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總之失憶了
「請笑得再溫柔一點。」
「嘖，還是有哪裡不對，稍微低下頭試試。」
「眼神，對，眼神不要那麼凜冽，你行不行啊？……假設看見了櫥窗裡限量版的包包，你的表情還會這個樣子麼？」
女生的聲音漫不經心，「那要看什麼款式。」
有人把床頭的雜誌拿過來，隨意翻了兩頁，定格在頁面最大的那張圖片上，「這款怎麼樣？是我們家當季主打喲~」
「想像不出來。」
「笑一個我送給你。」
「那好吧……」
松野一成聽到這裡，抬頭看了眼門房號碼，總算確定自己沒有走錯。他推開病房的門，床邊雙子和一個少女都發現動靜，轉過頭來，後者的臉上還帶著沒有褪去的、心機得逞的愉悅笑意。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你們在教她什麼？」
「你遲到啦，」坐在床邊其中一位少年還維持著興致勃勃的表情，開心地問道，「學校很忙嗎？」
少女歪著頭看他，神色間隨之有些好奇。
「不要岔開話題。」松野一成關上門，「你們在亂教什麼啊？」他沒有往少女那裡再看一眼，徑直走進房間裡，「看在她這麼淒慘的份上，暫時放過她吧。」
「欸？」少年們的表情顯得有些委屈，「我們沒有哦。」
「我們還準備給她買衣服呢。」
松野一成絲毫沒有被打動，冷冷地說，「……少來這套了，常陸院。」
「不要那麼冷淡啊，你看，這不是一個好主意麼？」雙子不約而同地拍了一下手掌，似乎很欣賞自己的計畫，「你明明也討厭她以前那樣吧？現在她都忘掉了哦，跟白紙一樣，只要有耐心，就可以把她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啦！」
「……我才沒有那種噁心的癖好呢！」松野一成忍不住生氣道，「而且你們這樣亂教，她回去絕對會被整死的。」
「這麼嚴重？」雙子聽到這話，也只是象徵性地挑了挑眉，齊刷刷回頭看著少女，「你以前惹了很多麻煩？」
「不知道。」少女誠懇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不是忘了麼。」
「對哦。」常陸院光恍然大悟，把雜誌合上，啪的一聲丟到身後，單手抓起了女生纖細的手腕，像是找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笑容顯得格外燦爛，「北川大小姐沒有恢復記憶可是很危險的事情呢，乾脆來櫻蘭避難吧。」
「是麼？」少女愣了愣，「……北川是誰啊？」
松野一成這才察覺到了有些嚴重的教育疏忽，不可置信地指著常陸院雙子大吼道，「所以說！這幾天你們都在醫院裡教了她什麼啊？！名字都沒有告訴她嗎！？」
雙子也皺起眉頭，想了想後，不負責任的推脫道，「總之，貴人多忘事嘛。」
「個鬼啊！！你們兩個給我出去啊喂！！！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三個少年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成一團，雖然松野一成勢單力薄，但因為太過憤怒，所以沒有在這場爭吵中處於下風，很快兩邊就發展到擼袖子出門約架的地步。
最後，只剩下女生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病房裡，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起身，也推開門，打算出門透口氣，一直走到花園，都沒有看見三個人的蹤跡，女生站在草地邊，無奈地歎了口氣。
「在想什麼呢？」旁邊忽然傳來一道清潤的聲音。
「誒？」女生低頭望去，紫發少年正坐在椅子上，低頭查看手機，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衣領間白皙過頭、修長的後頸，看上去有種弱不禁風的美感。
「是你呀，」她扶著椅背，微笑起來，「幸村君。」
幸村精市忙完手裡的事情，才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稍微楞了一下，「你今天……很高興？」
「也不是。」女生說，「今天來教我的老師說，這個樣子笑，比較討人喜歡。」她歪了歪頭，露出天真的神色，「你覺得呢，幸村君？」
幸村精市臉色有些奇怪，過了一會，才終於消化完這件事，無奈地笑了笑， 「你的老師總是教你這些事情呢。」
「『這些事』，是指什麼呢？」
「恩，」幸村沉吟片刻，客觀的點評道，「說實話，有些像公關部待客之道。」他看見少女疑惑的神情，並不打算深入解釋，而是輕描淡寫的岔開了話題，「不過你的話，不用笑也很討人喜歡哦。」
女生的聲音頓時不滿了起來，「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幸村君不是這樣想的呢。」
幸村精市順著她的話，稍微回憶起他們第一次見面。
【那是一個天氣晴好的早春。
幸村精市不喜歡醫院的味道，每次趁護士不注意，都會在花園裡呆一會再回去。
那天，他跟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發散思考比賽配置時，身前落下一道陰影。
「起來，走開。」
那女生一開口就帶著冷冽的氣息，眼神也有些陰鬱兇惡，即使如此，依舊掩蓋不了黑色髮絲下，無比豔麗的容貌。
仿佛做什麼都理所當然般，她扶著椅背，冷漠地說。
「這個位置是我的。」
幸村精市只是挑起一邊眉毛，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由於部裡也有一隻動不動要黑化的後輩，他對這種表情非常熟悉，但面前這個女生跟切原有些不同，她的冷和凶並不帶有強烈的攻擊意味，看上去，只是單純的表情而已。
「哦？為什麼這麼說？」
女生頓了頓，指著一道刻痕說，「我交過罰款的。」
幸村精市側頭望去，果然在扶手邊看見剛刻上去不久的刻痕。
喂……
說得那麼理直氣壯，但其實這是破壞公物吧？
他有些忍不住、被女生嚴肅的態度引得笑了出來，自己解釋道，「因為刻了一道，所以是你的椅子嗎？」
女生點頭。
「可是，」少年眼睛裡像藏著霧氣，神秘卻又捉摸不定，讓人分不清含義，他笑著說，「別人也刻過的話，算誰的呢？」
「……」女生顯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把椅子上一共有三十二道刻痕，按照你的演算法，充其量不過擁有三十二分之一的歸屬權罷了。」幸村精市看著她垂下的腦袋，笑眯眯的接著打擊。
女生楞住，沒有說話。
幸村在餘光中看見她正低頭數著椅子上的刻痕，嘴裡念念有詞，幾分鐘後不甘心的咬牙，「……我以為我已經夠無聊的了！」
被定義為「更無聊」的幸村精市無語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說，「沒辦法啊，在醫院裡嘛，我可是住了很久呢。」
「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女生下意識地吐槽，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話語裡潛藏的含義，神色凝滯片刻，漸漸緩和下來，彆扭地換了個說法，「並不特別啊，大家都有病嘛。」
真是讓人難以承受的安慰。
幸村精市卻完全沒有被囧到，依舊面不改色，笑如春風，「你說得對。」
之後熟悉起來，幸村精市問她為什麼要在公物上亂塗亂畫，女生一副苦惱的表情，「我不知道不能畫啊！」她指著自己的頭，理直氣壯地，「我失憶了誒。」
幸村精市：……
「不過，我當時應該是想留下什麼痕跡吧？」她想了想，這樣解釋道，然後又用好奇的視線看向幸村，「那你呢？你為什麼要數這個劃痕？」
幸村精市只是笑，「你猜呢？」
女生用自己的思維思考了幾分鐘，「……是因為想要記得什麼嗎？」她越想越覺得很有道理，追問少年，「是嗎是嗎？」
幸村精市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好像在憐愛她的智商一樣，回答說，「當然不是。」
「喂！你認真點啦！」
「恩？」幸村精市側頭，唇角還帶著沒有收回去的笑意，看上去十分溫柔，「我不用留下什麼，也不用記得什麼。」
他稍微收斂起笑容，就顯得氣勢驚人起來。
「因為，他們都會記得我啊。——那些，所有見識過我的人。」】
回過神來，女生已經在他身邊坐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她才發現幸村的視線，回望過來，「對了，我姓北川。」
「？」幸村精市看著她，發現她神色平常，頓時想起這麼久以來被忽略的問題，「……你是今天才想起自己的名字嗎？」
女生搖頭，「沒有想起來，是他們告訴我的。」
幸村精市「……」了一下，輕聲歎息道，「我早該猜到的……」
她以前從來不介紹自己，幸村開始以為是出於漂亮女生的驕傲與矜持，因此也沒有過問。但是仔細想來，以她的性格，如果知道自己的名字，刻在椅子上的就不是一道劃痕而已了……
「不過，」幸村扶額說道，「他們平常都在教你什麼的……」
依照常陸院雙子的教學方針，能養歪的絕不帶去正途，要不是偶爾在醫院遇見幸村精市，順便補習人類社會的常識，女生多半會隨著師承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但是……
幸村精市忍不住打量旁邊的女生一眼，心裡想：我好像也不會養孩子呢……切原看見我就轉頭走……改天要不要把真田帶過來呢？
思緒正天馬行空，又被人突兀的打斷，從不著邊際的想像中拽回來。
「幸村君，如果你失憶了，會想要回想起來嗎？」
「唔……」幸村精市想了想，「為什麼不呢？失憶是病，不要放棄治療啊。」他顯得有些語重心長。
「話是這麼說，可是……」女生的眼睫不安地顫動著，「聽說我以前得罪過很多人呢？」
幸村精市想到他們初見時女生不加掩飾的性格，眉角有些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公正地指出，「如果是那樣的話，你得罪的人……說不定挺多的。」
「所以啊，我還是不要恢復記憶了吧？」女生抿著唇，「轉學啊搬家啊，什麼都好，應該趁早跑路才對吧？」
「這樣做的話，對被你忘記的朋友並不公平。」
女生沉默下來。
「……其實我好像沒有朋友。」過了一會，她呆呆的望著自己的掌心，說出了默默承受許久的心事，「醒來到現在，還沒有人來看過我呢。」
夕陽漸漸染紅天際。
風揚起女生的額發，露出那雙稍顯黯淡的眼睛，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個很囂張的少女，現在已經明白了人情世故，並且從中發現自己的特殊。
幸村精市歎了口氣。
「難道，我不算你的朋友嗎？」
跟幸村精市道別後，女生回到病房，房間裡只剩下松野一成，倚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表情沉浸在黃昏的光線中，有種說不出的晦澀。
常陸院雙子雖然在關鍵的地方掉了鏈子，不過總算記得跟她介紹互相的關係。
雙子所在的常陸院家，據說是她母親的娘家，從輩分上算起來，常陸院雙子是她的表哥們，至於哪個是光、哪個是馨，女生只看了一眼就放棄了分辨，好像對她來說，這兩人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
【「誒……什麼嘛，失憶了還是那麼囂張啊。」常陸院光當時就有些失落，不是因為沒有得到重視，更像因為這個玩具不合心意，失去了一部分興味，孩子氣的扭過頭，不再說話。
至於與氣氛格格不入那個黑髮少年，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女生一會，不情不願地說道，「松野一成。」
「這傢伙是你弟弟哦。」常陸院馨笑眯眯地補充。
果然，松野一成聽到弟弟兩個字，臉上頓時露出煩躁不耐的表情，兇狠的瞪了他一眼。
看上去，並不是非常和諧的姐弟關係呢。】
「北川繪理。」
她被聲音拉回現實，抬頭望去。
見她沒有應聲，松野一成有些煩躁的補充，「……你的名字。」
「哦。」女生點頭，一副連自己叫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模樣，讓松野一成看著更加不爽。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北川繪理聳肩，「問什麼？分明是姐弟，但我們的姓氏為什麼不一樣麼？」
松野一成的心事被她說穿，楞了一下，有些複雜的望過來，沒有說話。
以北川繪理還沒出師的情商，完全不能理解少年眼神的含義，揉著眼睛回到床上，正要掀起被子，又聽見松野一成的聲音。
「你不關心吧？」松野一成冷淡地說，「我叫什麼名字，常陸院雙子叫什麼名字，對你來說都沒有區別吧？……反正，在你眼裡，只是個路人而已。」
「唔……」
女生坐在床上，手上的動作收也不是放也不是，看上去有些呆。
松野一成看見她這幅蠢樣，「嘖」了一聲，克制住自己突如其來的脾氣，轉身走出去。
「很奇怪呢，弟弟。」他聽見背後傳來的、非常疑惑的輕聲呢喃，「不管叫什麼名字，我們難道不都是姐弟嗎？為什麼要在意？」
少年的背脊僵硬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有些惱怒的背對著她說，「不要這樣喊我！」
「一成？」
「也不行！」
「哦……」
女生遺憾地歎氣，攤開手，「所以說，名字這種東西，也不能改變什麼嘛。」
作者有話要說：
我控制不住我記幾啊。。。
第2章 紅頭髮的都是好人
醫生反復確認了許久，終於確定患者已經痊癒出院。
他說得有些口乾舌燥，正要告辭離開，一杯水出現在眼前，順著端水的手望過去，女生神情柔和，見他久久沒有動作，疑惑地喚了一句，「醫生？」
「咦？？」年輕的醫生看清了患者的身份，驚訝起來，隨後問道，「那個，你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嗎？」
「有的哦。」
「哪裡？！」他緊張地問。
「唔，」女生收回水杯，歎息道，「……當然是醫生的態度啊。」
「那、那個，不好意思。」醫生反應過來，推了推眼鏡，尷尬道，「我有些不習慣……北川小姐這麼溫和的樣子呢。」
「醫生以前也認識我嗎？」
「我……」
話還沒有開頭，好久不見的常陸院雙子就推門走了進來，對病房裡的其他人熟視無睹，興高采烈地跑到北川繪理面前，「聽說你可以出院了耶！所以我們又來找你玩啦！」
北川繪裡遲鈍的眨了眨眼睛，「哦。」
常陸院光不滿地抗議，「太冷淡啦！」
「……歡迎？」
「差不多吧。」他勉強接受道，「要收拾東西嗎？車已經等在樓下了。」
「啊？」北川繪裡有些反應不過來，「那麼快？」
「對呀，」常陸院馨露出陰測測的神情，「等下松野一成那傢伙回來沒看見你，一定會嚇一跳吧？」
北川繪理：「……」
看上去，雙子並沒有徵求她的意見的意思，北川繪裡只好對憂心忡忡的醫生露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說道，「我會按時來複診的。」
有些奇怪的是，向來目中無人的雙子在臨走前也跟醫生打了個潦草的招呼，「我們走啦。」
醫生聳肩，「請便。」
「誒？你們認識我的醫生？」出了門，女生小聲地問。
「什麼你的啦！」常陸院光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解釋道，「不太熟，是同部門前輩的哥哥。」
黑色轎車駛入車水馬龍的街道。
北川繪理好奇的看著窗外的景象，「我們要去哪裡？」
「不是說了去玩嗎！」常陸院光強調道著目的，「那當然要去櫻蘭啊。」
女生臉上頓時有些不以為意，「學校有什麼好玩的？」
常陸院光正要跟她爭論，手機鈴聲響起，他一臉不爽地看著螢幕，「……下次你就知道啦。」
「誒？」即使是相處了很多天，她依舊不能跟上雙子心思變化的速度。
「是姨父的電話。」常陸院馨見她沒有反應過來，補充了一句，「我們的姨父就是你父親。」
「？？」
看見女生一臉世界觀重建的表情，常陸院馨難得思考起自己的教育方式，「有個爸爸是很難接受的事情嗎？」
「啊，不是……」北川繪裡夢遊般的呢喃，「只是這麼久以來，都沒有見過他呢。」她好奇地問雙子，「父親他很忙嗎？」
「當然很忙啊！」常陸院光立刻說，「還不是因為……」
「因為在國外工作。」常陸院馨打斷他，在女生看不見的地方，跟他的雙子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略過了這個話題。
跟北川繪裡的想像有些出入，自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她滿腦子家庭不和睦猜想在見到父母那一刻都化為烏有。母親是個溫和的人，一直拉著她的手講話，解釋沒能去醫院照顧她的原因，父親倒是個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看見她嚴肅地點點頭，叮囑了兩句醫生說過的話。叛逆期的松野一成則是冷哼一聲當做打招呼。
常陸院雙子連門都沒有進就離開了，因此飯桌上只有一家四口，母親剛從國外回來，許久不見兩個孩子，席間都是她絮絮叨叨的聲音，關於北川繪裡的傷情，她只是憐愛地摸了摸女孩的髮絲，「你摔下來的時候真是嚇壞媽媽了，以後不要再爬樹了。」
「……」北川繪裡表情裂了一下，「哦。」
居然是從樹上摔下來的？？
一點都不酷哦！
完全沒法說出去吧！
母親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偷偷笑了一下，「還好，沒有大礙，爸媽不能常在你身邊，你要快長大才行呀。」說到後面，她的語氣有些低落。
北川繪裡反握住她的手，「知道了。」
「那就好。」母親聽到這句話就滿足了起來，「現在有什麼打算嗎？在家裡休息一段時間，或者乾脆去旅遊散心吧？」
「……」
北川父親很快打斷了這種無條件寵溺女兒的氛圍，「這成何體統，過幾天就回學校去！」
「哎呀，」母親埋怨道，「急什麼，這才剛出院呢。」
松野一成向她使了個眼色。
看著還沒吃完的水果，北川繪裡臉色有些憂傷，「我先上樓了。」
「去吧，早點睡覺。」母親說。
過了一會，松野一成也離開飯桌，推開女生的房門。
「怎麼樣？」北川繪裡轉頭，目光閃閃的，「我表現的不錯吧？」
「……」松野一成被她的眼神晃了一下，但還是誠實的點評，「你以前，不會在飯桌上說那麼多話的。」
「誒？？那他們發現了嗎？」
「不知道。」松野一成聳肩。
「哦……」她只是氣餒了片刻，又問，「我失憶的事情，一定要瞞著爸媽嗎？」
松野一成扯了扯領帶，仰著頭說，「如果媽媽知道了，那就等於全世界都知道了。」他補充道，「……如果你不想被整死的話，最好不要說出來。」
北川繪理托腮，「……看來，學校很危險啊？」
「跟學校有什麼關係？」才跟她說了幾句話，松野一成就不耐煩起來，轉身推開門，「這是你自己的問題。」
「……」
在家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就要去上學了。
北川繪理直到上學這一天才知道她跟松野一成同一間學校，甚至同一個年級，她打量了一下對面的少年，再借著車窗照了照自己的模樣，怎麼都看不出他們兩個是雙胞胎的可能性。
「看個屁！」松野一成坐在她對面，煩躁的解開兩顆扣子——在父母前面，他不得不規規矩矩地穿好校服。
北川繪理沒有移開視線，目光反而慢慢染上一絲憂愁，憂心忡忡地說道，「弟弟，你這樣找不到女朋友的。」
「我又不是你。」松野一成飛快反駁。
「恩？」北川繪理從這句話裡聽出了別的意思，「我有男朋友？？」
「……」
她不死心地追問，「有嗎？」
「誰知道你啊！」松野一成忍無可忍，「我跟你不熟好不好！」
北川繪理只好放棄追問，自顧自的想著：就算有男朋友，這麼多天一點蹤影都不見，也算是分手了吧……恩！
松野一成在離學校還有兩個街區的地方就下車了，在便利店買了罐可樂，出來發現車子居然還在原地等他，於是他上前敲了敲窗戶，好心提醒道，「你自求多福吧。」
說完就吊兒郎當的走了。
北川繪裡看著他嘚瑟的背影，揉了揉眉頭，心裡頓時十分沒譜。
轎車停在校門口，北川繪裡隔著車窗看著「冰帝」兩個閃閃發光的大字，眼睛有一瞬間被閃瞎的危機。她推開車門，發現周圍的人在她看過去那瞬間都紛紛避開，她的半徑五米內幾乎沒有生物活動蹤跡。
「什麼啊……」她又一次懷疑起自己的人緣。
淡定一點。
她重整心情，踏入校門，腳步有一瞬間不易察覺的停頓：松野一成真是個坑貨啊……她在哪個班來著？
*
向日嶽人從網球場溜出來。
最近天氣越來越熱，他從樺地手裡順出來一把傘，準備趁還沒有上課先去校門口買杯冷飲。他跟往常一樣，隨隨便便就翻過網球部後門那道矮牆，不期然的在樹蔭下看見某個熟悉的身影。
「誒？？」
他撐開傘，有些好奇，彎腰去打量女生的睡顏。
北川繪裡醒來的時候，視線還有些模糊。
清秀少年俯身撐傘的畫面漸漸在眼前清晰，他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過了一會，少年的眼裡漸漸泛起活潑的笑意。
「你回來啦！」
平心而論，這是一幕非常讓人心動的畫面。
少年的態度跟他的發色一樣熱情，「我還以為你會拖延過考試周呢，現在有你墊底，我的名次總算能保住啦！」
「……哦。」
聽他的語氣，好像跟自己是同班同學？
跟著他走就可以回班了吧？
北川繪裡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懵懵懂懂的看著眼前人。
向日嶽人了卻一樁心事，心情大好，轉身往校門口走去，他走了一段路，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身尾碼著一個人。
「……」
那個人眼睛都沒有睜開，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背後，怎麼甩都甩不開。
「所以說啊，」向日嶽人不得不轉身面對她，臉色有些苦惱，「……我是不會請你喝飲料的！」
北川繪理反應了一會，「啊？」
「意思是就算你跟著我也沒用哦！」向日嶽人眉毛高高的揚起，加重語氣強調，「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已經快花光啦！」
「這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吧……」北川繪理忍不住吐槽道。
「哼！」向日嶽人的臉頰鼓起來，但又做不出把女生趕走的事情，只好放任她跟著自己一起走進飲品店。
他在櫃檯前看了許久，表情看上去很糾結，最後不情不願的點了一杯水果汁，伸手遞給北川繪理。
「誒？」北川繪理眨了眨眼睛，「不是說不請我嗎？」
「你管我！——走啦！」
向日嶽人推開門，風鈴在風中蕩著，發出清脆的聲響。
北川繪裡立刻跟上去，舉著果汁有些摸不清狀況，「那你自己不買嗎？」
「不是說了嗎！」向日嶽人顯得咬牙切齒，「零花錢花光啦，我這個月最後的財產在你手上！！」
「啊？」北川繪理想了想，「那我請你？」
「好呀！」向日嶽人的眼睛立刻亮起來，「你帶錢了嗎！」
北川繪理摸了摸口袋：「……」
氣氛頓時冷場下來。
「算了，」少年撇嘴，表情有些失落，「走吧。我們要遲到了。」
「對不起啊……」北川繪理愧疚的說。
「沒事。」向日嶽人揉了揉眼睛，豪氣萬丈地說，「一杯飲料而已。」
「你眼眶都紅了。」
「才沒有呢！！！北川繪理你這是對請客人的態度嗎！！」
穿過走廊，大家對這兩個人同框的場面都有些驚訝，打探過來的眼神一半是「向日嶽人居然會跟她走在一起？」另一半是「向日嶽人居然敢跟她走在一起！」，處於視線中心的少年都被看得不自在了起來，反觀北川繪理，她低頭咬著吸管，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所覺，偏偏就注意到嶽人的目光，稍微有些疑惑，「……還是很想喝嗎？」
向日嶽人立刻轉回頭。
真是的！太奇怪了這傢伙！！！
他倒是有聽說過北川繪理平日裡欺行霸市的豐功偉績，但作為同班，他既然沒有親眼見過這種場面，因此也不大在意，但是——北川繪理怎麼比他還不在意啊？？
在嶽人的印象裡，這個凶名在外的同學平常不是睡覺就是曠課，唯一交集就是跟他一起擠在成績榜後排的名字，他直到今早才注意到，倚著樹睡覺的女生其實長著一張精緻的臉龐，不說話比說話時好看多了，他好像盯著她看了許久，才會在北川繪理睜眼時傻傻的打了個招呼，沒想到她突然就賴上他，還坑了他一杯飲料。
嗚！
想到那杯飲料，莫名其妙的心情被鎮壓下去，向日嶽人又心塞起來。
第3章 校內一霸
經過一段時間的校園生活，北川繪理總算確認了自己在冰帝的總攻……啊不，神T地位。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把人莫名其妙嚇哭這種事情，她現在已經看淡了，甚至在辦公室前聽到有人把打架的鍋甩給她，她也從一開始進去解釋把大家嚇得一跳，演變到後來直接無視。
不知道她以前的性格到底是怎麼樣的恐怖，雖然松野一成耳提面命的讓她不要暴露失憶的事，但北川繪裡也沒有刻意偽裝兇狠或冷漠的樣子，只是在她露出笑容的時候，周圍的人反而更加惶恐。
北川繪理琢磨了幾天，總結出自己的地位：校內一霸。
在學校裡她想橫著走就橫著走，想豎著走就豎著走，就算在校道上跳芭蕾也沒人敢攔——當然，她沒有實踐這件事的興趣。
這天她跟往常一樣走進學校，敏銳地發現氣氛不太對，周圍的人雖然依舊對她退避三舍，但是還堅持圍在校門口——大部分是女生，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期待的神色。
北川繪裡跟著圍觀了一下，不多時，一輛大巴停在校門口，從上面走出一群背著網球包的少年們。
「鳳君好像又長高了？」
「哇！！慈郎真的好可愛啊嗚嗚嗚！愛他一輩子！」
「少來啦你昨天還說要嫁黃瀨涼太！」
隨著最後一個出現在校門口的身影，雜七雜八的吵鬧都統一變成了：
「啊啊啊啊啊跡部大人！！！」
北川繪裡：……
她看見那個……非常美貌的（？）少年在晨曦中露出肆意的笑容，隨著響指聲落下，周遭安靜了一瞬間，然後被更加洶湧的尖叫淹沒。
……
北川繪裡驚呆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
這個學校居然有人可以比她還囂張！！！
懷著微妙的不爽，她看著少年們從校門口走進來，卻沒有挪動位置的打算，很快就跟一群人打了照面。
「好久不見啊。」她對唯一認識的向日嶽人揮了揮手。
「咦？大小姐怎麼在這裡？」回答她的卻不是嶽人，而是他旁邊戴著眼鏡的深藍發色少年，來人用非常熟稔的姿態走到她面前，彎下腰，從她髮絲上摘走一片花瓣，動作親密，「還是那麼不注意呢。」
北川繪裡：……？？
這誰啊？糟了，裝逼這麼多天，好像終於遇到熟人了……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胡亂應了兩聲。
「一大早是在這裡等誰呢？」來人撚著花瓣，微笑了起來，「難道是我嗎？」
「那個……其實，我只是路過。」北川繪裡真誠無比地說道，裝作若無其事的轉身就要離開。
藍發少年輕輕的按著她的肩膀，分明沒有施加力道，卻莫名地讓她沒辦法一走了之。
「好傷心呢，這麼久不見，繪裡對我冷淡了許多。」
……這語氣怎麼有點耳熟？
繪裡走神了一下，想起常陸院雙子經常帶她去玩的地方——所以說這位少年你走錯學校了吧？櫻蘭歡迎你啊喂！你絕對會跟公關部那位白癡殿下很有共同話題的！
內心瘋狂吐槽的同時，北川繪裡的視線巡視一圈，琢磨著怎麼才能脫身，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發色顯眼的少年身上。
她眼睛蹭蹭的亮了起來，索性跑到向日嶽人面前，「你回來啦！」
「啊？」向日嶽人看著她，明顯愣了一瞬間。
「我請你喝飲料吧！」
向日嶽人本來還在看戲模式，突然被她拉到舞臺上，有些手足無措，「等，等下……」
北川繪裡不給他掙扎的機會，抓住他的衣角說，「不要擔心，我今天帶錢了！」
「不是這個問題吧……」向日嶽人回頭看了眼部長，「……跡部？」
他的潛臺詞是：救我啊！！！快點！！！
跡部像是不想介入成員的私人恩怨，可有可無的應了一句，「啊恩。」
得到跡部的默許，北川繪裡更加肆無忌憚，在大庭廣眾下把集訓剛剛回來的嶽人帶走了。
臨窗的座位上，女生單手托腮，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桌上的玫瑰花，過了一會兒，嶽人端著蛋糕和飲料坐到她的對面。
「所以啊，」也許是因為蛋糕的原因，少年的臉色緩和了不少，一邊吃一邊問，「你跟侑士吵架了麼？」
「……侑士？」女生眨了眨眼睛，把這個名字跟深藍發色少年對上，緩慢的搖頭說，「沒有啊，只是欠你一杯飲料過意不去……我等了一個星期才看見你，當然要快點還債呀！」
嶽人的臉頰因為蛋糕鼓了起來，聽到這句話，驚訝地抬眼看著她，這幅模樣不知怎麼娛樂了女生，忍不住把摧殘玫瑰花的手放在他的臉頰上，然後輕輕戳了一下。
「……喂！泥幹嘛！」嶽人含糊不清的抗議。
「啊，抱歉，」女生笑著說，「實在很可愛，不自覺就這樣做了。」
嶽人的耳根悄悄的紅起來，扭頭，「切。才不想被人說可愛。」
「就是很可愛呀。」女生不當一回事，笑眯眯的堅持。
向日嶽人終於撐不住表面的嚴肅，從臉紅到脖子，咬著塑膠叉子哼了一聲，沒有反駁。
放學以後，北川繪裡想著去找松野一成，打聽她跟「侑士」的關係，以免再遇到他時無法招架。她回憶起松野一成早上出門不離手的籃球，理所當然的往籃球場走去。
「誒？？你認識松野一成？？」籃球部的人顯得非常震驚，不過很快想起眼前人身為校霸的身份，咳了一聲，「他不在籃球部，一般都是在外面玩街籃。」
因為籃球部眾人驚訝的態度，北川繪裡又一次刷新了對他們姐弟關係的認知。
她放棄回家再問的打算，決定去找弟弟聯絡感情。
除了第一天上學坐車過來，之後她都拒絕了家裡安排的司機，因此有的是時間在東京街頭晃悠，接連找了附近好幾個籃球場都沒有看見松野一成的身影，這讓她有些失落。
這時，她忽然抬眼，望向對面的露天網球場。
一道令人在意的身影從眼前閃過。
北川繪裡還來不及撲捉自己的心情，先一步朝那邊走去，她徑直走進網球場，練習的人因為注意到她都紛紛停下動作，過了一會，一個寸頭少年猶豫地上前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她的視線從在場的每個人身上掃過，卻再也沒有剛剛那種突如其來的悸動。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北川繪裡慚愧的低下頭，「是我認錯人了……」
「啊，沒沒關係！」不知道為什麼，看她這個樣子，對面的少年反而更緊張了起來，「你要找什麼人？我可以幫你看看！」
「唔……」北川繪裡思索了一下，分明回憶不起任何人的樣子，因此只好遺憾的搖頭說，「不用了，謝謝。」
她失落的走向門口，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少年說，「那個……加油啊。」
「……哦！」
她離開之後，少年拿著網球拍回到場上，有點在意的皺起眉，「奇怪，總覺得似乎在哪見過……」
「大石前輩，」他的對手不耐煩的喊道，「還打不打啊？」
「來了！」
大石秀一郎重新站到網前，神色認真起來。
「手塚，」在場邊觀戰的不二周助忽然側頭，「你剛剛去哪裡了？」
「……」
「好像有人來找你呢，是個可愛的女孩子。」
「……」
「我見過她哦。」不二周助用調侃的語氣輕描淡寫地丟下最後一枚炸彈，「很久以前，我們跟蹤過你約會來著∼」
手塚國光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分辨出好友是不是在開玩笑，但是不二周助的表情萬年如一，從上面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
手塚放棄了探究，移開視線，目光穿過街頭網球場，落在人來人往的東京街頭，像是突然被往事漩渦拉扯進去，眼底的情緒晦澀而洶湧。他不得不閉上眼睛暫緩這突如其來的心情，再睜開時，又恢復了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是一條支線，如果去街頭籃球場的話就開黑藍副本（並沒有，瞎掰的）
又ps，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封面是手塚，但既然是手塚，就順便把他放出來吧。。。
第4章 唯一的朋友
「忍足侑士？」
北川父母在日本呆了幾天又各自忙於工作，因此餐桌上只有姐弟二人，松野一成早在外面吃過晚飯，但一回來就被失憶的姐姐強行按在椅子裡，還美其名曰「交流感情」。
他火大萬分的窩在椅子裡玩掌機，突然聽見這個名字，也跟著重複了一遍，抬起頭，「你見過他了？」
「……是啊。」北川繪裡咬了一口蘋果，略微困惑地皺起眉頭，「他好像跟我很熟的樣子？真要命，完全招架不住啊。」
「你沒跟他坦白嗎？」
「哈？！」北川繪裡驚訝道，「不是你讓我瞞著嗎？還恐嚇我說瞞不住後果很嚴重的！」
松野一成煩躁地抓了抓頭髮，「話是怎麼說，但忍足侑士是你在學校唯一的朋友啊。」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補充，「……也可以說，是你在世上唯一的朋友吧。」
「…………喂，我知道自己人緣差，你可以不用一直強調！」
「總之，」松野一成不確定的想了想，「你們關係應該很好才對？」
「……」
「別這樣看我。」松野一成攤手，「至少你以前跟他的關係，絕對比跟我的關係親近多了。」
因為松野一成不完全的情報，北川繪理決定走一步看一步，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自從那天校門口遇見之後，她再也沒有碰到忍足侑士，這讓她稍微松了口氣。
從辦公室裡走出來，北川繪裡琢磨著自己的餘威似乎有些不夠用，以往對她種種惡行視而不見的老師，今天居然批評了她一通上課睡覺的事，就連來來往往的同學也從一開始避如蛇蠍，到現在偶爾會用好奇的視線打量她。
她鎮定的在那些探究的視線中穿行。
「啊！」
一個女生腳步匆匆地從另一邊走來，抬起頭看見她，嚇了一跳，手上抱著的作業本都掉在地上。
……
氣氛寂靜了幾秒。
「嗚哇！對、對不起！！！」女生眨了眨眼，很快泛起淚意，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打我！」
「……」←彎腰打算幫忙撿東西的北川繪裡僵了一下，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想了想，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解釋，從她旁邊越過。
女生臉上立刻露出死裡逃生般慶倖的神情。
「咦！北川同學又在欺負人了！」
「這都不新鮮啦，倒不如說，這幾天不欺負人比較奇怪吧……」
「是啊是啊，被她撞倒的人好可憐哦。」
周圍的竊竊私語迅速蔓延，在她看過去的瞬間卻一下子都悄然無聲。
北川繪裡「……」了一下，深覺這所學校臥虎藏龍，培養了許多八卦小報界的明日之星。
她這邊正感慨呢，教室門被人用力推開。
「搞什麼啊你！！」向日嶽人一臉生氣的表情，詰問道，「她又沒有撞到你！你幹嘛這樣？！！」
「哇，嶽人今天氣場一米八！」
「好帥哦！！」
「向日君果然很有正義感！！」
——八卦群眾紛紛捧著迷妹臉花癡。
這是何等殘忍的差別待遇喲……
北川繪裡在心裡默默捂臉。
「正義感個鬼啦！！」旁人越是說好話，嶽人的臉色越是氣急敗壞，他最後忍無可忍指著還坐在地上的女生，「我在說你啊！！快點解釋一下喂，我剛剛看得很清楚，北川繪裡根本沒有碰到你嘛！！」
「誒？」被點名的女生也很無辜，跟著指著自己。
「對啦就是你！！」向日嶽人說，「你分明是自己摔倒的吧！」
女生順著他的話回憶了一下，「……好像是哦。」
見周圍人一臉「都怪北川同學太可怕！」的表情，向日嶽人急得臉都快紅了，正要說話，臉頰突然遭人襲擊，他轉開視線，不知道北川繪裡什麼時候站在他身邊。
「欸……嶽人很關注我嘛。」北川繪理順手捏了一下少年氣得鼓起來的臉頰，似乎覺得手感不錯，更加不肯鬆手的變本加厲了起來。
「才沒有！」向日嶽人迅速啞火了，但是心裡另一種火苗蹭蹭的升起來，對北川繪理十分不滿，「放開窩！」
「好啦好啦，不要凶女孩子啊，會跟我家弟弟一樣找不到女朋友的！」北川繪理不給他反抗的機會，攬過他的肩膀就往教室裡走，邊走邊側頭對圍觀群眾說，「散了吧散了吧，再看我要收費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無師自通的露出冷冽笑容。
「……」
圍在走廊的人瞬間走了個一乾二淨。
關上三年級D組的門，嶽人掙開她的手，表情比剛才更生氣，對女生喊道，「所以說，不要隨便捏我的臉啊！！」
「太可愛啦。」北川繪裡還是這個理由。
「也不准說我可愛！！」他看見女生一臉「我就是這麼想的呀」的無辜神情，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推開她回到座位，「啊啊啊啊！煩死了！！」
可惡！！大意了！！！
明明她自己都不在意被誤會，為什麼要衝出去打抱不平啊！！！
……向日嶽人今天也很生氣呢！
北川繪裡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好像不小心得罪了向日嶽人，從那天之後，向日嶽人就不肯跟她說話了，她又恢復了獨來獨往的校園生活。
「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呀……」北川繪裡在手機螢幕上敲擊，想了想，有些困惑的加了一句，「總感覺，我好像被大家孤立了？」
路過的班長不小心看到她螢幕上的資訊，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起來：北川同學你真敢說啊！！！
手機是新買的，原來那個跟著她從樹上摔下來，在維修店還沒有拿回來，因此新手機的通訊錄上只保存了一個名字。
「你說呢？幸村君？」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校園經歷，最後問了這麼一句，點下發送鍵。
*
幸村精市大概很忙，一直都沒有回復資訊。北川繪裡失落了片刻，又想到照他那樣長相的少年，就算在醫院裡呆著也應該比自己的生活豐富多彩很多吧……女生想到這裡，皺起眉，借著窗戶的反光看著自己的倒影，頓時覺得自己的人生有哪裡不對。
「明明……我也……不錯啊……」她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嘟囔。
到了放學的時候，沒人敢讓她去參加社團活動，北川繪理堂而皇之的往校門口走去。平常這時，看見她走過來，校門口都會清空得一乾二淨，今天卻還有勇士駐守在原地，舉著手機疑似在拍照。
……看這個架勢，難道網球部今天不用訓練麼？
她興致缺缺地擺弄著一直沒有動靜的手機，頭都懶得抬起來，周圍的人倒是興致勃勃的。
「門口是誰家男朋友啊？」
「帥得一比！但為什麼總覺得有點眼熟？上輩子見過的原因麼？」
「你滾啦，這是在網球界很出名的那個幸村精市吧！！」
「咦？！？是來挑戰的嗎！？」
突然撲捉到熟悉的名字，北川繪理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來，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落在紫發少年的身上。他穿著外校的校服，也許是因為從醫院裡偷跑出來的緣故，領帶不知所終，襯衫扣子也解開了一顆，白衣黑褲，站在暮春的花樹下，那畫面端的是風度翩翩，賞心悅目。
這簡直是……明目張膽的視線攻擊！
北川繪裡被美色晃了一下，往門口走去，隨著她越走越近，周圍立刻有女生發出了嚶嚶的哭聲：「居然是北川同學的男朋友！！！看來我沒有機會了！！」
旁邊的人拍了她一掌，「醒醒！你本來就沒有機會啦！！」
「嗚！！」
北川繪理在聚光燈般的視線中走到他面前，「好久不見啊。」她回頭望了一眼網球部的位置，語氣中有一絲顯而易見的期待，「聽說你是來踢館的？」
「……」幸村精市無奈地笑起來，「怎麼可能？」
「哦。」北川繪裡歎氣，「那你是來找我的嗎？」
「是啊。正好今天有時間，順路來看看你。」幸村精市無比坦然的接下去說，「恩……看看你『被排擠和孤立的悲慘生活』。」
北川繪理下意識地往學校望去，校門口八卦群眾嚇了一跳，紛紛看花的看花，掃地的掃地，不到片刻就作鳥獸散。
「……」
「我怎麼覺得，」幸村精市摸著下巴點評，「你理解的排擠和孤立好像跟字典上的有點區別？」
北川繪裡心虛望天，「走吧我請你去吃晚飯！」
說著就拉著幸村離開了這是非之地——就算平常被看習慣了，今天這陣勢也讓她有些吃不消，幸村精市倒是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北川繪理心下感慨：不愧是能夠在嚴密看護下從醫院溜出來的男人！
冰帝附近的壽司店。
兩個人選了靠窗的位置，之後就是女生繪聲繪色描述她悲慘遭遇的時間。
「你造嗎！我連同桌都沒有！」
「沒有人跟我玩，我快要無聊死了啊QAQ」
「所以說為什麼長得帥的都去打網球了呢！？」
「……」
幸村精市見話題冷不丁的波及到自己身上，無辜的抬起頭，「恩？」
「不是說你啦，」北川繪裡想起一件耿耿於懷的事情，「說起來，我們學校明明有個比我還囂張的人，他的人緣為什麼比我好？」
幸村精市喝了口湯，「你在說跡部嗎？」
「你怎麼知道？」
「他人緣的確不錯，恩，我們的關係還說得過去。」
「……哈？？」北川繪裡眨了眨眼睛，若無其事的岔開話題，「剛剛說到哪裡了？哦對，沒有人跟我玩，我很可憐的。」
幸村精市輕笑出聲，「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他的。」
他看見女生快把臉埋到碗裡去了，這才放過這個話題，說起另一件事情，「今天在醫院遇到你的主治醫生，他說你很久沒有複診了，讓我有機會提醒一下你。」
「……哦。」
女生心不在焉的樣子讓幸村痛心疾首起來，「不要隨便棄療啊。」
答應了幸村有空去就看醫生之後，兩個人走出壽司店，正在爭論「我送你回醫院」還是「我先送你回家」的時候，迎面就看見了剛從學校裡走出來、訓練結束的網球部一干人。
「啊，今天真巧。」幸村精市果然一副跟跡部景吾熟稔的樣子，走了過去。
北川繪裡只好跟在他身後，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心虛，她總覺得跡部那道遠比旁人銳利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她身上，可抬頭望過去時，卻是一無所獲。
「你怎麼在這？」跡部問道。
「來看朋友，」幸村精市說著，看向她，神色包容而溫柔，「唔，她最近有些青春期的煩惱，我過來開導一下。」
跡部景吾：「……」
北川繪理：「……你走開。」
「還是先送你回家吧。」幸村依舊堅持。
「再晚一點值班護士就要開始查房了。」另一道聲音插入對話，北川繪裡記得這個聲音，似乎屬於她『在世上唯一的朋友』——忍足侑士。
「幸村君要是放心的話，我可以送繪裡回去。」
夜色中，少年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望向北川繪理，「說起來，我們也好久沒有一起回家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趁人不多我悄悄改個書名，可能還會改回去，看天意（劃掉）篇幅吧。。。
第5章 夢境
在幸村精市欣慰的「啊原來你也不是完全沒有朋友嘛爸爸很放心」的目光下，忍足侑士脫離了網球部大部隊走向她，「你的意思呢？」
「啊？……哦，好。」北川繪理愣愣地應著，反應過來，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她有些苦惱地偷偷打量忍足侑士，心想這人是不是會什麼魔術，為什麼每次他說的話自己都沒辦法反其道行之？
這難道是……朋友特有的能力？
她這邊還沒有琢磨出什麼結果，又聽見忍足侑士有些疑惑的聲音，「嶽人，你不回去？」
北川繪理抬起頭，向日嶽人已經往反方向走去，聽到隊友叫他也沒有停下腳步，背對著忍足揮了揮手，「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事。」
忍足侑士挑了挑眉，沒有挽留。
「……那個，他可能在生我的氣。」北川繪理小聲的坦白。
「我想也是，」忍足侑士幫她拿過書包，理直氣壯道，「嶽人難道還會生我的氣麼？」
北川繪理：「……」莫名被秀了一臉。
忍足侑士低頭看見她的表情，笑了一下，「又在腹誹什麼？」
「誒？？」
「我是沒有讀心術，不過你的表情也太明顯了一些。」忍足侑士似乎比她對路線更加熟悉，過紅綠燈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抓起女生的手腕。
北川繪理輕輕掙脫了一下。
忍足侑士注意到動靜，側頭，神情凝住片刻，才狀似不在意地解釋道，「不好意思，最近跟嶽人呆久了，習慣這樣做。」
北川繪理：「……」又雙叒被秀了一臉！
「放假的時候，你的電話怎麼打不通？」忍足侑士突然話鋒一轉。
「啊？……哦，手機摔壞了。」腦子也摔壞了，北川繪裡在心裡默默補充。
「是麼？」從少年的臉上看不出他有沒有相信這個理由，不過他也沒有繼續追究，「還需要我的號碼麼？」
北川繪裡下意識地拿出新手機遞給他。
忍足晦澀的表情終於褪去一絲黯淡，在她的手機上保存了自己的號碼。
「繪裡。」
「恩？」
「……沒什麼，只是覺得，果然很久沒有喊過你的名字了。」
在家門口附近的街道分別，北川繪裡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停在路口，看著少年的身影漸漸融入夜色中。
那道身影在黯淡的燈光下顯得消瘦，襯衫被風吹起，看上去空蕩蕩的像個架子。
「侑士。」
「怎麼了？」忍足侑士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
繪裡也說不清怎麼回事，只是無端覺得他的身影寂寥，她隔著夜色，看不清忍足的表情，只能從他的反應看來，自己並沒有搞錯稱呼。
「……那，路上小心。」她對忍足說道。
「好。」
週末，北川繪裡在幸村的督促下，總算去了一趟醫院，她本來已經做好等一會就找藉口開溜的打算，沒想到她的主治醫生非常的閑，不僅一個病人都沒有，還在辦公室裡守株待兔的逮住了她。
「醫生……」北川繪裡看到空蕩蕩的預約列表，感到很虛，「是不是你的醫術，恩，不太被世人……理解？」
「你在質疑什麼？」醫生扶了扶眼鏡，沒有回答她這個疑問，而是指著桌上的銘牌說，「看清楚。」
「鳳秋人？醫生的名字嗎？」
鳳秋人見她實在理解不了這個姓氏所代表的含義，這才無可奈何地解釋道，「這是我家的醫院，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向父母隱瞞失憶的消息？」他矜持而含蓄地補充，「而且，我可不是什麼病人都接手的。」
「誒？是嗎？那我特別在哪？」北川繪裡好奇地把桌上的鏡子轉過來，似乎是為了增添說服力，「……特別好看？」
秋人:「……」
「你算是……幫過我吧。」秋人斟酌片刻後，這樣說道。
「為什麼語氣那麼猶豫……？」北川繪裡雖然有些無語，但對另一個問題更加關注，「鳳醫生以前也認識我嗎？」
「算……認識吧。」
「喂喂喂，」北川繪裡頓時不滿起來，「作為醫生，你能不能嚴謹一點！」
「好吧，」秋人攤開手，「我的確認識你。」
「我以前怎麼樣的？」北川繪裡有些感興趣，「我那個不肖弟弟好像都不怎麼想提到呢。」
「唔，」鳳秋人想了想說，「我也無法妄下結論，不過，作為輔助手段的一種，我可以跟你聊一下我見過的你。」
見她沒有反對，秋人開始陷入回憶，「我認識你，還是因為你破壞了我的訂婚宴。」
「——誒？？？？！！！！」
秋人被嚇了一跳，「有那麼值得驚訝嗎？」
「這不是驚不驚訝的問題，醫生，我們有仇吧……」
「啊，你放心，我當時本來就不想訂這個婚。」秋人安慰道。
北川繪裡無語凝噎，只好繼續聽他說。
「說起來，你的請柬還是我特意送過去的。」秋人摸著下巴說，「那個時候，我三弟說他統計過，只要是你出席的宴會，沒有什麼事情是搞不砸的。」
「……」北川繪裡無力地舉手，發表感言，「你弟這是跟你有仇？還是跟我有仇啊？」
秋人看上去並不想過多提及他弟弟，因此沒有理會這個問題，只是大致跟她講了一下她是怎麼夥同常陸院雙子把宴會搞得雞飛狗跳，「……正因為此，我訂婚的消息得以延遲公佈。」
秋人望向他的患者，目光隱約潛藏著某種深意，「要知道，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越早訂婚，意味著越早被約束。」
「啊？？」患者一臉懵逼。
「沒什麼。」秋人笑了起來，「閒話說到這裡。現在，我們來談一下你的病情。」
*
也許是因為接受治療的緣故，北川繪裡現在在睡覺的時候，偶爾也會夢到以前的事情，但多數時候醒來就忘了個一乾二淨，就連自己也分不清夢裡的事情有沒有發生過。
不過做這些夢實在影響睡眠品質，這讓她裡陷入了越睡越累，越累越困的迴圈中，上課也沒精打采的。
部活結束後，向日嶽人翻了翻書包，發現作業沒有帶上，只好折返回班。他推開教室門，赫然看見居然還有人趴在最後一排睡覺，因為沒人敢去打擾，她這一覺從上課睡到放學，至今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他有些煩躁，覺得看什麼都不順眼起來。
窗戶都沒有關，也不怕著涼麼？
在原地糾結了一下，他上前合起窗戶，然後不知怎麼就倚著窗臺，望向女生單薄的身影。
太瘦了……
向日嶽人有些挑剔地想著。
分明應該叫醒她，但岳人還是莫名覺得她睡覺的樣子更加順眼，於是他把外套從腰間解下，披在女生身上，為了不讓她一覺睡到明天，自己也站在旁邊，準備過會就喊她起來。
他沒有特意去盯著北川繪裡，等回過神來，自己的視線已經在她臉上停駐許久，以至於能夠發現她表情細微的變化。
他以為她終於要醒過來，但是女生還是閉著眼睛，好像夢到什麼悲傷的事情，眉頭越來越緊，到最後，纖長的睫毛上掛上一絲濕潤的水汽。
誒誒誒？？？！！！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被我看哭了麼？？
向日嶽人自幼稚園開始就對女孩子的眼淚束手無策，即使如今也沒什麼長進，想推醒她又怕動作太粗魯，僵硬的站直在她的桌子前。
在安靜的夕色中，水珠從女生側臉安靜的滑下，向日嶽人在原地轉了兩圈，準備回網球部看看忍足侑士在不在。
就在他剛剛邁出一步的時候，聽見身後傳來極細的夢囈聲。
「……不要走。」
「留下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僵在原地。
過了一會，嶽人轉身，猶豫了許久的手終於放在女生的肩膀上，「喂，北川繪裡。」
「……」
北川繪裡似乎睡得很不安穩，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仰起頭看著少年，晶瑩的淚珠還懸在眼睫上，稍一眨眼就落下來，像是在對著他哭泣一般。
「……你夢到了什麼啊。」
看著女生後知後覺的揉起眼睛，向日嶽人忍不住問道。
「啊，好像不是個噩夢。」北川繪裡誠實地說道，「就是……非常令人難過。」
「切，女孩子。」
「喂你這是歧視異性麼？會找不到女朋友的哦！」北川繪裡很快就把她的夢拋到一邊，用恐嚇小朋友的語氣說。
「誰要找女朋友啊！！」嶽人立刻吼回來。
「難道你要找男朋友麼？」
「……找個鬼！！」嶽人當機了一下，反應過來頓時暴走，「啊啊啊我再管你就去死算了！！！」
他「哼」了一聲，轉身大步走出了教室。
「生氣啦，」北川繪裡心虛地吐了吐舌頭，直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披著一件男式校服外套，「啊……這下糟了……」
她拿著外套正要追出去，還沒站穩就哐當一聲摔倒在地上。
……腿麻了。
突然摔倒，女生的第一反應不是站起來，而是環顧一圈確認周圍有沒有目擊者，在看到空蕩蕩的教室後松了口氣，「幸好沒人啊……」
不管怎麼說，至少保住了酷炫無比的形象！
上帝刻意跟她作對一樣，剛這麼感慨完，走廊上又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北川繪裡立刻扶著椅子站起來，可惜由於她用力太快又過猛，桌椅傾斜了一下，一個不小心就砸在她的身上。
「……」
這下總算死了她那顆裝逼的心。
腳步聲突然停在門口，像在高速上踩了個刹車，向日嶽人站在門邊，目瞪口呆地俯視著一地狼藉，「你這是……做了什麼？」
「打個商量吧，向日同學。」北川繪裡抬起頭，笑容十分討好，「你介不介意裝作沒看到，然後從外面把門關上？」
不知道是因為她突然很有分寸的稱呼還是別的什麼，向日嶽人皺了皺眉，關上門卻沒有出去，而是徑直朝她走來。
他把桌椅扶起來，猶豫了一會，也向女生伸出手，「……起得來麼？」
「謝啦。」女生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糾結，爽快的借力站起來——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少年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
「沒什麼，」繪裡拍了拍裙擺，「腿有點麻，休息一下就好了。」
「哦。」
向日嶽人沒有離開，側身在她前桌坐下，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怎麼回來了？」繪裡好奇地問，「有什麼東西忘了嗎？」
「恩，作業。」
「……這種東西，能忘就儘量不要想起來了吧。」
嶽人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
「臉皮不夠厚啊。」繪裡深以為然地點頭。
「切！」
等到她可以站起來了，嶽人也跟著她一起往校門口走去。
「咦？」北川繪裡望著他的身後，「你今天不跟侑士一起回家嗎？」
「？？」嶽人比她更茫然，「我很少跟他一起走啊。」
「……哦。沒什麼。」北川繪裡抿了抿嘴，看見街角的廣告，順勢轉移話題，「要不要喝奶茶？買一送一誒！」
「好啊。」嶽人很輕易就被轉移了話題，「我要巧克力味的。」
「我也要巧克力味的！」
「……那給你好啦。」
「是我的幻覺麼？」繪裡驚訝地看向他，「你今天這麼好說話？」
「你到底要不要啊！！」
「要！」
向日岳人看著她歡欣跑向奶茶店的模樣，生怕慢一步就被他搶先似的，跟剛才在睡夢中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他原本覺得北川繪裡安靜的時候比較好看，現在卻覺得，她還是這種欠揍的樣子更讓人放心。
話說回來……
嶽人有些奇怪的按著心臟。
剛才那句話「不要走」分明不是對他說的，但是那一瞬間，心臟不安分跳動的感覺是真的。
不能理解，為什麼會因為一句夢話慌亂呢？
「喂，嶽人，你要什麼口味？」前方傳來女生的聲音。
可惡！這也要問！！不是說了草莓味嗎！！！
向日嶽人對她吼道，「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啊！！」
第6章 孩子氣
那天之後，嶽人好像暫時跟北川繪裡和解了，沒有再給她擺臉色。甚至中午看見後者一個人孤零零的吃飯，還丟下了網球部一群人，坐到她身邊。
「誒？」北川繪裡正啃著麵包，「嶽人？」
「幹什麼啊……」嶽人低頭叉著丸子說，「我只是覺得這邊光線比較好……」
「原來如此，」繪裡配合地托著腮，認真打量少年，最後結論道，「果然這個光線下的嶽人顯得更帥氣呢。」
「是是嗎？」嶽人咳了一聲，「你眼光不錯。」
雖然這樣說很瀟灑，但是說話的人幾乎把臉埋到桌子底下，平常最喜歡吃的布丁也沒辦法吸引他的注意，這頓飯吃得亂七八糟，但女生卻什麼都沒察覺的模樣，還在最後問了一句，「誒？你不吃布丁嗎？」
「唔……」嶽人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我幫你吃好啦。」說著就叉走了他排了好久隊才買到的食物。
嶽人：「……」
他看著女生跟往常一樣的神色，從心底湧起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巨大失落，嶽人煩躁地抓了抓頭髮，「我先回班了。」
「啊？」繪裡無辜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到他了。
雖然嶽人總是間歇性抽風，但卻是整個學校唯一對繪裡釋放出善意的人，因為他的存在，她黑暗的校園生活總算有了那麼一絲樂趣。
至於她的朋友侑士……她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了，聽嶽人說，他最近好像在準備什麼重要的考試，忙得不可開交。
「這樣啊。」
繪裡原本打算跟他透露自己失憶的事情，但因為見不到人的緣故，漸漸也淡化了這念頭。
又過了幾天，維修店打電話通知她的舊手機已經修好，繪裡順著店方發過來的地址，邊逛邊找，她時不時低頭看手機地圖確認路線，一心二用實在吃力，不小心就跟街邊的看板打了個照面。
「小心。」
好在背後有人拉住她的手，及時的讓她免於跟看板的親密接觸。
「啊啊啊謝謝！」繪裡心有餘悸地捂著額頭，轉身看向好心人。
是一個看上去氣質清冷的少年。
他盯著她，像是很不認同她邊走路邊看手機的行為，輕而緩慢地皺起眉頭。
繪裡被他的眼神實實在在的凍了一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視線挪到自己還被人抓著的手上：「……」
少年顯然也注意到這件事，卻沒有立刻放開，也許是他的表情太過嚴肅正直，繪裡竟然沒有覺得被冒犯，反而有些心虛，「請問，還有事嗎？」
「……沒有。」隔了漫長的沉默之後，少年終於放開她的手。
「哦。」繪裡愣愣地點頭，「那我先走了。」
當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繁華的東京街頭，少年還站在原地，無數的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他卻毫無所覺般注視著女生離開的方向，一動也不動。
「手塚，」不二周助透過櫥窗看見這一幕，從旁邊的體育器材店走出來，向來淡定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驚訝，「你在這裡幹什麼？」
「……」
見好友不準備回答，不二周助自顧自的推論，「上一次看見你這個樣子，好像還是因為……」他頓了一下，側頭，神色莫名起來，「難道你又被甩了一次？」
「恩。」手塚坦然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走吧。」
不二周助順著他剛剛的視線方向望過去，什麼都沒有看見，因此只好聳聳肩，跟上手塚國光的背影。
「我覺得好像要下雨了。」
「啊。」
維修店的工作人員苦著臉，「修是修好了，不過因為新人操作失誤，資料丟失比較嚴重。」
「……」看著他愧疚到無以復加的神色，北川繪裡也不好意思再責怪什麼，「算了，沒事。」她把手機丟回書包裡，心想：果然是物似其主，這下好了，聯手機都跟著她一塊失憶。
「不過，我們記錄了期間打過來的電話號碼。」工作人員一副要將功折罪的樣子，立刻從抽屜裡抽出一張紙，「喏，你看。」
北川繪裡：……
居然只有兩個號碼在上面！
她對照手機確認了一下，其中一個就是忍足的號碼，至於另一個……
「這個號主今天打過來好幾次，可惜我們都沒有接到。」工作人員解釋說，「您可以試著撥回去。」
「知道了。」
北川繪裡嘴上應承著，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在記憶沒有恢復之前，她不想接觸太多未知的東西。就算什麼都不記得，她也不是喜歡被動的性格。
中午，嶽人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習慣性的坐在北川繪裡旁邊，不過這次有些不同，傳聞中「忙得不可開交」的忍足侑士也跟著他，一左一右的佔據女生身側的座位。
不知道為什麼，向日嶽人最近總是很沉默。
「侑士最近在準備考試嗎？」繪裡已經習慣了嶽人的喜怒無常，直接放置了他，跟身側的忍足侑士聊天。
「原來你還很關心我嘛，」忍足似乎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嶽人，「還好，放心了，差點以為我要被打入冷宮。」
「誒……」繪裡稍微有些拿不准他們之前交往的尺度，因此只是笑了一下，「怎麼會呢？」
有那麼一個瞬間，忍足眼裡的笑意黯淡下來，隱約流露出潛藏的認真。但是繪裡並不瞭解他，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的原因，她只聽見忍足用一貫玩世不恭的態度說，「不會就好。」
她下意識就轉開話題，跟他聊起共同的選修課，吐槽老師佈置的作業和新換的髮型，也許是因為本來就是朋友，不管她說什麼，忍足都能順理成章的接下去，如果不是繪裡確定談話中有一方全靠瞎掰，也要相信他們兩個相交已久，早有默契。
跟他們這邊熱火朝天不同，嶽人的臉色越來越低沉，繪裡的視線掃過好幾次，終於小心翼翼開口問道，「嶽人，你有哪裡不舒服嗎？」
「……」嶽人抬起頭，看著她無辜的表情，明明哪裡都沒問題，卻無緣無故的因為這句話全身都不舒服起來。
「是不是菜太鹹？」侑士也在旁邊問。
「……喂，你能不能正經一點？」繪裡回頭，小聲地叮囑他，「嶽人這幾天很不對勁啊。」
「沒有吧。」侑士聳肩，不當一回事的樣子解釋道，「通常岳人不高興都是跟吃的有關，在食堂不高興一定是因為菜啊，他不爽西餐廚師很久了。」
「什麼嘛……」繪裡被他逗笑，想起旁邊還有人還在低氣壓中，立刻捂著嘴，欲蓋彌彰地解釋，「岳人還是小孩子呢，恩，真可愛。」
向日嶽人覺得一直在他腦海裡來回拉扯的弦，終於在聽到某個詞的時候，非常，非常慘烈的斷開了。
「誰是小孩子啊！？」他騰地站起來，「我才不要被你這樣說！」
「誒？」北川繪裡的表情顯而易見地呆滯了一下，猶豫著道了歉，「……額，不好意思？好啦好啦，坐下吃飯啦，大家都看著呢。」
平心而論，相比起旁人，她對嶽人幾乎算是特別優待，傳言中「特別可怕的脾氣」也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露過。
但嶽人被她這麼軟言軟語的哄勸，反應更加激烈起來，「不要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啊！——明明一開始，是你自己要跟過來的！」
「啊？？」
北川繪裡本來不是那麼溫和的性格，面對突如其來的怒火，她也覺得有些不耐煩，但每次看見少年雖然很凶、實際上一片空白的表情，就不由自主的放棄計較。可是她越是表現的包容，嶽人就感到越難過。
他的眼眶有些輕微的泛紅，看上去不像生氣，倒像是在哪裡受了莫大的委屈。
繪裡抬頭望著他，終於意識到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問題，略微有些不安地咬著下唇，「……你怎麼了？」
向日嶽人正要說話，被一道熟悉的聲音打斷。
「嶽人。」
他的目光轉向聲音來源，女生旁邊的忍足侑士推了推眼睛，臉色一如平常，冷靜的過分。
「對女孩子這樣說話，是很失禮的行為哦。」
就像是長輩教訓不懂事孩子的姿態，溫和、理智而且克制。
或許在他們眼裡，自己本來就是個沒有長大的、煩人的傢伙，他從來不介意搭檔偶爾的無奈和糾正，但是……只有她不可以，在她面前也不可以。
向日嶽人的視線落在北川繪裡身上，她卻什麼都沒說，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困惑和擔憂。
他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放開一直緊握著的拳頭，轉身離開，遠遠的還能聽見搭檔安慰她的聲音，「……沒事的，他只是沒想明白而已。」
沒想明白麼？
……他應該要明白什麼事情呢？
嶽人在便利店門口停下腳步，側頭打量著櫥窗倒影中的自己，他伸出手，倒影的自己也伸出手，然後，一起覆上了心臟的位置。
好像，那些莫名其妙的舉動，都能夠在這紊亂的心跳中找到答案一樣。
「叛逆期啊，」忍足侑士神色有些玩味，「我們嶽人也長大了。」
「……」繪裡被他這副看熱鬧多餘擔心的姿態弄得哭笑不得，「就這樣不去管他嗎？」
「孩子要自然生長啊。」忍足侑士振振有詞，「反正我不去，你愛去你去。」
「我的話，只會起反作用吧？」繪裡歎了口氣，「他最近好像看我哪裡都不順眼，是錯覺嗎？」
「不算錯覺，但也不是什麼正確的判斷。」忍足侑士也站起來，往門口走去，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在路過女生背後時停下腳步，「……你啊，還是不懂。」
