的吩咐,將一種灰色的藥粉抹在垂著蠶絲的木禾枝條上,一回頭就看到小姑娘正努力踮著腳,伸手去摘一棵比較矮的木禾上結的稻實。

  昨天加今天上午都在啃乾糧,看到新鮮食物就把持不住了……初七覺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沈二小姐的心情。

  然後初七又想起了一件事,調料什麼的,早上出發前就被他給扔了……

  於是他做賊心虛地轉過身去摘另一棵樹上的稻實,裝作沒有看到沈曦鼓起來的包子臉。

  作為一個合格的資深吃貨,光只會吃是不行的,還得會做。就在初七掩耳盜鈴的短暫時間裡,沈曦已經找了這附近主幹最粗的木禾,拿出小刀劃開了莖桿外皮收集了帶著清淡甜味的樹汁,和洗乾淨的稻實一起下鍋煮,成品吃起來粉糯糯的,有點像煮熟的菱角。

  好吧,就算生氣了,也會記得喊他吃飯……初七咬著板栗大小的稻實,默默想著,最起碼,這也是沈二小姐越來越重視他的一種表現對吧?

  吃完午飯,先前抹過藥粉的木禾枝也有動靜了,沈二小姐毫不客氣地趴爬到了初七背上,指揮他上樹,然後自己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一隻不斷扭動的肥胖蠶蟲,扔進准備好的蠱罐裡。

  看著一臉心滿意足的笑容的沈曦,初七決定不提醒她現在還掛在自己背上這個事實,會舉一反三的小姑娘真是再可愛不過了……只是如果她以後都掛他背上的話,就不方便捏臉了。


第七十二章

  雖然從七殺祭司那裡學到了怎麼讓一條冰蠶繁育後代,不過想想後果,本來壽命不比烈山部人短多少的冰蠶只折騰——沈二小姐堅決不承認是自己對冰蠶壓搾過度——了不到一百年就因為遺傳病慘遭滅門之災,沈曦深感拔苗助長不可行。

  那時候是條件不允許、不得已為之,現在人都在不周山了,只抓一條未免太說不過去……

  沈二小姐的決定,只要不會傷到她自己,再不合理的初七也不會反對。在禾木林附近查探了一番,確定沒有能威脅到他們的生物存在——就算有也不敢在這裡鬧事,兼之禾木本身就是一種糧食作物,不必擔心斷炊的問題,初七對小姑娘的提議毫無意見。

  至於來不周山前被沈曦扔給清和門下弟子托管的如魔似幻,初七一點都不擔心他們被玩死,畢竟李裹兒和拉拉都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當然,他才不認為自己是覺得那倆太礙眼了,所以才會同意沈曦延長滯留時間的。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裡,沈曦卻是連一隻冰蠶都沒有找到了。不服氣地逛遍了整個木禾林無果之後,她拿起蟲笛施展引蟲之法,這才找出了一隻埋在落葉裡的黑繭,想來應是結了繭後,被風從木禾枝上吹下來的。

  一整片木禾林裡只有兩隻漏網的冰蠶,這種情況相當不合理。

  沈曦想起剛來時發現的好幾處冰蠶活動過的痕跡,幾處位置的距離並不近,兩隻冰蠶就算三倍速蹦躂,也占不了這麼大的地盤。

  而且她也知道,生物之間有生克關係,對於木禾來說,冰蠶可以說是天敵的一種,如果沒有冰蠶啃食木禾葉,妨礙其生存,這片木禾林絕對不止現在這麼點規模……換句話說,這裡原本生活的冰蠶被抓走的時間,應該就在最近。

  成功馴化兩隻冰蠶之後,沈曦立刻將先前忽略的細枝末節同初七說了,兩人一推敲,均是想到一個可能。

  有人在他們來之前,先抓走了這裡的冰蠶,只有後來被沈曦尋到的那兩隻不曾落網,而且是兩人抵達不周山南麓前不久的事情。

  「簡直喪心病狂!」對於別人吃肉連湯都只留一丁點給後來者這種事,沈二小姐怒了,「下界其他地方的木禾早死光了就這兒有,冰蠶抓走了也沒東西吃,全餓死了這是要搞種族滅絕啊?簡直令人髮指!」

  最後兩隻似乎是曦小姐你抓走的……初七淡定地看著沈二小姐辮子上綁的鈴鐺發飾,保持沉默。

  沈曦發完火,低頭看看正在用尾巴相互戳的兩隻冰蠶,又樂了,這一對正好一雌一雄。

  「等它們生下後代,再送幾隻回來好了。」沈曦蜷起了右手大拇指,讓其餘四根手指豎起來,「冰蠶每次產卵都是雙數個而且雌雄對應,雖然間隔比較長,不過四十年左右應該可以恢復過來的。」

  初七並不關心蟲子的生長繁殖過程,他在思考的是,早他們一步來這裡抓走冰蠶的人或是其他種族,會不會發現還有漏網,然後去而復返,以及……是否具有威脅性。

  商量之後,沈曦沒有任何異議地同意了初七的建議,馬上離開不周山,先跑再說。

  然而不等他們動身,發生的卻是初七設想中最壞的情況。

  「果然還有漏網的冰蠶,交出來吧,小姑娘。」

  頭生雙角的華服麗人笑吟吟地看著沈曦,揚聲道,一身由淺到深的紫色隨著她行走時軀體產生的起伏,折射出了帶著緋紅的光線變化。

  沈曦搖了搖頭:「不行呢……已經被我馴化了,切斷跟我的聯繫就會死的。」

  她對布料不是很熟悉,但是來人衣服織物纖維之間摻入的紅色……是冰蠶一生只能結一次的紅繭,若用靈力強行催化的話,冰蠶結完繭就會立刻死亡。

  做這麼一身衣裳需要的紅繭數量,差不多就等於這篇片木禾林能飼育的冰蠶。

  若是沒有料錯,沈曦非常有理由相信,自己手中這對冰蠶,估計就是這世上最後兩隻了。

  就為了……做一件衣服。

  ——簡直荒謬。

  「沒關係,死之前結出紅繭就行了。」紫衣麗人輕聲說道,瞇起了冷血動物特有的豎瞳。

  初七早已擋在沈曦前方,微微壓低了身形,無論接下來對方如何舉動,他都能做出最快的應對。

  「殺雞取卵多不好呀……」沈曦繼續搖頭,「想來閣下壽命長久,多等幾年,待新生冰蠶長大了也不遲呀。」

  小姑娘歪著腦袋說話的樣子非常可愛,但是手背被沈曦輕輕敲了幾下的初七卻知道,這是談崩了的意思。

  紫衣麗人勾了勾唇角,像是在嘲笑沈曦的建議,隨即眼前一花,翼幅兩丈的巨大金屬綠色昆蟲投下十字形黑影一晃而過,沈曦和初七都失去了蹤跡。

  「雖然不周山也受到了天柱傾塌的影響,不過跟外界的環境差別還是挺大的……」

  沈曦把腦袋埋在初七懷裡,避免氣流沖進嘴巴裡,「至少氧氣濃度比外面高多了,像青仔這樣的上古生物還能蹦躂幾下。」

  因為出現返祖現象而異常巨大的蜻蜓不滿地略略降低了飛行高度,顯然是不贊同沈曦的說法。畢竟從孵化到現在的這段時間裡,它都是依仗沈曦的靈力而活,空氣好不好,跟它其實沒有太大關係。

  初七隻想敲敲這兩隻的腦袋,讓他們快點進入狀態。

  「果然是龍欸……」

  上一秒還在調戲被命名為青仔的巨蜻蜓,下一秒,沈曦就看到後方騰起了山巒起伏一般的蜿蜒蛇形,體表覆蓋著暗紫色的鱗片,頭部前端珊瑚形雙角和下面那雙灰色豎瞳,再明顯不過是屬於先前的紫衣麗人。

  能在不周山使用靈力的,想來也只有龍神或者他的同族,畢竟這裡也是許多角龍修行過的地方。判斷出對方身份的同時,沈曦就打定主意先跑再說。

  根據她這一世所知的有關龍的記載,虺五百年化龍,再五百年化角龍,角龍修煉五百年進入不周山龍穴試煉,經過脫胎換骨成為應龍……能夠進入不周山的,唯有角龍和應龍。

  後面吊著的這只顯然沒有應龍那般能耐,不然這會兒兩人也不一定能跑在前面,角龍的話……

  雖然前世出生在以龍為圖騰、以龍的子孫自命的民族,不過眼下沈曦腦子裡想到的卻是哪吒鬧海扒龍皮抽龍筋……

  覺察到沈曦的心思,初七低聲道:「曦小姐放心,離開不周山後,不足為懼。」

  不周山是鍾鼓的地盤,在龍神眼皮子底下使用靈力大打出手還揍——沒有血緣關係的——龍子龍孫,初七覺得就算是李狗蛋那樣無法治療的智商也做不出這種傻缺事來。

  沈曦腦洞初七徒手拆角龍的時候,也沒忘記留意後面那只角龍的動向,就她所知,不管是東方的龍還是西方的龍,嘴巴裡都能噴點大規模殺傷性的玩意,比如青仔剛剛避開的水柱。

  為了不傷到她身上的冰蠶所以沒用上更暴力的火系或者雷系,這一點值得慶幸。

  蜻蜓的飛行速度在蟲類中算是相當快的,巨蜻蜓的體積又十分龐大,速度自然更勝一籌。不過這麼在天上飛,實在太招搖了些,如果不是往不周山外逃命,沈曦是絕對不會祭出這只的。

  如果按照青仔剛被召出來時的速度,甩掉角龍綽綽有餘,然而高速飛行對靈力消耗極大,且不周山的屏障排斥龍族以外的靈力——尤其是源自盤古系神只的,使得沈曦現在無法用蠱術為巨蜻蜓補充靈力。

  而且巨蜻蜓並不適合長途飛行,被召出之前雖然吃飽了,但是經過一時間的疾飛逃竄,速度已經有些下降了。

  回頭看看與紫色角龍的距離,比起剛才又少了些,照這個速度,大約到不周山屏障附近就會被追上……沈曦用力握了一下手,再度舉起蟲笛。

  隨著一聲細銳淒厲的笛音,巨蜻蜓尾端炸開一點白光,迎風而漲,須臾間已結成一張細密難辨的八角羅網,八個角上各有一隻足刺纏著蛛絲的赤蜂。在沈曦的笛音牽引下,八隻赤蜂拉扯著羅網悄無聲息地張開,迅速朝角龍移動,然後兜頭罩下。

  羅網黏性與韌性極強,蛛絲又細,角龍只盯著沈曦全速追趕,對於周遭事物自然未投入過多注意力,猝不及防之下,一頭撞上羅網,尾巴因為慣性繼續往前,也被網給黏住了。

  「初七快看,活生生的銜尾蛇!」沈曦看著越來越遠的角龍,笑瞇瞇地一拍手,開心道。

  「……」

  扭頭看了一眼被黏住頭尾,只能原地打轉的角龍,初七果斷移開了視線。遇到了完全不能用常理推斷的沈二小姐,倒霉的只有對手。

  雖然羅網困住了角龍,但是沈曦很清楚,以龍的巨力,想要掙脫羅網並不算難,所以笑過之後,她便不再分心,連續吹出幾段笛音,凝神操縱赤蜂,在角龍周圍布下一道又一道羅網。

  巨蜻蜓的速度越來越慢,但是角龍也被絆住無法繼續追擊,兩項相減之後,雙方的距離依舊越拉越大。

  眼看已經越過昨晚歇息的地方,再過片刻便能順利離開屏障範圍了,沈曦正在慶幸沒出什麼意外,身後遠一些的地方忽然炸開一聲飽含憤怒的龍嘯之聲,震蕩的波動迅速輻散,絞碎赤蜂之後,眨眼間便追上了巨蜻蜓。

  被氣流掀飛高高拋上天空,片刻之後,沈曦便感到身體被堅硬又粗糙的巨爪箍緊,胸腔勉強承受住了巨爪施予的壓力,但重壓之下的肺部每一次廓張都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鈍痛。呼吸越來越困難,她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了,早已與身體融合的大小蠱蟲在體內劇烈掙扎著,像是馬上要脫體而出一般。

  ……尼瑪,這是要被捏死的節奏嗎……?

  視野中越來越近的是熟悉的玄金身影,在重雲遮蔽的黯淡天光下,他手中那抹清寒刀光顯得分外奪目。

  沈曦被角龍捏在一隻前爪中,居高臨下望去,初七一手扣住紫色鱗甲,貼緊著龍脊,身法靈動迅疾,鬼魅般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攀上龍身,然後手起刀落,斬向龍爪。


第七十三章

  角龍吃痛松爪的瞬間,初七展臂一勾,在沈曦下墜之前將她收入懷中,然後蓄力飛躍而出,巨蜻蜓恰好從下方飛過,初七便帶著沈曦落在了他背上。

  與此同時,沈曦啟唇吐出兩個極輕的音節,先前被角龍抓住時悄悄放出的蠱蟲得了指令,迅速爬到龍喉下方,鑽進了龍鱗之間的縫隙,然後狠狠咬住逆鱗下的嫩肉,注入毒素。

  一聲驚怒交加的咆哮之後,角龍的身形迅速縮小,變成了先前的紫衣麗人,最顯眼的,自是從她心口蔓延開的、猶如脈絡一般的灰色細線。她身體僵硬,死死盯著沈曦和初七,面上不再是剛出現時的傲慢與矜持,看上去十分狼狽。

  「……你下毒?」

  沈曦點點頭:「不致命的,放心吧……最多半個時辰無法動彈。」

  半個時辰,就算巨蜻蜓用爬的,也能離開不周山了,到時候都不是主場,角龍沒了優勢,而沈曦這邊是一個移動蠱毒儲備庫加上一個殺人放火打家劫捨一把抓的全才,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麼被動。

  不過,劑量還是小了點……按照沈曦的預想,這會兒角龍應該是連舌頭都麻痺了無法開口說話的,龍的體質果然比其他生物強悍得多。

  現在想這些有點多餘,當務之急是繼續跑路趕緊離開不周山,剛才角龍那聲怒吼簡直聲震百里,估計整個不周山都傳遍了,萬一驚動了誰過來就糟了。

  事實證明沈曦生了張烏鴉嘴,說什麼就來什麼。

  暗棕流金的應龍自不周山主峰俯沖而下,投落的巨大身影瞬間將南麓至角龍所在的天空遮蔽,彷彿連重重雲幕都被撕裂了一般。空氣中充斥著如有實質的震懾與壓迫感,那是來自上古龍神的強大威能。

  「鍾鼓大人!」角龍精神一振,高聲喚道,「有人闖入不周山行凶作亂……」

  轉眼看到紫衣麗人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得意與怨毒,沈曦非常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對李裹兒說的有關打了小的來大的這樣的江湖規矩。

  ——打了小怪直接刷新終極BOSS一點都不科學好嗎!

  盤旋游弋的龍神在空中化作攜裹著流金碎光的少年身形,倏然降落,金紅的眸子朝向角龍,帶著幾分明顯的不耐。

  「適才,是你呼救?」

  不待角龍回答,有著少年外表的龍神又將視線轉向了乘坐在巨蜻蜓背上的沈曦和初七,身上散發著難以想像的強大氣勢。那一瞬間,沈曦覺得自己彷彿承受著山岳崩塌的重量,不只是她,巨蜻蜓也像是受不住高壓一般,直直墜落下來。

  「——鍾鼓大人且慢!」

  驟然插入對峙雙方的女聲溫雅動聽,卻讓紫衣麗人的臉褪去了血色,極為惶恐。

  正准備讓巨蜻蜓找一處僻靜地方,沈曦卻感到有點不對勁,換做平時,但凡她有點什麼不適,初七必不會這麼安靜的。

  「受傷了?怎麼不說?」

  就算沒怎麼鑽研望聞問切,有幾十年經驗在,沈曦也比尋常大夫精通些,一拿脈,她就皺起了眉。除了意料中的內傷和蠱蟲躁動,還有些奇怪的機械雜音混在裡面。

  「剛才……」初七微微一頓,等氣息平緩了些,才裝作漫不經心道,「被龍尾掃了一下。」

  沈曦回憶了一下先前角龍掀翻巨蜻蜓的一幕,那種情況下被龍尾掃到……

  「不早說……想死麼你?」

  一邊惡狠狠地說著,她摁著初七讓他坐下來,迅速吹奏蟲笛平復了他體內蠱蟲因為受傷而產生的躁動,種上生息蠱,然後取出各種藥物依次施用。

  通過游絲蠱,沈曦可以很清晰地感應到初七身上的傷勢漸漸好轉,但是有一部分卻怎麼也無法確定情況……換種說法,初七身上有好幾處地方壓根就不屬於正常的人體組織了。

  人造器官?想起剛才拿脈時發現的奇怪雜音,沈曦聯想到了一個可能。「你身體裡是不是有偃甲?」

  初七用力握了一下拳,然後點頭:「是……確如曦小姐所說。」

  替換成偃甲的身體組織,大部分都在要害。這也就意味著,初七之所以會被換上這些偃甲,是因為曾經受過致命傷。

  沈曦還記得,初七出現在流月城的那段時間,確實是受過重傷接受了治療的,為此從陽還找她拿過傷藥和生息蠱。現在想想,其實有幾個地方很值得推敲,最重要的就是,差不多同一時候,謝衣製作的蒼穹之冕也被帶回來了,難道說……

  覺察到了帶著審視的目光,初七默然不語。

  因為身受重傷、以偃甲替換部下身體,還有沈夜不假辭色令人畏懼的嚴苛態度,更重要的是,七殺祭司製作傀儡的材料來源……

  他大約可以猜到,在成為初七之前,或許犯下了無赦之罪……

  既然這樣,那麼會被沈曦懷疑,也是人之常情了。

  雖然這麼認為,他還是覺得,胸中似乎溢滿了苦澀的汁液。

  再一次慶幸戴著面具、不會讓表情和眼神暴露在沈曦面前之後,初七悄悄地看向沈曦,然後便發現,小姑娘眼中的懷疑漸漸變成了疑惑。

  還是不對,那個時候為初七治療的人是瞳和從陽。七殺祭司不用多說,對此事自然是守口如瓶,但是從陽……

  就像從陽堅信沈曦一肚子壞水一樣,沈曦也篤定了小伙伴絕對藏不住事,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那麼當時即便有自家兄長的禁口令,從陽也肯定兜不住謊。

  所以,其實還是想多了吧?

  「偃術我一竅不通,損壞的部分你自己……能修嗎?」沈曦視線低垂著,小聲問道,「我怕亂動會越弄越糟……」

  「今次之事,曦小姐是否仍不願告知主人?」

  「……?」

  主觀上,沈曦自然是不想讓兄長大人知道自己又闖禍了,但是不傳信回去的話,難道讓她指望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謝衣突然蹦躂過來修理初七身上的偃甲嗎?

  雖然沈曦沉默著沒有表態,但是初七卻從她的神情中得到了想要的——或者說是他所理解的——答案。

  沈曦不希望他因為今天的事受到責罰。

  「七殺祭司早已考慮過在外受傷的情況,曾教過屬下一些維修之法,曦小姐若能從旁協助,屬下自行修理應是無礙。」

  雖然偃甲所在多是身上要害,不過損壞並沒有初七預想中那麼嚴重,如果有工具和材料,自己整好也不是什麼難事。當然,這些事情他是不會告訴沈曦的。

  「這樣能行?」沈曦有些猶豫,「要不先試試,弄不好就還是找哥哥來吧……」

  「是,就依曦小姐所言。」初七輕輕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頂,心滿意足了。

  於是沈曦又有了好像有什麼不對,又不知道哪裡不對的奇怪感覺。

  說話間,一條嫣紅色的角龍從遠處飛來,落地化為人形,款款走來。正是先前斥責紫鱗角龍、勸阻了鍾鼓的龍女綺羅。

  「適才龍神面前,龍女姐姐出言維護,沈曦這裡先行謝過了。」

  以前沈曦還小的時候,她的禮儀是沈霽下過功夫教導的,到下界這麼多年了,居然還沒荒廢,像模像樣的倒很有幾分上古遺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小姑娘身子還沒長開,比起沈夜,少了點風儀優雅的味道。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已近失傳的古禮,讓綺羅不由自主地對這個小姑娘高看了幾分。

  「不知小妹妹因何與綿葭起了齟齬,甚至驚動鍾鼓大人?」

  綿葭……說的是剛才的穿紫衣服的龍女對吧?沈曦暗想。

  「……她一上來不由分說就要搶我的冰蠶……」

  聞言,綺羅斂衽而立,歉然道:「今日之事,乃因綺羅而起,倒是連累兩位了。」

  沈曦歪了一下腦袋,她記得剛才綺羅勸阻鍾鼓的時候,說過稍後會來給個交代,也不知道她跟那個叫綿葭的龍女是什麼關係。

  見沈曦面露疑惑,明顯開始走神,綺羅也不以為忤,輕聲娓娓道。

  「綺羅居東海龍綃宮,因宮中織綃技藝算得小有名聲,故所織鮫綃在四海之中,倒也頗得青睞。綿葭本是宮中一名管事,近日盜走了我記錄織綃心得的手記,意欲自立門戶,才生出了這番波折。」

  聽到這裡,沈曦心中一動,道:「那麼,以冰蠶所結紅繭織作珍美綃綺,可在龍女姐姐手記之中?」

  綺羅微微點頭:「確實如此,如今冰蠶絲僅產於不周山一帶,而紅繭更是難得,若以外力迫使冰蠶耗盡性命結出紅繭,又過於殘忍,故而此法並未采用。卻沒料想,綿葭竟會做出這等事情,累得小妹妹牽連其中,也是我管教不嚴之過。」

  「那綿葭已經打算自立門戶,還盜走了龍女姐姐的手記,顯然未將自己看做龍綃宮之人,既是如此,她會這般行事,也並非龍女姐姐能夠控制了。」

  沈曦張開了手指,顯出掌心一對冰蠶,「真要說的話,也是這些冰蠶遭了無妄之災,恐怕得四十多年,方可恢復過來。」

  說到這裡,沈曦忽然想到了什麼,話語很突兀地中斷了。

  通過自己摸索出來的蠱術門道,沈曦可以漸漸減少冰蠶對食物的需求,到了後期,徹底馴化的冰蠶只需要吞食飼主體內的靈力就能生存,這樣一來,飼養和使用冰蠶,就完全不受地域限制了。

  不過這個方法也只有沈曦能用,畢竟不是每個蠱師都願意把所有靈力都用來飼喂蠱蟲,而沈曦反倒是需要蠱蟲來吞食體內積淤的靈力。

  也正是因此,她才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

  對於沈曦的提議,綺羅倒是很有興趣,不過還沈曦現在也只想到了個大概,詳細計劃還有待商榷,於是便相互留了聯絡方式,等有空的時候再正式討論具體細節。

  瞅瞅一邊沒說過話的初七,身上似乎還有傷,綺羅想起剛才過來的時候,這倆之間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同尋常……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來得不是時候。

  「兩位有傷在身,綺羅就先不打擾了,若是傷藥不夠,不周山別的沒有,龍血草管夠的。」

  沈曦眼睛一亮,她還記得當初溫留去偷甘木之前就說過,龍血草是世上最好的療傷藥……

  「那就有勞綺羅姐姐了。」她小聲說著,臉頰微紅,看上去有點害羞,「別看我這樣,其實也是個大夫呢!」

  綺羅笑了笑:「既如此,我便去采些龍血草來,小妹妹就稍待片刻……對了,剛才鍾鼓大人似乎提過,說小妹妹的靈力,竟不似尋常的神只祭司那般……」


第七十四章

  對於綺羅最後轉述的那句話,沈曦暫時還摸不清她的目的,不過想來沒有鍾鼓的默許,她也不會隨便透露出來。

  有關自己的情況,沈曦也不是特別清楚,但是除了她本人和身在矩木之中的滄溟,哪怕是同樣接受了神血之力的兄長沈夜,對此所知的也不會比她們更多了。

  每隔三天身體就會自動回復之前狀態、無法正常生長,還有靈力滯澀,這兩種情況都是因為進入矩木核心經過神血灼燒而引起的。

  靈力滯澀,沈曦想到的原因,大約是體內靈力密度過大,無法正常流動。但是身體狀態為何會回復到進入矩木之前,沈曦和滄溟討論過很久,也沒有得出准確的結論。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只要體內的神血之力被消耗掉了,包括靈力滯澀的這些情況,都可以得到改善。

  至於怎麼消耗,沈曦已經找到答案,並且正在進行中了。

  接受神血灼燒的最根本目的,就是治療因為濁氣而引發的惡疾,換個角度來看,利用濁氣來消耗神血之力,理論上也是可行的。只不過沈曦到下界四十多年,目前身體狀況還沒有任何改變。

  既然這樣,還是有必要去拜會一下那位龍神的。

  處理好初七身上的傷勢之後,沈曦讓巨蜻蜓守著他,自己去附近看了看。

  昨天晚上休息的宿營地就在附近,這才不到一天的功夫,也沒被其他動物光顧,倒還乾淨,於是便喚了巨蜻蜓,讓它帶初七過來休息。

  「屬下無能,竟累曦小姐勞頓如此……」

  「——閉嘴。」

  沈二小姐拿起了加入龍血草提取物配的丹藥,往初七嘴裡一塞,接著灌水,後者果斷閉嘴了——這時候說話會被嗆死的。

  雖然時間很短,不過剛才吃藥時,嘴唇的確碰到了一個冰涼柔嫩的細小物體……

  初七覺得耳朵有點燙,下意識地看向沈曦,小姑娘正蹲在篝火旁,往一鍋加了肉乾碎末的木禾粥裡撒鹽花,從他的角度,沈曦的手指完全被鍋擋住了。

  見沈曦東西注意力並未在這邊,初七悄悄催動體內的靈力流轉,探查傷勢。身體恢復極快,除了偃甲損壞暫時無法修理的部分,周身靈力皆是運轉自如,如果僅以法術御敵,影響倒也不大。

  正在想著,沈曦已經盛了一碗熱粥,送到初七面前。

  初七難得當著沈曦的面走神了,半天都沒接,沈曦還以為他是因為肩部的偃甲運作故障,所以沒法動作。她想了想,試試碗裡的溫度,便翻出一把小勺子,舀了粥送到初七嘴邊。

  雖然有種欺騙年幼少女的罪惡感,不過對於送到口邊的食物,他毫不猶豫地含住,吃得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切得細碎的稻實和肉末煮得軟爛入味,因為初七有傷在身,味道不能太重,所以鹽也不多,清淡爽口中透著不易覺察的關切。吃飯和喂飯的雙方通力合作,一碗粥很快見了底。

  面對沈曦需不需要再吃點的詢問,初七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移開了視線,然後恰到好處地讓沈曦看到他耳根的一點點紅色。

  於是,比平時多吃了兩碗飯的初七注定要撐得消化不良了。

  有綺羅幫忙牽線搭橋,又因為強大——沈曦私以為其實應該是傲慢或者傲嬌——到沒有朋友的龍神實在是無聊了太多年,好不容易來了點有意思的事情,他自然也不吝於提點幾句。

  一些在上古神只看來無關緊要的問題,對於沈曦而言,卻是救命稻草。

  至於綿葭的下場,沈曦並未刻意關注,即便沒有十分嚴厲的懲罰,在不周山有鍾鼓和綺羅壓著,她自然不敢造次,如果離開不周山之後她還要來找事,沈曦才不會跟她客氣。

  原本預計半個月的行程最終拖延到了半年,不過現在有大片木禾林,食物基本無限量供應,在與地頭蛇建立友好往來關係之後,安全也不是問題了。

  這期間沈曦略擔心被寄養的兩隻如魔似幻會因為長時間沒有家長認領而產生心理問題,但是想想李裹兒的驚聲尖叫女高音,她又覺得,反正一天是遲到一個月也是遲到半年還是遲到,破罐破摔算了。

  沈二小姐的想法得到了初七的大力支持——他十幾年前就覺得如魔似幻太礙眼了。

  自家兄長那邊,沈曦也沒忘記打招呼,初七出去買鹽巴的時候,就已經給流月城傳過信了。

  當然,根據已經在某方面約定俗成的熊孩子們的尿性,不管是沈曦還是初七,都有志一同地向沈夜隱瞞了具體細節,美其名曰:不能讓哥哥/主人擔心。

  可以想見,日後沈夜得知真相之後,被迫重啟的大腦會做出何種反應了。

  但是沈曦沒有料到的是,離開不周山再次回到俗世,得知的第一件大事,卻是范陽節度使聯合同羅、奚、契丹、室韋、突厥等民族組成共十五萬士兵,號稱二十萬,以清君側為借口起兵南下。

  不周山的位置距離突厥很近,才離開屏障,往南走了沒兩天,沈曦就見識到何謂焦土,也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為何當初李裹兒會對帶有胡人血脈這件事情如此痛惡。

  然而沈曦也意識到,有一個巨大的機會正擺在自己眼前。趁著這趟順風車,在當前尋仙問道興盛的大背景下,將流月城的存在,以一個正面、積極的方式展現在世人面前,收益遠遠大於偷偷摸摸搞移民。

  至於具體細則怎麼搞,沈曦很不負責地寫信將這個問題扔給了自家兄長,然後優哉游哉喚出青仔,拽著初七跳到巨蜻蜓背上,趕往與清和約定碰頭的成都。

  因為容納了大量自中原逃難而來的關中豪族,成都的人口一下子呈現出了井噴趨勢,不過沈曦多年前在這裡居住時就直接砸錢購置了不動產,現在倒不必擔心找不到住處。

  當沈曦回到成都的住處時,清和已經在這裡喝茶了,跟他一起來的女弟子逸清帶著如魔似幻出去逛街了,說是中午在外頭吃,不回來了。

  「此番可有收獲?」見沈曦和初七一身風塵僕僕踏進客廳,清和放下茶杯,好整以暇道。

  沈曦點點頭:「還不錯,弄到龍血草了。」

  話音剛落,溫留的聲音就炸開了:「小丫頭!你怎麼弄到的?鍾鼓居然讓你進不周山了?!」

  「因為我看起來比較像個好人嘛!」

  沈曦攤了攤手,神情滿是無奈,「大黃一臉凶相,當然進不去啦。」

  「哈!你像好人?那這世上豈不是沒有壞人了?」溫留不屑道,「你那些手段,無非就是強買強賣坑蒙拐騙罷了。」

  沈曦轉向初七:「我做人有那麼失敗嗎?」

  初七的回答可想而知,氣得溫留直嚷嚷應聲蟲說的不算。

  看夠了沈曦欺負溫留的戲碼之後,清和淡定地給乘黃順了毛,這才解開法陣,讓它顯出身形。

  瞅瞅齜牙咧嘴兩眼冒火的凶獸乘黃,再瞧瞧乖巧甜美笑容可掬的小姑娘,訣微長老也得承認,確實是沈曦比較像好人。

  不過清和也沒得意多久。

  沈曦瞄到他放在一邊被敲掉了一個角的茶磚,臉色都變了。

  「這茶你哪兒找的?」

  「庫房最裡那個積灰木架,」清和不以為意地端起茶杯,輕啜一口,「他處再無茶葉可尋,山人便自取來飲了。」

  「這茶磚制於開元四年,乃是蒙捨詔銀生諸山所產,至今已有三十九年。」沈曦面無表情地看著清和,用機械的聲音說道。

  聞言,清和的臉色有點不自然了:「放了這麼久?難怪適才覺得腹中隱痛……」

  「此茶秉性如酒,越陳越好……也越貴。」

  這下清和的肚子不疼了,他肉疼。

  「這茶磚我本打算存滿了四十載,明年作為生日禮物贈與兄長……」小姑娘涼涼地說道,「說吧,你打算怎麼辦?」

  轉眼看看一臉幸災樂禍的溫留,視線移到那堆得意地甩動的大尾巴上,清和靈機一動,揪住了乘黃脖子上的骨刺,用力扯到沈曦面前,然後一把捏緊了溫留的嘴巴,不讓它發出半點抗議。

  「吾友甚愛毛皮之物,山人便將溫留出借數日,聊做賠罪,不知吾友意下如何?」

  「成交!」

  不等沈曦簽字畫押,已經有人出手鎮壓暴怒的乘黃了。

  面對虎視眈眈似乎又打算剃光自己尾巴毛的初七,溫留只能偃旗息鼓,變成禿尾巴他可不好意思出來蹦躂,但是老蹲太華秘境裡太難捱了,而且每天都要吃素,簡直喪心病狂。

  「曦小姐三思。」初七利落地摸出了賬本,攤在沈曦面前,「乘黃食葷嗜血,食量奇大,這些日子局勢不好,進項很受影響,喂養乘黃期間,曦小姐恐怕要吃素了。」

  「……那算了。」

  「小丫頭你敢變卦慢一點嗎?!」

  玩笑之後,該辦正事了。

  「關於范陽之亂,你有什麼打算?」沈曦懶得繞彎彎,直接開門見山問道,「你約我到成都碰頭而不是太華,想來是有些旁的想法,不願波及門派?」

  清和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倒是瞞不過你……」

  「別忘了,神龍之變那年,還是你提醒我風緊扯呼的,要不是時刻關注朝堂動向,你能預先知道這些機密麼?別說你們太華觀信奉伏羲所以人人都能掐指算天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沈曦翻了個白眼。

  「為何就不能是我算出來的?」清和打趣道。

  「你打聽到消息告訴我那叫料敵先機,算出來了跟我透露那叫洩露天機,介於你現在還活蹦亂跳沒遭天譴,所以只能是前一種可能了。」

  沈曦雙臂環在胸前,抬了抬下巴,「五十步不笑百步,其實我也跟你一樣。」

  平時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沈曦絕對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現在中原戰亂,她居然打算主動參與進來……沈曦在神州活動的目的只有一個,尋求族人繁衍生息之法,難道說……?