繪裡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只能看見他背對著她揮手的身影。
第7章 戒指
北川繪裡很茫然。
食堂莫名其妙的爭執過後，她原本以為嶽人又會持續對她生氣一段時間，但嶽人的反應很奇怪，一看見她條件反射性轉身就走……那姿態不像是生氣，反倒更像落荒而逃一些。
忍足侑士安慰她說別擔心這是孩子長大了的象徵，繪裡總覺得他看上去十分喜聞樂見。
另一邊，嶽人也很煩惱。
以往他感到困惑的時候多半會去求助侑士，他一直覺得搭檔有著遠超同齡人的冷靜和理智，但是這一次，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下意識的不願意跟侑士傾訴自己的心情。
忍足侑士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他倒沒什麼表示，只是配合著不去提及有關繪裡的事情。明明是當事人雙方的好友，他卻以一種毫無干係的姿態，意料之外地置身事外。
這天放學之後，嶽人又在校道上跟繪裡狹路相逢，他幾乎練成習慣了，立刻轉身，還沒邁開步伐，就聽見女生遲疑地叫住他，「……嶽人？」
他本來想裝作沒聽見，但是繪裡從後面繞到他面前，像研究稀有物種似的好奇地打量他。
嶽人被她看得惱怒起來，「幹什麼啊？」
「嶽人，」她的雙手背在身後，稍微靠近他，盯著他的眼睛問，「討厭我嗎？」
因為她突然湊近，嶽人的氣勢一下子漏底，結巴地說，「還還還好……」
「咦？」繪裡皺起眉頭，「那為什麼看見我就跑，岳人明明很不想看見我，不是因為討厭嗎？」
「不……不是……」
不應該是討厭。
分明是另一種心情。
另一種，本該截然相反的心情。
嶽人覺得他好像抓到了點什麼，這讓他終於有勇氣對上女生好奇探究的視線，花了好大力氣才沒有讓自己避開，然後他對著那雙眼睛說，「要……一起回家嗎？」
「啊？」女生顯然跟不上他話題轉折的速度，過了會才點頭，略顯擔憂地確認，「所以，我們沒事了嗎？」
岳人扭頭應了一聲「恩」。
他在餘光中捕捉在女生忽然綻放的笑顏。
周圍顯然也有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看到這一幕紛紛露出消化不過來的神色，岳人有些高興，在心底悄悄肯定自己當初的判斷。
北川繪裡……果然很好看。
不說話的時候、說話的時候、還有笑起來的時候，都非常漂亮。
走到門口，繪裡停下腳步，問道，「你們網球部今天沒有活動嗎？」
「沒有啊。」嶽人說，「今天休息。」
「哦……」繪裡摸著下巴，對著眼前擁擠的交通狀況說，「每當我看到校門口圍滿人，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的預感很快就變成現實。
看見北川繪裡走過來，人群有意識地清空出一條道路，這讓她一眼就看見校門口的名車，以及倚著車身的、長相幾乎完全一樣的兩個少年。
常陸院雙子對周圍的目光顯然早已習慣，不僅沒有一絲不適，還在校門口表演起兄弟情深，每當他們稍有互動，人群中就會發出一陣壓抑到詭異的尖叫聲。
「……要完。」
北川繪裡扶著額頭，正要趁亂撤退，就被眼尖的兩位大少爺逮了個正著。
「誒，小繪裡要去哪裡？」常陸院雙子反應迅速地封鎖了她的退路。
冰帝八卦小分隊頓時各自開工，竊竊私語起來。
「不愧是北川！換男朋友的速度好快！」
「品質好高！」
「數量還有提升！」
「……不你們冷靜一下，這種時候也要支持自己人啊！岳人才是最好的！」
處在漩渦中心的北川繪裡，因為好歹是在自己的地盤，儘量克制住翻白眼的衝動，對常陸院雙子說，「你們怎麼來了？」
「我們明明通知過你！」常陸院光理直氣壯的。
「你還掛了我們的電話！」常陸院馨跟著倒打一耙。
「……」北川繪裡拿出手機，懷疑自己又失憶了一次，「什麼時候？我怎麼不記得？」
「淩晨兩點。」
「哦。」北川繪裡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機，「我以為是騷擾電話，拉黑了。」
「我就說後來怎麼打不通了！」常陸院光顯得有些氣憤，「怎麼能掛哥哥們的電話呢！？」
「……哥哥？」向日嶽人忽然出聲，「繪裡你有兩個……哥哥？」
北川繪裡懷疑中間被省略掉的是諸如「可怕」「抽風」「惡魔」等等負面詞彙，在血緣關係面前，她不得不點點頭承認，「是啊，實在家門不幸……」
嶽人不能理解她的滄桑感慨，只是突然覺得這兩個人莫名順眼了一些。
常陸院雙子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態度變化，對視了一眼，極有默契地搭上嶽人的肩膀，「加油啊少年，我們看好你喲~」
「誒？？」嶽人一臉茫然。
「總之，你比那個誰順眼多了！」常陸院光說。
常陸院馨對他的雙子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轉移了話題，「不介意我們把繪裡借走吧？」他看見嶽人猶豫的神色，添了一句，「放心，會還給你的。」
「誒？？？」嶽人有些驚慌地想解釋，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沒有撇清關係，而是轉向繪裡，「那明天再一起回家吧。」
「哦……好啊！」北川繪裡摸不准他態度的變化，但還是開心地答應下來。
一上車，常陸院雙子就褪去在外人面前佯裝無害的笑容，撲向繪裡，「快點把我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啦！！」
「不要！我才不想淩晨起來接電話呢！」北川繪裡死死地護著手機。
「你這麼叛逆哥哥們會傷心的哦！」
「那你們去角落哭吧！」
爭執了一會，雙方都因為體力不支暫停戰爭，靠在椅背上奄奄一息（？？）。
突兀的手機鈴聲這時響起來，繪裡看了眼自己握在手裡的手機，響聲並不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三道視線都落在已經掉在車墊上的書包，鈴聲在書包裡響了一遍，第二次重複旋律像個信號，三個人都飛快地伸手去搶。
最後戰果以常陸院馨抓著繪裡的手分出勝負，常陸院光得意洋洋地晃著北川繪裡剛從維修店拿出來的舊手機，按下接聽鍵。
「請問是北川小姐嗎？」揚聲器模式下，對面傳來公式化的問候。
繪裡瞪了光一眼，咬牙說，「是我。」
「是這樣的，您在我們店裡預訂的情侶對戒已經完工了，請問您什麼時候有時間來取呢？」
「……」
「……」
「……」
「喂？北川小姐？」
北川繪裡頂著旁邊兩個人堪比探照燈的視線，有些艱難地開口，「你說……我買了什麼？」
「是小柳大師訂做的情侶對戒呢，小姐您真的非常有眼光。」
「……」
這個世界一定有哪裡不對。
北川繪裡捧著手裡的絲絨盒子，這樣想到。
因為常陸院雙子非要湊熱鬧，他們接到電話後就直接去店裡取出了那雙對戒，直到把這對戒拿到手裡，她依舊感覺不到真實感。
因此她還特地詢問了店員，「這真的是我訂的嗎？」
「是的，」店員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如果您需要查看的話，我們還有預約記錄。」
她最後掙扎了一下，「……那跟我來的人是誰？」
「誒？」這個問題終於問住了店員，她猶豫了片刻，才小聲說道，「北川小姐您是獨自前來的呢。」
「……」
「您不記得了麼？不是說要給男朋友一個驚喜麼？」
『男朋友』驚不驚喜，繪裡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情幾乎可以用驚嚇來形容。
常陸院雙子早就在店裡就研究完那兩枚戒指，此時也有些失落，「上面居然沒有刻名字，小繪裡你很機智呢。」
「誒？」
「你看，這樣如果你失戀了，還可以送給下一任。」
北川繪裡懨懨地朝他丟了個枕頭，「快滾。」
對戒上雖然沒有刻名字，卻精緻細膩地刻了一朵櫻花，不愧是大師親自操刀的作品，北川繪裡把它們捧在手裡，就像是抓住了某段遺漏的時光，可是那段時光裡有誰曾存在過，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看著她沒精打采的樣子，常陸院雙子難得良心發現起來。
「不要那麼消沉嘛。」
「大不了我們幫你把這個人找出來啊。」
北川繪裡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啊？怎麼找？」
櫻蘭。
已經不是第一次前來的男公關部。
常陸院雙子搶在她之前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打開對戒盒子時，須王環已經嚶嚶嚶了起來，「哇嗚嗚嗚多麼感人的愛情！」
繪裡：「……」等等，從哪裡看出來感人？
不同於她的呆愣，須王環十分熱情，「這件事我們不能袖手旁觀！對吧鏡夜！」
戴眼鏡的少年只是稍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鏡夜！！！」
「……知道了。」鳳鏡夜推了推眼鏡，神色間有些無奈。
於是他們圍成一個圈探討方案去了。
留下來招待繪裡的是一位名叫藤岡春緋的少年，他的目光十分溫柔，彎腰為她倒了一杯咖啡，「別擔心，北川小姐一定能夠想起來的。」
「……是這樣嗎……」也許是他的氣質包容，繪裡忍不住向他詢問，「想起來之後呢？如果我已經不喜歡他了呢？」
「這些……我也不太清楚呢，」春緋想了想後，笑了出來，「可是既然北川小姐在失憶前訂了這枚戒指，那麼至少，應該把當時的心意傳達給那個人吧？」
繪裡抬臉望著他，春緋下意識地朝她露出了溫和的微笑，她怔了一下，開口道，「春緋……」
「誒？」
「如果到時候我不喜歡他了，可以來喜歡你嗎？」
春緋坐在她對面，聞言只是眨了眨眼睛，「……我也很喜歡北川小姐哦。」
常陸院雙子在作戰計畫中抽空關注了一下這邊的情況，頓時覺得有閃瞎狗眼的危機——你們那邊的氣場是怎麼回事啊喂！
作者有話要說：
我感覺我的三分鐘熱度已經過去了兩分鐘……………………還好有存稿………………
第8章 青學
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春緋和繪裡越聊越投契，須王環表現出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為了安撫他，再加上常陸院雙子也覺得這樣放任下去不行，所以把這兩個人也拉進了作戰會議。
鳳鏡夜翻著手裡的筆記本，「繪裡小姐的資料，我這邊也不是很多。」
「啊，沒關係。」繪裡生怕造成他額外的負擔，擺擺手說，「我自己找也……」
「不過有人提到過，」鳳鏡夜打斷了她，「你以前對網球比賽相當關注。確切的說，青學的比賽，你幾乎都會到場。」
這是誰提到的啊……
少年你的情報網連這都知道真的沒問題嗎！！
也許是看穿了她內心的吐槽，鳳鏡夜抬眼鏡笑了笑，「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們兩家是重要的合作夥伴，你這次受傷，住的正是我家的醫院。」
「……」繪裡的臉色頓時變得奇怪起來，過了會才說，「所以，你就是那個說我『沒什麼事搞不砸』的人？」
鳳鏡夜並不對兄長出賣他感到意外，只是挑起一邊眉毛，坦然承認，「是我。」
繪裡：……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繪裡默默的把後面的話吞進肚子裡，乾笑了兩聲，「幸會。」
「一個部門那麼多個人，怎麼去找呢？」常陸院光及時中止了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
「是啊，小繪裡的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在今天之前，哥哥都不知道你談戀愛了呢。」常陸院馨搖頭感慨。
「不要不平衡，」繪裡神色很無辜，安慰道，「我現在也不知道啊。」
「其實……」角落裡傳來一道弱弱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打擊到的須王環舉起手，「我知道。」
——「誒？？？？？」
眾人把視線移到他身上，又移到北川繪裡身上，不管怎麼看，都覺得這兩個人看上去毫無交集。
「別看我這樣，」須王環重新振作起來，「要知道，當初……」他及時地刹住車，咳了一聲，「我可是熱門女婿人選呢，跟繪裡見過面很正常吧。」
常陸院雙子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所以說啊，我記得繪裡跟我提過那個人。」須王環對這件事顯得耿耿於懷。
【晚宴之後，父親讓他帶著朋友的女兒到處逛逛，聯繫到北川家最近流露出來的態度，這個舉動其中某種意味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須王環卻不在意這些，對他來說，每個女孩子都有被認真招待的義務，他遇到過很多種女孩，但是眼前這一位，她比大多數人都態度冷淡一些。
「我有男朋友啊。」她見須王環有些失落，主動解釋道。
「誒？」須王環眨了眨眼睛，「……你才十四歲吧？」
女生聽到這句話，輕輕地揚起眉毛，語氣有些諷刺，「十四歲談戀愛，比十四歲被逼著訂婚更讓你驚訝一些嗎？」
須王環側頭看著她，像是終於明白了她對自己排斥的緣故，露出一絲了然，隨後笑容燦爛起來，「啊，原來你在擔心這個。」
女生繃緊下頷，沒有說話。
「放心吧，我會說服父親的。」須王環安撫她說，「在我的人生信條裡，女孩子的幸福當然要自己選擇才行。」
女生側頭看向他，神色有些遲疑，她顯然很清楚，對他們來說，這個舉動代表的含義絕對不止「說服」那麼簡單，因此她沉默了一會才說，「……謝啦。」
「不客氣，作為回報，你總算可以笑一下了吧？」
「誒？」
「很難嗎？唔，不如跟我聊一下你的男朋友？」須王環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神色，「能被你這樣特別的女生喜歡上，一定是個格外優秀的人吧？」
也許是談及到喜歡的人，女生的神色終於柔軟下來，「……很優秀，也很溫柔的人。」
「還有呢？」須王環問。
「還有……」女生看向他，笑容狡黠起來，「比你帥一點。」
須王環：「…………………………………………」
這最後一句話，讓他記憶非常深刻。】
聽完他的回憶，雙子吐槽道，「這是什麼有價值的資訊啦？？！」
「難道特徵還不明顯嗎？！」須王環指著自己的臉說，「比！我！帥！」
「這樣的人很多啊。」
「對啊對啊，有很多啊。」常陸院雙子立刻拆臺。
須王環才不理他們，他徑直走到繪裡面前，托起她的手，表情真誠地囑咐，「……總之，雖然比我還帥有難度，但他們部門裡長得最好看的那個，估計就是了。」
眾人：……
「繪裡。」
「……」
「繪裡？」
「……」
見女生托著臉頰神遊天外，忍足叫了她好幾遍，終於放棄讓她回神，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
嶽人把餐盤放在桌上，「……她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忍足聳肩，不負責任的瞎猜，「可能有少女的心事吧。」
「那是什麼東西啦……」嶽人抽了抽嘴角，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喂。」
「…………誒？」
繪裡下意識地跟著他的手移動視線，過了一會，才抬臉看到他，「……嶽人？你什麼時候來的？」
「什麼啊，」嶽人很不滿，「我的存在感有那麼低嗎？！」
「不是不是，」繪裡怕他又炸毛，立刻否認，「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麼事那麼讓你在意？」嶽人還是不肯放過這個話題。
「唔……」繪裡思索了一下，覺得描述這件事實在太費口舌，於是挑了最簡潔的方式說，「在想怎麼去青學。」
「青學？」嶽人不明所以，「你去那邊幹什麼？有認識的人嗎？」
「額……」她正不知該找什麼藉口搪塞過去，就聽見忍足在旁邊插了一句，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調侃，「嶽人，你很關心小繪去哪裡嗎？」
嶽人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起了五顏六色的染坊。
「總總總之！」他坐下來，粗聲粗氣地說，「吃飯！！」
繪裡感激地看了忍足侑士一眼，後者帶著了然的笑意，對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有意幫她解圍一般。
她忽然懷疑忍足可能比她和她身邊的任何人都更瞭解「去青學」所包含的意義，因此十分樂觀地想，如果到時候找不到人的話，乾脆就跟他坦白，然後直接問他好了。
放學之後，繪裡查好路線，在車站牌下等車，等了一會，只見忍足侑士悠閒地從學校裡漫步出來，一看就知道曠了部活，他也看見學校對面等車的女生，停下腳步。
繪裡朝他揮了揮手。
忍足沒有走過去，他站在冰帝門口蔥籠的樹蔭下，臉色顯得有些晦澀。
隔著馬路，兩個人互相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忍足倚著樹，閉上眼睛，一派悠然的模樣，像是在認真傾聽風吹葉動的聲音。
一輛公車停下又駛過，他睜開眼睛，月臺上已空無一人。
「還是……」
少年望著空蕩蕩的街道，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容，還沒完全出現在臉上就黯淡下去。
「比較喜歡他麼？」
他低聲問。
當然沒有人回答。
比起冰帝金燦燦的建築，青學的畫風稱得上十分樸素，繪裡在校服外面披了一件外套，趁門衛不注意溜了進去。
因為客觀的占地面積，她沒有花多少力氣就找到網球部所在。
到達的時候，網球部訓練似乎已經結束，場內只有寥寥幾個少年在練習發球，她觀望了一會，覺得按照須王環的標準，他們都不會是自己要找的人。
繪裡歎了口氣，正要覺得今天多半要無功而返，一行人從旁邊的建築裡走出來。
北川繪裡離開的腳步停頓了一下，然後就再也沒有邁開。
那群背著網球包的少年顯然也注意到門外的陌生面孔，正用好奇的視線打量她，剛打了一個照面，為首的亞麻發色少年就徑直朝她走來。
繪裡在心裡對比了一下。
長得很帥√
笑得很溫柔√
青學網球部成員√
因此在他停在自己面前時，繪裡覺得他的身份基本可以確定，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少年並沒有主動開口說話的意思。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北川繪裡思索了片刻，嘗試了一個百搭的開場白，「……好久不見？」
少年波瀾不驚的神色總算稍微破碎了一下，隨後他睜開那雙冰藍色的眼眸，語氣有些疑惑，「你認識我？」
「……」
很好，裝熟失敗。
北川繪裡面不改色，試圖把場面圓了回來，「哦……我看過你們的比賽。」
看不出不二周助有沒有接受這個說辭，他又恢復了笑眯眯的樣子，沒有說話，只是側頭往網球場內看了一眼，就在這時，他們的部長推開門，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手塚國光抬起頭。
「……繪裡。」
他沉默了幾秒鐘，用古井無波的語氣，輕聲地念出了少女的名字。
第9章 手塚國光
少年像是剛剛洗完澡出來，髮絲末梢還沾著一絲濕潤，這讓他冷冽的氣質一時都顯得柔和起來……又或者是因為，他現在的心情的確還不錯。
北川繪裡呆呆地看著他，首先想到的是，須王環誠不欺我，這個人果然很帥。
這樣出色的長相實在太有識別度了一些，因此繪裡很快就從記憶裡扒拉出相關事件——前幾天去維修店拿手機的路上，他們正好在街上遇見過。
而那個時候……
繪裡想起了自己那時的表現，再加上現在認錯人的情況，頓時覺得有些棘手，內心忐忑地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手塚走到她面前，看著她這幅表情，沒有追究女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也沒有問上次的事情，只是淡淡地對她說了一句，「走吧。」
「啊？」女生還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看他已經離開，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在他們身後，一干圍觀群眾紛紛撿起摔碎的眼鏡。
「等、等等，誰來告訴我……」桃城武咽了一下口水，艱難地開口，「這是什麼情況……？？？」
乾貞治推了推眼鏡，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露出了高深莫測的微笑，「啊，這就是只有前輩們才知道的故事了。」
手塚國光帶著她來到青學附近的一間甜品店。
繪裡不知道該怎麼開頭，因此一直不安地沉默著，手塚國光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見她沒有說話，在點單時駕輕就熟地幫她點了飲料和零食。他對她的口味把握的十分熟稔，這讓繪裡更加愧疚起來——畢竟，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來送甜品的人從服務生換成了店主，她看見繪裡，隔了好幾張桌子就笑著對她揮手。
繪裡看著她，神色有些迷茫。
「沼田秋子。」在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聽見對面少年清冷的聲音，「你叫她名字就可以了。」
「繪裡！」話音剛落，看上去開朗大方的店主姐姐已經來到他們桌前，笑著說，「最近還在想念你呢，你就正好過來啦！」
「……我也很想念你，」繪裡順勢露出笑容，「秋子。」
「誒？」秋子神色有些驚訝，過了一會才欣慰地說，「繪裡的性格變了很多呢……恩，更加直爽了一些。」
「……是嗎？」她頓時有些訕訕。
「這樣的繪裡也很可愛哦，」秋子背對著手塚，對她眨了眨左眼，「我就不打擾你們啦，繪裡，好久不見，這次要跟人家好好相處才行！」
也許是因為秋子特地的安排，他們周圍幾張桌子都沒有客人，給談話空出了一大片的空間，繪裡這才對兩次幫她解圍的少年說了第一句話，「……謝謝。」
「不客氣。」他抬起眼睛，望向了女生，「你怎麼了？」
當然不是在問詢失憶的事情，畢竟這件事……他看上去已經完全推測出來了。
繪裡猶豫了好久，才低聲坦白：「………………從樹上摔下來。」
少年盯著她的額頭看了一會，直到臉皮厚如繪裡都不自在起來，才移開視線。
「嚴重嗎？」
「剛開始的時候，有些暈和想吐。」也許是少年的氣場太強大，繪裡在他面前，不自覺地變得老實起來，「不過，出院的時候就好的差不多啦。」
少年之後又問了一些基本的事情，在確認她的傷勢真的沒有大礙之後，才放心的點了點頭。
談話因此暫停了下來，繪裡從視線的餘光裡，發現了窗外綠化盆栽邊圍著一群人，她一開始想要盡力無視，但是由於那邊的視線實在太過炙熱，她終於敗下陣來。
「你的朋友們……」她忍不住向少年求助，斟酌了一下用詞說，「唔，他們很閑嗎？」
少年冷淡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笑意，但是她想再探究時，已經尋找不到痕跡。
他沒有望向窗外，而是直接對女生說，「換個地方吧。」
繪裡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應過來時，已經跟著這個對她來說算是初次見面的少年走到了東京街頭，剛剛離開時，秋子還對她比了一個加油的動作，像是很期待他們之間能夠發生什麼一樣。
少年走得不快，因此就算她一心二用胡思亂想，也能跟上他的步伐，到某個地方，他忽然停下腳步，繪裡沒有反應過來，就這樣直直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唔……」她伸手揉了揉鼻子，望著少年筆挺的背影，「怎麼啦？」
他們正停在一個巷口，兩邊的牆上都是藝術塗鴉，手塚國光站在這面……恩，十分抽象派的畫作前，側過身來，夕陽從天際傾斜，將他冷淡的身影渲染成熱烈的顏色。
「這裡。」
他頓了頓，似乎是為了讓接下來的話能夠顯得更加認真和鄭重。
「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繪裡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面牆被塗的亂七八糟，上面遍佈了許多字跡，即使如此，記憶像是銘刻在靈魂裡，她瞬間就在一片塗鴉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現在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醫院的椅子上亂劃了，畢竟是有前科的。
還有同樣字跡，與她名字緊挨著的、另一個屬於男生的姓名。
牆上的痕跡已經隨著時光漸漸褪色，在昏暗的光線裡模糊不清，她花了一會時間才辨認出字體。
於是她對著牆面，輕聲念出那個名字。
「手塚……國光。」
少年這才將視線移到她身上，像是某種重逾千斤的感情一寸寸壓在目光裡，他最後凝視著她的眼睛說，「……是我。」
【兩年前。
在沒有接管青學網球部之前，除了比其他正選更加認真一些，手塚國光也只是個嚴於律己的普通少年。
在放學回家必經的那條路上，他經常會看見一個女生，有時候她手裡拿著書包，有時候拿著零食，還有時候乾脆抱著一隻髒兮兮的野貓，唯一不變的是，她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獨來獨往。
也許是遇見的次數太多，她偶爾也會將視線落在他身上，冷淡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手塚國光一直隱隱約約地覺得，她如果願意笑起來，一定非常好看。
後來有一天，他在路過巷口時，發現她身邊居然出現了其他人。
那兩個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少年，將她逼在牆角，不懷好意地開著玩笑，「小繪裡，聽說你家裡很有錢啊，可以借點給朋友們買包煙嗎？」
女生的神色還是很冷淡，雖然手塚覺得看樣子她完全不需要幫忙，但也許是正義感作祟，他還是攔在了女生面前。
「喂，」那兩個人興味索然的離開之後，女生在他背後輕笑了一聲，帶著某種心知肚明的意味，「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會不會過來搭訕。」
手塚國光回頭。
他第一次看見女生笑起來，那笑容藏著涼意，像是跟全世界都過不去一樣，毫無惡意，卻不肯收起棱角。
「……很緊張吧。」女生說著，伸手探向他挺直的背脊。
隔著襯衫都能感受到的溫度，從她的掌心傳來。
「唔，」女生察覺到他身體變得更加僵硬，毫不留情地指出，「現在更緊張了。」
手塚國光轉過身來，她的手落在空中，然後若無其事的收了回去。
他低頭看著她，皺起眉頭，「你這樣的女孩子……」他想了想，說出了一直很想對她說的話，「總是出現在這裡，並不安全。」
女生顯然沒有想到會聽見這樣一句話。
她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玩具，歪頭打量著面前的少年，不僅沒有理會他話語裡告誡的意味，反而是抓住了另一個詞彙，重複了一遍，「我這樣的？」
「……」
「我是什麼樣的？」女生像是被撩撥起興趣，惡趣味地湊近他，曖昧的吐息在半空中交纏，她佯作好奇的模樣，問道，「無聊的？奇怪的？莫名其妙的？」
手塚國光卻沒有如她所願——像被調戲的純情少年一樣慌忙退開。
不管內心如何，他看上去頗為鎮定，那雙冷淡的視線望進她的眼裡，否定了她給自己下的所有定義，低聲陳述道，「……長得很漂亮的。」
他的語氣非常嚴肅，在女生看來，就顯得格外誠實了。
那雙被他注視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絲驚訝，然後，漸漸漾起單純的笑意。
果然，跟預料中一樣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少女你以前很不良啊（親媽擔憂臉
第10章 嶽人
手塚國光站在夕色中。
大片的霞光從蒼穹盡頭蔓延而來，像是畫家碰倒了調色盤，色彩濃烈的讓風聲都變得疏狂起來。
熱烈的風吹起少年的白色衣角，他在寫著他們名字的牆面前，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北川繪裡望著他，她知道他們之間隔著漫長回憶，那些本該是他們共同創造的東西，時至今日，只有他獨自握在手裡。
他被她遺漏在那段時光之中。
繪裡終於明白，在她任性的說出不願恢復記憶和逃離言論時，幸村精市的臉上為什麼會露出不認同的神色。
因為……這真的是一件對被遺忘的人，很不公平、甚至有些殘忍的事情。
「所以說啊，」北川繪裡在櫻蘭公關部空曠華麗的活動室裡，擲地有聲的宣佈道，「我一定要想起來！！」
「……」
她側頭望著眾人，「為什麼你們都不是很興奮的樣子。」
「可能是因為你的名聲吧，」外表可愛的honey前輩仰著頭，眼神天真無邪，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溫柔，「我以前聽說過哦，惹到你的人被你丟到了沙漠去極限生存之類的傳說。」
北川繪裡：「…………」
她艱難地選擇了相信自己，「這怎麼可能……」
就連平常熱衷於捉弄她的常陸院雙子，在聽到這個消息後，也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消沉的表情，「繪裡啊……」
「恩？」
「我們會想念你的，」雙子淚眼汪汪的，「如果你恢復了記憶，那就是敵人了！敵人！」
「……」北川繪裡對他們翻了個白眼，「謝謝，不用恢復記憶，我跟你們現在也可以成為敵人。」
他們的態度讓繪裡也有些懷疑起自己，她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看上去非常靠譜的鳳鏡夜身上，「……他們一定在開玩笑吧？」
鳳鏡夜把手裡的筆記本攤開在她面前，只見她的名字下面血淋淋孤零零的寫著一行備註：「最好不要跟她扯上關係。」
「誒？？」須王環顯得很驚訝，「有那麼誇張嗎？我覺得還好啊？」
「就是呀，」春緋也為她打抱不平起來，「北川小姐明明是個好人呢！」
繪裡莫名其妙的拿著一張好人卡，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想要追求春緋的事情已經失敗了一半。
「唔，聽說的。」鳳鏡夜推了推眼鏡，「圈內有一種應對北川繪裡的方法一直廣為流傳。」
「是什麼？」須王環問。
「跑。」
「……」
春緋見繪裡被打擊的一蹶不振，立刻去到她旁邊安慰她。
他雙手握著女生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之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說，「我相信你。」
「誒？」
「我相信我所見到的繪裡。」春緋的神色柔和下來，「失憶怎麼可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繪裡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是基於某些原因，不得不在以前隱藏起來的一面。」
繪裡無視掉雙胞胎在身後不滿地大喊「她這樣子是我們教出來的啦！」的噪音，專注地看著清秀少年，感動的熱淚盈眶，「嗚，春緋小天使……」
「因為我相信你，」春緋稍微歪著頭，認真地說著，「所以，你也要相信我才行。我啊，直覺繪裡是個非常好的人！」
「……」
毫無預兆的接連拿到兩張好人卡之後，繪裡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櫻蘭。
一直到週一上學時，她都沒有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神色恍惚的在校園裡閒逛。
花斑貓從牆頭輕盈地躍下，停在她身前，蹭了蹭她的小腿。
「喂……」女生蹲下來，好奇地打量這只對她表現的非常親昵的野貓，歪頭問，「我們認識嗎？」
野貓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
「問你幹嘛，」她歎口氣說，「你又聽不懂。」
野貓蹭了一會，銜著她的鞋帶，一副要帶她遛彎的姿態。
繪裡閑著沒事做，正好跟著它去散步——堂堂校內一霸，令人聞風喪膽的校園傳說就這樣淪落到被一隻貓帶著溜，想想也是不務正業，十分墮落。
繪裡跟著這只貓來到它的大本營，一群正在進食的野貓聽到動靜，都望了過來，那視線可比她在人類社會受到的待遇溫和多了。
野貓放開了她的鞋帶，也湊過去進食。
正在喂貓的高大少年轉過頭來，一點也不意外地笑了起來，「前輩，你來啦。」
「額……」繪裡當機了。
她不知道她在這個學校還有熟人啊！
繪裡覺得國際坑爹組織應該給她弟松野一成頒個特別貢獻獎。
少年好像也不在意她的沉默，笑容依舊很溫和，在金色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起來。
他見女生一直站在原地，走了過去，在後者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蹲下來為她系上被野貓拉扯開的鞋帶。
「……謝謝。」繪裡遲鈍的說。
「沒事啊，前輩總是忘記把鞋帶系回去，我已經習慣了。」少年說著，站了起來。
繪裡才發現這個稱呼她為「前輩」的少年長得非常高大，站在她面前，像是豎起了一道遮光的牆。
繪裡隨意應了兩句，藉口看貓結束了這場對話。少年也蹲在她旁邊，一臉專心致志的模樣，「小白最近好像瘦了呢……搶不到食物的原因嗎？」
繪裡聽了幾句旁邊少年的自言自語，忍不住笑出來，「你這樣，有點像操心的爸爸。」
「誒？？」少年露出一絲「原來前輩也會開玩笑！」的驚訝，反應過來後，也笑了起來。
「前輩，今天心情不好麼？」笑過之後，他望著女生的臉，這樣問道。
「很明顯嗎？」繪裡摸了摸臉頰，「唔……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懷疑人生而已。」
「誒？為什麼？」少年單純地好奇道，「前輩以前，做什麼都理直氣壯的呢。」
「包括欺負人的時候？」
「……恩，是這樣沒錯。」
見他側面承認了自己的惡行，繪裡憂鬱起來，「所以說……我不是個好人吧？」
「啊？」這麼深奧的問題顯然問倒了少年。
「但是你看上去就是個好人啊。」繪裡感慨道，忍不住發出疑問，「……為什麼我們會成為朋友呢？」
少年這次沒有思考太久，直接回答道，「因為朋友之間不需要計較這個啊。」
他站起來，朝還在發懵的北川繪裡伸出手。
繪裡有些遲疑地握住他的手，很快就被少年拉起來，然後落入一個充滿陽光味道的溫暖懷抱中。這是一個不帶任何曖昧意味的擁抱，就像眼前少年一樣，乾淨而清爽。
「我不知道前輩是什麼樣的人，」少年的聲音有些鄭重地說，「但是前輩不是說過麼，身為朋友，就是要在難過的時候，給你一個懷抱才存在的。」
繪裡：………………wait！我這樣教你就這樣信了啊？！
雖然心裡有些無語，但也許是少年的態度中流露著「不管你多糟糕，我都會做你的朋友」這樣的意味，她下意識地抓住少年的衣角，莫名覺得貪戀這份善意。
她稍微平復好自己的情緒，仰起頭正要說話，就聽見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
「——你們在幹什麼啊？」
「岳人前輩？」鳳長太郎退開一步，手還搭在女生的肩膀上，疑惑地轉頭，「你怎麼會來這裡？」
「這個不是重點吧！！！」岳人被他天然和沒讀懂空氣打敗，氣急敗壞地，「所以說，快點放手啊喂！！男女授受不親啊喂！！！你這是從哪裡學來的手段啊可惡！！！」
鳳長太郎一臉無辜地鬆開手，「哦。」
「氣死我了！！！」嶽人拽著繪裡的手，「回去上課啦！！虧我找了你那麼久！！你居然在這裡……！」
「恩？」繪裡側頭，覺得他的反應十分有趣，忍不住逗了一句，「我怎麼了？」
嶽人埋頭往前沖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用力地握著女生的手。
臨近上課，學校裡沒有幾個人影，到處都很安靜，就連平常在附近流竄的野貓現在都在吃飯時間。
岳人盯著明知故問的女生，心裡忍不住煩躁起來，第一反應是要生氣，但是想起那天在飯堂裡，忍足所表現出來的不認同，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表現和發洩出自己的心情。
「……嶽人？」女生察覺到異常，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你是故意的嗎？」向日嶽人突然問。
「什麼？」
嶽人抓著她的手，覆上自己的心臟，誠實地說，「我不知道。」那心跳聲像是急切地想要向她傳達什麼資訊，「讓它變成這個樣子，會難過會嫉妒會輕易生氣，是你故意的嗎？」
「……誒？」繪裡收緊手指，因為少年的力氣太大，她無法掙脫，因此只能直面這不加任何掩飾的心意。
她以為自己很難理解這種心情，但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眼前忽然閃過了相似的畫面。
【「……，」她對著面前容貌模糊的人，語氣難過地說著，「喜歡你，好像是一件讓人變得非常脆弱、不堪一擊的事情啊。」】
那沒有回憶依託的心情，從遙遠而未知的地方突然湧現，痛而清晰。
她感受著少年的心跳聲，像是對他的心情有所瞭解，想像出他現在正在經歷的難過和茫然，稍微無措了一下，就柔和下眉眼。
「……嶽人，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少年的聲音有些悶。
「我之前沒有珍惜這份心意，對不起。」她停頓了片刻後，輕聲說，「我現在還不能接受這份心意，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快樂，恩！
第11章 巧合
「——這是，什麼意思？」
漫長的、令人壓抑的沉默之後，嶽人終於開口問道，他還抓著女生的手腕，但是力氣卻鬆懈了很多，像是只剩下最後這點力道，維持著不讓她離開的姿態。
少年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落細細的陰影，眉眼間浮現一絲無措的茫然，「……我不夠好嗎？」
「不是你的問題，嶽人。」繪裡一邊說著，一邊從他的鉗制中抽出自己的手，這一次，嶽人沒有攔住她，他怔怔地低頭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腦海裡閃過很多念頭，但是沒辦法確切地抓住其中一個。
思緒恍惚中，他感覺到有溫熱的掌心輕輕地貼著他的側臉。她以前總是很喜歡捏他的臉，下手沒輕沒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動作輕的像稍一用力，就害怕會傷害到他一樣。
可是嶽人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明白，她如果要傷害他的話，是不需要花費任何力氣的。
「怎麼說呢？」女生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惱的神情，隨著這帶有安撫意味的動作，嶽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褪去了茫然的表情，安靜地看向她。
「我自己的事情都還一團糟，」她歎了口氣說，「我不能在沒有處理完那些事情之前，隨意接受別人的感情，這樣……對你不公平。」
也許，對被她遺忘的某個人，也並不公平。
剩下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
嶽人不太理解她話裡的含義，不過這不妨礙他直覺地找出重點，「所以，你處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後，就可以跟我交往了嗎？」
「誒？？」這下換成繪裡茫然起來，她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忽然間想起那天上午睜開眼睛，看見他俯身撐傘的畫面。
說實話，他那副模樣，的確有讓人心動的資本。
「……這個，我也沒辦法控制啊。」繪裡想了想，「能到時候再說嗎？」
「這當然不能啊！」岳人炸毛，「快點答應我！！不然我明天就要去喜歡別人了！」
「噫！好花心的嶽人！」
「你才花心呢！」嶽人立刻回嘴，但說到這裡，他終於想起了剛剛被忽略過去的事情，「說起來——你剛剛跟長太郎在幹什麼！？」
「……他只是在安慰我而已，」繪裡老實地回答說，她一點都不覺得鳳長太郎擁抱她時跟抱著貓有什麼區別，於是揣測道，「可能是，我當時的樣子太缺愛了吧？」
「什麼鬼，」嶽人哼了一聲說，「這種程度的安慰我也可以啊！」
繪裡猝不及防被拉進他的懷抱裡，撞得頭暈了一下，然後就覺得透不過氣來，她弱弱地發出抗議，「你這也太用力了吧……」
「你還敢比較？！」
繪裡立刻就不說話了。
嶽人的懷抱帶著極強烈的佔有欲，他的吐息溫熱而急促地落在耳邊，像在暗夜中點燃了一簇永遠不會熄滅的火苗。
於是這天早上的第一節課，兩個人都遲到了，繪裡穿過教室走回座位時，還能聽見悉悉索索的動靜從前排往後排蔓延。
「他們去約會了吧？」
「依我多年的經驗，絕對是去約會！」
「你多年的處男經驗嗎？」
「這麼說來，上次那兩個帥哥，還有上上次那個美人，難道都沒戲了嗎？」
「誒？有點不捨得是怎麼回事……」
北川繪理扶著額頭，越來越覺得她殘存的餘威已經hold不住冰帝學子們躁動的內心。
放學之後，繪裡在奶茶店點完飲料，打包出門時，正好遇上了忍足侑士。
後者看見她手裡拿著的雙份包裝盒，挑起眉毛，「去約會嗎？」
「啊？」繪裡楞了一下，搖頭道，「……不是，有一杯幫嶽人帶的。」
「這樣啊。」少年說話時，尾音稍微向上揚起，顯得輕佻起來，「看起來，你們終於和解了？」
「……算是吧。」
「嶽人那傢伙，」忍足摸著下巴感慨，「反應速度比我想像中要快啊。」
繪裡抽了抽嘴角，心想你這一臉「可惜了這戲我還沒看夠」的表情能不能在當事人面前收斂一點？
「你等下回網球部嗎？」繪裡問。
「幹嘛？想讓我幫你跑腿？」
繪裡點點頭。
「看來你很忙嘛。」忍足擺出一副非常理解的姿態，隨後立刻拒絕道，「我不去。」
繪裡：「……」
「這種不討好的買賣我才不做呢。」忍足侑士勾起唇角，意有所指地說道，「……比起我，嶽人肯定更想看見你。」
他的神情分明是倦怠的，像是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努力的興致，卻讓繪裡無端覺得他似乎洞察了許多東西，每當他看向自己時，所有的秘密都無所遁形。
繪裡低下頭「哦」了一聲，「……那我先走了。」
「去吧。」忍足輕笑，又恢復了溫和無殺傷力的模樣，懶洋洋地對她揮了揮手，叮囑道，「記得早點回家。」
……
繪裡的腳步一頓，心想，他果然能看出來。
去網球部給嶽人送完奶茶，繪裡又一次回到冰帝對面的站牌下，搭上了去青學的公車。到站之後，她卻沒有走進去，而是在原地回憶起那面塗鴉牆的位置，過了一會兒，順著記憶中的方向邁開步伐。
那個地方離青學並不遠，但是因為她走錯了好幾次的原因，找到位置的時候，城市繁華的夜生活已經燈紅酒綠地拉開帷幕，霓虹彩燈在街道上閃閃爍爍，這條街像是被廢棄了許久，寂靜的藏在黑暗裡。
一道清雋的身影立在夜色中。
借著外面隱約的燈光，繪裡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有些驚訝地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夜色中，手塚國光安靜地抬起眼睛，眸中的含義被夜幕遮掩，他沉默了片刻，才冷淡地回答道，「……我猜你會來。」
【這條街以前不是這樣的。
它曾經熱鬧而閃爍，音響裡放著嘈雜的音樂，一天到晚都不肯停歇。
手塚國光聽同學提起過，這裡是附近不良少年們聚集的地方，裡面都是亂七八糟的遊戲廳和KTV，據說還會向未成年人販售煙酒——總之，不是什麼好地方，離遠點就是了。
也許是因為附近家長堅持不懈的投訴終於起了效用，後來有一天，他路過巷口時，發現陸續有店家搬遷，聚集在這裡的人越來越少，他習慣性的往巷口望去，自然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生。
只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手塚國光不覺得有什麼，那天發生的事情像是一個意外的插曲，沒有在他嚴謹而規律的生活中留下任何痕跡。
……
可能有一點。
手塚國光手裡拿著剛塞過來的傳單，這樣想到。
傳單上印著的是她以前經常去的那家店，現在搬到了另一條街上，離青學不遠，卻跟他回家的方向截然相反，他沒有理會，把傳單丟進垃圾桶裡。
過了幾天，因為要買文具的關係，他還是去了那條街。
從文具店透明的櫥窗望去，可以看見新開張的那家KTV正在搞活動，人群圍在周圍，什麼都也看不清楚。
「……客人？」
手塚循著聲音來源，望向年輕的店員，她顯得很熱心，「你需要找什麼？我可以幫忙嗎？」
雖然他自己沒有覺得，但從店員的態度中，他可能已經在店裡呆了很久。
「不用。」他冷淡地拒絕道，隨手拿了本書去結帳，然後……又走進了隔壁的體育器材店。
也許是這次他又花了很多時間的原因，在旁邊有人問道「要幫忙嗎？」的時候，他帶著一絲隱約而莫名的怒氣，更加冷淡地拒絕道，「不用。」
「哦。」那人卻並沒有離開。
手塚國光察覺到異樣，側頭望去，女生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旁邊。
「……」他手裡的動作不自覺地加重了一些，表面卻依舊平靜，似乎是順口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女生仰著頭，像是看穿了他的偽裝，眼裡泛起笑意。她沒有立刻揭穿他，只是眨了眨眼睛，笑著說，「因為，我猜你會來呀。」
她不介意少年的沉默，接著說道。
「真巧，猜對了呢。」】
「……誒？」繪裡愣愣地看著他，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了一會才客套道，「這麼巧啊。」
不巧。
一點都不巧。
從以前到現在，全都不是巧合。
作者有話要說：
天辣嚕一個日更的我根本無法吸引你們的注意！我等人誇我很久了！
第12章 兩年
手塚國光聽見她這麼說，沒什麼表示，只是問道，「記憶恢復的怎麼樣？」
「……沒什麼進展呢。」說起這個話題，女生表情低落起來，歎了口氣說，「不過，偶爾想起來的，好像都是令人難過的事情。」
手塚稍微側頭，盯了她好一會，說道，「需要幫忙嗎？」
「誒？」
女生驚訝地瞪大眼睛，也許是出於內心的信任和依賴，她點了點頭說，「好呀。」
比起常陸院雙子和自家弟弟，手塚顯然是知道繪裡失憶的人裡面最靠譜的那一個（……），也許他的瞭解會對恢復記憶有所幫助，因此最近繪裡在放學之後，都會去找他。
對於手塚來說，這段時間像是過去的某種重現，他會在放學的路上看見等在甜品店裡的女生——她看上去又重新跟秋子混熟了，經常會在他過去的時候，還在跟秋子聊一些他聽不懂的話題。
秋子對他們兩個重歸於好的模樣感到非常開心，悄悄地對繪裡說，「你要好好珍惜手塚君呀。」
「啊？」繪裡從蛋糕裡抬起頭，不知道怎麼向她解釋，她的無措在秋子眼裡變成了遲疑，為了堅定她的內心，秋子附在她耳邊說道，「你不要看手塚君長成這樣，這兩年裡，不要說女孩子，他身邊連只母蚊子都沒有呢！」
「……兩年？」
「對啊，」秋子又想起另一件事情，說道，「而且你擔心的那個大姐姐，那之後就沒有再來找過他了……繪裡，我自己是這樣覺得的啦，他可能一直在等你。」
「唔……」繪裡搪塞道，「我知道了，我會考慮的。」
「那就好。」秋子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膀，往窗外望去，「啊，手塚君來了。」
為了不當電燈泡，秋子飛快地離開座位，因此沒有發現女生的異樣。直到手塚從道路盡頭走到門口，才發現有道視線一直鎖在他身上，他抬起頭，看見繪裡困惑的模樣，隱約猜到了什麼。
一直到走出甜品店，兩個人都沒有誰先開口。
手塚一貫冷淡，以往都是繪裡主動向他問東問西，現在她沉默了下來，氣氛就僵硬了起來。
少年像是不介意她的走神，在路過她喜歡的雪糕店時，順便幫她買了一支甜筒。
繪裡握著甜筒，有些愣，忍不住抬起頭來，「手塚君。」
「恩。」
她咬了咬下唇，問道，「『兩年』是什麼意思？」
「秋子說的？」
「是她，她說的兩年是……」
「沒什麼，」手塚打斷她，停頓了片刻，最終還是輕聲解釋道，「是我們分手的時間。」
繪裡眨了眨眼睛，遲鈍地反應過來，她本來應該驚訝才對，但是在這種情緒之前，一陣莫名的刺痛從心裡湧起，細細密密的像針紮過心臟。
她看著手塚，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脫口而出的首先是，「……對不起。」
「不用道歉，」手塚的表情有些晦澀，冷冰冰的臉上像是覆了一層霧氣，看不清他的心情，也許是為了安撫她，少年添了一句，「不是你的問題。」
「誒？」繪裡反應了一下這句話的含義，好奇地問，「那，就是手塚君的問題了嗎？」
手塚國光揉了揉她的頭髮，沒有說話。
跟手塚國光道別後，繪裡坐在月臺的椅子上，心裡亂七八糟的想了許多事情，公車停下又駛出，到日暮西山時分，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影子孤零零地被拉長在地上。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忍足發來的資訊，問她有沒有到家。
繪裡這才注意到天色已經黯淡，她回了條短信後，站起來看車，卻發現身後居然還有人。
「手塚君，」她低聲喚道，對自己忽視了對方這麼久感到有些過意不過去，「你怎麼……恩，還沒有走？」
少年言簡意賅地回答道，「我不放心。」
女生像做錯事一樣，低下頭說道，「對不起。」
「不用道歉。」手塚國光忍不住歎了口氣，重複道，「不要跟我道歉。我……很不喜歡。」
聽見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說出這樣的話，女生遲鈍地點了點頭，「……哦。」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
因為今天有心事的原因，這份沉默也被拉扯的漫長而尷尬，繪裡覺得這樣拖下去於事無補，於是終於開口。
「手塚君，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你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抬起頭，「……什麼花？」
手塚國光看了她一眼，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問，但還是如實地回答道，「沒有。」
*
不是他。
那對戒指的主人，怎麼也不可能是分手兩年的前男友，再加上櫻花對他沒有任何特殊意義，繪裡覺得這個可能性已經完全歸零了。
想到這裡，繪裡苦惱地撐著下巴，看向窗外。
冰帝的清晨總是活力四射的，女生們似乎有著永遠都花不完的熱情，對衣服妝容飾品進行討論，而男生們則是熱衷於運動，毫不吝嗇在陽光下展示自己的力量——網球場那邊，總是傳來低低的尖叫聲。
松野一成走進來時，正好看見她這個樣子，愣了一下。
他一點都沒有正在別人班裡的自覺，徑直走到女生座位前，「……喂。」
「一成？」女生抬起頭來，「你怎麼過來了？」
因為這對獵奇的組合，班上有不少人都悄悄的看了過來，松野一成注意到那些視線，更加煩躁起來，「下午放學不要亂跑，爸媽來接我們。」
「誒？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的？」
「不知道。」
「那，我們要去哪裡嗎？」
「不知道。」
繪裡稍微歪了一下腦袋，「……這就傷腦筋了。」
「怎麼？」松野一成剛問出這句話，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於是他為了掩飾關心又畫蛇添足地說了一句，「你有約會嗎？」
這句話對別的女生來說或者有些失禮，但繪裡卻歎著氣點了點頭，說，「是啊。」
松野一成：……
送走一臉「你真是太可怕了」的弟弟之後，繪裡拿出手機，給手塚國光發了一條短信。
「下午家裡有事，可能沒辦法去找你了。」
她才剛剛發出去，就收到了少年的回復。
「我有東西要拿給你。」
誒？
她正要問是什麼東西，又看見手塚的第二條短信。
「中午一起吃飯吧。」
繪裡想了想，回復道，「好啊，我請你，我們學校的食堂超美味！」
不過手塚國光回資訊的速度這麼快，這讓她意識到了晨間訓練已經結束，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就看見向日嶽人推門進來。
「……」繪裡後知後覺地想到，她或許不應該把午飯地點訂在食堂。
「怎麼啦？」注意到她的視線，嶽人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有。」繪裡猶豫著向他坦白道，「今天中午，有朋友要過來找我，所以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了。」
「哦。」岳人雖然不是很高興，不過還是答應了下來。
不過，等他發現那位朋友性別為男，而且還是對手學校的部長時，岳人還是差點掰斷了手裡的筷子。
「冷靜，冷靜。」忍足把準備沖過去的搭檔按在座位上，「你過去幹什麼？」
「怎麼能讓他們單獨相處！！」嶽人理直氣壯。
「說得好，」忍足贊同道，又帶著笑意問，「以什麼名義不讓他們單獨相處？」
「……」嶽人鼓著臉，無話可說，只好怒氣衝衝地盯著那邊的桌子，大有想把他們兩個看成篩子的架勢。
另一邊，繪裡感受到不能忽視的視線，硬是忍住了沒讓自己轉頭。
手塚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件事，側頭微微看了一眼，這讓繪裡有些緊張，但是他卻什麼都沒說。
「……」因為他說過不喜歡聽見道歉，繪裡斟酌了一下才說，「他沒有惡意的。」
手塚淡然道，「我習慣了。」
「什麼？」
手塚卻沒有再回答她，而是淡定的把她餐盤裡的胡蘿蔔夾走，那姿態看上去，也是十分的「習慣了」。
「誒……手塚君果然很厲害啊。」繪裡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就連她自己，對討厭吃什麼菜都是最近才實踐出來的，手塚卻看一眼就能知道……這大概是，前男友才能get到的技能吧。
畢竟，他們曾經熟悉到，足以喜歡上彼此的地步。
吃完飯後，出於禮節性問候，手塚說要去跟認識的人打聲招呼，於是繪裡就跟著他……往嶽人那一桌走去？？？
像是沒有注意到她的驚訝，手塚站在了冰帝網球部這一桌前面。
「怎麼今天有空？」比起她的不淡定，跡部就自然多了，他靠著椅背，在別人做來或許鬆懈的姿態，放在少年身上卻有種矜貴的慵懶意味，他抬起眼睛，「提前說一聲的話，我可以安排人接待你。」
在手塚跟跡部對話時，繪裡的手腕被人冷不丁地拽住，她側頭，嶽人正一臉不滿的看著她。
她對嶽人比了一個悄聲的手勢，然後忍不住摸了摸少年紅色的頭髮，一半是試圖安撫他，一半是覺得他這副模樣實在可愛得犯規。
嶽人顯然是發現了她的企圖，哼了一聲，沒有反對的意思。
不知道為什麼，手塚對她跟嶽人的互動不太在意，目光一直盯在跡部身上，以繪裡女生的直覺，她總覺得現在的手塚雖然表面冷淡，但其實散發著隱約的敵意。
網球部的其他人對他們兩個相處的姿態卻見怪不怪，繪裡思索了一會，覺得這多半就是男生們的交情了吧——勢均力敵，互相the one（×）。
第13章 聚會
繪裡送手塚到校門對面的車站，也許是因為少年外表的震懾力實在太足了一些，這一次熱心的群眾們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在他們走過之後，才敢從眼神交流轉向語言交流。
「又換了一個男朋友！？！」
「好想讓北川同學教我怎麼談戀愛啊，嗚，為什麼我還單身？」
「這個是冰山系呢，好酷哦。」
「你們都不覺得這個有點冷嗎？」
「說起來，的確，北川同學的抗寒能力不錯……」
抗寒能力不錯的繪裡正從冰山手裡接過一個袋子，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秋子給你的蛋糕。」
繪裡眨了眨眼睛，「秋子姐沒事給我蛋糕幹什麼？」
「不知道。」少年一副坦然的樣子。
「手塚君，」這個理由想要糊弄女生，顯然是行不通的，不過，少年看上去也沒有想要隱瞞，他對上女生望過來的視線，聽見她問，「跟秋子姐說了什麼嗎？」
「啊。」
「是故意過來的嗎？」
「啊。」
「所以，」女生歪著頭結論道，「想見我嗎？」
繪裡以為手塚國光會接著含糊不清地應道，但是他卻稍微低下頭，湊近了自己，那雙平常顯得冷淡的眼眸被莫名的意味覆蓋，倒映出她的身影。
「……是我，表現的不夠明顯嗎？」
繪裡愣了一下，腦海裡忽然湧現出一些陌生卻熟悉的畫面，那些畫面交疊而來讓她變得不知所措，於是，她下意識地眼前抓緊了少年的衣角。
【漸漸熟悉起來後，對於他打網球這件事，女生顯得格外感興趣。
她手裡把玩著從手塚那裡拿來的綠色小球，臉上露出一絲莫名意味的神色，「說起來，我也認識一個很喜歡網球的人呢。」
手塚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手塚君，」女生突然想到什麼主意似的，側頭看他，「既然那麼不喜歡我去那些地方，那教我打網球怎麼樣？」
手塚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才點頭同意說，「好。」
那之後，她的課餘時間就跟手塚呆在一起。
手塚是個很嚴厲的老師，但是女生卻是個非常懈怠的學生，完全不在意他的冷臉，發球接球水準都奇差無比，經常練了一會，就撒嬌耍賴不肯再練，然後就在場邊喝著飲料看手塚獨自練習。
終於有一天，嚴謹的少年感到忍無可忍，「不是說要學網球嗎？」
「誒？？」女生明顯愣了一下，「手塚君很希望我認真學嗎？」
手塚國光追溯起最初的緣由，發現自己內心其實是有些矛盾的，他不自覺地握緊了網球拍，表情因此變得更加嚴肅起來，「……那個人，是男生嗎？」
「什麼？」女生沒有反應過來，呆呆地抬起臉。
手塚國光對上她的視線，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你認識的那個喜歡網球的人，是男生嗎？」
女生的臉色有些驚訝，隨後，緩慢地露出揶揄的笑容，「手塚君這個樣子，給人的感覺像是在吃醋呢。」
「是嗎？」
「恩！」女生站起來，拍了拍裙角，因為站在臺階上的緣故，視線正好與他齊平，她的雙手背在身後，傾身靠近少年，直到將距離逼近到幾乎算是冒犯的程度，才悄聲問，「手塚君，喜歡我麼？」
她卻沒有如願看見少年驚慌失措的模樣。
手塚國光的眼睛深斂著某種平靜的意味，他用這種眼神直直地凝視著她，直到看到女生稍微有些惱羞的表情，才以一種無比坦蕩的姿態，不緊不慢地說道，「是我有哪裡，表現的還不夠明顯嗎？」】
這份時光錯亂的告白，讓女生的神情變得茫然起來，她望著眼前比記憶中高大了許多的少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怎麼了？」手塚看著她還抓著自己衣角的手。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繪裡抬著頭說，想了想解釋道，「一些，並不讓人難過的事情。」
「是麼？想起了什麼？」
「想起在網球場邊，」女生下意識地回答道，「你說……喜歡我。」
手塚神色一怔，向來冷冽的眉眼，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他伸手揉了揉女生的頭髮，「既然不難過，為什麼露出這幅表情？」
「因為……因為……」
女生努力地組織語言，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有些挫敗地放棄了表達，發現少年的整潔而乾淨的衣角在自己的摧殘下已經變得慘不忍睹起來。
「咦？？我不是故意的！」她立刻鬆手，想要撫平上面的皺痕。
「沒關係。」手塚輕輕地攔住了她的動作，他握著女生的手腕，分明沒有施加什麼力氣，卻讓人覺得堅定，意有所指地說道，「……都沒有關係的，繪裡。」
*
下午，北川繪裡果然看見了父母的車停在校門口。
「一成呢？」坐進後座，繪裡首先問道。
「哦，他說他晚點自己過來。」母親解釋道，打量著自家女兒，憂心忡忡地說，「怎麼又瘦了？」
「沒有啦，我明明吃得很好。」
繪裡安慰了一會母親，忽然覺得奇怪起來，「為什麼我們停在門口？」
「還要等一個人。」母親看了她一眼，歎著氣說，「待會兒對人家客氣點。」
「……啊？」
繪裡迷茫地應了一聲，沒過多久，就看見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朝她們的方向走來，繪裡正在心裡默念「不會吧不可能吧一定是在做夢」的時候，跡部景吾打開車門，無比順理成章地坐在了她的旁邊。
繪裡：……
這位大哥，平常看不出來，原來我們認識哦。
北川父母帶他們去的地方，類似于朋友間的家庭聚會，一群長輩聽說了前段時間她受傷的事情，紛紛圍著她寒暄問暖，這讓北川繪裡一臉懵逼，在心裡不斷呼喚松野一成那個不靠譜的坑貨快來救場。
松野一成顯然沒有聽到她的呼喚，好在跡部景吾總是在她需要說話之前，先一步叫出了長輩的名字。
但可惜的是，好景不長，跡部很快就被一位相熟的長輩喊去說話，北川繪裡左看右看，都沒有找到松野一成，因此當機立斷地跑到場地外面的湖泊邊，企圖借由這幅看風景的模樣，避免有人來找她談心。
「繪裡，你在這裡呀。」
聽到身後的輕柔的聲音，她就知道自己的計畫沒有成功。
繪裡轉過頭來，對著這位看上去十分氣質高雅的女士，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因此沉默了下來。
「聽說你前段時間受傷了，」來人顯然察覺到她的沉默，歎了口氣，「沒有去看你，真是不好意思。」
「啊？沒關係……」繪裡立刻擺手說，「不是很嚴重的傷。」
「那就好。」她愛憐地摸著女生的頭髮，「已經好久不見了，有空來伯母家做客吧？雖然……」
她接下來的話被人打斷。
「媽！」少年大步地朝她們走來，皺了皺眉頭，「您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哦。」這個被跡部景吾稱為母親的女人露出活潑的笑意，「怎麼？我先來找繪裡讓你吃醋了嗎？」
跡部景吾露出無奈的神情，說道，「沒這回事。……金律師在等你。」
「哦，對，我約了他聊一些事情。」跡部媽媽恍然大悟般，正要朝會場走去，忽然又停下腳步，拍了拍兒子肩膀說，「景吾，要好好照顧繪裡哦。」
「知道了。」似乎是為了讓她儘快放心離開，跡部景吾應道。
跡部媽媽離開後，湖邊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面面相覷，安靜的能聽見魚在水面上擺尾的的聲音。
跡部景吾顯然不喜歡這樣的沉默，轉身就要離開。
他還沒邁開步伐，就聽見女生的聲音，輕輕的和風聲混合在一起，吹皺了一池水。
「我是不是見過你？」她聲音有些疑惑。
「什麼？」跡部景吾轉身，有些好笑地問道，「這是很稀奇的事情嗎？」
「我見過你。」繪裡又重複了一遍，這次她用的是肯定句，然後慢吞吞的補充道，「……在醫院裡。」
跡部景吾看著她，挑了挑眉毛，猜到他今天的表現可能已經讓她察覺到了破綻，但他卻不太在意這個，而是說道，「我以為你那時已經睡了。」
繪裡搖了搖頭，即使少年的視線銳利而迫人，她依舊像察覺不到那樣，誠實地敘述，「如果我不裝睡的話，你可能要在門口站一輩子。」
「……」跡部眼裡像藏著一把刀，但現在卻悄然收起了鞘，他平靜地看著她說，「互相裝作不認識，不好麼？」
「不好。」繪裡直接拒絕道，想了想說，「我不喜歡陷入這種……完全被動的境地。」她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跡部同學，以前跟我關係很差嗎？」
跡部景吾像是笑了一下。
「對，」他仰著頭承認道，「很差。」
第14章 校際聯誼（一）
北川繪裡怎麼也想不明白，她有什麼地方能跟跡部結仇呢？不管怎麼看，跡部都不像是個會跟女孩子計較的人啊……難道是她以前太囂張的原因？
她想來想去，覺得這個猜測最為靠譜，畢竟一個唯我獨尊的人，最討厭的莫過於另一個唯我獨尊的人，就算她現在改了也不行。