  「你打算借范陽之亂,將你的族人推到天子面前?」

  沈曦點點頭:「舉族遷徙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瞞過朝廷,與其被懷疑成居心叵測之徒,倒不如大大方方站個好隊……哪怕不為尋常百姓所知,有了救民於水火的好名聲,起碼也方便將來行事。」

  現在不抓緊時間刷聲望,以後遷居到龍兵嶼,沒准就要等著被收拾了。無視中央自己搞國中國,歷朝歷代都是重罪,被國家機器逮到那可不是好玩的。

  清和出家前學的是儒家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出家後修的是老莊的上善若水清靜無為,即便早就知道沈曦不是白白付出不求回報的人,也很是用了點時間,才將她這種純功利性的想法消化掉。

  「……可否需要山人代為引見?」

  「你能幫忙那就最好,不然我還得想起他法子,麻煩。」

  「……能問一下你說的其他法子是什麼嗎?」

  「你確定想知道?」

  「算了……」

  不論如何,至少沒有心存歹意……清和這樣告訴自己。


第七十五章

  華夏自古以來,就有一邊吃飯一邊談正事的餐桌文化。一頓中午飯的功夫,除了拜托清和幫忙找合適的偃甲材料和工具之外,就如何刷聲望的問題,沈曦也跟他商定了一個大致的框架,至於具體細節和實施,則要看沈夜的回復、以及流月城方面決定派誰出面作為代表了。

  雖然沈曦私心希望沈夜親自前來,不過想想也不可能讓流月城最大的主事人親力親為,而且她家兄長的性格和氣場都十分強勢,遇到同樣掌控欲強大的人間帝王,誰都不肯服軟,硬碰硬絕對會把事情搞砸。

  既要深得大祭司信任、又得擅長協調人際關係……

  七殺祭司和貪狼祭司這樣人際交往不及格的首先排除;符合條件的人裡面,從陽和華月這樣美貌程度超出大部分同性的姑娘也要排除,連兒媳婦都能搶來當小老婆的皇帝,沈曦可不敢指望他的節操和下限;太陰祭司承欒倒是十分適合這趟外派,不過作為監控體系的核心,他不能長時間離開流月城;巨門祭司雩風又太年輕了些,怕是會被看輕,更重要是他親爹有案底……

  腦子裡把認識的人全都過了一輪,沈曦還是不太確定,自家兄長會派誰來同中原帝王接洽。想想先前沈夜回復說這幾天大概就會來人,她也懶得再死腦細胞了。

  因為近來這些事,原本與綺羅商議的事情不得不延後再計,從陽那邊也要事先提個醒,以便到時候配合沈夜的安排,另外,好久沒來成都了,還要團子打個招呼。

  沈曦拿上剛寫好的信就出門去了驛站,三封信發出去,已經是下午了。

  「你這是私奔去了嗎?跑出去這麼久都不回來!」

  一回到住所,厲鬼公主就氣勢洶洶地朝著沈二小姐迎面撲來,「竟敢扔下本宮半年不管!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沈曦你的膽量倒是越來越大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是在說你自己吧……

  沈曦面無表情地接過初七遞來的蒼穹之冕,揚手扔進了院角的水井裡,噗通一聲水響,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然後一身迷彩的拉拉掛滿哀怨氣息,又蹲回了井邊。

  「真是難為你照顧它們半年了……」沈曦一臉正直地對聞聲從屋裡出來的逸清說道。

  「哈哈,這算什麼,說起來裹兒和拉拉的故事也挺有趣的~」同樣是一身天青藍作道士打扮的女子爽快地說道,「托它們的福,我可是有了不少靈感呢!」

  沈曦困惑歪了一下腦袋:「什麼靈感?」

  「寫傳奇話本啊!」

  逸清順手摸出一疊手稿,在沈曦面前揮了揮,「已經寫了三分之二,名字我都想好了,嬌蠻公主異域王!」

  這麼叼炸天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狗血小言,以李裹兒和拉拉這種一個躲一個追的尿性,裡頭的內容十有八九都是作者自行發揮想像力——也就是胡編亂造。

  逸清你再這樣下去會酷炫到沒有朋友的……沈曦默默移開了視線,神情灰暗。

  看著迅速打成一片的逸清和損友,還有一隻僵屍一隻厲鬼湊熱鬧,清和忽然覺得前途堪憂。

  沈夜的回信晚飯前就到了,說已經確定了前往下界與中原帝王接洽的人選,大約明日就會來同沈曦匯合,不過信裡買了個關子,沒告訴沈曦來的是誰,只說是個熟人。想想明天就見到人了,沈曦也沒有糾結這個問題。

  雖然屋子久無人居,不過清和與逸清先前過來的時候已經打掃過了,沈曦只另收拾出了一間客房,便跑到後院去打榆錢,預備晚上吃榆錢飯,順便做些應季的節令點心榆錢糕,明天招待來人。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敲門,沈曦聞聲開門的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然後她迅速摔上門,轉身找出准備待客的榆錢糕,權當早點加餐。

  被關在門外的意皋額角青筋直跳,忍了很久,他終究還是沒有破門而入——怕一瓶王水迎面砸來。

  一刻鐘以後,意皋終於被出門買菜的初七放進宅子了。

  倒也不是初七心軟或者刻意和沈曦對著幹,而是沈夜已經提前跟他打過招呼,讓他盯著點沈曦別折騰過火了。再怎麼說,意皋也是一把年紀了,萬一被她整出個好歹來,不但兄妹倆面子上說不過去,還得重新找個倒霉鬼換意皋的班。

  這些道理沈曦也知道,不情不願地哼唧了幾聲之後,她還是將意皋領到了清和面前,至於具體事項,那就看他們怎麼商量了。

  ——只負責出主意,幹活和背黑鍋都是別人的事。

  思考完畢,沈曦決定叫上逸清和溫留出去逛一整天。

  用如意居的秘制水煉犢作為誘餌,沈曦成功地坑了乘黃變成身長一尺的迷你形態,揣在懷裡揉毛。一邊咬著剛出爐的熱乎蔥油餅,沈曦盤算著給小伙伴再去封信,通知她鄉下老家的大表哥進城了,至於今天的午飯和晚飯……

  反正清和會辟谷,而且初七還沒走遠,讓他今天別買菜了,大家都在外面吃。

  又有壞主意的沈二小姐暗搓搓地笑,她就不信沒在下界吃過飯的意皋知道怎麼弄到食物。

  絲毫不知道沈曦小算盤的意皋剛剛與清和寒暄完畢,正在言簡意賅地轉達沈夜的打算,順便聽聽清和的意見。

  不得不說意皋生了副仙風道骨的好皮相,又有噬絕玉掩蓋魔氣,兼之身居高位多年,揣摩上位者的想法、在皇帝面前客串一下世外高人是不成問題的。

  雖然是死對頭,不過在塑造對外形象方面,沈夜和意皋的想法不謀而合。

  比起實力強大行事詭秘的地方豪強,一個久居北疆與世無爭、又不缺良善天性的古老部族,顯然更容易為人所接受。

  沈曦回來的時候,臉色並不太好,她在街上聽到了一個沒有經過證實的消息,據說叛軍與妖物勾結,叛軍借助妖怪的力量大肆破壞,而妖怪也趁機吞食人畜增長功力。

  雖然這樣一來,俗世之外的修道勢力介入戰場會更加名正言順,但是對手的總體實力變強,就意味著流月城要投入的人力也得相應增加……行走下界的人越多,能夠保留的秘密就越少,尤其是烈山部人身懷魔氣之事。

  相比沈曦,清和與意皋的反應倒並沒有怎麼驚訝,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你們早就知道了?」

  沈曦撇了撇嘴,意皋雖然近幾年常駐龍兵嶼,但是對於中原的情況並不了解,所以知道叛軍中有妖物這件事的人,就只能是清和了。

  清和微微搖頭,順手接過還沒來得及恢復原型的溫留,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毛。

  「只是先前聽到些風吹草動,據說叛亂發生前,曾有小股妖物在范陽附近集結,然後不知所蹤……適才正在與意皋前輩提起此事,你便回來了。」

  「叛軍首領扎犖山是突厥巫師之子,若說有些馭使妖物的法門,也並非不可能……」

  為了不打沒有准備的仗,沈曦也下了點功夫收集情報,「扎犖山的發音,在突厥語中有『戰神』之意,打著這個名號,若有妖物助陣,這麼短時間內集結十五萬人馬,也就不足為奇了。」

  聽沈曦說到了戰神,意皋忍不住冷哼。

  「妖物不足為懼,那般倒行逆施者,無法長久。」

  烈山部信奉的神農位列三皇,即便不是專司武力之神,也絕非那些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破神能比的。中原的帝王號稱代天授命也就罷了,一個叛亂首領居然敢以神明自居,簡直活得不耐煩了。他意皋當年扯起大旗跟沈夜幹架還差點弄死沈曦的時候,都沒像扎犖山這麼囂張過。

  想歸想,意皋還記得自己的人設,哪怕心裡再怎麼鄙視不屑還有點智商上的優越感,面上依舊保持著雲淡風輕的裝逼表情。

  沈曦是個小心眼兒,要是一個不小心顯露出內心的得瑟、被她惦記上了,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字面意義上的,矩木裡鬼哭狼嚎的心魔就是最好的反面教材。

  「那是你們的事。」沈二小姐攤了攤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們加油啦,要什麼蠱蟲毒藥盡管找我!」

  言下之意就是,先撤了,你們忙你們的。

  沈曦也確實有事要做,比起策劃怎麼刷好感度,當務之急是趕緊把初七身上壞掉的偃甲給整好。

  雖然初七表示暫時不影響日常的活動,但這也不意味著可以就這麼放著不管,更何況瞞著兄長的沈曦本身就有點心虛。

  「清和幫忙把材料和工具都准備好了,今天出去也搞到了點可能用得上的東西,你先看看還差些什麼。」

  一邊說著,沈曦跨進了臨時整理出來的一個房間。

  「意皋還要在這裡呆幾天,咱們低調點,別讓他看出端倪,不然又有麻煩。」

  天已經黑了,她也沒有點燈,放出了一群散發著乳白熒光的燈籠蛉,整間屋子瞬間就亮了。

  初七略打量了一下,沈曦之前讓他列過清單,但凡他往單子上寫過的東西,屋子裡都能找到,給他半個時辰就能把身上偃甲的缺損修好,不過……

  「屬下自己修理恐有閃失,曦小姐若能……」

  「沒問題。」沈曦果斷點了點頭,「要怎麼幫忙?」

  ………………………………………………………………………………

  逸清跟沈曦是一起回來的,她沒沈曦那麼喪心病狂,還是帶了點吃的。給清和送了食物之後,她正打算洗漱,路過院子就看到李裹兒蹲在一個亮著光的房間外,嘴裡碎碎念著像是在咒誰,一身黑色的怨氣繚繞,拉拉就站在後面,她也不管了。

  「這是怎麼了?」逸清伸手虛戳了一下公主殿下的肩膀,「又跟誰置氣了?」

  李裹兒扭過頭來,木然看了逸清一眼,沒有說話,腦袋又木然地轉回去,然後指了指面前亮著光的房間。

  投映在昏黃窗紗上的兩條人影,一大一小,輪廓清晰,顯然是初七和沈曦無疑。雖然看不到他們究竟在做什麼,但仍能分辨出一些大致的動作,比如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偶爾兩道影子還會重合……逸清甚至看到了高個人影披衣起身的動作。

  逃出足夠遠之後,逸清用眼角餘光瞟向一旁的厲鬼,怨氣更加濃重了。

  仔細想想,沈曦遲了近半年才回來,李裹兒意見可大了,白天見到沈曦脫口而出就是指責沈曦私奔去了……

  腦中靈光一現,逸清終於明白厲鬼無論如何也無法同干屍產生愛情的根源所在了。

  ——她似乎看到新世界的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

悠于 2018-4-13 19:28

第七十六章

  成都位於四川盆地,山水之險所護,自古以來便以易守難攻與物阜民豐而為人所知。然而中原已經陷入戰亂,即便叛軍如今還在洛陽,各種真假難辨的消息也傳得紛紛揚揚。加上帝駕已至馬嵬驛,又忽聞叛軍有妖魔助陣,一股惶惶不安的氣氛迅速市井中蔓延開來。

  這樣的局面比沈曦預想中糟一些,不過清和倒是並不怎麼緊張,與他交情不錯的皇三子已在靈州自行登基,改元至德,正在組織人馬,打算收復長安。

  證實了這個消息的同時,流月城中也傳來了沈夜的答復,於是意皋與清和一道動身前往靈州求見新帝,協助收復長安。

  不過他們的目標並不是叛軍本身,而是與扎犖山合作入侵中原的妖物。

  這也是沈家兄妹、意皋與清和三方意見綜合的結果。畢竟他們是打算營造一個隱居世外、留存眾多上古遺風的部族形象,沒想要過多暴露烈山部的實力,而介入太深的話,就很難有所保留了。

  沈曦自神龍之變產生的與清和有關的小小疑問,也得到了解答。訣微長老出身前朝門閥,家族逢大難敗落後被送到了太華山出家。也是由於少時經歷,加上從前家族尚有少許人脈殘存,他對朝堂之事也保持著一定的關注,以應變不測,並不是沈曦猜想的打算站隊。

  而這一次會介入抵抗叛軍,純粹是因為得知扎犖山勾結妖物,意欲為禍中原,所以才出山的。

  兩位仙風道骨捎帶著逸清離開之後,宅子安靜下來,沈曦有點無所事事。

  中原局勢太亂,實在不適合出行,連同尚未被叛軍攻下的江淮一帶也是人心惶惶,只是有些傳聞、尚未直接面對叛軍的成都,相比之下還是安全點。

  ——而且成都還有毛絨絨圓滾滾的團子。

  「團子回信說歡迎我們去做客。」沈曦開心地揮了揮手裡那張寫滿字的大竹葉。

  完全不想去……初七默默在心裡說。

  「對了……」沈曦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初七,「這幾天可有不適?」

  這個問的是那天修整偃甲之事。雖然這兩天初七沒說有什麼異常,但沈曦還是覺得有點懸,畢竟她連傳動桿都裝反了好幾次,而且偃甲涉及術法,她也只在小時候還沒生病的時候學過一點術法皮毛,現在連個小冰稜都搓不出來,萬一把初七症整成殘廢了怎麼辦?

  「多謝曦小姐關心。」初七面上端得淡定,卻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已經被微微提起了少許的唇角給出賣了,「屬下無礙。」

  「真的沒問題?」沈曦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那以後要是出問題了,可不能賴我。」

  其實初七很想告訴沈二小姐,那天晚上她沒注意弄出來的漏子,其實他在沈曦離開之後就偷偷調整好了,現在不存在任何返修問題。

  不過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沈曦知道,否則小姑娘反問一句「你自己能修幹嘛還讓我幫忙」,他就徹底穿幫了。現在行事皆是基於沈曦對他沒有任何防備的前提,如果一不小心被小姑娘覺察到他的小心思,以後想更進一步……那就難上加難了。

  初七的心理活動,沈曦一點也沒有覺察到,她正在興致勃勃地收拾吃的,准備去找團子玩兒。

  「丟下我們自己出去玩?休想!」李裹兒趴在井口大吵大鬧,「信不信我天天往井裡丟死貓死狗死老鼠讓你喝腐屍水?!」

  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半年不見,他發現這位厲鬼公主已經蠢到了無法直視的程度。

  「第一,我不是自己出去,我是跟初七一起出去;第二,就算弄出了腐屍水,到時候也是你自己先泡在裡面……

  「綜上所述,如果你確定要這麼做的話,我也沒意見。」

  沈曦說得條理分明,右手是食指和中指豎起的手勢,一如她的心情。

  ——智商上無法被超過的優越感真是太棒了!

  說是不帶公主病一起玩,不過出發的時候,沈曦還是連拉拉一起捎上了如魔似幻的兩隻。

  「算你識相……」

  李裹兒不輕不重地哼了幾聲,斜眼瞟向沈曦,故作隨意地說道,「你們前兩天不是在商量什麼,看著挺嚴重的,怎麼還有心情出來玩?」

  「怎麼,你擔心啊?」

  沈曦自然知道李裹兒指的什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是呢,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

  公主殿下大怒:「胡說八道!那個混蛋被自己兒子趕下皇位,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呢!!!」

  嘴硬的死傲嬌……沈曦白了她一眼:「本來我還打算,回來的時候轉道靈州去看看清和跟意皋,既然你不擔心,那就不用帶你一起去了……真好,沒有累贅了。」

  「哼,累贅……你自己才是吧?」

  雖然有巨蜻蜓青仔可以代步,但沈曦仍是掛在初七身上。即便離開不周山之後他就再也沒碰過帶著絨毛的衣服,不過蹭起來感覺也不錯,所以她乾脆賴著不挪地方了。

  而初七也像是忘了沈二小姐還有代步的蠱蟲一樣,壓根就沒想過提醒她。

  至於如魔似幻,李裹兒本身不占重量,但拉拉卻是實打實——縮過水——的成年人,這時候只能趴在飛毯上,跟在初七後面。

  所以能被稱為累贅的,只有掛在初七身上的沈二小姐一人而已。

  沈曦面無表情地扯了一下初七的手臂:「凌雲寺那邊不是在修大彌勒石像麼,咱們過去看看,順便把某只厲鬼帶過去超度一下好了。」

  「……沈曦你有種!」

  李裹兒氣結,她決定等沈夜下回來了,就把前兩天晚上不小心錄進蒼穹之冕的那一幕放給他看。

  於是不想脫褲子證明自己其實沒有種的沈二小姐眨了眨眼睛,輕輕一敲掌心:「那就這麼說定了,看完團子就去靈州找意皋蹭飯!」

  「曦小姐勿要亂動,會掉下去的。」初七微微側過臉,非常嚴肅地說道。

  聞言,沈曦的手臂立刻纏緊了初七的脖子,於是後者端著一張不會洩露心中所想的面癱臉,心滿意足地收回了視線。

  全程圍觀的李裹兒默默在心裡舉起了火把,她現在只想燒死這對狗.男女。

  「小曦好久不見!」

  看到沈曦帶著大包小包的食物來串門,團子第一時間想給小蘿莉一個真·熊抱,無奈初七的殺氣略過了沈曦對點釋放,嚇得他不敢亂來,只能委委屈屈地揮著肥爪子跟小姑娘打招呼。

  沈曦是壓根都沒有料到,初七的殺氣已經升級出了智能導航追蹤功能,她還以為團子這是害羞了。

  「來給你介紹兩個逗比。」一邊說著,她指了指一旁半透明的李裹兒,還有一身彩色螺紋的拉拉,「一個是厲鬼,一個是干屍。」

  生在深山野嶺的團子自然不知道逗比是什麼意思,他直接理解成了朋友。

  「正好,我也有新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你一定會喜歡的~」

  初七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漫山遍野的黑白萌毛團,頓時提高了警惕,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太甜了。

  那女子天生一雙桃花眼,倒是難得的嫵媚佳人,尤其是身後好幾條毛絨絨又蓬鬆的大尾巴,隨著她說話時的氣息起伏一晃一晃,勾得沈曦心裡癢癢的,眼睛都綠了。

  好想摸一摸!但、但是會不會被當成癡漢……

  看到沈曦目不轉睛地盯著狐妖的尾巴,初七暗道一聲不妙,曦小姐要被狐狸精勾引走了。

  覺察到沈曦那饑渴的眼神,狐美人轉過頭嫣然一笑,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卻見身後不是什麼色心大起的登徒子,反倒是個白嫩可愛相貌精致的小姑娘,不由愣了愣。

  「呦,團子,你打哪兒騙來了這麼可愛的小姑娘?」

  千嬌百媚的狐美人用手中的狐絨扇輕輕掩口,一雙勾魂奪魄的桃花眼中滿滿都是笑意,「還帶了這麼多好吃的,這是要野餐嗎?」

  一番自我介紹——自動忽略如魔似幻——之後,一行人選了陰涼乾燥的地方,席地而坐開始分享沈曦帶來的食物。吃人嘴短的辟塵其實一點都不介意把尾巴給小姑娘摸,反正摸了也不會少塊肉,於是她很是大方地由著沈曦玩,全然無視了初七有選擇性的殺氣。

  瞅瞅沈曦整個人都快貼到辟塵身上,臉頰還浮起了小團的紅暈,初七默默將狐狸精也列入了拒絕往來戶,危險程度超過了廣陵魔,僅次於團子。

  辟塵修為比團子高出不少,幻術與化形都有幾分火候了,她混跡人間已久,做菜也是一把好手,遇到沈曦這麼個能吃又能做的貨,自然有的聊。反倒是團子和初七被扔到一邊。而這兩位又沒什麼可聊的,面面相覷之後就是冷場了。

  「對了團子,你先前不是跟我說,想去外面看看麼?」吃完東西,辟塵一抹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些日子我碰到了一個偃師,他倒是挺愛結交妖類的,沒准他有辦法讓你出去溜達溜達。」

  聽到「偃師」二字,沈曦和初七同時豎起了耳朵。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不得不說兩人在某些方面的同步率高得有些嚇人,他們想到的都是同一個人。

  「你說的偃師叫什麼名字,很有名嗎?」

  初七還比較含蓄,只是提高了對辟塵話語的關注度,沈曦就直接問出來了。

  「他的名字叫葉海,嗯,要說有名……也確實蠻有名的。」辟塵輕輕搖著扇子,「不過是在我們妖當中比較有名,人類裡除了同行,認識他的其實不太多,所以在人界沒什麼名氣。」

  被兩人惦記的那位雖然隱居多年,不過在人界的名聲還是挺大的,更重要的是他不叫葉海……於是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沈曦只是想繞著某人走,免得哪天碰到了一個不小心被自家兄長知道他的行蹤,然後情敵又回來了,而初七則是純粹地感到了威脅……這種時候,兩人的同步率就跌到了負數。

  ——有問題!!!

  到底是跟著逸清混了半年,加上本身的初始情商就很高,李裹兒瞬間就腦補出了不下十種可能,於是報復要送她去超度的沈二小姐的方案也添了新內容。

  「怎麼了?」辟塵敏銳地發現氣氛的不尋常,「小曦你有事要找偃師嗎?」

  初七下意識地看向沈曦,然後發現後者也在看他,眼神略復雜……於是他感到更加緊張了。

  「是啊,我們族裡有人身體不好,用了偃甲的義肢,最近有些故障,不太好修……」

  沈曦真一半假一半,直接把七殺祭司和初七的情況混在一起說,「本來正在關注這方面的事情,雖然後來聽說他已經弄好了,不過還是對偃師有點注意……話說回來……」

  拿初七當幌子掩飾自己對情敵的關注,沈曦感到有點內疚,所以立刻轉移了話題。

  「說到在人界行走的妖類,最近倒是聽到了別的消息……中原的皇帝被人造反了,叛軍裡面有妖類參與,現在風聲挺緊的,你們要出去玩的話,還是小心些為妙。」

  團子點點頭:「嗯,你說的這件事情,我也聽說過一點……放心吧,我們會小心的!」

  因為提起了叛亂,沈曦想起先前說過要去靈州一事,也不再多待,便帶著李裹兒和拉拉,旁若無人地坐在初七臂彎裡,揮著爪子向團子和辟塵告辭了。

  至於公主殿下有沒有因為再一次被閃瞎眼而企圖火燒狗.男女,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七十七章

  靈州地處西北,距離流月城的活動範圍其實已經比較近了,但是經過不周山一行之後,沈曦也不怕被礪罌發現行蹤,這趟連遮掩都懶得做了。

  西北一帶民風彪悍,入城所見皆是一派厲兵秣馬的備戰情形,叛軍有妖物相助的傳聞似乎並沒有造成什麼太大影響。沈曦留心聽了一耳朵,大約總結出了兩個原因。

  第一,此地有真龍天子坐鎮,妖祟不敢亂來;第二,新皇有修道之人協助,妖物不足為懼。

  根據實際來看,沈曦認為第二種說法比較可靠。

  真龍天子什麼的,在險些屠龍成功的沈二小姐眼裡,已經算不上什麼牛逼的存在了。

  ——再牛逼也牛逼不過鍾鼓。

  沈曦和初七抵達意皋的臨時住處時,仙風道骨的意皋正在新帝處策劃怎麼弄死敵對陣營的幫凶妖怪,聽到通報說有個小姑娘到訪,新帝眼中穩重正直的可靠長者差點破功。

  當世名醫之中,沈曦的醫術算不上登峰造極,名氣卻不小,一來她幾十年如一日的童顏並不多見,二來看診分文不取——在民眾看來——醫德高尚,三來她的醫治手法向來挑戰正常人的承受極限……所以新帝倒是對她有點印象。

  「原來先生還找了那位名醫前來助拳……寡人先替三軍將士謝過先生了。」

  意皋口裡心裡都在發苦,他腦子被門夾了才會請沈曦來幫忙,那丫頭比她哥還凶殘還不講道理,一瓶王水砸過來心魔都得認栽……小皇帝你不知道她的殺傷力已經不分敵我了嗎?

  更加讓他心碎的是,新帝要見見那位在他出生前就已經聲名鵲起的名醫,似乎是覺得傳聞有些偏頗,想領略一下小姑娘的醫術是怎麼個喪心病狂法。

  這個時候,意皋衷心期望沈二小姐別犯擰,不然他之前為了讓新帝對烈山部有個好印象、自降身段鋪墊了那麼多的功夫就白費了。做無用功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沈夜絕對不會認為他妹妹有錯,就算有那也是別人——比如在場的意皋自己——的錯。

  最最最重要的是,她可千萬別一語不合就順手往小皇帝臉上砸王水瓶了……

  「未曾料想,沈大夫果然如傳聞中那般,竟是身量未足十歲的稚齡女童……」

  一上來就開嘲諷,本年度花樣作死冠軍非你莫屬了……沈曦默默捏住了腰間的珊瑚笛,拇指扣緊食指與中指的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准備施蠱的手勢。

  這個時候,意皋腦子裡除了縫上小皇帝的嘴巴,再無其他念頭。

  幸好聽聞損友到訪的清和及時趕來,這才化解了可能發生的行刺事件。事後,訣微長老得知了事情經過,也忍不住狠狠捏了一把冷汗。這姑娘人小心眼也小,為著大局不會窩裡反,但是想整誰卻是手到擒來,現在麻煩夠多了,大家都很憔悴,經不起額外的折騰了。

  兩位仙風道骨的擔憂並沒有持續多久,旁觀了沈二小姐用冰蠶縫合了一個操練不慎摔出腦漿的瀕死士兵之後,新帝就臉色慘白地敗退了,再也不提沈名醫是未成年人這件事。

  沈曦這趟來得很是時候,次日意皋得了情報,就算一開始不希望她來,現在也要找她了。

  到靈州這幾天,他也學到了在餐桌上談正事的精髓。

  「叛軍那邊有會用蠱的巫師?」沈曦眨了眨眼睛,「你這算是有求於我嗎?」

  「……是的。」意皋差點咬斷臼齒。

  沈曦笑瞇瞇地擺了擺手:「都是熟人,這般客氣作甚?」

  意皋:「……」

  「什麼時候去看情況?」沈曦指了指桌上的手把羊肉,「這道菜不錯,晚上還吃這個吧?」

  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意皋差點吐血:「下午就去!晚上吃什麼不是我定的!」

  這倒是實話。為了穩定軍心,現在靈州的物資都在管制中,意皋的待遇略遜清和一成,也算士大夫的等級,不過還沒有大牌到可以自由決定一日三餐。

  於是沈二小姐撇了撇嘴:「沒意思……」

  「曦小姐放心。」初七立刻心領神會,「屬下可以去叛軍營地取新鮮羊肉。」

  扎犖山麾下聯軍基本都是由游牧民族組成,而游牧民族的主食就是牛羊肉……初七的意思很清楚,一會兒沈曦和意皋去觀察敵情,他就順路打秋風方便沈二小姐吃獨食。

  「再弄點兒孜然回來,不然口味不地道。」沈曦補充道。

  「屬下明白。」

  ——你們夠了!!!

  要不是怕迎面砸來王水瓶,意皋真想直接吐沈曦一臉血。

  斥候早已打探出叛軍營地所在,一行人瞬行到了附近,便用法術隱去了身形,然後跟著初七悄悄進靠近了營地外圍。

  「叛軍的巫師倒是有兩把刷子。」

  沈曦放出了一小股兵蟻,還沒靠近營地大門,便被肉眼無法看到的蠱陣給攔了下來。

  「不過也就那樣了……人界蠱術墮落衰沒可真快。」

  一邊說著,她用手指碰了碰返回的兵蟻,從小蟲頭頂的觸角中讀取出蠱陣的信息,額外的信息也有一點,比如很多咒術和蠱術都需要的生辰。

  根據流月城中保存的典籍記載,在上古時代,術的分支還沒有現在這麼多,彼此之間的界限也十分模糊,其核心也是一致的。

  而根據這個規律、結合實際情況推演的話,即便現在下界蠱術分支繁多,還是能夠找到相應的破解之法,只不過根據復雜程度,所需時間也有所不同。

  沈曦運氣不錯,叛軍營地中的突厥巫師雖然擅長蠱術,修為卻在她之下好幾個檔次。這個時候破壞蠱陣並不明智,所以沈曦只是悄悄在外圍破開了一個口,潛入之後又將破口恢復了原樣。

  用法術隱藏了身形、氣味和足跡之後,三人從叛軍營地大門揚長直入,根據沈曦的指示,意皋直接找到了巫師的營帳,初七單獨行動,目標是叛軍的廚房。

  「怎麼沒看到助陣的妖怪?」

  沈曦扭頭張望了一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時代的軍營,有點好奇。

  意皋指了指營地北面的山麓:「都在山裡。叛軍也不傻,萬一失控了,第一個遭殃的可是他們。」

  「馭使妖物的巫師,跟這個會蠱術的,是同一個人嗎?」

  「不是,馭妖的巫師也在山裡。」意皋也考慮過一網打盡,不過這個想法顯然不現實,「而且叛軍中懂得馭妖的巫師不止一個,現在下手反倒會打草驚蛇。」

  沈曦攤了攤手:「那今天就只能解決這個了。」

  說話間,她已經讓蠱蟲取回了營帳裡地面的土,用特制的蠟紙包好收起來。

  「好了,撤吧。」

  「這就完了?」意皋有點不相信。

  沈曦繼續攤手:「又不是兩軍相戰當面鑼對面鼓的,只要媒介合適,我在流月城裡都能弄死他。」

  這話並不假,其實很多時候,蠱術的較量雖然動輒危及性命,卻並不需要面對面進行。

  沈曦現在沒有直接動手,是怕弄死了巫師,驚動營地裡的守衛,會增加暴露行蹤的可能。

  臨時起意的探營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回到城裡還能睡個午覺,不過沈曦還有的忙,因為如魔似幻又在整么蛾子了。

  昨天去找團子玩的時候,拉拉一直在默默充當背景板,當時沈曦還以為他是不習慣山裡的濕氣,下午回來聽了李裹兒告狀,沈二小姐才發現自己實在太甜了。

  拉拉花了一個上午時間把自己身上的彩色螺紋洗掉,然後換上了熊貓的黑白花紋,不僅如此,還畫上了竹葉花紋作為點綴,如果體型再胖幾圈,那就是活脫脫一個熊貓木乃伊了。

  而且拉拉似乎認為這身新外觀特別好看,一直在院子裡得瑟地揮著裹屍布,看得李裹兒眼皮直跳。然後飽受刺激的公主殿下覺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決定今天晚上就去找她的皇帝侄子認個親。

  雖然早就知道這兩個是有報社情結的蛇精病,但這回沈曦是真的不想帶他們一起玩了——反正丟掉兩個跟自己不存在任何血緣關係的死人,也不構成遺棄罪。

  不過具體要怎麼丟,還講究一點方法,比如李裹兒,這位是黏上了就賴著不肯走的,如果不考慮直接超度,那就只能找個厲害點能制服她的人當下家,不然扔到哪都能自己找回來。更何況公主殿下現在蹲在蒼穹之冕裡,別人送的東西沈曦不想隨便丟,還得想個辦法把她剝出來。

  至於拉拉,那就簡單多了,李裹兒在哪裡它在哪裡,丟了李裹兒它就自己跟著跑了,壓根不用費力氣趕人。

  雖然拿定了主意,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阻止李裹兒半夜找她侄子聊天,沈曦決定吃完晚飯就回成都,不給厲鬼午夜鬧凶的機會。

  當然,走之前她也沒忘記正事,叛軍營地裡取來的泥土被她混著雨水捏成了人俑,頭頂寫上叛軍蠱師的生辰,然後連同一隻聖甲蟲一起交給意皋,讓他在接下來第一場雨的那天把甲蟲放進人俑背後的小洞裡燒掉,將灰燼埋在出城往叛軍營地十里的路口。

  「有什麼用?」意皋對這種糅合了下界蠱術的玩法不太熟悉。

  沈曦指了指身後看到聖甲蟲就非常興奮的木乃伊:「從它老家帶來的一種疫病,以那個巫師的修為,發作後最多撐三天。」

  聞言,意皋的臉都白了:「萬一這疫病傳染到靈州怎麼辦?!」

  「你以為我挖土回來捏人俑是幹嘛的?」

  沈曦翻了個白眼,「疫病只能在取土處傳染,離開那片區域就會回到我這裡,害不死你的。」

  「……」

  過了半個月,一場大雨之後等了兩天,意皋得到了叛軍巫師長滿發黑的壞疽、渾身腫脹而死的消息,於是他更加堅定了寧可得罪沈夜,也不得罪沈曦——雖然已經得罪過了——的想法。


第七十八章

  自從親爹被派往協助中原新帝,巨門祭司雩風就覺得哪裡不對。

  雖說是為了全族存續大計,親自出面同下界帝王周旋,但是……為何這幾天會感到心神不寧,就像多年前破軍祭司成功破界、心魔入侵前夕……

  ——等等!

  雩風依稀記得,那個時候自己還小,似乎做過一個怪夢,夢到鏡子裡浮現出黑色的人臉……現在想來,就是心魔入侵的預見之夢沒跑了!

  於是巨門祭司開始絞盡腦汁回憶這幾天做過的夢,連讀取記憶的法術都用上了,終於發現了一個似乎有點預見感覺的夢境。

  仔細一琢磨,他發現內容簡直細思恐極。

  親爹沒在,找不到人商量,正在雩風急上火的時候,表姑回來敘職了。

  雖然這位表姑一直不怎麼靠譜,但好歹也是用心教導過自己的,而且她和大祭司兄妹的關係也相當好,與沈曦有關的事情,比起自己親爹,還是通過她轉達給大祭司比較合適。

  「夢到小曦穿著黑色的衣服,身上還有魔紋?還傷了大祭司?」

  從陽驚詫地看著自家侄兒,閒得發慌的右手正使勁擰著李狗蛋的耳朵,把薩摩耶犬痛得嗷嗷亂叫。

  「這不可能啊……她的濁氣之症早已治癒,斷不會再熏染魔氣的。再說了,她那個細胳膊細腿能傷到大祭司?你逗我呢!」

  雩風急了:「可我以前做的那個夢,不是已經成真了嗎?萬一這回也是……」

  「那就告訴大祭司,」從陽想了想,說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好歹有個防備,我們也不是知情不報。」

  雩風的夢境其實並不清晰,加上大腦本身就沒有記住全部內容,所以不少細節都模糊了。

  於是驚怒交加的大祭司自行腦補成了礪罌對他妹妹有企圖還想給他妹妹換衣服還攛掇他妹妹與親生兄長反目……

  簡直不能忍!!!

  妹妹被一隻渾身黑漆漆看不到臉體征模糊無法分辨性別連辣椒油都扛不住的心魔給惦記了,這幾年來順風順水過慣了的紫微大祭司只覺得百般滋味湧上心頭,著實復雜難言。

  精心澆灌多年的小白菜好不容易終於長水靈了,結果就被菜園子籬笆外面一隻野豬看上了想拱掉……

  連小姑娘都敢染指真是喪心病狂!

  正在氣頭上的大祭司憤怒得滿腦袋天然卷的長發都炸開了,長大之後好不容易才撫平的呆毛也重新冒頭出來,再淋漓盡致不過地詮釋了何為怒發沖冠。

  華月默默退下,准備組織人手去炸辣椒油……對了,還要抽空問問雲葙,那個王水怎麼配。

  ——反正只要大祭司心情不好了,找礪罌出氣一定是沒錯的。

  托福托福,現在神殿裡挨大祭司罵的人都少多了,某種程度上來說,心魔也算是有點存在價值的。

  但是辣椒油已經不足以讓沈夜狠出惡氣了。就算妹妹在下界逍遙法外、連礪罌都不知道她還活著,也不代表沈夜能放心大膽由著礪罌惦記他的寶貝妹妹。

  措施是兩方面的,辣椒油和王水不可少,妹妹那邊也要提高警惕,沒准哪天礪罌又附身了哪個小祭司跑去下界了呢?

  收到主人緊急傳召的時候,初七還有點莫名其妙。

  最近並未發生什麼跟沈曦有關的大事,他也沒有說漏嘴讓紫微尊上得知沈二小姐在下界的各種不宜讓家長知道的豐功偉業……問題出在哪裡?

  然後他就得到了加強戒備不可讓任何可疑人物靠近沈曦的命令。

  初七心說這事他早就在做了,連犯罪嫌疑人的名單都有好長一份,哪裡還用得著專門強調?當然,想歸想,既然沈夜都特地把人叫回來,還給了這麼個光明正大地排除異己的理由,眼前的機會初七是不會放過的。

  於是初七當機立斷,迅速表示自己已經充分領會精神,順便夾了點私貨,將犯罪嫌疑人名單上前幾個在沈夜這裡掛上了號。

  初七就不相信了,有了主人如此旗幟鮮明的支持,他還會輸給那些圖謀不軌的宵小不成?

  「哥哥那麼急著叫你回去,」沈曦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兔子娃娃的長耳朵,好奇地問道,「是出事了嗎?」

  「近來情形有變,主人令屬下提高警惕,勿要讓曦小姐身邊出現漏洞。」初七避重就輕道。

  沈曦所知的最近發生的大事也就是成功收復長安,叛軍開始窩裡反了,現在的局面確實很混亂,自家兄長擔心也是常理之中。

  因為初七一貫以來的表現,沈曦對他的說辭並未有任何懷疑,也沒有想過他是不是說一半留一半。至於他坑了李狗蛋的那一次,沈曦也只覺得是李狗蛋蠢過頭了,她完全沒有想過,初七對李狗蛋的態度與自己有關。

  「其實也差不多了,看情況再有個一年半載,中原就平定下來了。」

  雖然知道這是哥哥關心自己的表現,不過到底跟自己有關,如果初七真的嚴格執行命令,那基本上連門都不用出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沈曦想了想,開始給自己找理由。

  「再說成都這邊治安還不錯,異族人多是多了點,也沒怎麼鬧事……」

  「為曦小姐安危計……」

  說話間,初七已經將右手放在胸口,屈身一禮。

  「還請勿要為難屬下。」

  對於沈曦這種跳脫又散漫的人,最怕初七現在這樣嚴謹到上綱上線的態度了。瞬間就沒轍的沈二小姐只能妥協。

  雙線作戰大獲全勝的初七繼續維持著淡定的表情,然後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看到這一幕,剛剛從井裡爬出來的公主殿下又想火燒狗男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後知後覺的沈二小姐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似乎被順毛了。

  「初七你就這麼想剁手嗎?」她用力齜了齜牙,可惜外表所限,實在沒有多少威懾力。

  目的順利達成,初七的心情很好,小姑娘炸毛的模樣,在他眼裡也分外可愛。

  「若是曦小姐協助屬下替換偃甲義肢……」他用平淡的語調說道,「屬下任憑曦小姐處置。」

  「……你不想要壓歲錢了是吧?!」

  又來這套……初七默默遠目。

  每次威脅不給壓歲錢,到了除夕那天,還是會扔一串十八枚銅錢過來,到下界這麼多年,他都攢了一貫還有找了。

  除了第一年給的那串銅錢一直纏在腕上,其餘都被初七收了起來,偶爾閒著沒事,拎出來瞅瞅,再回憶一下沈二小姐給壓歲錢時裝大人故作傲慢的模樣,也挺有趣的。

  雖說發壓歲錢的都是長輩,不過……初七覺得走在街上,只要腦子沒壞的,任誰都不會覺得沈曦比他年長,所以輩分什麼的,可以忽略不計了。

  說是要提高警惕,但初七到底也沒忍心限制沈二小姐出行。反正現在出門的時候他們倆都形影不離,壓根不存在落單的可能。刷俠義榜的賞金最後也是交到沈曦手裡,兩個人刷同一個任務也不用擔心出現分贓不均的情況。

  倒是日常起居,兩人各有各的房間,沈曦又比較注重隱私,不論自己還是初七,或者時不時來打秋風的小伙伴,她都預留了比較大的私人空間。這種情況下,沈曦反而有很長時間都是獨處。

  初七已經習慣性無視了很喜歡粘著沈曦的李裹兒——因為她根本無法構成威脅。

  兩進的宅院,給兩個人住算是有些大了,其實沈曦以前在住宅周圍布蠱陣的時候已經說過,不需要初七徹夜不眠地守著,不過想想自己和沈曦的房間之間的距離,初七忽然覺得,也許在小姑娘房間的屋頂上過夜是個不錯的主意。雖然不能遮風擋雨,不過有法術加護,這些都不是問題。

  仔細想想,其實這樣才是一個合格的暗衛該有的行動,只是沈曦從來沒有要求初七日夜不眠全天候守衛,也不允許自己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所以這些年來,她房間的屋頂才一直沒有額外負重。

  初七單方面決定的事情是不會知會沈曦的,所以沈二小姐也就無從得知,從今天開始,自己睡覺的時候屋頂上會蹲著一個人這件事情。

  另一方面,雖然不太相信雩風的噩夢會成真,但好歹也跟自己小伙伴有關,從陽想了想,敘職之後,還是抽空跑了一趟成都。

  然後就發現小伙伴已經跟初七出雙入對了,這進展真是快得有點不正常。

  看到初七寸步不離地跟著沈曦,原本打算撲倒小姑娘蹭口水的李狗蛋嗷唔一聲耷拉下耳朵,傷心地滾去廚房覓食了。

  不明覺厲的天府祭司果斷戳了李裹兒:「他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沈曦她哥叫初七回去了一趟之後……」公主病拿出蒼穹之冕,「具體我也不好說,你自己看吧……」

  最好再到沈曦她哥跟前告一狀,看他們怎麼秀恩愛……李裹兒暗搓搓地想。

  看完偷拍後,從陽的心情十分復雜,怎麼看都是小伙伴太蠢了才會被初七幾句話就綁定的……小伙伴你蠢成這樣為什麼我現在才知道?!初七干得好!

  反正現在已經這樣嚴防死守了,有關礪罌猥褻小伙伴的那個夢,告不告訴她其實也無所謂了。

  於是從陽迅速打消了原本的念頭,她覺得初七前路尚顯艱難,有些事情還是別在沈曦面前戳穿他為好。

  不過話說回來,初七回了一趟流月城行動就迅速起來,難道大祭司已經暗中默許此事了?

  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從陽並不覺得初七有膽子在沈夜不知情的前提下勾搭人家妹妹。

  然而,她萬萬沒想到……


第七十九章

  不提流月城中每天飽受煎熬的心魔,下界中原的戰況,進展倒是十分順利。叛軍內訌弄死了首領扎犖山之後,就分裂成了兩個部分,正好方便了新帝分頭擊破,繼長安之後,東都與睢陽也接連收復,河洛一帶的叛軍潰不成軍,紛紛往西北逃散。

  看過清和的來信,沈曦頓時樂了,西北不就是流月城在下界勢力最牢固的一塊麼,這麼一大批為禍中原的叛軍跑過去,簡直就是送上門給矩木枝坑的——還不用擔心天譴。

  這些年來,沈夜派人往歐洲扔的矩木枝其實並不多,十幾年也不見得有一次,而且因為距離太遠,礪罌又沒開通GS.M,信號交流不良,所以實際能被它獲得的力量並不多,這幾年一直頗有意見。要不是沈夜一直以來態度強硬,加上神血之力的威懾,礪罌早就拿流月城中的平民開刀了。

  死刑犯還有頓斷頭飯呢,沈曦不介意讓礪罌領便當前吃一頓好的,反正它已經被削弱成那樣了,吸收點力量也不會逆天翻盤。

  有關這個問題,沈夜也有同樣的看法,在他授意下,意皋對新帝進言窮寇莫追。兼之天下初平,而太上皇還活著,新帝這時候忙著跟親爹鬥智鬥勇以及收拾前朝老臣,也顧不上趕盡殺絕,這就給了流月城暗中操作的機會。

  美中不足的是,太上皇如今很不湊巧就在成都,所以這段時間以來,沈曦發現日子似乎不那麼平靜了。

  考慮到流月城本身已經參與了站隊問題,沈曦決定在還沒波及到自己之前趕緊走人。對於她的決定,初七相當贊成,原因無他,毛絨絨的熊貓精和狐狸精還在這裡呢。

  沈曦的下一個目的地是普陀山附近的翁山縣,按照她的說法,最近兩年都在吃山珍,也是時候換點海味調劑一下了。

  臨出發之前,傳來了新的消息,新帝又要改元了,於是年號從至德四年變成了聖元元年。

  「你又想到什麼了?」

  聽到新的年號,沈曦的神色有些古怪,見狀,帶著溫留來幫忙搬家的清和出聲問道。

  沈曦搖了一下頭:「沒事,不過聖元這個年號……大概是我想多了。」

  被她這麼一說,清和反而更加不放心了,能讓沈曦都諱莫如深的東西,實在不多。

  「究竟有何不妥?」

  「……真、真沒什麼……」

  聯想到後世某嬰幼兒奶粉品牌的沈二小姐糾結了一下。

  「我就是覺得,他改成這個年號,難道是想當爹了嗎?」

  「……」

  雖然新帝目前尚無子嗣,不過他還挺年輕,而且剛剛擊退聯合叛軍,正是聲望高漲的時候,顯然沒到急需繼承人鞏固統治的程度,改元求子什麼的,也太荒唐了點……

  而且這個年號跟生兒子又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因果關係?

  任清和想破頭也猜不到,聖元帝的年號其實是跟某嬰幼兒奶粉的品牌重名了……不過看沈曦那種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忽然產生了一種雖然不太明白但是感覺很厲害的奇怪念頭。

  如果有朝一日得知真相,想必訣微長老一定會產生自家小徒弟膝蓋中箭的錯覺。

  「不過也不一定是喜當爹……」沈曦歪著腦袋想了想,又補充道,「沒准他是想做個好父親?」

  正在做著不負責發言的沈二小姐還不知道,因為這個腦洞,多年以後她被聖元帝打臉了。

  翁山縣緊靠華夏最大的近海漁場,雖然天然漁場的潛力這個時候還沒有得到充分開發,但各種層出不窮又美味實惠的海鮮還是讓沈曦把腰圍撐大了一圈。

  想想後天身材又會還原,沈曦放心地收集了河豚內臟和血還有皮,把毒素最富集的部分挑出來,扔給剛孵化的一罐蠱蟲作為新鮮餌食,剩餘的放好預備有空時再提純毒素,然後將處理好的魚肉下鍋略煎,加水和調料燉煮。

  隨即她又感到有些遺憾,如果增長的尺寸不在腰上而是胸部,就算最多只有三天,那也好過一馬平川連漂亮衣服都撐不起來啊……

  唔,說到漂亮衣服,這裡離龍綃宮似乎不是很遠了?

  這兩年一直在忙著站隊以及後續,先前和綺羅商量的事一直押後,在不周山找到的冰蠶現在已經繁衍到第三代,想想也差不多是時候繼續了……在此之前,險要考察一下龍綃宮的環境。

  沈二小姐向來都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吃完紅燒河豚她就攛掇著初七一起去龍綃宮。想想海裡都是渾身鱗片滑不留手的各種魚,其他動物也沒有手感好的毛絨絨,初七欣然同意,臉上的表情依舊正直。

  龍綃宮位於長江出海口以東、大陸架與深海交界處的一處海嶺之中、名為綺珊礁的珊瑚礁群中,整體呈現一種十分嬌艷的嫣紅,綺羅居住的上層形如一隻巨大的海螺,旋繞著金色薄綃鋪成的道路,極為華美。

  綺羅對織綃技藝研究頗深,可稱四海之冠,先前被綿葭盜走的手記,其中便記載了她多年心得與一些構想,而與冰蠶絲有關的那部分,卻因為冰蠶數量稀少而無甚進展。

  沈曦早先跟她商量的,就是這件事。

  「海中環境與陸地迥然而異,即便能培育出以一般草木為食的冰蠶,恐怕也很難在海中生存。」

  這是沈曦在龍綃宮下層的盤礁城市逛了一圈之後,得出的結論。「所以,還是在陸地上豢蠶繅絲,再送來龍綃宮的可行性比較大,若是綺羅姐姐沒有意見,那我回去就開始馴化冰蠶。沒法在海中養,起碼也可以找個離海近的地方嘛!」

  沈曦說的綺羅自然明白,讓只吃木禾葉的冰蠶改吃其他草木已經有點麻煩了,還要大改生存環境,這就更加困難了,倒不如退而求其次,先找到穩定的供應冰蠶絲的途徑再說。

  「既如此,便有勞小曦了……」綺羅點點頭,笑道,「小曦若無急事,可要在龍綃宮盤桓數日,三年一度的銀傘舞宴即將舉行,屆時四海居民紛至沓來一賞盛景,銀傘林極為熱鬧,想必小曦會有興趣。」

  「那就叨擾綺羅姐姐幾天了,姐姐可別嫌我吵。」

  左右無事,以後又極有可能是長期合作伙伴,眼下沈曦也不跟綺羅客氣了。

  龍綃宮下層的建築皆是以珊瑚與巨大的貝殼比如硨磲之類建造,看上去極富海洋風情,而充當照明的則是一種會發光的傘形藍色水母,瞧著別有一番趣味。往來居民各個種族都有,人妖混雜,而妖類當中,又以水族居多。

  初七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真是太天真了,水族確實少有毛絨絨,但是龍綃宮內並不排斥水族以外的生靈,陸生種族用了避水的法門也能自如生存。更何況海中生物毛絨絨雖少,卻也不是完全沒有——比如沈曦正在求抱抱的那只莔莔。

  「莔莔我可以抱你嗎?」

  沈曦臉頰紅紅地看著這種傳說中很喜歡擁抱的萌系毛絨絨生物,感覺整個人都要被萌化了。

  這種像小綿羊一樣毛絨絨圓滾滾的生物也有陸生動物一樣的四肢,眼睛是蚊香狀,頭上兩隻小犄角,背上還生著一對大翅膀,看上去非常惹人喜愛。

  「當然可以啦!」如傳聞一樣,莔莔並不拒絕擁抱,「不過後果要自負喲!不可以怪莔莔!」

  「?」沈曦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扭頭看初七。

  初七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扶額,還是先抽飛了莔莔再說。

  「曦小姐,被莔莔抱了,會金屬化……」

  沈曦知道自己身為戰五渣,魔抗為零,被莔莔這麼一抱,絕對會中招,但是不抱吧,心裡又癢得難受……於是久違的包子臉重出江湖了。

  似乎看出沈曦陷入了兩難抉擇,莔莔非常善解人意地用翅膀拍了拍她的腦袋。

  「要不然,把你的大兔子給莔莔抱一下,莔莔就把最喜歡的一頂帽子送給你,是用莔莔的毛編織的哦!」

  這個沒問題,沈曦飛快地拍板決定了,借一下兔子娃娃就能拿到萌毛團做的紀念品,這個不虧。

  把兔子娃娃遞給莔莔的同時,沈曦也不忘在心裡感謝一下自家兄長,如果不是他做的兔子娃娃,這會兒自己還在左右搖擺不定呢……不過莔莔踮起腳就能拍到她的肩膀這一點,讓她感到很受傷。

  流月城中正在計算下一年物資儲備的大祭司打了個噴嚏,於是他決定再去找礪罌的晦氣。

  ——讓你惦記本座的妹妹!

  莔莔送給沈曦的帽子基本就是做成莔莔自己的腦袋的模樣,還把身上那對大翅膀挪到了帽子上。

  看看沈曦的雙馬尾,莔莔想了想,又把翅膀那裡做了一點改造,讓沈曦戴帽子的時候可以把辮子從翅膀底下放出來,免得那麼長的頭髮塞在帽子裡難受。這樣一來,沈曦戴上莔莔帽子,看上去就像是翅膀和發辮互為裝飾一樣。

  「怎麼樣,可愛嗎?」

  沈曦興致勃勃地取下綴了鈴鐺和珠玉的發飾,戴上新入手的萌帽子,整理好頭髮,原地轉了一圈,「跟綠色的衣服好像有點不搭?」

  初七果斷搖頭,他實在學不來下界男子說的像是怎麼打扮都好看的肉麻話,不過基本的意思還是可以表達的。

  「其實也不是特別不搭,主要是綠色跟莔莔這種粉橘紅……」沈曦也沒指望初七能給出什麼有建設性的意見,「算了,回去把綠色的飾物都取下來,下界的衣服其實也很好看的。」

  倒是一邊的莔莔歪了一下腦袋,用細細的聲音說道:「其實莔莔做的帽子還不是最可愛的……要是你遇到了混沌,可以看看他們的毛絨帽子。」

  基本上帶毛絨絨的東西都能扯動沈曦的神經,初七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小姑娘眼睛裡爆發出來的亮光。

  如果要找一個打敗曦小姐的最簡單辦法,大概就是用毛絨絨淹沒她?初七不太確定地想。

  若有朝一日,倒也不是不能……不、決不能假敵之手!那是恥辱!

  沈曦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似乎陷入低氣壓的初七,搖了搖頭,轉身朝商鋪集中的那片區域走去,她想看看龍綃宮有沒有和莔莔帽子搭配的衣服。

  初七很快回過神來,一邊暗責自己走神居然忘了沈曦,一邊加快腳步追上了小姑娘。

  然後他就看到沈曦彎腰從路邊撿了一個紅色的錦緞口袋,正在好奇地翻看裡面的東西,不一會兒,沈二小姐就從裡面掏出了一堆小魚干魷魚絲等等海味零食。

  「喵——」

  路邊的珊瑚叢裡鑽出一隻胖乎乎的金色小貓,被長絨毛覆蓋著的眼睛正可憐巴巴地看著沈曦……手裡的袋子。

  初七立刻進入一級備戰狀態。


第八十章

  「喵喵想要回零食袋嗎?」沈曦眨巴眨巴眼睛,笑得比小貓更像喵星人,「讓我抱抱就還給你喲~」

  「喵?」金色小貓歪著腦袋,表情很無辜。

  「別裝,我知道你聽得懂,給抱就舉一隻爪,不給抱就舉兩隻爪。」

  初七默默移開了視線:曦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時候跟廣陵魔勾搭小女孩的樣子特別像?話說這只貓長得這麼肥,能舉起兩隻爪才怪……

  不出初七所料,小貓實在太小了,毛又多又重,還胖乎乎的,怎麼都沒法用少於三隻的爪子站立——兩隻爪子離地就失去平衡往另一邊骨碌碌滾倒了,沈二小姐這麼玩實在有點欺負貓。

  滿地滾了半天,小貓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沈曦驢了,搖搖擺擺站起來,不滿地喵了一聲。

  「……曦小姐,這只貓似乎有主。」

  初七的意思很明確,現在這麼欺負別人家的貓,小心貓主生氣了不讓你玩了。

  於是沈曦只能見好就收,按金色小貓的示意,把那只繡著「重」字的大零食袋放在了它背上,順手揉了揉小貓的腦袋,還撓了一下毛絨絨的貓下巴。

  「好想拐回去養……」沈曦掏出了幾顆干貝,放在了小貓的鼻子跟前,「吃這個嗎?」

  金色小貓瞇著眼睛喵了一聲,小鼻子湊近了沈曦的手,低頭嗅了嗅,然後果斷伸出舌頭,把干貝連同沈曦的幾根手指都含進了嘴巴裡。

  怎、怎麼能萌成這樣!裁判你的黃牌呢?!沈曦內心在尖叫。

  似乎是零食吃多了的緣故,小貓的牙齒並不銳利,即便沈曦的皮膚比普通人容易受傷,貓牙戳過之後也只留下了一些齒痕,並沒有破皮。看得出來小貓只是想啃幾下,報復先前被沈曦驢的事,並沒有傷人的意思。

  不過就算這樣,初七也不打算讓沈曦繼續跟小貓玩下去。

  「曦小姐不是要去看衣服嗎?」

  沈曦拍了拍額頭:「差點就忘了……小貓快去找你的主人吧,我住在那邊的客棧,四海留客,有空可以來玩,小魚干魷魚絲干貝管夠喲!」

  正在用爪子去夠沈曦的辮子和帽子翅膀的小貓失望地喵了一聲,不過聽到零食管夠的時候,耳朵一下子聳立起來,又用力咬了一下沈曦的手指,這才背著零食袋,搖搖晃晃往來時的方向蹭過去。

  隔著鮮紅的珊瑚叢,沈曦遠遠瞧見對面的路上似乎有一隻比小貓高不了半寸的青蛙,穿著帶兜帽的奇怪斗篷,正在對小貓招手,而小貓也蹦躂過去蹭了蹭青蛙。

  「你覺得是青蛙養小貓,還是小貓養青蛙?」沈曦扭過頭問初七。

  初七心說不管誰養誰,反正不會讓你養毛絨絨就是了……當然,有些事情只能在心裡想,他繼續保持沉默。

  沈曦本來就不指望從初七這裡得到答案,見他不吭聲,小姑娘也習以為常了,沒怎麼在意,撇撇嘴就繼續往成衣鋪走去,初七落後半步跟在她身後。

  龍綃宮的衣飾均是鮫綃所制,雖不及供上天界的龍綃,也遠比人界尋常織物華美燦爛,太過華麗的結果就是不適合做小孩子的衣服。

  這個時候挽救沈曦的是綺羅派來的一個姚姬,她帶來了綺羅親制的衣裙,嫣紅鮫綃輕軟薄暖,看上去與成衣鋪中出售的一樣,但是入手才知內有乾坤,顯然是上好的料子,不僅有小姑娘最愛的毛絨絨,而且還跟莔莔帽子很搭。

  這件禮物價值不菲,怕是為了先前綿葭的事情賠罪,也有感謝她幫忙開辟冰蠶絲貨源的原因吧。

  沈曦喜歡毛絨絨的事情,並沒有對綺羅說過,更何況要換一身配莔莔帽子的衣服也是臨時起意,想來是剛才和莔莔交換帽子,還有逗貓的時候……只能說,不愧是經營海底城的一宮之主。

  「對了,銀傘盟今日有舞者排練,綺羅大人說,若小妹妹閒來無事,可前往一觀。」

  臨走之前,姚姬想起一事,笑盈盈地說道,「今年的銀傘舞宴,可是有我們龍綃宮的孩子登台獻舞呢!」

  先前沈曦在下層閒逛的時候,從居民的談話中得知,龍綃宮也有銀傘族的水母,就是充當路燈的那些。沿路遇到的水母跟沈曦差不多高,不過聽聲音好像還沒成年……那成年的水母該有多大?

  沈曦踏入銀傘盟的大廳時,一隻巨大的藍色水母正輕盈地漂浮著舒展身體,張開的傘蓋泛起流水一樣的波紋,傘下流蘇如裙擺旋舞飛揚,美不勝收。

  然後初七就看到小姑娘擦了一下嘴角……這是想吃東西了?

  「曦小姐可是餓了?」他低聲問道。

  沈二小姐微微搖了搖頭,臉上有點紅:「沒……我剛才在想,這麼大只的水母,如果做成涼拌海蜇皮,肯定能吃好幾頓……不過這麼想好像又對跳舞的水母不禮貌……」

  「……」

  初一淡定地放空了視線,專心看練舞的水母。他這才反應過來,海裡的動物,對於沈曦來說,絕大部分都是會動的食物……

  在兩人無言注視下起舞的銀傘族水母忽然感到一陣惡寒,忍不住抖了抖,舞步差點亂了。

  為了防止沈曦吃性大發隨便抓了綺珊礁的居民就去烤——同時也是為了防止她繼續勾搭毛絨絨,初七覺得在銀傘舞宴結束、踏上回程之前,最好還是別讓小姑娘蹦躂得太歡了,不然龍綃宮可能會有大量居民失蹤遇害。

  得想個辦法才行。

  事實證明初七運氣不錯,剛打瞌睡枕頭就自己送上門了。

  「這不是初七兄弟嗎?怎地來了東海也不告訴我,也好讓我一盡地主之誼……」

  初七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西海龍王何時管到東海來了?」

  來人一身白衣飾金,相貌俊逸,舉止間透著難以形容的威儀,只是一雙盡顯風流倜儻的桃花眼,雖令他一身不凡氣度微微打了個折,卻少了幾分生人勿近的疏離。

  「不是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嗎?」被戳穿的逐風浪俠毫不在意地笑道,「些許小事,毋需在意、毋需在意!」

  見有陌生人來,沈曦縮到初七身後,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是認識的人嗎?」她小聲問道。

  初七微微點頭,順勢挪了一下,將沈曦整個擋在身後,還沒開口,就被楚隨風搶過了話頭。

  「與初七兄弟一起的小姑娘,應是月野兔無疑罷,都知道初七與月野兔同出同進……兩位這是來參加銀傘舞宴嗎?這可巧了!」

  面對楚隨風的自來熟,初七的回應是視若無睹地迅速轉身,輕輕推著沈曦的肩膀催促她趕緊離開。

  「原來初七你還認識逐風浪俠……」沈曦一臉「真想不到原來你是這種人」的神情。

  初七覺得很冤枉:「……曦小姐放心,屬下與他不熟。」

  「可是我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正因如此,所以屬下與他不熟。」

  被無視的西海龍王:「……」

  其實……那兩個人壓根就沒有考慮過他是不是聽得到的問題吧?