好在那天之後，繪裡就沒有再跟跡部有過交集。他們兩個在學校，一個人是走哪都有人前呼後擁的存在，另一個身邊幾乎萬徑人蹤滅，想要打個照面，確實是一件很有難度的事情。
她沒有把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因為偶爾能在手塚的幫助下想起一些事情的緣故，她又去鳳秋人那裡彙報了一趟。
從秋人辦公室出來，繪裡想也沒想，順理成章地往她失憶後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幸村精市的病房走去。
跟以前不同，他的病房今天門開著，繪裡敲門時，室內一群少年都紛紛轉頭望過來。
這場面讓繪裡覺得眼前突然閃了一下，一群帥哥紮堆出現的場面，她在公關部看見過，在網球部也看見過，沒想到在病房裡都能看見……
「繪裡，」幸村精市也看見了她，笑了起來，「你來了。」
「啊？……恩！」繪裡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站在門口好奇地說道，「你這裡今天挺熱鬧的啊。」
「是網球部的部員們。」幸村接著又向他的部員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病友。」
「……」繪裡抽了抽嘴角，心想，那句「大家都有病」你是記了多久才找到反擊的梗啊？
少年們顯然也很清楚自家部長切開黑的屬性，聽見他這麼說，頓時都有些同情地看向女生，眼裡就差沒寫著「真是身殘志堅了不起的少女」。
戴著帽子的少年首先朝她點了點頭，「真田弦一郎。」
「哦……我聽幸村提起過你。」
真田看起來對幸村怎麼評價他一點都不好奇，神情嚴肅地說道，「幸村在醫院這段時間，麻煩你照顧了。」
繪裡擺擺手客氣的說，「還好啦。」
然後她就看見幸村精市一臉「你還真敢應啊」的表情。
網球部的少年們因為明天還要上課，因此在晚飯前就離開了醫院，繪裡坐在床邊翻幸村的書，而幸村沒事做，就在另一邊削蘋果，削完之後，旁邊伸過來一隻手。
來探病的某人一臉無愧地啃起了病人削的蘋果。
幸村精市「……」了一下，覺得按照他們這樣的相處模式，她還能覺得是自己在照顧他，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十分心理強大。
他決定給她找點事情做。
「繪裡啊。」
「恩？」女生還在低頭看著書，隨口應道，「怎麼了？」
「最近在學校交到朋友了嗎？」
繪裡看了他一眼，聯想了一下後果，把那句「為什麼你的語氣比我媽還操心」咽回去，誠實地掰著手指頭數道，「恩……有三個朋友，兩個是以前認識的。」
「……」幸村精市笑著鼓勵，「認識了一個新朋友，也還算不錯。」
女生顯然看穿了他的勉強，只是略微苦惱地趴在床上，沒有說話。
「學校還是很無聊嗎？」
「……唔，還好。」要是八卦群眾再安靜一點就更好了，繪裡心想，她是不是應該擺出手塚那副樣子，這樣大家好像都不敢說話了。
「想要去玩嗎？」
「誒？」繪裡總算聽出他話裡隱藏的循循善誘的意味，警惕地抬起頭，「你想幹嘛？」
*
說起來，她早該意識到的。
繪裡等在醫院後門的綠蔭下，望著天空中飄過的雲這樣想到。
在幸村問她有沒有感到無聊的時候，她就應該知道——這絕對是他想搞事情的徵兆！
然而這個坑，她還是傻愣愣的跳下來了。
她沒有等多久，就看見一道身影矯健地從牆上躍下，光從表面很難看出來，清俊的少年無論是力量還是身手，都遠比常人出色。
幸村精市站在她面前，笑著說，「走吧？」
他今天穿的是常服，因為最近降溫的關係，在襯衫外面披了一件外套，隨著他的動作在半空中劃出帥氣的弧度，這讓繪裡非常好奇，伸手去探他的肩膀。
……居然沒有別針。
真是神奇的幸村君，繪裡在心裡默默感慨，跟上了他的步伐。
「我們去哪裡啊？」
「唔，」幸村精市想了想，理所應當地決定，「當然是去最熱鬧的地方啊。」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站在一間學校的大門口。
校門口櫻花盛開，風一吹便落滿肩頭，繪裡眨了眨眼睛，念出刻在牌匾上的名字，「……帝光？」
「是這裡沒錯。」幸村抬步進去，竟然也沒有人來攔，見女生一臉疑惑，他主動解釋道，「今天舉辦校際聯誼，所以學校是對外開放的。」
「原來如此，」繪裡遲鈍地應了一聲，又問，「這你怎麼知道的？」
「我本來，」幸村的語氣聽上去十分遺憾，「是打算來踢館的。」
「……誒？？？？」女生悄悄地從他身邊挪開了幾步，似乎是生怕受到戰爭波及。
「開玩笑的，我在你心裡的形象到底多無聊啊。」幸村抽了抽嘴角，「有個友誼賽的邀請……說起來，真田他們今天也會在。」
說到這裡，他的視線轉向女生。
「恩？你看著我幹嘛？」繪裡莫名感到背後一寒。
「如果我們不幸暴露的話，」幸村精市一臉嚴肅地制定了戰略計畫，「你負責掩護，我負責撤退。」
「……不要把甩鍋說得那麼好聽啊！！」
因為不管怎麼看，幫幸村從醫院裡溜出來這件事，被真田發現的後果都很不堪設想，所以他們兩個都沒有靠近網球場，當然啦，用幸村的話來說就是：
「——這種沒有懸念的比賽有什麼好看的。」他的表情十分溫柔可親，「要是輸了的話，切腹謝罪就好啦。」
「喂！！幹嘛隨便切換到恐怖故事模式！！」繪裡被他嚇了一跳。
「帝光嘛，最出名的就是籃球了。」也正是因為幸村這句話，兩個人此時都坐在籃球場的觀眾席上。
不過，這也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
周圍的尖叫聲幾乎淹沒會場，比賽雖然沒有製造出足夠的衝突，但是帝光正選們帥氣的臉和碾壓式的打法，還是十分能夠吸引女生們的視線。
繪裡看了一會，覺得有些奇怪，轉頭去問幸村，「他們這樣打也可以嗎？」
「恩？」幸村完全不覺得有哪裡不對，「怎麼了？」
「有一支隊伍完全不用團隊合作誒？」她像是真的很困惑，「……這樣都能贏？」
「足夠強大的話，為什麼不可以？」幸村精市理所當然地說道，「如果對手不能在場上給己方造成威脅，那麼，想怎麼打都是看心情而已。」
「你的意思是，他們面臨危險的局面才會收斂嗎？」
幸村精市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問我這個幹嘛？」
女生的目光亮閃閃的，「因為我覺得幸村好像懂得很多啊！」
「哈？」幸村聽到她這樣回答，無比親切地笑了一下，接著一改人生導師的畫風，說道，「可是，我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啊——你看，我像是敗北過的人嗎？」
繪裡：……
她默默扭頭，繼續專注地看著比賽——或者說是，選手們耍帥。
過了一會，幸村精市聽見她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什麼啊，原來你懂得也不是很多嘛。」
「……」真是對不起啊讓你偶像坍塌了一角。
看完一場對外行來說、幾乎稱得上個人秀的視覺盛宴，繪裡興致盎然地逛起了攤位，校際聯誼提供的當然不止比賽和會議，還有各個社團展示特色和交流的平臺。
她終於察覺到把幸村精市帶出來的好處，這貨就跟人形外掛似的，不管什麼活動，只要參加了就奔著第一名的獎品而去。雖然目的不是這個，但從結果上看，幸村的確達成了踢館成就。
就在幸村被她拉著解謎的時候，繪裡隔著遙遠的距離，聽見了校道盡頭傳來的動靜，她起先不以為意，但是抬頭望去，第一眼就看見了常陸院雙子從車上下來的身影。
——為什麼公關部也在社團交流的範疇裡啊！！他們的畫風明顯不一樣吧！！！
繪裡內心瘋狂地吐槽，看見常陸院雙子越來越近的身影，慌不擇路的藏進了旁邊的沒人的攤位裡。
等到櫻蘭一行人帶來的喧鬧稍微退散，繪裡才出桌子底下鑽出來，探出一個腦袋，自言自語道，「……他們走了嗎？」
沒想到旁邊竟然有人應了一聲，「如果你是說櫻蘭的人，他們已經過去了。」
「誒？？！！！」繪裡抬起頭來，看見坐在一邊的清秀少年，驚訝道，「你你你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少年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反應，表情都沒有變化一下，說道，「我一直都在這裡。」
也許是他莫名的很有可信度，繪裡飛快地接受了這個說辭，她仰著頭，因為逆光的緣故，這才看清少年的模樣，「咦？你是帝光籃球部的成員吧？」她想起進場時，自己還吐槽過帝光隊伍人數不足，幸村研究了半天才給她指出看漏了的面前這位，因此她印象比較深刻，客氣道，「剛剛的比賽打得很好啊。」
少年聞言，並沒有露出高興的神色，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問，「是嗎？」
在他這樣的注視下，繪裡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又添了一個字，說道，「好吧，其實我覺得……打得很好看。」
「好看？」
「唔，那個黃頭髮的啊，長得超帥誒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還有綠色頭髮的，特別有氣質的感覺，總之——」她說著，看見少年愣愣的表情，莫名停了下來，「啊，不好意思啊……」
「沒關係，」少年反應過來，並沒有糾正她的說法，只是說道，「可是籃球的話，並不是為了打得好看啊。」
「咦？是這樣嗎？」
繪裡眨了眨眼睛，幸村看上去很認同他們的賽場風格，但是少年好像不這麼想，她也搞不懂哪邊是對的，望著少年陷入了人生沉思。
「……」
少年顯得有些莫名其妙，過了半響，他只好朝一直蹲在地上盯著他看的女生伸出手，「你好。我是黑子哲也。」
第15章 校際聯誼（二）
繪裡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之後，四處環顧一圈，發現了一個有些嚴肅的問題……她居然把幸村精市弄丟了！！！
雖然那貨完全沒有自覺，但怎麼說也是個病號，而且，就算幸村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的病情，可在醫院住了那麼久，搞不好還是個比較嚴重的病號。
繪裡著急地找了一圈，又去求助旁邊的黑子哲也，「你剛剛有沒有看見一個……長得很好看，非常好看，特別好看的男生？」
她自覺把幸村的特點說得非常明確。
黑子想了想，搖頭建議，「要找人的話，可以去學生會那邊。」
「哦。」繪裡轉身就要離開，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問，「學生會在哪邊？」
「……」
正好拜託黑子看著攤位的同學回來了，他站起來，對女生說，「我帶你去吧。」
繪裡在心裡迅速地給他發了一張好人卡。
但是到了學生會設立的廣播中心，繪裡又遇到了別的麻煩——她絕對不能再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幸村的名字吧！不僅會被真田發現，最重要的是，絕對會被幸村秋後算帳……
她正跟工作人員苦惱著面面相覷，突然間，眼前的人忽然收斂起愁意，對著她身後露出了敬慕而喜悅的神色，「會長！」
「恩。」來人溫和地對她說，「今天早上辛苦了。」
「不不不完全沒什麼事呢！」
「是嗎？」少年停在繪裡的身後，「我剛剛好像聽到，你們在討論什麼？」
「那個啊……」工作的女生從迷妹模式回神，看著繪裡，無比煩惱地歎了口氣說，「這位同學說想用廣播找一個……知名不具的人……」
「哦？」被稱為會長的少年，用清潤而溫和的聲音問道，「我們學生會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他的態度這麼客氣，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幸村相處久了，繪裡總覺得這句話還有一層潛藏的含義，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沒有就退下，刁民補藥搞事。
她歎著氣轉頭，黑子先一步的從她身邊邁開步伐，將自己的存在感暴露在別人面前，「赤司君。」
「哲也。」赤司征十郎點了點頭，又問，「是你的朋友嗎？」
黑子哲也遲疑了片刻，感覺衣角被人扯了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還是配合著說，「……恩。」
赤司征十郎總算施捨了一點多餘的注意力，「要找什麼人呢？」
黑子哲也想了想她的描述，頓時詭異的沉默了下來，就在這時，繪裡從他身側探出頭來。
「是你啊，」她看見面前這位俊秀的紅發少年，輕輕挑起了眉毛，顯得有些驚訝，「沒想到你們認識呢。」
繪裡：「……」
不，比起這個，我更加沒想到隨便來個人都跟我認識……
赤司征十郎還是一副非常溫和的模樣，不過自從發現是認識的人之後，他稍微緩和了語氣中不易被人察覺的敷衍，說道，「正好我要去開會，你跟我一起走吧，繪裡。」
「？？？」北川繪裡滿頭問號的跟在他身後，因為他的態度那麼順理成章，走出一段路之後，她才反應過來，「你知道我要找誰嗎？」
赤司征十郎露出篤定的神色，「當然。」
於是在會議室門口看見熟悉的身影時，北川繪裡忍不住低頭抽著嘴角，心想，認識是認識，但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赤司征十郎理所當然地對著室內的人解釋道，「途中遇到，順便把她帶過來了。」
「……」室內的人顯然也覺得在狀況之外，過了一會才開口道，「啊嗯，給你添麻煩了，赤司君。」
「舉手之勞。」
赤司征十郎離開之後，繪裡抬頭望著牆壁上的磚紋，專心致志地研究著。
跡部景吾合上手裡的雜誌，褪去剛剛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的客氣，語氣微嘲，「你不要說……你是因為迷路了才被人帶過來的？」
「不是啊，」繪裡小聲地辯解道，「我只是說要找人好不好……」
她想，那位赤司君多半是覺得冤有頭債有主，哪個學校出來的就丟去他們會長那裡，這個方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居然挺有道理的……
陸陸續續的，會議室又湧進了其他人，其中還有她認識的幾個，立海大附中的柳生比呂士發現了她在場，稍微點點頭算打招呼。
繪裡想起不知所蹤的幸村，現在看到立海大附中的人就心虛，飛快地移開了視線……然後又看見了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手塚國光。
他的視線掃過跡部景吾，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就落在繪裡身上。
繪裡高興地朝他揮了揮手，正要說話時，鳳鏡夜從旁邊走進來。
「繪裡？」
鳳鏡夜對她出現在這裡，顯得有些詫異，問道，「你怎麼在這？」
「額……我……」繪裡想了想——對啊她為什麼在這裡！
正要找個藉口溜之大吉，就看到始作俑者再次從門外走進來，他稍微抬起了頭，巡視一圈，不知道為什麼，繪裡感覺剛剛還鬧哄哄的場面微妙的被震懾住了……反正，她是被鎮住了。
「那麼，我們開始吧。」赤司征十郎說著，從裡面帶上了門。
繪裡盯著關上的門看了一會，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她沒有立刻從房間裡走出去——總覺得，這樣會發生不太好的事情。
燈光暗下，看上去這個氣氛一本正經的會議就要開始。
好了，這下出不去了，鳳鏡夜還在用探究的視線打量她，繪裡只好搜腸刮肚地思考用什麼理由忽悠過去，她這邊還沒有頭緒，就看見從半空中掉下一本筆記本，準確地落進她的懷裡，拯救了即將到來的冷場。
「——我的跟班。」跡部景吾說道。
隨著赤司征十郎走上主席臺，宣佈會議正式開始，繪裡才知道她誤入了校際聯誼的重頭戲——各家學生會撕逼（×）。
聽著各位會長和委員們唇槍舌劍，繪裡完全不明所以，捧著筆記本公然摸魚，好在跡部景吾看上去也不怎麼指望她的樣子。
所以等到會議結束後，她的筆記本上已經多出了畫上去的漢堡，薯條，三文魚壽司，布丁等等……不知所云的東西……跡部覺得，要是讓外人看見了，極有可能以為他們開的是美食大會。
「你很餓嗎？」跡部翻了翻她的會議記錄，這樣問道。
繪裡此時只想快點脫身去找幸村精市，因此就算承認了很丟人，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點頭道，「對啊很餓，我先去吃東西了再見！」
沒走兩步，她的衣領被人扯住。
「讓你走了嗎？」跡部景吾在身後慢悠悠地說道，「你今天鬼鬼祟祟的，很不正常啊。」
「……」你厲害，繪裡心虛地望天。
正在僵持著的時候，手塚跟他身邊的人說了兩句，也朝他們的方向走來，「跡部君。」他禮貌的打了聲招呼，把女生的衣領從他手下解救下來，低頭一絲不苟的撫平上面的皺痕。
跡部景吾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繪裡，」另一邊，鳳鏡夜也走過來——他今天是作為優秀前輩來演講的，「春緋昨天才提起你，等下要去見他們嗎？」
「誒？」雖然被春緋惦記讓她很開心，但繪裡想到那對雙胞胎就頭痛，推脫道，「不了吧，我等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
鳳鏡夜抬了抬眼鏡，目光在跡部和手塚身上各停留了一瞬間，最後落在繪裡身上就顯得意味深長了起來，「是嗎，要去忙什麼？ 」
…………Wait！幹嘛搞得好像我就只有面前這三個選項！那只能交白卷了啊摔筆！
繪裡懷疑他就是閑得無聊來添油加醋的，因為他這樣的態度，倒讓她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局面一時有些尷尬，就連立海大附中那邊的柳生都察覺到不對，往他們這邊看了兩眼，用眼神詢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如果不是她拐走了他們部長的話，繪裡倒很想讓他幫忙。
但是，因為不可逆轉的現實，她只好裝作沒有看懂柳生的眼神，在四周搜尋了一圈，思考怎麼脫身。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發色顯眼的少年身上。
正在跟旁邊人討論會議結果的赤司征十郎敏銳地抬起頭，對上了女生的視線，他看清楚她那邊的情況，只是稍微抬了抬眉毛，露出了然的神色，隨後往門口走去。
繪裡立刻追了上去，「赤司君。」
赤司征十郎配合地停下腳步，回頭問道，「有什麼事嗎？」
「哦……對，有點事想問你！」繪裡走到他身邊，「我們邊走邊說吧。」她回頭對幾個認識的少年揮了揮手，「改天再聊。」
因為赤司征十郎的掩護，她總算逃開了那莫名詭異的氣氛，走出了很遠還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倖，對少年道謝，「剛剛多虧了你啊。」
「我以為是你去找……他的，現在看起來，是我誤解在先。」赤司微笑著說，「既然如此，把你帶出來也是我的責任範圍。」
「為什麼會覺得我去找跡部景吾啊……」繪裡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不過赤司只是冷淡的微笑以對，看上去並沒有為她解惑的意思。
「說起來，我真的有件事想問你。」繪裡歎了口氣，「你們學校，最熱鬧的地方是哪裡？」
作者有話要說：
這波動的收藏是發森了什麼！總之謝謝各位小天使！
第16章 校際聯誼（三）
繪裡在人山人海的禮堂找到了正在看演出的幸村，後者看見她過來，顯得有些意外，「你怎麼找到的？」
「……很簡單啊，」繪裡在旁邊坐下，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額角的汗說道，「基本上，往最熱鬧的地方找就對了——幸村你明明長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但奇怪的愛湊熱鬧呢。簡直是詐欺啊。」
莫名被安上罪名的幸村略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這裡比較有趣而已。」
繪裡擺了擺手，「你都不知道我剛剛經歷了什麼！」她有些想抱怨，但又覺得好像沒發生什麼——就是莫名讓人覺得壓力很大，停頓片刻，她換了一個話題，「說起來，我看見你們學校的柳生君了。」
「唔……不小心跑進會議室了嗎？」幸村精市聯繫了一下時間，很快就猜了出來，他似乎對那個場面並不陌生，安慰道，「別擔心，大家都是好人呢。」
「……」你這是給誰群發好人卡啊？
繪裡抽了抽嘴角，想起這一系列折騰的罪魁禍首，咬牙切齒道，「以幸村你為參照標準的話，的確，大部分人都是好人啊……」
幸村精市聳肩，「繪裡，遷怒是不好的行為哦。」
「哼！」
見女生擺明不講理的樣子，幸村歎了口氣，沒有再反駁她。
看完演出，他們隨著人群走出禮堂，這對亮眼的組合在陽光下顯然吸引了許多視線，偏偏幸村還毫無自覺的樣子，繪裡扯了扯他的衣角，悄聲建議，「……要不，我們回去吧？」
「誒？為什麼？」幸村望過來，體貼地問道，「累了嗎？」
繪裡搖頭，想到一個會議就遇見那麼多熟人，顯得憂心忡忡的，「等下遇到真田他們怎麼辦？」
「恩……」幸村精市想了想，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們進來的時候，不是說好了嗎？」
「你還真的要我背鍋啊？！」繪裡大驚，立刻抓住他的衣角強調，「不行，絕對不行，要死一起死。」
於是在拐角處跟手塚國光狹路相逢的時候，他看見的正是這個場面。
少年像是根本沒有看見繪裡抓在別人身上的手，面不改色地走了過來，隨著他越走越近，繪裡覺得周身的氣溫無端降低了幾度，她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啊，手塚……好巧啊……」
「恩。」手塚點了點頭問，「事情處理好了嗎？」
繪裡拽著幸村的衣角，「……正在處理。」
他的視線這才順理成章地轉到幸村身上，冷淡地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幸村君。」
「是手塚君啊。」幸村精市笑了起來，側頭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對繪裡說道，「真的不放手嗎？」
繪裡一臉堅定的搖頭。
幸村精市也就放任了她，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句，「看不出來你有讓男生為你吃醋的壞習慣嘛。」
「……」
吃醋什麼的，繪裡悄悄打量了手塚國光一眼，怎麼也沒辦法從那張臉上看出什麼異常。她斟酌了一下幸村驢她和放手就不見人的幾率是多少，得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你少來了，我不會上當的……」
大概是幸村也覺得手塚的冰塊臉沒什麼說服力，只是挑了挑眉，一副「你現在不聽我的話以後會吃大虧」的模樣，放棄了勸她。
「手塚君要去哪裡？」幸村轉而問道，「沒什麼事情的話，一起走吧？」
話說得這麼親切，繪裡覺得他多半是打著「見到一個熟人就拐一個」的念頭——這樣就不會有人能在真田面前走漏了風聲。
手塚思忖片刻，走在了繪裡旁邊。
這下，他們的組合更加惹眼起來，繪裡走在手塚和幸村中間，四面八方的視線時不時落在他們身上，她幾乎感受到了在冰帝一般的待遇，不過身邊兩個人都不太在意的樣子，依舊旁若無人在聊著今年的各校網球部比賽配置。
「……」繪裡完全插不進他們的話題，看上去，他們兩個也沒有讓她一起聊天的意思，幸村看她有點無聊，還很體貼的塞了一副耳機給她。
「咦？這不是繪裡嗎？」
在路過一個手工藝的攤位時，她被人喊住，周圍實在喧鬧，還是幸村注意到，拉著她停了下來。
「繪裡……」那茶色短髮的女生顯得有些生氣，看了看她旁邊的人，遲疑道，「你知道我弟也在這裡嗎？」
「啊？」繪裡對她眨了眨眼睛。
見她一副無辜的樣子，女生的反應更加氣憤，「真是太過分了！」她看了眼幸村和手塚，到底沒說出什麼激烈的言辭來，只是對著他們兩個說，「……你們兩個長得再好看都沒用，她是有未婚夫的，哼！」
就算這句話的槽點和信息量都有點超出正常初中生的理解水準，但是幸村聽見之後，也只是溫和的對她笑了一下。
女生原本氣勢洶洶的表情稍微凝滯下來，掰著手指頭有些糾結，「哎呀，其實談個戀愛也不是不可以……」她歎了口氣說，「但是不能被我弟發現啊……」
——你的原則呢？幸村的笑容頓時微妙起來。
繪裡還是一臉狀況之外，她下意識地抬頭去看手塚，少年還是冷冰冰的模樣，不過，她總覺得他現在的冷氣裡帶著點殺氣。另一邊，幸村笑意盈盈的，似乎根本沒受到什麼影響。
手塚正要說話，女生的視線穿過他們一行人，望向校道的另一邊。
「老弟！」她眼睛亮了亮，丟下攤位，朝那邊的少年跑去。
繪裡這才摘下耳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疑惑地看著幸村，「剛剛……你遇到熟人了嗎？」
幸村的表情頗有些意味深長，「不是我的熟人。」
「誒？」繪裡又去問手塚，「那，是手塚君你的熟人嗎？」
手塚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唔……」繪裡本來想說這個女生看她的目光似乎不太友善，但想到這是手塚的朋友，只好把這句話放回肚子裡去，一時有些悶悶的。
這時，女生把自家弟弟帶到攤位前，「你看，這是我自己縫的手工哦！」
「啊嗯。」少年應了一聲，到底沒有對那一桌無人問津的手工品做出什麼評價，他狀似隨意的掃了攤位前一行人，然後準確而熟悉地對上了其中一道寒氣逼人的視線。
「景吾……」女生察覺到氣氛不對，咳了一聲，低聲解釋道，「你不要誤會，他們是朋友啦。」說著，一直向繪裡狂使眼色。
繪裡迷茫地看著她。
「跡部君。」手塚國光終於開口，打斷了她們的眼神官司，說道，「有件事，我很在意，能換個地方請教麼？」
「鈴木園子，」跡部景吾立刻用『你又給我惹了什麼事』的表情看向他的遠房表姐，語氣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威脅，「——剛剛，沒有亂說話吧？」
「當然沒有啊！！」鈴木園子乾笑了兩聲，用降低了八度的聲音接著道，「我只是說了實話嘛……」
「跡部。」手塚國光神色平靜，看不出催促的樣子。
跡部景吾只好放棄了先算自家的賬，他的目光掃過一無所覺的繪裡，像是要確定什麼，旁邊的幸村注視到他的視線，輕輕地點了點頭。
於是他不再停留，朝相反的方向邁開步伐，「走吧。」
「誒？？」鈴木園子還在狀況之外，就看見她弟帶著情敵離開了視線，她正要轉頭去跟未來弟媳講道理，一轉眼，繪裡和她身邊那個好看的少年也不知所蹤。
「年輕人的世界，真是複雜啊……」她站在原地感慨道。
「園子！」清麗的少女牽著一個小男孩來到她的攤位前，「你今天的收穫怎麼樣？」
「是小蘭啊，唔，我這邊挺好的！」園子無視掉她毫無收穫的攤位，大言不慚的說道，「聽說今天櫻蘭那些人也來了，我一直想見識一下，走吧走吧。」
「……那種地方，你自己去就好啦。」帶著眼鏡的小學生，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心累。
因為遠遠看見有人來找鈴木園子，幸村就拉著女生離開了攤位，用他的話來說「好像有種非走不可的預感」，雖然這句話怎麼聽都槽點十足，但他肯回醫院繪裡就謝天謝地了。他們走出帝光中學之後，繪裡突然又想起了剛剛被忽略過的問題。
「那個手塚君的朋友，她剛剛在說什麼啊？」繪裡疑心十足的問道，「是在說我嗎？總覺得她好像在看我呢？」
「沒有啊。」幸村精市微妙的頓了一下，「她只是——」
「只是？」
「只是，」少年面不改色地接著說道，「在推銷產品而已。」
「……」繪裡想起那女生一身價值不菲的便服，抽了抽嘴角，「你當我傻嗎？」
「唔，」幸村精市在路邊買了兩支棉花糖，遞給了繪裡一支，略顯苦惱地歎了口氣說道，「繪裡的話，還是傻一點比較好。」
「喂！」
*
這樣的場景，跡部景吾並不陌生。
北川繪裡惹麻煩的能力跟長相呈正比，因為他們兩個硬是被綁在一起的關係，時不時有所謂的追求者找上門來，到了最後，他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喜歡過哪一個——不過，手塚國光應該是個例外吧，畢竟他們交往的事情，還在繪裡跟他訂婚之前。
他倚著牆，思維胡思亂想的飄散著，一向注重形象的少年竟然也不在意衣服沾上泥塵，牆面投落的陰影籠罩了他的身形，連帶著讓他的表情都變得不可捉摸起來。而手塚國光站在不遠處的陽光下，依舊是一副筆挺的模樣。
他笑了一下，語氣仍舊帶著經年累月而融入靈魂的傲慢，其中不易察覺地摻雜了一絲挑釁，「我能猜到你想問什麼，但，不知道你以什麼立場過問，如果我沒記錯，你們那時候就已經分手了吧？」
手塚國光沒有理會這句挑釁，從冷淡的表情上，什麼意味都看不出來。
跡部景吾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沉默，繼續說道，「因此，我沒有任何義務向你解釋，我跟她之間發生過的事情。」
「你不必向我解釋。」手塚國光冷靜地說，「但你也沒有讓她知道。」
「哈？在意的居然是這個嗎？」跡部顯得有些詫異，他挑起一邊的眉毛，緩慢地收斂起唇邊的笑意，「……因為，都無所謂了啊。」
「只要她沒有想起來，那我們就算沒有關係。——即使是這樣，你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嗎？」
身側沉默了許久，久到讓人以為少年已經離去，才聽見他說。
「——當然。」
夾雜在夏蟬鳴叫的聲音裡，少年的答案如同意料之中一樣，清晰而堅定，「無論如何，她應該有知情權。」
「原則高於一切麼，果然是手塚……真不知道該說你冷漠，還是固執呢。」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用爪機碼字我現在才發現一個問題……就是前文不小心把繪裡和繪理混著用了……
【我到底給女主取了哪個名字
【爪機：這鍋我不背
第17章 往事
繪裡坐在手塚國光對面，低頭喝著牛奶，一罐牛奶見底之後，她心滿意足地靠在了沙發上，抱起甜品店拿來裝飾用的枕頭。
手塚以前總是會不厭其煩地糾正她隨性的坐姿，後來見她實在改不過來，就乾脆把枕頭塞到她懷裡——冰帝的校服裙雖然很好看，但在預防走光方面顯然沒什麼說服力。
繪裡今天這麼自覺，一是因為習慣，二是因為，手塚國光已經在她對面走神了很久，看上去，並沒有管教她的多餘心思。
這種稱得上鬆懈的狀態，放在一絲不苟的手塚國光身上簡直太稀奇了，因此她沒有提醒少年，而是靜靜地等他回過神來。
其實，少年走神的樣子其實跟平常沒什麼區別，就算拿放大鏡研究也不一定能發現異樣——他本來就寡言，鮮少回應她的話題，但是繪裡卻並不在意，她講話時，就算全都是亂七八糟的廢話，手塚也聽得認真，那雙冷淡的眼睛像融化的雪，她一抬起頭，就能看見他注視過來的視線。
但是今天呢，自己無聊到要拆枕頭的份上，手塚國光依舊沒有察覺到。
這就有點奇怪了。
終於，她還是忍不住開口，「手塚，今天有心事嗎？」
「恩？」少年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隨後才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麼，稍微停頓片刻，說道，「沒有。」
「真的嗎？」繪裡湊了過去，趴在桌子上，似乎是懷著嚴謹的實驗精神盯著他，「聽說有人說謊的時候，是不會看對方眼睛的，手塚，要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嗎？」
她覺得少年是歎了口氣的——雖然表面上什麼都沒有表示，「覺得無聊了嗎？」
「喂！」繪裡露出埋怨的神情，「你還真是一點自覺都沒有啊，我們已經在這裡呆了一個小時啦。」她鼓著腮幫子地補充道，「——這一個小時裡，手塚一句話都沒有跟我說哦！」
「啊。抱歉。」手塚這才反應過來似得，看了眼牆壁上的掛鐘，「……我們出去吧。」
華燈初上的東京街頭，繪裡追問了許久都沒有成功從手塚那裡套出他的心事，這讓她有些挫敗，不過女生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在手塚排了很長的隊伍，把她最喜歡的甜筒遞給她時，繪裡又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真是狡猾啊，」美食面前，她還是艱難地掙扎了一下，說道，「手塚好像很瞭解怎麼對付我一樣。」
手塚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髮。
這樣溫和無言的姿態，讓她突然想起來——這種瞭解，本來應該是相互的。
是她單方面的遺忘了這一切。
繪裡咬了一口甜筒，莫名地感到失落起來，手塚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問道，「怎麼了？」
「唔……我在想，」繪裡抬起頭來，「果然，還是應該恢復記憶。」
手塚沉默地看著她。
「至少要想起怎麼對付手塚你才行！」她握著拳說。
這副氣勢洶洶的模樣，很容易讓人以為她是要發表什麼豪情壯志，但她說得這樣簡單，好像這就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目標。
少年似乎思考了一瞬，很快就得出結論。
「不用。」
女生好奇地抬起頭，覺得他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什麼？」
「你想要的，」手塚國光低頭看著她，一貫冷淡的目光在夜色裡，錯覺似的浮現出一絲溫柔的幻影來，「……就直說。」
女生舉著甜筒的模樣，看上去有些呆愣，也許是這句話裡潛藏的、過於縱容的含義讓人驚訝，她在腦海裡緩衝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沒有接話。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接受這份毫無條件的好意。
走過一條街道，在繁華璀璨的燈光下，似乎在反復斟酌之後，她終於開口。
「……那，我可以問一個，稍微有些過分的問題嗎？」
手塚國光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一副默許的姿態。
「我們那個時候，」繪裡抬起臉，對上他的視線，眉眼間盡是一片單純的好奇，她說道，「為什麼分手呢？」
【現在回想起來，後來發生的事情，其實都早有徵兆。
進入國二後，他正式肩負起青學網球部部長的職責，課業、學生會再加上網球部的事情，讓本來就不多的課餘時間越發緊張起來。
他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又一次約會遲到後，他看見女生一向驕矜的神色中，隱約了摻雜黯然意味。
本來就不擅長言辭的少年，只是伸出手，把孤零零坐在花園噴泉下的少女擁入懷中。
他其實以為她會發一通脾氣，或者像以前那樣單方面冷戰許多天，但是那一天，她卻什麼都沒有做。
「……國光。」
她甚至沒有問他遲到的時間裡去做了什麼，像是終於習慣了，沉默而包容地接受了這種情況，只是緊緊抓著少年衣角的手，暴露了內心的不安。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他就應該看出藏在平靜表面下，她極力想要維持著脆弱幻象的心情。
——但是他沒有。
「演出已經結束啦。」她把音樂劇的票丟進垃圾桶裡，背著手轉身，顯得有些苦惱，「現在，我們去哪裡好呢？」
臨時改變計畫的事情，在手塚國光的人生中鮮少出現，這讓他思忖了片刻，「這裡……離我家很近。」
「欸？」
「母親也一直說，想見你一面。」
「什麼啊？？」繪裡茫然又驚訝地看著他，一副無法消化的模樣，「你居然跟家裡人說了？」
她的表情因為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又變得生動起來。
手塚的眼裡泛起一絲笑意，坦然承認道，「恩。」
其實，他根本無法隱瞞。
喜歡一個人，在每一個細微之處都能流露出異樣，別人或許無法發現，但是朝夕相處的家人卻很快就從中剖析出緣由來——況且，他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
就是母親一副『太好了還以為你會跟網球過一輩子呢』的慶倖表情，讓他有些尷尬。
到家的時候，跟平常一言不合懟天懟地的囂張姿態不同，女生不可避免地表現出手足無措的模樣，她抓著他的衣角強調，「要跟阿姨說，我只是來做作業的。」
「啊。」
「不准暴露我啊聽到沒有！！」
「啊。」
「也不要敷衍我啦！！」
手塚收起鑰匙，推開門說，「知道了。」
只是這點拙略的偽裝，在母親明察秋毫的視線下根本無所遁形。
她為他們端上了茶點，給了自家兒子一個『幹得不錯』的表情，就偷偷笑著關上了房門。
繪裡好奇地在他的房間裡轉了一圈，點評道，「國光你的房間……意料之中的很無趣呢。」
就算是這麼說，她還是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一副像是要把他無趣的生活都鑽研透徹的模樣，她翻著少年小時候的相冊，半響之後，幽幽地點評了一句，「你旁邊這個女孩長得很可愛嘛。」
手塚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有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感慨道，「……也不錯啊。」
她臉上的神色其實有些複雜，但手塚只當是羡慕與憧憬，淡淡的提了一句，「晚飯時可以見到她。」
「啊？」
「這個月她父母不在家。」他簡單的解釋之後，又低下頭寫起作業。
「咦？國光？這是你的女朋友嗎？」晚餐時，鄰居家的姐姐顯得很好奇，在餐桌上大咧咧地問了出來，母親咳了一聲，父親和祖父都儘量假裝沒有聽見，維持女生那強撐著不肯表現羞澀的自尊心。
手塚國光後來無數次想，如果那天自己能夠察覺她的異樣……那麼，應該會不一樣吧。
鄰居家的姐姐似乎跟繪裡很是投緣，聊了一會才回到自己家，手塚在院子裡找到繪裡的時候，女生正一臉出神地看著池塘裡游來遊去的魚，月光映著她的臉色，顯得有些晦澀。
手塚叫了她好幾遍，她才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
「啊，國光……」她幾乎是習慣性地向他伸出了手，想要他把自己拉起來，但是一想到這是在少年家裡，她又迅速地收回了動作。
這讓少年有些遺憾。
女生也歎了口氣，說道，「今天來的那個姐姐，跟我說了很多你小時候的事情呢。」
「？」手塚疑惑地看著她。
「真好啊，青梅竹馬什麼的……」她說著羡慕的話，臉上卻已經變成了『太奇怪了為什麼她會知道那麼多！』的表情。
手塚揉了揉她的腦袋，憑藉著相處已久的熟悉，立刻說道，「不要亂猜。」
「才不是亂猜呢！」女生總算撕開了陰陽怪氣的表像，氣呼呼地瞪著他，「跟這麼漂亮的姐姐一起長大，小時候一定過得很開心吧……初戀什麼的……光是想想就生氣啊！」
「不是她。」
「什麼？」
怎麼可能是別人。
月色下，少年還是冷靜而自持的模樣，只是在女生看不見的地方，耳根一點點染上緋色的熱意。
初戀……明明是你才對。
也許是腦海裡不期然出現的這句話，心跳加速著撩撥起慌亂與躁動的意味，這種面對她時總是會冒出頭的陌生情緒，讓少年在對視中非常難得的率先移開視線。
跟以往不同的是，繪裡沒有接著問「那是誰呀？」這樣的問題——只要她問了，那個答案就會誠實的展露在她面前——可她似乎並不感興趣，心不在焉的放過了這個話題。
他只好用鎮定的、比平常更加生硬的語氣說，「我送你回家。」
——那句話，在心尖上顫抖了許久，但到底沒有從口中說出來。
那個時候，過於想要掩飾自身異常的少年根本沒有意識到，為什麼她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而自己的處理方式有多糟糕。】
作者有話要說：
想改這章，但是因為明天要交作業了（而我，當然妹有寫完）……所以就先這樣吧……
第18章 理由
「所以，我們是因為漂亮的鄰居姐姐分手的嗎？」
繪裡把甜筒的包裝紙丟進垃圾桶裡，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回頭問道。
【很難說鄰居家的姐姐在分手這件事上占了多少比重。
她像是終於感到了竹馬要被人搶走的危機，開始利用起自己跟手塚一起長大的交情，在天氣變冷、而他還要訓練的時候給他送便當或是衣服——這個場面，被繪裡撞見過許多次。
繪裡多少覺得有些討厭，因此跟秋子傾訴了這件事，但手塚從來沒有動過鄰居送來的那些東西，這也讓她的憤怒也師出無名起來。
他會因為有女朋友這件事跟別人劃清界限，卻不會因此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女生絕交。
少年的原則，有時候刻板又公正到不近人情的地步。
繪裡開始威脅起手塚來，她叉著腰說道，「你再這樣，我也要去找我的青梅竹馬的初戀啦！」
「……」
「我也要給他送便當和衣服！」
「……」
「氣死他女朋友！」
手塚聽到這裡，才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髮，神情有些無奈，「胡鬧。」
「哼！」
女生扭頭，過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氣急敗壞之下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麼——或者說，坦白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尷尬地咳了一聲，「……喂。」
「恩？」少年正在替她把她討厭的胡蘿蔔從餐盤裡清出來，低著頭一絲不苟的模樣，讓人以為他在進行什麼很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情。
「你好像，」繪裡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一點都不好奇我的初戀是誰呀？」
「……」
她撐著下頷，「為什麼國光都不問呢？」
手塚國光終於清理完女生的餐盤，把它擺放在她面前，他似乎是隨意地抬起眼睛，對上她的視線，無比冷靜地說道，「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想起來。」
這件事，好像在她自殺式的坦白中，輕描淡寫的翻了篇。】
「那，不是因為她？」繪裡被街邊的玩具店吸引了注意，一邊隔著櫥窗看那些可愛的玩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分手是因為什麼，他其實反思過很多次。
裂痕在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在他忙於網球部沒有空跟她約會的時候，女生就已經表現出相當不安，鄰居姐姐隔三差五的示好，只不過是進一步加深她的不安——而這一切，手塚國光當時都沒有意識到。
畢竟以繪裡的性格，應該不會為此煩惱才對。
直到在帝光遇見跡部景吾，他才終於隱約的分析出那段時光裡潛藏的另一段故事。
她那個時候……遇到了別的事情，那些事或許打亂了她原本的生活，她試圖抓住唯一的確定因素，但是手塚國光因為種種事情，也跟她漸漸疏遠起來。
因此，最後走到分手的地步，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見手塚久久沒有回答，女生把視線從玩偶上移開，落在了少年的身上，「你還沒有說完啊，」她提醒道，「……為什麼分手？」
她神色十分好奇，但這單純的追尋幾乎是直白地展露了出事不關己的姿態，她越是催促，越能讓手塚發現這一點，然後，打從心底冒出一絲不知道對誰動怒的情緒，但克制而清冷的少年表現出來的只是更加冷淡的態度。
「性格不合。」他說道。
「誒？？」繪裡顯然沒有想到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理由，她仰起頭，上下打量著少年，「唔……有誰跟你性格很合嗎？」
手塚國光沒有說話，不管她再怎麼擺出求知欲十足的模樣，也照樣一言不發，冷淡的走在她身側。
「喂……」繪裡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手塚不得不停下腳步，他看了女生一眼，在她的唇邊發現不經意沾上的奶昔，腦海裡想著要提醒她，習慣卻先于理智，輕輕的拭去了香草味的殘留。
指尖與肌膚相觸的溫度，讓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有嗎？」也許是為了淡化這種奇怪的氣氛，繪裡又問了一句。
這一次，手塚回答了她，「你。」
「欸？可是你不是說，我們分手是因為性格不合嗎？」
「我沒說過，」手塚國光推了推眼鏡，眼底的情緒讓人看不清楚，「是你說的。」
這樣一個光是聽上去就覺得很敷衍的理由，讓女生總算想起這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頓時有些愧疚的低下頭，因為不能道歉的原因，語無倫次起來，「啊……那個……」
少年靜靜地看著她。
「總覺得……我以前……」
在她說出下一句話之前，手塚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她，「——很好。」
「啊？」女生抬起頭，對上少年認真的神色，他甚至不肯給她繼續質疑自己的機會，接著說道。
「從以前到現在，都很好。」
他這個樣子，讓繪裡終於明白，很久以前，她在須王環面前說過的話。
「手塚你啊，」她歪頭看著少年，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情，輕輕地笑了起來，「果然很溫柔呢。」
*
「北川同學，這道題不能這樣回答啊。」中年的女性老師，臉上帶著無奈的神色，看了眼試卷，又看了眼一臉無辜的少女，歎了口氣，「雖然答案是對的……但是過程全都是瞎掰嘛！」
繪裡朝她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
就算是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學生，老師依舊對面前這位感到頭痛，「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下次考試再這樣答卷的話，你就留堂補課吧。」
「——誒？？」這樣的威脅，總算讓女生神色慌張了起來，她抽回自己的卷子，認真地掃過一遍，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知道就好。」老師揮揮手放她離開。
在她走出去之前，老師忽然想起了什麼，叫住了少女，「對了，有空的話，幫我把這疊文件送到學生會辦公室去。」
「有空，非常有空。」她顯得格外乖巧，又回來拿走了那堆檔。
直到她完全離開辦公室後，鄰座的幾位老師才抬起頭來，望著已經關上的門，感慨道，「都說這位同學很棘手……現在看來，還挺可愛的嘛。」
「是啊。」原本在教訓她的老師也有點困惑，「以前我怎麼沒發現呢？」
「可愛」的學生抱著一大堆文件，敲了敲學生會辦公室的門，裡面很快傳來聲音，「請進。」
繪裡艱難的擰開了把手，推開門，脫力般地把文件放在靠近門邊的沙發上，然後，她才對上桌子後面那個少年的視線。
跡部景吾像是愣了一下，合上了手裡的筆記本，放進抽屜裡。
他的動作太快，讓繪裡不能確認那本看上去很眼熟的本子，是不是她上次在會議室留下過畫作的那一本——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她正站在門邊揉著酸澀的手臂，也許是耽誤了一會，聽見少年冷漠而傲慢的聲音，「還有事嗎？」
「……沒有。」
「那就把門關上。」他說話的語氣帶著領導者慣有的理所當然，眉眼淩厲而富有攻擊性，但眼角的淚痣卻平添一絲說不上來的、令人迷戀的魅力，減緩了他身上仿佛刀劍出鞘般鋒利意味所帶來的壓力。
讓繪裡稍微有些在意的是，面對這個人的時候，她總是能感受到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抗議，那些莫名的情緒堆積在一起，非要用一個詞形容的話，那就是「緊張」。
她毫無理由的畏懼著這個少年。
其實跡部並不是難以接近的類型——至少比起手塚來說，他明知道自己失憶，但卻沒有到處宣揚，而是在宴會時不動聲色的提醒她，按理說，她不應該排斥他才對。
「怎麼？」
磁性的聲線打斷了她的思緒。
對面的少年從檔中抬起頭來，神色間摻上了不耐煩的意味，似乎也並不想看見她。
不過，繪裡既不是屈服於直覺的人，更不是什麼善解人意的性格，跡部景吾想不想看見自己，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她在沙發上找了個空位，坐了下去，十分不把自己當成外人，「你隨意啊。我抱著這堆東西穿過了大半個校園，很累的好不好，我需要喘口氣。」
「……哼。」
跡部景吾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煩躁，不過也真的沒有再管她。
繪裡休息了一會，無所事事起來，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室內另一個人身上。
那天宴會之後，她總算逮著松野一成，問了她是不是跟跡部景吾曾經結下過什麼梁子，但松野一成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沒想到她會提到這件事一樣，過了好久才說道，「……你們沒什麼交情，只是因為兩家是世交，所以認識而已。」
明明是世交的關係，就算交情不太好，但也不至於那麼差吧？
繪裡撐著下巴，這樣想到。
她出神的時候忘記移開視線，因此，只要跡部景吾稍微一抬頭，就能看見那雙清澈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就像是……從前那樣。
跡部景吾對這種視線很熟悉——每當繪裡這樣看向他的時候，就是她要找麻煩的時候。
果然，就算失去記憶，她依舊沒有改變這個習慣。
繪裡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一直盯著少年，而且還被當場抓包，她咳了一聲，搶在少年開口諷刺前，率先說道，「跡部同學，你有個莫名其妙的小動作呢。」
「哦？」跡部景吾挑了挑眉。
繪裡的視線落在他的左手上，運動系少年的手修長而有力，但是在無名指尾部，有一個不易察覺的、比周圍膚色更加白皙的圈痕。
對於他們這種日常需要訓練的人來說，手上一般是不會佩戴飾品的，因此他之前在手上戴著的，恐怕並不是什麼修飾物，而是對他有著非凡意義的戒指或是什麼別的東西。
「你在想事情的時候，會無意識地用右手轉著左手的無名指呢。」繪裡顯得有些好奇，「可是上面，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跡部顯然沒有想到她會注意到這點，動作稍微凝滯了片刻，然後，放開了右手，他張開空蕩蕩的左手，在陽光底下，那圈痕跡變得透明起來。
他像是笑了一樣，又像是沒有。
「所以呢？」
「所以啊，我就在想，」繪裡的表情變得苦惱起來，「聽說我們兩家是世交，你這個該不會是訂婚戒指吧？」
「………………」跡部景吾這次沉默了許久，才問，「是又怎麼樣？」
見他沒有否認，繪裡歎了口氣，「有人說過，我出席的宴會，沒有搞不砸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跡部的表情，發現後者還沒有生氣跡象後，接著說道，「……你該不會，也把我邀請去你的訂婚宴之類的地方了吧？」
「哈。」跡部景吾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終於肆無忌憚地笑了出聲。
他分明彎著眉眼，那淩厲的感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令人感到壓迫，淡淡的水光覆在海藍色眼眸上，看上去流光溢彩，漂亮極了。
他自己在那裡笑了一會，才看向一臉茫然的女生，隨意地挑起了眉毛。
「就算是試探，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北川繪裡。」
跡部景吾說道。
「你以為我是誰？你怎麼可能搞砸本大爺的事情——」他放下手，銳利的目光就直直地指向了女生，少年獨特的驕傲裡，潛藏著一絲令人慌亂到想要逃避的莫名意味。
「——就算要搞砸，那也應該是我，親自做的。」
作者有話要說：
分享一個專注於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女主
第19章 暗湧
總覺得，她好像挑起了一個不那麼友好的話題……
室內氣氛僵硬到極點，跡部恍若未覺，一副專心致志處理事情的模樣，但是作為始作俑者，繪裡卻沒辦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走了之，糾結了許久，她才從沙發上站起來。
「我休息夠了，」女生推開門，想了想，又從門後探出頭來，「那個，我剛剛是不是說錯話了？……不好意思啊。」
跡部景吾頭都沒有抬，回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還有……」
見她欲言又止、無比愧疚的模樣，跡部皺起眉頭，冷冷地說道，「就算要安慰，也輪不到你。」
「啊？」繪裡立刻擺手澄清，「我沒有想安慰你啊，我只是想說快上課了。」
「……」
「而且你看，學校裡有這麼多人喜歡你，你一定是個不錯的人。」繪裡對比了一下自身，頓時有點心酸，勉強克制著嫉妒接著說，「錯過你應該是對方的遺憾才對啦，我安慰你幹嘛？」
剛剛一直無動於衷的少年，聽到她最後一句話，終於施捨了一點注意力。他抬起頭，眼底情緒翻湧，很快又湮沒在海藍色的瞳孔裡，那雙眼眸漸漸地褪去潮水，留下一片塵埃落定的平靜。
「是嗎？」他拖長了語調，似乎盡力壓抑著語氣中荒唐的笑意，「你也覺得遺憾麼？」
……
離開氣氛莫名詭異的辦公室之後，繪裡無端覺得心煩意亂，並不要臉的把這個作為曠課理由，跑去了冰帝角落野貓聚集的大本營，在它們一個個排隊放空看風景的事情，默默的並排坐在了最尾端。
因此，當鳳長太郎端著今天的貓糧來投喂的時候，很是迷茫了一下——為什麼又多出了一隻啊？不對……！為什麼前輩可以毫無違和感的混入動物群！？
他把牛奶和貓糧放在地上，然後把走神的前輩從地上拉起來。
「前輩，」少年的態度很謙和，但不知道為什麼能聽出一絲心累，「總是坐在地上的話，會著涼的。」
「……哦。」繪裡遲鈍地應了一聲。
「前輩，又遇到什麼事情了嗎？」鳳長太郎顯然看出了她的反常。
「唔，」說起這個，女生果然流露出煩惱的表情，「最近，開始覺得我造孽太多了。」
「——誒？」
「沒什麼，」繪裡擺了擺手，跳過了這個話題，「因為被下達了留堂威脅，所以有點心塞。」
「為什麼留堂？」鳳長太郎像是因為好奇，順口問了一句。
*
繪裡看著鳳長太郎在草稿紙上運筆飛快地解出了那道困擾了自己很久的數學題，目光一時有些迷茫。
「等等，」她拿著標準答案，反應了一會，「長太郎……你不是比我低一個年級嗎？」
少年露出有些羞澀的表情，「這種題型，正好在補課班做過。」
繪裡：……
被學霸碾壓，可以。
但被小了整整一個年級的學霸碾壓……遲早要完。
她扶著額頭，一時覺得身體都虛弱了起來。
「好了，前輩，不要再偷懶了。」鳳長太郎把她的手從額頭上拉開來，他又照著剛剛那道題，出了一個類似的題型，現在攤開放在她面前，「用剛才的解法，再算一遍試試。」
「嗚……」
這殘酷的現實！
因為鳳長太郎無私奉獻出午餐時間來幫她補習的緣故，繪裡已經好多天沒有跟嶽人和忍足一起吃飯了——倒是蹭了很多頓鳳家媽媽做的便當。
岳人很不高興，他自己生了一頓悶氣，發現繪裡完全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就從「單純的生氣」變成「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冷戰」起來——不過，忙於補課的女生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點，她還是一派開朗熱情地跟嶽人打招呼，在收到一聲冷哼當回饋時，也只把這歸咎于嶽人又抽風了。
這真是一個「狼來了」的悲傷故事。
忍足在旁邊看著覺得好笑，在繪裡神色無辜的路過他們，而嶽人氣得跳腳時，他也的確笑了出來。
「喂，嶽人，」忍足捂著唇角點評，「你這完全是自己跟自己較勁啊。」
岳人盯著女生跑步的身影越來越遠，不甘心地咬牙切齒，「這個……白癡繪裡……」
「算了吧。」忍足侑士頗為好心的勸道，「那個傢伙，在感情方面，可不是一般的遲鈍啊。」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原本望著天空的視線，不知不覺間落在女生身上——她正在跟體育老師說著什麼，因為隔了半個操場，看不清表情。
「不要說別人的感情了，就連她自己……」忍足侑士低低笑了一聲，「就連她自己的，她都發現不了呢。」
嶽人奇怪地抬頭看了搭檔一眼，他隱約覺得後面那句話，似乎有些超出朋友範圍的意味深長，沒等他琢磨出什麼來，就看見一直在他視線中心的女生，莫名地捂著肚子蹲了下去。
「！」
剛剛還揚言「這輩子再也不想理她了！」的少年，速度比誰都要快，飛快地穿過了操場，推開周圍不敢上前的人群，來到女生面前。
他扶著女生的纖柔的背，這才發現，她的臉色蒼白的嚇人。
「你沒事吧？！」嶽人低頭問道。
「唔，沒事……」女生掙扎著要起來。
「怎麼可能沒事！！！」她很快被少年吼了回去。
「嶽人……」繪裡只好抓著他的衣角，警告的扯了一下，「小聲一點啦，我肚子疼。」
肚子疼跟小聲點的關係，嶽人花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然後原本皮膚跟白瓷一樣的少年，臉色漲得通紅起來。
「啊，這個，那個……」他收緊了手臂，似乎這樣做可以緩解尷尬一樣，問道，「要去、校醫室嗎？」
繪裡在他懷裡，輕輕地搖了搖頭，「去旁邊坐一下就好了。」
嶽人把她扶到操場角落的樹蔭下，終於離開了眾人的視線，讓繪裡松了口氣，沒有再強撐著不肯表現虛弱。
看她這幅模樣，嶽人顯得很生氣，但是因為她的臉色實在難看，這才收斂了語氣裡不知所措的煩躁，稍微有些無奈地問道，「所以說啊，都這樣了為什麼還要跑步，請個假不行嗎？」
繪裡坐在椅子上，抓緊了嶽人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聞言，果斷拒絕道，「不行，我有偶像包袱。」
「…………這種東西你有才怪咧！」嶽人沉默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反駁道。
雖然嘴上說得很不留情面，但少年的動作卻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就碰碎她一樣。他注意到繪裡疼得開始發抖，就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試圖給她一個依靠。
不再強撐著的女生，很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身側。
這樣親密的接觸，就算在特殊情況下，不帶一絲曖昧的意味，也讓少年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就在他緊張的快要僵直身體時，從剛剛起就不知所終的忍足侑士終於出現，拯救了他快要石化的狀態。
「你去哪裡啦！」像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嶽人立刻問道。
「沒什麼，」忍足不愧是看上去就經歷過腥風血雨的人，面對這親密的一幕，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推了推眼鏡說，「去拿了水和止痛藥。」
嶽人接過藥瓶，看了一眼……恩，沒法看懂，不過上面沒有校醫室的標籤這件事，他還是能看出來的，他抽了抽嘴角，「你從哪裡搞來的啊？」
「嘛。」忍足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藥效很快就安撫了女生身體的不適，她從嶽人肩膀上抬起頭，額角還冒著冷汗。
忍足在旁邊遞了一張紙巾給她。
這下，就連繪裡都覺得這少年似乎有點有求必應的屬性，她特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確定他是不是有讀心術一般，「……謝謝。」
「不客氣。」
嶽人終於察覺到什麼，看了侑士一眼，沒有說話。
「唔……」又呆了一會，繪裡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行動自如時，對不知道為什麼都沉默下來的兩個少年建議道，「回班吧？」
「哦，好啊。」岳人應了一聲，正要扶她起來，目光落在女生有些淩亂的髮絲上。
「怎麼？」繪裡順著他的視線，摸了摸自己的馬尾，「好像有點散開了。」她無奈地解開發帶，「算了，就這樣吧。」
「不熱麼？」
女生歎了口氣，「這麼說，好像是有點……」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嶽人朝她伸出手，「給我。」
「誒？」女生歪頭打量著他，目光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不信任，「……你會嗎？」
「囉嗦！」嶽人直接把發帶搶在手裡，笨拙地順起女生柔軟的髮絲，從他的方向，可以看見女生衣領間白皙的頸脖，有幾縷髮絲落在上面，他伸手去抓時，不經意地觸碰到那片溫熱的肌膚，無端地口乾舌燥起來，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專心梳著她的頭髮。
不過少年生疏的動作，還是不可避免地扯斷了幾根髮絲，女生大概是擔心打擊到他，低頭哼了兩句，沒有發表什麼意見。
因為心思混亂的緣故，嶽人折騰了好一會都沒有成功，最後還是忍足看不下去，歎了口氣說，「還是我來吧。」
他接替了嶽人的位置，無比順利地理好了女生的馬尾，然後又像是重複過許多次那樣，熟悉的紮起她的頭髮，整個過程幾乎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繪裡這才站起來，摸了摸自己的整齊的頭髮，由衷地對忍足讚歎道，「……厲害啊。」
忍足聳了聳肩，一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回班的路上，繪裡中途停下，去便利店買暖寶寶，忍足和嶽人多少有些不方便，因此等在門口。
便利店的透明玻璃隱約倒映出兩個少年格外沉默的身影，過了一會，岳人才開口問道，「侑士……跟繪裡很熟悉吧。」
這沒有什麼不能承認的，忍足只是扶正了眼鏡，說道，「難道不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嗎？」
嶽人當然知道。
以前忍足來他們班上，有一半都是為了找北川繪裡。
但不管是自己還是別的什麼人，都低估了他們之間互相瞭解的程度——少年隨身帶著她需要的止痛藥，以及幫她紮頭髮時熟稔的姿態，這些，都不是僅僅用「朋友」兩個字就可以解釋過去的關係。
而且……遠比朋友親密。
他望向從來不輕易表露感情的搭檔，「侑士，也喜歡她嗎？」
或許是因為這個「也」字，忍足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說呢？」
「那，繪裡知道嗎？」
忍足笑了一下，「你在擔心什麼啊，嶽人？」
他搖了搖頭，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有些事既然以前沒有發生，以後就更加不需要你操心了啊。」
「——你們在說什麼？」就在這時，女生推開門，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嶽人只是神色複雜地移開了視線，沒有接話。
「沒什麼，」忍足又換上了一貫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我還有事，你們先回去吧。」
他站在原地，目送紅發少年和女生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裡，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怎麼會不知道？」