  相比傳說中的西海龍王,逐風浪俠楚隨風更加為人所熟悉的便是他在女性當中的上佳口碑,以及眾所周知的風流不羈,據說他特別喜歡為女性排憂解難,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的女性,都是他幫助的對象……

  雖然心裡已經認定了初七有被西海龍王帶壞的苗頭,但好歹是自家孩子,就算有錯,那問題也不在初七身上——都是楚隨風的錯。

  想到楚隨風之前說的話,大約可以推測他也是來參加銀傘舞宴的,那麼這幾天肯定是在綺珊礁一帶晃悠,所以沈曦決定,在舞宴結束打道回府之前,盡量減少初七和楚隨風的接觸,掐斷壞影響的傳播途徑。

  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窩在客棧閉門謝客,她不出去的話,沒有另外的指令,初七也不會出去。

  這個結果與初七的目的不謀而合,他都不用另找辦法讓沈曦不要跑出去溜達不要勾搭毛絨絨更加不要被怪蜀黍勾搭走了。

  不過有些事情,他還是想和沈曦解釋清楚,比如他真的跟逐風浪俠不熟。

  但是看著沈曦一臉的「解釋就是掩飾」、「不用多說了我都懂」、「人不犯錯枉少年我理解你」交相輝映,初七覺得,這一次,大約真的沒法洗白了……

  其實初七跟楚隨風並沒有太多交情,就是看著賞金不錯接過他發布的幾個任務,比如幫忙找各種女孩子喜歡的稀罕事物啦、打發騷擾良家女子的地痞流氓之類,然後他才知道為什麼這些並不困難賞金又多的任務沒人搭理。

  ——男子怕跟逐風浪俠扯上交情,然後被他各種搶走身邊女孩子的注意力;女子不想完成那些任務,免得變相幫楚隨風討好了別的情敵。

  以上內容來自初七,由此沈曦得出了一個結論:西海龍王是婦女之友。

  於是她更加堅定了要讓初七遠離逐風浪俠的想法,萬一初七也被楚隨風帶壞成了婦女之友,帶他一起出門,那同性的仇恨可就大了……

  「總之這幾天我們都別出去了,等銀傘舞宴結束就馬上回去。」

  一邊說著,沈曦摸了摸肚子。帶著當零食的魚幹什麼的已經吃完了,雖然海裡的生物也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可是在水族的領地裡,她也不好意思這麼明目張膽地逮了他們的近親烤著吃……

  每天看著各種海鮮在眼前漂來漂去就是吃不到,真是太心酸了。

  「你們兩個又去哪裡玩了!又不帶我!!!」

  「不是有拉拉帶你玩嗎?」沈曦扭頭看向別處,免得被那身土豪金的人體彩繪給晃瞎了眼。

  龍綃宮中各種光怪陸離的妖怪都有,拉拉混在裡面也不顯眼,而那身人體彩繪居然很是戳中了一些妖怪的萌點,於是因為審美太前衛而已經很多年沒有朋友的前法老一下子變得受歡迎起來。

  拉拉出去邀朋引伴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心上鬼。李裹兒被纏了這麼多年,對於拉拉鍥而不捨的追求,反應也不像以前那麼激烈了,十次裡面倒有三四次會答應——尤其是狗男女又在秀恩愛還不帶她玩的時候。

  雖然如此,不過狗男女回來了之後,一頓義正言辭的譴責還是少不了的。

  「……拉拉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沈曦搖著頭攤了攤手,「我和初七是一男一女出去玩,你們也是一男一女出去玩,只不過我們是活人,你們是死人。」

  話音未落,初七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看向沈二小姐。

  ——把他們兩人的關係等同於李裹兒和拉拉的關係,難道已經覺察了嗎?

  「哦對了,還有一點不一樣。」沈曦絲毫沒有注意到初七的情緒變化,繼續道,「我和初七可沒你們這麼閃瞎人眼。」

  到底是誰閃瞎人眼?!你敢別惡人先告狀嗎?!!!

  李裹兒的咆哮即將爆炸,千鈞一髮之際卻被一股強烈的怨念給嚇了回去。

  閉上嘴扭頭看看初七,李裹兒差點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被活人嚇死的厲鬼。這怨氣比厲鬼還厲鬼了都!

  「初七你是不是掉錢了?」始作俑者壓根就不知道原因在自己身上。

  「……曦小姐……屬下、無事……」

  李裹兒發誓,她絕對有聽到初七的磨牙聲!

悠于 2018-4-13 19:28

第八十一章

  「這世上之事,也未免太巧了些……」

  蒼茫大山中,沈曦舉目遠眺,山下那鱗次櫛比的屋捨聚落看起來寧靜祥和,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這個是寫實。

  如果忽視了居民都不是人這一點,還真的有幾分陶公筆下世外桃源的味道。

  不記得是多少年前,沈曦收到了團子的來信,說他在雲南那邊一支遠親遭了災,舉族遷至蜀中青城山,卻有一隻幼崽在混亂中走失,不知流落何方,雖說可能性太小,還是希望沈曦四處踐踏大好河山的時候,能稍微留意一下雲雲。

  本來這事沈曦也留了心,但也還是跟團子一樣,覺得跟父母失散的幼崽安然無恙的機率實在很低。這趟來雲南,其實是因為她觀察了很多年,確定下界蠱師的普遍水平對自己沒有威脅,所以才想到巫蠱盛行的湘西雲貴一帶尋些稀罕的蟲豸回去煉蠱,畢竟就平均分布來看,濕潤又溫暖的地方,毒蟲猛獸密度最大。

  卻沒料想,一邊找蟲子一邊游山玩水的途中,會從當地人口中聽到人稱神龍大俠的大熊貓的傳說。第一時間聯想到當初走失的熊貓幼崽同時,沈曦又覺得……臥槽這個劇情怎麼聽起來這麼熟悉?

  一路打聽著穿過未開發的原生態叢林,好不容易找到了傳說中的神龍大俠居住的和平谷,沈曦才知道到底是哪裡不對。

  ——尼瑪這不是功夫熊貓嗎?!一百多年了才發現勞資居然是同人穿!

  神龍大俠名叫阿寶,這些天有事,跟同伴一起出去了,他家裡是開面館的,名氣還挺大,沈曦一打聽就有人——其實是動物——指了路,她也不是路癡,幾下就找到了地方。

  動物世界裡很少有人類,這一路上沈曦都處於被圍觀的狀態,不止因為人類少見,而且沈二小姐身邊還有一隻彩繪干屍。初七提心吊膽,並非覺得危險,而是……作為動物聚居地,和平谷裡好多毛絨絨,要不是還知道正事,沈曦早追著毛絨絨們去揉毛了。

  阿寶的養父平先生是只上了年紀的鵝,煮的面很對沈曦的胃口,於是小姑娘一口氣點了十碗,邊吃邊道出了來意。

  一開始,聽了沈曦的話,撿到兒子的時間、還有一些細節也對得上,平先生知道這是養子的親生父母托人找來了,畢竟這一帶現在只有阿寶一隻大熊貓而已。本來平先生心裡又欣慰又糾結,然後一細聽這個小姑娘的名字——重點是姓沈,整只鵝都不好了。

  沈曦正在疑惑平先生怎麼忽然抖得跟篩糠似的,卻聽到外面有些嘈雜聲響,像是城管進了菜場。出去一看,來的也不比城管差到哪裡,三隻健壯的惡狼正直奔面館而來。

  平先生這回是真的腿軟了,見此情形,沈曦更加確定,仨狼是來收保護費的。雖然狼也是毛絨絨的,但這些大灰狼不干好事的話……

  得到沈二小姐的示意,初七順手就收拾掉三隻惡狼,然後剃光了狼毛。

  見沈曦一行搞定了來找麻煩的大灰狼,平先生鬆了一口氣,然後將事情和盤托出。原來最近出了個大反派白孔雀,阿寶就是和小伙伴一起去阻止他了。

  以及,大家都稱呼這只白孔雀為沈王爺。

  沈曦忽然覺得膝蓋好疼,這回她真的是躺槍了有木有!

  平先生本來是擔心沈曦跟沈王爺是一伙兒的,剛才見她讓初七收拾大灰狼,這才安下心來。然後他又想到,初七功夫這麼好,又是受阿寶親生父母所托,前來尋找失散的兒子,便出言懇請沈曦一行人幫幫阿寶。

  沈曦心道這裡的動物雖然有靈性,能人言還會武功,但畢竟還沒有成精,心思也單純,壓根就沒有想過,如果自己真的跟壞蛋是一伙的,完全可以讓手下的大灰狼故意來找茬然後裝作被打敗,消除他們的戒心,再進一步圖謀不軌——她一點也不覺得其實是自己心太髒。

  雖然這麼想,不過這些事沈曦也不會告訴平先生。

  想到團子的委托,沈曦覺得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乾脆快點幫忙解決了麻煩,順便還能看看很圓很可愛——平先生語——的阿寶。

  問明沈王爺所在後,她吃完面就和初七一起動身了。

  和平谷鄰近廣西,而沈王爺所在的宮門城在麗江邊上,初七帶著沈曦趕到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白孔雀正帶著手下耀武揚威地乘上戰船,然後亮出了作為秘密武器的火炮。

  遠遠瞧著船頭那只頭頂呆毛後尾開屏昂首挺胸神氣活現還甩著鏈劍的白孔雀,沈曦愣了半晌,忽然覺得這一幕有點兒眼熟。

  扭頭瞅瞅初七,似乎也很是驚訝,於是伸手戳了戳。

  「你也覺得挺眼熟是吧?」

  初七木然地點點頭:「……確實……如曦小姐所言。」

  天色漸漸暗了,白孔雀身上也染上了夜色,然後沈曦腦子裡咯登一響,終於明白為什麼眼熟了。

  「跟你哥好像呀……」

  被炮火聲吵到於是從蒼穹之冕裡冒頭的公主殿下一語道破天機。

  沈曦記得自家兄長還有款白色的祭袍,有別於平時穿的玄色日常版祭袍,是專門作為戰袍用的,而不管是玄色還是白色的祭袍,身後都是開片剪裁,就跟孔雀開屏似的,至於呆毛和武器那就更不用說了……

  「初七,交給你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務。」沈曦拿起蒼穹之冕,開始抓拍,「把那只白孔雀給我逮回來,我要送給哥哥玩!」

  作為鳥類,沈王爺身上生的是順滑的羽毛,沒有毛絨絨的手感,所以初七執行起來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可憐滿懷雄心壯志的沈王爺剛被阿寶用太極拳打回來的炮彈給炸得七暈八素亂毛支楞,還沒緩過勁來,就被初七捏著脖子給拎走了。

  千辛萬苦打敗了大壞蛋,和小伙伴們告別回到家准備飽餐一頓,卻發現大壞蛋被五花八綁堵著嘴扔在後院裡,神龍大俠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

  不等阿寶問清楚為何這貨會在自家,他爹就扔出了一個更勁爆的消息:阿寶的親生父母托人來找兒子了——後院那只使勁撲騰的沈王爺就是被他們給提溜回來的。

  給阿寶留了團子那邊的聯繫方式之後,沈曦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從樹上掉下來的那只熊貓寶寶,很巧也叫阿寶,不過那只可是女孩子,而且就算活到現在,年紀也比阿寶和平先生加起來再乘以二還大。

  不過共同點還是有的,比如……那身毛絨絨、圓滾滾……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一看沈曦的眼神開始發飄,初七暗叫不妙,迅速抓起了被扎成一束沒法打開的尾羽,把沈王爺倒提著送到沈曦面前,恰好擋住了她看向阿寶的視線。

  「曦小姐,這白孔雀……」初七嫌棄地說道,「當真要養嗎?」

  聞言,沈曦點點頭:「養是要養,不過也不會花多少錢,反正要送回去讓哥哥看看的。」

  開玩笑,厲鬼和干屍不吃東西沒有飼養成本,沈王爺可是活生生的一張嘴,而且一看就是個鬧騰的,她才不養這種麻煩呢。

  「拔光毛關進加固的雞籠裡……嗯,腦袋上的呆毛和尾巴毛可以留著,不過尾巴要用繩子捆好,然後脖子上拴條結實的鐵鏈,每天喂他兩次水,再給一把雞飼料……」

  說著,沈曦順手拉過平先生平時記賬用的小算盤,辟裡啪啦打給初七看,「花費可以控制在我們能負擔的程度。」

  剛剛得知父母尚在人世、正在欣喜之中的大熊貓瞬間失去了語言功能,平先生小小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後父子倆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忽然對沈王爺的未來產生了無限的同情。

  或者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雖然有關沈王爺的處置問題,沈曦已經單方面決定了,而且打敗沈王爺的大功臣阿寶也沒有意見——他也不想被關在籠子裡每天只有雞飼料吃,不過介於沈王爺禍害了太多和平谷的居民,所以大伙兒還是要象徵性地商議一下。

  本來大家還在氣憤,沈王爺這樣的大壞蛋明明應該送去吃牢飯,為什麼還會有人願意撈他出來,但是聽說這貨會被拔光毛關在籠子裡拴上鐵鏈只給清水和雞飼料,於是紛紛投了贊成票。

  落到這麼心狠手辣的人手裡,沈王爺你活該!

  投票過程沈曦的視線一直鎖定著阿寶的授業恩師,一隻年紀很大的浣熊。雖說老了點,不過看起來還是毛絨絨的手感一定不錯……

  其實先前對抗沈王爺的時候,老浣熊也在場,不過沈曦所在的地方距離略遠,而浣熊又太小只了,所以她壓根就沒看到狼群裡大殺四方的浣熊老師傅。

  正在初七盤算著要怎麼瞞過其他動物剃掉這只浣熊的毛的時候,時刻不忘刷存在感的沈王爺終於搶回了沈曦的注意力。

  「愚蠢的人類!你們會遭報應的!」

  白孔雀費了好大力氣,這才弄掉堵在嘴巴裡的破布,然後拉開嗓子咆哮。

  「遲早有一天,中原會變成我的地盤,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就只有跪地求饒的份!」

  沈曦差點笑出來,扎犖山聯軍帶妖怪都被奶粉……不對、聖元帝給收拾了,你一隻騷包孔雀還能翻了天不成?

  「吃你的雞飼料去吧。」

  初七迅速領會了沈曦的意思,直接用繩子把沈王爺的喙給綁了。

  聞聲冒頭的李裹兒萬分感慨地看著使勁掙扎的白孔雀,就像看到了當初年少無知以為能擠兌贏沈曦的自己。雖然是只鳥,好歹也算是動物王國的皇帝,結果現在呢,落架的孔雀不如雞……

  對著沈王爺瞬間就產生了智商上的優越感這種事,她才不承認呢。

  於是在當事人抗議無效,而受害人全票通過的情況下,沈曦順利地打包了嗚嗚亂叫的沈王爺,踏上了歸程。

  之後一路上,沈王爺倒是很老實,因為沈曦說,如果再鬧騰,就把他扔進雞窩裡,讓他跟一群可愛的小母雞一起探討如何孕育孔雀和雞的共同後代。

  白孔雀瞬間就蔫了。


第八十二章

  沈曦是個言出必行的人,說一天只給沈王爺喝兩次水,就絕不會少給一滴,說沈王爺只有一頓雞飼料吃,哪怕他餓得半死也不多給半粒。

  對於沈王爺的加入,李裹兒一開始其實還是很開心的,她、拉拉加上沈王爺,三隻都是高貴冷艷的上位者出身,湊到一塊肯定有話聊,還能一起抨擊一下沈曦的殘暴不仁。結果聊了幾句她就發現跟沈王爺沒法做朋友,原因無他,太蠢了。

  不過本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理,她還是給了沈王爺幾句忠告。

  「你就老實點吧。」

  看到有比自己更慘的倒霉蛋,李裹兒只有高興的份。「你老實了她才不會使勁折騰你……起碼你還有吃喝,自從被沈曦抓住,我和拉拉可就一直沒占到她一個銅子的便宜。」

  相比自己,拉拉還好一點,起碼它有沈曦給安排的房子住,那年被叭叭撓壞了裹屍布,沈曦也想方設法幫它做新的防水層……

  以前公主殿下還覺得沈曦偏心專門針對她,現在看看有吃有喝——雞飼料和清水,還有住處——雞籠——的白孔雀,她忽然又覺得,其實沈曦還是蠻重視她的。

  沒吃沒喝沒房子住算什麼,最起碼的人格尊嚴有保障,哪像沈王爺這種被圈養的天天看人臉色……

  「小矮子你會遭報應的!」這是又一次提出改善飲食、又一次被駁回要求的沈王爺。

  話音剛落,初七就眼疾手快地綁上了白孔雀的嘴巴。

  「你個成年的只比我這個未成年的高這麼點兒……」

  沈曦用手比劃了一咪咪的高度,斜眼看著籠子裡的白孔雀,「說這種話,你好意思嗎?」

  曦小姐,你已經很多年沒有長個子了……還有,跟只蠢鳥比身高,好意思嗎?

  雖然不會當面吐槽沈曦,不過初七的心理活動還是相當豐富的。

  「……話說回來,你不覺得我的袖子好像短了一點麼,初七……」

  半天沒見初七有反應,沈曦微微提高了聲音,「初七?」

  初七迅速回過神來,視線移向沈二小姐的袖子,沈曦的衣服尺寸這麼多年都沒變過,袖口一直都是剛剛露出中指的指尖。但是這會兒細看卻發現,小姑娘的袖子是自然下垂著,袖口下沿剛剛到指根,比之前新做了穿上的時候看起來,足足短了一寸多。

  「不像縮水……」

  初七不太確定地說道,「應該是……曦小姐長高了?」

  「果然,我也是這麼覺得!」

  沈曦興高采烈地揪住沈王爺的尾巴毛,用力一扯,「等著吧,我很快就會比你高了!」

  比起跟蠢鳥炫耀,難道不是應該先告訴主人好消息麼?

  「曦小姐,這個好消息應該告訴主人才是。」初七伸手揉了揉沈曦的腦袋。

  「到了驛站我就寫信……說過別揉!好不容易長高了又會被你揉矮的!再揉剁手!」

  「是。」

  初七忍著笑意,俯身抱起小姑娘,「屬下這便趕路前往最近的驛站。」

  「……要是午飯之前你趕不到驛站就剁手,說到做到!」

  「是。」

  初七忍笑忍得肩膀都微微發顫。

  那年去過不周山之後,沈曦得了鍾鼓幾句提點,大約明白問題出在哪裡。鍾鼓的意見加上自己摸索著,慢慢找准了方向,逐漸開始有意識地控制和約束體內那部分由神血帶來的靈力,雖然耗時極長、仍然無法使用靈力,但至少能減少它們對身體的影響。

  而現在最直接的表現,就是身體開始重新發育。

  以上內容,沈曦並未在信中詳寫,畢竟驛站的安全性比不上初七親自送信,而現在還沒回到住處,初七絕不會自己回流月城送信、放她一個人在外面。所以現在沈曦只能從驛站寄給從陽,讓她轉交給自家兄長。

  扭頭看看籠子裡不停扭動就是掙脫不開繩子和鐵鏈的沈王爺,沈曦又提筆在信尾添了一筆,告訴沈夜她找了個不錯的玩具打算送給哥哥希望哥哥不會討厭。

  可能會被沈夜討厭的玩具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將會落到什麼人手裡。不過去流月城直面最終BOSS之前,還有一重考驗等著沈王爺。

  當然,寫信透消息的沈曦心裡其實是有數的。

  於是沈曦一行剛回到翁山的住所,半是因著沈夜的命令、半是想看沈曦新找玩具的天府祭司就帶著白毛團一樣的薩摩耶犬殺到了。

  「你從哪兒找的白化症禿火雞?」從陽一撇嘴,「瘦成這樣不好吃啦,得喂肥點再殺。」

  沈曦也不是監.禁paly愛好者二十四小時把沈王爺關籠子裡,回了住處就把他放出來了。當然,為了防止沈王爺逃走,鐵鏈必須不給解開,翅膀翎毛剪了,尾巴捆了,因為不想聽他逼叨逼所以嘴巴也用繩子捆著,只在吃飯的時候鬆開。而且為了防止白孔雀啄人,沈曦照著上輩子看的一部講導盲犬的電影,畫了圖讓初七找人——其實是初七自己做的——做了個喇叭口,套在沈王爺脖子上,撐著讓他的嘴巴沒法夠到任何東西。

  因此,天府祭司看到沈王爺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這玩意曾經是一隻華麗又騷包的孔雀。

  有那麼一瞬間,沈王爺是真心感激沈曦一天只給他吃一頓沒營養的雞飼料,活活把他給餓成了皮包骨了……

  沈曦一扯繫著沈王爺脖子的鐵鏈:「別看他這樣,之前可神氣活現了,還會武功呢,不餓得沒力氣了,我也不敢把他放出籠子啊……對了,綁尾巴的繩子別解開啊,他會用尾巴甩暗器呢!」

  「有那麼麻煩嗎?」

  從陽挑剔地看了一眼籠子裡的火雞……不、是白孔雀。「你做了那麼多藥,隨便喂點讓他脫力不就成了,用得著剪毛捆綁關籠子麼?」

  沈曦一攤手,理直氣壯地說道:「成本最便宜的十香軟筋散也比一隻雞貴啊,再說繩子和雞籠價廉物美經久耐用取材方便……我幹嘛為了只成天鬧騰的鳥花這麼多錢?」

  現在沈王爺只想撓花沈曦的那張粉嫩嫩的蘋果臉……不過很可惜,不止沒力氣,初七還把他的指甲給剪了。

  他想起了某天沈曦路過某花甲鹹濕老財主迎娶二八如花美嬌娘現場的時候說的一句話: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逛青樓……

  簡單來說,就是有心無力。

  然後沈王爺的腦袋用力撞上了一邊的籠子——想什麼不好用太監比喻自己?!

  從陽驚訝地看著被撞得直晃蕩的雞籠:「這是發雞瘟了吧?病雞不能吃的……」

  白化症發瘟火雞什麼的小伙伴你的腦洞太萌!

  沈曦用力清了清嗓子:「這是只白孔雀啊,你看他沒剃毛前的樣子。」

  一邊說著,她拿起蒼穹之冕,調出了之前沈王爺神氣活現炮轟阿寶他們的那一幀。

  呆毛、開屏、鏈劍……從陽瞬間領會了精神,一聽白孔雀的名字,笑得直捶桌。聲音驚動了廚房裡啃魚干的李狗蛋,大白狗毛絨絨的腦袋探進客廳,見到一隻蔫耷耷的白孔雀,頓時眼睛一亮,尾巴都搖得更歡快了。

  「看來李狗蛋想跟他玩呢……」

  沈曦看了一眼從陽,見小伙伴點點頭,便放心大膽地把鐵鏈拴到了李狗蛋的項圈上。怎麼說也是活了快一百年又跟著從陽走南闖北咬殺無數人魚的薩摩耶,雖然看上去蠢得直冒泡,但是真的鬧騰起來,碾壓一隻餓得半死的白孔雀壓根不是問題,也不怕沈王爺趁機逃走。

  薩摩耶犬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竄到了外面,鐵鏈一扯,帶著沈王爺也被拖了出去,一身本來就剪得七零八落的羽毛拖滿灰塵,看上去更加落魄了。

  「你怎麼會想到送這麼個玩意給大祭司?」眼角餘光瞟了瞟院子裡一片——寫實的——雞飛狗跳,沈王爺的尖叫穿透性十足,讓從陽恨不得捂上耳朵。

  「逗樂唄,下界還有人養鸚鵡學舌呢!」

  沈曦滿不在乎地說道,「哥哥平時那麼忙,給他找點樂子輕鬆輕鬆,調劑一下心情也不錯。」

  不,沒准他看到這只白孔雀,心情就更加沉重了……從陽暗搓搓地想,大祭司會不會認為小曦也恨他?

  幸災樂禍之後,從陽想起了另一件事,爪子一下子搭上了沈曦腦袋上、初七專屬的那一塊。

  「真長高了?怎麼看不出來呢?」

  初七臉瞬間黑了,手臂一伸,迅速把小姑娘撈了過來,沉聲道:「天府祭司勿要亂來,曦小姐說過,頭頂摸多了會長不高,摸了要剁手的。」

  沈曦:……

  說得像是你沒摸過似的!勞資被你摸了那麼多次頭,要是次次都剁你手,變成蜈蚣都不夠剁的!

  沒□成小姑娘,從陽不開心又意味深長地瞥了初七一眼:「這麼多年了,就這麼點長進,不容易啊……」

  這話一語雙關,沈曦和初七心思各異——一個在想身高一個在想勾搭,對視片刻之後,一陣尷尬,雙雙把腦袋扭到了相反的方向。

  太有默契了……

  天府祭司看了看初七那只還放在沈曦肩上的手,忽然也想燒死他們了。孤家寡人的天府祭司決定這趟回去之後什麼正事也不干了,好好切幾具屍體安慰一下自己被閃瞎的狗眼。

  李狗蛋瘋起來除了飼主基本沒人能拉得住,更遑論一隻沒吃飽的白孔雀。拖著沈王爺在院子裡遛了幾圈,薩摩耶犬覺得地盤太小了活動不開,幾下跳上了牆頭,一甩腦袋,連在鐵鏈那一頭的沈王爺被拉了上來。

  還沒等白孔雀一口氣喘均勻,李狗蛋就嗷唔一聲歡叫,竄到了街上,一路狂奔著往海邊跑去,直把一隻鳥給拖得飛起來成了大風箏。

  犬吠和尖叫漸漸遠去消失,從陽回過頭,看向沈曦。

  「終於安靜了……突然開始長大這事,總能跟我詳細說說了吧?」

  沈曦移開了視線:「不告訴你……等哥哥來了我親自說。」

  開玩笑,本來就是瞞著家長擅自行動,萬一被小伙伴添油加醋一番,沒准自家兄長一怒之下直接禁足……以後要怎麼愉快地玩耍?還不如等他來了當面說,有什麼不對,起碼也能立時補救回來。

  打聽內情的想法落空,從陽心思一轉,換了話題。

  「好吧,這個先不說了,不過……」

  「……」沈曦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

  「小姑娘長大成人,也有很多事情要注意啊,比如說……」

  一邊說著,天府祭司不懷好意的視線在沈曦依舊平坦的胸前一掃而過,帶著審視和估量的意味。

  沈曦像根彈簧一樣蹦起來:「閉嘴,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我自己會准備的不用你操心!總不會像你當年那樣疼得滿床打滾的!」

  廢話,這種事情能當著初七的面說嗎?真說出來她沈二小姐可沒臉見人了!


第八十三章

  雖然懷疑小伙伴居心叵測,但她說得也很有道理,青春期要注意的問題本來就很多,尤其是沈曦並不確定,遲來一百多年的發育會不會有什麼其他問題——比如胸部提前下垂大姨媽特別疼之類。

  而且,身體開始發育,就意味著不再會每隔三日便回復,這麼一來,以後也要小心盡量別受傷,不然倒霉吃虧的還是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沈曦是真的想就這麼繼續維持蘿莉體型到死,但是……

  一輩子都是圓潤柔軟小蘿莉撐不起漂亮衣服什麼的,想想就是一把心酸淚。

  所以,從現在就要開始為第二次發育做准備了。

  於是天府祭司離開的時候,左手提著裝了白孔雀的籠子,右手則被小伙伴塞進了一個裝了信件的竹筒。

  「這是什麼?」

  沈曦撇著嘴,偷瞄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初七,然後把從陽拉遠了些。

  「想讓哥哥給我縫點東西,就畫了圖。」

  「縫什麼?」從陽頓時就來勁了,打開竹筒,拿起卷成一束信紙打開,「噗!讓大祭司給你縫月事帶?你這畫的又是什麼?還標了尺碼……咦,這個尺碼不就是你的……」

  沈曦大窘:「自己領會精神啦!」

  這個時候女子的私人用品還是比較隱秘的,外面很少有賣,一般都是女性長輩教導著,自己在家裡做,如果是家裡條件好點的,也可以讓女僕來做。總而言之,不可假外人之手。

  說是自己准備,但沈曦沒有女性長輩,小伙伴又是個靠不住的逗比,雖然手頭餘錢不少,也沒有買過女性的僕役,想來想去,便將主意打到了自家兄長頭上。

  姨媽巾這種非常受時代性局限的東西實在搞不出來,那就隨大流縫月事帶,不過沈曦可不打算往裡頭塞不衛生的草木灰,填充料另想辦法,至於內衣什麼的……

  沈曦表示內衣方面自己還是比較習慣小可愛和胖次,為了不被下界人當成傷風敗俗,這種東西必須讓哥哥來縫!

  畢竟是女孩子,有些東西並不需要怎麼說明就能心領神會,從陽心道如果小伙伴用著不錯,自己也可以做一套試試,胸大了容易下垂,這個圖上畫的布罩看起來似乎很有效果……

  遠遠瞧著倆姑娘講悄悄話,初七忽然有種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覺。

  他受沈夜之命保護沈曦這麼多年,還從未見沈曦有什麼事情要對他隱瞞至此,甚至於之前從陽想說什麼的時候,沈曦忽然出聲阻止,想來也是顧忌他在場的緣故。

  有些事情一旦習慣了,就很難接受改變,尤其是像現在這樣,朝夕相對的小姑娘忽然有了自己的秘密,不再對他全無隱瞞……

  「我發現你最近走神的時候特別多呢!」從陽一走,沈曦便用力掐初七的手臂,「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

  即便知道沈曦無法直接看到自己的雙眼,初七還是迅速移開了視線。現在為時尚早,那些難以形容的心思,他並不想讓沈曦提前知曉。

  「並無他事,曦小姐勿要擔心屬下……」

  一邊說著,初七拿起了放在門後面的菜籃,「今日尚未買菜,請曦小姐稍待片刻。」

  目送初七倉皇而逃,沈曦的臉又鼓成了包子。

  而另一方面,從陽帶著小伙伴委托的鳥籠——天府祭司特地找了塊白布蓋在上面了——和竹筒回到流月城,便第一時間呈到了紫微大祭司面前。

  「哦,小曦又找來了新鮮玩意?」

  沈夜一臉傻哥哥的笑容,「都跟她說了多次,不必為此費心,還真是讓我過意不去啊……」

  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就得瑟唄,等你知道真相的時候……呵呵。

  從陽面無表情地看向一旁代替自家師父來議事的偃甲鳥,驚訝地從那雙黑曜石制成的偃甲眼睛裡,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轍的鄙視。

  兩樣東西裡,明顯是籠子比較醒目,所以沈夜先查看的就是這個。一揭開蓋著的布,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就算是早就見識過沈王爺和沈夜相似度的從陽,這時候看到倆面面相覷的情形,也忍不住噴笑出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看到白孔雀之後,沈夜整個人的色調似乎都灰暗了不少。

  至於七殺祭司……他現在非常確定,自己不去用偃甲充數真是個史無前例的好主意——先關掉控制傳音的開關再笑。

  虧得沈夜當了這麼多年的大祭司,涵養早非常人能比,與沈王爺對視數十秒之後,他白布也不蓋了,直接將籠子放到一邊,然後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接過了笑聲還沒剎住車的天府祭司遞來的竹筒,取出裡面卷起的信紙。

  「這又是何物?」大祭司的分叉眉都皺了起來,「瞧著不像玩具……」

  從陽立刻收斂了笑容,干咳一聲:「小曦說,大祭司若有空閒,便勞煩您照著圖紙所示,替她縫些東西,尺碼都在上面呢……做好了下次去看她的時候記得帶上。」

  其實沈曦這裡也玩了點小心思,按照她家這位流月城好哥哥一貫的尿性,要來探望順便弄清她的身體狀況,那是必須盡快趕來的,這樣的話,即便她讓她哥有空了再做小手工,她哥為了在去探望之前做完,那也會加緊趕工……

  雖然有點不厚道,不過沈曦她認為哥哥一定會理解的!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妹妹難得提要求,就算沈夜腦子轉個彎就想到了這裡面的小巧,也仍然義無返顧地跳坑了。

  但是動手之前,他還是想弄明白妹妹讓他做的到底是些什麼玩意。除了標明的月事帶,兩片三角形布縫的破口袋和兩個連在一起的布罩是什麼用途,他還真想不到。

  抬眼看看這裡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活人,天府祭司一臉無辜地搖頭,下意識地退了一小步。

  開玩笑,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她還等著看熱鬧呢,才不會解釋。再說了,這些東西兄妹之間說說還行,她一個外人來說……根本說不出口好嗎!