他輕聲地回答著剛剛的問題。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件事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
繪裡：其實，我……不……知……道……
第20章 比賽
嶽人最近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的。
二年級空置的教室裡，鳳長太郎幫繪裡講完題目，回頭就看見向日前輩望著窗外、無比憂鬱的側臉——這讓他整個人的畫風都突變了，平常總讓人聯想到「可愛」兩個字的臉上，一旦收斂起活潑的表情，也開始露出少年漸漸變得成熟的棱角。
鳳眨了眨眼睛，見繪裡一時半會不能解出題目，就去關懷另一位前輩。
「向日前輩，」他走到窗前，也順著嶽人的視線望去，窗外除了紛紛揚揚落下的花瓣雨之外什麼也沒有，他好奇地問道，「你今天怎麼沒有跟忍足前輩一起？」
「啊？」嶽人愣了一下，又托著下巴歎了口氣，「哦，侑士啊……」
嶽人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跟侑士其實並沒有出什麼問題，只是那天之後，他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忽略掉這樣一件事——侑士跟自己一樣，或許，是喜歡著繪裡的。
一旦意識到這點，少年就忍不住聯想到許多以前沒有注意到過的問題：
侑士跟繪裡認識的時間，分明比自己久很多，在他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成為了眾所周知的朋友……可是，他似乎在這樣的情況下，搶在侑士之前告白了。
這真是……有點狡猾、又有點過分的事情啊。
可是，嶽人捫心自問，假設重來一遍，他還是會這麼做——喜歡誰這種事情，又不是他說能控制就可以控制的啊奇怪！！！！
太奇怪了！可惡可惡可惡！！！！
見向日前輩陡然變得生氣起來的表情，鳳長太郎莫名其妙地望著窗外的櫻花——也不知道它們是怎麼惹到前輩了，難道是飄落下來的秒速不對麼？
就在他認真鑽研櫻花落下的姿勢時，聽見旁邊的前輩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這到底是誰的問題啊……」
鳳長太郎側頭，發現向日前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收回視線，目光幽深的落在低頭解題的女生身上……與他語氣裡的無奈不同，他看向繪裡時，眼裡全都是柔軟的意味，就像是烈日躲進雲層裡，散發著並不灼熱、卻很溫柔的光。
因為他的視線所及，鳳下意識地接了一句，「所以，是繪裡前輩的問題嗎？」
「誒？當然不是啊！！」嶽人呆滯了一下，立刻跳起來澄清，「跟她才沒有關係呢！！」
正在被數學題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女生，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終於從題海裡抬起頭來，語氣非常無辜，「……幹嘛啊？」
「沒什麼。」嶽人躲開她的視線，煩躁的「嘖」了一聲。
「欸……」女生似乎是對他這幅模樣已經習以為常了，只是歎了口氣說道，「又來了，嶽人總是這樣，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生氣，就算別人問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說出來。」
「………………什麼啊！」就算她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嶽人還是堅決不肯承認，「我才沒有呢！」
「是嗎？」女生哼了一聲，問道，「那你剛剛在氣什麼？能說出來嗎？」
………………不能！絕對不能！
嶽人下意識地在心裡回答道。
說到底，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麼東西較勁，只是覺得現在的情況實在是意料之外的糟糕……但是，他絕對沒有把這些事情，怪罪在繪裡身上的念頭。
因為她本來就沒有做錯什麼。
非要說的話……
「你啊！實在是，」嶽人突然用力地瞪了她一眼，說道，「——實在是可愛到有點過分！」
「………………哈？」已經做好被懟回來的準備，女生顯然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誇讚，當機了一會，才猶豫地回敬道，「謝、謝謝，你也很可愛？」
「……白癡！」
岳人不知道是害羞於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還是很嫌棄她這個有點蠢樣子，丟下這句話就推開面前的桌子跑了出去。
留下不明所以的鳳長太郎跟更加狀況外的繪裡在原地面面相覷，沉默了許久之後，女生有氣無力地喃喃道，「這真是一個，神奇的生物啊。」
高大的少年歪著腦袋，笑了一下。
「笑什麼啦？」趴在桌子上的女生，抬起眼睛問道。
「前輩，」鳳長太郎好像根本沒有被剛才那一幕影響，笑容溫良地說道，「這個週末，我們有一場比賽。」
「哦……加油啊。」女生有些跟不上他話題轉移的速度。
「前輩要不要，來現場看看呢？」少年俯身，單手撐著桌子，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但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著『我真的很期待前輩來看比賽』，顯得亮閃閃的。
繪裡實在不忍心拒絕這樣單純的少年，因此稍微思考了一下，便答應道，「可以啊。」
*
週末。
因為答應了要去看比賽，繪裡起了個大早，只是她提前達到比賽場地時，觀眾席依舊坐滿了人——她實在太低估冰帝學子們對網球部狂熱的推崇了。
繪裡站在觀眾席中間的過道，思考著要不要乾脆坐到對方陣營的位置上去——雖然，被嶽人發現的話，多半會被罵個半死。
她想了想這個後果就覺得難以承擔。
好在，她並沒有糾結太久，冰帝的後援團很快就發現了她，但跟學校裡退避三舍的情況相比，她們現在似乎並不驚訝和恐懼的樣子，只是在第一排的正中間，給她騰出了一個視野極佳的位置。
「…………」
她們這樣默契的動作，很容易讓繪裡發現一個事實，她以前，大概也常常來看網球部的比賽。
是因為忍足嗎？或者是因為長太郎？
可是鳳鏡夜不是說……她只關注過青學的比賽嗎？
隨著裁判哨聲響起，她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在了腦後，專心地觀看比賽。
嶽人在上場前就看見了她，熱身之前，對著觀眾席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轉頭面向對手時，就收斂起表情，神色專注起來——他這個樣子，反而讓後援團發出了低聲的尖叫，伴隨著「啊啊啊反差萌」和「嶽人果然在看北川同學吧！」的議論。
唔……
繪裡撐著下巴想，你們還是把我當洪水猛獸吧，好歹比當緋聞女主更加牛逼一點。
比賽結束後，嶽人直接丟下了一群隊友，跑到觀眾席前，隔著一段距離對繪裡說，「你今天怎麼來啦？」
「……」繪裡在思考，如果回答「因為鳳長太郎讓我來看看」這句話，被嶽人當場發飆的幾率是多少。
「恩，有點好奇。」最終，她只好這樣含糊地說道。
嶽人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回避，問道，「等下有事嗎？」
圍觀群眾頓時一片激動的「來了來了！約會現場！」「說不定是表白現場！」「也有可能是求婚現場！」的聲音。
在她們越扯越遠，腦洞開到天際的時候，繪裡抽了抽嘴角，誠實地說道，「……很餓，打算去吃飯。」
「那等我一起啊。」嶽人說完，不等她回應，就跑回了選手席。
繪裡的爾康手伸到一半，默默地縮了回去。
因為早上出門走得急，繪裡連早餐都沒來得及吃，比賽結束後，饑腸轆轆的在烈日底下站了一會就覺得難受，好在不多時就看見從選手通道走出一群少年。
鳳長太郎首先看見她，揮了揮手，表情有些靦腆，「前輩真的來了。」
「……恩。」也許是因為他小一個年級的緣故，鳳長太郎看上去，並不知道她曾經來看過比賽的事情——這至少可以確定，她當時不是因為鳳而來的。
忍足則是挑了挑眉，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而走在最前面的跡部景吾，目光深沉地注視了她一會，又看了眼幾位部員，露出了然的神色，「……正好。」他說道，「一起聚餐吧。」
「誒？？」嶽人顯得有些驚訝，「繪裡也去嗎？」
「不然呢？」跡部景吾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視了一圈，似乎是意有所指地說道，「……最近，各位都神龍見首不見尾啊。」
聽見部長這樣發話，忍足侑士望天，向日嶽人看地，不約而同地移開了視線，只有鳳長太郎心無芥蒂地接了一句，「要找我嗎？我跟繪裡前輩在三樓的教室，宍戶前輩也知道。」
「……嘁。」宍戶亮顯然很不贊成後輩在這個關頭說話——他居然沒有發現氣氛有哪裡不對嗎？！雖然具體也說不上來，但總之……哪裡都不對啊喂！
就在一行人陷入詭異沉默時，選手通道裡又走出了一群少年。
穿著藍白相間運動服的少年們，跟著他們的部長停在了陽光之下。
「繪裡。」
手塚國光側頭，打了聲招呼，然後，不動聲色地對上了跡部景吾的視線，「好久不見了，跡部。」
跡部景吾的表情有些晦澀，隨口應了一聲，顯得心不在焉起來。
他們交匯的視線裡，從彼此的眼中都解讀出了同樣的意味——這樣的場景，在雙方記憶中，似乎也曾經出現過。
第21章 原來
從跡部的視角來看，這是一個很漫長、時間線幾乎佔據了目前為止全部人生的故事。
那個女孩，是他們父母從幼時便開玩笑說「指腹為婚」的存在，當然，一開始，誰也沒有當真。
後來發生的事情，就像是占卜師手裡的預言牌一樣，父母的玩笑似乎一語成讖，而因為只是個玩笑，又理所當然的得不到結果。
但在成為兩條平行線之前，他們的命運曾經不經意的糾纏在一起。
姑且不去追究雙方是出於什麼原因答應這個玩笑般的婚約，不堪其擾也好，毫無所謂也好，總之，他們短暫地抵達了一個共同的結果。
雖然彼此都沒有真的要履行的念頭，但兩家父母哪有那麼簡單就被他們含糊過去，至少在跡部家，父母可沒有單純的商業聯姻的意思。
所以事件的轉捩點，也是發生在這樣一個天氣晴朗的夏天。
跡部景吾望向遠處的天際。
那個時候……同樣是在網球場外。
【「既然有了婚約，就要把人家當成未來妻子對待。」跡部媽媽這樣跟自家兒子說，「如果只是表面上對人家客氣的話，那就——太糟糕了！我可不想景吾變成這樣的渣男！」
跡部景吾抽了抽嘴角，對母親時不時冒出的驚人之語也是頗為無奈，敷衍應道，「知道了。」
每個月至少約會一次是父母要求的底線，他們明顯非常希望兩個孩子能在相處中互相瞭解，但不管是跡部還是繪裡，對這件事情都只有一個態度：無視，全都無視。
這方面上，完全不熟的兩個人配合的倒是相當默契。
直到有一天，跡部父母難得在國內逗留，邀請繪裡週末來家裡玩——跡部家有特別為她留出了房間，就在跡部景吾的隔壁，跡部只有在裝修時看過幾眼，深覺……他果然是撿來的吧！北川繪裡才是你們的女兒麼？！你們到底是多想要一個女兒啊恩？！
總之，懷著微妙的不爽，他接待了女生。
在餐桌上，母親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景吾和繪裡，這段時間好像很少見面？」
跡部景吾保持了謎之沉默。
繪裡鎮定的切著牛排，眼睛也不眨地回答道，「我們在學校經常會見到。」
「……」跡部心想你就扯吧，平常除了忍足誰能在哪個角落裡把曠課的你找出來，你的曠課記錄整理一下都可以堆滿我的學生會了好麼？
「噢……」跡部媽媽笑了一下，曖昧地望向兒子，「啊，校園戀愛，我懂得，我跟你父親就是這樣發展的。」
「咳！！」
跡部：「……」隨便你們，反正本大爺不太懂。
「不過，上星期為你們安排的海邊度假，好像都沒有去呢。」跡部媽媽話鋒一轉，說道，「不喜歡海邊嗎？」
跡部總算言簡意賅地回答了一句，「不是。」
「景吾明明答應過我的啊！」跡部媽媽抱怨了一句，接著又開心地提議，「既然上星期沒有空，那就明天去吧，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啊。」
跡部景吾微微皺著眉頭說道，「明天我有比賽。」
「——那怎麼了？」一直沒開口的跡部父親，冷冷地問道，「區區一場地區預賽，難道比有義務接待的客人更加重要嗎？」
很難說……父親居然知道他在比什麼賽，跟連父親都偏袒北川繪裡這兩件事裡，哪一件對他更加震撼。
跡部景吾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繪裡，沒有說話。
他這個態度很容易讓人覺得是默許，跡部媽媽正要打電話安排，就聽見女生慢條斯理地開口：「勞您費心了，上周是我身體不舒服，這週末我已經跟景吾約好了。」
跡部媽媽略帶困惑地「誒」了一聲。
跡部景吾：「……」
每次聽見她這麼平靜自然地念出他的名字，跡部景吾還是覺得很奇怪，明明私底下很少接觸，但是一旦到需要表現的時候，她總能裝出一副「我們之間有羈絆」的模樣，就連他自己在面對時，偶爾都會出現被誤導錯覺……完全是個實力派演員，怪不得母親會這麼喜歡她。
「有約麼？」跡部媽媽看了兒子一眼，很是懷疑，「要去哪裡呢？」
「去看景吾的比賽，」女生的表情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好奇與期待，「景吾說，他的網球水準還不錯呢。」
「他真的這麼說啊？」跡部媽媽笑了起來，「那就太客氣啦——我們景吾的網球可是非常厲害哦！」
接著，她就真的去看了那場比賽。
大家對她突然出現都表示得很驚訝，而且還把後援團的小女生們嚇得不輕，最後她們保持著一臉玄幻的表情，紛紛把這起靈異事件歸結於「是來看忍足君的吧……感情真好啊……」
就連忍足侑士自己也很好奇，上前問道，「繪裡，是來看我的嗎？」
他的表情很是戲謔，就像是在開玩笑，沒有多少認真的意味。
繪裡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視線在半空中與跡部景吾短暫地交匯，隨後各自移開，跡部聽見她說，「恩……我是來看比賽的。」
狡猾的回答。
跡部景吾在心裡這樣評價。】
總之，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冰帝和青學一起聚餐——不管冰帝這邊怎麼想，青學的朋友們都表現出「真的很想一起吃飯啊！！！」的強烈信號，只要眼睛不瞎，都能夠看出來，比起觀察對手，他們的視線幾乎黏在了在場唯一女生的身上，一副「我很關注部長終身大事」的模樣。
繪裡默默的盯了手塚一眼，眼裡寫滿了「手塚你都不管一管麼！？」的質疑。
手塚國光只是略帶疑惑的回望過去，看上去似乎真的沒有發現什麼不妥……於是最後，繪裡默默的低頭吃菜，假裝自己是個隱形人。
倒是旁邊的嶽人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後來兩邊都忘記了初衷，演變成了他跟菊丸桃城的互瞪大賽，鳳長太郎在旁邊勸了好一會，才用剛剛端上來的烤肉吸引走岳人前輩的注意力。
「不要再看了啦！」嶽人一邊吃烤肉還一邊痛心疾首地問，「你們學校沒有女孩子嗎？」
青學眾人內心不約而同地回答道：多麼神奇！我們學校可沒有人去撞冰山啊！
「好啦嶽人……」繪裡扯了扯他的衣角，投喂了一顆丸子，「張嘴。」
嶽人這才偃旗息鼓了。
見她自己也能把控住場面，跡部景吾看了一圈，起身往門口走去。
他撐著洗手台，用冰冷的水洗了把臉，抬頭向鏡子裡的自己望去，臉上的水珠滑下，落在乾燥的檯面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隻手伸過來，替他關掉了水龍頭。
「……是你啊，」跡部景吾望著鏡子裡另一道身影，「手塚。」
他這樣微妙的語氣，很容易讓人想接一句「你以為是誰？」，但因為少年的寡言，這句話沒有問出來，又或者是因為在問出口之前，手塚已經聯想到答案。
【比完賽後，忍足很快就去場外找她。
跡部稍微轉頭就能看見他們相談甚歡的模樣，多少覺得有些煩躁，少年奇怪的爭勝心這時冒了一個頭——開心什麼？她不是來看你的，也不是一時興起，她分明只是，為了我而來。
不管這個「為了我」裡面雜糅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情，但從起因追溯，的確是這樣沒錯。
跡部景吾離開場邊，到體育館後面的洗手台，也許是烈日讓大腦暫停工作，他幾乎沒怎麼多想，就往臉上潑了一把水……這個動作對於運動少年們來說很正常，但在一向注重形象的跡部身上，就算得上罕見了，而且因為太用力的緣故，冰涼的水打濕了襯衫，多少顯得有些狼狽。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旁邊還站著一個人。
「手塚？」他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心想這麼不華麗的模樣被人撞見，殺人滅口呢還是殺人滅口？
手塚顯然是不能理解他詭異的自尊心的，只是稍微點了點頭算打招呼，正要離開。
還沒有邁開步伐，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忍足的聲音，「我說大小姐，等下請我吃大餐吧，我今天打比賽很累的啊需要補充營養。」
女生的聲音頗有些不以為然，「打個6:0還好意思覺得累？你對手快哭了看見沒有？」
「又不是我想的，嶽人今天太激動了……」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走過轉角，就正好看見了洗手台邊上的兩個少年。
忍足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先是看了繪裡一眼，然後又神色複雜的望向手塚，最後，他給了跡部一個「快走，這兩個人有話說！」的撤退信號。
「啊啊啊啊我突然想起我的外套還放在休息室裡，」他說著一聽就知道是瞎掰的理由轉身離開，邊走還邊提醒了一句，「——小景？」
「閉嘴。」跡部景吾靜靜地關上水龍頭，抬眼望了女生一眼，「知道了。」
少年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在兩個人身上探尋，心裡不可避免地轉過許多好奇的念頭，最後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還是定格在頗為在意的一件事上。
——原來，也不是為了我而來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基本是回憶殺，下一章也是回憶殺
厲害了日更的我！
今天打了雞血一樣愛上另一個坑！！等我存夠稿就發出來…………按這個標準我可能永遠都發不出來了（。）
第22章 局外
跡部回到席間，眾人已經把吃完的空盤疊成一堆，閑得開始互相抬杠，介於這位『本大爺在場你們都不要想付錢』的土豪在進門時就已經亮出金卡，現在只剩下各回各家這件事。
「繪裡怎麼回去？」忍足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跟我們一起嗎？」
冰帝有比賽時一般都是由他們的部長負責接送，聽他這麼不跟自己客氣的說法，跡部景吾沒什麼表示，一副默許的態度。
「誒？」女生愣了一下說，「不用了，我跟朋友約好了見面的。」
「這樣啊……」忍足若有所思地應道。
而跡部景吾似乎早有預料，聞言只是無聲地勾起唇角，舉起茶杯，視線落在青學的方向，敏銳地捕捉到隔著兩邊人群、少年與女生短暫而心照不宣對視了一眼的場面。
注意到跡部的目光，手塚禮貌地點了點頭，仿佛沒看見他嘴角潛藏的譏誚意味。
他們這種與旁若無人的默契，難免又讓跡部回想起那時的事情。
【跟平常熱衷於愛情小說的姿態不同，現實的糾葛在眼前上映時，忍足看上去毫不感興趣，轉眼就已經走了個沒影。
留在原地的三個人都很沉默，可他們沉默的含義各不相同。就像是電影鏡頭下的畫面，清冷的少年和容貌昳麗的女生有著他們之間有些不必言明、彼此才知道的往事，而跡部景吾是站在鏡頭之外的人，他可以看見畫面，卻無法解析那段過往。
跡部景吾在心裡煩躁的「嘖」了一聲，他對別人的愛恨情仇也沒有興趣，只是其中有北川繪裡——這個目前身份是他的未婚妻的人——就難免讓心情變得微妙了起來。
他關上水龍頭，也學著忍足擺出事不關己的樣子，往外走去。
「景吾。」
在路過女生時，突然聽見她叫自己的名字。
少年沒有停下，「解釋的話，留著以後再說吧。」
他的姿態擺的很高冷，但手腕被人冷不丁地握住時，卻沒有第一時間掙脫開。
「沒有要解釋啊。」女生歪著頭，表情很無辜，也許是因為難得看見他這幅落湯雞的模樣，注視好了一會，才在少年越來越不善的目光中，收回視線。她不再落在他身上的眼睛悄悄泛起笑意，在陽光下眸光如同星辰閃爍般動人。
一方花紋簡潔的手帕遞在眼下，順著手帕上蔥白的指尖望去，女生很是好心地提醒道，「……臉上的水。」
察覺到身後的視線越發不可忽視，跡部景吾低頭，慢慢地垂下眼看她，似乎在斟酌自己在這一幕裡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又似乎是在無聲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空氣的流速仿佛在他們對視中凝滯，一種名為尷尬的情緒不聲不響地蔓延，但從女生的神情裡，完全看不出她受到了什麼影響。
見他沒有接過去的意思，繪裡只是輕輕地歎了口氣，自己伸手去擦乾淨他臉上順著輪廓滑下的水珠。
……
跡部景吾顯然覺得意料之外，但也只是愣了一瞬間，就莫名地放任了她的動作。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銳利的如同出鞘寶劍，冷漠而直白地刺穿人心，她卻感覺不到一樣，輕柔的收回手帕，「……可以了。」
她在幹什麼？宣誓自己的地位麼？還是因為手塚在一邊看著？少年心裡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卻沒辦法篤定的確信其中某一個。
意識到已經晾著女生太久，跡部的喉嚨動了動。他從來不是多溫柔或是紳士的性格，想要讓她不要裝模作樣的話語幾乎脫口而出，但母親耳提面命的場景歷歷在目，他煩躁的壓下了那些企圖用刀刺穿偽裝、足以傷人的尖銳情緒，沉默了一會，才不知道是向誰妥協的說了一句，「我在門口等你。」
「好啊。」女生笑了起來，根本不知道短短幾分鐘裡，對面的人究竟轉過多少心思。
……這令人生厭的無知。
而向這種無知妥協的自己，比起滿身是水的狼狽更加讓他惱怒。
嘖。
跡部景吾自覺做完了一個道具該做的全部事情，離開了這個地方，他的腳步不算很快，但直到走出很遠，他都沒有聽見身後有動靜傳來。
看起來，那兩個人之間比想像中更加複雜。】
*
走出店門已經是黃昏時分，落日的餘暉從蒼穹盡頭蔓延而來。
繪裡跟網球部的少年們揮別之後，沿著馬路一直往前走去，她時不時被周圍的店鋪吸引了注意，因此移動的格外龜速，但在十字路口前看見手塚國光，就立刻小跑了過去，仰著頭對少年解釋，「啊……我以為你還要跟朋友們呆一會呢，所以沒有太注意時間。」
明明他們出門的時候，青學那群人還是一副「我還能再吃一小時！」的架勢啊。
手塚像是看穿了她的困惑，側頭說道，「我先出來了。」
「誒？」繪裡眨了眨眼睛問，「是因為我嗎？」
聽見她這樣說，少年稍微走神了一下。
即使失去記憶，女生依舊保持著對別人的好感直言不諱的習慣，像小孩子玩遊戲一樣固執，非要把別人藏起來的心情找到才算勝利——但她並不是沒有回避過的，而她的回避，通常只意味著一件事情。
【跡部離開後，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雲層被夏日和風吹動，漸漸將熾熱的光線遮擋起來，原本明亮的空地落下黯淡的陰色，手塚國光注視著似乎完全沒有想要說話的女生，心情隨著沉默的時間越來越糟。
——她不是特地來找自己的。
即使忍足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誤會了這回事，但因為她不願意交流的態度，手塚無比清晰地認知到這點。
他盡力壓制住內心陌生的焦躁感，從水池邊拿起眼鏡。
幾個月前，她用「性格不合」這樣簡單的理由提出分手，他並不是沒有想過要認真的談一談，但顧慮到貿然聯繫或許對她的選擇並不尊重，再加上賽事越來越緊張，就擱置了下來，而現在突然見面，兩個人顯然都沒有做好準備。
最後，還是手塚先開了口。
「好久不見，」從少年冷淡的臉色上，很難看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有空的話，方便聊一下嗎？」
他分明聽見了跡部那句「在門口等你」，卻還是說出這樣的話，幾乎把自己的亂七八糟的心情都攤在了日光之下……即便如此，女生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用泛著笑意的眼眸盯著他，調侃似的問上一句「你是不是吃醋了呀？」
她終於抬起眼睛，對上手塚國光的視線。
「還有人在等。」繪裡安靜地回答道。
「那改天呢？」
見向來寡言的少年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繪裡終於鬆懈了表面上的古井無波，輕輕地歎了口氣，「手塚君。」她又恢復了這個無比生疏的稱呼，像是過往的時光都被丟棄了一樣，似乎真的非常愧疚地說著，「……對不起，我跟手塚君，已經不是可以隨便出來聊天的關係了啊。」
內心負面的焦躁情緒越來越不可忽視，他分不清她的道歉、如此客氣的稱呼和毫不拖泥帶水的拒絕這幾件事情之間，哪一件對他心情的影響更大。
察覺到她不可動搖的決心，手塚國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徑直越過了少女單薄的身影。
「誒？手塚你在這裡啊，」不二周助迎面走來，抬頭看了一眼好友，頓時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難得見你這個樣子啊……」
他停下腳步，往手塚的身後望了一眼，只能看見女生孤零零立在日光之下的背影。
正在好奇的時候，被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
「不二。」
「知道啦，」不二周助跟上手塚的背影，小聲地抱怨了一句，「還不給看啊……」】
——是的，她的回避，只意味著她打定主意不會回應任何心情，這件事情，沒有人比手塚更加清楚了。
所以，她現在願意聽見他的回答了嗎？
還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種試探意味著什麼？
「手塚？」
聽見女生的聲音，少年從回憶裡抽離出來。
他望著眼前熟悉的女生，企圖把回憶裡帶來的煩躁和不安驅逐出去，但是一旦看清楚她的神色裡只有單純和好奇，那些複雜的心緒不僅沒有得到平復，反而越演越烈起來。
大概是相似的場景和同樣的人物，那些抑制了許久的情緒，如同開了閘似的找到宣洩口，裹挾著當時沒有展現的憤怒，鋪天蓋地卷席而來。
「你怎麼啦？」女生顯然注意到他的反常，但手塚看上去不想說話的樣子，這讓她臉上的表情漸漸收斂起來，最後反而顯得有些不安。
「……手塚，在生氣嗎？」
即使少年的臉色除了比平常更加冷淡之外，並沒有任何區別，但是繪裡憑藉著莫名的直覺，這樣猜到。
手塚似乎沒想到會被發現，呼吸滯了一瞬間，他沒有說謊的習慣，因此只是伸手在女生的頭頂輕輕地揉了揉，但這之後，他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輕描淡寫地收回手。
少年修長的手指順著她的髮絲滑下，最終，輕輕的落在女生的側臉，他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像是顧慮著什麼一樣，沒有去觸碰她白瓷一般的肌膚。
「？」繪裡只是看著他，神情裡並沒有抗拒的意味，只是因為他的動作停留了太久，終於忍不住出聲，「手塚？」
「……名字。」
「什麼？」
「叫我的名字，」手塚國光垂下眼眸，將女生落在臉頰的黑髮順到耳後，用很少在她面前展露的強勢態度，輕聲命令道，「繪裡。」
作者有話要說：
一段回憶殺虐兩個的感覺真好！【快滾
ps，最近三次元要開始忙起來啦=3=之後大概沒辦法保證日更啦！謝謝這段時間留言支持我的小夥伴啊！！愛你們！！麼麼噠！！
第23章 約會
「什麼啊——」
嶽人不滿地敲著桌子，試圖干擾女生解題的思路，「喂喂喂，你居然是因為長太郎的邀請才來看比賽的嗎？」
繪裡的數學題解到一半，懶得理他這幼稚的手段，輕輕地「恩」了一聲，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嶽人見收效甚微，只好放棄了騷擾她，轉而去逼問鳳長太郎，「所以說，長太郎你到底是什麼居心啦！！」
「誒？」鳳長太郎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面對前輩的問題，一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的無辜，想了想回答道，「我以為岳人前輩會很高興呢。」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
「因為岳人前輩還有……很想讓繪裡前輩去看比賽的樣子啊。」鳳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是我誤會了麼？」
嶽人：「……」
我表現的有很明顯嗎！！！
不對！！！
他立刻抓住後輩的衣領，警惕地問道，「——還有誰？」
「額……」鳳長太郎猶豫了片刻，「還有……我？」
……
「你是白癡嗎？」嶽人無力地鬆開手，扶著額頭，覺得會跟這位腦回路耿直的後輩計較的自己也腦子不太好，他看了眼窗外炎炎烈日，「嘖」了一聲，從座位上起來。
「我去買飲料，你們要麼？」
嶽人離開後，空曠的教室又只剩下紙筆相觸時發出的細微響動，鳳長太郎托著下巴望向窗外，等繪裡解出題目或提出問題……說真的，她的水準比長太郎預想中還要糟糕一點，不要說三年級的內容，就連兩年級的題目她都要懵好一陣子。因此這段時間教的都是基礎，暫時還在少年的知識範圍內，他在想過段時間要不要換忍足前輩來的時候，察覺到女生放下了筆的動靜。
——解題速度略有進步。
自覺為人師表的少年欣慰地想著，但是過了好一陣子，還沒有聽見她叫自己過去檢查。
鳳長太郎疑惑地回頭，發現女生正盯著他，神色間若有所思。
「怎麼了前輩？」
「啊？……哦，想起一些事情。」繪裡收回視線。
少年剛剛一直盯著窗外景色，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這讓她突然想到那雙還沒找到主人的對戒，陷入了某種無法言說的煩惱之中，聽見後輩的問話，她下意識地冒出了一句，「長太郎很喜歡櫻花嗎？」
她其實完全只是順口而已，沒想到少年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說，「當然啊。」
「哦是這樣啊——」繪裡應到一半，轉過頭來，用一種發現新大陸的神情打量著鳳長太郎，「你剛剛說什麼？」
長太郎一臉單純的笑容，「當然喜歡櫻花啊。」
繪裡：「……」不可能，這孩子笑得多麼純潔，我以前絕對沒有這麼喪病。
「前輩？」鳳長太郎注意到她詭異的視線，有些不自然地坐直了身體，「有事嗎？」
「……」繪裡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擺了擺手，帶著一絲希冀接著問道，「只喜歡櫻花嗎？」
「唔……」少年想了想，抬起那張與身高完全不相符的天真無邪的臉說道，「長得好看的花，我都很喜歡啊，美麗的東西不都應該被喜歡嗎？」
「你說得對…………………………嚇死我了。」繪裡松了口氣，又懨懨地趴回桌子上。
「例如前輩啊，我第一次看見前輩，就覺得很好看。」這種別人說來略顯輕浮的話語，從少年口中說出來，真誠又正直，沒法讓人想歪。
「……」繪裡從臂彎裡抬起頭，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點什麼，「等下，難道你跟我做朋友是因為我的臉麼！！」
鳳長太郎的笑容立刻靦腆了起來，低下頭沒有說話，一副難為情的姿態。
……
這個把顏控說得如此清新的人就是我以前唯二的朋友麼！？
繪裡捂了捂心口，有點堵。
把錯題整理出來時，午休已經快要結束，嶽人不知道跑哪裡去玩了，一直都沒有回來，繪裡收拾好本子，跟長太郎一起往門外走去。
校道上櫻花盛開，長風吹過，身影就像被裹挾在櫻色裡，顯得頗為浪漫。
但是繪裡看見櫻花就愁，苦惱地歎了口氣。
「前輩最近總是很煩惱的樣子呢。」長太郎低頭看著她。
繪裡心想，每天走這條路都看見一片櫻樹能不糟心嗎？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哪壺不開提哪壺？要不是我意志堅定分分鐘就轉學了好不好？
「算是吧……」最終，她只是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這樣啊，」鳳長太郎了然地點了點頭，思索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怎麼幫助她才好，過了一會，少年用無比正直的語氣問道，「那前輩，這次要跟我出去約會嗎？」
「………………」
為什麼說得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了？？？
我以前不會真的對你下手了吧豈可修？？？
*
跟鳳長太郎約定的地方是一家新開的遊樂場，繪裡一路上都有些惴惴不安，一邊覺得應該確定一下鳳的情況，另一邊又覺得………………我的戀愛觀不可能那麼喪病啊喂！！！
那可是鳳長太郎啊！！！！
多麼純潔無辜的少年！！包裝一下就可以送進童話故事裡當小王子了好麼！！！哪有人會對他下這個毒手！！！
她一路胡思亂想，到達指定地點，離他們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繪裡挑了個樹蔭下的椅子坐下，想著待會兒怎麼辦才好的時候，一道身影立在眼前。
少年身上的味道她很熟悉，是淡淡的果香味，有點像西柚又有點像柳丁，酸澀而清新，就像他本人一樣，永遠都有揮灑不完的活潑生命力。
繪裡抬起頭，「嶽人？」
「恩。」少年有些彆扭地應了一聲，在她旁邊坐下。
「你怎麼在這裡？」繪裡驚訝地問。
「長太郎讓我來的啊，」嶽人回憶道，「他說要出門約會……奇怪誒我為什麼要跟他約會啊？不過他說你可能需要照顧……為什麼你會在啊……說起來，你來得挺早的嘛……恩……」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有些飄忽，俊秀的側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紅色。
繪裡盯著他看了一會，笑了起來，「嶽人來得也很早啊。」
「那是我家離這裡比較近的緣故！」少年立刻像被點燃了什麼引線一樣激動了起來，非常嚴肅地宣稱道，「不要誤會，我才不是故意來這麼早等人的啊！」
「…………唔，好吧。」繪裡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說，「我現在知道了。」
「知道就好！」嶽人顯然沒有發現她話語裡的陷阱，自以為隱藏成功，整個人終於淡定了下來。
還有半個小時要等人，繪裡去附近的甜品站買了一杯香蕉船，在嶽人驚悚的目光下，遞給了他一個勺子。
「你你你你你……」少年一副受到驚嚇的狀態，握著勺子，生怕第一次對最愛的甜品也下不了手，「什什什什麼情況？」
「他們店裡只有這種分量了，可我一個人吃不完啊。」女生一臉理所當然，看著嶽人為難的樣子，雙手合十請求道，「拜託，就當幫個忙嘛。」
向日·難以拒絕女生請求·括弧還是喜歡的女生·岳人盯了一會，才以視死如歸的態度挖了一口草莓味的雪糕，甜味在舌尖蔓延，慢慢地湧入心臟，少年剛剛鎮定下來的臉色很快又泛起波瀾。
他強烈懷疑對面那傢伙是故意的——她就是喜歡看見自己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知道什麼惡趣味！
啊啊啊啊可惡可惡可惡！為什麼我那麼配合！！感覺完全輸掉了啊！！！
嶽人在心裡咬牙切齒。
——下次，下次一定要堅持得久一點！不能那麼輕易妥協！
鳳長太郎到底沒有真的讓他們等了半個小時，也提前了一些時間過來，在看見他的時候，繪裡總算舒了一口氣——她就知道是這貨關於「約會」的定義出了問題！誰跟女孩子約會還喊兩個前輩過來啊！
宍戶亮一臉酷酷地點了點頭。
……
繪裡內心繼續os：以後請不要一臉無辜的撩妹好麼！換個人過來你這樣是會被打啊長太郎！
遊樂園的設備五花八門，幾個人對著地圖選了半天，發現各自的愛好無法相容，看上去最可愛的嶽人意外的喜歡挑戰極限的類型，於是結果演變成宍戶亮跟鳳長太郎一組，繪裡跟嶽人一組的情況。
繪裡……繪裡其實是想跟鳳長太郎去玩旋轉木馬這種充滿童心的遊戲，可惜沒走兩步，宍戶亮就立刻遠離了選擇雲霄飛車的嶽人，她再想靠近，又被嶽人抓住了頭髮。
剛剛被她逼著吃雪糕的少年，現學現用著她的態度說道，「拜託啦，就當陪我玩嘛！」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繪裡站在雲霄飛車下面，這樣想到。
嶽人還是比繪裡更加善良，在佇列越來越短時，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喂，不想坐你就直說好啦，我又不會逼你。」
「果然，看著好危險啊……」女生仰著頭感慨。
嶽人抽了抽嘴角，正要吐槽是她膽子太小的原因，就看見女生的神色一凜。
「不行。」她認真地說道，「這麼危險的事情，我不能讓嶽人一個人去做啊。」
「什麼鬼……你是笨蛋嗎……」少年看上去並不是很領情，語氣莫名地說了這句之後，就轉過身去，只留了個背影給女生。
「你才是呢，」繪裡看見嶽人整齊的短髮下面，耳根一點一點地變成紅色，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明明一副很想讓人陪你的樣子啊……真是個笨蛋。」
「我聽得到！」前面的少年低聲吼道。
因為他看上去快要自燃了，繪裡聳了聳肩，總算閉嘴消停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在思考放假出門要不要帶電腦……說起來，應該專心為祖國母親慶生才對吧（正氣凜然
第24章 陰差陽錯
雲霄飛車這個項目，對於約會事業來說，多少也算是個讓男方和女方在緊張中互相牽起彼此的手的好藉口，可岳人好像完全沒有這根筋，目不斜視地越過了一眾黏黏糊糊的情侶，開心地跑到了沒有人敢坐的前排，繪裡雖然有些怵，但都答應過了，也只好在他身邊坐下。
「所以說，」系安全帶時，少年還是有些不放心，「你真的沒問題嗎？」
「恩……」繪裡想了想，一臉誠實地說，「因為有嶽人在啊。」
少年滿懷希冀，舌頭打結地問道，「所所所以覺得安心嗎？」
「比起這個，比較不放心你一個人……」
「真是夠了！！」他扭過頭去，嘟囔了一通「我不是小孩子啊」之類的抱怨，但還是猶豫著把手伸了出去。
「……」
「喂！」察覺到自己特地伸過去的手受到了冷落，少年忍不住提高音量，「你還愣著幹嘛啊！」
「啊？」繪裡盯著少年的掌紋，困惑地問，「是要糖嗎？我沒帶上來誒……」
「……………………………………都說了我不是小孩子啊！」嶽人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回頭瞪了表情無辜的女生一眼。
可是這時設備已經緩緩開始運作，並不是教訓她的好時機，因此他只是丟下一句，「等下如果害怕的話，就抓著我。」，之後就不肯跟她說話了。
「原來是擔心我啊，直說嘛……」女生這才恍然大悟，過了一會，又顯得十分遺憾地問，「那不害怕的話，就不可以抓住嶽人了嗎？」
少年有些煩躁，「問這個幹嘛啊？……隨便你。」
列車緩慢地駛向頂峰，後排已經有人發出壓抑的驚呼聲，繪裡安靜地盯著少年神色懊惱的側臉看了一會，伸手輕輕貼著他的右手掌心，一本正經地解釋道，「那我現在牽著嶽人，是因為我想靠近嶽人，不是因為害怕哦。」
「……………別囉嗦啦！」雖然這樣嫌棄著，但是從表情上來看，女生一句話就成功安撫了少年剛才略帶陰霾的心情。
從雲霄飛車下來，嶽人還是生龍活虎的——甚至比之前更加開心一點，但是繪裡則一副臉色蒼白，驚惶未定跑到椅子上坐下，說什麼也不肯再去試別的項目。
「就讓你別逞強啊，」嶽人無奈地擰開礦泉水蓋子，遞到她眼前，「以前沒有玩過嗎？」
「動不了，」繪裡虛弱的眨了眨眼睛，「喂我。」
「…………幹嘛理直氣壯的提這種奇怪要求啊！」少年的臉色飛快地漲紅，但是就算嘴上說得義正言辭，手卻先一步攬住女生的肩膀，把瓶口放在她的唇邊。
「唔……」
因為他的動作，繪裡注意他手上的紅痕。
「啊，我剛剛……是不是抓痛你了？」她有些愧疚地開口。
「想什麼啊你？」嶽人的臉上立刻露出毫不加以掩飾的輕蔑，「就你那點力氣……再練二十年還差不多……」
「什麼啊！」他也同樣用一句話就打消了女生的愧疚，繪裡哼了一聲說，「嶽人真是個白癡。我應該是第一次坐雲霄飛車呢。」
「這兩者有什麼關係啦！」嶽人不滿地問。
「這意味著，」繪裡稍微湊近了他的臉，帶著笑意輕聲說道，「我以前交的男朋友都沒有帶我玩過呀。」
「……所以他們才變成了前男友啊！」嶽人想了半天才反駁道。
「哦……」繪裡笑了一下，看著少年一臉「這是什麼糟心的話題啊啊啊啊為什麼要聊這個啊啊啊啊」，下意識地想要安撫他，「算啦，其實我都不記得了。」
「是這樣嗎？」少年忽然收斂起之前不耐煩的神色，認真了起來，他稍微抿緊了唇角，「——全都忘記了嗎？」
「……某種程度來說，是這樣沒錯。」雖然他們兩個說得多半不是同一個意思，但繪裡還是含糊的承認道。
「那我，」少年似乎花了很大的勇氣，才斟酌著說道，「可以成為第一個嗎？」
繪裡一愣，「什麼？」
岳人抿著薄唇，沒有再重複第二遍，他的手原本落在女生的肩上，現在卻抓著她身後的椅背，即使一直提醒自己控制力道，但發白的指尖和暴起的青筋，無一不出賣了他此刻的不安。
他低頭注視著繪裡，眼睛明亮而清澈，在繪裡看來，像是有光源藏在裡面，炙熱而且永遠也不會黯淡，但纖長的睫毛卻輕輕顫抖著，那道光也隨著這輕微的動靜明明滅滅，顯得格外脆弱、一不小心就會被風熄滅。
隨著女生的沉默，嶽人漸漸垂下眼瞼。
——不行，她必須說點什麼才行。
意識到這一點，喉嚨邊好像有什麼話語要脫口而出，就在繪裡開口的前一刻，穿著布偶裝的工作人員手裡拿著氣球，走到了他們面前。
「是送的嗎？」嶽人像是隨便問問而已，立刻被吸引走注意，「……喂！你怎麼只送給她啊！工作時間不要亂搭訕漂亮女孩子啦！」
……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炸毛，不知道是為了轉移話題，還是少年那遠比別人強烈的佔有欲作祟。
繪裡隱約覺得有些失落，但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地方松了口氣。她笑了一下，到底沒有真的拒絕玩偶的好意，道了謝就伸手去抓著氣球的繩子，她抬起頭，也許是雲霄飛車帶來的後遺症還沒有緩衝完，忽然覺得眼前天旋地轉起來，氣球的線從她的指尖擦過，輕飄飄地飛向天空。
她愣愣地著看這一幕，腦海中湧現一片亂糟糟的畫面，鋪天蓋地的淹沒了周圍的一切，最後只聽見嶽人焦急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名字，「繪裡！」
【「——繪裡。」
有一道聲音，藏在記憶深處，由遠至近的落在耳邊。
夾雜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裡，並不清晰，卻無法輕易忽略。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熟悉的遊樂園，不像今天那麼熱鬧，忽然下雨的遊樂場裡，行人腳步匆匆地找地方避雨，只有她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水珠落在睫毛上，壓得她垂下眼眸，入神地盯著地面。
不遠處，是一個還堅守在崗位的企鵝玩偶，因為下雨的緣故，他笨拙地脫下了玩偶裝，一個不注意，手裡的氣球就紛紛飛向天空。
她的視線隨著那些氣球，漸漸地抬了起來，望著它們越來越遠，最終淹沒在風雨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越來越暗沉，繪裡還是沒有動。
「繪裡。」
非常熟悉的聲音，比嶽人低沉，比手塚溫柔……但是，她卻想不起來這道聲音屬於誰。
有個人走到她的身邊，她以為他應該打著傘——但是他沒有，他似乎毫不在意被雨淋濕，蹲在椅子面前，隔著雨幕，她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的模樣。
「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我呢？」
那個溫柔的聲音落在雨聲裡，顯露出截然不同的殺傷力來，像是要在她的心□□生生挖出一個洞來，往裡面填補絕望而苦澀的滋味。
這場雨，好像永遠不會停下。】
「醒來了。」
她聽見鳳長太郎松了口氣的聲音。
「切，遜斃了。」
「就算是阿亮也不准這麼說啦！！」嶽人立刻跳起來，一副維護她的樣子，「我會生氣的！！」
然後就是他們兩個唇槍舌戰的對話。
鳳長太郎把繪裡從床上扶起來，解釋道，「這裡是遊樂場內的應急診所。」
「啊。」繪裡應了一聲，還沒有從回憶裡緩過來，出神地望著他。
「前輩突然暈倒，嚇了大家一跳呢。」鳳長太郎歎了口氣，解釋，「醫生說沒有大礙，只是中暑而已。」
「……哦。」
「前輩？」心思細膩的少年很快就注意到她的異常，「你怎麼了？」
「沒什麼。」繪裡移開視線，「……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啊。」嶽人在跟宍戶亮吵嘴的空隙裡聽到這句，理所當然地說道。
繪裡對上他的視線，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暈倒之前，他們正在聊的話題，她本來想說些什麼，但是突然間，已經模糊的記憶再次捲土重來。
【「……」
那場雨中，話說的聲音都像被打落在泥濘的泥地上，濺起讓人只想回避的污漬。
她不知道聽見了什麼，伸手捂著耳朵，情緒激動地搖了搖頭，卻被那個人堅定的、緩慢的握住手腕，從耳邊移開。
「不要用自以為是的好意接近我了，不要因為同情假裝喜歡樣子，還有，不要隨便答應跟人交往這種事情啊。」他清晰、殘忍而直白地歎息道，「……繪裡，你根本不懂。」
分明是如此傷己及人的說辭，他卻像是習慣了一樣，聽不出一絲埋怨與不滿，理智的過分，也冷靜的過分。
「說對不起也好，發一通脾氣也好，想打人……啊，也不是不可以。」
他用玩笑的語調，平靜地說道。
「——現在，請儘快拒絕我。」】
「不……不用。」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
她看見嶽人有些奇怪的神色，緩和了語氣裡的緊張，說道，「長太郎……可以送我回去嗎？」
高大的少年盯著她看了一會，站起身來，擋住了兩位元前輩探究的視線，打了個圓場，「好啊，正好我跟繪裡前輩家離得很近。」
「是這樣嗎？」嶽人皺起眉頭，「那就拜託你了。」
*
「我們家離得很近嗎？」沉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路後，繪裡才突然想起這個問題，側頭問道。
「完全是反方向呢，」鳳長太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剛剛，跟宍戶前輩和岳人前輩說謊了。」
「誒？……哦。」想起他這麼做的原因，繪裡歎了口氣，「謝謝。」
「沒關係，」因為身高的關係，鳳長太郎垂下視線就能看見身側的女生，他擺了擺手，「前輩剛剛好像很需要幫助的樣子啊……發生了什麼嗎？」
「唔……」繪裡走神了片刻，沒有回答，轉而問道，「長太郎今天的故意的嗎？」
「什麼？」
「把嶽人和我一起約出來啊。」繪裡望著他說，「是故意這樣做的嗎？」
「果然被前輩發現了……」鳳長太郎的頭低得更厲害了。
「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啊，」少年的善意總是表現得很直白，「我覺得，前輩跟岳人前輩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的樣子，所以有他在，應該可以讓你心情好一點吧。」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想讓她開心一點。
繪裡頗有些愧疚，「對不起啊長太郎……我好像搞砸了。」
「前輩最近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少年停下了腳步，認真地扶著她的肩膀，低頭說道，「雖然，前輩不想跟我說，也許是我幫不上什麼忙的原因……但是，不能因為這個跟我道歉啊。別看我這樣，偶爾也是會生氣的。」
「……知道啦。」
繪裡悶悶的應了一聲，也許是他的包容給了她一些勇氣，過了一會，她停下腳步，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長太郎……你還記得我以前的男朋友嗎？」
「啊？」少年迷茫地回頭，看著她。
「——你是指哪一個？」他遲疑地反問。
作者有話要說：
節日快樂啊小天使們！！今天漲了好多收藏，於是我躺在床上用驚人的毅力抵制了全魚宴的誘惑修改了這章（雖然我討厭吃魚（。
PS，我覺得新支線是誰挺明顯的，這是一道送分題啊朋友們！！（敲黑板
第25章 迷惑
向鳳長太郎詢問這種問題，多少讓女生冒出一些難以抑制的羞恥感，但是她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自己需要回想起那些記憶——她甚至不知道那場雨中，自己後來回答了什麼，有沒有解決、或是了斷這件事情。
不過，鳳長太郎不愧是重球型選手，他輕描淡寫的回答一下子就打散了她的想法，讓繪裡簡直不想再回想起任何記憶來。
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女生慢慢地捂住了臉，「……你認真的嗎？」
「唔，」少年誠實地說，「有很多人都自稱前輩的男朋友，但是你也沒有跟我說過啊。」
聽到不是確切答案，繪裡的心情稍微放晴了一點，她從指縫裡看見少年純良又懵逼的表情，頓時發現自己問錯了人——還好，在失憶之前，除了眼前這位元，她還認識一個看上去十分損友的人。
「沒什麼，」她在家門前的分岔路口跟鳳長太郎道別，「明天學校見。」
第二天一放學，繪裡去就網球部逮人。
她往門口一站，就算什麼都沒做，也是威懾力十足，後援團的女生們瞬間噤若寒蟬，這麼安靜的訓練環境很快就讓球場裡的人發現了異樣，在跡部淩厲到幾乎實質化的視線下，只有嶽人不怕死的從球場另一邊跑過來，開心地問，「你怎麼來啦？」
「那個……」因為遊樂場的插曲，繪裡看見他，還是有些慌亂，不過她很快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怎麼沒有看見侑士？」
嶽人的笑容淡了一些，但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紅發少年雖然內心不悅，還是給她指出了方向，「他剛剛受傷了，現在應該在醫務室包紮。」
「恩。」繪裡應了一聲，「那我走了。」
「好呀。」
其實，並不是沒有注意到少年情緒的變化。
說完要離開的話之後，繪裡依舊站在綠色鐵絲網外，隔著這道交錯的網線，嶽人也沒有離去，似乎在是等待她繼續說些什麼的。
兩個人都留在了原地，氣氛卻前所未有的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繪裡輕輕地舒了口氣，「……嶽人。」
少年抬起眼睛，虹膜染上期待的色彩。
繪裡顯然注意到他變化細微的表情，他越是這樣，自己越是不敢給予更多的回應，就像是面對太過珍貴的事物，反而不敢靠近過去，於是她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訓練加油啊。」
「哈，」嶽人笑了一聲，「我知道啦——不說了，跡部要殺人了。」
沒有再接著等待，少年乾脆俐落地朝她揮了揮手，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成功安撫，轉身跑回場地內。
*
醫務室老師不在，只有個留守的保健委員。
忍足在她的幫助下包紮好傷口，用從小耳濡目染累積的經驗，頗為專業地打量了一番，評價道，「不錯，勉強可以及格。」
「忍足君，」保健委員無奈地舉起了雙手，「饒了我吧，我雖然想當醫生，但可沒有現在就接受考察的準備。」
他挑了挑眉，扶著牆壁，從床上站起來。
膝蓋被場地內沒有清理乾淨的碎石子劃破，看著嚇人，但說到底只是皮肉傷。
「不要勉強啦。」保健委員不贊同道，「你需要再休息一會兒，不然等下滲出血怎麼辦。」
忍足侑士移開手，正要反駁這是極小概率才會發生的事情，傷處傳來陣痛，讓他忽然有些站不穩。
「所以說啊……」保健委員上前扶住了他。
「侑士？」
站在門邊的繪裡，歪著頭看著室內的場面——少年正單手撐著牆壁，在他與牆之間，身材嬌小的少女驚訝地抬起眼睛，朝她的方向望過來，看上去，似乎是什麼事情被打斷了才露出的意外神色。
繪裡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心想我們好歹是朋友關係，打擾了這一次應該不會被記在賬上吧。
忍足的身體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間，又鬆懈下來。
「是繪裡啊……」他稍微側著頭，因為站不穩的緣故，還維持著這曖昧的姿勢，「有哪裡不舒服嗎？」
「我聽說你受傷了。」繪裡眼神飄忽了一下，不敢一直盯著他們看，就維持著觀望天花板的動作，說道，「……你傷到哪裡了？」
醫務室的床擋住了女生的視線，他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狼狽的姿態。
忍足輕笑了一聲，「啊，那個啊。」他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勾起了唇角，「只是偷懶的說辭而已。」
「哦……」繪裡頓時心知肚明，她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一絲屬於女生的好奇，「那，你們……？」
「繪裡。」少年打斷了她。
在女生看不見的角落，他臉色隱約陰霾了起來，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他很快收斂起情緒，用調侃的語氣說道，「以前不是說過，不會干涉對方的戀情嗎？」
「啊？」女生一臉茫然，她遲鈍地反應過來，手足無措了一會，輕輕關上了校醫室的門，「對不起呀，」她顯然理解錯了少年語氣裡的低沉，十分愧疚地說道，「你們繼續。」
繪裡離開後，一直借力支撐起身體的少年鬆開了手，就在保健委員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的時候，他竟然還是穩穩的站在了原地。
「……你是白癡啊。」她歎了口氣，「喜歡就說了，讓人誤會算怎麼回事？」
忍足侑士沒有理她。
「坐下來吧。」見無法溝通，女生只能專注地履行自己身為保健委員的義務，「你看，傷口果然裂開了。」
「沒關係。」忍足抓住了她企圖給自己拆開繃帶的手，低聲重複道，「……沒關係，讓它這樣吧。」
夏日的白晝被拉扯的無限漫長，即使已經將近傍晚，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依舊明晃晃的，百葉窗切碎了那些金色的流光，微風讓它們在地面上輕輕地跳躍。
她聽見少年在身後自言自語，像是傷口已經痛到讓人無法發出堅定的聲音。
「到哪天流不出血，傷就好了啊……」
另一邊，繪裡鬱悶的靠著樓梯轉角的牆壁，忍足總是一副從容的模樣，她難得看見他稍微失態一次——但居然是自己惹到的。
好像有點對不起他啊。
少女在心裡吐了吐舌頭，又煩惱了起來。
她沒有想到以前的自己居然還跟忍足有過那樣的約定——「互不干涉戀情」什麼的，難道是自己男朋友太多惹人心煩的緣故嗎——打住！這怎麼可能！
繪裡又一次艱難地選擇了相信自己。
不過，因為跟忍足的這個約定，再去問他自己好奇的問題就有些不合時宜了，因此，她只好整理好裙擺，轉身往樓下走去。
不管怎麼說，得恢復記憶才行啊。
她想起那天在遊樂場裡，岳人明亮的眼眸，她當時……有那麼一個瞬間，感受到自己內心的動搖。
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讓她無比清晰的意識到，她不能在以往的事情都沒有解決的時候，就擅自拋棄過往，毫不負責任的開始另一段感情。
記憶中那個人的聲音已經模糊了，但他的無力和疲憊，卻明白地穿透那些毫無記憶的時光，抵達她的心裡，如同巨石般重重落下。
那個人……到底是誰？
*
對失憶的人來說，現在需要搞清楚的事情很多，繪裡完全沒有頭緒，只能抓住一點線索也死馬當活馬醫了。
她在家裡翻箱倒櫃地找了兩天，終於從角落裡翻出了挺久以前的遊樂園門票的票根——果然是鳳長太郎約她去的那家。
繪裡用關鍵字在網上搜索了一下，眼前毫無預兆地映入了鳳鏡夜家的家徽。
……………………什麼孽緣！你們姓鳳的風格很統一啊！
考慮到人生地不熟外加櫻蘭變態級別的安保措施，繪裡給雙子打了個電話，希望他們明天有空的話順便來接一下自己，雙子紛紛表示「哈哈哈哈哈準備好接受前段時間冷落哥哥們的懲罰了嗎？！」……嚇得繪裡當即又掛了一回他們的電話，並且十分順手的拉進了黑名單。
出乎意料的是，常陸院雙子居然就真的這樣輕易的放過了她……繪裡盯著毫無動靜的手機，心裡暗暗揣測，他們現在一定是被外星人綁架了。
歎了口氣，她握著手裡的票根，分明沒有任何分量的紙無端讓人覺得沉重，最後，女生把它揣進口袋裡，一臉疲憊地往床上倒去。
……
兩個小時過去後，繪裡在床上滾了幾圈，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今晚要失眠了。
她正在思考要不要下樓去跟松野一成打連線遊戲，手機震動了一下。
「啊……看來惡魔雙子沒有被綁架……」
繪裡有些遺憾又莫名松了口氣的嘟囔著，伸手去摸桌子上亮起的手機螢幕，她接過來看了一眼，驚訝的發現上面顯示的名字不是常陸院，而是手塚國光。
女生看了眼房間的鐘錶，上面赫然已經指向淩晨十二點，這種情況簡直比常陸院雙子放棄逗她玩還更加讓人覺得玄幻——那個作息規律的手塚國光，居然這個點還沒有睡覺，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還給自己發了一條資訊——不管怎麼說，他也不像那種深夜聯繫朋友的性格。
她點開那封正好在零點整發過來的未讀，內心有隱隱的好奇，想問一下手塚大半夜不睡覺在幹什麼，但是簡單的資訊內容映入眼簾之後，她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From：手塚國光
生日快樂，繪裡。」
「哈？…………………………過生日這麼大的事怎麼沒人跟我商量一下？」
沉默半響之後，女生在空曠的房間裡，非常懵逼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請玩家慎重考慮要不要過生日（拍肩（你這是在作死
PS，送分題答案在第六章倒數第二段，跟上一章的回憶殺有臺詞關聯，感興趣的可以翻一下
…………好吧別打我！！！我承認這道題沒有那麼送分（頂著鍋蓋跑走
第26章 月夜
給手塚回了一封表示感謝的資訊之後，繪裡想了想，又去騷擾幸村精市——反正他看上去一天恨不得有二十五小時都閑著。
接到這通電話時，護士正在巡視病房，聽見響動略帶警告的瞪了少年一眼，「幸村君，要早點休息知道嗎？」
「放心吧。」少年朝她露出安撫的笑容。
「怎麼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護士離開之後，他立刻接起電話，語氣中潛藏著某種躍躍欲試的意味，「繪裡最近也覺得很無聊嗎？」
「……」女生一聽這語氣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無語了片刻，「我不會再上當了，幸村君。」
「哦……」
「不要假裝失落啊！我信你才怪！！」
幸村挑了挑眉，深覺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他歎了口氣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唔……」反倒是先打電話過來的女生，語氣變得遲疑起來。
幸村精市一點也不著急，笑眯眯地提醒她，「你知道我是個病人吧？」
「誒？？？我忘了！」聽筒裡傳來女生恍然大悟的聲音。
「……」
幸村精市的笑容凝滯了片刻，接著說，「很好，現在你想起來了。」
「對不起啊幸村……」女生愧疚地叮囑，「那，我先掛了，你要早點睡覺啊。」
「慢著，」幸村精市用一種科普的語氣，平靜地告訴她，「別的病人我不清楚，但是我這個病有個症狀，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的。」
「哪有這種病啊！！！」女生立刻反駁道。
不過，這個威脅還是有效的震懾住了她，繪裡躊躇片刻就妥協了，「……那個，今天是我生日。」
「挺好的啊，長大了一歲。」幸村決定今天就不跟她計較了，說道，「生日快樂。」
「…………但是，我剛剛登陸了所有社交軟體，」繪裡無比鬱悶地控訴道，「——居然沒有一個人理我！說起來，你是第二個跟我說生日快樂的人。看來我的人生沒救了。」
幸村精市：「……」
少年停頓了一下，就算以他一向直接的說話方式，也覺得這是個不該接的話題，轉而問道，「那第一個是誰……讓我猜一下，是手塚嗎？」
「誒？？你怎麼知道？」女生的聲音顯得非常驚訝。
「還真的是他啊，」幸村精市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手塚君看上去不是這樣的人呢。」
「對吧？！」繪裡就像找到了知音一樣，立刻順著他的話說道，「我也覺得超神奇的！還以為他的作息雷打不動精確到以秒為單位呢！」
「唔，」幸村沉吟片刻，「我倒是覺得，他不像是發短信說這種話的人。」
「啊？」
「沒什麼，隨便說說而已。」
因為對方的病人的緣故，繪裡沒有跟他聊多久，約定了週末去探望他之後，就互道晚安掛掉了電話。她重新躺回床上，側頭望著窗外明亮的月光，盯了一會，慢慢地皺起眉頭——幸村那句狀似不經意的「手塚君看上去不是這樣的人」，不期然地在腦海裡浮現，她總覺得這句話裡藏著她聽不懂的深意，像是隱晦的在提醒著什麼。
電光火石間，一個荒謬的念頭闖入腦海。
她突然拿起手機，飛快地跳下床。
沖出客廳的時候，還在熬夜打遊戲的松野一成驚訝地看著她，「喂，你去哪裡？」
「出去一下！——對了，」繪裡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在開門前問了一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因為女生語氣裡的鄭重，弟弟思考了片刻，才選了一個聽上去比較喜聞樂見的答案，「富堅義博復刊日？」
「再見！」
她非常堅決地關上了大門。
「可是——」松野一成還要說話，自家姐姐已經不見蹤影，少年愣愣地補充完後半句，「你穿著睡衣啊……」
*
北川家離街道有一個漫長的、兩邊林立著綠樹的緩坡，繪裡沿著路燈一路跑下去，在街口停下腳步，捂著胸口平復呼吸。
【「果然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
面前的街道分明空無一人，但是莫名其妙的，她還是向前走去，像是這條路已經重複經歷過千百次般，篤定地堅信著路的另一邊有人在等待。
【「但是——誰管他們啊，只要國光能陪我就可以了。」】
終於，在距離家門口一個街區以外的公園裡，看見了少年的身影，他站在路燈之下，橘黃色的光暈籠罩著少年的側臉，一時間，分明冷峻的表情也被勾勒出一絲柔和意味來。
明明沒有任何相關的線索，她幾乎只是憑藉本能地從家裡跑了出來，然後——準確地找到了他的位置。
因為他站在那裡的畫面如此令人熟悉，從記憶中抽離，卻在靈魂深處留下印跡。
【「因為國光對我很重要，所以，以後都要記得跟我說生日快樂才行。就算分手了也不能忘記。——喂，你突然在生什麼氣啊？」