  「瞳,你來看一下。」一邊說著,沈夜將信紙上的圖和尺碼展開在偃甲鳥面前,「這些物件究竟是作何用途?」

  偃甲彼端沉默了很久,七殺祭司一直沒有回應。等了半晌,偃甲鳥中才傳來他那毫無起伏的平淡聲音。

  「抱歉,不小心睡著了。」

  從陽使勁繃著臉,忍了很久,總算沒有像剛才那樣噴笑出來。

  她都能一眼看出那些尺碼所代表的某些人體數據,她家師父沒道理看不出來,再結合那些圖一聯想……果然還是裝不知道比較好吧。

  沒有得到答案的大祭司陰沉著臉,讓從陽退下了。

  眼看沈夜拿了信紙獨自琢磨著,沈王爺在籠子裡撞來撞去,被繩子捆著的嘴巴裡發出了嗚嗚的聲音,掙扎了半天,終於引起了沈夜的注意。

  「怎麼,你有話要說?」

  想起妹妹信裡說這玩意是個沒事就愛逼叨逼的話嘮,閒著聽聽解悶也不錯,沈夜隨手解了捆在白孔雀喙上的繩子……

  嗯,繩子上還打了封禁,初七干得不錯,挺敬業的。

  「蠢貨,你妹妹拿你當苦力呢!你還樂呵呵像個傻缺似的!」沈王爺一開口就是人身攻擊,「做這種二兩布都沒有的衣服,簡直傷風敗俗!」

  沈曦和從陽說起這事的時候,沈王爺的籠子就在邊上,倆姑娘壓根就沒想過避開他。

  ——完全都不把他當成一回事了。

  兄妹之間,有很多事都是不用避諱的,沈夜也不認為自己給妹妹做貼身衣物有什麼不妥,畢竟從小到大他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件了,但是想起剛才他居然蠢到把妹妹的尺碼拿給別人看……

  現在必須有個倒霉蛋承擔大祭司的怒火,於是沈夜直接一道靈力打進了籠子裡,電得白孔雀身上為數不多的毛都炸開了。

  如果意皋在場,一定會很好心地告訴白孔雀,寧可當面咒沈夜斷子絕孫,也別讓他知道你罵了他妹妹……當然,這一次還夾帶了大祭司的遷怒,那就是白孔雀自己運交華蓋不長眼了。

  現在沈夜也不急著給妹妹縫衣服了,拎著雞籠就進了矩木禁地。打開籠子提出沈王爺,解開了他身上的繩子,然後把鐵鏈往矩木上一栓,轉身走人。沈王爺這種垃圾一樣的戰鬥力,大祭司一點都不放在眼裡,滄溟身為城主,哪怕這會兒還沒醒,沈王爺也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威脅。

  ——如果滄溟敢在礪罌眼皮子底下毫無防備地睡過去,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沈夜和妹妹一樣,不喜歡把別人送的東西亂扔,哪怕沈王爺聒噪得煩人,他也沒想過把這只白孔雀給烤了吃,而是打算物盡其用,讓他發揮一下為數不多的長處。

  感應到沈夜的到來,礪罌第一時間現形,然後大驚,呵呵呵呵的笑聲一下子就卡殼了。

  「……大祭司你怎麼開屏了?!」

  「……」

  沈夜停下腳步,眉角跳了兩跳。

  「蠢貨,你看不到嗎?本座在這兒!!!」

  「蠢貨,我跟這個分叉眉哪裡像了?!」

  礪罌:「……」你們哪裡都像好嗎!

  後來滄溟告訴沈夜,自打沈王爺來了之後,礪罌每每冒頭,只要沈王爺看到了,那就必須是一通不帶停頓地噴得心魔體無完膚慌忙逃竄為止。

  是夜,沈夜拿起了炭筆和布料,照著妹妹給的圖紙和尺碼描好了線,裁剪布片,正准備穿針的時候,華月從外間進來了。

  「阿夜,都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明天不是還要……」

  視線落在布片上的一瞬間,華月的神情有些古怪。認識沈夜這麼多年,她可不記得這位小伙伴有半夜做縫紉的愛好。

  沈夜面色極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順手將布片往身後一藏:「這個……這是幫小曦做的……」

  華月和第一眼看到圖紙時的從陽一樣,瞬間就領會精神,更何況,月事帶她每個月也要用到的。聽了沈夜的解釋,廉貞祭司無法直視地看向旁邊的飾柱,他覺得內心世界有一個角崩潰了。

  「……月兒,你想多了……」

  華月沉默地看著沈夜,直把流月城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祭司給看得渾身都在冒雞皮疙瘩。

  半晌之後,她才一步一步地蹭了出去,背影怎麼看怎麼蒼涼。

  沒想到,阿夜居然有這種愛好……幸好小曦早早離開了流月城……

  與此同時,睡夢中的沈曦打了個噴嚏。小姑娘迷迷糊糊地揉了揉懷裡的兔子娃娃,四肢纏上去,翻了個身繼續睡。

  聞聲,屋頂上的初七悄悄從窗戶翻進來,拉起被沈曦推到床邊的毯子,重新給她蓋上了。

  目睹了全過程的公主殿下撇了撇嘴,扭頭進廚房找柴禾,她又想放火燒這對秀恩愛的狗男女了。

  拉拉覺得很委屈,它明明每天都在求愛,為什麼心上鬼還是會缺愛想燒人呢……

  不用懷疑,它那身孔雀開屏彩繪,李裹兒看得上才怪。


第八十四章

  快要吃膩海鮮,准備再度搬遷的時候,沈曦的住處來了兩位客人。

  「團子?辟塵?」

  沈曦眨了眨眼睛,很是驚訝,「你們這是……還沒完全化形吧?怎麼跑這兒來了?」

  「葉海找他朋友訂做偃甲船去了,我們閒著沒事,就來找你玩兒唄~」辟塵笑嘻嘻地說道。

  胖胖的熊貓精也笑著抓了抓腦袋:「嘿嘿,葉海出了個主意,我們一起建個雜耍團,他當團長,帶著我們到處表演,這樣就不怕被人看出是妖了!」

  一邊說著,他非常得瑟地原地轉了兩圈,讓沈曦看他的新衣服。

  「怎麼樣怎麼樣?這身衣服漂亮吧?」

  「……挺、咳……挺特別的……」

  沈曦干咳了一聲,將視線從那身花花綠綠的衣服上移開,結果抬眼又看到團子腦袋上頂著一隻茶壺,於是她的心情更加復雜了。

  「嘻嘻,還是小曦眼光好,不像壞辟塵,老潑我冷水!」

  沈曦:「……」

  「笨團子,說你穿這身難看你還不信!」辟塵翻了個白眼。

  團子立刻反駁道:「哼哼,壞辟塵,你這分明是嫉妒!」

  一邊說著,他還特地繞到了辟塵面前蹦躂了好幾下,「你越嫉妒我就越要穿給你看~」

  辟塵你辛苦了,每天對著這麼一大坨五顏六色的……沈曦淡定地放空了雙目。

  「對了小曦!」鬧完之後,團子終於想起了正事,「阿寶讓我問問你,那個欺負過他的大壞蛋沈王爺,現在怎麼樣了?」

  沈曦攤了攤手:「被我哥關了好幾年了,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腦子比核桃還小!」

  托那個口無遮攔的逗比的福,去流月城第一天就爆出了她還沒死的事情,於是礪罌也知道了……不過天天被嘴炮的心魔也沒工夫來害命就是了。

  「噗——」辟塵忍俊不禁,「說別人沒長進,小曦你呢?那年寫信說你長高了,我怎麼看著沒多少動靜啊?」

  被踩了痛腳的小姑娘一下子跳得老高,然後又被初七摁著腦袋壓回了凳子上。

  「誰說沒動靜?明明長高了兩寸呢!」

  「也就長了點個子嘛……」辟塵意有所指地看向沈曦身上某些部位,「有的地方,可比身高還重要呢~」

  「壞辟塵,團子的衣服那麼漂亮,你還說難看!」

  初七默默捂臉:曦小姐,你這翻臉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看看沈曦那毫無弧度起伏的小身材,李裹兒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自豪之情溢於言表。

  沈二小姐扭頭看拉拉,順手遞上蒼穹之冕:「帶你家公主殿下出去散散步唄?」

  在李裹兒尖銳的叫罵聲中,前法老歡天喜地接過了偃甲,回他的倉庫房換成一身跟團子相仿的花花綠綠的彩繪,然後就在左鄰右捨「又來了又來了你看又來了」的注視下,出門遛彎去了。

  大多數高人都有怪癖,尤其是連那些外表也與常人不同的高人……比如幾年前來鎮上的那位名醫沈大夫,看起來小小一個女孩子,不愛出門,除了戴面具的護衛,還有個全身花裡胡哨整個腦袋都裹在布裡的跟班,一開始一天一個花樣真是嚇到了不少人……

  不過考慮到沈大夫看診開方子不收費,這麼點小問題,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

  「拉拉也喜歡我這身衣服,」

  團子得意洋洋地看著辟塵,「就你眼光跟別人不一樣!」

  辟塵不以為意地搖了搖手中的護絨扇:「……這麼說,團子你今天不想吃竹筍包子了,是吧?」

  「嗚……壞辟塵,就會拿吃的威脅我!」團子一下子就蔫了。

  沈曦非常善解人意地踮起腳,伸長手臂,揉了揉毛絨絨的熊貓腦袋。

  「不哭不哭,一會兒咱們吃點心~」

  在她身後,初七非常認真地考慮著偷偷剃光團子那身絨毛的可能。

  作為大半都修成人形的狐狸精,辟塵感知潛在危險的能力是相當強的,而天然系的團子對危險的直覺也是天生不打折的……

  於是他們倆借口偷溜出來沒跟團長請假,飯都沒吃就跑了。

  送走了團子和辟塵,沈曦低頭看看幾年都沒動靜的胸口,暗暗下了決心,然後就宣布要搬去其他地方。

  對胸部發育有益的食物裡面,豬蹄燉黃豆和豆漿都是性價比相對較高的,不過這些東西海邊很少見,還是要去大一點的平原城市才行。

  這些事情一向是沈曦拿主意,初七沒有任何意見就去收拾行李了,然後他就在沈曦的衣物裡發現了一個裹得非常嚴實的布包,看上面打結的痕跡,似乎很久都沒打開過。

  初七記得這個布包是幾年前沈夜親自送來的,據說裡面都是沈曦托他縫的一些衣物……

  「這個你別動!」

  一進門就看到初七盯著放了小可愛的包裹沉思,沈曦嚇得魂都飛了。沒派上用場的小可愛全都在裡面啊!這些東西不能給初七看到啊!

  「衣服我自己收拾!你去打包別的東西就行了!」

  說話間,她順手就把布包給塞進了箱子底下,這些表現和動作,看在初七眼裡怎麼都覺得有問題。

  自打開始長身高——雖然到現在也沒長多少,沈曦瞞著他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比如換下來的衣服總是要先挑出一部分她自己偷偷躲起來清洗晾曬,然後才讓初七把無關緊要的外衣送到附近的漿洗婦人那裡。

  於是初七越發覺得,問題就出在那個小布包上。

  不過偷偷翻沈曦的衣服,這種事他還真做不出來,想弄清症結所在,只能另想辦法了。

  兩個心裡有鬼的人搬家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的,倒沒出什麼亂子,反正都成習慣了,而且這次又是搬回長安近郊的住處,只要整理下舊居就能入住,並不費什麼工夫。

  令初七比較介懷的是,沈曦似乎有意無意間,都在回避一些肢體上的碰觸,寧願抓著他的胳膊走慢點,也不肯再像以前那樣坐在他臂彎上。

  不知是時間到了,還是這段時間的突擊食補有效,搬回長安兩個月後的一天早上,沈曦起床穿衣服的時候,覺得胸口有些脹痛,悄悄拉開衣襟一瞅,確實有兩點小小的隆起……

  然後沈二小姐房中響起了一聲狼一樣的嗥叫,驚得初七差點踩穿屋頂掉下去。還不等他站穩,下面的房間裡便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

  折騰了一刻多,沈曦這才開門出來,臉頰還帶著點興奮的小紅暈。

  「曦小姐?」初七試探著問道,視線忍不住往小姑娘房間裡瞟,「發生何事?」

  「沒事~」沈曦說話都帶著幸福的顫音,「是好事呢,好事!」

  ……一大清早在房間裡狼嚎就是好事?

  初七眼神很好,一眼就瞟到房間一角扔著一塊包袱皮,正是先前沈曦神經兮兮塞箱子底的那個布包。

  「對了……」

  欣喜若狂之下,沈曦絲毫沒有注意到初七在看什麼,自顧自地盤算著。

  「一會兒再幫我送個信給哥哥,就說尺寸不對,穿著有點緊,讓他重新做……你等等我先去寫信。」

  初七點點頭,腦中靈光一現,已經有了主意。

  其實初七也想過,為何主人會對他信任如此,想來一個過去全部被抹殺、只有現在的人,沒有任何牽掛也無處可去,即便要生出異心,也無從生起……

  不過,或許也有其他原因,畢竟在如今的下界,還是有他的去處的。這些事情沈夜也知道,但是對初七的信任卻並未減少半分。

  最直接的體現就是,大祭司能將最寶貝的妹妹的安全交給初七全權負責,甚至於打包了妹妹要的小可愛和胖次就隨手拿給初七讓他帶回去了。

  而沈曦也壓根沒想過,她會被自家兄長一不小心就給賣了,以及初七居然想到查她的快遞。

  初七回長安的時候,沈曦正在折騰先前那些有點緊的小可愛。因為沒有松緊帶,所以她畫給自家兄長做的都是掛脖繫帶、然後從兩側繞到背後打結的樣式,罩杯倒是均碼,只要把背後的帶子接長一點,現在還可以穿。

  事實證明,沈家兄妹的縫紉天賦都點給了哥哥,半點沒留給妹妹,等沈曦忙活完了,四件純白棉布小可愛也添了不少紅色波點。

  現在能讓沈曦覺得有點安慰的就是,月事帶至今沒有派上用場,戳破手指這點出血量,可比大姨媽少得多了……小姑娘默默將滿是針眼的左手食指放進嘴裡舔。

  聽到前院的響動,沈曦知道初七回來了,迅速將小可愛扔進裡間的水盆裡,加了點皂角泡著,這才推門出去。

  「曦小姐這是……?」看到沈曦含著手指就出來了,初七微微一怔。

  「沒事,拿針的時候一不小心……懶得上藥了。」

  一邊說著,沈曦抽出手指看了看,血已經止住了,便拿過初七手裡的布包,轉身回屋。走了幾步覺得不太對,回頭發現初七還戳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發呆?」

  聽到小姑娘略帶疑惑的聲音,初七迅速回神,壓下了忽然冒出來的念頭。

  「只是些許小事……讓曦小姐擔心了。」

  「誰擔心你了?」沈曦白了他一眼,「這是我房間門口,你戳這裡擋著光亮了。」

  初七連忙告了一聲罪,說出門刷榜去了,只是那背影怎麼看怎麼像是慌不擇路地逃命……

  剛才那一瞬間,他竟想起了多年前在不周山時,沈曦喂他吃藥的情形,如果那個時候他反應快一點,是不是就能將沈曦的手指含入口中?又或者,換成是他的手指探入了沈曦唇齒之間……

  這會兒初七卻是來不及細想,自己為何會生出這般不敬的念頭,另有些事情,他還想找人詢問一下。


第八十五章

  因為一整天都躲在房間裡擺弄她的小可愛,既沒有看診也沒有出去刷榜玩,所以沈曦也就無從得知,初七借口刷俠義榜去見了誰,又說過些什麼。

  不過下午初七回來的時候,神情卻十分怪異,就是隔著面具,沈曦都能看出他一臉的不自然,像是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一樣,而且視線也十分游移飄忽,看天看地看厲鬼看干屍就是不敢看她。

  「你這是背著我做什麼虧心事了?」沈曦抱著手臂,面無表情地攔在初七前方,「坦白從寬。」

  小姑娘雙臂環胸抬著下巴的模樣挺有氣勢,可是初七看在眼裡,腦中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楚隨風一臉壞笑說的那些話。

  雖然不是很想承認,不過在揣摩女孩子的心思想法方面,他認識的人裡面,也就是西海龍王比較擅長了。

  原來那些衣物的用途……呃,雖然現在還很小,不過……總會長大的吧……

  就是打死初七,他也不敢告訴沈曦,這一瞬間自己生出了什麼糟糕的念頭。

  等了半天,見初七仍是一副大腦死機的模樣,沈曦覺得有點不妙,該不會自家兄長一時興起,往初七腦袋裡塞了偃甲,結果沒磨合好出故障了?

  開顱她是敢開啦,但是人腦那麼精密的地方裝的偃甲,一不小心碰壞了肯定不好還原吧?

  而且也沒有窺鏡,初七想遙控指揮也看不到啊……

  當然,如果沈曦知道初七腦補了些什麼,一定會很樂意親自動手砸幾個洞讓他的腦子透透氣。

  雖然不知道沈曦想到些什麼,忽然就沉默下來,似乎不打算刨根問底了,不過好歹眼下還是逃過一劫。

  初七暗中鬆了一口氣,正打算悄悄遁走,卻沒料到沈曦幾下蹦躂到他眼前,扯著他的胳膊就往下拽。初七順著她的力道傾身蹲下,心道該不會曦小姐還沒消氣、又想整點什麼吧?

  隨即便感到冰涼柔軟的細小物體落在了後頸椎處,頂心百匯也有同樣的感覺,就算視線受阻,初七也知道這是沈曦的手指,因為觸感與當日在不周山喂藥時是一樣的……

  「……腦袋裡沒偃甲啊……」沈曦收回了手,視線一轉就看到初七耳根的紅色,「你耳朵紅了哦。」

  初七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匆匆對沈曦道了聲歉,借口菜還沒買,便提著菜籃迅速遁了。

  「……」

  沈曦沉默了半天,扭頭看看廚房門口那捆等著摘洗的青菜,轉身回屋拿了點零錢,也出門去了。

  ——看來問題還是在腦子裡啊……

  半個時辰過去,初七買菜回來,發現飯廳已經擺上了飯菜,他這才想起來,自己送信給主人之後,回來的路上就買過菜了……看到餐桌邊正在喝豆漿的小姑娘,他整個人都僵了。

  「曦小姐,這是……?」

  沈曦面無表情地把燉盅往初七面前一推:「吃吧,以形補形,我親自出去買的豬腦。」

  「親自」二字發音非常重,初七的異議剛一冒頭就被壓得縮了回去。他動作僵硬地拿起勺子,一勺一勺舀了往口裡送,連味道都沒嘗出來就飛快地咽進喉嚨,生怕吃慢一點沈二小姐又要翻臉。

  「看吧,」李裹兒對拉拉說著,學沈曦的樣子一攤手,「我就說他們倆不會鬧多久的。」

  拉拉點點頭,深以為然。

  因為沈曦的態度並不怎麼強硬,事後也沒有追究,初七覺得,或許在小姑娘的潛意識裡,其實還是有些縱容他的?

  這個認知,讓原本因為沈曦有事隱瞞而情緒低落的初七感到心情有所好轉。

  沈曦的一切異樣都是因身體發育而起,快些渡過發育期的話,也能盡早恢復到之前毫無隔閡的關係吧?

  於是初七決定全力配合沈曦的食補計劃。

  他想起了很早之前,沈曦欺負天府祭司的時候提到過什麼旁門左道。

  初七被腦中忽然產生的僭越之念嚇得不輕,如果沈曦在場,就會發現他耳根又紅了。

  有些東西,一旦被開啟,就會抑制不住地繼續往深處想,初七很希望這個機制是能夠控制的,這樣的話,至少不會往更糟糕的方向發展。

  一邊想著,他悄悄抬起眼,看向沈曦,小姑娘正在捏著一條冰蠶的首尾往兩邊拉著玩,對他此時的想法毫無所覺。

  他忽然覺得心中的罪惡感更加強烈了。

  這個時候被主人召見,真是個再好不過的遁逃機會,順便還能回去檢修一下,看看能不能將失控的事態遏制住。

  「你要出去?」

  沈曦鬆開手指,被她拉成了面條狀的冰蠶啪的一聲彈回來,卷成了一坨。唔,改良後的品種果然比較耐操,不像最早那只,一扯就斷了。

  「正好,帶我一程。」

  一邊說著,她起身抱起後面架子上的一個大蠱罐,將卷成一坨的冰蠶扔進去。「我去龍兵嶼有事。」

  龍兵嶼的建設現在是意皋主事,這位有一輩子都甩不掉的政治污點和刺殺沈曦失敗的案底,而且兒子還在大祭司手上捏著,怎麼也不會讓沈曦在他的地盤上出事。

  這麼看來,初七覺得龍兵嶼倒是相當安全,而且好吃的水果挺多,自己有事的時候,小姑娘去那兒也並無不妥。

  只是出行問題……在怎麼帶著沈曦瞬行這一點上,初七決定不再退讓。

  「長安往龍兵嶼路程遙遠,況且屬下稍後便要趕回流月城,時間略緊,還請曦小姐不要任性。」

  「那我們乘青仔去龍兵嶼好了。」說著,沈曦已經拿起了蟲笛。

  「巨蜻蜓飛行速度不及屬下瞬行之術……」

  看著還是堅持寧可放慢速度也不要呆在自己懷裡的沈二小姐,初七故作為難地說道。

  「回去遲了,主人恐怕……」

  他說的是實話,沈曦再怎麼不情願也得考慮客觀原因,用抱的她現在覺得有些別扭,可是讓初七背著她的話……發育中的胸部可是很脆弱的,平時洗澡換衣服不小心碰到了都疼,如果趴在初七背上,沈曦覺得會更難受。

  不論沈曦承不承認,綜合比較下來,居然還是維持原狀影響最小。

  於是初七終究還是如願以償地抱起了沈曦。為了印證剛才趕時間的說法,他乾脆加快了些速度,然後沈曦的手臂也繞上了他的脖子。雖然有所成長,但現在的沈曦仍是女童的身形,柔軟又可愛,抱起來感覺很好。

  果然還是這樣比較習慣……初七心滿意足,暗中將速度略放慢了一些。

  在龍兵嶼等著沈曦的不只有意皋,還有廉貞祭司華月。

  多年不見小姑娘,乍一看沈曦已經開始長個子,胸前也有了點不甚明顯的曲線,華月直接把她按在懷裡揉了一通,直把小姑娘的頭髮都揉出呆毛了,這才放過她,開始談正事。

  先前答應綺羅幫忙培養能在不周山之外繁育的冰蠶,如今已經可以大規模飼養了。而她給冰蠶培養的代替木禾葉的食物,則是找的龍兵嶼特有的一些植物。

  以龍兵嶼的面積,容納全部烈山遺民綽綽有餘,空餘的地方很多,兼之本身就有蠶織的經驗,豢養冰蠶繅絲也不是難事。

  這是沈曦的一點小小私心,通過生絲貿易與龍綃宮牽上線,不止是要同水族建立比較友好的關係,另一方面,日後族民搬遷到此之後,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與中原有過多往來,以自產的冰蠶絲與水族換取一些物資,也能一定程度上彌補這方面的不足。

  這個想法她很早就和沈夜溝通過,對於妹妹的建議,沈夜並不反對,得知冰蠶已經養好之後,便派了華月前來,畢竟接下來要前往龍綃宮拜會綺羅,雙方都是女子,主題又是服飾布料相關,溝通起來障礙也少一點。

  「這些年沒見,小曦倒是長大不少,看來是有所收獲了。」

  談完了正事,綺羅的視線在沈曦身上轉了一圈,笑盈盈地說道。沈曦求見鍾鼓的時候,她也在場,自然知道一些內情。

  「也是多虧綺羅姐姐替我引見龍神呢~」沈曦歪了一下腦袋,「對了,我這裡還有幾對沒馴化的冰蠶繭,綺羅姐姐若是有空,可否替我送回不周山?」

  「這是自然。」綺羅欣然應允,「恰好我也打算回去拜會鍾鼓大人,一道便是了。」

  「小曦長大之事,與不周山的龍神有關?」

  ——完蛋!華月姐姐知道了,就等於哥哥也知道了!

  沈曦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去不周山這事她到底還是沒敢讓自家兄長知道,只說是從東海龍綃宮得了些指點,現在一不小心說漏嘴……蠢哭!

  「……這個、呃……說來話長……」

  「沒關係,我不趕時間,小曦肯定也不趕時間,對吧?」

  華月笑瞇瞇地說道。先前沈夜去找沈曦詢問長大之事,因沈王爺不小心透露了沈曦尚在人世,所以她也請求同行。沈曦的描述中,有些地方的刻意模糊她早就發覺了,沈夜也是一樣,只是當時沒戳穿而已。

  「……能不告訴哥哥嗎?」

  「小曦覺得呢?」

  「……嚶!」

  「現在先跟我說了,一會兒到了阿夜面前,我還能幫你勸幾句,不然……」華月慢吞吞地拖長了尾音。

  「嗚……那就說好了,華月姐姐得幫我勸著哥哥!」

  沈曦毫不猶豫地妥協了。

  將沈曦安全送到龍兵嶼後,初七立刻返回流月城,悄悄隱藏在議事廳外,裡面正在開會,他不便露面。

  除了暗處的初七,雩風也在門口,不過這孩子比較倒霉,正被李狗蛋摁在地上舔,口水糊了一臉,旁邊的守衛看上去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很辛苦。

  散會之後,雩風便拽著李狗蛋脖子上的項圈,很是費了一番力氣,這才把薩摩耶拖進了議事廳。初七本打算等巨門祭司離開了之後再進去,卻聽到沈夜傳音,令他入內聽候命令。

  一看到初七進來,李狗蛋嗷唔一聲哀鳴,瞬間夾起尾巴縮到了雩風後面,完全不見先前的歡脫和囂張。

  見此情形,剛被李狗蛋□過的雩風立刻將初七加入了己方陣營,莫名其妙得一如當年一起暗搓搓吐槽謝衣的沈曦和風琊的友情——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這次任務,李狗蛋與你同行……」說到薩摩耶犬的名字時,沈夜小小地磨了一下牙,似乎也覺得這個接地氣的名字非常掉價,「如今無厭伽藍內部道路復雜,有它帶路,也可省些事。」

  雩風默默移開了視線。當年堂姐跟沈曦偷偷在無厭伽藍養小動物的事情,他其實是知道的,似乎除了李狗蛋,其他動物都留在裡面了,而且兔子和貂都是喜歡鑽洞的……但願它們沒成精,不過看李狗蛋這個趨勢,能活到現在的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初七領命離開之後,過了大約一個時辰,華月帶著滿臉惴惴不安的沈曦回來了。

  「哥哥,那個……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說……」沈曦討好地笑著,蹭到自家兄長身上,「讓其他人下去一會兒嘛……嗯,華月姐姐留下……」

悠于 2018-4-13 19:29

第八十六章

  一刻鐘後。

  「……事情就是這樣啦,哥哥平時都很忙,小曦也不想給哥哥添麻煩,所以……」

  我妹妹不可能這麼熊……沈夜已經目瞪口呆,大腦停擺了。

  妹妹一切都是對的,要是妹妹有不對,那也是別人的錯!

  根據妹控的神邏輯推斷,沈夜飛快地鎖定了教唆妹妹變熊孩子的罪魁禍首。

  於是初七牽著李狗蛋回來復命的時候,就看到沈夜坐在上首,一邊給膝蓋上那只軟趴趴的小姑娘順毛,一邊咬牙切齒地想著什麼。一見他露面,沈夜瞬間換上了一副嚴厲的面孔。

  在大祭司罕見的歇斯底裡的咆哮中,初七很快就知道,曦小姐在不周山遇險的事情已經被家長獲悉,主人這會兒正在興師問罪,對象自然是沒有妥善保護好她的自己。

  「……你倒是說說,下界之前,本座是怎麼囑咐你的?」

  訓得正興起,沈夜順手將妹妹放到一邊,霍然起身,逼近至初七面前,厲聲問道。

  「後來你又是怎麼做的?!」

  說完,沈夜一把抓起送到手邊的杯子——沈曦剛才偷偷溜出去泡的茶——一飲而盡,銳利的目光直指初七。

  「屬下知錯,請主人責罰。」

  初七單膝跪地,垂首道,絲毫不提自己有所隱瞞是沈曦的意思。

  「……不是說好的,到了下界全聽我的嗎?」

  沈夜剛剛張開嘴,話還沒說出來,就聽到了自家妹妹弱弱的聲音。

  「哥哥要說話不算話麼?」

  「小曦,哥哥不是這個意思……」沈夜迅速換上笑臉,「做錯事就要受懲罰,就算是哥哥也一樣,小曦也不要包庇初七了。」

  「那、那哥哥也要懲罰小曦嗎?」

  沈曦變臉的速度也不比自家兄長慢到哪裡,泫然欲泣的小姑娘看上去可憐兮兮的,讓沈夜怎麼也硬不下心腸說嚴厲的話。

  「小曦、小曦只是不想讓哥哥擔心,才不讓告訴哥哥……這樣也做錯了嗎……嗚……嗚嗚……」

  頭疼的紫微大祭司默默扶額,搞了半天,罪魁禍首是這只,這讓他怎麼罰?

  內心陷入糾結不可自拔,所以沈夜也就沒有看到小姑娘偷偷遞給初七的那個「搞定」的得瑟眼神。

  ——如果讓他知道隱瞞的不止不周山那次,大概整個人都會不好了。

  在沈曦的撒嬌和眼淚攻勢下,遇到妹妹原則就歸零的大祭司終究還是選擇了妥協。

  雖然如此,這類事情還是不能縱容,讓沈曦先出去之後,初七被留下單獨談話,除了再次強調沈曦的安全問題之外,還有初七這次臨時任務的詳情回饋。

  神殿正門口的辟邪石像下,沈曦懨懨地抱著李狗蛋蹭毛,順便將薩摩耶犬的臉扯成了嫩牛五方。

  「怎麼還不出來……」

  永遠都是一張微笑臉的李狗蛋痛苦地擰著脖子,腦袋扭來扭去,怎麼都擺脫不掉沈曦的摧殘。以它現在這種大熊一樣的體型,搞定沈曦很容易,於是嗷唔一聲蹦躂起來,輕而易舉就將小姑娘撲倒在地。

  可惜好景不長,一回頭看到初七出來,正准備往沈曦臉上舔口水的薩摩耶犬滿身白絨絨的毛都炸開了,顯得身子更加圓潤。

  初七黑著臉揪住李狗蛋的後脖子,用力將它提起來,扔到一邊,然後伸手扶起了沈曦。

  「沒事啦,鬧著玩而已……哥哥和你說什麼了?」

  沈曦安撫地摸著李狗蛋的耳朵,扭頭看向初七,「沒罰你吧?」

  初七搖搖頭:「主人並未責罰屬下……適才只是轉交一些物件而已,曦小姐不用擔心。」

  「真的?」

  沈曦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鬆開薩摩耶犬,繞著初七轉了一圈,倒沒看出哪裡受傷。

  她記得自己出來之前,哥哥分明還沒消氣的……她撒嬌賣萌安撫了半天都沒用,怎麼可能初七轉交些東西,然後就沒事了?