「……」
「好啦好啦，我開玩笑的，分手了就可以不用說了……恩？」
「每年都會說的。」】
站在光源盡頭的少年，稍顯出一絲異樣的神色，在曖昧模糊的燈光之下，就顯得晦澀起來。
他看著女生一步一步朝他走來，停在他的面前，稍微仰起頭，眉眼間盡是不可置信的驚訝——明明制定這個規則的人也是她。
介於她的反應，事到如今還遵守承諾的自己，似乎有些一廂情願的可笑。
可他當初的回答如此篤定，從未想過真的有一天會分開，而承諾之所以被稱為承諾，就是在往事面目全非時，依舊擁有永遠不會改變的堅定——至少，他是這樣理解的。
繪裡有些失神，她沒有去問「你怎麼會在這裡？」的問題，因為想也知道，少年不是那種冒昧的性格，會讓他這樣做的原因，大概只會基於過去時光裡、自己已經遺忘的事情——但願這不是自己提出的要求，畢竟手塚看上去就是按時作息的類型。
……可是除了自己的要求，她也找不到其他合理解釋了。
「手塚，」她沒有再繼續推測，而是直接問道，「今天在這裡，是因為答應過我嗎？」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喊了他的姓氏。
手塚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看上去並不在意。
但是，其實是在意的吧……
不然為什麼……感覺沒有風的夏夜都有點冷了起來……？
繪裡攏起薄薄的外套，識相的改了口，她仰著頭，露出半是試探、半是尷尬的神色，「……國光？」
「恩。」這次，少年總算賞臉回了一個心情大約不錯的音節。
繪裡：「……」真牛逼，我要佩服自己了。
「會答應女生這種事情，」繪裡歪著腦袋，盯了他看了一會，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情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有衝動的時候啊。」
少年只是沉默以對，在對面的人察覺到異常、收斂起笑容時，才緩慢的否定道，「不是衝動。」
那個時候做出承諾的自己，是認真的已經計畫好每一個陪伴她的未來。
繪裡顯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雖然聽不太懂，但少年過於認真的神色讓她莫名失去了繼續追問的勇氣，下意識地轉移了話題，「但是——國光這樣可不行啊。」
聽見這似曾相識的對話，少年垂下眼睛，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自己已經難得失控的攥緊了拳頭。
【「但是，手塚君這樣做是不對的，明明已經分手了不是嗎？——突然出現在這裡，只會徒增我的負擔。」
「……」
「造成我的困擾也沒有關係麼？」
那麼明顯、迫不及待的拒絕。
即使是面對女生如此冷漠的指責，少年依舊神色淡淡的模樣，「你不必過來。」
他其實沒有想過會被發現，之所以出現在她家門口，並不是因為不甘心或是挽留，只是覺得『生日快樂』這種話，用短信來表達太過敷衍——就算她也許根本不在意。
隔著不算遠的距離對峙了一會，最後還是女生敗下陣來，無奈地歎了口氣，繞過少年，走向旁邊的秋千。
「手塚。」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輕而疲憊，隨著秋千晃動的響動落在風裡，「或許這麼說很虛偽，也很過分，但是……對不起。」
手塚沒有回頭，憑藉對她的瞭解，少年隱約察覺到她要說的話——自己一定很不想聽見。他下意識地回避她說這句話的表情。
「……我啊，大概已經喜歡上別人了。」】
他想隨便開口說點什麼——只要能打斷她就好，但是在這之前，他看見女生的表情——她仰著頭，眼睛裡像盛滿了細碎的光，動人地閃爍著。
因為這稍遲一步的猶豫，她最終還是說了出口。
「如果剛剛我沒有過來的話，不是很浪費心意嗎？」她一副不贊同的神情，試圖糾正他的做法，「……這不應該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啊，接受這份心意的我，理當有知情權才對。」
一直繃緊在腦海裡那根弦，驀然鬆懈下來。
他稍微抬起眼眸。
「我可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裡站那麼久啊，」她還是碎碎念地抱怨著，但怎麼看都透出幾分較真的可愛，「只要一想到那個畫面……」
說到這裡，女生的聲音頓住。
她突然想起，如果不是因為幸村的提醒，自己把他的資訊當成普通祝福忽略過去的可能性有多大，而一想到少年獨自站在空茫的夜裡的畫面，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喉嚨，無論如何也喘不過氣來。
那樣的場景……她分明沒有見過，但光是憑藉想像浮現在腦海裡，心底就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澀的情緒。
「繪裡？」
「……啊，沒什麼。」
她強作鎮定地壓下那些詭異的心情，正要說話時，由遠及近的車燈照亮了兩個人的身影，而後，一輛黑色商務車停在了他們面前，車窗滑下，露出嚴肅的、中年男人的臉龐。
「……………………」沉默許久後，繪裡心虛地壓低聲音，問候了一句，「爸，你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手塚君，你的正宮氣場有點足啊。
一個很適合今天的問題，作業寫完了嗎盆友們？
第27章 觸碰
情況……有點不妥。
繪裡看了看旁邊面無表情的少年，又看了看車上一臉肅寂的父親，深覺自己處在兩道寒流的交界處，幸虧她從在醫院睜開眼睛起應付的就是常陸院雙子和幸村精市這樣的麻煩，心理素質異常強悍，若無其事的就要給這兩座冰山來個互相介紹。
「那個……」
她還沒有開口，北川父親就皺起眉頭，首先注意到她的衣服，「怎麼穿成這樣？」
「？」繪裡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見了自己白色睡裙和外套，這才驚覺——大半夜自己穿成這樣，旁邊還站著一個異性——這個畫面對任何有個青春期女兒的爸爸來說，可能都有點刺激……
既然是這樣，那麼「天氣不錯出來賞月」這個藉口大概不能用了。
女生內心扼腕，表面上卻一副『你不要再說我知道錯了』的虛心受教神情……心情不太妙的父親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看見她這個模樣，不自覺也軟化下態度，咳了一聲。
要是放在平常，她不頂撞回來就算得上是表現良好了，今天難道是因為……？
父親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到旁邊的少年身上。
——因為想給喜歡的人留下好印象嗎？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目光深沉地打量了少年片刻，對女兒說道，「繪裡，你先回去。」
「……哈？」繪裡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地要拒絕這個莫名其妙的安排——但是，在她說出口之前，少年突然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步，不著痕跡地伸手從背後、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指尖。
也許是因為夜裡的氣候，他的體溫並不高，指尖相觸的時候，甚至有些細細的涼意，但是女生的反應卻像是被燙到一樣，驀然蜷起手指，扣在掌心裡。
手塚似乎只是想阻止她說出反對的話，即使在長輩眼皮底下，這個動作分明帶著不可言說的曖昧意味，但是少年卻一本正經，意思傳達到之後就收回了手，看不出半點不自在的模樣。
繪裡：「……」
看上去，接下來的談話他們兩個都不需要自己在場，她稍微無語了一下，總覺得如果是手塚的話……好像沒什麼好擔心的，想通了這一點，她轉身往家裡走去。
推開門，松野一成還在地上廢寢忘食的打遊戲，繪裡熱了兩杯牛奶，順手遞給他一杯，提醒道，「趕緊通關，你爹要回來了。」
松野一成接牛奶的手一哆嗦，差點打翻在地，「你怎麼知道？你看見了？」
「有那麼可怕嗎？」繪裡不能理解的看著弟弟。
「……」
聽到這句話，一成的神色有些複雜。
于公于私，父親都是那種說一不二的大家長作風，老實說，他長到這個年紀，北川繪裡是他見過的第一個敢頂撞父親的人。也許是因為她從小在祖父身邊長大，對這個陌生的家庭缺乏敬意，在她失憶之前，他們之間的交流僅限於相看兩厭，而她跟父親交流得多一些，一見面就爭吵不休。
他小時候隱約聽過旁人的閒言碎語，據說父親和祖父常年關係不和，把北川繪裡送去撫養是他們之間休戰的象徵——按照這個思路推測，跟祖父一起生活的她對父親的排斥就順理成章了。
「幹嘛？嚇傻了？」繪裡還在看著他。
「……沒有的事！！」松野一成原本打算撤退，被她這麼一刺激，立刻又坐回原位，拿著遊戲手柄繼續通關——他其實還是挺怕的，但估摸著有被北川繪裡吸引火力，戰火應該不會波及到自身。
過了一會，大門又被推開，北川父親走了進來。
繪裡探頭往他身後望去，「我朋友呢？」
「……」雖說女生外向，但大半夜風塵僕僕歸家的父親難免覺得有些淒涼，他端著一張撲克臉，簡短道，「回家了。」
「這麼晚了……」繪裡低聲念了一句，似乎不太贊同。
沒錯，這劇情我看過很多遍了，松野一成心想，下一句就該吵起來了。
「我去給他打個電話。」誰知道女生不按常理出牌，抬腿就要遠離戰場，往樓上房間走去。
「等會。」父親開口叫住了她，習慣性的跟教訓下屬似的訓了兩句女兒，「下次出門不要那麼冒冒失失的，穿成這樣成何體統？知道嗎？」
「……」
這下總能吵起來了吧。
松野一成喝了口牛奶，默默地看著。
「挺好看的啊。」繪裡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我新買的，不穿給人看多可惜。」
父親：「……」
弟弟：「……」
客廳裡兩位男士都被她的言亂噎了個無話可說，感覺女人真是生活在另一個星球上的生物。趁沒有人反駁，繪裡淡定的轉身走了。
北川父親和松野一成面面相覷了一會，半響之後，前者沉下臉色，「你怎麼又在玩遊戲？！」
「……」
隔音效果良好的房間，把外面父親訓斥弟弟的聲音都隔絕在外，繪裡拿起手機，想了想，只是給手塚發了一條有沒有到家的問候短信。
手塚回復的很快，繪裡看見螢幕亮起，直接回撥過去。
「到家了嗎？」繪裡聽見他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好快啊，你家離這裡很近嗎？」
「恩。」
「……哦。」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手塚的聲音比平常更低沉一點——雖然光從電話裡聽來，他能表達出來的情緒只有普通冷淡和非常冷淡。
「我爸跟你說了什麼？沒有為難你嗎？」她接著問。
「沒有。」手塚大概是站在院子裡，池塘的流水聲細細地傳了過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早點——」
「睡不著！」繪裡飛快地截斷了他的話，抱著枕頭在床上打了個滾，為了滿足好奇心而不自覺地用上了撒嬌的語氣，「告訴我嘛，不然我會失眠一整個晚上的！」
「……」
「國光？」
也許是她沒有意識流露出來的、與從前相似的姿態，少年沉默了一會，還是難得妥協道，「他讓我問你，願不願意舉辦生日聚會。」
「就這樣？」女生顯得有些失望，「那然後呢？」
「……」
「沒了？」
手塚扶了扶眼鏡，「我建議他親自問。」
繪裡：「……」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露在睡衣外面的小臂，感覺突然很冷。
不得不說，少年你的回答實在有些寒氣逼人……
她覺得父親在手塚這個碰了個釘子有點好笑，不過很快克制自己，收斂起這不敬的笑意，說道，「奇怪，為什麼讓你來問啊？」
大概是長期不睦的父女關係，讓他沒有被應允的把握。
手塚對答案非常明晰，但卻沒有想要跟她解釋的念頭——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們現在總算能夠記得繪裡的生日了，或許，算得上是不錯的開端。
「太晚了，」他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下次再說。」
在他說完這句話，準備掛斷電話之前，又聽見那邊傳來急切的聲音，「——等下！」
他把準備放下的手機貼回耳邊，但是女生詭異地保持了沉默，聽動靜，似乎又在床上滾了幾圈，才略帶遲疑地開了口，「早上……可以等我一起上學嗎？」
清晨的飯桌上，北川父親果然向女兒詢問了願不願意舉辦生日派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繪裡總覺得自家父親那張嚴肅古板的臉上……好像有點……緊張？
「可以啊，不過我沒什麼朋友。」繪裡抓了片麵包，隨口回答道，「我先走了。」
手塚早就等在門口，「繪裡。」
「早啊。」女生咬著麵包，含糊不清地說道，「不好意思，我睡過頭了。」
雖然有可能面臨遲到的風險，少年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先吃完麵包。」
「……」
她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說道，「我以為你討厭遲到。」
「恩。」
「那還浪費時間！」繪裡一臉嚴肅地譴責。
「早餐很重要。」手塚不為所動，把牛奶打開遞給她，又從她另一隻手裡接過書包，「走吧。」
「……哦。」
敢情你的原則還有等級制啊……
繪裡側頭打量旁邊少年，電話裡的過分冷淡像只是她臆測出來的錯覺，他跟平常一樣，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
但是……連稱呼都會在意的人，不可能沒有在意那個時候、他的手伸過來時，自己避之不及的姿態……不管怎麼說，自己好像都有些反應過度了。
她想趁一起上學的短暫路程跟他解釋一番，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早高峰的電車非常擁擠，平常繪裡一個人時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少年挺拔的身影立在面前，無端就覺得空間變得更加逼仄——實際上，手塚還為她與人群隔開了些許距離，但是少年身上的氣息直接而且不由分說的入侵了感官，就讓她覺得不自在起來。
毫無由來，不需要記憶依託，她就輕易地得知了自己曾經與這個人多麼親密，親密到……只是這種程度的接觸，就讓她想要伸出手，環住少年精瘦的腰——但是，這個想法實在是太奇怪了！
繪裡搖了搖頭，想要擺脫那些時光裡殘留下來的習慣。
她又往後退了一步。
察覺到她的動作，手塚低下頭來，看了她一眼，目光裡潛藏著說不出的幽深。
「……不是。」繪裡這才想起自己的行為多麼引人誤會，簡直就是淩晨的升級版，她擺了擺手，正要解釋些什麼，電車到站，人潮湧動起來，走神狀態下的女生被人撞了一下。
手塚終於看不下去，伸手扶了一把。
他的手搭在女生的手腕上時，她像受到什麼刺激一樣，猛地抬起了頭——這一次，手塚看得很清楚，那是跟當時一樣，混雜著排斥、痛苦、想要逃離之類種種負面情緒的目光。
……但是，她本人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個瞬間，潛意識裡流露出了什麼樣的神情，手塚鬆開手之後，她順口道謝，轉身匆匆地下了車。
繪裡幾乎以最快的速度、稱得上是落荒而逃的離開了月臺。
走了一段路之後，她才放慢了腳步，褪去了在手塚面前強撐的無知神色，面帶疑惑地思考起自己剛剛突然變得異常激烈的情緒，還沒等她思考出什麼結果，身後就有人叫住了她。
「繪裡。」
她停下腳步，看見少年慢悠悠地走來，不知道在她身後跟了多久。
從他走過來的方向，似乎也是剛離開月臺，但是她在電車上分明沒有看見他，不管是今天……還是以往每一天。
「……早啊，今天真巧。」
來人拖著懶洋洋的關西腔，停在了她的身邊，側臉在晨光中露出了他非常擅長的、略帶曖昧意味卻並不冒犯的笑容。
第28章 違和
「……侑士。」
自從發生了醫務室的意外，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對話，繪裡不免覺得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之後，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她總覺得侑士的心情很糟糕，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同樣的事。
就在繪裡一路琢磨要不要道個歉的時間裡，他們已經到了冰帝校門口，在分岔路前，看著還跟在自己身邊的少年，她忍不住問了一句，「今天不用晨訓嗎？」
「不去。」忍足看見女生一臉『你真是個勇士』的表情，理所當然地解釋，「我是傷患啊，小景會理解的。」
「……」繪裡抽了抽嘴角，「完全看不出你哪裡受傷了。」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了儲物櫃前，忍足停下腳步，打開了櫃門，「看不出嗎？」他稍微往後傾著身體，伸手指了指左心房，神情認真，「這裡啊。」
「………………我敢肯定跡部不會理解的。」繪裡被噎了個半響無話，最後艱難地吐槽道。
「啊，是麼，那就太遺憾了。」
他毫無誠意地說著，從儲物櫃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隨口打了聲招呼，「繪裡，接一下。」
繪裡從半空中堪堪接住，好奇地晃了晃，「什麼啊？」
「禮物。」
繪裡萬萬沒想到除了手塚這種十佳前任居然還有人記得她的生日，一時感慨萬分，心想傳言不虛，我跟忍足當初肯定是靈魂至交的關係。
「謝謝啊，」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那個，那天在醫務室……」
她想解釋一下自己不是故意打擾，以及忘記了關於「互不干涉」的事情，但是只聽了個開頭，忍足就狀似不經意地打斷了她。
少年伸手搭在她的肩上，望著門口說道，「你看。」
「？」繪裡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他的聲音帶了點笑意，「……嶽人來了。」
繪裡實在搞不懂這裡面的邏輯關係，緩慢地眨了眨眼。於是岳人今天走進教學樓，一下就感受到了兩道目光的注視，他抬起頭，也跟著茫然了起來。
「幹嘛啊？」他走到兩個人面前，後知後覺地炸了個毛，「——侑士你的手放哪裡！？」
「嶽人今天也很有活力啊，」忍足一臉高深莫測地放開了手，抬腿往門口走去，「你們聊，我去晨訓了。」
「誒？？」
繪裡莫名其妙，「不是說受傷了嗎？」
忍足側頭漫不經心地回答，「既然連你都不肯相信，我就不挑戰別人的智商了。」他在教學樓門前停下腳步，身影被陽光和建築的陰影分隔，一半在晨曦中，一半沉浸在暗色裡，唇邊的笑意都顯得不可捉摸起來，「……差點忘記說，生日快樂啊，恭喜你又長大了一歲。」
「哈？！」
什麼叫『連你都不肯信』！繪裡剛剛醞釀出來的零星感動灰飛煙滅，正要過去理論，沒走兩步，就被嶽人抓住手腕，扣在原地。
這麼一個耽擱，忍足已經轉身走進了金黃色的光線中，女生注視著他的背影，發現不管什麼時候，他總是這樣——率先轉身，讓她停在原地。
如果說在手塚身上，總是能捕捉到過去所殘留的熟悉感，那麼在忍足身上，她卻只能感到無比強烈的違和，好像冥冥之中某種直覺在提醒她，他不該是這樣的，而他們之間，也不應該這樣。
繪裡歎了口氣，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喜歡胡思亂想了。
「……喂。」
旁邊被忽視了有一會兒的少年，終於在她的思緒越來越不著邊際時，發出了不滿的抗議。
「恩，怎麼了？」繪裡回過頭，看見他垂著腦袋，修剪整齊的紅發落在臉頰邊上，稍微擋住了眼睛。
嶽人平常總是直來直去的模樣，這幅明顯是在壓抑著什麼情緒的姿態，讓繪裡茫然空白了一瞬間，她試圖轉動手腕，卻發現表面上沒有施加什麼力道的少年，連這點掙扎都不允許，直接鎮壓回了原樣。
「嶽人？」
他的視線落在繪裡另一隻拿著盒子的手上，歪著頭明知故問，「生日禮物？」
「……」因為他的語氣實在不妙，繪裡沒有接這句話。
「今天原來是，」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你生日啊？」
「等下，」繪裡艱難地抽出手，「我可以解釋的。」
嶽人抬起眼睛，臉上難得連生氣的表情都沒有，靜靜地看著她。他難得沉默下來的模樣，讓繪裡無端有些緊張，她咬著下唇，不得不說了個很瞎的實話，「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嶽人：「……」
「不想說就不要說啦！！！」沉默對峙了半響之後，少年朝她吼道，轉身氣衝衝地離開了。
因為他鮮活起來的情緒，繪裡反而沒有那麼心虛，跟了上去，「別走那麼快啦嶽人，我是說真的。」
「哼！」
她在旁邊扯了半天，才讓嶽人相信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而且，還是個處在青春期的女生。
他用發現外星系生物的目光打量了她半天，勉勉強強接受了這個理由。
「不過，晚上生日聚會你要來嗎？」
「什麼？你還有生日聚會？！」
「別激動，」繪裡扶著額頭，「這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嶽人：「……」
為了方便說話，他們沒有回自己的班級，而是在二年級那間用來補課的空教室裡，一旦沉默下來，室內就安靜的像個靜止的空間。
嶽人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遊弋片刻，安靜地收了回來，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相信她的理由——不過從結果來看，他還是妥協了。
「喂，」他有些煩躁地敲了敲桌子，「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嶽人能來就好啦。」繪裡輕易看出了他的妥協，笑著說道。
「才怪。」他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姐也是這麼跟她前男友說的——第二天他們就分手了。」
「噗、哈哈哈哈，」這個曲折的故事讓女生忍不住笑出來，她彎著眉眼，「放心吧，我的話，不會因為這種無理取鬧的原因離開嶽人的噢。」
「——切。」
他扭過頭去，不肯再跟她說話——每多聽一句，只不過是在自己的底線上繼續後退一步，直到完全把主動權交到對方的手裡。
太遜了。
這樣的自己。
明知道會被馴服，依舊心甘情願的感覺……就像是什麼奇怪的症狀一樣，在少年飛揚跳脫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新奇而陌生，讓人忍不住退縮，又想要繼續接近。
「——北川繪裡你是白癡嗎？！」
巨大的推門聲在空曠的室內迴響，劃破了隱約流動的曖昧氣息，松野一成氣勢洶洶地出現在門口，一臉兇神惡煞。
繪裡只是挑了挑眉，一點都不在乎他整出來的動靜，「你來幹什麼？」
「還好意思問！？」
松野一成的目光在接觸到室內另一個少年的視線時，停頓了一瞬，似乎從後者的眼神中看出了排斥的意味，他多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因為北川繪裡在旁邊的緣故，他的注意力很被拉回去。
他不再去看嶽人，把一疊信封丟在桌上，「你不用拿請柬嗎？」
「……啊？」繪裡顯然沒有注意到室內的暗流湧動，伸手抽了一張花紋精緻的信紙，打開看了一眼，頓時覺得有點接受不能，「是、是那麼正式的場合嗎？」
「不然呢？」松野一成很是嫌棄她這幅沒有見識的模樣，涼涼地問，「難道你以為在家裡開個派對，買兩包薯片加可樂算完事麼？」
……這才是正常的吧弟弟……繪裡內心默默吐槽了一句，沒有跟叛逆期的弟弟計較。
沒想到弟弟還是不肯放過這個話題，「你有沒有過生日的自覺？」
「啊？」繪裡愣了一下，打量著他的表情，「奇怪，我有沒有自覺，你生什麼氣？」
而且看上去，還氣得不輕。
松野一成被她這句話問得噎了一下。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自從早上知道今天是她生日之後，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不能控制的暴躁模式。
繪裡拍了拍叛逆期弟弟的肩膀，試圖採用懷柔政策，「想說生日快樂什麼的，就直說嘛，不要害羞啊。」
「害羞個鬼！」松野一成拉開她的手。
他其實沒用上什麼力氣，但是室內另一個少年看見他的動作，原本浮躁的神色陡然洩露出一絲淩厲意味。
問題學生松野一成十分敏銳地側頭望去，看見那個紅發的傢伙推開了擋在面前的桌子，走到繪裡身邊，從他的手裡解救出女生的手腕，那白皙的皮膚上突兀地浮現出淡淡的紅痕。
「……嘖。」摸爬打滾長大的不良少年十分不能理解地皺起眉，「你身體太差了。」
「是男人這種時候就不要亂推卸責任啊！！」那個原本一直安靜的紅頭髮忍無可忍地朝他吼道。
也許是理虧的緣故，他收斂起略帶攻擊性的目光，望著面前的女生，嘴唇翕動，卻什麼都沒有說。
嶽人還在一旁不滿地盯著他，他卻破天荒的忽略了這種平常會被當做挑釁行為的視線，只肯看著繪裡。
「算啦，」繪裡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居然能從弟弟面無表情的神色裡看出手足無措的意味——跟手塚呆久以後，她感覺自己對人類微表情的解讀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扯了扯嶽人的衣袖，試圖講道理，「那個……他說的也是實話。」
嶽人撇了撇嘴，「什麼啊，你脾氣什麼時候那麼好了……」
繪裡思索了一會，認真地回答，「我一直覺得，你們以前對我有誤會。」
「……」見她不打算計較，少年也失去了跟陌生人針鋒相對的興致，他本來就不是為難別人的性格，目光掃過松野一成，聳肩說道，「回教室吧。」
松野一成發現剛剛應該不是錯覺，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少年居然真的對他有微妙的敵意，現在室內只有三個人，原因可想而知……他頓時覺得有些不爽，在看見繪裡聽話的離開教室時，這點不爽升級成非常不滿。
「喂。」
他叫住繪裡，在後者停下腳步回頭望過來的時候，卻錯開了她的目光，對上了嶽人的視線。
「比起這個，」他冷哼一聲，露出明顯稱得上挑釁的神情，「我還是覺得，你淩晨約會的那一位比較順眼。」
繪裡：「……」瞎說你根本沒有見過！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弟弟擅自加戲（×），下章才能放大爺出來
講真，我覺得我給手塚發的應該是糖……破壞氣氛的是回憶殺，我已經決定把它關小黑屋了！！
不過大家可能要習慣一下，其他人的回憶殺裡_(:зゝ∠)_大概也不是糖
第29章 宴會（一）
不管是繪裡還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松野一成，都已經做好了看見嶽人生氣的模樣，但是聽到這句帶著明顯指向性的話，嶽人只是皺了皺眉，連停頓都不曾出現，拉著女生走遠。
走了一段路，繪裡才側頭看著他，發現他的唇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擺出了拒絕交流的姿態。
「嶽人？」她試探地喊了一聲。
沉默片刻後，少年似乎調整好心情，若無其事的應道，「……怎麼了？」
「……呃……」
很不對勁。
其實這種不對勁的感覺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有時候嶽人沉默的就像是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讓人猜不透想法。
繪裡停頓了片刻，「你生氣了嗎？」
她說完這句話後，察覺到握著手腕的力道下意識地緊了一下，嶽人似乎有些糾結，「為什麼要生氣？」
「所以，沒有生氣嗎？」繪裡好像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微笑了起來，「那就沒關係了，走吧。」
她被握在手腕上的力道留在原地。
嶽人垂著眼睛，「……有。」
「什麼？」
「有關係的。」少年終於緩慢地開口，似乎現在才發現自己還抓著她的手腕，垂眼看了一會，慢慢地把手收回口袋裡，「……我很不高興。」
女生安靜地轉身看著他，「那要跟我說說嗎？」她歎了口氣，「從遊樂園回來之後，嶽人好像沉默了很多，在想什麼呢？」
「我……」少年的眼睫輕輕顫動了一下，「其實明知道你有不答應的理由，但是那天還是問了讓你困擾的問題，是不是很過分？」
「啊？」繪裡沒想到他在糾結這個問題，歪著頭反問，「那當時為什麼問呢？」
「……因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突然覺得是個機會……不要笑啊……」
「好吧，」繪裡稍微遮住了彎起的唇角，避免刺激到他，「嶽人的直覺真是敏銳啊，是個追女孩子的厲害手段呢。」
他的注意力立刻被拉偏，慌忙澄清道，「沒有的事！我只追過你一個啦！！——恩？什麼意思？」
繪裡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那今天呢？今天為什麼不高興？」
「……」少年這次沉默了比較久，才在女生的注視下不情願地開口，「為什麼他們都知道你的生日……侑士就算了，剛剛那個奇怪的傢伙，還有淩晨……想想就覺得輸掉了啊。」
「這有什麼關係？我自己也不記得了啊。」繪裡顯然不能理解他的少年情懷。
「總之……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他的神色忽然認真起來，看向女生，「繪裡。」
「恩？」
「我……是不是遲了，」他放在褲袋裡的手握成拳頭，表面上卻強作鎮定，「我認識你的時間，是不是比他們遲了太多？」
繪裡稍微愣了一下，十分誠實地告訴他，「不會啊，嶽人對我來說是很特別的。」
那些人……手塚或是忍足，都是因為從前的事情對她很好，但是繪裡一點記憶都沒有，每次被單方面的縱容，都有種難以言喻的負疚感。
但是嶽人跟他們不同，嶽人從一開始認識的是現在的她，喜歡的也是現在的她，他們之間的記憶與羈絆，都是她親眼看著建立起來的……對她來說，就像小孩子擁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
「我是說真的，」繪裡好像怕他不相信，凝視著少年說，「岳人是出現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很特別的人。」
「誒？是、是這樣嗎？」突然聽到這麼直白的話，少年的眼神飄忽了起來，「……哦，那挺好的。」說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你都在說些什麼啦向日嶽人？！
繪裡卻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了起來，「行了吧我的小少爺，現在可以回教室了嗎？」
「哦、哦。」嶽人魂不守舍地跟著她走了一段路，忽然反應過來，「——你剛剛說我直覺敏銳是什麼意思？！不要裝沒聽見啊喂！！」
*
跟嶽人說開之後，繪裡又思考起請柬的去向，不過哪怕她掰著手指頭算，自己在學校裡也只交好三個人，給嶽人侑士和鳳長太郎分別送了一張之後，她準備出發去櫻蘭——那個以貴族學校當做招牌的地方仿佛不用上課，每天都閑得發慌，常陸院雙子跟她約定了午餐時間。
說起來，繪裡一直不能理解，按照自己這扶不上牆的成績，到底為什麼沒有去櫻蘭讀書，而是在冰帝感受人間疾苦（？）
冰帝的請假程式顯然沒有櫻蘭那麼隨便，她去辦公室申請請假條，負責老師正好不在，上次支使她去學生會的數學老師提了個建議，「你可以去學生會看看，那邊也有請假條。」
「……」好吧，雖然上次的交談不是那麼愉快，但只要不遇見跡部景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老師接著和顏悅色地說道，「就放在會長辦公室的桌上。」
繪裡：「……」
她趁著上課時間偷溜了出去，明明老師親自交給她的鑰匙就握在手裡，開門的瞬間，她還是難免有些做賊心虛地放輕了動作。
推開門，室內很是空曠，跡部景吾像是剛離開不久，桌上的杯子還散發著白色的霧氣，窗紗被微風掀起一角，陽光輕輕地跳躍了進來。
因為起風的緣故，桌子上的紙張也發出了沙沙的聲響，還有幾張飄落在地。
繪裡挑了挑眉，室內的情景讓她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篤定跡部不是那種粗心大意的人——既然如此，那他大概不是剛走不久，而是臨時出門，很快就要回來。
得出這個結論，那種詭異的緊張感又冒出了頭。
她下意識地加快了翻找的速度，想要在主人回來之前順利拿到請假條，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可惜天不遂人願，辦公桌上的資料實在有些多，她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最後猶豫片刻，打開了旁邊的抽屜。
抽屜裡沒有什麼貴重的物品，更沒有請假條，但是卻放著她很熟悉的東西。
繪裡把那幾張她今天早上才見過的請柬拿了出來。
「什麼啊，為什麼送那麼多份……」她有些莫名其妙，覺得這多半是自家父親做的好事。
但是拿到眼前，她才發現這幾份請柬其實各不相同，一開始花紋簡單，後面幾張增添了繪畫、鏤空的圖案、精緻的設計，連香氛都換了好幾種，最後一張才是她今天拿到的那種味道——從這幾張請柬裡，完全可以看出客戶的挑剔和吹毛求疵。
不得不說，從請柬的變化就可以得出顯而易見的結論：雖然她是今天早上才答應這回事，但是前期準備工作已經精心籌備了許久。
不過……這些跟跡部景吾有什麼關係……
她正琢磨這這個未解之謎，門口傳來腳步聲，而後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
繪裡抬起頭，看見房間的主人正斜倚這門框，不知道幹什麼去了，襯衫扣子解開了兩顆，露出好看的鎖骨，如果不是他過於銳利、讓人忍不住心虛的視線，實在是一副完美而且洗眼的畫面。
「……」她不得不先解釋一下，「老師讓我來拿請假條的。」
「哦。」跡部點了點頭，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請假條是那個麼？擅自動本大爺的東西，你膽子很大嘛。」
「咳，這只是個意外啦。」她儘量做出誠懇的表情，試圖減輕自己的罪狀，「而且，這上面明明都有我的名字吧，不能完全算你的東西……」
跡部笑了一聲，聽不清是諷刺還是贊同。
「請假條在第二個抽屜裡。」他倒是沒有為難她，提醒道。
繪裡按照他的指示拿到請假條，道了謝之後，在他的視線中灰溜溜地走出了辦公室。
沒走幾步，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跡部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回頭，還維持著靠著門框的慵懶動作，只是不曾加以掩飾、帶著某種微妙含義的目光直直地跟她撞了個正著。
「那個，」繪裡沒有自戀到以為他是在看自己，毫不在意地問道，「……晚上，你會來嗎？」
跡部沉默了片刻，才說，「我不記得你跟我熟悉到這個地步。」
這個回答真是不體貼到了一定地步，繪裡抽了抽嘴角，無端覺得熟悉，不僅一點氣都生不起來，還奇怪的、似乎養成某種了習慣，非要逼出他的答案，「那，不來嗎？」
跡部挑起眉毛，顯得有些意外，「你說呢。」
繪裡認真的想了想，告訴他，「我問出來，就是想聽你說啊。」
跡部那道令人感到壓迫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似乎想要從她的表情裡找到什麼東西，但只換來女生無辜的目光，他有些煩躁地收回了視線，冷冷地開口，「你每次試探我，都要這麼拐彎抹角嗎？」
被他莫名其妙看了半天的女生有些懵，「什麼？」
「請柬的事情，如果好奇可以去問伯父伯母。」他皺著眉，「不要用這種方式——」
「我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繪裡在他把話題扯開之前，打斷道，「上次我就想說了，我做一件事，多半只是因為想做而已，你腦補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她誠懇地望著他，「就算我們以前有仇，你也不能直接判我死刑吧？」
少年沒有回答。
繪裡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要自討沒趣，聳了聳肩就離開了他的視線，走出長廊之後，她借著樓梯窗戶的反光，看見跡部正低著頭，又在摩挲著手指上的圈痕。
她隱約看見他開口說了兩個字。
毫無由來地，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她分明沒有聽見，卻清晰地知道他說了什麼。
他說的是：
——騙子。
*
拿到請假條後，繪裡就去了櫻蘭，將剩下的幾張請柬全部送出去。原本她只計畫邀請春緋一個人，但是因為長輩的交際，須王環、鳳鏡夜和常陸院雙子顯然都已經收到了請柬，為了湊個整，她順便邀請裡公關部剩下的honey前輩和銛之塚崇。
原本一直堅信她是個惡魔大姐姐型的honey前輩在看到請柬時，瞬間把她劃為「好人」陣營，他堅稱請他吃蛋糕的人裡面沒有壞人——但是，主題明明是她生日不是蛋糕吧(╯‵□′)╯︵┻━┻
繪裡一點都不感動，而且在交換號碼之後，立刻拉黑了他。
honey前輩大受打擊，抱著兔子在一邊委委屈屈地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不夠可愛。
常陸院雙子跑去安慰他，「別傷心啦前輩，這是繪裡表達喜歡的方式哦∼像我們就從來沒有被放出過她的黑名單∼」
「哇嗚QAQ」被歸成跟他們一類，明顯讓honey前輩感覺更加心碎了。
繪裡在旁邊欣賞了一會他們的情景喜劇，才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她拿出鳳鏡夜家旗下那間遊樂園的門票，有些遲疑地問道，「鏡夜的話，能幫我調一下當天的監控嗎？」
「你還沒找到人啊……」鳳鏡夜顯然對她的效率十分歎為觀止。
「這也不能怪她！」須王環義憤填膺地為她開脫道，「太過分啦！明明應該男生主動的事情，怎麼可以藏這麼久！」
「就是就是，」光跟著火上澆油，「算啦別找了，你看——」他把手擱在女生的肩膀上，側頭曖昧地笑了一下，「欸，以前沒有發現，妹妹你長得還是挺可愛的嘛。」
「你看，」馨在另一側挑起她的頭髮，接了下去說，「我們這裡那麼多人，你乾脆選一個算了，妹妹？」
「這是什麼家庭倫理劇啦……」整個房間裡唯一在做實事——打掃衛生的春緋默默地吐槽了一句。
繪裡面無表情地把頭髮從馨的手中解救出來，說道，「選哪個都可以嗎？」
「恩~」雙子在她耳邊吹了口氣問，「隨你高興哦，左邊還是右邊呢？」
「那我要春緋。」
「——誒？！」
「絕對不行！！」
「春緋例外啦！！！」
室內瞬間傳來三重奏。
「……切。」繪裡對他們大放闕詞的行為十分不滿，「開玩笑的。」
「看上去超·認·真的好嗎？！」光忍不住吐槽道，「你對春緋有什麼執念啦……」
聽到他們的話題殃及自身，春緋無辜地望了過來，朝客人笑了笑。
繪裡看著她的笑容，露出十分夢幻的表情，「……春緋大概是我的理想型吧，春緋，坐下陪我喝杯茶可以嗎？」
轉眼間她們兩位又聊開了，雙子和須王環躲在角落裡商議對策。
「必須阻止她們的感情發展！！」
「對！趕緊把你妹喜歡的人找出來，不要讓她跟春緋……」
「春緋是女孩子啊！」
「噓，小聲點……你以為你妹會在乎這種事情嗎？！」
「好像不是你妹一樣？！」
「好啦別吵了！」須王環按住雙子的腦袋，一錘定音，「總之作戰計畫就是快點幫她找到喜歡的人！！」
於是繪裡發現，不知道受到了什麼刺激，常陸院雙子突然比平常更活潑了起來——他們平常就足夠讓人頭痛了，現在簡直就是災難，繪裡一到宴會所在的酒店，就被他們兩個拉著在門口跟賓客們寒暄。
繪裡人都認不全，只能按照他們的提示打招呼，好在她應變能力強悍，沒有出什麼大錯。
「繪裡。」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出現在嘈雜的大廳，繪裡側頭望去，發現不用常陸院雙子提示，自己也還記得他的名字。
「……啊，這個。」反倒是剛剛興致衝衝的雙子語氣稍微遲疑了片刻，「赤司征十郎，我們不太熟，但是你應該很熟悉。」
很熟嗎？根據上次見面的相處方式，一點都看不出來啊……
「去打聲招呼。」雙子把還在糾結的繪裡推出去後，湊在一起咬耳朵，「這個有可能嗎？」
「恩……」常陸院馨抬頭望去，視線與那雙一赤一金的異瞳短暫交匯片刻，敏銳地笑了起來，「表面上品學兼優的小少爺啊……她的眼光那麼謎？」
「想想她的初戀。」
「……謎。」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生氣自己控制不住字數_(:з」∠)_這病有救嗎
第30章 宴會（二）
另一邊，繪裡跟剛走進來的赤司征十郎和他身邊的中年男人面面相覷了一會，表面鎮定地點了點頭，「……伯父。」
「恩。」男人應了一聲，臉上神色淡淡的，看得出她沒有搞錯稱呼，他象徵性的關懷了一下，「聽說你前段時間受傷了，現在沒事了吧？」
「……」就算是關心也延遲太多了吧！繪裡內心吐槽了一句，表面卻很乖巧，「只是小傷而已，多謝關心。」
「是麼，既然傷好了，就不要再做令人失望的事情了。」他很有長輩范的囑咐了一句，似乎還要開口，旁邊的少年不著痕跡地進入了對話。
「生日快樂，」他看了一眼繪裡，「衣服不錯。」
繪裡：「……」雖然你在解救我，但是這恭維有點隨便吧？！
男人似乎這才想起這場宴會的目的，沒有再教訓下去，稍緩了眉間的皺痕說道，「你們小孩子去玩吧。」
等長輩走遠之後，繪裡無所謂地撩了撩頭髮，對赤司道謝。
「其實你也不是很在意，」赤司用溫和表情說著很現實的話，「我只不過不想在無聊的地方浪費時間而已。」
「……哦。」繪裡被他這反差的模樣弄得有點懵逼。
「你的禮物。」他像是沒有察覺到女生的詫異，自然地將手裡包裝精緻的禮袋遞了過來，上面的logo簡直是在無言控訴著資產階級的罪惡。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繪裡立刻將腦海裡的違和感拋在一邊，興致勃勃地接了過來，「……是什麼啊？」
赤司看了她一眼，記憶中這位朋友從來沒有對別人的禮物感到過欣喜或是別的什麼情緒，不過這也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你可以打開看看。」
對於今晚收到的第一份禮物，繪裡一點客氣意識都沒有，得到允許之後，就當著他的面拆開了禮盒，她原以為會有項鍊或是手鏈之類的東西——忍足就是這麼送的，但是打開之後，卻看見了一個精緻華麗的……裝飾品？
這位少年，有錢不是錯，但花那麼多錢買個只能看不能戴的玩意送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繪裡收起了盒子，問道，「為什麼是玫瑰？」
忍足送她的項鍊上，也墜著玫瑰圖案的飾品……這是什麼今年新潮流嗎？
她以為赤司會隨便找個官方藉口回答，諸如「好看」「適合你」之類的，但是他停都沒有停頓片刻，理所當然地說道，「你喜歡玫瑰。」
「……啊？」繪裡愣了一下，「誰說的？」
對於有人質疑他這件事，赤司稍微皺了一下眉頭，「我認識你很久了。」
「所以呢？」繪裡有些跟不上他的話題。
「所以，」赤司說，「你喜歡玫瑰。」
繪裡：「……」他的語氣那麼理直氣壯，讓她憑空生出一種如果不贊同他說的話，那一定是自己的人生出了什麼問題的錯覺。
「…………好吧。」半響之後，在這場無形的對峙中，繪裡敗下陣來，「謝謝。」
「不客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年神色淡然的眉目間，隱約浮現一絲滿意的情緒。
——你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較什麼真啊？！
繪裡頓時陷入吐槽無能的狀態，好在常陸院雙子很快就一左一右地把她帶走了，因為隨著時間推移，進場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的人選，一個個都好好地盯著，順便給繪裡科普他們以前的關係。
「……等等，」對於他們資訊轟炸般的介紹，繪裡揉了揉太陽穴，「你們介紹人非要從家族起源開始說起嗎？不能簡單一點？」
「哦，也不是不行。」雙子從善如流地改變了說辭，對著下一個進來的人無比簡潔地說，「須王環，跟你相過親的。」
「……咳、咳咳，」繪裡心有餘悸地放下果汁，抗議，「按照他的說法只是吃過一頓飯好不好？！」
「大家都知道目的是什麼，不要裝純情啦。」光毫不猶豫地駁回了她的抗議，接著說，「啊，這個也是相過親的。」
繪裡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鳳鏡夜跟在公關部一群人身後，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沒事吧？你的表情很複雜啊。」馨很體貼地問。
「沒什麼，」繪裡心有戚戚地把視線從鳳鏡夜身上移開，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倖，「只是覺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雙子：「……」
繪裡本來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沒想到在雙子的介紹裡面，進來的同齡男生有一半都跟她……恩，有過一頓飯的交情。
這簡直——難以用言語表達。
「我爸媽當初是多怕我嫁不出去？」她忍不住問道。
「啊，那個時候不是因為……」光順口就要回答，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頓了一下改口說，「還不是因為閑著無聊麼？」
繪裡：「……」當我傻麼？！
「說實話啦！！」她伸手扯了光的頭髮，威脅道，「快說，不然我就不放手了。」
「喂喂喂！！」常陸院光猝不及防被襲擊，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氣，「你這樣對哥哥會遭報應的啊！——好啦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你先安分過完生日啦！！馨？」
「先過生日，」常陸院馨終於收斂起看好戲的神情，把他們兩個分開，餘光瞥到剛剛進門的人，「來，我們繼續認識一下人。」
「……」
「……」
「……」
沉默了有一會之後，繪裡莫名其妙的分別看了兩個人一眼，問道，「這個呢？為什麼不介紹？」
「我好餓啊。」/「我想吃東西去了。」，雙子回答道，說著不講道理就把繪裡也拉開了，「你也餓了吧我就覺得今天的牛排有問題。」
「不我覺得空運過來的食物沒有問題……」繪裡被他們拖走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對方似乎有所察覺，也朝著她的方向看來，目光一如既往地淩厲攝人，像是要在這觥籌交錯的熱鬧場景裡，劃出一道冷光來。
「奇怪……我還以為……」她正低聲嘟囔著，就被常陸院馨塞了一塊點心到嘴裡，後者還一臉『我真是太好人了』的表情邀功道，「從honey前輩那裡搶來的哦~搶來的會比較好吃~」
背景是honey前輩漆黑一片的臉，以及須王環小心翼翼安撫的聲音。
繪裡咬著馬卡龍，再抬起頭時，跡部景吾已經不見蹤影，剛剛短暫的一瞥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她以為按照白天的意思，跡部肯定不會來了，一個把她定義為「騙子」的人，對她大概沒有什麼好感才對。
再退一萬步，雖然宴會沒有什麼著裝要求，但是櫻蘭的人和赤司都是正裝出席，她以為跡部景吾那種揮金如土的性格，怎麼說也會用著裝展示一下什麼叫『貴的嚇人』，但是他居然只穿著冰帝校服，連領帶都沒有打，像回自己家後花園一樣隨隨便便地走了進來——就連他身後的樺地都穿了正裝。
真是，太玄幻了。
放眼望去不認識幾個人的宴會實在有些無聊，就算主角是她自己也不能避免，繪裡跟一圈人互相問候幾個月近況之後，趁常陸院雙子不注意，從側門偷溜出去，跑到樓下歇口氣。
她抱著iPad在玩切水果的時候，有一道身影立在面前。
繪裡抬起頭，驚訝的連暫停遊戲都不記得了，聽見水果一路暢通無阻然後Game Over的聲音。
「……少年，」她看著眼前收拾得還挺講究的人，提出了一個疑問，「你越獄那麼多次，你們醫院還沒有把你列為重點看顧對象麼？」
「是啊，」幸村輕描淡寫地抬起手腕、理了理袖口，順著她的話說道，「可見長得帥還是有好處的。」
繪裡：「……」
她的確有跟幸村提到過宴會的事情，他本來還沒什麼興趣，但是在聽見她邀請名單時，發出了可疑的回應，類似於「你真是藝高人膽大」和「有空我會去看看」之類莫名其妙的評論，因此繪裡還特地提示過前臺，如果看見長得很好看的可疑人物，不用請柬可以直接放行。
前臺姐姐一臉『什麼鬼你們有錢人毫無節操啊喂！！』的答應了下來。
「想什麼呢，」幸村居高臨下地敲了一下她的腦袋，「這次走得是正規流程，我還不至於到偷溜出來參加別人生日聚會的程度。」
「哦……」繪裡應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所以，病情有好轉了嗎？」
幸村十分含蓄地點了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繪裡由衷地為他高興了起來。
……
手塚在門口站了一會，靜靜地看著女生的笑容，心裡莫名泛起一絲異樣情緒。
印象中，她很少在自己面前露出這幅表情，大概是因為……自己實在是有些無趣吧，就算她從來沒有說過，但是從身邊人的反應也能夠得知，他一直不是可以輕易與人相處的性格，學生會的後輩們甚至會在私下評價他「不近人情」。
而她面對自己的時候，露出的表情不是這樣的。
她當時的神色實在讓他印象深刻，眼睛裡覆上一層薄薄的霧氣，顯得有些困擾和難受，潛意識裡想要回避，好像多接觸一會，就會被什麼東西刺痛一樣。
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但是他的存在原來會給她帶來痛苦這件事——表面上，他什麼都沒有說過，其實心裡非常介意——
他曾經做過什麼嗎？無意間傷害過她嗎？才會讓她在兩年後、失去記憶的現在，依舊對自己的觸碰敏感過頭，排斥而驚慌。
真的很介意。
在這之前，手塚原本以為自己很想知道理由，但是在看見她對著別人綻放的笑容，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執著答案，比起追究這個，心裡另一個念頭穩穩的佔據了上風。
不是嫉妒或是惱怒，而是由衷的認為……如果他沒有能力讓她笑的話，至少，也不能讓她露出那種表情。
……那種，難過到無法自抑、隨時都可能哭出來的表情。
他鬆開一直攥緊的拳頭，掌心還留著沒有控制好力道、新鮮的傷口，最後看了眼隔著一道門的女生，極力克制了自己想要上前的動作。正要轉身離開，旁邊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極富特色的關西腔讓人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不進去麼？」忍足侑士笑著問道，似乎完全不介意對方有些失禮的沉默，語氣中帶著某種洞察意味的了然，「原來手塚君也有猶豫的時候啊。」
「切，」他身邊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旁邊的嶽人飛快地拆了個台，「還好意思說別人，你自己出門的時候不也磨蹭了半天麼？」
忍足聳肩，不當回事地反駁道，「選了半天領帶的人又不是我。」
「……」
就在氣氛詭異的沉默下來的時候，從正門中間走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似乎走到一半才發現有哪裡不對勁，停在了雙方的面前。
「咦？」鳳長太郎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好奇地問，「前輩們都站在這裡幹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前輩們在互相傷害啊（……
玩家長太郎趁機使用了AOE技能，完成一次三殺
來理我嘛盆友們(☉ε☉)
第31章 宴會（三）
還是敏銳的幸村先注意到門口的動靜，轉頭望去，他以為剛才一直向他投過來的目光應該出自手塚，卻沒有想到率先對上的是一道冷靜到看不清情緒的視線，視線的主人友好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意有所指地說道，「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你，幸村君。」
「忍足君。」幸村點了點頭，才看向繪裡。
後者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空氣中詭異的信號——她明明不是那麼遲鈍的人，大概只是不太在意，所以忽視過去了吧，幸村這麼想著，看見她還帶著愉快的表情站了起來，「你們一起來的嗎？」
「剛剛遇到的。」鳳老實地回答。
「那麼巧，」繪裡用枕頭蓋住了iPad，笑了起來，「我在這裡等了你們好久啊。」
幸村：「……」臉呢？如果不是他剛剛看見她專心致志地在玩遊戲，大概也要被女生這幅無比自然的姿態騙過去了。
繪裡沒有給他揭穿自己的機會，飛快地說道，「那我們上去吧。」
幸村忍不住思考起她這算是反應遲鈍，還是另一種程度上的反應敏捷？
他在這邊安靜地沉思，作為壽星繪裡那邊就熱鬧多了，一出電梯就被守株待兔的常陸院雙子逮到，還沒說上兩句話，工作繁忙的北川父母也帶著松野一成姍姍來遲。
「繪裡，」母親看著女兒邀請來的少年們，顯得有些意外，「這些都是你朋友？」
「怎麼了？」
「啊，我只是很高興繪裡能交到那麼多朋友。」母親一直擔憂女兒性格過於孤僻，再加上前兩年才回到東京，也許適應不了環境，現在一看，沒想到她的朋友還挺多的。雖然……清一色都是男孩子？她的目光從櫻蘭公關部的人遊弋到手塚幸村等人，略帶欣慰又糾結地想到：
——女兒啊，你的擇友標準裡是不是除了『長得帥』就沒有別的字了？
「對了，景吾來了嗎？」她好像突然想到，轉頭問道。
「呃……」除了剛開始看到一眼，跡部之後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繪裡也說不清他還在不在會場裡面，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
「是嗎……」母親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伸手理順女兒的頭髮，「你啊……」
她一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的模樣，可惜話還沒有出口，自己先咳嗽了起來，繪裡頓時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生病了嗎？」
「可能受了點風。」母親虛扶著額頭，「沒什麼大事。」
「我送你去房間休息吧。」繪裡建議道。
「那怎麼行？」母親不贊同地皺起眉，「作為主人家，還有這麼多人要招待呢……繪裡真是個小孩子。」說到後面，她的語氣反而帶上了一點笑意，憐愛地理順了女兒的頭髮，「這樣也好。」
她不再去提剛剛要跟女兒說的話，又轉向那群少年們，眉眼染上一絲八卦的好奇意味，「不給我介紹一下麼？」
「……說了你也記不住名字啦。」繪裡顯然看穿了自家母親的企圖。
「和子阿姨。」
她正要隨便糊弄過去，話音剛落，就看見跡部景吾走了進來，不知道去哪裡換了一身衣服，現在總算符合他追求完美、一擲千金的華麗審美，乍看上去風度翩翩，從人群中穿過，姿態自然的如同他才是宴會的主人一般，他隨手打了個響指，很快有侍應生端上香檳。
繪裡有些糾結地看著母親從善如流、伸手從託盤裡拿了一杯香檳，想要勸阻，但是想到她剛剛對自己的評價，又擔心顯得幼稚。
跡部仿佛洞察了她的心思，淡淡地解釋了一句，「無酒精的。」
「……哦。」
北川母親沒有在意他們之間的交流，而是很感興趣地跟女兒的朋友們攀談起來，很快就被須王環恭維得喜笑顏開，過了一會，北川父親走了過來，說道，「上杉夫人想跟你說兩句話。」
「恩……好吧。」她還有些依依不捨，對女兒的朋友們邀請道，「下次有空來我們家做客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說完這句話之後，身邊的父親明顯溫度下降了一個季節，催促道，「走吧。」
「知道了，」母親轉身之前，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抵擋住旺盛的好奇心，附在女兒耳邊問了一句，「繪裡，這裡面有你喜歡的嗎？」
原本還各自聊天的少年們，頓時把目光聚集到這邊來。
繪裡：「……」
顯然，母親的聲音沒有達到『悄悄話』的地步，倒是很好的履行了『廣播站』的功能。
旁邊的父親視線似乎若有若無地落在了手塚身上，繪裡一點都不想知道他都誤會了什麼。
「有嗎？」母親似乎很想得知答案。
「恩……」
幸村發現女生居然真的一臉認真在他們臉上巡視了一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看上去，她是準備要回答這個問題了。
怎麼說呢……幸村打量著周圍突然安靜過分的氣氛，在心裡默默點評了始作俑者一句：真是藝高人膽大，無知者無畏。
常陸院雙子在繪裡的視線掃過時，立刻干擾她再去考慮別的人選，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太過分了，有哥哥在你還看別人，在左邊和右邊裡面挑一個就好啦~」
嶽人抽了抽嘴角，對他們搶戲行為十分不能理解，「你們是兄妹吧喂！」
「這有什麼關係，」光朝他綻放了一個小惡魔式的笑容，「繪裡的話，就算兩個都要也是可以的哦~」
嶽人：「…………哈？！」
少年的世界觀顯然受到了嚴重衝擊，一臉懷疑人生地看著他們。
「他們開玩笑的。」旁邊有個少年似乎看不下去了，神色平靜地提醒了一句，「基本上，無視掉他們兩個就可以了。」
「咦？！好過分哦春緋~」雙子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跑到了春緋身邊去。
跡部景吾在心裡「嘖」了一聲，對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些煩躁，但是當她真的順從自己的心意移開視線時，那點煩躁不僅沒有得到平復，反而越演越烈起來。
他看見她的目光在手塚身上停了一會，後者沒什麼表情，旁邊的嶽人倒是很緊張的模樣……切，關他什麼事。
他轉身從長桌上拿了一杯飲料，聽見身後的女生回答說。
「啊，的確，我的理想型就是這樣的。」
他以自己都沒有發現的迅速，猛地轉身，看見她正指著剛才說話的少年，神色自然，看不出一絲陷入戀情的人該有的曖昧情緒，就像是在說「我喜歡三文魚」一樣正常。
那個少年陡然聽見告白，不僅不見驚慌，還用更加鎮定自若的態度附和，「恩，我也喜歡繪裡這樣的女孩子。」
眾人：「……」
你們倆說得那麼簡單，搞得大家都不好意思想的複雜了，某種程度來說，兩個人都很厲害啊。
只有須王環大受打擊，眼角泛著淚花說，「沒，沒關係，我不是那種古板的家長……嗚嗚嗚嗚我的小春緋QAQ」
得到女兒的答案，母親總算心滿意足地離開了，臨走之前還看了好幾眼春緋，好在後者神經十分大條，一點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對。而父親則是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仿佛在他的眼裡，這群女兒的朋友只分為兩種人：渾小子和沒那麼渾的手塚國光。
繪裡：「……」爸爸你到底腦補了什麼？！
不過父母大概都跟跡部景吾關係不錯，離開之前還單獨跟他說了幾句話——這可是連繪裡都沒有的待遇。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跡部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就一直安分地呆在了宴客廳裡。
繪裡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
少年獨自站在露天的陽臺，身影在黯淡的夜色中如同一抹剪影，安靜而沉默，這跟繪裡印象中那個耀眼到如同發光體一般的跡部景吾差之甚遠，平常在學校裡，他出現在任何地方都伴隨著一大堆簇擁，突然看見他獨身一人的場景，竟然讓她生出一種寂寞的錯覺來。
「跡部。」她在他身後念了一聲他的名字，但是少年仿佛沒有聽見一樣，兀自望著遠處深藍如墨的夜空，似乎陷入了什麼沉思之中。
繪裡也不在意他的反應，繼續說道，「剛剛的香檳，多謝了。」
她不知道跡部是怎麼發現的，但是特地為身體不適的母親準備了飲品，于情於理她都應該過來感謝一番。
就在她以為跡部不會搭理自己，正要轉身離開的時候，突然聽見後者開口，「宴會怎麼樣？」
「啊？」繪裡愣了一下，誠實地回答道，「挺好的。」
「是麼，」跡部轉過身來，一隻手搭在欄杆上，修長的身影顯出一絲慵懶意味，他挑起眉毛，「哪裡好？」
繪裡思考了半天，乾巴巴地回答道，「有種……很用心的感覺。」
對面的少年冷哼了一聲，似乎對她貧乏的詞彙量很是不屑。
沉默了一會，晚風輕輕拂過女生的眼角眉梢，有些微涼意泛起，繪裡下意識地伸手摩挲著手臂，跡部回過神來，發現她居然還沒有走，瞥了她一眼，「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一種直覺啊。」
「什麼？」
「總覺得你還有話要跟我說。」繪裡抬起眼睛。
她的目光那麼清澈，卻讓人有種被看穿的錯覺……明明，她什麼都不知道。
從以前到現在，他最討厭的，果然還是她無知的模樣。
跡部景吾側過頭，逃避著什麼似的、稍微閉上了眼睛。
「那麼，沒有嗎？」繪裡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大概是不太確定自己莫名其妙的直覺，問了一句，見跡部不打算回答，她轉過身去，「……不打擾你啦。」
「真是奇怪，」他聽見女生嘀嘀咕咕的聲音，「我猜的怎麼全都是錯的……」
跡部想叫住她，告訴她至少這一點沒有猜錯。
他伸手在口袋裡握住想要給她的禮物，卻沒有動作，而是看著她走進暖色調的大廳裡，水晶吊燈折射出耀眼的光，她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而明亮。
她朝歡聲笑語的人群裡走去，常陸院雙子和須王環同時攔住了她，似乎跟說了些什麼，她腳步一頓，然後融入了那溫和的氣氛裡。
他把手從禮物上面移開，扶著冰涼的欄杆，心底有什麼東西，也隨著這溫度漸漸冷卻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村哥知道大爺是未婚夫，然而繪裡不知道
村哥視角：厲害了我的朋友！
繪裡視角：哈哈哈哈今天很熱鬧啊哈哈哈哈
我要嘗試日更了……
第32章 宴會（四）
跡部回到宴會廳的時候，嶽人正對著一桌子美食無動於衷、一副毫無食欲的模樣，旁邊的忍足抽了抽嘴角，十分沒有誠意地安慰道，「總之，你先振作一點……」
「嗚。」嶽人發出心塞的聲音。
「至少吃點東西吧。」忍足覺得自己年紀輕輕已經操碎了心，「也不至於那麼打擊啊……」
「當然打擊不到侑士你啊！」嶽人哼了一聲，轉頭去找春緋的身影，「什麼啊為什麼喜歡他那個類型的，小白臉有比我好到哪裡去嗎……」
「喂喂喂，」侑士把準備沖出去的少年扯了回來，「不要遷怒人家啊。」
「放開我啦！！」
嶽人趁搭檔沒有防備，又計畫去櫻蘭那群人那邊聊聊人生，雖然他們周圍總是一大堆女生讓他有點不能適應，但是——
他轉身就撞到了一個人，滿腦子計畫被撞了個眼冒金星。