  「什麼東西這麼好,能讓哥哥連生氣都顧不上了?」

  初七微微搖頭:「並非什麼稀罕事物,一塊石頭而已。」

  「……我哥還不至於窮到拿塊石頭當寶吧……」

  「主人所想,並非屬下能夠妄自揣測的。」初七故作平靜地一語帶過。

  那塊沾染清氣的石頭,已經指名是贈與主人的,至於其他……那就不在他願意代勞的範圍內了。

  「這麼說,也確實……」沈曦歪了一下腦袋,「再確認一下,哥哥真的沒有懲罰你對吧?」

  「屬下當真無礙。」初七藏起了唇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曦小姐放心。」

  而且去無厭伽藍之前,他找瞳檢查過了,七殺祭司淡定地表示,他身上沒什麼不正常的地方,不用吃藥,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於是初七得出了一個結論,即便自己對沈曦產生了什麼僭越冒犯的想法,也不算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那回去吧,讓李裹兒和拉拉看門我還是不太放心……唔,先去趟集市,我想吃櫻桃,還有,買點荸薺豬肉餛飩皮回去包餛飩~」

  「都依曦小姐。」

  「嬌蠻公主新回好像也出來了,還要去書局問問。」

  「是。」

  沈曦說一句,初七就應一句,像是之前說漏嘴被家長逮到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不過,以為事情就此揭過的沈二小姐還是太甜了。

  「屬下還有一事,適才忘記告訴曦小姐了。」

  看著一進門就滾到榻上拱來拱去的薩摩耶犬和小姑娘,初七像是剛剛想起來似的說道,「主人令屬下適當約束曦小姐言行,不可過分縱容。」

  李狗蛋嗷嗷哀叫著蹦起來,忙不迭逃到了屋外,很沒同伴愛地扔下沈曦一個人可憐巴巴看著初七。

  「我平時也沒有任性嘛……」沈曦扳著手指算給初七看,「收李裹兒受傷算一次,去不周山算一次……這麼多年也就兩次而已啦,初七你不會出賣我的,對吧對吧?」

  沈曦的神情像極了耷拉著耳朵的小兔子,此情此景看在初七眼裡,怎麼都沒辦法說出重話來。

  他沉默片刻,最終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

  「主人很擔心曦小姐的安危,屬下亦然……」

  覺察到初七語氣中的鬆動,沈曦立刻打蛇隨棍上,飛快地點頭,腦袋在初七手心裡蹭來蹭去:「我會更加謹慎的,不叫哥哥擔心、也不用累你受罰……所以平時別這麼嚴肅啦,放鬆點還能延緩衰老呢!」

  掌心柔軟的觸感讓初七很是受用,雖然明知道逾矩了,他還是沒捨得抽回手,反而鬼使神差地順勢下滑,碰了碰小姑娘的肩,這才將手收回來。

  「屬下亦不願過分約束曦小姐,只望曦小姐體諒主人用心,三思而行。」

  「知道啦知道啦,初七你就不怕嘮叨多了長法令紋麼?」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指向自己鼻翼兩側,「就是這裡,很深的皺紋!」

  「屬下謝過曦小姐關心。」

  扒著門框看了半天,滿眼都是兩個人膩歪來膩歪去的,李狗蛋委屈地耷拉下尾巴,肚子更餓了。

  「別看啦,再看他們也沒工夫搭理你的。」經驗豐富的公主殿下打開了蒼穹之冕,「本宮可不會做飯,你就瞅瞅沈曦以前收集的食物圖片解解饞吧。」

  事實證明,望梅止渴這招用在饑腸轆轆的李狗蛋身上,只會雪上加霜。

  一隻巨大的毛絨絨的薩摩耶趴在院子裡嗚嗚哀鳴,可憐兮兮地吐著舌頭,連天生的笑臉看上去都像苦笑……對於見到毛絨絨就腿軟的沈二小姐來說,簡直就是大殺器。

  於是沈曦果斷地滾去剁餡包餛飩了,看看初七臉罩黑雲盯著李狗蛋若有所思的模樣,李裹兒也不要出息地隱身了。

  如果不是從陽及時趕來蹭飯,想必沈曦從廚房裡出來,看到的又是只剩一寸毛的薩摩耶犬了。

  「哎哎,我把李狗蛋借你帶路,可不是讓你折騰它的!」從陽連忙將大白狗護在身後,「怎麼好心沒好報呢?」

  「早些時候,大犬貪玩調皮,將曦小姐撲倒在地……」初七冷冷道,「如今曦小姐體質趨於常人,傷勢無法迅速復原,若是大犬不知輕重……」

  未完的尾音帶著一股森然寒意,唬住了李狗蛋,卻唬不住天府祭司。

  「蒙誰呢,撲倒小曦的是李狗蛋,被小曦蹭蹭抱抱的也是李狗蛋,你挺遺憾是吧?」從陽不由得撇了撇嘴,別以為她不知道,你這分明是嫉妒。

  初七面無表情地移開了視線:「天府祭司多慮了。」

  從陽:……有本事眼神別這麼躲躲閃閃啊!這話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嗎?!

  「你怎麼來了?」

  看到小伙伴招呼都沒打就坐在飯廳裡喝茶,沈曦下意識地數了數廚房裡還沒下鍋的餛飩,確定夠吃了,這才放下心來。

  「又是蹭飯嗎?」

  「初七執行任務不是借了李狗蛋麼?我來領李狗蛋回去的。」從陽翻了個白眼,「在你眼裡我就是純粹來蹭飯的?」

  「難道不是嗎?」沈曦反問。

  「哈,有餛飩,不跟你扯了~」從陽果斷轉移話題,「豬肉荸薺餡的?我喜歡!」

  「看你這個樣子,我倒是更想知道了……」沈曦用湯匙舀著小餛飩,輕輕吹涼,「有什麼任務用得著李狗蛋出馬……」

  不是她嫌棄,實在是李狗蛋這個智商,能不添亂就祖宗保佑了,至於幫忙……還真不指望這個。

  初七看了一眼趴在桌子底下拱食盆的薩摩耶犬,默不作聲,於是沈曦自動理解為「不堪回首」,然後小姑娘的視線轉向小伙伴,後者干咳幾聲,用力踩了一下李狗蛋的尾巴,可惜食物對李狗蛋的誘惑力遠遠大過尾巴的疼痛,所以它沒有任何反應。

  所以從陽只好接過了話茬:「據點都整合得差不多了,但是礪罌最近又不怎麼安分,大祭司怕它利用魔化人搞小動作,就讓在下界找個地方安置他們,師父跟大祭司商量了一下,決定啟用無厭伽藍……我有這幾天有急事,就讓初七帶李狗蛋去清理一下咯。」

  「……還是沒搞懂為什麼要帶李狗蛋去。」沈曦撇了撇嘴。

  從陽指向初七:「之前不是抓了好多兔子和白貂麼……現在那裡的情況他比我清楚,問他。」

  「無厭伽藍有殘留清氣的石頭。有些妖物借助清氣修行,尋常動物受清氣影響,也有些異樣。」初七看了一眼還在拱食盆的李狗蛋,道,「有些兔子和白貂都生得十分巨大,在據點內四處鑽洞,路徑十分復雜……」

  「所以需要李狗蛋的嗅覺帶路,而且那些動物都是李狗蛋抓進去的,比較怕它,加上李狗蛋在那裡住過,情況比較熟悉……是這樣嗎?」沈曦問道。

  「正如曦小姐所言。」

  沈曦低下頭,默默看著毫不自知地折騰食盆的李狗蛋。她終於明白這只長壽的薩摩耶犬是怎麼長成這種北極熊一樣的龐大體型,還能一口一條美人魚了,可惜點數全加在了力量上,沒有留給智商。

  等等……沈曦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忽視了什麼。

  「初七你的意思是,以前養在據點裡的兔子和白貂,一直活到了現在?」

  「並非到現在,上午已經被屬下清理了。」初七淡定地回答,他已經知道沈曦想表達什麼意思了。

  「……一隻都沒留下嗎?毛絨絨的兔子和白貂,抱起來一定很舒服的……」

  小姑娘含著餛飩,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初七遠目……這個真不怪他。

  「請曦小姐放心,屬下已將完好毛皮剝下拿去硝制,過幾日便會送來。」

  「初七干得好!」沈曦眼睛都亮了,「明年給你加壓歲錢!」

  通過此事,初七覺得自己大致摸索到了一個既能妥善處理毛絨絨、又不會惹沈曦生氣的好辦法,可喜可賀。

  於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的李狗蛋迅速滾出去了……

  見此情形,初七滿意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

  差點被閃瞎眼的從陽果斷起身出門,找李裹兒要火把去了。


第八十七章

  沈曦堅持不懈地補充膠原蛋白和植物性雌激素,幾年下來終究是得到了回報,可惜沒有回報在依然維持A不變的罩杯上,而是……

  小腹發墜、腰酸乏力、疲勞嗜睡等一系列症狀,全身的蠱蟲都在慘叫哀嚎。

  很好,這下月事帶派上用場了!

  起床氣的小姑娘咬牙切齒往月事帶裡塞了填充物——捶打得柔軟松散的蘆葦纖維加上隱馥草汁做的,然後繫在腰上,拿了乾淨的胖次和衣服穿好。

  好歹有一世為人的經驗,遇到初潮不至於手忙腳亂,不過心情卻也好不到哪裡。

  至於髒了的裡衣和被褥怎麼處理?從來沒有洗過比棉襖更大件衣物的沈曦決定奢侈一回直接燒。

  ——大姨媽期間心情暴躁,這是很正常的事。

  屋頂上的初七自然聽到了下面屋子裡兵荒馬亂的各種聲響,但是並沒有沈曦遇到危險的征兆,他也不敢擅自查看,只能默默等沈二小姐自己消停下來。

  聽聽裡面聲音漸漸小了,初七抬手敲門,告訴沈曦早點已經買回來了。

  但是初七在門口等了很久,也沒見沈曦來開門,正在想是不是冒犯一回破門而入的時候,房間裡傳來了小姑娘無精打采的聲音,說早上不吃了,中午她要是還沒出來,初七就自己去出去找地方解決午飯問題。

  「曦小姐今日可是抱恙?」聽小姑娘的聲音就覺得不太對,初七毫不遲疑地問了出來。

  「……是有點累,我躺會兒……菜買回來就先放廚房吧,反正現在天氣不熱,放不壞的……」

  聽她這麼說,初七原本三分的擔心頓時變成了八分:「不知曦小姐情形如何?屬下可否入內探視?」

  沈曦差點從床上滾下來,她換下來的被褥和衣服還扔在床邊沒來得及燒呢!

  「……不用!我躺一會兒就好了!」一邊說著,沈曦順勢把沾了姨媽紅的布料踹到床底下最深處,撒上一把隱馥草干粉。

  小姑娘的聲音不像平時那樣軟糯糯甜絲絲的,聽得出來她現在的心情十分暴躁,初七不敢刺激她,略一思索,拿定主意後便應了一聲,然後退下。

  沈曦從小身體就不是十分健康,否則,她也不會小小年紀就染上惡疾。之前一百多年裡,神血之力令她生長停滯,一直維持著比正常人虛弱一些的亞健康狀態,時間久了,似乎身體也默認了這樣的情況,無論她如何食補藥補,看上去仍是有些不足。

  天生虛弱加上偏寒性的體質,兩相作用之下,沈曦初潮就中招了,下腹痙攣脹痛怎麼難受怎麼鬧,撐著換上月事帶,小姑娘就不得不爬回床上孵被窩了。

  本來這個時候用些行氣活血的暖熱東西,比如紅糖水、姜茶之類,是可以緩解痛經的,但沈曦實在沒力氣起床,讓她指望初七去做……對不起她喝初七煮的東西的勇氣已經讓李狗蛋吃光了。

  於是,現在沈二小姐只能用自己的體溫捂暖了被子、再反過來蓋被子緩解腹痛了。

  幸好已經到秋天了,要是天還熱著,不能吃生冷瓜果之類的消暑食品,簡直要人命……

  沈曦自我慰藉地想,把被子當李狗蛋抱著,慢慢睡著了。

  屋裡沈曦還在昏昏沉沉做著自己長大之後變成腿長腰細大罩杯的白日夢,完全不知道屋外一牆之隔的初七正在上房揭瓦。

  沈曦的每一處居所,在買下之前,初七都仔仔細細實地勘察過,徹底排除了可能存在的缺漏之後,才會去官府辦理正式的過戶文書。換句話說,沈曦房間的一磚一瓦一椽一檁,他心裡都有數。

  直接表現就是初七攀上小姑娘的屋頂,掀了一片瓦。

  因為初七選的位置比較隱蔽,揭瓦的時候又十分小心,沒發出聲響,也沒漏下灰塵,所以沈曦即便醒著,也無從得知熊孩子在自己頭上動土……

  從俯視的角度看,沈曦的確只是睡回籠覺而已,只不過被子蓋得厚了些、裹得有點緊,放在小姑娘身上也正常,畢竟她夏天以外的季節都比較怕冷。初七想了想,悄無聲息地蓋上瓦片,回到院子裡,正大光明地開門進了沈曦的房間。

  沈曦對初七沒防備,於是房間基本不上鎖,也是吃准了初七這方面不敢違背她的話——陽奉陰違不算。

  飲食調節加上正在——緩慢地——抽條長身體,小姑娘的臉蛋也不再是看上去就很好捏的包子狀,不過初七還是有點想動手,於是他也這麼做了,反正前例已經證明,沈二小姐睡著了被捏臉也很難醒。

  感覺到有比自己體溫略高的物體靠近,沈曦迷迷糊糊就貼了過去,順便用臉頰蹭了蹭,然後換成比較舒服的角度,挨著初七的手繼續睡。

  初七緊張得身體都僵硬了,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驚醒了沈曦,然後被她當成不請自入的不軌之徒……

  以初七的身手,迅速抽回手在沈曦睜開眼睛之前逃出去關好門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其實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就這麼離開了,初七又感到有些不甘心。

  李裹兒被拉拉帶出去散步了,宅子裡再無妨礙,初七覺得簡直就是天意……反正七殺祭司說過,這樣很正常。

  一邊想著,他慢慢放下重心,單膝跪在床沿穩住了身體,這樣一來,距離小姑娘就更近了。

  然而這麼一靠近,卻讓初七看出了些異樣,雖然沈曦的睡顏還算平靜,但是額上凝著一層薄汗,嘴唇也抿成了細線,淡薄的粉中透著些白。

  若是剛才被蹭了沒有胡思亂想,也不至於到現在才發現不妥……初七壓下了難以形容的愧疚感,沒有被沈曦蹭著的那只手輕輕覆上了她的額頭,擦去汗水。

  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沈曦的睫毛微微動了動,沒有睜開眼,腦袋卻往後仰了些,像是要調整睡姿。迷糊中,她完全不知道,這一番動作之後,自己的嘴唇已經貼到了初七的手指上。

  初七忽然想起來,其實那年他趁著沈曦睡著了捏她臉玩的時候,已經被她含住手指咬了好久。

  觸感溫涼軟滑,很像夏天熟透了的水蜜桃,散發著甜美的香氣,十分誘人……只是不知道,口感是否也……

  「——嘶!」

  門口飄來不大不小的抽氣聲,初七勉強將險些跑上岔道一去不復返的思維拉回正軌,抽手瞬行關門一氣呵成。

  一回來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公主殿下的危機感前所未有地強烈,於是她迅速做出了判斷,轉移話題。

  「沈曦怎麼了?病了?」

  初七點點頭,回憶了一下從早上到現在的所見,略作總結,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

  公主殿下仰天長笑,「每個月一次習慣就好了,這是好事啊,長大成人了……你難道不該開心嗎?」

  初七面沉如水:「你照看一下曦小姐,我去找大夫。」

  於是李裹兒笑得更加喪心病狂了,為了月事去找大夫……這是要把她笑活過來嗎救命!

  驚天動地的厲鬼笑聲中,沈曦終於被吵醒了,生理期的妹子脾氣都比較暴躁,所以多年沒下過水的李裹兒被炸毛的沈二小姐扔回了井裡。

  小小地活動一番之後,沈曦倒是覺得腹痛減輕了些,於是果斷鑽進庫房找藥材,自己就是大夫的好處不少,起碼臨時要抓些常用藥材也不用出門找藥鋪,煎個藥湯挺方便的。

  喝了藥又找出暖手爐揣在衣服裡,沈曦總算是活過來了,看看時辰,現在做午飯還來得及,不過她現在洗菜淘米不能用冷水了,還要先燒開水,有些麻煩。

  正在盤算怎麼配菜的沈曦並沒有注意到,她忘記扔的藥渣被初七拿走了。

  「當歸、川穹、芍藥、熟地……」藥鋪小伙計翻了翻初七拿來的藥渣,很快就認出了藥材的構成,「這不是四物湯嗎?」

  於是初七再接再厲:「此方主治何種病症?」

  話音剛落,他發現小伙計臉上出現了十分曖昧的神情,看起來有點猥瑣。

  「這、這個嘛……補血活血,主治血虛、血瘀,不就是……時候吃的嗎?」

  「……詳細說來。」

  兩刻鐘後,初七步履匆匆地離開了藥鋪,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一樣。即便匆忙如此,他也沒忘用法術抹掉藥鋪伙計的一些記憶。與沈曦有關之事,他一個人知道就足夠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一邊說著,沈曦將菜碟一一擺好,然後自顧自地盛了碗飯,「俠義榜沒更新任務?」

  「是的,曦小姐。」

  今天壓根就沒去看過俠義榜的初七理直氣壯地點點頭,響亮地回應道。

  小動物的直覺告訴沈曦,初七出去一趟回來之後,畫風似乎就變了,而且很有些不對勁,但是以沈曦的眼力,暫時還看不出初七在想些什麼。

  想想初七怎麼也不會對自己不利,沈曦搖搖頭,忍住了心中的疑惑。

  發育成長本就是循序漸進地緩慢進行,沈曦情況特殊,又比尋常同族更慢一些,所以朝夕相對之下,在初七眼中,她身上的變化並不十分明顯。

  從藥鋪伙計那裡挖出了關於沈曦上午異樣的原因之後,再看小姑娘,初七忽然發現,女孩子成長中發生的變化,實在是太驚人了。

  個子抽條長高、四肢變得纖頎,還有……初七臉頰一燙,努力把視線往沈曦肩膀以上移,小姑娘身上還是有沒什麼變化的地方,比如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蘋果一樣的臉蛋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可愛——初七又想捏了。

  「怎麼又發呆?」沈二小姐拿起筷子,敲了敲初七面前的碗,不過看她神情,似乎更想用筷子敲初七的腦袋,「你確定之前七殺祭司給你檢查了說沒毛病?」

  初七立刻搖頭:「七殺祭司確實如此說過。」

  「那你怎麼……」動不動就走神發呆喊了還不應?

  「……這是因為……」

  猶豫片刻之後,初七定了定神,認真地看向沈曦,「曦小姐近年時常抱恙,屬下甚是擔憂。」

  沈曦迅速把臉埋進了飯碗裡:「長身體嘛,有些不舒服挺正常的,等長大了就沒事了……每個月還有幾天難受呢,也不是什麼病……」

  說完,她飯也不吃了,放下碗筷掉頭就走,初七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有種小姑娘落荒而逃的即視感。

  而且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沈曦臉上浮起的紅暈絕不是錯覺。

  根據初七的觀察,臉紅的原因無非就是發燒、情緒激動、害羞這些,前兩樣都跟沈曦不沾邊,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忽然覺得前路一片光明。


第八十八章

  雖然妹妹能夠長大成人是好事,但是對於沈夜來說,心中卻是悲喜交加。

  一想想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能讓自己看得順眼的小兔崽子牽著可愛的妹妹手將她拐走,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還要送上言不由衷的祝福……沈夜一下子就嚇醒了。

  夢醒之後,大多數人都是記不住完整的夢境的,沈夜也不例外,拐走妹妹的小兔崽子已經記不清形貌了,但是夢中妹妹說的那句「哥哥是個大好人,謝謝你撫養小曦長大,現在小曦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真是在他本就傷痕累累的心上又補了一刀,還是雙倍傷害的暴擊。

  很好,本座倒要看看,是哪來的混賬小崽子敢打小曦的主意!辛辛苦苦養大的妹妹,可不是為了便宜小崽子的!

  沈夜怒極反笑,覺也不睡了,挑燈夜戰批閱公文,硬是給自己收拾出了一整天的空閒時間。天剛破曉,他就換了身衣服,呆毛都沒梳整齊,跟華月和雲葙交代一聲說自己要出去,帶著鏈劍匆匆下界去了。

  一大早打開院門就看到自家主人面無表情矗立門口,饒是淡定如初七,也差點嚇出心肌梗來。

  「主人?——」

  沈夜低聲打斷了初七的話語:「小曦起床沒?」

  「……曦小姐還要睡半個時辰……」

  初七看看時辰,為了避免被沈夜當成擅離職守然後換掉,他還特地讓沈夜看了看自己提著的菜籃,「屬下要趕在曦小姐起床之前買菜和早點。」

  「……快去快回。」

  輕手輕腳摸進妹妹的閨房,視線在布置如同流月城的房間一樣簡潔的室內掃了一圈後,沈夜選好位置,抽了張凳子坐下,務必要讓妹妹睡醒了第一眼就看到自己。

  然而凳子還沒坐熱,沈夜就被天花板上垂下來的蛇群纏成了一團。

  「對不起嘛……」沈曦對著手指,小聲地道著歉,「哥哥以前沒有這麼早來過,所以……」

  ——被守夜的蠱蟲們當賊拿了。

  理論上沈曦養的小可愛們都不會對她親近之人保持戒備,但問題就在於沈曦下界多年,而沈夜又從來沒有在妹妹這裡過夜,所以沈二小姐壓根就沒有想過要讓守夜的蠱蟲們熟悉自家兄長的氣味。

  「沒事,小曦有警惕心是好事……以後也要這樣……」

  沈夜的臉色發青,顯然是還沒緩過神來,但是看到一臉小心翼翼顯得十分可憐的妹妹,他還是要撿好聽的話說。

  就是不知道,如果聽說了初七可以全天候不分時段任意進出沈曦的房間這件事情,這位高天孤月一般的紫微大祭司會是什麼表情。

  能被沈曦交付信任用來守夜的蠱蟲,毒性其實並不怎麼猛烈,但是纏上了卻很不容易脫身……而以沈夜的愛面子程度,是絕對不可能開口向妹妹求助的。

  買菜歸來看到自家主人袖子裡還在往下掉小蛇,初七隻能沉默以對。

  「繼續戒備,務必讓小曦周圍滴水不漏,不要給任何人可乘之機。」

  趁著妹妹去摘菜的功夫,沈夜壓低了聲音對初七說道,後者繼續沉默……他不敢猜想主人是做了什麼才被屋子裡的蠱蟲當賊拿了。

  「對了哥哥你還沒說呢,招呼也不打一大早就跑過來……」

  因為兄長沒有任何預約的忽然到訪,沈曦今天的日程安排也全部丟進了陰溝裡。俠義榜養蠱看診什麼的都懶得做了,直接膩在哥哥身上蹭蹭蹭,簡直太開心了。

  「哥哥偶爾偷下懶,來陪小曦玩,也不好嗎?」

  沈夜心滿意足地摸著妹妹的腦袋順毛,現在要抱著妹妹舉高高已經有點困難了,不過沉甸甸的分量壓在膝蓋上還是讓他很開心,養大妹妹的成就感,簡直不能更美好——雖然直接說出有關體重的話題絕對會被他妹妹打死。

  如魔似幻的兩隻鬼怪早被沈夜的氣場壓得不敢冒頭,老老實實蹲在自己的三分地上,至於初七面具後面像是委屈又像是難過的小眼神,正在秀恩愛的兄妹倆都沒有注意到。

  然而沈夜注定了是個閒不下來的操勞命,好不容易捂熱了尊臀下的凳子,身在無厭伽藍的天府祭司也千里迢迢趕來打卡了。

  「本座何時允了你休假的?」沈夜十分不滿地看著從陽,一臉嚴肅,「又想來蹭飯?」

  你有本事,那就別跟你妹膩歪著……從陽頂著一張如喪考批的臉腹謗道,然後呈上竹簡。

  「事情有些嚴重,所以屬下只能親自前來向大祭司匯報。」

  一目十行掃完竹簡,沈夜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為何事情如此嚴重了,才來向本座匯報?玩忽職守嗎?!」

  趁著自家兄長發火的功夫,沈曦抻長了脖子,偷偷瞄竹簡上的字,上下文總結一下,大意是幾年前扔到歐洲那邊的矩木枝回收時漏掉了一根,被歐洲的商隊發現並且帶回了神州,正在某西域小國被地頭蛇拿著當生化武器危害絲路,不堪其擾的一些西域國家聯合上疏被他們尊為天可汗的中原天子,請求發兵征討。

  漏掉矩木枝的相關人員已經查出並且給予了相應的懲罰,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善後。

  「原來先前封樂紹成為征西大將軍,是為了這件事……」沈曦歪著腦袋,想了想這段時間以來長安官場的動向,慢慢道,「平寇大軍開撥都幾個月了,想來這時候也快到……呃,是叫捐毒吧?」

  從陽點頭:「沒錯……就是發現長城一帶有□兵馬,打聽了才知道事情不妙的。」

  聽到妹妹和蠢貨部下的對話,沈夜心中有了主意。

  「既然矩木枝一事尚未被中原皇帝所知,那就還有補救機會,你們速速兵分兩路……」

  一番布置之後,從陽、沈曦與初七先後離開,沈夜也立即動身前往西域,坐鎮無厭伽藍,統合指揮補漏。

  一行人一共分了三路,從陽迅速趕往龍兵嶼找意皋出面,同聖元帝接洽商討相關事宜,初七則帶著沈曦前去太華山,向清和坦白了一部分與魔氣有關——至於沾染魔氣的矩木枝為何會出現在極西之地這個問題,自然是往專業黑鍋礪罌身上推——的真相,爭取寬大處理。

  而這時候還在西域又可以信任的人手,已經在沈夜的命令下分別潛入征西軍駐地附近的綠洲和捐毒國內,隨機應變的同時,也有時刻向沈夜反饋雙方動向的任務在身。

  「心魔打算往人界散布感染了魔氣的樹枝,激發人心的陰暗面,借此吸收人界七情,雖然我們一直都往極西荒涼之地丟,還是防不住有人手賤給帶回神州來了……」

  沈曦一口飲盡了小道童送來的茶,毫不在意這麼牛飲是否糟蹋了好茶葉。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清和不動聲色地看了沈曦一眼,好友面上的歉疚與焦急確實是發自內心的,不過根據他這麼多年打交道總結下來的經驗,這小姑娘說是說的真話,只不過說多說少,那就不得而知了。

  「心魔意欲戕害人界生靈,是何時之事?」

  沈曦睫毛微微一動,視線並未抬起:「從它侵擾我族起,便是這般蠱惑族人了。」

  「……」訣微長老將右手翻轉過來,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節輕叩桌面,「吾友勿要顧左右而言他。」

  「投放含有魔氣之物,約莫是從六十多年前開始的……」

  沈曦攤了攤手,小聲道,「那時候意皋的表妹剛從極西之地游歷歸來,說起那邊爆發了十分可怕的惡疫,許多城市十室九空,我就出了個主意,把樹枝丟到惡疫肆虐後的城鎮,糊弄下心魔……後來惡疫漸漸被遏止,我哥哥便讓人銷毀了樹枝,卻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你這還真是,給山人出了個難題啊……」

  清和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容我想想。」

  礪罌當年威逼沈夜與其合作,便是看准了烈山部困守流月城是個死局,哪怕明知魔氣入體的危害更甚於濁氣,也要接受它提出的條件,往下界散布矩木枝,得罪了中原各族的同時,也牢牢將烈山部綁架到了魔族這邊。

  而沈曦的應對之策同樣釜底抽薪,當初說好的條件裡並沒有約定究竟往何處投放矩木枝,那麼烈山部為了避免同下界各族交惡,找個遠離神州的荒涼之地扔矩木枝,也並不違背約定。

  陽謀對上陽謀,誰勝誰負,端看哪邊更沒下限。

  ——要說刷下限,沈曦上輩子能就甩礪罌幾十條街了,在她幾十年孜孜不怠的潛移默化之下,她家大哥的下限如今也岌岌可危了。

  現在擺在清和面前的就是一個單項選擇題,幫沈曦混過去,之後大家還是好朋友;或者乾脆撒手不管,讓魔物坑了烈山部之後繼續坑神州各族。

  不論好歹,烈山部起碼還是人族,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什麼劣跡——除了坑西方化外蠻夷這件事有些不厚道,不過先前協助抵御扎犖山與妖魔聯軍一事,也拉到了不少印象分,而心魔卻是用心險惡落井下石,明擺著要借烈山部之手害人,現在更是禍害到了神州本土……

  只要還沒脫離人籍,傻子都知道該幫誰。

  「吾友這番是算准了,山人不可能助紂為虐。」

  清和苦笑著,搖了搖頭,「也罷,橫豎不能讓你們被心魔拉攏過去了……」

  「散布魔氣之事,如今早已暗中廢止,前番所造惡孽,烈山部傾盡舉族之力,必會償清。」

  這句話清和倒是不懷疑,畢竟之前七十多年的時間,沈曦行醫積德分文不取的做法已經把她在廣大民眾眼中的印象給釘死在了好人這一欄。

  其實還有一點,沈曦並未明說,也實在說不出口。畢竟她沒有辦法證明千年之後n國聯軍洗劫中原之事一定會發生,真要捅出來,自己不喝或者少喝忘川水投胎、違規操作的事就徹底曝光了。

  雖然現存的法術裡面確實有能夠喚起前世記憶的,但是尋常人轉世都是按照歷史發展軌跡順向而行,沈曦這種逆向情況又要另當別論……

  本來就是多事之秋,她決定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最高原則。


第八十九章

  見清和應下了出面與意皋一道向聖元帝解釋捐毒之事,沈曦總算鬆了口氣,道謝告辭之後,和以往一樣,她直接讓出門送客的小道童回去了,自己步行前往山門。

  初七雖有寶物掩蓋魔氣,但是太華一脈能人異士甚多,沈曦不願冒險,所以每次來太華,她都是跟初七約了在山門外碰頭的。

  朝廷這邊,有清和跟意皋出面,大約能夠順利解決問題,現在就剩西域那邊了,沈曦也不知道那邊具體是什麼情形,相應的解決之道更是無從得知。

  沈曦個子嬌小,步幅本就遜於常人,思考問題的時候又不知不覺放慢了速度,一段並不長的路走了兩刻都還沒完。

  倒是路過的逸清見她步履踟躕,神情又是少有的沉郁,還以為她跟自家師尊起了什麼爭執,同她說笑了幾句,言語間劇透了點嬌蠻公主下一期的內容,對於沈曦來說,實在是意外之喜。

  本來還想著偷偷去看下溫留摸下毛絨絨的大尾巴,畢竟有清和開後門,乘黃也不是每時每刻守著太華秘境,但是聽到逸清神秘兮兮地提起自家師尊與乘黃不得不說二三事的時候,沈曦覺得,自己還是別去雪上加霜了……原來舔胸嘗血的梗逸清也腦洞過,果然那一段實在太引人遐思了。

  其實早先看到李裹兒和逸清相處還算和諧的時候,沈曦打過把公主病這個大包袱丟給逸清的主意。李裹兒雖然性格有些小缺陷——比如萬年死傲嬌,但這些年一起游歷各地,見識、眼光都很有長進,逸清寫話本也需要素材,正好有的聊。

  但是想想逸清的背景,即便太華對不作惡的妖鬼之類還算寬容,但總歸是修道門派,天生便是妖魔鬼怪的克星。要知道李裹兒當年可是連蒼穹之冕中一副太華全景照都扛不住,就算有天家血脈所護,這些年修為小有所成,讓她跟著逸清出入太華還是太勉強了些,更何況還有拉拉這麼個歪果僵屍,跟著跑去了那就是妥妥的死上加死。

  於是在李裹兒和拉拉並不知道的時候,他們逃過了一次被遺棄危機。

  見沈曦出了山門,初七隻一眼便確定,事情已經辦妥,畢竟有相處多年形影不離的默契,對於沈曦的想法,他不說了然於心,起碼也能猜到大半。

  抱著沈曦瞬行到了烈山部臨時營地外,初七便將她放下來,用法術梳理了二人身上的風沙痕跡之後,才跟在沈曦身側,一同進入營地。

  除了沈夜,之前去龍兵嶼找意皋的從陽也在,據她所說,意皋得了消息之後,嘴上嘲諷著沈夜辦事不牢靠,倒也沒耽誤正事,直接就趕去長安了。沈曦知道他跟清和也有些聯絡法門,估計這會兒正在對口供。

  雖說沈曦、意皋與清和三人相熟之事聖元帝也知道,但是世外之人插手朝堂政事,本就容易引起猜疑,若非事涉意欲為禍蒼生的心魔,沈曦就是說破了天,清和也不會輕易動作……要是一不小心留下了三人串供挾勢干涉朝政的印象,日後就是真的吃不完兜著走了。

  「小曦這一路也辛苦了。」見妹妹進了帳篷,沈夜也不擺大祭司的譜了,上前熟絡地抱起妹妹,然後是久違的舉高高,「雲葙也在營地,一會兒正事談完了,讓她替你梳洗一下。」

  沈曦這邊其實也沒多少情況可匯報,畢竟她這趟任務的重中之重在於意皋與清和,她要做的是坑清和出山,而不是在聖元帝面前撇清烈山部與捐毒之事的直接關係。

  目送妹妹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沈夜心道果然是女大十八變,掉頭轉向初七,神情恢復了嚴肅。

  「營地中皆是可靠之人,小曦的安全自不必擔心,本座另有要事需你去做。」

  在沈夜最初的打算中,初七應是主暗殺之道,雖然後來改派為自家妹妹的護衛,但是潛行匿蹤打探情報的技能,卻是早已灌輸給他了。現在沈曦的安全不是問題,偶爾也該讓初七幹點本職工作才是。

  「讓初七前往捐毒,接應先前潛入的人手?」

  在沙漠中洗了個難得的熱水澡,換了身乾淨衣服,一到自家兄長的帳篷,便聽到這麼個消息,沈曦有些驚訝,「難道那邊的事態比我們預想更嚴重?」

  沈夜點點頭:「當初我們派人將矩木枝投往極西之地爆發瘟疫的城鎮,根據潛入捐毒王宮的人回報,遺漏的那根矩木枝感染了瘟疫,發生變異,對人的影響已經不止是喪失心智這麼簡單了,不能用平時處理矩木枝的方法銷毀。」

  沈曦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即視感——當初建議往疫病重災區投放矩木枝的人可是自己。

  然後她迅速覺察到了異樣。

  「不對,」沈曦仔細想了想,開口道,「事情不太對……哥哥你記不記得,當初我們打算往疫病區投放矩木枝的時候,特地試驗過疫病遇到矩木枝會否發生變化……那個時候,七殺祭司似乎說過,魔氣不會加劇疫病,而那種疫病,我也拿來養過蠱的,根本不會感染植物……」

  聞言,沈夜眼中閃過一絲利芒:「小曦的意思是……矩木枝變異乃是人為?」

  「不排除這種可能。」沈曦輕聲道,「也許是矩木枝、魔氣與疫病之間發生了某些我們當時沒有注意到的變化,具體情形如何,要等事情處理完了之後,再進一步驗證……不論如何,總要查清了源頭,才好防微杜漸。」

  正在說著,又有新情報傳回來,征西軍與捐毒軍隊磕磕碰碰幾次短兵相接之後,雙方都沒動靜了,捐毒王渾邪似乎對出戰大將起了猜疑,而征西軍統帥這邊,則打算圍城。

  於是初七的任務從接應先遣人員,變成了直接盜出矩木枝。沈夜一行不比征西軍可以硬耗,而且周圍經常有兩軍斥候出沒,還是早點解決問題早點撤退為妙,至於變異的矩木枝,只要弄出來了,他們有的是時間調查。

  初七那邊倒是很快就和先行潛入捐毒王宮的人匯合,湊巧城裡有個高官遇刺身亡,捐毒王渾邪親自前往查看,這就給了他們可乘之機,順利盜出了矩木枝,一去一來才半天工夫。

  「……這是什麼?」看到初七拿來的陶盆,裡面盛滿了細長白綠的果實,沈曦實在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是葡萄,屬下已經洗過了。」一邊說著,初七把果盆放在沈曦面前的桌案上,「沙漠干旱炎熱,樹木稀少,曦小姐不耐暑熱,可以吃些葡萄解暑。」

  「我知道是葡萄……」

  沈曦揉了揉額角,「不是去偷矩木枝了嗎?別告訴我矩木枝上還能結葡萄出來!」

  別人都在忙她躲在帳篷裡吃葡萄納涼,被人看到了影響多不好!