「跡部……你不要不打招呼出現啦……」對於自家部長出現在這個場合，嶽人還是很能理解的，畢竟這個地方一看就是電視劇裡面那種隨時會爆發一場豪門恩怨的場景，跡部就算在裡面扮演男主角他也不會覺得奇怪。
跡部瞥了他一眼，一點都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你冒冒失失的幹什麼去？」
「去看繪裡的理想型啊，」嶽人握著拳頭，眼睛裡仿佛冒著火光，「什麼啊明明超——花心的好嗎！？你看，他周圍那麼多女孩子！」
「話是這麼說，」忍足在旁邊插了一句，「其實嶽人心裡是想研究繪裡喜歡那傢伙什麼地方……之類的事情吧？」
「欸？！沒、沒這回事！！」嶽人立刻澄清，可惜臉上心虛的表情很快就出賣了他。
「所以說啊，」忍足笑了起來，顯得有些感慨，「……嶽人的話，一定是個很好的男朋友呢。」
「你不要給我擅自增加身份啦！！」
跡部敏銳地抬起眼睛，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但是對面的兩個人，一個在炸毛，另一個在逗前面那個炸毛，實在找不出來源，但是他更加不覺得自己出現了錯覺。
一旦介意起這件事情，忍足剛剛那句話……聽上去就像是刻意說給什麼人聽的一樣。
跡部有些煩躁，打斷了他們兩個的鬧劇，「嶽人。」
「幹嘛啊？」
「快點死心吧，你是不可能變成她的理想型的。」
「——哈？！」嶽人瞪大了眼睛，有些不能接受話題轉折，「為、為什麼啊？」
「為什麼？不是很明顯嗎。」跡部景吾望著春緋的方向，一臉『凡人真是愚蠢』地冷哼了一聲，「因為不是『他』，是『她』才對。」
「………………？？？」
向日嶽人，短短一個晚上，人生觀兩次被衝擊。
忍足拍了拍石化掉的嶽人，搖頭道，「如果有什麼比情敵是個小白臉更打擊人，那大概就是情敵是個女孩子……喂嶽人，說句話啊。」
紅發少年的嘴唇翕動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話。
是對著跡部說的。
憑藉著過人的直覺，嶽人首先反應過來的是，「——奇怪誒，跡部你剛剛不是沒有在聽嗎？」
跡部：「……」
他被堵了個無話可說，過了一會，才臉色不善地回答道，「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麼？」
「完全不是啊……」嶽人好奇地看著他，「與其說敏銳，不如說觀察入微吧？跡部？」
「閉嘴。」跡部景吾斷然結束交流。
忍足很不給面子，在旁邊直接捂著唇角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繪裡端著一疊精緻的點心走了過來，從她來的方向望去，手塚跟幸村正在聊些什麼。
「啊，沒什麼。」忍足侑士說道，「剛剛小景做了一件很可愛的事情而已。」
「哈？」繪裡顯然不能把『可愛』跟『跡部景吾』聯繫在一起，腦海裡瞬間出現了可怕的想像，她搖了搖頭，跑去投喂嶽人了，「要吃東西嗎？」
「……」←還在世界觀緩衝的嶽人。
「不要嗎？」女生顯得有些失望，「我特地讓廚房給你留的啊，還以為你會喜歡呢。」
聽見她這麼說，嶽人立刻從生無可戀的狀態裡脫離了出來，扭過頭，一副『給你點面子』的態度說，「……可、可以試一下。」
「笑夠了麼？」他們兩個湊堆研究美食的時候，跡部景吾斜眼睨著好友，姿態擺得很高冷，只是眉目間的煩躁隱約透露了他正惱羞成怒的心情。
「別生氣，」忍足無辜地攤手，「我可什麼都沒說啊。」
跡部皺眉盯了他一會，不確定他剛剛到底是意有所指還是抽風，從後者的臉上，能看見的只有輕佻的唇角弧度，好像什麼事都沒有放在心上一樣，帶著他慣有的、天才獨特的置身事外與遊刃有餘。
他放棄了探究好友的視線，冷冷地評論，「你裝傻的樣子還是那麼礙眼。」
「……」
忍足沉默了一會，歎著氣開口，「就算知道這是小景你的說話方式……但是每次聽到，果然還是很手癢啊。」
鳳長太郎原本在跟嶽人他們聊天，但是中途被櫻蘭的人拉走，須王環一臉正直地說「少年我看你天賦異凜很適合來我們部門工作」，然後不好意思拒絕周圍女孩子的少年就在公關部呆了好一會，才找到機會溜出來。
他在自助餐桌上徘徊找食物的時候，聽見身後有些熟悉的聲音。
「你不過去麼？」幸村問道。
對方沉默了許久，才冷淡地回答道，「……沒必要。」
幸村「哦」了一聲，沒有再多過問什麼，他雖然喜歡看熱鬧，但也沒有非要知道的執著——尤其是對方是手塚的話，他強烈懷疑不管自己多執著，手塚不想說的念頭也能比他更執著一點。
不過有件事情，他還在斟酌要不要說出來。
不知道最近發生過什麼，繪裡顯得非常糾結，三天兩頭把閑著沒事的幸村當做知心哥哥，向他傾訴自己的少女情懷——而其中大部分，都跟手塚有關。
【「我不會因為吃醋或是不安跟他分手的。」少女托著腮說道，臉色有些茫然，「……那種，至今已經失去記憶、但一碰到依舊會感到痛的感情，我才不會為了這麼簡單的理由就放棄。」
「很明顯在傷害到他之前，多半會先把自己痛死。」
最後，她歎著氣總結：
「……我怎麼看也不是自虐的人啊。」】
幸村正要開口時，會場的另一端傳來嘈雜的聲響，他抬頭望去，一堆人擋在前面，看不清發生了什麼，只能聽見周圍人紛紛猜測「好像有人落水了」。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那個過生日的女孩子也掉下去了」，反應過來時，身邊的手塚已經不見蹤影。
……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我居然感覺被秀了一臉呢？
少年在原地，忍不住發出了以上疑問。
繪裡把人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迎面被丟來一條毛巾，被砸了個眼前一黑。她把毛巾從頭上扒開，看見跡部景吾抱著臂站在身前，頓時有種果不其然的預感……他一定跟這家酒店很熟吧，不然怎麼會什麼突發情況都能應付……
意外落水的女生因為受驚過度的原因，被送去休息了，人群很快散了開來，跡部景吾目光深沉地看了繪裡一會，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管她，最終他還是在轉身前倉促地丟下一句，「跟我來。」
跡部打開房間的門，第一時間關掉了還在工作的空調，伸手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衣服我會叫人送過來。」
說完就要離開，姿態不像回避，反而像是要刻意躲開什麼事情一樣。
繪裡裹著浴巾打了個噴嚏，「順便送點感冒藥上來。」
跡部的腳步一頓，背對著她冷哼了一聲，「……身體差成這樣還逞什麼能。」
他只是順口嘲諷了一句，沒想到女生卻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因為你當時在看著我。」
「什麼？」
說起來，這對繪裡來說實在算得上是無妄之災。
她顯然在交際圈裡名聲不太好，除了長輩以外，沒有幾個人來主動跟她打招呼，因此在泳池邊見到某個女生一直盯著她看時，自然很好奇地走了過去。
那個女生收回了看著她的視線，趾高氣昂地跟周圍的人說，「你們怕她幹什麼，看上去也不過如此而已。」
周圍的朋友看見了繪裡正朝著這邊走過來，立刻沖女生搖了搖頭，「噓，不要再說了……」她們壓低了聲音提醒，「你站的這個地方，她曾經把人推下去過……」
「哈？」女生發出誇張的感慨，「真是沒教養啊，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果然是鄉下——」她的聲音像是被人扼住在喉嚨裡，驚訝地看見自己背後議論的物件出現在眼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繪裡原本還在思考要不要表現的友善一點，現在感受了一下周圍人的態度，深深覺得自己要是把失憶的事情洩露出來，多半會像松野一成提示的那樣——混得很慘。
她以前到底都做了什麼啊？！
內心無奈地歎氣，表面上卻只能維持著冷淡神色，她看著女生因為她的沉默、而越來越畏懼的姿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站的這個地方，很容易掉下去。」
「——我想起來了，她當時就是這麼對藤田說的。」身後立刻有人竊竊私語。
「是啊是啊，我也記得，藤田到現在都不敢出現在她面前呢。」
「哇塞百聞不如一見啊真是氣勢驚人……」
繪裡：「……」
她覺得沒法愉快溝通了，再加上那個女生不知道腦補了什麼奇怪的事情，表情很是恐慌，於是她決定裝作沒聽見，轉身離開。
她剛剛轉身，就對上了跡部的視線——對方似乎在旁觀觀望了有一會了，海藍色的眼眸幽深不見底，卻又讓人覺得暗潮湧動。
隨後，身後傳來了有人落水的聲音。
「——那個時候啊，」繪裡用毛巾擦了擦頭髮，「總覺得，你看我的表情就像是法官看犯人一樣。」
少年的背脊僵硬了一瞬間，又聽見她說。
「人不是我推下去的。」
第33章 宴會（五）
沒等跡部做出什麼反應，女生自己先奇怪地「欸？」了一聲，精心打理過的頭髮被她揉的亂七八糟，她略帶困惑地放下毛巾，「我幹嘛跟你說這個……」
有眼睛就能看出不是她動的手啊！
但是當時對上跡部景吾的視線，她腦海裡幾乎是瞬間就出現了這句話，像是已經準備了很久一樣，只要他問出來，自己的答案就會脫口而出。
……雖然跡部沒有問，自己也還是說了。
繪裡以為跡部多少也會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只是簡單地「恩」了一聲，緩慢說道，「我沒有懷疑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的語氣裡包含了其他意味，但是想要深究卻沒有頭緒，她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看著跡部從門口走了出去。
關上門後，少年背抵著牆壁，仰著頭，走廊的燈光有些晃眼，他盯了一會，想起了別的事情來。
繪裡剛剛來到東京、回到父母身邊的時候，不是現在這樣的……當然，也不是跟他訂婚時那種狀態。她那個時候仿佛穿上了冰冷的鎧甲，整天獨來獨往，六親不認，每個想要湊上去的人，都有被冰錐凍傷、劃開傷口的風險。
她跟藤田發生爭執的時候，跡部也在場，那次落水怎麼看怎麼蹊蹺，但是兩個女生都沒有解釋什麼，大家就默認了是岸上的繪裡把人推下去，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在所有人都因為落水變故兵荒馬亂的時候，跡部景吾的視線卻落在了另一個當事人身上，她注意到有人看她，在一片亂七八糟的環境裡，敏銳地找到了對方。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會直接質疑出來，但是他沒有。
——說到底，不管真相如何，他跟北川繪裡並不熟悉，只是在小時候見過幾面。
她注視了少年一會，很快被聞訊趕來的父母帶去跟人道歉，跡部景吾皺眉看著她漫不經心的側臉，幾乎在臉上寫滿了『關我什麼事』的字樣，但大家只覺得是她不知悔改。
很奇怪，分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卻在回想時能夠立刻記起女生當時的模樣、以及掛在唇邊冷峻的笑意。
明明沒有一個人相信她，明明有那麼多人都看著她。
而在這麼多不相信她的人中間，她只回應了跡部的視線。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為，那個時候只是巧合而已……又或者，是自己擅自篡改了記憶。
原來，她也記得麼。
因為長時間注視著燈光，視線一瞬間有些模糊。
門鎖響動，女生從裡面推開門，已經換好了衣服，還帶著濕氣的頭發落在臉頰兩邊，她毫無心理準備看見少年的身影，愣了一下，「……跡部？」
「恩。」跡部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站在人家門口有什麼奇怪，應了一聲。
既然他表現的那麼自然，繪裡……繪裡也無話可說了。
她捋了捋頭髮，邊走邊說，「恩……我得去找光和馨幫我做個造型。」
她走了一段路，才發現身後毫無動靜，繪裡停下腳步，發現跡部景吾還站在原地，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疑惑，「你不回去嗎？」
跡部注視了她一會，才走到她的身邊。
一路無話。
回到宴客廳時，已經有不少人在等待，跡部看了室內的情形一眼，停下了腳步。
「今天是你生日。」
「……」繪裡顯得有些莫名其妙，「謝謝提醒，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他像是被逗笑了，但繪裡回頭望去時，什麼都沒有看見，他挑著眉理所當然地問，「你不問我要禮物嗎？」
「……哈？」繪裡覺得這個人簡直神奇到一定的地步，幾次宣稱『我們不熟』的人不也是他嗎？！
她對跡部的禮物一點奢望都沒有。
可是後者居然真的有準備，隨手丟了一份連包裝都沒有的禮物給她——從簡陋的程度看來，實在、非常、極其不符合他的大爺做派。
繪裡堪堪接住，接著室內透漏的光線看了一眼，「平安符？」
「恩，」跡部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這個禮物的用意，「別再摔壞腦子了。」
「……」
「你這是什麼表情？」
「沒什麼，」繪裡擺了擺手說，「你這麼說，好像是在關心我一樣，而且……」
跡部飛快地打斷了她，為了擺脫『關心』的嫌疑，眉宇間染上了不耐煩的意味，他欲蓋彌彰地補充了一句，「何況你的腦子本來就不太好。」
繪裡被噎了一下。
「你在害羞什麼啊……」這種程度的說辭，顯然不能對繪裡造成什麼影響，她無視掉對方越來越惱怒的視線，笑了起來，「只是覺得很奇怪啊。」
她說，「我今天關於你的每一個想法都猜錯了呢。」
跡部景吾看著她，似乎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我還以為，」女生握著平安符，垂眸看了一眼，瀲灩的水光在裡面流轉，無端生出一絲溫柔的錯覺，「……你會送我玫瑰的啊。」
驀然地，少年的瞳孔緊縮，如同潮水卷席了海灘般，那雙眼眸裡泛起激烈的、洶湧的、無法自己控制的情緒。
【明明都是很小的事情，但是每一次回憶，都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他甚至能夠想起當時空氣中甜膩的巧克力香氣，從餐廳的落地窗朝外望去，街道上全都是牽著手出行的情侶。
那天是情人節。
就算自己再不情願，但由於最近擁有了一個未婚妻的原因，情人節這種對跡部來說黏糊糊的節日肯定是要過的——反正母親已經準備好了。
禮物是他隨手買的，繪裡打開時，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停留。
跡部心想，什麼啊，導購打出的『最受女生歡迎』這種聽上去很唬人名頭……果然不能相信。
就在他思考奸商與資本的關係時，對面的女生突然開口說，「景吾。」
周圍都沒有人了，為什麼還要這麼親密的稱呼本大爺，少年帶著微妙的不爽「恩」了一聲。
「其實我以為，」她低頭把胡蘿蔔挑出盤子裡，漫不經心地說，「你剛剛會隨便在花園裡摘朵花給我。」
「哈？」跡部瞥了她一眼，「你說什麼？」
繪裡只是看著他，目光帶著了然的笑意，好像在說『別裝傻，你明明聽見了。』
「……嘖。」
每當面對她這種曖昧不清的目光，都會從心底湧現出詭異的失控感，少年煩躁地皺起眉，神色間的不客氣簡直毫不加以掩飾，「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但本大爺沒有那種到處送花的噁心習慣。」
「是麼？」繪裡稍微歪著頭，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截然相反的說辭會惹惱他，「可你不是沒有送過啊。」
跡部被嗆了一下，立刻反駁道，「有這回事嗎，不記得了。」】
……就是這麼細微而無聊的瑣事，為什麼在很久以後的今天，聽見她說出相似的話時，依舊能夠分毫不差的回想起來。
他不明白。
少年皺著眉，發現自己的記憶仿佛出現了斷層，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北川繪裡從站在泳池邊、孤傲冷漠的女生，漸漸褪去了堅硬的鎧甲，偶爾也會流露出一絲柔軟意味。……顯然是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有人接納了她、改變了她，而那個人，一定是在所有人都不肯相信她的時候，依舊會站在她身邊的人吧。
他低聲笑了一下，笑容裡卻沒有多少愉快的含義。
「為什麼這麼說？」
「呃……」繪裡想了想，「因為……」
因為赤司和忍足送的都是玫瑰，所以感覺是種潮流麼？——不，不是的。她分明感受到了其他的原因，像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她直覺跡部應該送她玫瑰才對——說起來，這是什麼詭異的直覺？
原本提出疑問的女生，不自覺地把自己繞了進去。
而迎著女生困惑的目光，少年略微放下了平日裡的矜傲，他沉默了片刻，俯身望著女生的眼睛，像是透過她在看別的什麼人一樣，過了一會，才輕聲說道，「……我送過的。」
「什麼？」繪裡顯然沒有聽懂他時隔許久、對當時的自己的妥協。
跡部卻不再理會她，直起身體徑直從她身邊走開，在室內與室外的光線交錯間，與手塚面對面地擦肩而過。
他加快了腳步，將身後的交談聲拋在腦後。
跡部沒走多遠，就被剛剛趕到現場、目睹了經過的自家母親逮住，她一臉『大好的機會怎麼你就放過了』的恨鐵不成鋼，斜睨著兒子，「你說你有意思嗎？」
「還行。」
母親歎了口氣，神色無奈，「有時候我也搞不懂，當初答應的是你，毀約的也是你。」她皺著眉頭，「你要是真不喜歡人家，費這個陣仗幹什麼？」
跡部置若罔聞地往前走。
「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啊，」母親還在身後抱怨，「我跟她父母是什麼交情，他們兩個才沒空辦這個宴會呢……誒，你跑那麼快幹嘛？」
走廊拐角處，忍足端著一疊點心跟跡部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少年藏在鏡片下的目光隱約流露出一絲嫌麻煩的神色，拖著懶洋洋的腔調說道，「真是的，我就不該進來幫嶽人拿食物……放心吧，我的嘴很嚴的。」
這幅在冰帝天才的臉上已經司空見慣的表情，今天卻讓人覺得違和。
跡部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回頭望去，剛剛在泳池裡撲騰了一圈的繪裡正被一群人圍著中間，連一向不怎麼說話的手塚，眉宇間都顯得有些擔憂。
他找到了違和的源頭，挑起眉毛，「我印象中，你跟她的關係很好吧？」
「這有什麼，」忍足聳肩，不在意地說道，「我印象中你也不是這種會在背後默默付出的類型啊……」在發現好友的目光變得危險起來時，少年沉默片刻後，依舊毫不在意地輕笑了一聲，「你應該告訴她的，跡部。」
「什麼都沒有發生，不要套入你的言情小說，」跡部從他身側擦肩而過，冷冷地說道，「我只不過因為答應過某人、所以踐行承諾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忍足：為我們的友誼乾杯.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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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例外
【也許在跡部跟女生相處的時光裡，鮮少有那麼平和的時刻，因此會記得這個承諾，少年倒不覺得奇怪。
第二天是父母回國的日子，出於長輩要求，繪裡只好在跡部家留宿。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晚上女生顯得格外焦躁不安，隨著天色越來越暗，她的表情也越發凝重。
終於，腦海裡一直緊繃的那根弦，隨著郵件提示聲，在十二點時徹底崩斷。
她甚至沒有點開郵件，拿起放在沙發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走去，正好被跡部看見，少年扶著二樓過道的扶手，問道，「你去哪裡？」
「回一趟家。」
「現在？」他挑起眉頭，看向客廳的鐘所指示的時間，「你應該知道，本大爺不會因為你心血來潮的理由，特地興師動眾的讓人送你回去吧。」
以往會習慣性跟他鬥一兩句嘴的女生，聞言只是沉默下來，「沒關係，我自己走。」
跡部愣了片刻，就看見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後。
「……等下！」雖然心裡在想乾脆讓她自生自滅算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追了上去。
繪裡低著頭，看著一身名牌的少年正用非常不熟練的姿態，打開單車的鎖。
她有些猶豫，「……你真的會……」也許是這麼說太過直白了，她斟酌了一會，換了個說辭，「你真的有掌握這項技能嗎？」
跡部：「……」並沒有婉轉到哪裡去啊喂！！
「閉嘴。」就算再怎麼不滿，跡部也沒辦法做出三更半夜讓女生一個人回家的事情，因此只好從不知道哪個角落翻出來一輛單車，解開鎖後，他黑著臉對女生說，「上車。」
「騎單車還那麼霸道總裁的，我只見過你一個。」女生跳上後座，還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跡部想把她丟出去。
跡部家離北川家並不近，跡部原以為這會是段尷尬又折磨人的時間，但是當夜風穿過他的身側，拂向少女眼角眉梢時，有什麼東西在心底悄悄地軟化了下來。
他感覺到有人在身後以儘量不驚動他的力道，輕輕地扯住了他的衣角，突然覺得她這樣無理取鬧心血來潮的行為，也不是完全不可寬恕。
到了北川家附近的街道，女生道謝後就匆匆離開了，看上去像有什麼急事。
他明明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是鬼使神差的，在那天晚上，朝她離開的方向抬頭望了一眼，她正仰著頭，跟面前清雋的少年說著什麼，眉目間的憂傷像是刻上去的一樣，永遠也無法撫平。
過了好久，她才低著頭慢慢地走回來，看見跡部還在原地，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幹什麼？」她的目光讓跡部不適應地皺起眉頭，「本大爺是那種明知道你會哭著回來、還視而不見的人嗎？」
「哪有那麼誇張。」雖然這麼說著，她還是伸手試探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沒有啊……」
「明明一副快難過死的樣子，」他斜睨了少女一眼，「你現在就算哭出來我也不會嘲笑你的，機會難得，不要白白浪費了。」
「才不要。」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這個提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們回去吧。」
雖然自己很少經歷過，但人有脆弱的時候，在少年看來，並不是什麼值得難堪的事情。
而她一而再地在自己面前掩飾的姿態，讓他突然冒出逆反的心理，想要劃開那層輕而易舉就能看透的偽裝。
「你確定？」跡部挑了挑眉，越過她的肩頭，看向被樹木遮擋的前方道路，推測道，「手塚還在那裡吧。」
「……」
這句話的影響力顯然比他的安慰有用得多。
她像是終於察覺到半夜不睡覺的疲憊，坐在了旁邊已經關門的咖啡店的臺階上，揉了揉太陽穴，就在連跡部自己都覺得剛剛那句話有些冒昧的時候，女生抬起了眼睛。
她的目光清澈，讓少年突然什麼話都問不出來。
「你覺得，」繪裡頓了一下，神色有些好奇，「……我是會犯『隨便跟其他男人聊前任』這種低級交際錯誤的女生嗎？」
跡部：「……」
他本來也沒有很想知道，但是她這幅企圖用曖昧態度搪塞過去的模樣，好像是什麼開關一樣，總是能輕易地點燃少年心裡的怒火。
他抿直了唇角，冷淡地移開視線，不肯再接她一句話。
遲來的尷尬和沉默，終於在空氣中開始蔓延。
過了一會，察覺到他陰鬱心情的女生妥協似的、輕輕地歎了口氣，坦白道，「……其實今天是我生日。」
不知道是在解釋手塚出現的原因，還是單純的想告訴他這件事情。
「主動說起這種事情好像很奇怪啊，」她托著腮，有些困擾地皺起眉，「但是最後一個會跟我說『生日快樂』的人，因為我剛剛說的謊，大概永遠也不會原諒我了吧。」
「……」雖然在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但是，現在的她才是真實的。
少年冷淡的表情僵在臉上，緩慢地垂眸看了她一眼，平常他總是覺得對方遊刃有餘的姿態讓他無法適應，但是當她收斂起表面的玩笑、露出真正的心情時，居然也還是會讓他感到手足無措起來。
他果然……跟這個人合不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沒辦法放任她繼續這樣悲傷下去。
跡部在原地站了一會，發現在四下無人的深夜裡，就算他有一堆本事也沒地方施展，最終，只能丟下一句「不要動在這裡等我」，就轉身融入夜色。
繪裡沒有等多久，就看見他手裡拿著一個……恩，便利店裡買的最普通的那種早餐麵包回來，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根蠟燭插在上面。
「你最好不要給我露出嫌棄的表情。」在她開口之前，少年率先警告道，「……誰知道這種事情，本大爺出門從來不帶錢。」
繪裡：「……」所以這是你千辛萬苦靠刷臉搞來的蛋糕麼……
雖然是簡單到有點過頭的心意，她也沒有辦法做出冷落少年的舉動，於是扯了扯嘴角，只可惜還沒說些什麼，就被對方無情的打斷。
「最好也不要露出那麼虛偽的笑容。」
「……」
繪裡無話可說，只能帶著被揭穿的氣惱地從旁邊的綠化帶裡拔了幾根草，丟向了已經洗過澡、一身清爽的少年。
跡部平常對這種事情基本上是零容忍的，但是看她一副剛剛失戀、又獨自過生日的淒慘模樣，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跟著坐在了她旁邊。
「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許個願吧。」
「沒什麼願望。」
她吹滅了在夜風中顫抖的微弱燭火，看了眼跡部，「這落差有點大啊，你上次送的禮物還是施華洛世奇的鑽鏈。」
「……切。」少年難得有些窘迫，不爽地強調，「不是說了沒帶錢嗎……」他想了想，第二句話脫口而出，「明年會補的。」
其實明天就可以補。
但是，就是想把期限延長一些。
女生沒有聽出他話裡的含義，雙手合十請求道，「那就拜託了，到時候務必華麗一點。」
「虛榮的女人。」
「什麼啊，我明明是遷就你的畫風來要求的。」
印象中，那是她第一次，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少年面前卸下面具、流露出軟弱意味的瞬間。
她可以在第一次見面時隨隨便便挑戰手塚國光的冰塊臉，也可以跟好友忍足侑士無話不談，但是只有在跡部景吾面前，她像個吝嗇的守財奴，將自己的情緒掩藏在層層枷鎖後，表面上還要覆上毫無所謂的笑容。
為什麼……只有他是例外。
是因為如出一轍的傲慢靈魂、強行交集的命運線條、游池邊少年無動於衷的姿態、還是因為害怕被他尖銳到鋒利的視線刺傷？
那個時候的繪裡，也還沒有明白。】
*
晨曦初現的冰帝還很安靜。
跡部景吾站在會長辦公室的窗前，以居高臨下的視線巡視著他的校園，在看見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時，目光稍微凝滯片刻。
女生時不時低頭檢查手機，好像在等什麼重要的資訊一樣，連前面的看板也沒有注意。
在她撞上去之前，有人從身後堪堪拉住了她。
跡部景吾放下原本想打個電話轉移她注意力的舉動，看著鳳長太郎和繪裡一起走進校門，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心情如何。
既然去年答應她的事情已經辦到了……那麼，現在是真的毫無干係了吧。
明明對這個發展趨勢從一開始就早有預料，但在意識到真正到來時刻，居然還會有一種將什麼東西割捨出去的空落感，實在是有些荒唐和可笑。
他們的身影一同消失在教學樓之後，少年拉上窗簾，俐落地轉身朝外走去。
*
肩負補習重任鳳長太郎檢查著女生前一天的作業，過了一會，滿意地點了點頭，「前輩進步很快呢，這樣下去，二年級的內容就沒有問題了。」
他翻了翻其他習題，建議，「三年級的題目我也不是很熟練……不如去拜託忍足前輩？」
「啊？」繪裡從走神狀態脫離，只聽見『忍足前輩』四個字，下意識地問道，「侑士怎麼了？」
「……前輩，」少年無奈地歎了口氣，「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
「不好意思啦長太郎。」她吐了吐舌頭，把手裡毫無動靜的手機放下，神色還有些糾結，「……奇怪啊，為什麼不回復我呢，明明顯示已讀了。」
鳳長太郎低頭看了一眼已經黯淡下去的手機螢幕，好奇地問，「是男朋友嗎？」
「怎麼可能啊……」繪裡托著腮說，「要是我有個不回郵件的男朋友，他的任期最多只有十分鐘。」
她想了想，突然愣住，呢喃道，「……所以，果然就變成前男友了麼……」
鳳長太郎：「……」因為這種理由分手的前輩，不管怎麼看戀愛觀都很謎啊。
「是手塚前輩嗎？」少年出其不意地問道。
「——誒？」
面對女生一臉『你怎麼會知道』的神情，少年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那個……我昨天聽到了手塚前輩跟幸村前輩的談話……不過我真的不是故意偷聽啦，只是、恩……柳葉魚正好放在那個地方……」
「是嗎？」女生卻不太在意後面的內容，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解釋， 「他們說了什麼？」
「咦？這個，由我說出來真的合適嗎？」少年用純良無比的眼神詢問著繪裡，其中閃爍的單純之光，讓沒有節操如她，都沒辦法繼續套這孩子的話。
「可惡啊，」繪裡只好低頭從通訊錄上找到幸村的名字，低聲抱怨道，「什麼啊，這傢伙為什麼總是知道的比我還多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很懵逼的繪裡：好氣哦，等我通關了你們都藥丸。
遺憾的通知你們日更君陣亡在前線，搶都搶救不回來……明天多半沒有更新了……
第35章 補習
因為幸村最近忙著處理出院手續之類的事情，繪裡也沒有辦法上門堵人，因此只好默默地把這個疑問放回心裡，偶爾發資訊跟手塚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但是都石沉大海一般，沒有得到回應。
很多次，她都看見了對方的狀態是「正在輸入」，但是那個狀態持續了很久之後，又會莫名地銷聲匿跡。
繪裡覺得很奇怪。
這麼多次接觸下來，手塚是個怎麼樣的人，她自認為也算了解，無論如何，少年都不是那種彆扭的類型，有時候因為性情耿直，反而會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打出直球。
她歎著氣放下毫無動靜的手機，接過了春緋遞過來的咖啡。
「還是沒有回復嗎？」春緋顯然知道她的煩惱。
「恩……」繪裡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個音節，「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啊。」
春緋坐在旁邊，也幫她想起了辦法。
須王環路過的時候，就看見了這樣兩臉懵逼的場面，眨了眨漂亮多情的眼眸，深覺不能讓女孩子煩惱成這樣，很有責任心地上前打聽了緣由。
「啊，這個情況啊，」他聽完之後，反而收斂起一副無所謂的態度，隱約流露出認真的神色，望向繪裡，「小繪裡，你真的有好好想過以後的打算嗎？」
「……啊？」
他執起一臉茫然的女生的手，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對方是你的前男友吧，你這樣頻繁的聯繫，是想要複合的信號嗎？」
「……」
果不其然地看見女生意外的模樣，須王環搖著頭，似乎是為那個一面之緣的少年顯得有些遺憾，「如果你沒有複合打算的話，這樣子做，大概會給對方造成不小的困擾呢。」
「哦……」
繪裡一臉恍惚地聽完了一節戀愛講座，就在須王環意猶未盡地要跟她聊聊人生的時候，鳳鏡夜抱著筆記型電腦走了進來，抬眼看見繪裡，挑了挑眉。
「正好你也在這裡。」他說道，「遊樂園當天的監控已經收到了。」
一時間，室內的目光全都聚集了過去。
雙子和須王環都一副『太好了搶回春緋大作戰有救了！』的表情，期待地看著鳳鏡夜，但後者視而不見，冷淡地說道，「很遺憾，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資訊，當天你是一個人進去，最後也是一個人出來的。」
「……………………誒？」
「所以，」他無比沉著地下了結論，「要麼是你記錯了，要麼，就是你被甩了。」
「——誒？」
帶著「被甩」的嫌疑，繪裡十分落寞地離開了櫻蘭，就連一向喜歡拿她開玩笑的雙子，在見到她這幅失落的模樣，也忍不住收斂了起來。
第二天，她帶著還沒有褪去的陰霾心情回到冰帝，發現自己的補習老師已經從鳳長太郎換成了忍足侑士，冰帝的天才正懶散地倚著窗戶，手裡拿著一本閒書，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很久也沒有翻動，但是在看見她推開門的瞬間，卻立刻條件反射性地扶了扶眼鏡。
「咦——？」他只是側頭看了一眼，神色間就浮現了一絲了然，「大小姐今天心情不好嗎？」
雖然很想吐槽『大小姐』這種過於浮誇的稱呼，但是繪裡也拿不准他們以前交往的尺度，因此微妙地停頓了一下，「……恩。」她覺得在這個人面前說謊也沒有什麼作用——雖然他的視線並不如跡部淩厲，但是在他面前，自己總是忍不住覺得無所遁形，「遇到一點事情。」
「需要幫忙嗎？」他熱心地問。
繪裡猶豫了一會，才說道，「……是跟你約定過『互不干涉』方面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少年情緒內斂的臉上隱約覆蓋了一層冰霜，但也只是頃刻之間而已，眨了個眼的瞬間，對方又恢復了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懶洋洋的模樣。
繪裡覺得大概只是自己的錯覺……但是內心深處，卻不由自主地記下了他當時的表情。
那種……一瞬間洩露出來、很快又隱忍下去的樣子，竟然會讓她生出一絲悲傷而熟悉的錯覺，好像她已經在他的臉上看過了許多遍那樣，每一次，都像是對自己的懲罰，在靈魂深處刻下了一道印跡。
女生搖了搖頭，把腦海裡莫名其妙的低落下來的心情甩了出去，在他面前的空位坐下。
比起鳳長太郎事無巨細的講解過程，忍足顯然沒有那麼有耐心，他只是掃了一眼，就隨便指出了幾道題目，「做這幾道就可以了，其他放著吧。」
「誒？」幸福來得太突然，女生還有點反應不過來，「……這麼少嗎？」
「你在懷疑什麼啊，」對於她的質疑，少年顯得有些微妙的不爽，「我研究過數學組的出卷規律了，考試多半就是這種類型。」
「……」
真是……非常典型、又很實用的應試教育啊……
不過他輕描淡寫地說出「研究過出卷規律」這種話，也讓女生有些在意，不管怎麼看……這應該都是一項艱巨又辛苦的工程吧？作為日常就是摸魚的冰帝天才，他會花費這份精力……是因為自己嗎？
繪裡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好在她最不缺的就是臉皮，咬著筆尖直接問了出來。
「侑士，」女生抬起頭，「整理試卷用了多久呢？」
「幹嘛？關心我？」忍足的視線還落在書頁上，仿佛上面有什麼很吸引人的內容，不肯移開，「放心吧，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大事。」
「……」繪裡沉默了一下。
見她安靜下來，少年反而有些在意地朝她望去，正好對上了那雙清澈的視線，視線的主人彎起了眉眼，「真想錄下來啊，侑士剛剛的樣子——超帥的！」
忍足：「……」
少年一向遊刃有餘的姿態裡，隱約露出了一絲招架不住的意味，他歎了口氣，拖長了語調說道，「饒了我吧，大小姐。」
「恩？」
「你隨隨便便說這種話，意志力薄弱的我會動搖的啊。」他似乎是開玩笑地提了一句，視線落在女生的頸脖間，意料之外地看見了平常沒有出現過的銀色細鏈，頓了一下，「戴上了項鍊嗎？」
「對啊。」繪裡不在意地回答道，「因為是你送的嘛。」
「我明明送過你很多東西……」少年臉上的笑意稍微冷淡下來，神色就隨之變得意味深長，「果然，還是最喜歡這一條嗎？」
繪裡下意識地伸手，摩挲著上面玫瑰式樣的吊墜，其實選擇這條項鍊的原因純粹是因為覺得好看，但是聽忍足這樣一說，又搞得她真的很喜歡玫瑰一樣。
……她的愛好才不會跟跡部景吾在這種地方重疊呢。
女生有些彆扭地想到。
而她面前一步之遙的忍足，看著她的動作，沒有注意到女生的糾結，而是想起了其他的事情來。
【因為從小就習慣了搬遷與環境變化，忍足很輕易就掌握了『交朋友』這項技能，但也僅限於掌握的程度而已，他跟人的緣分總是淺薄，相處不多的時候就要分別。也許是這樣的幼年經歷，讓少年在長大以後，也總是與其他人維持著微妙的膈膜，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彼此都無法互相傷害的、安全的距離。
清醒而理智，仿佛永遠身在局外，無所謂的看著人來人往。
因此，他會注意到自己的好友跡部與另一位好友隱蔽的、心知肚明卻不肯宣之於口的互動，也不顯得奇怪。
明明當事人雙方都是他親近的人，居然還企圖隱瞞自己，忍足每當想起這件事，都要搖頭感慨一番——這可真是太看不起他的觀察力了。
偶爾，跡部和繪裡在人群中擦肩而過，一副好像不認識對方的冷淡，但視線卻總是會在半空中短暫交纏，才各自移開。忍足站在局外，隱約生出一種錯覺：這種虛張聲勢的交流方式，雖然外人看來無聊，但他們或許樂在其中。
因為這個無聊的遊戲從一開始，就只有兩個玩家而已。
意識到這一點，在觀眾席已經獨自站了許多年的少年，竟然會感覺到一絲寂寞。
一次比賽之後，在賽場外，繪裡與兩個少年狹路相逢。
誰也不知道繪裡為什麼會出現在冰帝的觀眾席上，但是忍足想，多半是因為旁邊那個傢伙的原因——可是她表面上是不會承認的。
「我說，你總是打出那麼兇殘的比分考慮過對手的心情嗎？」繪裡首先看到忍足，立刻毫不客氣地問道，但是轉角處隨後出現跡部的身影時，她一臉在熟人面前刁蠻的表情就收斂了起來。
「跡部會長，」女生抬起頭，像是只是客套一句，說道，「今天發揮的也很厲害啊。」
……這是什麼差別待遇啊。
忍足的心情無端感到有些煩悶。
「恩，」跡部神色淡然地應了一聲，掃過女生的身影，也許是為了顯得不失禮數，他隨口稱讚了一句，「手鏈不錯。」
明明，繪裡不是喜歡在身上佩戴飾品的女生，但是那天之後，忍足連續許多天都在她的手腕上看見那串銀色手鏈。
「怎麼想起要戴這個？」他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繪裡稍微皺起眉，想了想，理所當然地說道，「好看啊。」
「平常也沒見你有多喜歡。」少年聳了聳肩提醒。
「……是嗎？」
因為他的話，女生仿佛陷入了什麼沉思之中，用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手鏈，在陽光下，閃著細細的光。
他側頭注視著女生並不作偽的神情，心裡有什麼聲音，不安分地響了一下。
在忍足意識到自己對好友或許還抱有別樣感情的同時，他發現了她已經喜歡著什麼人，喜歡到了只是對方隨口的一句話，也能夠影響到她一舉一動的地步。
……而這件事情，她自己還沒有發現。】
作者有話要說：
血槽這次是真的空了大家不要搶救我……忍足黨舉起你們的手好嗎（如果還有的話（。
謝謝補分呀www強行再續一秒
對了這章的沙發正好是第500評論有沒有很心動！（並沒有
第36章 直覺
自從補習老師換成忍足侑士之後，嶽人就從原本三天兩頭過來湊熱鬧的狀態，迅速切換成「我也要好好學習！」，雖然忍足對搭檔的目的心知肚明，但也沒有表示什麼，而是默許了他這種不肯讓自己跟繪裡單獨相處的行為。
要是不讓他來，嶽人大概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覺吧，忍足內心覺得搭檔這麼緊張兮兮的樣子有些好笑，但是在笑過之後，有什麼空茫的情緒在心底深處緩緩蔓延。
三個人的教室裡，氣氛其實有些微妙。
他稍微垂下視線，就可以看見女生白皙的下巴，她正用筆輕輕敲著自己的唇，因為解不出題目，這個顯得糾結的動作持續了很久，讓他的目光也不自覺地追尋著那支筆，落在女生胭脂般的唇色上。
也許是自己的視線停留的太過明顯，旁邊的嶽人抬起頭來，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侑士？」
「恩？」
他的目光移開的如此自然，讓嶽人也不確定剛剛是不是只是巧合，但是少年顯然更相信自己的直覺，撇了撇嘴，不滿地問道，「你在想什麼啦？」
「我請你們喝飲料吧。」
「哈？？」我是用飲料就能輕易收買的人嗎？嶽人這樣想著，聽見搭檔無情地推翻了他的猜想。
「我覺得，」忍足微微笑起來，「你們應該渴了。」
嶽人還沒有回答什麼，就看見繪裡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渴啊，都怪嶽人今天早上喝掉了我的奶茶。」
岳人對這項指控十分不服，跳了起來。
「……那是因為就放在我桌子上啊怪我嗎！！」
「原來放在桌上就是給你的嗎？」繪裡裝出驚訝的神態問，「我昨天還坐了你的座位誒怎麼辦。」
嶽人：「………………」
「好啦，」在終於看見他耳根紅透、無話可說的模樣，女生才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破功笑了出來，「騙你的啦，奶茶是給你買的沒錯，我也沒有坐你的座位，放心吧。」
「……你真的很無聊啊！」
「恩恩，」繪裡配合地點頭，一副給貓順毛的樣子，「你好有趣啊嶽人。」
「不想被這樣誇好嗎？！」
他的目光不經意掃過女生顯得有些幹的唇紋，「哼」了一聲，態度軟化下來，「算了，侑士你呆著吧，我去買飲料。」紅發少年直到走到門邊，才反應過來什麼，神色微妙地望了一眼搭檔。
……果然剛剛不是錯覺吧……
於是，室內難得的只剩下兩個人。
忍足儘量移開目光，讓自己不要再去看著她……還不小心陷入失神的狀態。
「侑士。」
就在他以為繪裡應該會來問那道困擾了她許久的題目時，卻聽見她說出來的是，「剛剛看著我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啊。
少年在心底歎了口氣。
你這種熱衷於揭穿別人的毛病還是改一下吧，大小姐。
「還能想什麼啊，」這種在別人看來或許棘手的問題，被少年輕描淡寫地化解，他聳了聳肩，用天生顯得溫柔多情的語調說道，「打算問你下午要不要去約個會……之類的。」
「今天下午嗎？」
忍足：「……」你還真應啊？
就在他稍微攥緊掌心，掩飾內心波瀾時，聽見繪裡有些遺憾的聲音，「不行啊，我下午約了幸村。」
「……」
他驀然鬆開手，也不知道現在的心情到底是輕鬆了一些，還是比剛才更沉重了一些。
「你跟幸村……」他原本想問的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但是想了想又覺得沒有意義，跟蝴蝶圍繞著花朵一樣，漂亮的女孩子身邊從來不會缺喜歡她們的男生。
於是最後出口的話就變成，「你們交往了嗎？」
繪裡：「……」
忍足：「為什麼你的表情那麼一言難盡。」
「很明顯我被嚇到了……」繪裡將散落的髮絲別到耳後，「為什麼會提出那麼驚悚的猜想啊……？而且就算我有交往的物件，也絕對不會告訴你啊。」
她在忍足晦澀的目光中，抬起清澈如水的雙眸，顯得格外理所當然地問，「這不是說好的事情嗎？」
「……是啊。」半響之後，忍足才扶了扶眼鏡，將本來就內斂的情緒隱藏到更深的地方，「你說得沒錯。」
下午，幸村精市出現在冰帝校門口的時候，很快又引發了新一輪圍觀，也許是他看起來名草有主的原因，這一次大家的情緒比上次低落了一些。
「什麼啊，最後還是選了這個嗎……」
繪裡路過校門口的時候，聽見圍觀群眾各種微妙而不滿的抱怨。
「我還以為會跟嶽人在一起呢，嶽人有什麼不好！」
「冰山系那個明明跟北川同學氣場很搭啊……看個八卦也能站錯CP！氣哭。」
「哭個球，你看我這個從入學就覺得忍足跟她有一腿的人有說什麼嗎？」
「……你可真是不容易啊……」眾人紛紛送上對上一位發言人的同情，說道，「可惜他們兩個出了名的不來電……」
繪裡現在已經對這群自己加戲的人免疫了，面不改色地走到幸村面前，盯著後者美貌過分（？）的臉看了一會，好奇地道，「你每次這樣出門，難道不會被搭訕嗎？」
「啊，這個，」幸村想了想，毫不在意地露出輕鬆的笑容，「一般情況下，我都會帶著真田。」
為什麼要把『帶著真田』說得跟跟『帶著刀』一樣有威脅力……？繪裡想了想那個在病房裡有幾面之緣的高大少年，頓時又覺得，這麼說，其實不無道理……
她的視線在半空中遊弋片刻，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讓人有罪惡感的話題。
「總之……先去吃點東西。」
忍足注視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冰帝門口，才緩緩收回視線，聽見底下有人正在議論CP之爭，隨口問了一句，「我跟她很不來電嗎？」
「對啊，」女生下意識地接了一句，「明明忍足同學看上去很花心的樣子，北川同學換男朋友的速度也很頻繁……要是互相有過感覺的話，大概早就做不成朋友了……吧……」
話說到一半，說話的人愣愣地抬起頭，看見話題的主人公之一正以一種少女漫畫才會出現的悠閒而帥氣姿態，斜倚著樹幹，身上還倒蓋了一本翻開的小說，黃昏的光線從葉緣中滑落，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模糊和神秘。
女生被這幅畫面帥瞎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啊啊啊啊忍足同學，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跟北川同學超配的！——啊也不對！我的意思是……」
「恩？」少年低沉的尾音輕輕上揚，讓人不自覺就臉紅心跳起來。
女生手足無措了一會，很快低著頭跑走了，邊跑還好心地留下了一句，「總之請加油啊！！！」
忍足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下巴，「什麼啊……」他重新躺回樹上，習慣性地、懶洋洋地垂下眼眸，「這又不是什麼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
即使付出了一頓飯的代價，繪裡也沒能從幸村嘴裡套出那天晚上他跟手塚交流了什麼，不由地感慨起來，「——為什麼你在這種地方莫名其妙的有節操啊？」
「你最近很在意手塚的事情嗎？」幸村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一副要說正事的表情，「明明前段時間還想著要恢復記憶，聽鳳醫生說，你又放了他幾次鴿子？」
「……啊，這不是忙嗎。」繪裡有些心虛，為自己分辨道，「比起過去的記憶，當然是現在發生的事情比較重要吧！」
幸村似乎沒有想到她說這麼說，稍微驚訝了一下，「怎麼說呢……」他沉吟片刻，表情有些欣慰地笑了起來，「你在感情方面果然是不出意料的灑脫啊。這樣也好，至少不會被過去困擾。」
而繪裡只是茫然地望著他，「你在說什麼啊？」
「沒什麼，」他吊起了女生的胃口之後，又輕描淡寫地丟了出去，一臉正直地轉移開話題，「不過，還是要按時去複診。」
「……」繪裡企圖用眼神殺攻擊對方。
「……」
「……」
兩個人沉默地對峙了一會，幸村敗下陣來。
「好吧，」也許是察覺到她快要掀桌的心情，幸村難得很好心、但表面上狀似不在意地提了一句，「關於手塚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的話，不如去問一下跡部。」
「跡部景吾？」繪裡幾乎瞬間就反應就過來，但她沒有顧上自己對這個名字的敏感，而是立刻好奇地追問，「為什麼？」
「我有種預感，」幸村稍微眨了眨那雙紫羅蘭色的雙眸，「總覺得，他應該知道什麼的樣子。」
——這個理由？
「……對自己說的話負點責任啊你！」繪裡忍無可忍地掀桌。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在奇怪的地方黑了一波甜甜（×）但我真的愛他！
我認真的跟你們聊一下男主問題：
甲乙丙丁我都輪流站過一遍。
目前站的是手塚。
……
發言完畢。
PS謝謝長評！！感動到哭泣QAQ！！！
第37章 錯覺
就算自己已經出院了，但幸村還是沒有放心下當初的病友，經過他的提醒，繪裡總算想起十分不著調的自己，還有一個同樣不著調的主治醫生。
鳳秋人一副業界精英的模樣，做出來的事情卻挺敗家子弟，喜歡把複診地點定在會員制的高級會所裡面，繪裡進門的時候，在服務生異樣的目光中鎮定自若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校服，心想還好我大冰帝的審美也算走在時尚前沿。
「最近還會做夢嗎？」
懂得享受生活的醫生一邊愜意地喝著茶一邊問道。
繪裡專心翻著菜單，過了一會才回答道，「好像很久沒有做夢了。」
「那，還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嗎？」
「也不是……我有一個朋友，會帶我去以前去過的地方，那個時候，我能夠想起一些來，」她隨便點了幾道甜品，說道，「現在他不理我了，所以我自己一個人完全找不到頭緒。」
鳳秋人理所當然地說，「可以找其他朋友幫忙啊。」
話音剛落，包廂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半響後，繪裡抬頭望著他，十分木然地問，「醫生，你看我像是有很多朋友的人嗎？」
「……」
比起一次出診反而倒貼飯錢的鳳秋人，繪裡深深覺得他們鳳家的未來，多半得寄託在對一隻花瓶都斤斤計較的鳳鏡夜身上，當然這句話她沒有對鳳秋人說出口。
懷著對鳳家未來的擔憂（？），吃完甜品後，繪裡就向醫生道別——據說他還要留在這裡參加什麼晚宴之類的事情，只是看在跟患者有點交情的面子上，順便跟進一下她的情況。
繪裡一時不知道該吐槽他敬業還是不敬業……
她正在腦海裡胡思亂想著，路過二樓鳳秋人所在的那個宴會廳時，意外地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對方正跟面前的人討論著什麼，一身白色正裝，身姿挺拔，卓爾不群，在熱鬧的環境裡，依舊能夠在第一眼就抓住別人的視線。
是跡部景吾。
繪裡想起幸村的建議，在原地駐足了一會，不自覺地觀察起他來。
少年好像只是來走個過場，很不走心地敷衍了那些上前搭訕的人，察覺到身後探查的視線，轉身望去，海藍色的目光淩厲的仿佛可以切割空氣一般，將歡聲笑語的人群都隔絕開來，對上女生的目光時，神色微微頓了一下。
繪裡一點被抓包的尷尬都沒有，朝他揮了揮手，一副「好巧你怎麼也在」的模樣。
跡部景吾顯然不太欣賞她的自來熟，只是稍微點了點頭，便冷淡地移開了視線。
繪裡心想這一定是幸村精市坑爹呢，跡部這個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跟她關係好到足以知道她與手塚之間發生過什麼的人啊……正這麼想著，就看見他收斂起神色中不耐煩的意味。
而剛剛與繪裡道別的鳳秋人，此刻正朝跡部走去。
*
繪裡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靠著走廊盡頭的牆壁，一邊玩手機一邊等著跡部景吾出來。
說起來，跡部景吾會認識鳳秋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但是他去過醫院、又認識她的主治醫生，還這麼巧合的出現在這裡，聯想起之前發生過的種種事情，就讓她忍不住、毫無依據地在意了起來。
如果他是專門來見鳳秋人的話，那麼在裡面耽擱的時間應該不會太久，這麼想著，她就在餘光中看見有人朝自己走來。
繪裡抬起頭，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來人有著漂亮的淺金色眼眸，仿佛有光在裡面流轉一般，眼裡帶著一絲天性多情的笑意……怎麼說呢，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都是非常非常耀眼的存在。
帶著對美色的欣賞，繪裡禮貌地多看了他兩眼，正要移開視線，對方卻發現了她，眼底流露出詫異的情緒。
繪裡：「……」不是那麼巧吧！
她決定根據對方的稱呼，來判斷等下怎麼應對這個人。
她沒有等多久，就看見那個少年綻放了一個足以吸引所有女生視線的笑容，以致于他剛剛藏在眼底淺淡的笑意，都顯得漫不經心了起來。
「BOSS!!」
她聽見少年仿佛害怕沒有被注意到一般，還朝自己揮了揮手。
「……」
那是誰啊？！
對方見她表面上還無動於衷地玩著手機，跟身邊的人說了兩句，就要往這邊走來。
……要完。
經過上次的落水事件，繪裡對於自己失憶的事情還是持保守態度……畢竟她看上去作孽很多，認識的人裡面，敵人遠遠多於朋友。
她正打算硬著頭皮聊兩句，只是剛剛抬起頭，看見自己等待了許久的人，從長廊盡頭出現。
繪裡眼睛亮了起來。
「跡部！」
在那個陌生的少年走過來之前，她率先轉過身去，一副非常熟稔的樣子，徑直走到跡部面前，然後暗暗用力扯著他的衣袖，把他帶到了拐角處。
不知道為什麼，一向強勢主動的跡部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她身後的人，大致瞭解了情況後，竟然沒有反對女生這突然的舉動，任由她把自己拉走，在停下腳步時，才緩慢地垂眸望了她一眼。
繪裡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立刻鬆開了他的衣服，看見對方價值不菲的襯衫，經過她的摧殘之後顯出了一條淺淺的皺褶。
「呃，那個……」她咳了一聲，「我可以解釋的。」
跡部注意到她的視線，伸手去理自己的衣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似乎在等她說出什麼合理的解釋來。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少年困惑的聲音。
「咦，奇怪，剛剛還看見了人啊……」
繪裡：「……」哦，原來你還在啊……
那個少年顯然不是輕言放棄的人，腳步聲離他們所在的地方越來越近，繪裡看了跡部一眼，心想自己這一定是在作死，而恰好很有作死覺悟的女生，沒有再多想，直接扯住了面前人的領帶，迫使他不得不低下頭來，也許是用力過猛、而他毫無防備的緣故，跡部在最後才反應過來，彎曲手肘撐著牆壁，為他們之間隔開了一段微妙的距離。
他正皺起眉頭要說些什麼，就看見罪魁禍首踮起腳，湊近了自己的側臉。
溫熱的吐息撲在臉上，雖然只是借位營造出來的曖昧，也讓少年的呼吸幾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
跡部景吾：「……」
整個看似桃色的場景裡，唯一還說得出話的就是那個剛剛轉過彎、就看見這一幕的少年，他先是「哈哈哈」的乾笑了兩聲，反應迅速地轉過身，邊走還邊說，「不要在意請繼續我什麼都沒有看見真的。」
「……」一般情況下，就是因為你這樣說才會讓人在意吧！
當確定他已經離開之後，繪裡才訕訕地鬆開手，低著頭，有些不敢去探究跡部景吾的表情。
因為剛剛突如其來的意外插曲，少年的襯衫也顯得有些淩亂起來，跟他以往在意形象的模樣大相徑庭，繪裡想了想，極為討好地伸出手，想要幫他扶正自己弄亂的領帶，只是手剛剛伸出去，就被一道不容忽視的力道攥住。
她不得不直面跡部景吾的怒火。
——原本，繪裡是這麼認為的，只是抬起頭後，她在後者臉上看見的並不是平時傲慢到讓人覺得凜冽的表情，當他收斂起淩厲意味，目光裡蘊含的內容反而更加複雜，讓繪裡什麼都分辨不出來。
她的眉宇間不可避免地浮現出些許茫然。
……
又來了。
……為什麼，總是一副無知的樣子？
跡部景吾煩躁地打量著她，因為她越來越奇怪的神情，心情也不斷地下沉，最終沉到了熟悉的地方，仿佛什麼東西塵埃落定一般，他鬆開了手。
「有時候，」少年扯了扯自己的領帶，發現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讓它擺正回去，失去耐心地扯了下來，「……希望你至少能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
在繪裡的眼裡，看得出他正極力抑制著什麼情緒，不是憤怒、不是冷漠、甚至不是他表面上嚴厲訓斥的模樣……而是另一種，更加失落和痛苦的心情。
明明嚴格意義上，自己剛剛什麼都沒有做，但卻好像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她皺起眉頭，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叫住了少年。
「景吾。」
「……」他的身影顯得有些僵硬地停了下來，以一種對他來說、算得上狼狽的神情回過頭來，愣了片刻，才望向繪裡，眼底情緒翻湧。
「我剛剛沒有叫錯，」女生抬起眼睛，清澈卻直接，「對麼？」
「……」
他看見她的表情隱約洩露出一絲悲傷，已經準備脫口而出的反駁話語被堵得嚴嚴實實，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等待意料之中的質問。
「我們……應該很熟悉，對麼？」
也許是錯覺吧，女生的聲音裡仿佛染上了一絲哭腔，像是已經壓抑在喉嚨裡很久，每一個音節，都如同混雜著未曾掉落的淚水。
這種讓人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大概也是，錯覺吧……？
作者有話要說：
……誇我，不然憋說話！
第38章 妥協
空氣被什麼不知名的力量拉扯的稀薄過度，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會給肺部帶來難以言狀的壓迫感。
這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跡部景吾眯起了眼睛，眼前不期然地浮現了從遙遠過去追溯而來的場景。
第一次……是在她爺爺的病房外面，剛剛哭泣過、眼角還泛著紅的少女聲音低啞，那句「那你要跟我訂婚嗎？」的話也顯得冷漠而生硬，比起請求，更加像是為了掩飾脆弱、下意識做出的挑釁；
第二次，則是將戒指退還給他的時候，說著「謝謝你曾經把它送給我」這樣虛偽客套的話，分明是讓雙方都覺得解脫的事情，在她的神色裡卻找不到一絲輕鬆的意味。
而前兩次，自己都毫無道理地動搖了。
正是這兩次截然相反的妥協，才會讓他們的生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短暫而尷尬的交集，一旦命運錯開之後，連關心都變得不合時宜。
理智分明在腦海裡清醒地提示自己，遠離她、拒絕她、不要再遷就她，動作卻與想法背道而馳，跡部移開了視線，望著泛著冷光的地面，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卻也沒有否認，「這次也是直覺嗎？」
「如果我回答『是』，你就要否認了嗎？」因為他副拐彎抹角、不肯合作的態度，繪裡有些困擾地皺起了眉頭，語氣中染上了抱怨的意味，強調道，「我只是想知道事實而已，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啊……」
不管心裡再怎麼不願意承認，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很在意少年剛剛失落的樣子，就像是有道聲音一直縈繞著提醒自己『他分明不是這樣的人，不要讓他變成這樣啊』，那一瞬間，讓人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事實——」跡部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薄唇描繪成一道晦澀的弧線，「這種東西，松野一成有告訴你嗎？那對雙胞胎有告訴你嗎？」
「……」
他看見女生無話可說的樣子，神情稍微緩和了下來，「……太晚了，」他別過頭，望著窗外已經亮起霓虹燈的夜景，不知道是在感慨、還是單純地描述時間，說道，「早點回家吧。」
意料之外，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余光中女生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似乎在斟酌著什麼。跡部做不出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的舉動，因此也沒有動作，兩個人之間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半響後，繪裡抬起頭。
他以為她應該會立刻跟自己道別——她那麼驕傲的性格，從以前開始就喜歡跟自己針鋒相對，誰也不肯退後一步。
「我不需要他們來告訴我，」但是面前的女生卻輕輕地扯住了他的衣袖，神色認真，「如果是我們兩個人的事情，那，我只相信你說的。」
……
應該從哪裡說起呢？
這個問題，直到走出會所，跡部都沒有理出頭緒，分明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在描述時，卻不知道該使用什麼詞彙。
因為他的沉默，繪裡顯得有些低落，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
跡部正神遊天外，突然感覺衣袖被人從身後拉住，他的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見剛剛在走廊遇到的少年正坐在大堂的沙發上，手裡張開一份報紙，但視線卻落在他們身上，神情裡流露著顯而易見的好奇。
「幫個忙吧跡部！」繪裡在身後低聲說道，也許是反應過來什麼，猶豫片刻，換了個稱呼，「……景吾。」
「在利用本大爺這個方面，就算失去記憶的你也還真是……」少年輕笑了一下，聽不出是懷念還是諷刺，「得心應手啊。」
【其實，光從表面上看，女生跟誰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哪怕是唯一的好友忍足侑士，她或許會跟他整天呆在一起聊不同的話題，卻不會在遇見麻煩事時找他傾訴或幫忙。
這種性格，讓跡部一度覺得應該會很好相處。
可是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她從來不去叨擾別人，但是卻很熱衷於給跡部找麻煩。令人遺憾的是，當他發現這一點時，他們已經是綁在一條船上的關係了。
雖然平常在學校沒有交集，但一到放假，母親總是熱心地給他們推薦遊玩地點，為了敷衍長輩，兩個人偶爾也會配合一下。
跡部從沙灘邊回來，看見女生正坐在酒店的露天餐廳，身邊圍著一個表情殷切的少年。
他沒有走過去，而是挑了個空位坐下，打算隨便吃點東西就回房間休息。
身後的動靜隱約傳來，過了一會兒，他聽見那個少年突然加大了音量，「誒？為什麼明天不可以跟我出去，你有約嗎？」
「恩……也不算有。」女生帶著笑意回答，「不過，我是跟別人一起來的，如果他同意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
發現還有希望，少年立刻追問起來，「誰呀？是哥哥嗎？」
跡部的眉頭因為這個問題跳了一下，但她巧妙地避過了回答，直接說道，「啊，就是坐在我們前面的那一個。」
「我去問他！」隨著話音落下，沒過多久，身邊就多了一道人影，來人其實並不在意他的身份，只關注自己能不能將心儀的女孩子約出去，因此說話大咧咧的，「那個，請問你們明天有事嗎？沒有的話，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同伴。」
「啊嗯？」跡部放下了水杯，側頭望繪裡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對他眨了下眼睛，一副無辜的模樣。
——這是要幫忙還是不要幫忙的意思？
好像不管怎麼回答，都中了她的圈套一樣，跡部煩躁地皺起眉，「隨便你們，這點小事不要來煩本大爺。」
「隨便的意思就是同意了吧！」少年自顧自地解讀完畢，朝繪裡揮了揮手說，「你的同伴沒有意見哦。」
「那好吧，」女生妥協，「我考慮一下。」
在少年即將發出雀躍的歡呼時，她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我考慮完了，還是不太想跟你出去。」
「…………誒？」少年語氣低落起來，「什麼啊，原來真的只是『考慮一下』的程度……」
明明自己也能解決，為什麼非要來煩本大爺？跡部對這個奇怪的傢伙不能理解，嫌棄地移開了視線。
結果，不知道那個搭訕失敗的少年誤會了什麼，接下來整個晚餐時間裡，都改變了策略，不斷地遊說跡部也加入他的約會小組——好像篤定只要他答應了，繪裡也一定會去。
跡部的脾氣和耐心都不算好，吃完東西之後，就拋下那個喋喋不休的少年走人了，剛到房門口時，就發現始作俑者正倚著門，一臉笑意地打量著跡部不妙的臉色。
「所以啊，開始幫我拒絕掉不就好了。」她狀似好心地建議。
跡部臉色更差，「本大爺沒有幫你解決桃花債的義務。」
「是哦，」繪裡點了點頭說，「但是我的確跟你一起出門的啊，徵詢你的意見也很正常吧。」
「本大爺說了，」他按下額角亂蹦的青筋，「這種事情隨便你！」
「不行啊，萬一哪一天你改變主意了呢？」繪裡笑著對他說，「為了這種可能，每一次我都要先徵求你的意見才行。」
「……」跡部覺得這八成是閑出來的毛病，懶得搭理她，朝門內走去。
在關上房門的前一刻，他聽見了女生仿佛歎息般落下的聲音。
「直接對他們說『不行』有那麼難嗎？」她似乎真的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這樣，我們兩個都省了很多事。」】
「那個……」抓著報紙當掩護的少年，終於抑制不住好奇心，站了起來，「我可以跟……」
「不行。」
「什麼？」他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漂亮的瞳孔裡閃過一道金芒，快的讓人分辨不清其中意味。
「本大爺說的是，不行，也不可以。」跡部語氣強硬的重複了一遍，抓起女生的手腕，徑直從他身邊離開，「敘舊的話下次吧，我還有很多事要跟她……處理。」
繪裡對少年笑了笑，然後立刻跟著跡部撤退了。
也許是他們兩個看上去的確很有故事的氛圍，少年只是理解地揮了揮手，在他們離開之後，修長的手指摸著下巴，神情有些莫名其妙，「奇怪……我上次見到的，好像不是這個吧……」
在逃離身後探究的視線後，繪裡也有點恍惚，「剛剛那個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跡部只是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景吾，你認識嗎？」她苦思無果之後，自然而然地轉頭問身邊的人。
也許是她的稱呼，讓跡部停頓片刻，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黃瀨涼太。」他說出名字後，大概有些懊惱於自己輕易的妥協，冷淡地截斷了她之後的問話，「自己上網搜。」
「原來認識啊，」繪裡完全無視掉他的後一句話，接著問，「那我跟他很熟嗎？應該不是仇人吧？他看上去人還不錯的樣子誒。」
「你問我這個？」跡部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挑起眉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繪裡想了想，指著自己的腦袋，神情十二分無辜，「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麼。」他低下頭來，望進了女生的眼睛裡，像是要在裡面找到什麼東西一樣，仔細而認真。
「你現在只是在向訂婚物件，詢問另一個男生的名字而已，」他輕輕勾起唇角，「就算那個人是你的緋聞男友，」他看見她越來越驚訝的目光，還嫌不夠的添加了一句，「……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避免誤會讓我簡潔的說明一下，更新照常啦，總之鎖掉的41章無視就好！麼麼噠！！
第39章 踩雷
在這個不知道該先震驚於哪件事的時刻，繪裡的腦海裡突然冒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生日的時候，常陸院雙子說過她以前頻繁相親的事情，但是她沒有放在心上；而他們兩個對跡部景吾回避的態度，她也沒有放在心上……但這兩件事串聯在一起時，似乎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我我我我我……那個，你？」她難得有些結巴，低頭下意識地去看少年的左手，食指上的圈痕隱藏在黯淡夜色中，什麼也看不清楚。
跡部注意到她的視線，顯然也想起那天在學生會辦公室的對話，手指稍微綣緊片刻，為了掩飾這一點，他的臉上露出帶著諷刺的笑容，「是啊，」他貌似讚賞道，「你可真是個天才啊。」
繪裡：「……」
仔細想想，她當時好像踩了跡部景吾很多雷？
好在，自從失憶之後，她行走江湖全靠不要臉，只是心虛片刻，就鎮定地收回了目光，接著踩雷，「……戒指，去哪裡了？」
她其實已經做好應付少年臉色的準備了，但是聽到這句話，跡部只是沉默的片刻，「丟了。」
「……丟了？」繪裡眨了眨眼睛，好奇地追問，「字面意義上的意思嗎？」
「不然呢。」
繪裡本來想說「你還挺敗家的啊」，但是一旦接觸到跡部的目光，脫口而出的話立刻慫成「沒什麼，你開心就好。」
跡部大概是被她的反應娛樂到了，稍微鬆懈了眉宇間的凜冽意味，「我讓人送你回家。」
他示意停在門口的車到面前來，像做過很多次那樣，無比自然地為女生打開了車門。繪裡正恍惚於他難得一見的紳士行為時，突然反應過來，「等下，你還什麼都沒說吧？」
「是嗎？」跡部跟司機報了北川家的位址，毫無誠意地回答，「你可以回去問那對雙胞胎。」
繪裡想想就覺得他們倆不太靠譜。
「我說過了，」見他現在不太想聊天，繪裡只好坐進車裡，在汽車發動時，她移下車窗，仰起頭對上少年望過來的目光，「——我只相信你說的。」
跡部嗤笑了一聲，「哦？本大爺說什麼你信什麼嗎？」
「你不會說謊，」這個態度有些惡劣的答案，換來的是女生認真的回答，「你從來沒有騙過我。」在跡部準備質疑或諷刺的時候，她先開口打斷了他，執拗地重複，「……我不記得了，但就是知道。」
跡部景吾還想說些什麼，黑色的轎車已經駛出通道，很快消失在人來人往的東京街頭。他低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左手。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失控感，再次從某個角落緩慢湧現，好像只差一點，就能夠抓住它們——然後，看清楚它們的模樣。
*
繪裡在回家的路上，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出神，正在思考明天要不要去學生會辦公室堵著跡部這類問題時，手機響了起來，上面顯示著春緋的名字。
「——誒？這可真難得啊。」繪裡驚訝了片刻，很快拋下雜念，高興地接起電話，「春緋，如果是約會的話我有空哦。」
「那快來跟哥哥們約會吧！」沒想到電話那邊傳來常陸院雙子的聲音，「小繪裡，你放學不回家去哪裡玩了？」
繪裡的心裡閃過十分不妙的預感，抽了抽嘴角，「你們怎麼知道我沒有在家……」
一陣嘈雜之後，繪裡聽到如下動靜。
須王環：「哈哈哈你猜我們在哪裡？」
春緋：「光，把手機還給我。」
松野一成：「其他人可以留下姓常陸院的給我滾出去——！！」
「……」
繪裡倒是很想讓司機掉頭回去，但是想到春緋還在水深火熱之中，怎麼也放心不下。
她到家的時候，常陸院雙子已經在客廳跟自家弟弟掐過一輪架，場面一片狼藉，繪裡面不改色地穿過淩亂的廳堂，在沙發上坐下。
「好過分啊繪裡~」不請自來的雙子還在抱怨，「居然讓我們等了那麼久！放學不回家不太好吧，你是不是跟哪個臭小子約會去了？」
「這樣問太失禮了。」春緋面無表情地幫她擋了回去。
「啊，沒關係，」繪裡倒了兩杯水，遞了一杯給春緋，「我剛剛的確跟跡部在一起。」
「……什麼！？」光正要跳起來，被他的雙子拉住，這才反應過來，不自在地咳了一聲，一副『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十分刻意地「哦」了一聲，「是他啊。」
「你們在約會嗎？」反而是旁邊的松野一成問了一句，臉色有些不太好。
「還沒有，」繪裡望著天花板，一副憧憬什麼的少女模樣，「不過今天仔細看一下，跡部還是挺帥的啊。」
「他絕對不行啦！」常陸院光的反對脫口而出，「你還嫌自己沒摔夠嗎？」
「……」
「……」
一時間，整個室內因為他這神來一筆的坦白，陷入了死水一般的沉寂。
「我是因為跡部才摔下來的嗎？」半響後，女生的聲音有些疑惑地響起，見沒有人回答她，皺起了眉頭，「……喂你們不要裝死啊。」
春緋打量著她的臉色，有些擔憂地問，「不能說嗎？光？」
「呃，也不是啦。」
因為春緋的介入，常陸院光很快拋棄了自己的立場，望向松野一成，後者移開視線，一副預設的態度。
「從哪裡開始講起……」眼看不能再糊弄過去，雙子的神色都有些懨懨，「生日的時候，你不是問了為什麼以前會經常相親嗎？」
「好像問過。」
繪裡這樣回答，然後就從常陸院雙子那裡聽來一個漫長曲折的——八點檔都不播的狗血家庭恩怨——因為爺爺與父母常年不合，從小在爺爺身邊長大的女生自然也不會跟父母有什麼感情，隨著女生的成長，老人家漸漸力不從心起來，終於在她國二那年入院修養，卻又不放心孫女留在父母身邊，折中之下，才會出現頻繁相親的情況。
「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啊……」繪裡聽完之後，非常無力地吐槽了一句。
「他的性格就是這樣的啦，非常頑固呢，」常陸院光回憶了一番，說道，「再加上你父母又收養了一個孩子，當然會擔心你不受重視……咦我剛剛不小心說了什麼？」
他雖然一副說錯話的語氣，但臉上的表情顯然很高興，目光盯著繪裡，期待著女生對他這番話做出的反應。
結果後者只是不太在意地擺了擺手，「這算什麼新聞我自己照鏡子也能看出來啊。」
「……」
「你的反應好無趣。」常陸院雙子不滿地抱怨，紛紛轉頭去看另一邊的松野一成，後者被他們盯得越來越惱怒，最後「切」了一聲，轉身上樓了。
期待之中的姐弟和解或爭執都沒有出現，雙子雖然不甘，但是也沒什麼辦法，接著說道，「總之，相親是有理由的，停止相親也需要理由。」
「理由？」繪裡理所當然地說道，「例如我抵死不從之類的嗎……」
「你哪來這麼多節操啦！」光立刻吐槽了一句。
馨拉住了想要衝上去真人PK的繪裡，盡力把話題轉回來，「所以啊，你以為你當時選擇了誰啊？」
——是跡部景吾？
得出這個答案，心裡好像非常意外，但是仔細想想，竟然也只有意外……也許是少年低落的模樣還沒有淡去，本該出現的抗拒或其他負面情緒，一點也找不到蹤影。
「就是他。」馨思索片刻，大概覺得反正都坦白了，不如說得更清楚一點，「其實你們的事情，我也不瞭解，不過你摔下來這件事，有他的原因在裡面。」
摔下來的理由……
繪裡在腦海裡飛快地進行等式換算，最後十分艱難地得出了一個結論。
「——我是為他跳樹，才失憶的嗎？」
旁邊正在喝水的須王環被她的形容囧的嗆了一口水，猶豫地開口，「只是一個建議啊小繪裡，最好還是不要把『從樹上摔下來』這種單純的事情，說的跟殉情一樣……」
常陸院雙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表情冷淡地說道，「沒有那麼感人的事情發生。——你當時只是鬧著要解除婚約而已。」
繪裡：「………………」wait！聽上去我仿佛一個負心漢！？
「不要聽他們造謠，」不知道什麼時候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松野一成去而複返，站在臺階上冷冷地說道，「沒記錯的話，這個白癡之所以會摔下來，最直接的原因是那邊那對雙胞胎，心血來潮把鳥巢建在了樹上吧。」
「……」這個聽上去無妄之災的理由，反而比剛才那個更讓繪裡能夠接受，她在心裡悄悄松了口氣。
繪裡總算明白他們兩個看上去跟自己關係不太好，但是又時常出現在病房的理由了。
被拆穿的光：「……哈、哈哈哈！」
相較於他的雙子，馨的神情比較鎮定，冒著冷汗掰了一個藉口，「這是哥哥愛的教育，女孩子不能隨便爬樹……誰知道你會到那上面去啊！」
「沒錯，」光也反應了過來，反過來譴責道，「沒事不要隨隨便便離家出走啊！離家出走也不能爬房間外面的樹！小鳥雖然沒有事，但哥哥們分分鐘被你嚇跪了好麼！」
「………………好好懺悔啊你們！」春緋忍無可忍地抓起手邊的塑膠杯朝這邊丟來。
「哇黑化了！春緋黑化了！」
在他們互相追趕的過程中，繪裡低著頭，回憶起他們的說辭，自己拼湊出整件事情的大致輪廓。
在失憶之前，她似乎單方面的跟父母關係惡劣，在「解除婚約」這件事上沒有得到應允，被她的態度刺激、盛怒之下的父親還將她關在房間裡面，試圖管教女兒。
她不是第一次被關禁閉，應對這種事情駕輕就熟，習慣性地從窗外翻出去，但因為常陸院雙子前幾天在樹上安置了一個鳥巢的原因，在避開鳥巢的時候，不小心失足摔了下來。
……………怪不得接她出院那天，母親的表情有些好笑，整件事情回憶起來，的確，蠻囧的。
但是，要說這件事跟跡部有什麼關係，繪裡想了想，大概就是他運氣不好，遇到了自己吧。
也許是因為她當時反對的態度，他在得知女生失憶這個意外後，讓鳳醫生幫忙向工作忙碌的父母隱瞞事實——兩個人堅決反對的態度，總比其中一個失憶的情況更加讓人重視，在繪裡住院的期間裡，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說服了長輩們讓婚約作廢。
而讓女生受傷的理由，就在知情者（肇事者）無聲的默契中，隱藏到了今日。
「雖然我還是不太喜歡他啦……」最後公關部離開北川家之前，光皺著眉，難得說了一句跡部景吾的好話，「但是他大概、或許、有那麼一點可能……是想要保護你吧。」
莫名的，繪裡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刻意轉開了話題，「為什麼不喜歡他？」
常陸院雙子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光：「不可饒恕啊居然敢跟你訂婚！」
馨：「不可饒恕啊居然先解除婚約！」
「…………所以要人家怎麼樣才好啦你們這兩個變態妹控。」春緋無語了一下，面無表情地吐槽道。
作者有話要說：
開會開到現在，生無可戀……
想起我這周還要寫1w字，死不瞑目……
（…………………躺平…………………）
第40章 熟人
第二天去學校的時候，繪裡的心情非常微妙，斟酌了一個晚上，還是覺得自己當時理直氣壯詰問跡部的舉動有些過分……假設同樣的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大概不會有這個耐心去收拾別人留下的爛攤子吧。
因此她出門很早，刻意錯開跡部到校的時間，卻沒有想到在電車上遇見了熟人。
戴眼鏡的少年正低頭看書，晨曦的光從身側湧入，將穿著白色襯衫的身影勾勒的認真而寧靜，這幅畫面，就像是每個女孩子在年少時期最期待的、初戀學長的模樣。
繪裡想了想，走到他的身邊，對他旁邊座位的人比了一個拜託的手勢，對方立刻露出心知肚明的神情，悄悄地換了位置，於是她理所當然地在手塚身邊坐下。
她坐下的時候，少年分明注意到了動靜，卻沒有抬起頭來。
見他還是不想主動搭理自己，無所事事的繪裡只好拿起手機，劈裡啪啦地在上面鍵入文字，過了一會，手塚放在書包裡的手機就頻繁的震動了起來。
嗡嗡的細響伴隨了一路，好在冰帝並不遠，繪裡很快就到站了。
她沒有再糾纏，乾脆俐落地站起來，理了理裙擺，左手似乎是無意間擦過少年拿著書的右手，短暫的溫熱感一觸即過，但卻好像有什麼魔法，在其他地方點了一簇不安的火苗。
他下意識地綣起指尖，抬頭望去，女生的身影已經跟著人群消失在月臺上。
手塚側頭在人群中尋找，看見對方正背對著他，離開的姿態很是瀟灑，好像剛才若有若無的曖昧只是錯覺，他甚至能夠在腦海裡描繪出她現在的模樣——穿行在金黃色光線與立柱陰影交錯的道路上，她輕輕眯起的眼睛裡，一定藏著惡作劇成功的狡黠笑意。
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手塚拿出手機，流覽起她剛剛發來的資訊。
大體上，全都是無意義的內容：
「早上好啊在看什麼書？」
「不理我了嗎？」
「真的不理我了嗎？」
「真的真的再也不想理我了嗎？」
明明都是重複、毫無意義的話語，但是眼前好像能夠立即浮現出她撒嬌的表情，像撩撥琴弦一樣，發出令人心動的顫音。
這麼想著，手機上又出現了一封新的未讀。
「見面吧，下午放學以後……不過，去哪裡好呢？」
與其說是邀請，不如說是在強迫自己表態。
指尖在鍵盤上停頓了片刻，很快出現「正在輸入」的狀態，過了一會，繪裡握在手裡的手機發出了輕快的提示音。
於是，她果然如同少年預料中那般，含著笑走進了晨曦的陽光裡。
*
午餐時間，嶽人剛剛開始解決第一盒餐前甜點，繪裡的目光一直落在桌面上的手機螢幕上，不知道在想什麼，鳳長太郎扯著宍戶亮的衣袖把後者帶到這一桌來，剛剛坐下，就看見了從外面走進來的人，熱情地打了聲招呼，「部長，樺地。」
正在旁邊思考人生的忍足順著動靜抬起頭，看見了不太常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好友——他上一次來飯堂，還是手塚突然來找繪裡的那天。
跡部點了點頭，還沒說什麼，就被鳳長太郎打斷，「過來坐嗎？我們這邊還有位置。」
忍足習慣性地轉頭去打量繪裡，發現她的目光已經從手機上移開，遊弋在半空中，一臉盡力掩飾心虛、而表現出來的過分冷淡。
跡部沉默了一會，大概是沒有想出能夠拒絕的理由和說辭，在忍足身邊坐下。
「說起來，前輩，你的傷現在沒事了嗎？」完全沒有察覺到餐桌上有誰的表情出現了異樣，鳳長太郎轉頭問道。
「唔，還行吧。」繪裡條件反射地回答。
「……繪裡，他在問我。」忍足提醒道，眉宇間不自覺地染上關切意味，「不過，你什麼時候受傷了嗎？」
「啊，那個……」見一桌子人都抬頭看著自己，繪裡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目光在餐桌上轉了一圈，最後求助般落在跡部身上。
跡部：「……」每次找麻煩的時候倒是能想起他！
雖然內心不太情願，不過這種事情應對多了，也就變成了習慣，跡部隨便找了個話題將鳳長太郎的注意力轉移開，沒有誰再去追究女生無意的失言。
只有剛剛問出問題的忍足侑士，目光稍微沉了一下。
來自關西的少年有時候不太欣賞自己的敏銳，例如在看見繪裡朝跡部露出笑容時，同時看見了她放在桌面的手機亮了起來，螢幕上顯示著手塚國光的名字。
仿佛有人把皮膚切開，然後往裡面填滿冰塊，明明是盛夏的天氣，卻冷得讓人無所適從。
「你怎麼了？」率先察覺到他的異常，繪裡轉頭問道，「侑士？」
「沒什麼。」忍足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你的手機響了。」
女生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點開未讀郵件，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
因為手塚發資訊說學生會臨時有事——繪裡很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事——但總之，放學後，少年還是在學校耽誤了一會。
繪裡本來打算慢慢走著過去，沒想到剛出校門，就看見跡部那輛一點都不低調的專車停在必經之路上。反正網球部還在訓練，繪裡不是很擔心跟跡部狹路相逢，大咧咧地走了過去。
「繪裡。」
沒想到，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妝容精緻的臉龐。
繪裡不得不停下腳步。
跡部夫人對巧遇她似乎非常高興，溫婉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笑容，「要回家嗎？我送你一程？」
繪裡想起眼前這個人……曾經應該是自己的准婆婆之後，頓時有些勉強地拒絕，「……不，不用了，您是來接……景吾的吧？」
「沒關係啦，」也許是誤會了她的顧慮，跡部媽媽說道，「景吾的話自己也可以回去，我先送你回去吧，繪裡，我們真的好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呢。」
……她的熱情讓繪裡有種跡部景吾應該是撿來的錯覺……
眼看無法拒絕，她只好順從了長輩的心意，打開了車門，「麻煩您了。」
「去哪裡呢？」跡部媽媽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這個方向，應該不是回家吧？」
「……去找一個朋友。」
繪裡報出了地點後，跡部媽媽好奇地問道，「是去約會嗎？」
不知道為什麼，她問出這個問題，讓繪裡覺得非常心虛……女生只是低下頭來，倉促的搖了搖頭。
「啊，不要擔心，」跡部媽媽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很支持你遇見優秀的人呢。」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惋惜，「……景吾錯過你，是他的遺憾。」
繪裡：「……」
總覺得，跡部景吾好像在他父母面前，幫自己背了一個挺黑的鍋啊。
也許是看出了她對這個話題的手足無措，跡部媽媽將話題轉移到其他地方，很快，就到了青學附近。
「繪裡，」臨下車前，跡部媽媽叫住女生，「這個週末我在國內，有空的話，過來家裡住吧？」她在女生拒絕之前，有些憂鬱地皺起了眉頭，「……我真的很想念你呢。」
「……好。」
繪裡下意識地回答，反應過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但在看見跡部媽媽臉上露出喜悅的笑容時，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達到跟手塚約定的地點，她發了一條資訊給對方。手塚有些驚訝她會來得這麼快，也許是覺得她一個人等太久會無聊，他推薦了一間在約定地點附近、可以打發時間的書店。
手塚青睞的地方顯然跟繪裡有些區別，女生在安靜的環境裡看了一會，目光不感興趣地掠過那些厚重的書籍，最後在店主微妙鄙夷的目光下，跑到了門邊五顏六色的雜誌區，隨手抽出了一本新刊。
身後傳來腳步聲的動靜，停在了女生身後，但她沒有在意。
「欸？是因為這期雜誌裡面有我，」在繪裡低著頭認真研究『最適合約會的髮型』時，旁邊的人突然笑了起來，大概是他刻意壓低聲音的緣故、問話顯得有些曖昧，「——所以才看的那麼認真的嗎？」
繪裡：「……」
因為昨天才見過面，她對聲音的主人竟然還有印象——據說，是緋聞男友括弧之一來著……
雖然她很相信自己的節操，但是跡部的說辭聽上去也很篤定，這讓繪裡難得對自己出現了動搖。
……但在這一刻，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
他叫什麼名字來著？
繪裡絞盡腦汁，也沒能從跡部一筆帶過的話語中想起他的名字，只好自救。
「這一期有你嗎？」她沒有轉頭去，而是順勢翻了幾頁手中雜誌，說道，「我還沒有看到，你在哪一頁？」
對方沉默了片刻。
就在繪裡以為他可能開始懷疑的時候，少年的聲音雖然埋怨、但還是很愉快地出現在耳邊，「太粗心啦，就在中間的彩頁哦~看到了嗎？是高木老師幫我拍的呢！」
不管對方的身份是什麼，繪裡對他的印象分立刻提高了十個百分點——這年頭有話直說的人不多了！她身邊的忍足也好、手塚也好，都一副有事情悶在心裡的樣子，嶽人倒是願意直來直往，但是他的直球……就連繪裡有時候也覺得招架不住……
繪裡翻到他指示的那一頁，大致掃過上面少年英俊的容貌後，視線停在了左下角的簽名上。
她轉身，仰著頭笑了起來，「拍得很好看呢……涼太。」
黃瀨涼太微妙的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抑制住好奇心，忍不住問道，「……所以，為什麼你要盯著我的照片看那麼久？」
呵呵少年你的簽名太潦草了這種事我會說出來嗎。
繪裡內心吐槽了一句，臉上卻露出令人覺得真誠的笑容，「因為真的很好看啊。」
「什麼啊？可是我真人就在你面前吧……」他觀察著繪裡的表情，在她準備開口那一刻，突然神色緊張地攔住了她，「可以了我知道你要說『照片拍的比真人好看』這種話了！」
繪裡的表情裂了一下，雖然她心裡的確是這樣想的，但是她原本準備的是「看呆了」之類的回答，沒想到，這貨自我吐槽的速度挺快的……
雖然理解有些誤差，不過他這樣的反應，很快讓女生卸下了對未知的防備。黃瀨涼太似乎天生就有讓人覺得親近的天賦感，當他對人露出真誠的笑容時，很少有人能夠抵擋住他的魅力。
「我還以為你是特地來買我的雜誌啊……」少年自然而然地接過了話題，說道一半，臉上半真半假的表情全數化為驚訝。
他環顧四周，確定了環境之後，好奇地望向繪裡，「所以說，你在什麼情況下會出現在書店裡？」
繪裡：「……」
她決定收回剛剛的讚揚，這貨心直口快的有點過分了喂！
作者有話要說：
（表演胸口碎大石）
第41章 懷抱
「……」
「……」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之後，繪裡落敗下來，揉了揉眼睛，在對方「哈哈哈哈我有練過啊！」的背景音下，默默把對他的印象分扣到負數。
緋聞男友什麼的，絕對是個誤會啊跡部景吾！——她怎麼可能會選這種三句內氣死人不負責的傢伙作為男朋友。
繪裡決定無視掉這個讓她顏面有失的問題，淡定地轉移了話題，試探地問道，「涼太，我們好像有段時間沒有聯繫過了吧？」
聽見她這樣說，少年的表情有些異樣。
繪裡內心閃過不太好的預感。
終於，黃瀨涼太醞釀完情緒，眨了眨那雙多情的眼睛，神色有些委屈，「欸？可是，你不是說你男朋友會吃醋麼……」
繪裡：「………………」
回答不上來。
這道題超綱。
「原來你只是隨口一說啊？」因為長時間沒有得到回應，少年的腦子轉得很快，自己腦補出答案後，立刻收斂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過分！我居然信了！」
繪裡：「……你，你等會……」
她整理了一下頭緒，找到其中最關鍵的詞彙，「男朋友？」
「是啊是啊，你那個麻煩死的男朋友。」他還在兀自抱怨，「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啦，畢竟我的確是會給人危機感的類型……喂你這是什麼表情？」
繪裡本來想吐槽一句「你還真敢說啊」，但是視線上移到少年英俊的容貌，不得不承認他的帥氣的確帶著淩厲的攻擊性，以及身為偶像最重要的、令人無法抵擋的魅力。
最後她十分心累地回答了一句，「沒什麼，你開心就好啦……」
黃瀨挑了挑眉，「說起來，你的事情解決了嗎？」
繪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解決？」什麼啊……？
「不是跟那傢伙吵架了麼？」
「那傢伙？」是誰啊……？
「……喂，」這複讀機一般乏味的對話總算讓少年有些不滿，皺起了眉頭吐槽道，「你這幅失憶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
繪裡：「……」意外的敏銳呢，這位緋聞男友。
就在她尷尬地笑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時候，一道聲音突兀地打破了這沉默的氛圍。
「繪裡。」
女生驀然回頭，看見手塚正站在不遠處，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神色依舊一片冷淡，讓人捉摸不透情緒。
「我朋友來了。」繪裡立刻朝黃瀨道別，「……那個，我先走了。」
黃瀨側頭打量著手塚，沒有理會她，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之後，帶著明顯的損友意味，附在她耳邊有些八卦地問道，「奇怪誒，你喜歡的怎麼是這種類型？」
「………………」什麼類型？
真是讓人難以招架的人啊。
繪裡心有戚戚地把手裡的雜誌拍進他的懷裡，「總之，改天再聊！！」
說著就頭也不回地、仿佛落荒而逃般跑向了手塚，也許是黃瀨剛剛說的話，讓她在面對手塚時居然有些微妙的心虛感。
難得的，這次是少年在對話中先開口，「等很久了嗎？」
「沒有沒有，」她擺手說道，「剛剛好像遇到了一個熟人……對了，你認識嗎？」
手塚低頭看著她的表情，許久沒有說話。
於是繪裡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的心情其實並不美妙，不知道是因為自己非要見面、還是因為在約定地點看見其他人的原因。
「……我說錯話了？」她抬起頭，神色有些無辜。
「繪裡，」他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側面回答了女生的問題，「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
她遇見過誰、認識了誰、與誰一起度過那些時光，都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她的過去越是色彩繽紛，在他眼中呈現記憶的越是空白。
當她出現在青學網球部門外時，有那麼一段時間，讓手塚覺得仿佛回到了過去，但是隨著出現在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那些留白的記憶漸漸展露出頭角，無聲而堅決地拉開了他們之前的距離。
他一向不擅長表達自己的心情，即使在看見女生啞口無言的表情時，也沒能說出安慰的話，而是顯得有些冷淡地說道，「走吧。」
繪裡沉默地跟了上來。
氣氛有些安靜。
這次的約會……如果能夠稱得上約會的話，實在有些糟糕。他們按照計畫去看了新上映的電影，散場後在附近的餐廳吃了晚飯，但是兩個人之間除了必要的對話，幾乎沒有任何寒暄與閒聊。
走出餐廳後，雖然兩個人回家順路，但是手塚不確定她還願不願意跟自己呆在一起，因此沒有提出送她回家。
少年獨自走了一段路，就在他覺得身後大概已經沒有人的時候，輕輕的力道拽住了他的衣角。手塚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我不是故意的。」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是兩個人都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
手塚的內心莫名松了口氣，說道，「沒關係。」
其實他更想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或者「不是你的錯」這樣的話，但理智如同繃緊的弦，時刻在提醒他應該保持距離。
他的這份刻意，很快讓女生發現了端倪。
接近住宅區的街道上沒有幾個行人，橘黃色路燈下，女生的眼裡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無奈，「你還在生氣嗎？那天晚上——」下意識地躲開了你伸出的手，這件事情。
手塚卻沒有讓她說完，仿佛是不願意聽這個問題，而少見地打斷了別人的話，「繪裡。」
「……恩？」
「當時，你來青學找我，是為了驗證什麼事情嗎？」
繪裡愣了一下。
許久沒有想起的那對戒指再次出現在腦海裡，這個至今沒有解答的困惑讓她皺起了眉頭，誠實地回答，「……是為了找人。」
「那麼，」手塚低下頭，緩慢地、意有所指問道，「那個人是我嗎？」
「……」
繪裡沉默了下來。
她的態度讓手塚輕而易舉就得到答案，少年只是停頓了片刻，就接了下去，「既然如此，」他垂眸看向女生依舊停留在白色襯衫上的指尖，目光黯淡了一瞬，「為什麼不肯放手？」
聽到他這樣說，女生的力道反而收緊了一些，在整潔的衣服上留下明顯的皺痕。
手塚的神色有些無奈，「你啊，到底——」
繪裡仰頭望著他，發現他的神情在現在的情形下，跟跡部有微妙的重合，那種……無奈卻妥協的縱容，仿佛憐憫她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忍心計較的神情。
「我知道。」她突然開口。
手塚收起了沒有說話的話，安靜地看著她。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女生的表情有些掘強，不知道是在跟誰較勁，「你們不要都一副我什麼都沒有瞭解的樣子。」
手塚不知道她在誰哪裡聽見了什麼話，或許誤解了自己的想法，下意識地想要解釋，「我沒有這個意思。」
「……過去發生了什麼，其實我根本不在意，我不是那種人，那種、會被往事束縛的人，我只在意現在想要什麼。」
即使心裡已經否認了千百遍，但是在她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手塚還是問了出來，「那麼，你現在想要什麼？」
與剛才斬釘截鐵的語氣不同，真的面對這個問題時，繪裡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夠問心無愧地回答出來。
最後，女生攥緊了拳頭，索性十分任性地說道，「反正，我現在不想失去你。我知道的。」
即使內心分明想要責怪這種任性、又模糊不清的說辭，即使明白有可能只是對朋友的說辭，但是少年的態度，卻不可避免地因為她說出這樣的話而動搖起來。
手塚伸出手，沒有去牽女生放在衣角的手，而是試探性地、觸碰到她的肩膀。
掌心傳來微微顫抖的動靜，很快又平靜下來，像是她已經學會克制下意識想要逃開的舉動。
手塚有些好奇她此刻的表情，當他的目光移到女生臉上時，她突然將自己埋進了少年的懷抱中。
隔著單薄的襯衫，有溫熱的液體落在左心房上，在夏夜中漸漸變涼。
手塚的呼吸窒了一下，問道，「為什麼哭？」
「…………就是想哭啊，」她側臉在他的懷中蹭了蹭，抽著鼻子，有些茫然地說道，「好奇怪啊，覺得很熟悉，但也很想哭……對不起……」
明明他說過不想聽自己道歉，但是除了「對不起」之外，女生好像再也沒辦法說出別的句子。
那少年的手輕輕地落在後背上，帶來的感覺卻是刺痛的。僅僅靠近就能感受到從心底泛起的酸澀和柔軟，這樣的感情，被淹沒在太多傷害與錯過之下，一旦正視，立刻讓人疼痛到無法自抑。
她察覺到少年收緊了手臂，像是想要安慰她一樣。
手塚覺得自己有些乘人之危的可恥，但是……更加沒有辦法放任她哭泣。
「就算我說『不是你的錯』，可能也沒辦法安慰到你。」手塚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望進那雙被水霧覆蓋的眼眸，低聲說道，「那麼，我心甘情願。」
「……」
「繪裡，不管結局是什麼，我當初所做的一切，是因為我心甘情願。」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拖了那麼久才更新（跪）
第42章 遲鈍
這種感覺，對繪裡而言，實在太奇怪了。
……明明感到非常熟悉與安心，但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越是靠近他，越是悲傷到無法自抑。即使記憶模糊，身體的反應卻無法自欺欺人，經歷過歲月重重，依舊以這種方式讓人銘記的感情，就像是生命中某種不能割捨的部分，在某一次選擇中被生生剜去，你以為傷口早已癒合，在掀開繃帶的那一刻，還是看見了從白骨裡湧出的鮮血——那麼痛。
當她最終止住眼淚，語無倫次地向手塚解釋，卻也無法清晰地描述出理由。
好在比起她自己，手塚對她的心情反而更加瞭解——他們曾經是彼此最親密的存在，這一點，足以讓少年能夠輕易地解讀她每一個莫名其妙的舉動。
手塚一直以為，她的退縮是來源於記憶中殘留的排斥意味，但是看見眼前女生抽泣的模樣，如果他還堅持自己的誤會，那大概會被冠以「混蛋」這樣的稱號。
……要道歉嗎？
應該，對自己前段時間的逃避說一聲「對不起」嗎？
就在不善言辭的少年猶豫的時候，繪裡終於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尷尬地看著對方顯得有些淩亂的校服襯衫，眼神心虛的飄了起來。
「……那個，衣服……」
「沒關係。」
「……哦。」繪裡低下頭，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舉動，後知後覺的感到有些難為情，輕聲說道，「剛剛的問題——你問我，想要什麼的問題，我現在還不能回答。」
「……」
「這樣說可能有些過分，但是……」她斟酌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對手塚解釋，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輕飄飄地消失在微醺的風裡。
手塚看出了她的為難，開口道，「我會等你恢復記憶。」
「——誒？！」繪裡眨了眨眼睛，驚訝地問，「我有把意思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手塚拍了拍她的頭髮，在女生有些不服氣的表情中，神色冷靜地接著說，「到那個時候……」他對上繪裡的目光，眼神幽深而看不清含義。
——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又能怎麼樣呢？請明確地做出自己的選擇嗎？
手塚沒辦法說出這種顯得勉強對方的話。
「怎麼樣？」因為他的沉默，繪裡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那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年波瀾不驚的神色裡，隱約浮現了無法言說的堅定意味，「如果不是我，就不要再見面了吧。」他停頓了片刻，又追加了一句，「在這之前——」
繪裡愣在原地。
夏夜的風卷起青草的味道從空中穿過，拂起女生落在臉頰邊的長髮。明明說出了「再也不要見面」這樣絕情的話，但是與之相對的，手塚的動作卻很溫柔，將風吹亂的髮絲順到她的耳後。
他低頭凝視著她。
即使，他什麼也沒有說，但是繪裡莫名讀懂了他眼神中的含義。
「——在這之前，請注視著我。」
少年無言的沉默中，包含著這樣堅決、而又耐心十足的意味。
*
假期的一大清早，被人從床上拖起來絕對不是什麼有趣的經歷。
繪裡咬著麵包，怨念地看著跡部景吾面無表情的坐在餐桌對面，像是打算把他盯到成為幻覺，然後她就可以回去睡個回籠覺似的。
跡部景吾不動如山地坐在那裡，給自己泡了一杯紅茶，他對這些東西擺放的位置比繪裡這個主人還要更加清楚一些，或許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從他走進北川家開始，一舉一動都無意透露著曾經的熟稔。
又或許他已經發現了，但目中無人的性格，讓他對女生心裡的想法一點都不在意。
「看夠了沒有？」終於在女生吃完早餐之後，跡部才慢條斯理地抬起眼睛，連解釋都顯得有些諷刺，「某個人擅自決定到本大爺家過週末，現在又忘得一乾二淨，很好。」
「……」以繪裡沒有睡醒、還呈現漿糊狀的腦回路，迷茫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在校門口答應了跡部媽媽的事情，她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訕訕地摸著鼻子，「……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哦。」
跡部挑了挑眉——毫無由來的，繪裡一看這個表情就知道要糟，仿佛這樣的對話已經在他們之間進行過無數次。
「恭喜你，」跡部冷笑了一聲，「在摔了一跤之後，顯然讓你從一個愚蠢的人，變成了愚不可及的人。」
「…………」欺人太甚啊喂！
繪裡騰地站起來，低頭盯著跡部景吾。雖然女生的內心已經想好了不下五句反駁的說辭，但是話到嘴邊，也許是心虛的緣故，都哽在喉嚨裡，無法對他說出來。
對視了一會後，詭異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慢慢演變成尷尬。
終於，跡部忍無可忍，率先移開了視線，皺著眉頭不耐煩地問，「你在看什麼啊？」
「……哦，」繪裡又盯了幾秒鐘，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在研究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
「結論呢？」
繪裡想了想，表情很認真地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感覺……你的睫毛挺長的。」
跡部手裡的茶杯砰地一聲落在桌子上，似乎是無法在忍受跟她進行這種毫無意義的對話，站了起來，「可以走了嗎？」
「誒？」繪裡簡直搞不懂他的怒點，「可是我還沒有收拾衣服！」
「不需要準備那種東西。」
繪裡原本以為他說「不需要」的意思是很快就會把自己送回來，沒想到，她居然在跡部家看見了自己專屬的房間，裡面放的衣服數量比她自己家裡也不遑多讓，還有許多當季新款——她努力了一下才按捺住自己想要立刻撲上去的心情。
她目光有些微妙地看向跡部景吾，後者回了她一個『你不要想太多』的眼神，難得開口解釋了一句，「我媽準備的。她一直都很喜歡你。」
「……能感受到。」繪裡熟悉完跡部家的基本路線之後，跡部顯然不想管更多，在她驚訝的目光下推開旁邊那扇門，砰地關上門就再也沒有動靜。
繪裡跑到陽臺看了一眼，旁邊的門窗緊閉，根本看不見跡部在房間裡面幹什麼……來聊聊天嘛跡部同學！
女生只好一個人在客廳等跡部媽媽回來。
等了半個小時後，跡部媽媽滿懷歉意的打電話過來，說是臨時有事情走不開。但她顯然不是那種強行助攻的家長，比起給兒子製造相處機會，更加尊重繪裡的意願。
「……如果覺得無聊的話，就先讓景吾送你回家吧。下次再聚也是一樣的。」跡部媽媽這樣體貼地說道。
跡部景吾大概也收到了自家媽媽的通知，終於屈尊降貴地推開了那扇門，從房間裡走出來，看樣子是準備送她回去。
「呃……不用啦，」鬼使神差地，在看見跡部景吾的瞬間，繪裡拒絕的話脫口而出，她看見少年愣住的表情，心裡居然莫名有些得意起來，「好久沒來了，我一點都不覺得無聊呢。」
跡部媽媽聽她這樣說，顯得非常高興，立刻讓自家兒子過來接電話，語氣殷切地囑託了半天。繪裡抱著枕頭坐在沙發上，只能看見少年的臉色並沒有不耐煩，而是簡單地答應了下來——想來也知道，大概是一些讓他照顧女生的話。
跡部掛斷電話後，一臉平靜地朝繪裡望了過來，「好玩嗎？」
「什麼？」繪裡有些不明所以。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喜歡用各種方式捉弄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為了看他意外的模樣。也許是已經習慣了她的出乎意料，又也許是因為，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關係，比起意外，心裡先湧起了憤怒的情緒。
少年從來不是抑制自己心情的人，他俯身湊近女生的臉，目光像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凍得人無法逃避，「那麼想跟我呆在一起嗎？——好像當初，費盡心機想要擺脫本大爺的人，不是你一樣。」
繪裡的表情有些迷茫，大概是沒有反應過來他語氣裡激烈的情緒來源於何處，當她在腦海裡理順了他說的話之後，臉上浮現一絲尷尬。
「就算你這麼說……」她咳了一聲，「我真的不記得了啊。」
跡部大概覺得跟失憶的人計較太過無趣，冷哼了一聲，正要撤開時，被女主抓住了手腕，掌心猝不及防地落在柔軟的沙發上。
剛剛還不覺得有什麼，一旦失去主動權，少年才恍然發現——他們的距離，實在有些近。他甚至能夠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還有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倒映著的自己的身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你好像很在意這件事啊。」繪裡沒有發現他的不自在，誠懇地說道，「如果我能想起來的話，一定會向你解釋原因的。」
跡部：「……無聊，不想知道。」
「——誒？為什麼啊！」繪裡被他無情的拒絕氣到有些跳腳。
「你覺得會有什麼特殊原因。」跡部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是沒有成功，他抽出被握住的手，站直身體，正要說話時，被女生打斷。
「上午你問我有沒有看出什麼，現在還想知道答案嗎？」
「……什麼？」
「你不討厭我。」她仰著頭，對上少年的視線，像是一點都不怕被尖銳所傷害，毫不回避，「你不會跟討厭的人訂婚。」
「真敢說啊，」他的表情裡染上一絲諷刺的意味，「你以為兩個家族的聯姻是在過家家嗎？」
繪裡沉默了一下。
就在跡部覺得自己毫無懸念贏得這場辯論的時候，女生顯得有些奇怪地開口，「……可是總覺得，你根本不是那種為了家族接受商業聯誼的人啊。」
她自顧自地質疑之後，還側頭詢問了一句當事人，「你是嗎？」
「……」
那一層層精心覆蓋的偽裝，終於在一方不遵守規則的情況下，從外殼斑駁脫落。
女生的表情近乎單純，仿佛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手腕上殘留著她掌心的溫度，在溫度微涼的空調風下也不肯褪去。跡部景吾覺得如果真的有神存在，而他高高在上俯視這一幕時，一定非常想笑。
少年果然笑了出來。
他的聲線總是帶著一絲低沉的慵懶與傲慢，但是此刻在空曠的客廳裡，卻莫名有些孤寂。
繪裡不安地拋開枕頭，從沙發上站起來，背著手走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問，「……那個啊，我又說錯話了嗎？」
那些異樣的情緒，並不是沒有察覺到過。
但是比起讓自己明白，更想讓她明白——每一次刻意的溫柔，每一次故作曖昧，每一次親密地念出他的名字，看起來就像玩笑一樣，她越是玩得開心，他越是無法忍受。
到了後來，他們的關係因為少年單方面的憤怒而越來越差，她依舊沒有明白。
跡部垂眸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繪裡覺得少年的眼尾染上了一絲輕微的紅色。
「北川繪裡。」
窗外是陽光明豔的盛夏，溫暖的碎金透過落地窗，卻無法抵抗空調的寒意，落在身上時，只是一片明晃晃的、毫無意義的光。
「——現在才發現這一點，難道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跡部：港笑！我怎麼可能聯姻！看在她是女主的份上而已（不）
第43章 細雨
「現在才發現這一點，難道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這應該是一句質問。
但是在少年顯得十分不滿的語氣裡，似乎不易察覺地夾雜著其他意味，不像是悲傷，也不像是委屈，而是更加深沉的、令人無法輕易窺見的感情。大概是這句話裡包含著更多比表面上複雜的東西，例如——為什麼當初沒有發現？或者說，沒有相信這一點呢？
即使是繪裡自己，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看見跡部很快移開視線，眼尾的紅色仿佛只是錯覺，再望過去時，只有輕輕挑起的眼角，散發著『看你很不爽』的跡部式傲慢。
不爽歸不爽，他總算沒有再做出把客人一個人丟在一旁的舉動。
兩個人一站一坐，沉默地在客廳裡呆著，一直不說話總歸是尷尬的事，繪裡想了想，找了件可以做的事情，「我去收拾房間。」
跡部正打算說讓其他人去，女生仿佛早有預料，在他開口前說道，「我不習慣別人進我的房間……呃，是我的房間吧？」
「啊嗯，」跡部皺起眉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點白癡，沒好氣地回答，「一直是你的。」
「……哦。」
繪裡環顧一圈粉紅色為主基調的房間，在心裡默默感慨了一番跡部媽媽的少女心。她把帶來的隨身物品擺在桌子上後，就開始在房間裡找曾經生活過的線索。
她以前大概常常住在這裡，抽屜裡甚至還有幾張沒寫完的試卷，那些遺留下來、也許是沒來得及帶走的女生物品，比她放在自家房間的還要數量可觀，要是讓不知情的人來分辨的話，這一間反而更像『北川繪裡』的房間。
但與應有盡有的充足相對，這個房間裡顯然也少了一些其他東西。
桌上的相框是空的，被人隨手塞了一張潦草的素描，牆壁上還殘留著掛鉤，但是鉤子下面卻空空蕩蕩……這些無言的證據，都提示著變故曾經發生。
繪裡毫無所獲找了一圈，視線落在衣櫃最上面那層。
她搬來板凳，即使踮起腳要碰到臨近天花板的櫃子也有些吃力，打開櫃門後，伸著手胡亂摸索，終於在扯出兩個枕頭之後，摸到了其他的東西。
她把第三個枕頭扯出來，還沒感慨自己的機智，就被從櫃子裡掉出來的相框砸個正著。
「嘶——」
被堅硬的邊框砸到額頭，讓女生的眼前一陣不受控的眩暈，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處在椅子邊緣，重心不穩的椅子來回晃動，漸漸偏向地面。
在這個千鈞一髮的瞬間，也許是內心的依賴感作祟，她很快喊出少年的名字，「啊啊啊哇！跡部景吾！！」
「亂叫什麼啊，」少年的聲音近在咫尺，大概是在聽見動靜的時候就進來了，這時有些嫌棄地看著在椅子上的繪裡，「你只要別動就不會掉下來……喂！」
女生顯然沒有聽到他的建議。
就在繪裡以為會迎接到地面的時候，落進了少年的懷抱中——不愧是運動系的男孩子，就算表面再漫不經心，一旦危機關頭，反應能力迅速到不可思議，繪裡想，雖然沒有看過跡部的比賽，但他一定是個很厲害的選手。
只是，比起地面，現在的處境也沒有好上多少。
突然的事故讓少年的身體僵硬了起來，跟平常總是高高在上、遊刃有餘的姿態不同，他像是被誰施了個石化咒，不僅動彈不得，腦子也短暫死機了一瞬。
繪裡下意識地抓住他，察覺到隨著自己的觸碰，少年顯得更加不知所措起來……跡部同學，雖然表面高調又酷炫，但其實意外的純情啊。
心裡冒出這個想法之後，竟然有些想笑，她稍微一抖就讓跡部逮住了端倪，洞察力敏銳的少年當然能夠從這明顯的揶揄裡看出其中含義，臉色染上一絲惱怒，拉開了距離。
「謝謝啊，」繪裡歪著頭，欲蓋彌彰地解釋了一句，「恩……我只是覺得你反應很快。」
跡部瞥了她一眼，就算沒有說話，也明白的將『說這種謊你自己信嗎？』的鄙夷表達了出來，他蹲下來，從地上撿起倒扣的相框，目光沉了下來。
「是什麼啊？」繪裡好奇地繞到他身後，彎下了腰。
只是一眼，她就知道房間裡消失的東西都是什麼，牆壁上的、相框裡的，應該都跟眼前這張照片一樣，是她跟跡部景吾的合照。照片裡兩個人都不怎麼開心，笑容敷衍到流於表面的程度，將『貌合神離』這四個字演繹到極致。
「我們以前的關係……果然不太好啊。」繪裡總結道。
跡部把相框丟回她懷裡，看了眼女生紅腫起來的額頭，從抽屜裡拿出醫藥箱，「自己上藥。」
繪裡不知道又是哪裡惹惱了這位大少爺，在他轉身要走時，立刻佯作虛弱地扶著額頭，「頭好暈啊真的，你跑什麼……不是答應過要照顧我嗎！」
跡部已經快要走出房間門口，聽見這句話，腳步頓了一下，也許是錯覺，耳邊響起一聲輕輕的歎息。他轉過頭，盯著繪裡看了一會，在對方無辜的目光中，原路折返，動作迅速地拆開了藥瓶和棉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拆炸彈。
繪裡心裡暗叫不好，以跡部這個架勢，她覺得等會上藥的過程估計兇殘無比，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
清涼的膏藥落在額頭上，力道卻是溫柔的。
繪裡有些驚訝地睜開眼睛，從她的角度，只能看上少年的下巴和輕輕勾起、看不清含義的唇角。
「很好，」跡部景吾觸摸著女生的傷處，分不清是諷刺還是感慨，「你終於成功讓這場訂婚留下了唯一的痕跡，這下滿意了嗎？」
「……我只是好奇而已。」繪裡有點心虛。
「那麼想知道？」
「對啊。」繪裡點了點頭。
跡部的動作頓了一下，像是經過猶豫才做出的決定，「……我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準備一下。」
第二天清晨就開始下雨。
繪裡起得很早，但是下樓時，跡部景吾已經用過早餐，正在看著財經報紙。她只略微掃了一眼全是外文的版面，就立刻移開了視線，老老實實地吃自己的早餐。
跡部家的餐桌上似乎永遠都擺著新鮮的玫瑰，花瓣上還帶著晨露，一看就是剛摘下沒有多久，繪裡正在內心吐槽跡部景吾對玫瑰的熱愛，就看見管家爺爺走到自己面前。
他似乎是注意到女生的視線，微微笑了一下，「繪裡小姐，今天的玫瑰還喜歡嗎？」
「……啊？這個，」繪裡擺了擺手，「景吾喜歡就好了。」
白頭發的爺爺愣了一下，樂呵樂呵地笑起來，「少爺也是這麼說的——按照繪裡小姐的要求就好了。」
繪裡不明所以地指著自己，「我的要求？」
「雖然繪裡小姐很久沒來了，但大家都沒有忘記呢。」
繪裡萬萬沒有想到剛剛的吐槽全都反彈到自己身上，一時有些無語，原來當初赤司說她從小喜歡玫瑰……居然是真的麼……
清晨的細雨總是伴隨著朦朧的薄霧，不是個適合出行的天氣，但是兩個人都沒有提出取消行程。
繪裡跟著跡部到達目的地時，推開車門才知道這是一座墓園。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甚至沒有注意到跡部已經停下腳步，而直直地撞在他的身上。
她抬起頭，正要道歉，發現跡部並沒有注意到她，而是低頭看著眼前的墓碑——她順著少年的視線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照片，讓人莫名覺得熟悉，照片下面刻著『北川』兩個字，也證實了這種突如其來的熟悉感。
「你是在他身邊長大的。」跡部景吾說道。
沒有任何預兆，記憶碎片仿佛憑空出現般湧入腦海——那是個不苟言笑的老人，雖然總是一副嚴厲的模樣，但其實對孫女非常寵愛。父母總是很忙碌，每次來了也只能匆匆見一面，剩下的漫長時光裡，祖孫倆在空蕩的鄉下老宅裡相依為命。
那些記憶並不完整，甚至都是些碎片化的瑣事，但卻帶來了難以言喻的悲傷感，也許是因為他們正站在他的墓前。
繪裡一直在想，以自己的性格，應該不會接受訂婚如此荒謬的事情——哪怕她喜歡跡部也不行，但是當老人臥病在床的畫面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時，她知道自己可以為了讓他放心，做任何事情。
【「不要走……留下來，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女生曾經這樣任性地、徒勞的挽留著親人，哭腫的眼睛裡，只能看見對方虛弱而輕微的呼吸。
她側頭，透過窗戶發現了熟悉的身影，少年不知道在哪裡站了多久。
女生追了出去。
「你怎麼還沒走？」她的語氣頗不客氣，大概很難接受自己脆弱的模樣被被外人窺見。
跡部瞥了她一眼，大概是沒想到吃頓飯會遇見這種波折，表情有些晦澀，「我走了你怎麼回去？你身上沒有帶錢吧。」
「不用你管。」
跡部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問道，「你要答應他什麼？」】
因為他問出了這句話，之後發生的事情仿佛都有了恰當的銜接。
繪裡側頭，看見少年近在咫尺的側臉，有些好奇地問了出來，「是因為同情嗎？」
「……什麼？」
「當初答應要幫我，是因為同情嗎？」
她發現少年的臉色一瞬間跟那個時候、站在窗戶前的表情重疊，沉默而晦澀，讓人看不懂其中含義。
是因為什麼，跡部景吾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其實不是衝動的性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熱血笨蛋事情對他來說過於遙遠——通常他才是那個讓路人不平的角色。
也許是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也許是她哭起來的模樣讓人印象深刻……又也許是在那之前，他跟著父母去探望過老人，後者當時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脾氣越來越固執，聽不進外人的話，卻對少年異常和藹。
在父母跟北川父母寒暄時，老人抓住了他的手，表情有些神秘兮兮地，示意他湊耳過來，「我跟你說一個秘密……」老人停頓下來，似乎想了想，才想起要說什麼，他伸手悄悄指著跟在父母身後的繪裡，說道，「她喜歡你。」
——自己當時是怎麼樣回答的呢？
跡部景吾對上女生望過來的視線，又想起了當天的情景。
啊，想起來了。
他說的是——
「開什麼玩笑，」少年的眼角眉梢染著傲氣，「怎麼可能？」
不是因為「她喜歡你」。
也不是因為同情。
而是因為——
「很想知道嗎？」他斜睨著女生。
繪裡飛速地點了點頭。
「……用你少得可憐的腦細胞自己去想。」跡部頗無賴地回了一句，在看見對方臉上流露出期待落空的神情時，滿意地笑了起來，「你是白癡嗎？」
「你才是！」繪裡立刻回擊。
這種小學生吵架的模式讓跡部無語了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同了她的說辭，稍微收斂起笑容，沒有繼續計較。
細細的雨絲被風吹亂，他朝繪裡的方向傾斜了手中的傘，冰涼的水滴落在身上，像是要從皮膚裡鑽進去一樣。
「想不出來就算了，不是什麼非要明白的事情。」
他好像在安慰什麼人，也許是繪裡，又也許是曾經滿腔憤怒的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回憶殺的伏筆在第5章，嶽人聽見繪裡講夢話那裡，啊真是遙遠啊……說起來我的嶽人呢！
讓跡部先表白是不可能的！換個軟妹子可行，但是繪裡嘛，他倆相性有問題，至今還沒絕交全靠愛（過）。
第44章 密碼
嶽人看著手裡的成績單，還不錯，至少全都及格了，可見忍足侑士補習效果驚人。
剛剛公佈成績的教室裡不安又嘈雜，考得不錯的同學已經撇開試卷，開始聊新上映的電影，而學霸和學渣都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深沉的靜默。他轉頭看向繪裡的座位，對方也很安靜，只是一臉烏雲密佈，顯然不屬於學霸行列。
她注意到嶽人的視線，抬起頭來，十分怨念，「說好一起補考呢……」
「我哪有跟你約定這種事情？！」嶽人跑到她座位前坐下，抽出成績單掃了一眼，本來想安慰的話不受控的變成感慨，「你這個也……太誇張了吧……」
繪裡抽了抽鼻子，「答題卡不小心填錯了。」
嶽人表示同情，「所以要課後留堂了嗎？我本來找到一家超好吃的店準備帶你去的啊。」
繪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呀，我們下課就去！」她目光飄移了一下，用『大難不死』的慶倖口吻解釋道，「……恩，老師說這次算意外，暫時先放過我。」
「這樣啊，」嶽人也松了口氣的樣子，撓了撓後腦勺，似乎在猶豫什麼，不過少年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可是，你還有一個人那關沒過吧。」
女生稍微側頭，發出尾音上揚的疑惑音節，迎著她的目光，原本打算出口的話竟然卡在喉嚨裡……這樣的想法，讓少年覺得有些卑鄙、而尷尬地移開視線。
「……應該去跟侑士說一聲吧。這個意外。」
他聽見自己乾澀到不自然的聲音，顛三倒四的話語，原本就淩亂的心情更加糟糕起來。在女生央求著「拜託了嶽人，跟我一起去吧」的時候，果決地拒絕了她。
「不要。」他看見繪裡愣了一下的模樣，隨便找了個藉口，「我下午有其他事情，不能去盯著——啊啊啊我是說，陪著你。」
姑且，這也算個藉口的話。
十分不誠實的回答，比起藉口，更加像是謊言。
好在女生並沒有懷疑——又或者說，沒有揭穿他。也許是她也覺得這種倒楣事件，還是單獨跟侑士解釋比較合適。
嶽人煩惱地回到座位，單手撐著下巴，公然在課堂上走神。
明明不討厭侑士，更加不討厭繪裡，但是卻非常非常討厭他們兩個呆在一起——這件事情，顯得自己很多時候像個對玩具有獨佔欲的小孩子一樣。
相比之下，侑士大概不會有這樣的煩惱吧，他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對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
可惡。
下課鈴響起，紅發少年看著女生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東西，朝門口走去，不管她因為不想面對現實而走得多慢，也很快就消失在少年的視線裡。
可惡可惡可惡。
嶽人放開手，把臉埋在課桌上，有些心塞地想，不行啊，這種違背本性的事情果然還是做不到。他突然握拳在桌子上重重地錘了一下。
——下次，一定要跟上去。
被單方面認為胸有成竹的忍足侑士正躲在圖書館的角落裡，隨手攤開了一本書，曲著長腿坐在地上。午後的光線溫柔，灑在少年修長的身影上，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本該是一幅閒適的畫面，但是許久沒有翻動的書頁為這畫面增添了一絲違和感。
已經半個小時過去了，忍足侑士想，如果藏在對面書架後的繪裡還不打算出現的話，自己有可能因為渾身不自在而變成圖書館雕塑。
就在少年歎息自己的命運時，繪裡終於從書架後探頭，一臉心虛，「好、好巧啊侑士……」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偶遇和表演了。
忍足侑士一邊這麼評價著，一邊從地上站起來，配合地說道，「的確很巧。」他把書放回原位，在靠窗的地方挑了個位置坐下，「有事嗎？」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女生手裡攥著的白紙上，後者發現了這一點，立刻將它藏到身後去，「沒沒沒沒有！」
忍足歎了口氣，「考砸了？」
「不不不是——恩？看得出來嗎？」
「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少年顯得有些無奈，伸出手，「成績單拿過來。」
……
跟嶽人一目十行不同，侑士很認真地看了每一科的分數，食指在桌子上輕輕敲著，每一下都讓繪裡心驚膽戰，她咳了一聲，「我可以解釋的……」
「填錯答題卡？」少年立刻接了一句。
繪裡震驚了，「這也能看出來？！」
「合理推測而已，」他說著，握拳抵著唇角笑了起來，「雖然有些對不起你這些天做過的習題，但是……怎麼說呢，有種『果然是你才能做出來的事情』，這樣的感覺啊。」
「覺得抱歉就不要笑啊！」繪裡瞪了他一眼，拉開椅子坐在對面，試圖講道理，「你考砸的時候我嘲笑過你嗎？！」
少年的笑聲停了下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說到這個……」
繪裡：「……」難道她以前真的幹過這種事情？！
過了半晌，忍足從回憶中搜尋完畢，非常認真地宣佈了自己的結論，「不好意思，我沒有考砸過。」
「…………」
氣氛一陣沉默。
繪裡的臉色不太妙。
就在她抓起成績單準備往少年那張俊秀的臉龐上招呼時，忍足突然往後躲了一下，輕聲提醒了一句，「小景也來了啊。」
女生撐著桌子的動靜僵硬了下來，同樣用很輕的、做賊一樣的聲音反問，「你是不是在騙我？」
「沒有啊，」忍足無辜地聳了聳肩，「就在你旁邊。」
「……」
繪裡扭頭，發現忍足的話還是有些誇張，跡部景吾在距離他們幾個書架那麼遠的地方，正在低頭找著什麼書，暫時沒發現他們。
「……我還有事要先走了！」繪裡立刻說道。
「不行啊，」在她轉身之前，忍足老師攔住了女生，給出的理由十分無懈可擊，「你今天的題目還沒做完——考成這樣，你不會就覺得沒事了吧？」
跡部景吾發現他們的時候，第一反應絕對不是留下來跟他們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但是經過跟忍足三言兩語的交流，很快讓他一臉不爽地坐到了繪裡的旁邊。
忍足侑士，一個可怕的男人。
繪裡在心裡默默地總結。
因為週末的坦白，繪裡在面對跡部的時候，總覺得有莫名的愧疚感——當初願意幫忙的是他，最後先讓對方顏面盡失的人卻是自己。
也許是因為這件事，她的頭自從埋進了習題裡就沒有抬起來過，自然看不見對面若有所思的視線。