  似乎看出沈曦所想,初七揉了揉她的頭髮:「曦小姐放心,主人下令,旁人不得擅入曦小姐居處……葡萄是捐毒王宮花園所生,並非矩木結果。」

  「唔……那你洗葡萄的時候,有被人看到嗎?」

  斜眼瞟瞟還帶著水珠的馬奶葡萄,新鮮得吹彈可破的飽滿,想必滋味也是十分甜美……沈曦覺得初七其實還是挺上道的。

  「此事絕無可能。」初七自信地說道。

  「也、也是你一番好意啦,我先收下了……下不為例哦!」

  沈曦反復告誡自己,你已經不再是三天回復一次的奇葩體質了,吃多了會長胖的,尤其是甜的東西!水果也不行!

  「曦小姐,屬下之前經過一個綠洲,發現哈密瓜已經熟了。」

  「……初七你恨我,對嗎?」

  「大漠天乾物燥,別逼我找火把……」

  作為沈曦的小伙伴,天府祭司顯然不在大祭司所說的「旁人」範圍之內,所以她隨時都可以來找小伙伴扯閒聊天。於是剛走到帳篷門口,從陽就聽到小伙伴打算吃獨食了。

  別人忙得恨不能再長兩雙胳膊幹活兒,你在一邊秀恩愛,找抽啊?!

  「你要吃麼?」沈曦遞上一小串葡萄,「吃人嘴短哦!」

  「謝啦~」從陽的立場迅速從檢舉揭發變成了共同犯罪。

  至於初七那幾乎能戳死人的視線,從陽毫不在意……讓你秀恩愛,讓你拐妹子,該!

  沈曦和從陽這倆一起吃東西的時候,食物消失的速度一向很快,而且競爭相當激烈。不過一直以來,沈曦都是贏多輸少,以前是沈夜,現在是初七,總有人幫她搶食。

  正在初七提議去找哈密瓜、沈曦徘徊於長成圓胖妞和繼續吃水果二選一兩難境地的時候,雲葙在外面稟告說,沈夜請沈曦和從陽過去議事。

  與幾位心腹商量之後,沈夜決定還是趕緊摸清變異的矩木枝是怎麼回事,雖然大家之前都做過簡單的傳染病防治措施,但這個時候還是需要專業人士。

  營地裡這方面最擅長的就是沈曦,從陽師從七殺祭司,蠱術卻不在行,勉強能打個下手。

  見自己沒被點名,初七果斷出營,向之前看到哈密瓜的綠洲瞬行而去——小姑娘還是胖一點軟軟的抱起來比較舒服。

  桌案結界中的矩木枝繚繞著一層淡淡的紫黑色霧氣,上半截看起來與矩木上折下的一般樹枝別無二致,唯一不同之處在於,這根矩木枝的斷口插在一個核桃大小的泥土球上。

  而吸引沈曦注意的,正是那個很不起眼的泥土球,不知為何,這團灰撲撲的泥土讓她覺得有些異樣。

  「樹枝下面的那團泥巴,看起來似乎不是這附近的土壤?」

  「確實。」從陽點點頭,「你哥讓人用法術查過,似乎是靈州一帶的土壤。」

  靈州……黑死病……

  腦中靈光一現,沈曦心裡頓時有底了。略一思索,她將手伸入結界中,拿起矩木枝,將泥土球捏碎,果不其然,乾硬的土塊分裂破碎,露出了包裹其中的一隻甲蟲,矩木枝下端生出了許多根須,纏裹著甲蟲表面,穿透了幾丁質外殼,鑽進甲蟲體內。

  從陽睜大了眼睛:「這、這個……不是拉拉老家的聖甲蟲嗎?」

  「看來找清和與意皋出面向聖元帝解釋,是找對人了……算上我,那年靈州的三個當事人,就都到齊了。」

  「意皋、靈州……」從陽回憶片刻,終於想起了這幾點之間的關聯,「你是說,捐毒出現矩木枝這件事,跟當年西北蠻族叛亂有關?」

  「那年兩軍於靈州對峙,因敵軍之中有異教巫師擅蠱,意皋托我設法除掉那個巫師,我便將你帶回來的疫病同聖甲蟲一同煉製瘟蠱,將踏入那巫師所在營帳內的人全部蠱殺……後來叛軍潰敗,殘兵敗將逃入西域,而捐毒正好位於中原通往西域的要道之上……」

  沈曦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臉色越來越黑。

  往歐洲扔矩木枝的主意是她出的,瘟蠱是她煉的,結果兩樣加一起,現在反過來坑了她一把……這口氣要是忍下來,她就把沈曦兩個字倒過來寫。


第九十章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沈曦的意外發現,該通知的人都知會到了,長安那邊自不必說,兩位仙風道骨略調整了說辭,兼之事涉叛軍餘孽,把烈山部從捐毒之亂摘出來也不是多難的事情。更何況當初用黑死病弄死叛軍巫師也是意皋出面拜托沈曦弄的,有了這層關聯,他們二人參與進來也不顯可疑。

  而捐毒城外,沈夜也不會放過可能令烈山部與心魔有關聯之事洩露的人,而且這事又跟他寶貝妹妹有些不多不少的關係,必須盡快處理,時間拖得越久,被人抓住蛛絲馬跡追查下來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幸征西軍統帥樂紹成為了保存兵力,在城外擺出了圍困之勢,打算耗盡捐毒糧草,這樣一來,也讓沈夜有了打時間差解決後患的機會。

  「看來僅僅毀掉矩木枝還是不行……」

  聽了妹妹反饋的消息,沈夜沉思片刻,又下了新的命令。

  「撤離之事暫緩,先前潛入捐毒的人手,還沒有暴露的就繼續回去打聽消息,務必要弄清,這根矩木枝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背後又牽扯了哪些勢力!」

  從陽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撤出捐毒時都挺小心沒有留下痕跡,而她的位次是最高的,看來這事是讓自己總領了……也是,除了大祭司兄妹倆,就數她知道內情最多,還是那句話,參與這些事情的人,越少越好。

  捐毒方面,根據初七留在存放矩木枝的密室的示警法術狀況來看,還沒有人發現矩木枝被盜。畢竟才一個下午不到的功夫,混邪王出宮查看遇害的官員還沒回來,留守王宮的人權限不夠,自然無法覺察。

  盜出的變異矩木枝,沈曦打算再研究一下,於是不打算放回去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還要放個仿冒品回去。做山寨產品沈曦已經有成功經驗了,矩木枝、聖甲蟲和黑死病菌都有現成的,跨種族嫁接這種事需要從陽提供一點技術支持。

  反正只是糊弄幾天,功效也不需要多還原,頂多外觀上仿真些,也不是難事。

  「萬一哪天沒錢了,這個法子倒是可以試試……」

  沈曦打量著原裝貨和山寨貨,摸了摸下巴。

  「咱們一起做點兒冬蟲夏草,賣給為富不仁的地主老財什麼的,賣掉的錢對半分……從陽你怎麼看?」

  從陽臉色灰暗地看著小伙伴:「……你的道德底限呢?」

  「雞肉味,嘎崩脆!」沈曦笑得閃亮亮。

  天府祭司決定不再深究小伙伴的三觀問題,否則內傷的一定是自己。

  約莫傍晚時分,意皋也傳來消息,聖元帝聽說叛軍餘孽可能藏身捐毒,便下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命令。沈曦想了想,往回信上添了幾條簡便易行的瘟蠱防治之法。

  ——若是攻打捐毒的過程中征西軍有人中招,恐怕用不了多久,征西軍就要因為非戰鬥性減員而全軍覆沒了。

  連續監視了兩天,從陽終於查到些線索,確實是扎犖山手下叛軍餘孽與渾邪王勾結在了一起。

  當年意皋用沈曦的法子在靈州的叛軍營中引發惡疫,另一個修為更高的巫師查看情況之後,雖無法阻止惡疫奪人性命,卻摸索著尋到意皋埋土人俑的地方,還挖到了被煉為瘟蠱的聖甲蟲。

  因為這個巫師先前在山中馴化妖物,不在營地,所以沈曦並不知道還有這個人的存在。

  能把矩木枝嫁接到瘟蠱身上,令人同時感染魔氣和黑死病卻不致死,倒還有幾分本事……

  沈曦單手托著下巴,一邊打量結界中的變異矩木枝,一邊慢慢用手指在桌案上劃著無意義的圈圈。

  軍情以外的有關捐毒的內部情報,通過沈夜——意皋——聖元帝這條線,源源不斷送往長安,而聖元帝也透過意皋,向沈曦傳達了一個想法:若是機會合適,幫忙干掉叛軍餘孽,最好悄沒聲息的弄死,偽造成非他殺,別讓消息外洩。

  收到信後,沈曦又看了一遍從捐毒傳回的信息,感染魔氣和黑死病、發生異化的捐毒士兵數量雖然不多,但是殺傷力還是蠻大的,不止是武力,還包括視覺上的效果。

  沈曦想了想,又去問了沈夜的意見,得到的答復是,叛軍之類隨她怎麼處理,但是不要碰魔化人。

  烈山部與心魔有關之事不能讓聖元帝知道,若是連清理這些魔化人的任務也包攬下來,很容易被人覺察到烈山部對魔化人的熟悉程度,這麼一來,礪罌潛伏在流月城的事情,也極有可能暴露。

  換言之,這是打算將魔化的捐毒士兵留給征西軍處置了。

  不過沈夜也並不是要坑朝廷兵馬,通過意皋送到聖元帝手中的情報裡,被夾帶了少量七殺祭司對魔化人的研究資料。雖然不能說得太詳細,不過暗示一下魔化人的弱點和要害,還是可以做到的。至於黑死病的預防,那就是沈曦的強項了,而且當年她用這招坑叛軍的事聖元帝也知道,所以這方面她表現得再專業,也不會引起懷疑。

  而另一邊,沈曦得到自家兄長允許可以出手,便回到自己的帳篷,開始動手張羅材料,做施蠱的准備。

  「曦小姐平時不是隨身攜帶許多蠱蟲與藥物嗎?」

  看到沈曦將從陽、雲葙支使得團團轉,甚至半夜親自跑去外面沙漠裡收集毒蟲,初七疑惑地問道。

  「若僅僅只是除掉製造變異矩木枝之人,屬下代勞亦可。」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沈曦用力磨著牙,「敢用我玩剩下的來坑我,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弄死?太便宜他了。」

  「……」初七沉默著伸出手,給炸毛的小姑娘順毛。

  對於時不時被初七揉腦袋順毛的這件事情,沈曦已經習慣到實在提不起勁反抗的地步了。

  「不是說要做得隱蔽些嗎?」

  「是啊,既要隱蔽又要解氣,得多找些東西嘛。」沈曦點點頭,「要做就做絕,這次我可不會留下痕跡了。」

  小姑娘對外還是凶殘點好,這樣才不會被人欺負了……初七完全不認為自己在扭曲事實。

  兩天後,沈曦勉強收集齊了需要的東西,便找來鐵鍬,在自己帳篷裡挖了個小坑,將聖甲蟲埋進去,填上沙土,矩木枝的部分則留在外面。

  「小曦你這是要種矩木嗎?」前來圍觀妹妹報仇的沈夜打趣道。

  「是啊,還會結果子呢,哥哥你信嗎?」沈曦點點頭,拿出一個小瓷瓶,將裡面的無色液體澆到了矩木枝根部的沙子裡,「明天再來看看吧……對了,我要換個帳篷,晚上跟這玩意睡一個帳篷,有點心塞。」

  當沈曦換了個帳篷開心地吃著初七用法術冰鎮過的哈密瓜時,因為沈夜不放心而被派去全天候監視矩木枝的守衛卻著實嚇得不輕。

  染上魔氣的矩木枝被扔到下界之後,會在短時間內落地生根長成巨大的植株,大家都不陌生了,但是矩木結果卻是有史以來頭一次,而且結出的果實越長越像人頭……這就變成驚悚和獵奇了。

  從陽這才知道為什麼小伙伴不敢在這個帳篷呆,任誰大半夜驚醒看到一顆人頭懸在自己上方都不會覺得美好吧……

  ——可是嚇唬別人也不對啊!!!

  「哦,你說人頭果啊?」

  沈曦淡定地埋頭啃著因為晝夜溫差大、光照充足,所以糖分充足,口感格外甜的西瓜,這也是初七從附近的綠洲找來的。

  「就是個象徵性的標志,看起來嚇人而已,放心吧,最晚明天人頭完全長好,矩木枝就枯萎了。」

  「……你能不能別把一件這麼驚悚的事情說得這麼輕描淡寫?」

  從陽神情灰敗,「那玩意到底幹嘛的?」

  「逆向反噬施蠱人啊。」沈曦一臉理所當然,「人頭代表對方被抽取的生命力,等完全長成那人的模樣,就說明他該去投胎了……那個巫師能活到現在年紀一定不小了,上了年紀的人,內臟衰竭猝死也挺正常嘛~」

  聽小伙伴這麼一說,從陽回憶了一下人頭果的模樣,確實跟她潛伏在王宮時看到的那個被稱為「國師」的胡人糟老頭挺像的——不對這不是重點啊!

  「抽完生命力矩木枝就枯萎了,那抽掉的生命力去哪兒了?別告訴我是便宜礪罌了!」

  「放心放心~」

  沈曦拿起了一片切好的西瓜,有些捨不得地塞進小伙伴的嘴巴裡。

  ——有那麼一瞬間,從陽覺得自己快被初七的眼神給扎穿了。

  「別忘了,還有瘟蠱呢……你覺得是瘟蠱厲害呢,還是一個快死的糟老頭的生命力比較厲害?」

  小伙伴你又要欺負心魔了,這不是裹著蜜糖的毒藥麼?——干得好!

  雖然看到長著人頭果的矩木之後整個人都不好了,但是一想到這是妹妹的傑作,作為一個無可救藥的死妹控,沈夜頓時覺得不愧是本座的妹妹對敵人的打擊報復也是一脈相承的深謀遠慮穩准狠!

  腐骨蛛、王水、人頭果……雲葙和華月面面相覷,一股發自內心的悲哀泉湧而出。

  她們好歹也算看著沈曦長大的,說是亦母亦姐也不為過。這小姑娘越來越手黑心狠,以後要找個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喲……

  初七默默把面具往上推了一點點,深藏功與名。

  解決了歷史遺留問題之後,沈夜果斷撤離了捐毒一帶,烈山部的營地瞬間清空。至於後續,有意皋押在長安,不愁沒消息來源。

  捐毒這邊,渾邪王文臣武將各失其一,左膀右臂都沒了,一時間昏招迭出,竟放出了魔化的士兵,卻沒料到魔化人並不受他控制,發起狂來不分敵我胡亂攻擊。雖說征西軍早有准備,也還是損失了些兵力,才將魔化人悉數斬殺。

  而比征西軍更早遭到魔化人攻擊的捐毒國民,約莫有近三分之一喪生魔化人之手,傷亡慘重。

  聽說混亂之中,兵敗國破的渾邪王攜帶王室秘寶,逃入了神殿內的地下秘窟,封死入口。征西軍搜索了捐毒方圓百里的範圍,均未發現有類似出口的地方,又守了數十日,確定再無渾邪王蹤跡,這才前往附近的綠洲,安置了捐毒遺民,帶著戰俘和一部分戰利品鳴金收兵,返回長安。

  不過對於沈曦來說,這些事情跟她都沒有太大關係,現在她要面對的唯一的問題就是,在西域的那幾天,吃了太多甜度爆表的水果……

  初七表示,果然現在曦小姐抱起來手感更好了。

悠于 2018-4-13 19:29

第九十一章

  事情要從某次人口普查開始說起。

  流月城困守九天之上,不存在人員流動問題,撐死就是下界一個縣的人口,挨家挨戶登記資料也不是什麼難事。二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重點,是人口增長。

  人口不繁一直是烈山部歷任大祭司最頭疼的問題之一,每次普查完畢,大齡未婚青年名單上的頑固分子會被叫來談人生。

  在登記資料結束之後,第一次主持人口普查工作的巨門祭司雩風簡直要哭出來了。

  擺在他面前的大齡未婚青年名單上,前十位裡面,他家堂姐、他家表姑、沈夜兄妹倆、七殺祭司瞳、廉貞祭司華月還有太陰祭司承欒都赫然在列。再看看第二梯隊,神殿的其他高層人員——包托他自己,個個榜上有名。

  哪一個都不是他能去催結婚的,難怪先前華月讓他負責今年的人口普查時神情那麼閃爍——簡直不能更虐。

  不論如何,總要拿個人來說事的,考慮再三,雩風把滄溟、沈夜和華月的名字劃掉了,再想想,從陽和瞳也要劃掉,剩下沈曦和承欒……雩風壯著膽子劃掉了承欒的名字,剩下沈曦,然後把名單遞給華月,讓她轉交等著看結果的大祭司。

  事後才得知自家蠢兒子干了什麼的意皋只想把這熊孩子塞回他娘肚子裡去。

  ——你哪怕是留沈夜他自己的名字,也比讓他妹妹上榜強啊!

  看到沈二小姐榜上有名,華月默默扶額,以前大家都以為她不在人世,所以沒人想到這茬,本來以為這一趟能坑承欒,結果……

  好吧,以前是長不大,現在差不多發育成熟了,也確實可以嫁人了,不管當事人願不願意,好歹給她家長說一下,意思到了就行了,至於其他的……華月心道阿夜你還是先解決了你自己的問題再想小曦吧,當哥哥的要是比妹妹還晚成親,你覺得不丟人麼。

  名單交上去之後,據說大祭司的房間裡哭聲響了整整一晚,次日一早,眼睛通紅的沈夜便虎著臉找來了適齡青年的個人資料,一個個看一個個批評,總算折騰出了一個候選名單。

  就算再怎麼不情願,妹妹也是要嫁人的,與其越熬越晚最後好男人都有了媳婦,倒不如現在就定下來,先找個備用的,什麼時候小曦想嫁人就嫁,不想嫁或者另有新歡了就踹……沒錯就這麼辦!

  大祭司暗搓搓地想。

  「一轉眼,小曦都長這麼大了,是大姑娘了……」沈夜努力讓自己笑得像一朵花,「我記得小時候小曦還說過,以後要嫁給像哥哥一樣的人?」

  逗你玩的你也信?沈曦翻了個白眼:「哥哥放著正事不做跑來長安,該不會就是想跟我說這個吧?」

  「咳……」沈夜清了清嗓子,「就是忽然想起這事,而且小曦也長大了,也是時候幫你留意一下適齡的青年俊彥才對……這方面,小曦可有什麼要求?」

  ……哥你什麼時候改行拉皮條了?

  沈曦沉默了半晌,才乾巴巴地說道:「也沒什麼特別要求,能看得順眼就行了。」

  還有個「器大活好」她沒敢說,怕嚇哭了自家兄長。

  目送沈夜心事重重地離開,沈曦鬆了一口氣。

  何謂看得順眼,仔細一琢磨,其實裡頭大有文章,不是那麼隨便就能找得到的……先把這一茬對付過去再說。

  「難道曦小姐暫時不打算考慮主人所說之事?」

  旁聽全程一直沒出聲的初七卻像是想到了什麼,附在沈曦耳邊,低聲道。

  聞言,沈曦點了點頭:「是啊,就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再來個不認識的人攪和,多別扭啊!」

  「若曦小姐實在不願,又不想擾了主人的興致……」初七低聲道,「屬下倒有個建議。」

  「唔……說來聽聽。」

  於是初七的聲音又壓低了些,貼著沈曦的耳廓,輕輕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數日後沈夜終於橫挑鼻子豎挑眼地召來了候選名單上的所有人,為了妹妹的名聲考慮,他沒說這是自己要挑妹夫,而是打出了考驗烈山部近些年新成長起來的人才的幌子。

  而考驗這些妹夫預備役的人,便是沈曦提議的初七。

  武力方面我實在太差,若是給我挑夫婿,至少要打得過初七,才能安心吧。

  以上是沈二小姐的原話。

  沈夜深有戚戚焉,他承認,自己內心深處,其實是蠻想看到可能抱走自家妹妹的小崽子被暴打的情景的。

  一刻鐘以後,較量場地裡一片鬼哭狼嚎,初七精神抖擻地回到沈家兄妹面前,單膝跪地回話道:「能讓屬下使出六成功夫,已是不易,族中年輕一輩潛力可嘉。」

  言下之意就是,回去練個十年八年再來吧。

  對於這個全滅的結果,沈家兄妹倆還有初七都感到十分滿意。


第九十二章

  不知道是因為忽略了補鈣和曬太陽,還是出廠設置的身高上限略低,反正等沈曦終於有了B罩杯的時候,她的個子比初七的肩膀還差一咪咪,雖然還在這個時代女性的平均正常身高範圍內,不過卻是這個區間內最低的數值。

  而更坑爹的是,到最近兩年,身高增長乾脆持平了。

  自家父兄的身高都是一米八往上的,不可能到了她身上就連一米六都沒到,雖然對早逝的母親沒有絲毫印象,但是偶爾聽哥哥提起,也不是身材過分嬌小的樣子,遺傳基因沒有問題,憑什麼就自己是這麼細碼?這不科學!沈曦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

  沈二小姐顯然沒有注意到,她哥曾經很羞澀很難以啟齒地提醒過她,他們母親雖然個子不矮,不過身材……不看身高的話,跟她現在也差不到哪裡。

  起碼有一方面確實是遺傳了父母的基因。

  為了拉長身高,沈曦試過很多辦法,要不是初七死攔著不讓,她都想自己做牽引手術拉長骨頭了……

  被初七用苦愁深恨的眼神盯了三天之後,沈二小姐只能默默告訴自己,揠苗助長不可取,然後向初七保證,自己絕不亂來。

  「曦小姐想通了就好。」

  初七習慣性地揉了一把小姑娘的腦袋。

  「……就是被你摸頭摸多了才會長不高的!」

  「曦小姐並不矮……」初七不以為意,繼續揉,「這個高度很適合。」

  ——適合他給小姑娘順毛。

  沈曦撇了撇嘴:「你個子高嘛……站著說話不腰疼……」

  「屬下覺得,」初七非常正直地說道,「曦小姐現在這樣就很好。」

  小小軟軟一隻多好,再高些就不方便抱了。

  最開始,沈曦的體型坐在初七手臂上十分合適,漸漸長大到現在約莫十五六歲的模樣,自然不能繼續這麼抱……

  初七表示,偶爾橫抱其實也是挺不錯的。

  「——你們夠了啊!」

  當夠布景板的公主殿下終於爆發了,「大街上膩歪著不嫌丟人嗎?有這個時間早點回去愛怎麼摸都行!」

  沈曦默默看了下周圍,長安的布局坊市分離,她這次接的俠義榜任務的委托人住的又是富貴人家聚居的高檔小區,環境幽靜,往來行人很少,剛才當街秀恩愛的時候沒有人路過,白日鬧凶的厲鬼自然也沒有被人看到。

  本來沈曦這趟出來是不打算帶厲鬼一起玩的,但是李裹兒不知怎麼的聽說了沈曦這回的委托人得蒙聖元帝賞賜宅院,而那幢宅子竟是她生前一處別院,輾轉幾朝經歷戰火,居然保存至今……公主殿下一時感慨,便死纏爛磨跟著沈曦出來了。

  「再吵送你去慈恩寺超度。」

  「……本宮不理你了!」李裹兒氣急敗壞地說道。

  「誰稀罕啊?」

  於是沈曦真的不搭理公主殿下了。李裹兒慪得大白天都陰氣繚繞鬼火點點,扭頭正准備怒噴,卻瞧見沈曦仰著臉,直勾勾看著路邊某戶人家的院牆。

  約莫一丈高的牆頭上,一隻毛絨絨蓬鬆鬆的金色虎紋小奶貓正瞇著眼睛,蜷成一團兒,懶洋洋地舔著爪子曬太陽呢。

  看看沈曦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紅暈,再看看初七周身驟降的氣壓,李裹兒頓時轉怒為喜。

  什麼也不用說了,抱著胳膊看熱鬧吧~

  覺察到如有實質的灼熱視線,小貓耳朵動了動,微微抬了一下眼皮,牆外面一個雙眼放光的小丫頭正滿是期待地盯著自己。

  「喵喵一起玩好不好?」

  呵,如此輕易就被表象迷惑……愚蠢的人類……

  剛剛在此落戶半個月的小貓抖了一下尾巴,站起身來,正准備轉身跳到牆內的園樹,不經意間瞥了那小丫頭一眼,細長的豎瞳頓時睜得溜圓。

  那、那個不是……?!

  邊緣微微泛著焦黃、烤得鬆軟鮮香的……

  喵嗚一聲,牆頭上的小貓後腿一蹬,跳到了沈曦腦袋上。頂著初七殺人的視線,小貓的爪子撓了撓沈曦的頭髮,含義不言而喻。

  沈曦立刻把小魚干舉高,讓小毛爪可以夠到。小貓心滿意足地叼起小魚干,輕巧落地,愉快地吃起來。

  一邊吃一邊在心裡詛咒這該死的貓類本能。

  見小貓的注意力全在食物上,沈曦輕輕蹲下了身,向小貓的耳朵伸出手,從腦袋開始梳理絨毛。和包括喵星人在內的毛絨絨萌物打了多年交道,沈曦很清楚撫摸哪裡能讓這些小動物覺得舒服。

  一片小魚干喂食完畢,沈曦順利將虎紋貓翻了個面,肚皮朝天,用手指輕輕揉著小貓腹部柔軟的白色絨毛,讓小貓發出了十分愉快的呼嚕呼嚕聲。

  看在小魚干的份上,虎紋貓決定姑且允許這個小丫頭給自己梳毛,再怎麼樣也不會比回到臨時寄身的那戶人家讓熊孩子折騰更糟。

  尤其是……呼嚕呼嚕~這個順毛的力道大小、還有角度……十分適中呼嚕……

  「喵喵看起來很開心哦,要跟我回家嗎?我會做喵星人最愛的妙鮮包喲!」

  一邊說著,沈曦順手摘下辮子上的金鈴鐺,提著掛繩懸在虎紋貓眼前晃悠。鈴鐺發出了叮當叮當的聲響,引得小貓伸爪子去抓,沈曦又壞心眼地抬高了手,讓小貓夠不著。

  初七默默掩面,曦小姐又開始誘拐了……

  「此貓似乎另有飼主……」初七彎下腰,身體前傾,在沈曦耳邊低聲道,「還請曦小姐三思,奪人所愛之事,實有不妥。」

  刻意落在沈曦耳畔的吹息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蹲著的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為了不壓到小貓,沈曦極力調整了重心,向後仰倒,讓初七如願以償地接了個滿懷。

  不知所謂的人類……莫名其妙收到來自初七的眼神,其中隱含的挑釁讓小貓覺得十分無聊,連小動物的醋都吃,當真無聊至極。

  小貓用鼻子發出輕輕的哼聲,舔乾淨了鬍子上沾到的魚干碎屑,正打算踩上沈曦的腦袋跳回牆頭,卻聽到院牆轉角的另一邊,傳來了自家熊孩子抽抽噎噎的說話聲。

  哼,拐帶兒童都拐到一國之都來了,也未免太囂張了些。

  一邊想著,小貓回頭看了一眼還靠在初七身上沒站起來的沈曦。小丫頭弱不禁風,不過侍衛倒還有些本事,既然這樣……

  虎紋貓用還沒長齊的牙齒在沈曦手指上輕輕咬了一下,往前跑出幾步,又停下來,回頭看著沈曦,往自己要去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小貓是要我跟上來嗎?」沈曦眨了眨眼睛,站起身來,笑瞇瞇地抱起虎紋貓,「聽得懂我說話呢~」

  按照虎紋貓的指示,沈曦繞到了圍牆轉角的另一邊,一轉彎就看到風華卓然的白衣偃師正半蹲著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說話,旁邊還盤旋著一隻撲稜翅膀的偃甲小鳥。

  這世上的偃師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一般情況下,沈曦尚未敏感到遇見個偃師就當做謝衣的份上,更何況對方還帶著面具,但是那只偃甲鳥……

  她已經不記得曾經有多少次,自己跟哥哥膩歪得正起勁的時候,一隻偃甲鳥闖進來「師尊師尊」喊個不停,然後自家兄長就忙不迭跟著跑了。

  所謂奪兄之仇不共戴天……於是沈曦的臉瞬間就黑下來了。

  趴在小姑娘懷裡的虎紋貓不失時機地喵了一聲,吸引了那邊的男孩和青年的注意。

  盡管雙方都帶著面具,但是看到白衣偃師的時候,初七卻感覺有些奇怪,但又實在無法形容,好像有什麼不對,又不知道有哪裡不對。

  「肉包~」

  小男孩拿著把木質斷劍,臉上的眼淚還沒干,看到小貓,立刻露出了笑容,「你跑哪兒去了,娘在到處找你呢!」

  「原來你叫肉包啊……挺接地氣的名字,而且感覺很好吃噠~」

  沈曦揉了揉小貓兩隻耳朵間的絨毛,完全沒有注意到,虎紋貓被喊了名字馬上就變得垂頭喪氣了。

  如此粗糙平凡的名字,恥辱喵……快把小魚干交出來!

  小貓不耐煩地撓了撓沈曦的袖子,直到小姑娘掏出了小魚干,這才埋首開動,用食物安撫被矬爆的名字傷到的小心靈。

  「姐姐你好厲害啊!」小男孩捧著謝衣送的偃甲鳥,驚訝地說道,「肉包平時都不給別人抱的。」

  沈曦很得意地歪了歪腦袋,輕輕給虎紋貓撓下巴:「我跟小動物都挺投緣的!」

  只要每天狀態都保持萌萌噠,自然能跟萌物們友好相處!——沈二小姐一臉高深莫測地想著。

  「真好,哪像我……」小男孩一臉沮喪,「種花花死養狗狗丟……肉包還是娘在養呢……」

  聞言,沈曦懷裡的小虎斑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入住這些天也見識到這熊孩子的折騰勁了,大約能理解,前幾任是怎麼消失的了……

  好吧,熊是熊了點,好歹心裡沒惡念,再蠢也不至於讓人無法接受……只要不是熊孩子來養就行了。

  如果被沈曦知曉了心中所想,虎紋貓一定會得到「傲嬌」這個形容。


第九十三章

  見沈曦抱著自己一副捨不得撒手的模樣,肉包收起了指甲,用帶著軟綿綿小肉墊的爪子撓了撓她的手,示意她放鬆些。接著後腿一蹬,跳到了小男孩頭頂上,卷起尾巴,身子蜷成了一個毛團。

  「唔,肉包困了,我先帶它回去睡覺……」

  一邊說著,小男孩轉過身,像是要跟一旁的白衣偃師說些什麼,一抬頭卻發現他已經不在那兒了。於是沮喪地低下頭,腦袋上的呆毛也蔫搭搭的,看起來挺可憐。

  沈曦這才注意到,小男孩似乎帶了些胡人血統,褐色的天然卷扎了個馬尾,頭頂上那根呆毛看起來也彈性很好的樣子,揪一下肯定很好玩。

  ——如果是小動物的話,一定要揉著玩!

  絲毫不知道因為自己是人籍而逃過了一劫,小男孩失望地同沈曦告了別,抱著虎斑貓肉包登登登跑遠了。

  於是沈曦轉身看向圍牆轉角的另一邊。

  「謝衣,你出來,我們談談人生。」

  這一瞬間,初七心裡卷起了驚濤駭浪。

  謝衣這個名字,他很早就知道了,適才見到此人,他也感到有些異樣,然而將名字與人聯繫在一起,給他的震撼卻遠比剛才初見時還要強烈百倍。

  與其說聞其名不見其人,卻更像是,在連初七自己都毫無印象的久遠過去,就已經……

  然而,在沈曦、初七還有謝衣都沒有覺察到的蒼穹之冕之中,李裹兒也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外界呈現出的情形,像是看到了什麼超出她接受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一般。

  沈曦到底還知道不能在別人家院牆外面敘舊,想了想,附近似乎有家茶社,茶和點心都不錯……但是別指望她出謝衣的那份茶錢。

  嗯,謝大師溫文爾雅光風霽月,些許小錢,想來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多年不見,小曦也長大了……」謝衣啜了一口茶,笑道,「若非聲音未變,我險些都認不出來了。」

  「……呵呵。」

  沈曦拿起一個糯米團子往嘴裡塞,撐得兩腮鼓鼓囊囊的,初七看在眼裡,又想捏了。

  遞了梯子卻不見沈曦搭理,謝衣也不以為忤,在他的印象裡,沈曦打小就愛粘著沈夜,對他這個分走了兄長注意力的人,自然是看不大順眼的——這一點還是後來才想明白的。

  ……這性子,倒是一直沒怎麼變。

  面對沈曦自以為隱蔽的打量,謝衣也不點破,泰然處之。卻不知道沈二小姐瞧著他一身偃師袍裹得裡三層外三層、腰圍都看不出來了,已經默默在心裡給他打上了「中年發福」的標簽。

  情敵已經人到中年身材走形,而自己還是青春年少風華正茂,這通體舒坦的感覺真不是一般的好。

  既然沈曦不說話,初七自然是統一陣線,千防萬防仍是讓小姑娘碰到謝衣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大意了。更何況謝衣給他的感覺太奇怪了,而且隱隱有種很難用語言描述的違和感,謹慎起見,他決定暫時不要輕舉妄動,還是以觀察為主。

  就這樣沉默著,詭異的氣氛悄悄蔓延,經過他們仨所在茶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選擇了繞路。

  不知不覺間,一碟子茶點見了底,沈曦擦掉手上的點心碎屑,然後端起杯子喝茶沖淡口裡的甜味,垂手理了理衣袖。初七知道,這是沈二小姐裝得差不多了、有話要說的前兆。

  「謝衣你倒是挺會躲的嘛,要不是拐小孩被我撞見了……」

  饒是心中有事,初七也忍不住移開了視線:拐小孩什麼的,曦小姐你不是也想拐別人家的小貓嗎?

  聽了沈曦的揶揄,謝衣忍不住笑出聲來:「深居簡出多年,難得出門一趟,就被小曦逮了個正著……想來謝某這藏匿行蹤的本事,還未到家吧。」

  「說得像是專門來等你似的,要是知道你去拐小孩,我才不會走那條路。」沈曦撇了撇嘴,「別提心吊膽猜我會不會告訴哥哥啦,我哥過得挺好的,又不像以前天天有人搗亂惹他生氣,連眉毛都氣得分叉了……反正現在也沒有破軍祭司了,眼不見心不煩。」

  謝衣不由得苦笑,這小姑娘對他的討厭,以前還會看在大祭司的面子上收斂點,暗中整點小花招,現在真是一點掩飾的功夫都懶得做,就這麼啪嗒啪嗒理直氣壯地說了……

  仔細想想,除了經常會占用大祭司兄妹相處的時間,似乎並沒有怎麼得罪她吧?

  ——殊不知,根源在於分吃蟲子時的會心一擊。

  「總之,我不想讓哥哥知道你的下落,你也別自己蹦躂到他眼前去了,就這樣。」

  說完,沈二小姐喝掉最後一口茶,數出自己的茶錢,連同一個眼罩似的偃甲一起,放在謝衣面前,然後走人。

  從沈曦落座開始就一直站在她身後的初七也緊跟上去,臨出茶社前,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原處的謝衣,心中異樣之感越發強烈。

  「有什麼好看的,我又不是喝茶不付錢。」

  沈曦不滿地扭過頭,看向初七,「快點走啦,回去就收拾東西,咱們不呆長安了!」

  靈機一動把蒼穹之冕交給創造者,真是個再好不過的主意了,謝衣肯定知道怎麼防止李裹兒搗亂,她不在拉拉自然也呆不住,終於能甩掉如魔似幻了~~~

  小姑娘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也沒有刻意降低,謝衣自然聽了個清清楚楚。今天從遇到沈曦開始,他就一直挺無奈的,這小姑娘是把他當瘟疫躲了……不過換個角度想,沈曦離開長安了,大祭司或者流月城的其他人要找她,就不會再往長安跑,這樣一來,他暴露行蹤的可能也降低了許多。

  謝衣想,某種程度上來講,沈曦其實也幫到了自己,只不過……她的出發點完全不一樣。

  另外,她離開之前留下的那件偃甲,看起來實在有些眼熟……

  「曦小姐打算遷往何處?」初七也巴不得趕緊搬走,「屬下回去之後好告知主人。」

  「唔……剛才吃的茶點裡頭,藕粉涼糕挺不錯的……」

  沈曦歪著頭想了想,「去原產地吧,那邊的比較地道,是叫馬骨湖對吧?」

  初七點頭,立刻記下了名字。反正沈二小姐經常出現胃袋接管大腦的情況,哪裡有好吃的就往哪裡鑽,他早就習慣了。

  說是馬上搬遷,不過這一回並不是拎著包直接走人就行的。沈曦到底是在皇帝面前掛了號的人,同時也有充當流月城與聖元帝之間的聯絡人的意味,如果她要搬走,起碼要有人來替她的班。而考慮到謝衣跑到長安晃悠過,可能不經意間留下了什麼蛛絲馬跡,頂班的人也不能是自家兄長的死忠或者跟謝衣有仇的,不然往上一報,妥妥的又要回到跟謝衣搶哥哥的局面……

  於是沈曦大筆一揮,向自家兄長打了要在長安設立常駐辦事處的申請,提名天府祭司從陽為辦事處負責人,又跟聖元帝打了聲招呼,說自己要出門采藥,讓意皋的表妹來頂幾天班。

  絲毫不知道自己又被小伙伴坑了的天府祭司正在捏著李狗蛋的腮幫往兩邊扯——這是她從小伙伴那裡學到的一種玩法,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之後,從陽覺得自己大概感冒了。

  比較值得一提的是,得知心上人被沈曦扔掉之後,拉拉憤怒地揮動著裹屍布召喚出了沙塵暴,在一片飛沙走石中扛起了全部家當——人形棺和各種彩繪工具,跳上飛毯出走了。

  對此,沈曦鼓掌歡送表示大快人心。

  收拾行李、打申請、等結果,前一項已經做慣了花不了多少時間,第二項寫申請費了點腦細胞,第三項就是干耗了。流月城方面雖然有自家兄長一路開綠燈、常駐辦事處什麼的很快就搞定了,但是自古以來,華夏官僚的行政效率就是個大問題,沈曦足足等了一個月,才收到聖元帝的回復,大意是沈大夫放心去隨便玩,順便問了一句意皋的表妹多大歲數相貌如何……

  沈曦想起了前幾年流傳的有關聖元帝寵愛伶人的八卦,仔細想想,其實先帝——也就是曾經的太上皇——年輕時也時常流連梨園,而且還有霸占兒媳的不良案底……

  果然皇帝這種生物在XXOO和性取向方面向來是沒有節操以及不肯服老的,沈曦覺得自己考慮得還是略輕率,小伙伴的顏放在下界是足以藐視大多數同性的水准,意皋那種仙風道骨中老年人的長相反而比較安全,而且拖了這麼久,謝衣估計早就離開長安了,也不用擔心被意皋揪出來。

  更何況萬一聖元帝老夫聊發少年狂真的玩斷袖了,誰被誰上還不一定呢……沈曦暗搓搓地想。

  等待意皋交割完龍兵嶼一應事務——被交接人雩風——的過程中,之前發出去的搬遷通知的回信到驛站了。因為打申請的時候自家兄長已經知道她准備挪窩,所以回信實際上只有兩封,一封是團子寄來的,另一封則是清和的。

  團子在信裡除了問沈曦接下來打算去哪裡玩,還提了一件事情,他們路過並州的時候撿到了拉拉,本來是想把拉拉送到沈曦這裡,但是拉拉打死都不干,直接扒著竹筍包子號的甲板不撒手,他們沒辦法,只好帶上這貨一起了,最近辟塵又想攛掇拉拉加入雜耍團,正在努力忽悠中。信裡還順便問問沈曦,介不介意他們接收干屍入團。

  問到有關干屍的去留問題,沈曦當然是毫不猶豫地請他們笑納拉拉和它的棺材,千萬不要客氣。

  ——反正拉拉每天把自己畫得花花綠綠的,混在雜耍團裡一點也不打眼。

  沈曦也是後來才知道,拉拉是看到竹筍包子號裡面的偃甲紋章,發現跟李裹兒寄身的蒼穹之冕上的紋章一模一樣,覺得跟著他們可以找到李裹兒,這才厚著臉皮賴上的。

  然後某方面反射弧奇長的沈二小姐終於發現,原來把雜耍團扔給團子自己跑掉的那位前團長葉海,其實跟謝衣也是老熟人……此乃後話。

  清和的信開頭同樣是問沈曦下一個目的地,然後提到他最近打算去長安收個徒弟順路探望好友,結果得知好友要遷居十分難過,順便感歎這趟沒地方蹭飯了真是時不我待……

  沈曦抽著嘴角放下了信紙。


第九十四章

  各種方法都試過之後,沈曦終於接受了現實,這麼多年都沒能再長高,估計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這真是個令人悲傷的故事。

  瞅瞅初七的身高,算上頭髮的厚度,也沒有達到他的肩膀……

  沈曦默默跑回自己房間,從衣箱裡找了幾件舊衣服,拆出一些布片,剪成了合適的大小,還翻出了很久不用的針線包,然後去廚房熬了一大罐漿糊。她要做內增高墊。

  於是手指又不出意外地被戳成了篩子……沈曦決定把容嬤嬤列為除了謝衣之外最討厭的人。

  「……曦小姐不必親自做針線的。」

  初七拉過沈曦的手,檢查了一下針眼的分布,便拿起乾淨的濕布擦拭血跡,然後上藥。他的動作很輕,除了傷口本身的疼痛和傷藥的刺激,沒有讓沈曦感到什麼額外的不適。

  其實初七很想說,沈二小姐連貼身衣物都能扔給大祭司去做,理論上也就沒有什麼縫縫補補的活必須親力親為了。

  沈曦移開了視線。如果挖空心思走旁門左道也要增高的小心思讓自家兄長知道,絕壁會尷尬死,她丟不起這個人。

  最終她還是放棄折騰自己手指,畫了簡單易懂的示意圖,找附近接縫補活計的老婆婆訂做了十雙內增高墊。

  看到沈二小姐往鞋靴裡塞了增高墊穿上,然後得瑟地竄到自己面前比劃身高,初七大約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執著要長高了……兩人站在一起,看著挺搭的。

  正在沈曦得意於身高終於超過了初七肩膀的時候,一封來自龍兵嶼的信到了。信上的字跡來自接替了自己父親工作的巨門祭司雩風。

  「唔……移民進度已經八成了?」

  理論上,龍兵嶼的基本建設完畢之後,按照意皋之前的布置,下一步的移民工作最多四年就能完成,然而放到雩風手上,卻硬是拉長到了十一年。雖然年紀比沈曦還小一輪,而且幼時還有點毛躁,但是這個年輕人現在的行事反倒比老一輩的父親意皋還要慢幾拍。

  而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麼慢吞吞的一個人,卻是行事風風火火不拘小節的天府祭司從陽教導出來的……沈曦覺得這個反差略萌。

  不過仔細想想也不足為奇,有表姑天府祭司這個反面教材,雩風怎麼也不會照著她的性子學。

  而且忽悠了心魔之後,時間也不是非常緊迫,還是穩扎穩打比較踏實。

  雩風的腳踏實地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建設龍兵嶼、安排移民的同時,交好南海水族的功課也沒落下,兼之噬絕玉隔離魔氣的功效,一般水族對龍兵嶼的新居民也並未懷有什麼惡感,四海之內頗具名望的龍綃宮又表明了態度,所以烈山部移民與鄰居們的關係也還說得過去,熱烈歡迎說不上,起碼不會樓下搬家樓上澆花。

  至於其二,雩風他迷上了種植……限量產出、對龍綃宮低價銷售的冰蠶絲,也是綺羅願意幫烈山部說好話的原因之一。除了種桑養蠶,各種熱帶經濟作物也不少,此外還有些奇異的草木,也是他重點照顧的對象。

  嗯,奇花異草……

  沈曦握拳輕輕一敲掌心:「初七,我要去龍兵嶼看貓草!」

  被點名的第一時間,初七就果斷去收拾出門用的東西了。不過,身體力行沈二小姐的要求是一回事,心裡怎麼想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幾乎與此同時,龍兵嶼新神殿的巨門祭司宮所裡,雩風感受到了不明來源的惡意,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貓草這種植物,原本是海中一種常見的野草,花期極長,屬於風媒花,花瓣外層覆蓋著一層用於黏著花粉的短絨毛,摸起來手感類似小型哺乳動物的被毛,被雩風培育過之後,不知道哪裡發生了突變,花骨朵變成了像貓的腦袋一樣的形狀,外層絨毛的感覺也更像貓的被毛了。

  沈曦五年前去龍兵嶼摘木瓜的時候,第一眼就被貓草萌到了,如果不是馬骨湖的氣候不適合貓草,她早就房前屋後種滿了……

  在這一點上,初七感到十分慶幸,但是他再怎麼慶幸,也管不住沈曦的腿要往貓草奔。

  這個說法其實不太恰當,真正說起來,其實應該是沈曦窩在初七懷裡指揮著他的腿往貓草奔……因為沈二小姐沒辦法靠自己的腿走到龍兵嶼去。

  至於原本被沈曦培養出來打算當做代步坐騎的大型蠱蟲?

  不好意思,在初七的不懈努力潛移默化之下,它們現在除了賣萌也沒有其他作用了。

  龍兵嶼新建的主神殿門外,沈曦從初七身上蹦躂下來的這一幕,雩風早就不陌生了,大概只有在大祭司面前,他們倆才會收斂點吧……

  當然,已經吃夠了大嘴巴的虧的雩風,是絕對不會再去沈夜面前叨這件事的。

  至於以後事情會不會發展到讓沈夜痛哭流涕的地步……雩風暗搓搓地表示,大祭司哭不哭,這事跟他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貓草貓草貓草貓草!」

  沈曦一落地就沖到雩風面前,水潤潤的杏眼裡此刻卻閃著狼一樣的光,「快把貓草交出來!」

  龍兵嶼有幾株被雩風注入了靈力、提前催化出靈智的貓草,花骨朵上生出了與貓極為相似的五官,而且出於雩風自己也沒弄清的原因,貓草還學會了喵喵叫,對於沈曦簡直就是一擊萌殺。

  「怎麼能這麼可愛呢!」身處貓草包圍中的沈曦幸福得不能自已。

  「大老遠跑一趟……」頂著初七銳利的視線,雩風艱難開口了,「不會只是為了看貓草來的吧?」

  沈曦倒是難得從貓草身上分出了一絲絲注意力:「不是啊,還有正事呢。」

  ……那你去幹正事啊!玩什麼貓草!

  其實根本上雩風還是個毛躁性子,只不過有了從陽這個反面教材做參照,他學會了一件事情,有些話,可以咽的就應該盡量咽下去,而不是辟裡啪啦地噴出來。

  直到所有貓草都玩累了,集體去沙灘扎根曬日光浴進行光合作用,沈曦這才撿起了被丟到九霄雲外的正事,核實移民進度。

  倒也不是信不過雩風,規章制度擺在那裡,沈曦也不好打著「我哥是沈夜」的名頭帶頭違規操作。

  「雩風大人不好啦出大事惹喵!」

  一隻貓草蹦躂到門外咋咋呼呼地嚷嚷的時候,巨門祭司正在踩著凳子爬書架搬去年的檔案,受到驚嚇頓時失了平衡,凳子發出咯吱的聲響。

  不等沈曦反應過來,雩風已經在卷宗落地的沉悶背景音中腰部著陸了,卡嚓一聲輕響,聽著就牙酸。

  ……好慘!話說這孩子還沒成親吧?

  沈曦不忍睹之地扭開了腦袋,暗自慶幸城主血脈不止雩風家這一支,要不然這一摔,沒准就是絕嗣了……

  然後她就看到初七依舊八風不動地垂手立在一側,像是壓根沒有看到巨門祭司躺在一堆書冊裡面□,一副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的模樣。

  覺察到沈二小姐的視線,初七淡定地繼續選擇性過濾了巨門祭司摔到腰的這一幕。

  ——他怨念貓草已經很久了,讓他別揍貓草培育者已經是是強人所難了,出手相助……?實在抱歉。

  在一群貓草幫忙下,雩風好不容易才從一堆陳年卷宗裡爬出來,佝僂著趴在桌案上,一手還扶著後腰,打理得十分精致整潔的髮型和服飾全都亂糟糟的沾滿灰塵,看起來十分狼狽。

  沈曦只能掏出一盒有化瘀消腫鎮痛效果的正骨膏遞上去:「我出去守著,不會讓人進來的,你自己抹吧……這兩天別吃辛辣和水產。」

  想了想,她又掏出了一瓶補腎藥,放在雩風旁邊。

  龍兵嶼上也不是沒大夫,只不過外傷這一塊沈曦更有經驗,但是傷到了腰上,她還真不太好診斷,乾脆給適用最廣的骨科藥,就是用蒙的,也能大概蒙對症。

  而且看初七那個樣子,肯定是不願意幫忙上藥的,更何況這傷處又……找其他人來也不太合適,只能讓雩風自力更生了。

  要不要搞得跟真絕後似的……

  雩風疼得眼角嘴角一起抽抽,抖著手接過了正骨膏,目送沈曦帶著一群貓草出去,然後初七反手帶上了門。

  「……雩風大人,閃閃那邊傳回來的消息……」

  半個時辰後,無心辦壞事的貓草們哆哆嗦嗦地摸進來,小聲對雩風說道。

  「海市出現了矩木枝。」

  沈曦啪的一聲合上了用來打發時間的話本,扭頭看看雩風,臉色也十分難看。

  十一年前征討捐毒之事,沈曦在場,算是當事人之一,雩風雖未親眼所見,但是他有個叫意皋的親爹在聖元帝和沈曦之間充當傳話筒,自然也知道隱情。

  按理說,當時在捐毒的出現的矩木枝應該是多年前投放在極西之地的漏網之魚,而流月城最近三十年都沒有往下界扔過哪怕一片矩木葉子……那麼眼下出現在海市的矩木枝,是從何而來?

  沈曦最先想到的可能有兩個,其一,流月城裡有人跟礪罌勾搭上了,其二,歐洲那邊的漏網之魚還沒清完。

  第一種可能在急召自家兄長前來商討之後被否決了,監控網在承欒的完善下更加嚴密,而太陰祭司又因為家仇在身,絕無與心魔和解的可能。兄妹倆加上雩風一合計,都覺得應該是西邊沒收拾乾淨的後遺症。

  「……哥哥,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

  沈曦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家兄長,「當年初七盜出染有惡疫的矩木枝之後,我和從陽不是又做了一個仿冒品,讓人放回去了嗎?」

  「確有此事。」沈夜點點頭。

  「……事後你派人去回收了沒有?」

  「……」沈夜的額角冒出了冷汗。

  「哥哥,上次捐毒的矩木枝是我一時大意,但這回的事,可真不能賴我了……」

  「……」

  看著汗如雨下的紫微尊上,雩風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知道的太多了……會不會被滅口?爹爹救我!


第九十五章

  出了這樣的紕漏,沈夜雖然要密切關注,卻不能守在下界的據點不走,更何況大部分族民已經搬遷到龍兵嶼,馬上就要跟心魔撕破臉了,他也輕易不能出來太久。

  按照沈曦的想法,反正自家兄長做了多年的大祭司,又是流月城實質上的掌權者,積威甚重,自然沒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什麼欺上瞞下的勾當,兼之以法術傳遞消息十分迅速,坐鎮流月城也是一樣。

  也虧得雩風早早就放出了貓草作為眼線,要不然等海市的矩木枝真的驚動了大人物,可不一定像十一年前那樣,能有轉寰的餘地。

  這麼多年下來,沈家兄妹與礪罌交鋒多次,一向是勝多負少,時間久了,即便沒有鬆懈戒備,心理上還是有點小得意的。但是人一輩子哪能一順到底,佛家還有天人五衰的說法呢,真要沈曦說的話,這會兒出事警醒了,也比真正有大動作的時候出事、弄得手忙腳亂要好。

  當然,以她作為沈夜的親妹妹的立場,會這麼想,多少也有點維護自家兄長的意思。

  海市的貓草是雩風派去的,一事不煩二主,且不能張揚,沈夜便將這件事交給巨門祭司攬總了。

  沈曦想了想,舉手要求隨行協助。這事到底是沈夜一時疏忽導致的,本人不能親自處理,她這個當妹妹的即便沒有實職,從親緣上來講,代表大祭司也夠了。

  沈夜想了想,雩風雖然法術很有幾把刷子,但是武藝卻是稀松平常,又是城主的堂弟,海市那地方魚龍混雜,若是雩風替自己收尾善後出了什麼岔子,哪方面都不好交代。自家妹妹提不動刀兵,可想玩陰的敲個悶棍,也是一敲一個准,初七更不用說,沈曦和雩風的綜合戰鬥力加總了最多也就抵得上他六成……殺人放火偷襲暗算都齊全了,要這樣雩風的人身安全還會受到威脅,那沈夜也沒轍了。

  從比較陰暗的一面考慮,巨門祭司到底還是意皋的兒子,沈夜也不知道他身上長沒長反骨,終究還是要提防他一些,這回的事情又是自己一時疏忽鬧出來的,派了妹妹和親信一同前往,也存了幾分監視的意思在裡面。

  沈夜倒不怕日後有人拿這事做口實轟他下台,但是百年大計臨近收官,這個時候不能出意外。

  於是經典RPG戰法牧——初七、雩風、沈曦——鐵三角組隊出發,目標副本:海市。

  三人來到海市上層的博賣行,還沒報上貓草白閃閃的名字,就被一隻手持鑲寶如意、一身紅緞袍子,看上去很有暴發戶土豪氣質的大老鼠帶著倆小弟給攔在了門口。

  初七看了一眼那身毛絨絨的老鼠皮,打定主意只要這貨不長眼敢造次,他就不給沈二小姐說話的機會直接砍翻,堅決不讓毛絨絨有生存空間。

  接下來那只大老鼠也真的非常配合,一開口就是人生攻擊。

  「哎,傻站著幹什麼,看你這一身鹹菜葉土裡土氣,是打哪個窮鄉僻壤來的?不懂咱博賣行的規矩?」

  雩風下意識就看了一眼來自窮鄉僻壤的地頭蛇妹妹,小姑娘臉上因為看到毛絨絨而泛起的紅暈還沒有褪去,牙齒已經磨得咯吱咯吱響了。如果知道沈二小姐一身衣服皆是出自大祭司之手,估計雩風都要給大老鼠點蠟了。

  當著兄控的面說她哥哥縫的衣服土裡土氣,這不是找抽麼?

  「有寶貝亮寶貝,沒寶貝一邊站著去,別擋客人的路。」

  初七簡直要笑出聲來了,都不用他動手,這只大老鼠幾句話就把沈曦對毛絨絨生物的好感給降了八成,還真沒讓他失望。看在這個份上,初七決定一會兒剝皮的時候下手輕點,留張整的。

  再怎麼被人身攻擊,這會兒情況還沒查明,不能撕破臉,沈曦默念著百忍成鋼,掏出了雩風沒用完的半盒正骨膏,扔到了大老鼠手上。

  「睜開你的綠豆老鼠眼好好看清楚,名醫出品的正骨膏,弄不弄得到也不是光憑有錢就行,任你名門正派達官貴人,一年裡也就一盒外售,可不是你這種小角色隨便就能買得起的,今天先讓你開開眼界好了。」

  初七默默扭頭:曦小姐你一開口也夠氣人的……

  「我說,你還擋著不讓路,該不會是想親自試試這正骨膏的功效罷?」

  一邊說著,沈曦取回了大老鼠捧著的藥盒。

  「別怪我心狠,就是把你後面十八輩子捆一起賣了,也值不得這藥的一毫一厘呢~」

  雩風忍不住偷偷看了初七一眼,天天對著口舌這麼厲害的小姑娘,他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喲……話說回來這藥還是自己用剩下的……

  「曦小姐說的很有道理,而且……」

  覺察到了雩風的視線,初七用毫無起伏的平淡聲音說道,「你比那大老鼠值錢些。」

  ……比只老鼠值錢我真是謝謝你了!你們倆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雩風終於明白初七為什麼受得了沈曦的嘴賤了——因為他們倆嘴賤的程度簡直不分伯仲。

  巨門祭司打定了主意,這檔子破事了賬之後就立馬回龍兵嶼,繼續開荒種地過他的小日子,再沾跟這倆混蛋有關的事情他就剁手!

  能在各色珍寶匯集的博賣行當寶官這麼多年,大老鼠金磚也不是沒心眼的,一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情見識得多了,自然分得清誰是背景深厚,誰是狐假虎威,眼前的三人顯然是前一種,

  按照博賣行的規矩,入場之後要先去櫃台換取籌碼,不過雩風是來辦事而非競拍,所以這一步可以省略。

  入場之後,沈曦一眼就看到了台上負責主持拍賣的司寶,貓草白閃閃。白閃閃也看到了雩風一行人,眨巴眨巴眼睛,視線自然地全場逡巡,並未讓場內其他妖怪發現這裡有它的熟人。

  「拍賣還有一會兒才開始,我們先找個位子坐下。」

  收到白閃閃的暗號,確認它會設法讓矩木枝出現在拍賣場中,雩風點點頭,對沈曦和初七說道,「閃閃會想辦法把矩木枝拿出來,到時候動手。」

  沈曦歪了一下腦袋:「用偷的還是搶的?」

  ……你能別說這麼難聽麼?神殿的祭司什麼時候跟匪類爭生意了?

  「見機行事。」這是初七的回答,潛台詞是,偷和搶都有可能。

  早知道這倆如此囂張,雩風打死都不會帶他們一起玩的……就算是大祭司,也是自持身份、要注意形象的,哪會這麼明目張膽地在別人地盤上討論踢館問題。

  三人入場的時間比較晚,為數不多的幾個空座位已經被分割得很散,好不容易才在靠近走廊的地方找到了兩個相鄰的空位,沈曦和初七絲毫沒有分開坐的打算,雩風只好去了最近的另一個空位,跟沈曦左手隔了兩隻妖怪。

  落座不久,沈曦就輕輕地咦了一聲。初七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在兩人座位的下面一排,是個年輕的白衣道士,服飾倒是十分低調,但是以初七的眼光來看,那身修為在同齡人中應屬上乘。不過沈曦注意到的顯然不是白衣道士的武力值。

  「那不是逸清的師弟麼?」沈曦順手就掏出了沒看完的新話本,指了指封皮上的一行字,「逸塵子的原型哦!要不要找他簽個名呢……」

  有一個專注賣師弟一百年的師姐,只能說是逸塵子少俠的不幸。

  「曦小姐,正事要緊。」

  初七決定回去就想辦法把沈二小姐再看坊間話本的事捅給他主人,「此時不宜暴露身份。」

  沈曦癟了癟嘴,包子臉又出來了,看起來像只無精打采耷拉耳朵的小兔子。

  然後初七就輕車熟路地揉小姑娘的腦袋順了順毛,看得雩風只想放火燒。

  台上的白閃閃自然沒有注意到那邊的詭異氣氛,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開始控場,宣布拍賣開始,順便暗中調整了一下流程,盡快讓矩木枝有出現的機會。

  在與逸塵子相反的方向,衣飾華貴的少年看到沈曦和初七,也咦了一聲,引來了一旁少女的注意。

  「無異,你看什麼呢?」

  「那個……聞人你對奇聞異事熟,」少年抓了一下頭髮,「可聽說過有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容貌身形十多年都沒變化的?」

  往樂無異視線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群奇形異狀的妖怪中間,十五六歲又水靈的漂亮女孩確實挺顯眼的。少女聞人羽默默扶額……他這毛病怎麼就改不掉了呢?

  「……先找人要緊。」

  樂無異指了指看起來很眼熟的二人組:「也在看那人呢,沒想到他們也在找……」

  「……」聞人羽實在無話可說了,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不過話說回來,那名男子修為深不可測,形貌十年如一日實屬正常,可女孩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身上更是半點靈力波動也沒有,既無修為在身,除非是使用特殊的駐顏之物,或者自身體質特殊,否則也不可能維持少女的模樣……

  對於自己被人打量的事,沈曦一無所知,一旁的初七自然是注意到了,但是兩個學了些武藝法術的小輩,他還不覺得有威脅。更何況,現在的重點是回收矩木枝,若那二人當真有問題,延後料理也不遲。

  留了一分注意力給那邊竊竊私語的少年和少女,初七的眼神回到了台上,白閃閃已經拿出了矩木枝。博賣行主要是利用矩木枝中蘊含的魔氣剝奪拍賣妖物七情,降低凶性,似乎是覺得奇貨可居,所以並未透露來源。

  初七正想動手,那兩名年輕男女卻同逸塵子起了爭執,接下來的變化更是出乎沈曦等三人預料,一發不可收拾了。

  「現在怎麼辦?」

  眼看逸塵子他們毀掉矩木枝,又從大老鼠口中逼問出了流月城與矩木枝的關係,沈曦扭頭看向雩風,初七也不失時機地施展幻術,掩去了三人的行跡。這趟任務沈曦與初七都是協助雩風的,即便有什麼想法了,也還是要以雩風的意見為主。

  「那逸塵子,是太華門人?」

  雩風的親爹跟太華訣微長老交情不錯,而且當年捐毒之事,清和也是相助良多,殺人滅口什麼的雩風也只能想想,不敢付諸實施。

  「清和的入室弟子。」沈曦顯然也有同樣的考慮。

  思忖片刻,雩風道:「那便先派人盯著吧,若有機會,再設法撇除與矩木枝的關係。」

  這處置倒是十分妥當,沈曦想就算是自家兄長來了,也會是這麼應對,只不過……

  矩木枝的事情算是解決了,可是知情人沒法處理,還衍生出了後續發展,總覺得事情會沒完沒了的。

  這個時候的沈曦還不知道,再過不到一天,自己就一語成讖了。
頁: [1] 2
查看完整版本: 《(古劍二)晨光照影》作者:風暖懷【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