說不清非要給他們製造相處機會的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情。
忍足打量著對面比平時更加沉默的兩個人，覺得有些好笑，在外人看來這麼明顯的事情，當事人雙方卻渾然不知，正是因為他們彼此沒有察覺，才讓忍足清晰地知道，在自己沒有看見的地方，他們之間發生過很多事情。
比表面複雜，所以表面不可信。比喜歡深重，所以喜歡不可說。
……而自己在這其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少年的視線漫不經心地移回書頁上，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從觀眾席走向故事中的那一幕。
那個時候，也是在圖書館。
【「我覺得抄作業這種行為，不太好。」忍足瞥了一眼旁邊趴在桌子上的好友，歎了口氣，「既然明天要交，為什麼不早點開始寫？」
「對於不會寫的人來說，早點晚點有區別嗎？」繪裡振振有詞，無賴地攤開手，「到底給不給抄啊？」
忍足跟自己的原則天人交戰了片刻，抬頭就看見了解決方法。
「跡部，」他對剛剛走進來的好友笑了起來，「我給你留了個位置。」
「……」
繪裡從他念出對方的姓氏時就從桌上抬起頭，一改死氣沉沉的樣子，翻開了手邊裝模作樣的資料書。
某種程度上，忍足覺得跡部景吾很適合鎮場，至少對繪裡來說，這招也算得上百試百靈。
他支著下巴，看著窗外三個人的倒影，在心裡思考等下是跡部先走還是繪裡先走——他們兩個在面對彼此的時候有種奇怪的堅持，好像在玩『誰先躲開，誰就輸了』那樣的遊戲。
出乎意料地，這一次先離開的人是繪裡。
她以平常不可思議的速度寫完了作業，收拾好桌子上的東西，「我先走了。」
……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
「好啊，」因為跡部絕對不會回答的原因，忍足點了點頭，繼續看著窗外走神，「路上小心。」
身邊的跡部一直沒有抬起過頭，好像沒有什麼比手裡的書更加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是在繪裡轉身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手機拿錯了。」
「……什麼？」繪裡停下腳步，似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我說你手機拿錯了。」跡部的聲音顯得很不耐煩，大概是在遷怒暴露了自己有在意對方的事情。畢竟，再敏銳的觀察力，也不可能在看書的時候同時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機屬於誰。
透過窗戶上的倒影，忍足侑士發現每次在他們中間、都會下意識地先看向跡部景吾的女生，第一次將視線率先落在自己身上。
……不對勁。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少年側頭，對上她帶著玩味笑意的目光——也許並不是她的本意，但是在忍足看來，那是捕獵者看見獵物的眼神。
多半還是已經落進網中的獵物。
繪裡把拿錯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換回自己的手機之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他們的手機是同款，被混淆也情有可原。
糟糕的是，他們的螢幕鎖定也是同一張的系統圖片。
再糟糕一點的是，留在桌子上那支手機，已經解開了鎖屏。
她大概是嫌事態不夠糟糕，火上澆油的在備忘錄裡留下了一行字：「真巧，看來我們的密碼是相同的。」
他幾乎能夠想像出她說出這句話時，臉上流露出發現好玩事物的表情，帶著漫不經心的天真和好奇。
忍足不知道繪裡的密碼是什麼，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密碼——是她的生日。】
作者有話要說：
跡部：在本大爺眼皮底下？！
忍足：（攤手）
繪裡：我森麼都不知道，我仿佛失憶了……哦我本來就失憶了。
第45章 陰霾
從昨天開始，天空就飄著細細的雨絲，終於在一聲驚雷之後，變成了頗有規模的陣雨。
繪裡揪著頭髮，無比糾結地寫完了兩張試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跡部在旁邊鎮場，錯題率居然出乎意料的低，忍足檢查完後，意外地誇了一句。
「不填錯答題卡的時候，你還是有救的。」
「……一點都不安慰好嗎？！」繪裡吐槽了一句，收拾好東西，「一起回去嗎？」
忍足朝她揚了揚手裡看到一半的小說，「路上小心。」
「哦。」繪裡應了一聲，目光轉向跡部景吾，「喂……」她似乎想叫他的名字，但在第三個人面前，那點似曾相識的熟稔被牢牢壓制，最終也只能乾咳一聲，「我先走了。」
一片沉默之後。
跡部總算賞臉「嗯」了一聲，在看見忍足若有所思的模樣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還是第一次，他們沒有刻意在外人面前裝出生疏的模樣。
忍足似乎也覺得新奇，抬眼看著繪裡離開的方向，注視了片刻，又望向坐在對面的好友，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
「怎麼？」跡部像是某種易燃的危險源，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視線，立刻皺起眉頭，「我認識她很奇怪嗎？」
「其實不算秘密。」忍足收回視線，垂下眼瞼，在跡部想要追問下去之前，率先轉移開話題，「……這麼快就到雨季了啊。」
「哈？」
「繪裡好像沒有帶傘的習慣。」雨滴拍打著窗戶，發出細微的響動，少年狀似不經意地歎了口氣。
「……」
繪裡走出圖書館，隱約聽見了前方熱鬧的動靜，女生們對突如其來的大雨表現出與平常截然相反的欣喜，她走到屋簷前，很快發現了反常的原因。
即使是陰雨天氣，也無法減損少年過分英俊的側臉輪廓、以及他時常掛在臉上的燦爛笑容，黃瀨涼太被一群女孩子簇擁在中間，本該會讓人覺得苦惱的場面，他卻處理的十分得心應手，偶爾回一兩句話，並不熱情卻也不會讓人覺得冷落。
因為一直注意著門口，他很快發現了女生，剛剛還讓人覺得頗有距離感的笑容一下子變得真實起來，「小繪裡~這邊。」
繪裡顧不上挑剔他的昵稱，「你怎麼在這裡？」
「正好有個拍攝場地在這邊，看到下雨了，想起你可能沒有帶傘，就順路過來看看。」黃瀨涼太絲毫不顧身後女生們好奇的目光，大咧咧地說道，「那一起去吃個飯吧？」
繪裡打量著兩手空空的少年，忍不住發出質疑，「所以，就真的只是『來看看』這個程度？」
「這個啊，不用擔心，」黃瀨涼太轉頭，好像真的不知道女生們的少女心事一般，單純無知地笑了起來，「她們說有多餘的傘可以借給我呀，說起來，不愧是冰帝，大家真熱情啊。」
繪裡仿佛看到在他身後破碎了一地的芳心。
從熱情的冰帝女生們那裡借來的傘有些小巧，黃瀨涼太撐開傘後，右手無比自然地搭在繪裡身上，將她攬到自己身邊，「這樣就不會淋到了。」
「……」因為他親密的如此自然的舉動，繪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身為偶像的基本操守呢？」
「恩？」少年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那個，你知道你是有粉絲的吧……」
「有什麼關係，」黃瀨涼太振振有詞，「反正我們倆的緋聞經常有啊，難道你不上網的嗎？」
繪裡：「……」
她現在好像理解跡部提到黃瀨涼太時十二分不爽的態度，以及他說的『緋聞男友』是怎麼回事了。畢竟，在傳出這些緋聞的時候，自己好像在名義上是……是個名花有主的人吧。
繪裡想起這一點，語氣有些飄忽，「涼太。」
「幹什麼？」
「我跟你提起過跡部景吾這個人嗎？」
「誰啊？」
繪裡打量著少年不似作偽的茫然神情，歎了口氣，「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可能在他的黑名單裡。」
「這麼嚴重？」黃瀨涼太想了想，反問道，「你說的那個人，跟身後正用仇恨的目光看著我們的人有什麼關係嗎？」
「？？？」
繪裡條件反射性地回過頭去，果然看見跡部景吾正站在屋簷下。剛剛熱鬧聊天的女生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蹤影，隔著雨幕，只能看見少年孤零零的身影，因為隔了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眼底是否真的有什麼情緒，只知道他的手裡拿著一把長柄傘，卻沒有走下臺階的意思，而是駐足了片刻，就轉身回到教學樓裡。
「是來給你送傘的嗎？」與不拘小節的表像不同，黃瀨涼太其實在這種地方意外的心思敏銳，只看了一眼就推測出大概，但他並不在意這些，而是好奇地追問繪裡，「那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升級到黑名單VIP了？」
繪裡：「……」這是什麼清新脫俗的關注點。
*
忍足侑士對面的椅子被重新拉開，他抬起頭，看見去而複返的好友，對方臉上的表情比外面的天氣還要烏雲密佈。
「誰又惹到你了？」他閑閑地翻了一頁書，「不是說學生會有事嗎？」
跡部冷哼一聲，「明知故問。」
忍足無奈地妥協道，「繪裡回去了？」
「不知道，」跡部靠著椅背，嘴角抿成一條直線，「有別人來接她。」
「哦。」
跡部等了一會，發現忍足只是冷淡地應了一聲，就沒了下文，略帶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至少會關心一下是誰，你們不是關係很好麼？」
忍足抵著下巴想了想，「既然你都提了，那我是有點關心，來的人是誰？」
跡部：「……」
從很久之前，忍足就決定不再管繪裡的事情，她喜歡誰、跟誰在一起、與誰有過羈絆……這種種事情，都不是從異性好友的立場出發，可以深入接觸的內容。但是聽到黃瀨涼太的名字時，他還是不免有些出神。
她身邊來來去去，總是有那麼多人，但黃瀨對她來說，大概是不一樣的吧。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經常從繪裡的口中聽見這個名字。
週末約會的人是黃瀨涼太，一起去祭典的人是黃瀨涼太，總是黃瀨涼太……在這個人突然出現在繪裡的生活中之後，忍足好像一下子被推到了很遠的地方。
「朋友之間，這些事情很正常吧。」被問及原因時，繪裡冷靜地回答，像是沒有讀懂他話裡的含義，「以前我們不也是這樣嗎？」
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她的呢？
記憶有時候不太牢靠，忍足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時候的自己究竟懷著怎麼樣的心情，不願意看見她跟黃瀨涼太交往，哪怕她再三強調只是普通朋友。
是嫉妒嗎？還是試探？
而拉扯到最後，繪裡的確答應了。
他曾經以為他們已經不再聯繫……至少，在他面前，她絕口不提這個人的存在。
對面的跡部景吾敲了敲桌子，皺眉看著已經沉默許久的好友，似乎從他這裡聽到黃瀨的名字之後，忍足就心不在焉起來，他隨口問道，「你認識他？」
「……啊。」忍足像是剛回過神來，抬起頭。
*
與此同時，黃瀨涼太摸了摸有些發癢的鼻子，抱怨道，「好像要感冒了。」
繪裡咬著牛奶的吸管，敷衍道，「多喝熱水。」
黃瀨：「……」
他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著繪裡，就在繪裡以為是自己的反應太過冷淡時，看見少年抽了抽鼻子，深受感動，「哇你居然在關心我！」
繪裡：「……」您可太好打發了吧。
黃瀨好像一點都沒有發現她略帶嫌棄的目光，依舊是笑容燦爛的樣子，狀似不經意地閒扯，「我們有幾個月沒見了吧？」
「恩……」繪裡含糊地應了一句，「是吧。」
「真奇怪呢，」黃瀨涼太單手托著下巴，「跟印象中相比，你好像變了很多。」
繪裡不動聲色，「是嗎？哪裡？」
「讓我想一想，」分明是玩笑的模樣，但繪裡能感受到少年的目光在她的臉上一寸寸掃過，帶著一絲審視意味，她抿了抿唇，正要說什麼轉移話題時，看見少年扯了一個冒著傻氣的笑，「說起來，好像有長高一點！」
繪裡：「………………」
她很少在對話中被人壓得無話可說，但是在黃瀨涼太面前，語言好像一點作用都沒有，冥冥之中還有種跟他認真反而會輸得更慘的預感。
她放下牛奶杯，企圖把話題轉到正事上面，「你剛剛是……第一次見到跡部嗎？」
「那個人啊，」黃瀨涼太略微思索片刻，「的確沒有印象，怎麼？你要跟我聊一下少女心事嗎？」
他一副『好兄弟幹了這杯牛奶我們來談心』的架勢。
繪裡當然沒有想跟他聊這個，而是兀自陷入沉思中——黃瀨涼太看上去曾經跟她關係匪淺，但卻對跡部景吾一無所知，這樣看來，她曾經對跡部究竟懷著怎麼樣的心情，大概沒有任何人能夠說明了。
可是黃瀨之前也說過，他們不聯繫的是「你的男朋友會吃醋」這樣狗血的原因，那個為了黃瀨跟她爭執的人，不是跡部景吾的話……會是誰呢？
繪裡揉了揉額頭，覺得情況有些棘手。
*
「黃瀨涼太……」忍足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曾經與這個名字相關的往事裹挾著窗外的雨絲，撲在皮膚上，帶來細微卻不容忽視的涼意。
他曾經以為自己應該很討厭這個傢伙，但是再次提及，卻像隔了無數光陰，喜怒哀樂盡數褪去，只剩下記憶裡依舊清晰的畫面，如同無聲默劇反復放映，難以牽動情緒。
「我認識啊。」
他微笑著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忍足線=殺青信號
怎麼說呢因為不滿意停筆了很久，但現在節操戰勝了理智，我決定厚著臉皮填完
第46章 雪夜
臨近傍晚，窗外的雨滴從軟綿綿地滑落變成拍打著玻璃，黃瀨涼太稍微收斂起玩笑的態度，注視著見面開始就心不在焉的女生。
雖然剛才只是玩笑話，但認真觀察的話，黃瀨發現久未謀面的好友的確變了很多。
從前她總是冷淡的，對全世界豎起銅牆鐵壁般的防衛，不會輕易表現出情緒，更不會像現在這樣，顯得有些苦惱地捧著牛奶，滿臉寫著不想喝。
「……是你自己點的飲料吧？」黃瀨涼太吐槽，「要換一杯嗎？」
「因為有個人每次都給我點，不小心習慣了。」她略顯嫌棄地說著，嘴角卻彎起柔和的弧度，也不知道在向誰妥協，「……算了。」
黃瀨涼太甚至覺得一向高傲的好友，在此刻顯得有一點……乖巧？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說起來，繪裡也脫離叛逆期了啊。」
「哈？」
他看著女生唇邊沾上的牛奶，眼眸中浮現出一絲柔和的色彩，「明明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喝醉了來著。」
「……恩？？？」
「這個也忘記了嗎？」黃瀨挑起眉，一副不出意料的模樣，「你的酒品可真一般。」
繪裡隔著冒著熱氣的牛奶與他對視，少年的眼睛是如同陽光般澄澈的金色，白色的霧氣模糊了視線，頭頂的水晶燈折射在他的眼底，呈現出細碎而朦朧的星光，像是初冬時遇見的某一場細雪。
她撐著額頭，隨著黃瀨的說辭，深藏在某處的記憶不安分地在腦海裡閃回，眼前的錯覺與並不清晰的往事逐漸重疊。
「……那天，是不是下雪了？」
最終，女生遲疑地問了出來。
【黃瀨第一次見到繪裡，是在雜誌社的前輩為了年終慶功而舉辦的聯誼上，那天在冰天雪地裡出完外景的少年已經開始低燒，只打算走個過場便離開。
也許是他天賦中自帶受歡迎的成分，即使少年態度敷衍，依舊有人熱鬧地圍在他身邊——多數是雜誌社裡愛開玩笑的姐姐們。
暮色漸濃，越來越不耐煩的少年已經在心中想好離開的理由，視線漫不經心地掠過人群，在角落裡稍微停頓了一下。那個地方與熱鬧的聚會格格不入，女生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燈光在固定的黃昏裡突然亮起，模糊的身影一瞬間變得清晰起來，她側對著少年，垂眸在攪拌杯中的飲料，那畫面像電影裡命中註定又出乎意料的某種開場。
他不是愛打聽的性格，但也許是因為生病反應力有些遲鈍，當他發現自己好像注視太久時，雜誌社的姐姐已經順著他的視線八卦了起來。
「是沒有出道的新人嗎？長得真好看啊。」
「很適合拍我正在跟的那個主題，」雜誌社的攝影師眼前一亮，「她簽經紀公司了嗎？」
「不是新人吧？哪有新人這麼冷淡。」
就在她們七嘴八舌討論之際，副主編過來關心黃瀨的情況，順嘴答了一句，「我們可請不起她，不過，她家倒是在給我們發工資。」
「——誒？」眾人好奇地打聽起來，「什麼情況？」
「她爺爺是雜誌社的股東，上個月去世了。」副主編隨意說了兩句，「聽說遺產都留給了孫女。」
有人追問，「那她父母呢？」
「……我上哪知道啊？」
「啊……」攝影師姐姐對這個一眼看中的模特還有些不甘心，但又無可奈何，「可惜了。」
那天黃瀨打著作業沒寫完的旗號在前輩們無語的目光中離開聚會，當他走出酒店，才發現外面已經飄著細碎的雪花，本來就不太舒服的少年皺起眉頭，正要攔車離開，突然瞥見在昏暗的路燈中，一個沒撐傘的身影。
他耳邊好像又湧現了那些關於女生的議論。】
後來，因為社交圈不可避免的重疊，黃瀨開始頻繁地在聚會上遇見她。
大多數時候，她總是獨來獨往，比起周圍放鬆的人群，她更像沒地方可去，隨便消磨時間才呆在這裡的局外人。所以在一開始，黃瀨跟大多數人一樣，並不打算接近她。
但凡事總有意外。
【那是天氣預報不曾報導過會下雪的一天。
黃瀨涼太望著街道上毫無準備、匆匆避雪的行人，有些苦惱地歎了口氣，就在他打算跟大家一樣沖進落雪中的時候，餘光瞥見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黃瀨涼太向酒店借了一把傘，朝她走去。
走近了才發現，她的手機一直在響。
黃瀨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你不接電話嗎？」
「不要你管。」喝醉的她像是在跟誰賭氣。
「……那個，」黃瀨笑起來的樣子很直白，「我其實也不是很善良，但假如你出事了會不會沒人發工資，這一點，我有些在意。」
女生看上去沒有耐心聽這麼長一段話，在回答之前，已經靠著牆壁昏沉地睡過去。
「別在這種地方暈倒啊。」黃瀨涼太歎了口氣，蹲下來扶著女生，他垂眸看著對方因為寒冷而蒼白的臉色，好奇而事不關己地感慨，「好歹也是個大小姐，怎麼能混的這麼慘。」
「……不關你的事。」
她在昏迷中還不甘示弱地懟了回來。
「哈哈哈哈。」
少年見她實在是無法溝通，只好接起響個不停的電話，與這通電話急切的鈴聲相反，被接通之後，對面卻只傳來一片詭異的寂靜。
如果早知道會產生一系列的麻煩和誤會，黃瀨涼太絕對會更加慎重地說明情況，但當時已經開始不耐煩的少年只是簡單地自報了家門——「你好，我是黃瀨涼太。」】
繪裡揉了揉太陽穴，「……所以，後來有人來接我嗎？」
「你家人很快就來了。」黃瀨涼太說。
「是打電話的人嗎？」
「……」
「你為什麼沉默。」
黃瀨露出不確定的神色，「你這麼一問，我突然覺得有些蹊蹺。」他歪著腦袋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你家裡人來的太快了，好像早就知道你在這裡，現在想起來，應該不是我那通電話的緣故。而且……」
「……而且？」
【他們沒有等多久，就有人來接走女生。
與其說是家人，但從對方的態度來看，更像是司機或者助理一類的人，黃瀨涼太拒絕了對方順便送他回家的提議，又一次站在酒店屋簷下。
這場雪並沒有緩和的趨勢。
預約的車在路上耽誤了一段時間，黃瀨無聊地翻著報刊架上的雜誌，直到他翻了一半的頁數，餘光不經意瞥見女生竟然還在原地。
司機似乎也對她的固執束手無策，只能舉著傘站在她的身後。
就在黃瀨覺得她可能要這樣呆到天荒地老的時候，車門被人打開，看上去是少年身形的人走到了她的面前，三言兩語就說服了她。
他們的交談聲消融在細雪中，黃瀨涼太聽不清楚，便繼續無所事事地翻閱著手中的雜誌，突然間少年仿佛察覺到什麼，抬眸望去。
接走女生的車終於駛出視線之後，一個撐著傘的身影映入眼眸，從對方黑色傘面堆積的雪層來看，他好像在那個地方已經停留了一段時間——他望著那輛過分奢侈的車消失在東京街頭，這才轉身，對上黃瀨涼太探究的視線。】
「等一下，」繪裡打斷他的回憶，「什麼車？」
「就是一輛……」黃瀨想了想，簡單的總結道，「真的很高調的車！」
「我家沒有那種車。」繪裡心情複雜。
「啊？」
「所以，來接我的大概是跡部景吾。」
「剛剛在圖書館那個人嗎？」黃瀨涼太漫不經心地更改了之前的錯誤，「那我其實是見過他的……當時天氣太差了，沒認出來。」
「你的關注點到底在哪裡？」
「唔。這麼說起來——」黃瀨涼太與常人仿佛不同回路的大腦轉了一圈，終於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疑點，歪著腦袋，一臉天真無邪的控訴，「那種情況，繪裡是腳踏兩條船了吧！」
繪裡對自己的人品越來越動搖：「……不可能，你別瞎說。」
「明顯是吧！」黃瀨涼太斬釘截鐵道，一邊說著，一邊突然湊近她，露出了因為好奇而顯得有些孩子氣的笑容，「那……你最後選了誰？」
繪裡以指尖抵著他的額頭，緩慢而堅定地推開這張過分閃耀的偶像臉，「請不要這樣利用自己的美貌。」
她十分有骨氣的抵擋住了黃瀨的美色陷阱，這讓少年有些失落，但他似乎早就習慣繪裡的態度，歎著氣總結，「你對我完全無動於衷這點倒是沒變。」
繪裡冷淡回答，「希望你把勝負之心用在別的地方。」
「噢……」黃瀨趴在桌子上，有些提不起精神，「為什麼我要承受你這種態度之後，還要被別人懷疑居心不良？」
「你好像很不平衡。」
「不平到差點想要坐實傳言了！」
「咳、咳咳——」
作者有話要說：
詐屍（。
第47章 傲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黃瀨那番談話帶來的信息量太多，那天晚上繪裡睡的並不安穩，整個晚上都在半夢半醒間徘徊，直到松野一成粗暴地拍著門叫她起床，她才終於掙脫光怪陸離的夢境。
「你怎麼回事？」松野一成臉色很差，「半天也叫不醒？」
繪裡一眼看穿了他彆扭的關心，安撫了一句，「別擔心了，我只是睡過頭了。」
「…………沒有說在擔心你吧！！！」
傲嬌弟弟炸毛而去。
繪裡這才有空轉頭看了一眼窗外，晨光明媚，可殘餘的印象中她夢裡只有鋪天蓋地的大雨，有如實質般落在身上，讓她醒來之後也有些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恍惚。
她推開窗戶，金燦燦的光芒在白色窗紗上跳舞，「……原來是個晴天麼。」
「你到底去不去學校啊！？」樓下遙遙傳來松野一成的聲音，「要遲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繪裡收回視線，模糊的思緒被一股腦打散，她快步跑下樓。
踩在遲到的邊緣到了學校，弟弟嗖的一下就溜了個沒影，繪裡惆悵地對他的背影喊，「多聊一會嘛！」
「你別煩我了！！」
繪裡只好無奈放他離開。
她完全沒有即將遲到的意識，慢悠悠地朝著校門口前進，在一群步履匆匆的學生中顯得格外突出，不多時，校門口就只剩下她和另一個同樣悠閒的人。
繪裡停下腳步。
「侑士。」
少年踏著曦光而來，分明是應該讓人覺得溫暖的畫面，隨著他站在自己面前，竟然會下意識想起夢裡傾盆而落的雨和穿過皮膚的涼意。
忍足看見女生突然顫抖了一下，奇怪地問道，「你很冷嗎？」
「……沒有。」
「哦。」忍足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自顧自地有些出神，「你跟松野一起來的嗎？」
「因為起床太遲了。」
「……不是這個問題吧。」忍足推了推眼鏡，他看見松野一成從二樓探出腦袋，在被他發現之後，欲蓋彌彰地加快了腳步，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看來你們感情增進了不少。」
繪裡一臉『吾弟叛逆傷透我心』，「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忍足沒有接話。
當女生發現氣氛變得沉默時，後知後覺地扭頭望去，忍足已經在幾步之外停下腳步，或許是因為隔著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眼底浮動的情緒究竟包含著什麼樣的意味。
「你不去上課嗎？」
忍足笑著搖頭，「……你先走吧，我還有些事。」
晨訓已經結束，繪裡實在想不出他還有什麼別的事情要做，理所當然把這當成忍足的藉口。她本來早就習慣忍足若即若離的態度，今天卻不知為什麼，忽然有些在意了起來。
本能似的，她靠近了少年。
上課鈴聲終於響了起來，音樂教室的合奏遙遠而朦朧的傳來，小學部的孩子們似乎計畫去踏青，背著書包三三兩兩從教學樓裡出來，哼著歡快的曲調。
而忍足站在一片樹蔭之下，周圍的喧鬧仿佛跟他毫不相關。
即使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的已經算得上冒犯，他也只是稍微低下頭，對上了好友的視線。
「……你在看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問。
「侑士讓我覺得很奇怪。」
女生的雙手背在身後，仰著頭，用稱得上天真的語氣控訴他。
……很奇怪。
那些有意無意被忽視的怪異感又一次湧現，讓人無端焦躁起來，忍足凝視著她，忽然想起她也曾說過同樣的話。
【……
那是被她發現了自己的心意之後的事情。
「——你真的很奇怪。」
手機上顯示著熟悉的名字。
「——如果你說密碼只是巧合的話……假設你這樣解釋，我也沒辦法自欺欺人啊。」
剛剛離開圖書館的人在給他發簡訊。
「——如果不是巧合的話。」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怎麼回復。
「——那，你要試著跟我約會嗎？」
她最終問道。
約定的地方是冰帝附近新開的遊樂園。
雖然忍足已經非常鄭重地謝絕了約會邀請，但繪裡卻毫不在意地回答「那我自己去好了。」在回家的電車上，她側頭望著窗外的風景，「但我覺得，侑士的話，應該會來的吧。」
「我不會去的。」
她歎了口氣，「如果是其他女孩子這樣邀請你，不管你要不要接受，也一定會應約，明明對她們都那麼溫柔……」
忍足侑士淡定的堵住好友繼續抱怨的說辭，「你又不是她們。」
「——誒？」
繪裡被他拿話堵了一下，好像有些反應不過來。
分明是這麼冷淡的一句話，卻是他在被發現暗戀的心情之後，迅速豎起銅牆鐵壁般的防衛之下，唯一洩露出來的絲毫端倪。
她覺得心裡某個地方像被撞了一下，在泛起疼痛之前被躍躍欲試的心情所掩蓋。
「侑士。」
「恩。」
「你好奇怪啊。」她轉頭看著少年，好像在抱怨，卻又顯得非常開心。】
鬼使神差的，他問了一個當時已經問過一次、並且得到過答案的問題。
「——是麼，我哪裡讓你覺得奇怪？」
【「因為侑士太聰明了，總是不自覺地在幫別人做決定。我要不要喜歡你，應該是我自己的事情吧，你卻好像早就知道答案了一樣，擅自替我做出決定。」】
「侑士好像什麼都知道……」
【「這一點都不公平，我願意讓你選擇來或者不來，侑士卻不願意讓我選，喜歡或者不喜歡你——這件事情。」】
「明明一直在躲開我，卻還是這幅樣子。」
【——「或許我的答案跟你並不相同呢？」】
——「你難道不會失算嗎？」
回憶與現實在眼前交織，一瞬間讓人覺得如墜雲端。
朦朧之間好像又聽見了那個女生笑著說。
【「如果最後證明侑士是錯的，要認真地向我道歉才行，要說：『對不起，是我太傲慢了，我根本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笨蛋。』」】
早春的櫻樹燦爛地盛開著，還未到凋零之時，微風吹過，只會輕盈地落下幾片花瓣。而女生站在這片花樹之間，像從前那樣，隱約展示出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咄咄逼人的氣勢，她總是這樣，非要刨根問底找尋別人努力的藏起來的東西，得到之後卻並不珍惜。
忍足侑士想，至少這一點，她從來不會讓他覺得陌生且違和。
「是嗎……」他的視線聚集漸漸從櫻花瓣轉到面前的女生，垂眸問道，「到現在你也依舊覺得我傲慢嗎？」
繪裡第一反應是『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但依照忍足的性格，倘若她真的這樣說出口，大概他只會笑著搖頭，並不回答她的問題。
他總是不回應女生的困惑，跟跡部景吾一開始就展現的抗拒不同，忍足的沉默更加友善也更加堅定，從不會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動搖——或許，是因為跡部再怎麼傲慢，內心也在意著她。而忍足看上去什麼都不在意。
想到這裡，女生歎了口氣，「不，我沒有覺得你傲慢的意思。」她把被風吹亂的鬢髮順到耳朵後面，「……只是，偶爾會覺得不真實。」
「不真實……麼？」
「就像現在，」她抬起頭對上少年的視線，「明明侑士正站在我面前，卻給人一種……很清晰的距離感。」
隨著她的說辭，少年顯然並不舒服地皺起了眉頭。
在他鮮少表露出情緒的臉龐上，這個微小的動作已經稱得上有七分不悅，但繪裡好像沒有察覺到一樣，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耳邊的聲音模糊了起來，視線內只能看見她認真分析的模樣，忍足稍微鬆開眉頭，儘量不被她的話語影響。
——但是，不管經歷了多少次這樣的場面，他果然還是非常不適應被她說中心事的瞬間。
她總是真誠過頭，從不顧忌對方是否欣賞這份真誠。對忍足侑士這種情緒內斂卻性格高傲的類型來說，非要去揭開他表面那一層假像，算得上無異于冒犯的行為。
「你不上課嗎？」等她說完之後，忍足平靜地問。
上課鈴聲已經響了很久，這個時候說這句話，幾乎等同於「你還不走開嗎」的意思。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好像真的在關心女生一樣，少年擁有著將任何話語都轉變成溫柔的力量。
「……啊？」沒想到自己類似於抱怨的話換來的不是反駁或斥責，繪裡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答道，「哦對，我是要去上課……」
忍足應了一聲，跟她道別。
繪裡往回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她停下腳步回頭，忍足已經朝相反的方向邁開了腳步，在這個漸行漸遠的瞬間，鬼使神差地，她再次叫住了少年。
「侑士。」
他好像沒有聽到，依舊朝校門的方向走著。
「有時候覺得你對我很好，」繪裡輕聲地說著，仿佛篤定他能夠聽到一般，並沒有刻意放大聲音，「但有些時候，我又忍不住會想，你是不是……有些討厭我？」
作者有話要說：
忍足侑士，一個女主根本不懂他在想什麼的人，以前和現在都猜錯了
*
時隔……（打碼）更新居然還會在評論區看到熟悉的ID，作者現場給你們表演猛男落淚了（bushi
第48章 尷尬
「——你是不是有些討厭我？」
已經不是能夠裝作沒有聽到、直接離開的話題。少年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如果讓更加瞭解忍足侑士的人來評論的話——例如他的姐姐或是堂弟忍足謙也之類一起長大的人，大概會回答：能夠讓忍足侑士討厭，比討他喜歡困難百倍不止。
但現在在這裡的只有忍足侑士，他從來不是願意隨意表露自己喜好的人，聞言只是露出了仿佛聽到了玩笑話的表情，「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他的疏遠與兩個人之間的隔閡，都是真實存在的啊。
繪裡還想分辯。
在這之前，忍足打斷了她，「你這樣說實在有些過分了啊……」在少年看不出情緒的眼眸裡，仿佛潛藏著能夠將一切都淹沒的深潭，「在我看來，繪裡你是很重要的朋友呢。」
「……」
她對上少年沉寂的目光時，滿腔推理化作流水一般，不由自主地咽下了那些說辭，低落地垂著腦袋，「……對不起，不該擅自用直覺揣測你。」
視線無法抵達的地方，仿佛聽見有人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卻讓人在意。
繪裡倏而抬起頭，忍足侑士依舊是那副安靜的模樣，站在櫻樹與櫻樹的間隙之間，就算不說話也能夠令人感受到他身上溫柔的書卷氣息。
意識到自己莫名耽誤了他的時間，繪裡更加愧疚，正在她不知所措時，忍足開口為她解了圍。
「所以，黃瀨涼太還好嗎？」
「……涼太？」
繪裡反應了一會，想不通這兩個人之間是否存在互相問候的交情，她忍不住探究忍足的表情，而他只是冷淡地回望過來。在沉默的對視中，繪裡忽然想起昨天跟黃瀨涼太的對話。
【「我完全能理解你男朋友為什麼討厭我。」
黃瀨涼太對隔著玻璃拍照的小女生眨了眨左眼，對方瞬間丟盔棄甲，抓著手機跑開，解決了被偷拍的干擾後，他接著說——之前的行為使他這句話格外有說服力，「畢竟，我的確是讓女生心動的類型。」
「……哦。」鐵證如山之下，繪裡難得沒有吐槽他，她只是冷靜地問，「在你對她放電之前，有沒有考慮過她有幾個追求者這件事？」
黃瀨有些迷茫，「為什麼考慮這個？」
「因為他們正在瞪你。」
「是嗎？」黃瀨側頭望去，果不其然看見被他忽略的幾個少年隔著玻璃惡狠狠地盯著他看，「……無所謂啦。」
黃瀨回以一個懵懂無知、但多半會讓同性覺得欠揍的微笑，意有所指地說道，「其實我也不是很介意被討厭。」
他這樣說著，動作卻一點都不慢，喝完了最後一口飲料，在那幾個男生氣勢洶洶沖進來之前站起身。
「走了。晚上還有個雜誌採訪。」
黃瀨涼太來去如風的態度讓繪裡有些反應不過來，即使經過了一番敘舊，她也沒有從中搞清楚黃瀨涼太今天特地來這一趟的目的是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女生的想法，少年突然單手撐著桌子傾身靠近繪裡。
「……你幹什麼？」這稍顯冒犯的距離，讓繪裡有些不適應，她靠向了椅背，困惑地看著黃瀨涼太。
「我來，只是為了確認你過得好不好啊。」
在她的注視下，少年露出過分燦爛、以致讓人覺得耀眼的笑容，他的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著女生的下頜，抬起她的臉認真的端詳了一番，不知從哪裡得出結論，「現在看來，他好像沒我想像中那麼糟糕。」
說完這句話，黃瀨涼太就像來時那般，出乎意料地出現，又乾脆俐落地離開了女生的視線，他甚至沒有跟久別重逢的好友留下新的聯繫方式。
繪裡望著少年的背影，不管是模糊的記憶中還是如今，她對黃瀨涼太都不瞭解，但在他的身影終於隱沒在窗外繁華的長街那一刻，她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了一個篤定的念頭。
——這個已經得到答案的少年，以後不會再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走神的時間太久，等她回過神來，忍足侑士已經收斂起稍顯冷淡的神色，安靜地等她回答。
「我不知道，我們很久沒有聯繫了。」繪裡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以後大概也不會聯繫了。」
「我以為你很喜歡他。」
因為忍足從來不過問她的私事，這句越界的話讓繪裡顯得有些詫異，「啊……」她愣了一會兒才說，「我也覺得我應該很喜歡他。」
忍足不講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她，長久以來培養的默契，足夠讓他知道女生的話還沒有說完。
為什麼會有人不喜歡黃瀨涼太？
那樣從容貌到性格都耀眼到令人驚豔的少年，或許找遍整個宇宙也寥寥無幾。
但在那段空白的記憶中，無論北川繪裡因為什麼而做出決定，黃瀨涼太都不是被選擇的一方。在她單方面切斷聯繫之後，他可以因為放心不下親自確認一番，她卻不能代替那個做出決定的自己回頭。
「……如果現在的我剛剛認識他的話，大概會猶豫。」繪裡說著，釋然地笑了起來，「可惜認識的太早，我已經選過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回避忍足的視線，就這樣直直地撞進他滿腹心事的探究裡，鋒利而不留餘地。
忍足側頭略顯倉促地躲開了她，「……哦。」
「哦？」繪裡對他的敷衍有些不滿，「你對少女心事的反應太冷淡了吧。」
「抱歉。」
忍足誠懇地認了錯，反而讓繪裡覺得是自己過於計較，擺了擺手說沒關係便回到了教室。
直到最後，被他三言兩語帶著走的女生也沒有發現，關於他是否討厭自己這件事情，忍足侑士根本就沒有作出清晰的回答。
等女生的身影消失在教學樓的轉角處，他眼中難以言喻的情緒才漸漸散去，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校道緩慢地重複了一遍，「……抱歉。」
——對不起，你可能一開始就選錯了。
*
中午吃飯的時候，嶽人把她拉到網球部這一桌，因為早上和忍足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繪裡多少有些不自在，而坐在兩個人中間的嶽人深受他們之間詭異氛圍影響，話漸漸少了起來。餐桌上的氣氛一點都不溫馨，反而呈現著詭異的安靜，只有鳳長太郎仿佛沒有察覺到，側頭笑著跟宍戶前輩講話。
宍戶亮：「……」拜託你了長太郎，偶爾讀一下空氣吧。
繪裡沒什麼胃口地戳著餐盤裡的水果，直到嶽人忍無可忍地問「你到底還要不要吃了？」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餐盤已經慘不忍睹。
繪裡默默地推開，「……我吃完了。」
「你根本沒動。」嶽人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幹嘛？在減肥嗎？」
「總覺得餐廳的水準下降了……」
跡部景吾大爺似的瞥了她一眼。
「有嗎？」嶽人從她的餐盤裡叉走一塊難得完好的食物，客觀公正地評價，「一樣啊？」
「唔……」繪裡也想不通了。
「那你要不要跟我去試一下那家新開的甜品店？」嶽人想起上次不得已被考試成績打斷的邀請，又問了一次，「現在預約的話，週末正好可以趕得上。」
「恩？」繪裡腦子裡亂成漿糊，岳人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過了會兒她才夢遊醒來一般說，「週末不行，我要回鄉下祖父家一趟。」
「沒聽你提起過，」嶽人好奇地問，「在哪裡呀？」
「……」
「……」
面面相覷了片刻，繪裡不確定地回答他，「……在鄉下……？」
「這算什麼回答啊。」嶽人似乎覺得她在敷衍自己，鼓著臉頰吐槽了一句。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但從餐廳到回教室的路上，他再也沒有提起他心心念念想去的那家甜品店。
繪裡神遊天外回來，察覺到了嶽人的低落，正準備收拾收拾心情去哄一下小孩子一樣不甘心的嶽人，忽然被人拎住衣領。她詫異地轉過頭，發現跡部景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幹什麼，快放手。」繪裡掙扎了一下，「我不要面子的嗎？」
「為什麼沒有事先告訴我？」跡部神色不滿地放開她。
「啊？」繪裡立刻擺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迷茫表情。
「週末回去的事情，你應該先通知我。」
「為、為什麼啊？」聽完他的補充，繪裡反而更加不能理解。
注視著女生困惑的神情，堵在心臟的那口悶氣忽然被這可笑的質問攪得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諷刺般的冷意。
——是啊，為什麼。
長久以來不自覺地插手了太多事情，以至於錯以為他們真的熟稔到可以互相干涉——但事實上，他突然意識到，干涉從來都是北川繪裡單方面的。或許是自己那不可理喻的責任感在作祟，即使發現了這一點，也無法心安理得地讓她毫無準備地去面對真相。
「難道你認識路嗎？」他在所有回答中，挑了最溫和的那一個來向她解釋。
「不認識啊，」繪裡並不被他迷惑，思路清晰地提出，「但是我可以去問松野一成或者我爸？」
「松野一成沒去過那地方。」跡部景吾垂眸望著她，沉默了一會，似乎在心裡斟酌了一番才說，「……別問你父母，週末我派車去接你。」
「為什麼不能問？」
「他也沒去過。」
「……啊？為什麼？」
「葬禮的時候，你堅持不讓他們進門。」
「我？」繪裡顯然不能理解過去自己的行徑，「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跡部景吾神色冷淡地回，「……我為什麼會知道你的想法。」
「我覺得你應該知道，」繪裡背著手，朝他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她用稱得上坦蕩的目光看著跡部，「畢竟，我們不正是因此才在一起的嗎？」
她的用詞直白到讓人覺得冒犯，跡部景吾皺起眉頭，「我們沒有在一起過。」他糾正了女生的說法後，像是怕她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糾纏，回答道，「他們父子的關係、你和你父親的關係，在過去都不太好。」
「僅憑這點嗎？」
她異常的敏銳讓跡部景吾歎了口氣，「……還有遺囑。」
「竟然有人會在遺囑裡留下了這樣的要求？」真相還是被她一步步被逼出來，或許是因為他表述的太過平淡，她並沒有那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代入感，語氣裡帶著局外人的遺憾，「那他們父子關係真的很差。」
跡部景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或許是因為沒有那段記憶而導致她抽身事外，繪裡終於能夠以平常的姿態面對長輩之間的矛盾，而不是在那之後，越來越排斥身邊的一切。
「那為什麼你知道在哪裡？」繪裡沒有察覺到他視線裡某些更加深沉的含義，隨口好奇地問道，「你去過嗎？」
「……很久之前，我去過一次。」
久到就連跡部景吾自己也印象模糊，因為鮮少從記憶中提取這部分的內容，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如果不是她問的太過自然，或許這輩子自己也不會主動承認這件事情。
於是跡部景吾忽然想起，在整件事情裡面，自己其實也不全然置身事外。如果不是混亂的時機，不是在病房外面沒有收起的好奇心，不是以這種超乎尋常的方式重新認識，他們兩個之間，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更加不會——
——嘖，隨便吧。
「週末早些出門。」
跡部景吾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也沒有對著失去記憶的人追憶往昔的興趣，他自認為解決完這件事情之後，就乾脆地離開了。只是轉身一瞬間少年突然想著，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插手她的事情了。
因為從葬禮過後……他們之間最後的交集，也失去了意義。
或許他們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有：
還很模糊的忍足線
即將接近真相的跡部線
以及一條無事發生的黃瀨線（等等）
*
這篇文最近會隔日更，雖然好像沒什麼人看了，但還留下來的小天使太善良了，至少會為你們寫完結局。
第49章 雨幕
週末的清早，繪裡就被松野一成叫醒，說有人在樓下等她。
她匆忙咬著牛奶盒子出門的時候，弟弟用一種非常難以形容的眼神盯著她，「…………你這是去約會的態度嗎？」
「啊？」繪裡在玄關穿鞋，「我沒約會啊。」
「你當我瞎了嗎？只有跡部景吾的品味才會用這種車來接人吧。」他指著落地窗外過分豪華的轎車，一下子吐槽了兩個人，「早知道是這樣，當初你為什麼費盡心思折騰……」
「他不可能在車上。」繪裡淡定地回了他一句，「我出去春遊而已。」
「你認真的嗎？」
「真的，不然多浪費我當初費盡心思的折騰。」
「……」松野一成被她用自己的話噎了一下，緩口氣才難得公道地說，「其實，就算當時你沒有非要鬧著離家出走，他也已經跟跡部家那邊談好了。」
他其實一直不太喜歡跡部景吾，在那場事故的遷怒之前，他就開始討厭這個人了。
分明是個外人，卻總是插手家裡的事情，但如果沒有他的約束，北川繪裡會更早因為無法忍受這個家而離開。
她那麼討厭北川家，為數不多的妥協，都是因為跡部景吾。
繪裡沒有注意到弟弟忽然失落的情緒，只是想起很久之前，在她跟跡部還不那麼熟悉的時候，他其實用別的方式告訴過她這件事情。那個時候他說「就算搞砸了，那也是本大爺親自搞砸的」，眉目間盡是令人手心發癢的囂張，很容易讓人忽略掉，那是他為數不多的、彆扭的坦誠時刻。
「是嗎。」
繪裡低頭笑了一下，說不清心底翻湧的是什麼情緒。
她知道自己喜歡過手塚國光，那種種心情，至今回憶起來也會讓人覺得難過。她也清晰地知道自己喜歡過另一個人，只要他介意，她會立刻放棄黃瀨涼太這樣的朋友。
但是跡部景吾……他更像從天而降的意外，砸的人頭暈眼花，還沒有看清楚這個人的模樣之前，他就已經抽身離去。
他或許在意過北川繪裡，但他的心情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如果不是後來她一步步緊逼，不是她非要追著他問過去的事情，那一點兒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的在意，包括他們兩個當事人在內，誰也不會察覺。
這樣模糊的關係，應該如何定義呢？
她無法結論。
出門後，發現跡部景吾果然沒有在車上，繪裡樂得清靜，在路途中補了個眠。
醒來後她頗為簡單地想，就這樣吧，她跟跡部景吾只不過是因為一場意外而結識的普通朋友，他會在她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卻也僅此而已。
老宅有專人打理，在失去了主人之後不可避免顯得有些冷清。
上了年紀的管家奶奶在前面引路，穿過古樸的回廊，木屐碰在地板上，發出規律而單調的聲音，繪裡側頭望著庭院中的樹，葉子落在池塘蕩起漣漪，漂亮的鯉魚甩著尾巴，悠然地游向了另一邊。
跟在北川家揮之不去的陌生感不同，這裡的一草一木都令她安心。
管家拉開了扇門，「跡部少爺先前打過招呼，房間已經收拾好了，他沒有一起來嗎？」
「……啊。」繪裡聳肩。
對於她的避而不答，管家奶奶只是溫和地笑了笑，「那上次和您一起過來的那個少年呢？」
繪裡停在原地。
奶奶好像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揭露了什麼事情，依舊動作優雅地擺開茶具，嫋嫋白煙模糊了她的眉眼，繪裡的思緒也隨之有些恍惚。
她問，「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先生去世後，您只回來過兩次。」管家奶奶絮絮叨叨地說道，「上一次見您有朋友陪伴，我也放心了不少，怎麼這次卻一個人來呢？」
繪裡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眼前的霧氣忽然被無限放大，腦海裡憑空出現一條清晰的線，從迷霧中脫穎而出，仿佛只要抓住它，就可以穿過那道白色的霧。
這個錯覺很快隨著白煙散去，留下來的心悸卻一直令人不安。
「哦，對了。」老管家泡好了茶，慢悠悠地說道，「那個少年還有東西落在這裡，如果您方便，回去的時候可以帶給他？」
北川繪裡垂下眼眸，她輕聲答應，「好啊。」
老管家去拿東西的時候，繪裡在自己曾經住過的房間轉了一圈，她並不急著知道那是什麼。畢竟她這次回來並不是為了尋找誰，只是想看看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和那個陪自己長大的老人。
隨著她在房間裡的發現，腦海中隱約浮現出模糊的記憶。
沒過多久，管家拿著一副眼鏡盒進來，正要說些什麼時，被繪裡若有所思地打斷，「對了，您還記得相冊放在哪裡嗎？」
「相冊？」老管家回憶了一番，「您上次回來之後就收起來了，說來奇怪，這個房間我整理過許多次，至今也沒有找到呢。」
繪裡：「……」
不單對別人狠，她也挺能坑自己。
於是在管家走後，繪裡只好挽起袖子在房間裡四處尋找，直到臨睡前她才想起搬個梯子，終於在櫃子與天花板之間的空隙中找到一個沒上鎖的盒子。
祖父跟她的照片並不多，多數時候，都是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出現在鏡頭前，從小小的一個女孩漸漸抽條，大概是因為總是她一個人的緣故，女孩臉上的倔強逐漸演變成難以接近的傲慢。
繪裡與照片中的祖孫對視，無可奈何地微笑了起來。
她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心卻柔軟的一塌糊塗。
從盒子裡拿出最後一張照片時，手背觸碰到了冰涼的金屬般的東西，她發現在這些照片之下，還藏著一朵乾燥的花，而枯花的旁邊，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枚男式戒指。
繪裡握著那枚孤獨的戒指，忽然走神了起來，她想起之前在跡部家，她也像現在這樣翻箱倒櫃地尋找蛛絲馬跡，而跡部景吾扶著不小心摔倒的她，諷刺地說著膝蓋上的傷是他們交集過後留下的唯一痕跡。
——現在事實證明，一向英明無比的跡部景吾，至少在這一點上失誤了。
因為久坐，身體有些僵硬，以至於站起來之後這幾步路她走得跌跌撞撞，直到她單手撐著桌子，才將一直握著掌心的戒指放下，她握得太緊，在掌心留下了淡淡的紅痕。
桌子上是老管家叮囑她還給別人的眼鏡盒。
繪裡打開了眼鏡盒，取出那副看上去普通的眼鏡，她將它架在鼻樑上，與鏡子中依舊清晰的自己對視。
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這是一幅平光眼鏡。
……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繪裡將從醫院醒來之後所有的事情過濾了一遍，她跟忍足的每一段對話，跡部跟她說過了每一件事情……那些片段如潮水般湧入腦海，又悄然退去，沒有留下絲毫線索。
為什麼會留著這個戒指？
——而在過去那一段誰都不曾坦白的關係中，侑士，你和我究竟各自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
又下雨了。
直到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在窗戶上，忍足侑士才放下手中的書，他拉開窗簾，隔著高層公寓的玻璃望去，雨霧中的東京顯得安靜而朦朧，閃爍的燈光如同暗夜中的星辰。
今年的雨季似乎被無限期延長了一般，總是下個不停，惹人心煩意亂。
少年佇立在窗前，看著自己出現在玻璃上的倒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不習慣在家裡戴眼鏡，究其原因，大概只是很久之前她說的那句「侑士的眼睛很好看」的笑談而已。
當時的自己好像有微弱地反駁過吧？但女生一點不講道理，從桌子的另一側靠近過來，猝不及防搶走了他的眼鏡。突然失去阻隔的視線直直地撞進那雙清澈的眼眸，說不清慌亂和心跳哪個更占上風。
她將搶來的眼鏡架在鼻樑上，像小貓一樣可愛地眯起了眼睛，「……又沒有度數，一直戴著幹嘛？」
自己只是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沒有回答她。
繪裡這樣直白的性格，或許永遠不會明白，為什麼有人喜歡隔著一層多餘鏡片去看這個世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將更有深意的自己藏起來，會讓他有安全感，好像只要這樣做了，就能在任何關係中都留有餘地，以便自己隨時可以抽身。
在這之前。
在忍足侑士發現這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戲前——
也下過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雨。
【「繪裡。」
忍足找遍了冰帝每一個角落，才在學校後面僻靜的人工湖找到她，她渾身都濕透了，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臉色蒼白到不正常的地步，手中卻緊緊地握著什麼東西不肯放開。
忍足侑士的目光落在她握緊的掌心，垂眸思索了幾秒鐘，最終他像往常那樣，丟棄了毫無作用的好奇心，移開視線。
反正跟他沒有關係。
就算對方是自己傾慕的物件，少年的腦海裡最先浮現的依舊是最理智的推斷，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冷靜即使是對自己也非常不近人情。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繪裡了。
自從親人離世，她對陌生的東京失去了耐心，不來學校也很少回家，只有偶爾幾次會因為跡部景吾忍無可忍而被帶來學校，再然後，跡部就要面臨不斷收拾她在學校闖禍的局面。
所以當忍足看見跡部景吾怒氣衝衝地離開校門時，他只用一眼就能確定，能讓跡部露出這幅神情的人只有一個。
他舉著傘走向始作俑者。
在雨幕中幾乎站成雕像的女生動了動，卻始終沒有轉頭。
「你怎麼來了。」她的聲音混雜在雨聲裡，連同話語中諷刺的意味都變得模糊，「不是說——讓我放過你嗎？」
忍足歎了口氣。
他脫下外套將它披在衣著單薄的女生身上，對她的諷刺與她的告白一視同仁、無動於衷，像普通友人那樣不咸不淡地關心著，「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回去吧，別感冒了。」
「……」
帶著少年體溫的衣服落在身上，她的尖銳與刻薄維持不了多久，便悄然宣告了失敗。女生的眼眶突然泛起了紅色，稍微眨了眨眼睛，從眼睫滴落的雨水像是眼淚一樣惹人憐愛。
想要理智說教的話語堵在喉嚨裡，忍足侑士幾乎是狼狽地移開了視線，不再看她充滿痛苦與茫然的神情。
「……侑士。」她卻不肯輕易放過他，「我變得讓你討厭了嗎？」
一次次，利用被偏愛的優勢，罔顧他的意願，不顧場合地想要探求他的真心——就像現在這樣。
討厭嗎？
一旦開始深究這個問題，才發現就算有著嚴苛標準的自己，也無法衡量出答案。
「不，沒有。」
與其說厭惡著不斷向他靠近的女生，不如說對自己的不作為更加不恥。
察覺到她與跡部的心意的自己、清楚她的困境的自己，倘若只是身為「朋友」便輕而易舉可以將她帶出泥沼，卻選擇了冷眼旁觀，坐視她與跡部一步步走向決裂，看著她最後的、能與家人重歸於好的樞紐破碎在眼前。
……做出這樣選擇的自己，僅僅用「不想多管閒事」是無法開脫的。
「那……」
迎著盈滿清澈的目光，輕易可以看見其中潛藏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忍足已經猜到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那你還喜歡我嗎？」
她說著，聲音輕的仿佛在懇求一般。
那個質問「自以為什麼都懂的侑士難道不會出錯嗎」的女孩，仿佛只是記憶開的玩笑，眼前的這一幕，讓他不再確定她曾經是不是真的有過那樣傲慢的姿態。
而明明自己才是單相思的一方，卻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拒絕她，一瞬間湧現的錯位感，讓少年的唇角彎起一絲晦澀的弧度。
「繪裡，你只是太寂寞了，」忍足侑士擁有著將這樣殘忍直白的話語，也講述的溫柔動聽的能力，他甚至以十分憐愛的姿態觸碰了她的臉頰，才不緊不慢地、冷淡地拒絕了她，「……所以不需要是我，誰都可以。」
她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復，後知後覺地發現了自己的過分之處，退後了一步。
忍足以為她不會道歉，但是她說了「對不起。」
那樣脆弱的姿態，很容易讓人誤會下一刻她就會找個懷抱將自己埋進去，但是她也沒有這樣做。
她只是握緊了手裡的東西，緩慢地蹲了下去。
「對不起，」她的聲音染上了模糊的哽咽，「可是我一個人太難過了……對不起，我只是太難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要高考嗎！高考加油哦！！！四六級也加油哦！！
*
這一章成功發出來必須要感謝在外面辛苦了一天還被我騷擾的CP，希望下輩子她能找個好人家（慢著）
第50章 複燃
【「……對不起，侑士。」
女生還在進行著語無倫次的道歉。
分明都到了自顧不暇的地步，回過神來，卻還是把別人的心情放在第一位，她的性格其實比表現出來的柔軟許多。
忍足侑士看著她，一瞬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如果時光在這一刻回溯從前，他絕不會讓這一幕出現在眼前。
即使是那個傲慢而一無所知、心有所屬的繪裡，明知無法靠近卻因為彼此是朋友必須留在身邊，那樣無法訴之於口的折磨，相比起現在，顯得輕鬆萬分。
——停下來吧，別道歉了。
只是因為不想讓你察覺到對跡部的心情，我袖手旁觀了一切發生，明知道這樣你會傷心難過，卻依舊什麼都沒有做……就算你真的對不起什麼人，那個人也絕對不是我。
所以……
「別道歉了。」
察覺到他語氣中少有的強勢，在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少年已經抬起她的下頜，嚴肅的神情映入眼簾。
「這並不是你的錯。」他的眼睛裡同樣倒映著女生的模樣，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垂下眸說，「不會讓你一個人的。作為朋友，我一直在這裡。」
繪裡原以為在說出這麼自私的話後，忍足應該生氣才對，但他依舊維持著那副讓人無法捉摸的平靜姿態，過了一會，她才後知後覺地聽清楚他說了什麼，「……你還是、想讓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
「做不到吧？」他對她的反應早有預料，帶著一絲道不明的意味笑了起來，「知道我喜歡你，卻不能心安理得接受這份喜歡，因此竭盡全力想要有所回饋——繪裡，我不是在跟你玩這種小孩子的把戲。」
「……」
「從今天開始習慣一下吧。」鋪天蓋地的暴雨裡，舉著傘的他清爽而俐落，仿佛依舊是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向她伸出手的友好同學，「不需要道歉，我不介意被你利用。」
少年的掌心乾燥而溫熱，繪裡握著他的手，眼睫上的水珠滴落，一瞬間視線模糊。
她仰視著沉穩而冷靜的少年，侑士看上去不像接受了告白的模樣，卻不知道為什麼同意了她的接近。分明是妥協的姿態，但握著這雙手的時候，她竟然沒有萌生一丁點兒得償所願的喜悅。
——忍足總是說她不明白，可一開始，她只不過單純地想要跟他在一起。他們之間究竟是從哪裡開始，出現了無法達成共識的分歧呢？
「……我沒有要利用你的意思。」女生站起來，垂著眸說道。
「我知道了。」他溫和地說。
——繪裡，你所要珍惜的心情從來都不存在。即使你一直努力回應，它卻沉默而虛偽，並不是因為不心動，而是它從誕生起就伴隨著卑鄙的本性。它以退為進，步步為營，終於讓你走到孤立無援、不得不抓緊它的地步。這點兒沒有任何一處純粹過的喜歡，沒有讓你幸福的資格，所以被你利用也無所謂。
無所謂了。】
忍足拉下窗簾。
預料之外的雨總是惹人心煩，但它總有停歇的時候。
而他向來很有耐心。
*
一旦仔細追究起來，很多被忽略的事情漸漸浮出水面。
忍足侑士——這個從她第一天出現在冰帝，就對自己表現的無比熟稔的少年，在他人口中幾乎等同于至交好友，他其實從來沒有主動接近過自己。
但他的疏遠也並不顯得失禮，偶遇時簡單的問候、會因為鳳的請求給她補課、以及總是跟在嶽人身邊，以一種游離在外的姿態，靜靜地觀察著什麼。很多時候，繪裡都覺得他或許已經看破了自己拙劣的演技，但少年卻什麼都沒有說，看上去也對真相不感興趣。
這樣狀態，並不像普通朋友之間能夠營造出來的僵局。
繪裡坐在室內籃球場的觀眾席上，她的位置離選手席很近，懷裡抱著不知道誰的外套，一副正在發呆的樣子，但如果注意的話，就會發現她的視線自始至終都追隨著場內的某一個人。
「她盯著你幹什麼？」這是兩個班共用場地的體育課上，嶽人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身邊的搭檔，困惑地撓頭。對方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因為被長久注視而表現出絲毫動搖。
「不知道。」
「她也沒有選修這門課啊。」嶽人摸著後腦勺，「過去問一下？」
「你去吧。」
「你不好奇嗎？」
忍足挑了挑眉，思索了一番才回答，「我勸你也別好奇。」
「為什麼？」
「唔，這個問題……」忍足侑士指了指自己，「你覺得我是那種樂於解答的人嗎？」
岳人誠實地搖了搖頭，「你不騙人就算好了。」
「那你覺得她會告訴你嗎？」
「……繪裡的話，至少不會騙我吧？」
忍足的聲音冷靜又溫和，說出來的話卻並不帶著友善意味，「如果不騙你，她就不會回答你。」
「……」
什麼嘛。
嶽人一直知道自己的搭檔是個很理智的人，但他的理智一旦波及到自己，果然還是會讓人心情鬱卒。
他望向觀眾席，繪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起身，朝忍足剛剛離開的方向追去。
嶽人盡力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雖然侑士總是覺得自己身在局外，但那兩個人之間偶爾會出現的、任何人都無法融入的氣場，絕對不是沒有發生過什麼的樣子。
紅發的少年揉了揉鼻子，他在想是不是場館的空調太低，以至於自己有些感冒，但是轉頭看見窗外的陽光明亮，追逐打鬧的學生從光影間穿過，整個世界熱鬧又生動，好像只有他覺得寒冷。
忍足在洗手台停下腳步。
說不清是因為繪裡的注視還是嶽人的質問，心情有一些失控，明明只要用無所謂的態度敷衍過去就可以了，脫口而出的卻是有些傷人的話語。
從決定不再介入繪裡的生活之後，這種狀態好像很久沒有出現過在他身上了。
……失控的、讓他覺得慌亂的心情，出乎意料的言行舉止，從而誕生的厭惡與尷尬，最後因為自己不斷縱容著她改變自己，而演變成不知道對誰的負疚感。
停。
別想了。
他埋下頭，帶著春天涼意的水落在臉上，似乎能讓他從不知所云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侑士？」
身後的女生有些遲疑地發出了困惑的聲音，她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襯衫紐扣都會系到第一個的少年，也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刻。
忍足低著頭，水珠順著側臉的輪廓滑下，他低低應了一聲。
女生從身後遞給他一張手帕，忍足這才發現她一直抱著的是自己的外套。
「怎麼在你這裡？」他接過手帕。
「看衣服的同學臨時被老師叫走了，」繪裡說，「當時你還在場上，就讓我等下拿給你。」
「恩。」
因為她跟忍足侑士是朋友，理所當然地，每個人都這樣認為。
「侑士現在有時間嗎？」或許是因為忍足從不拒絕過自己，就算察覺到他的疏遠，相處時還是客氣不起來。
「恩？」
少年稍微抬起眼眸，摘下眼鏡之後，微漾著溫柔光澤的桃花眼顯得更加多情，被這雙眼眸注視著，哪怕他本身並沒有什麼深意，也很容易讓人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起來。
一瞬間的驚豔過後，繪裡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是她少數與忍足侑士獨處的時刻，因此即使察覺到心裡忽然湧現出異樣的感覺，她也沒有退縮。
「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伴隨著女生清澈的目光而來的，是再也不能夠忽視過去的違和感。
忍足侑士並不是控制欲很強烈的性格，很多時候他都對繪裡的異常視而不見，抱著「再也不可能深交」的心態得過且過，而這個選擇，很輕易讓自己在即將到來的對峙中處於下風。
但眼下並不是沒有證實的機會。
「繪裡，」他背對著女生，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臉頰，「能不能幫我查一下星座運勢，手機在外套口袋裡。」
女生吐槽著「你好迷信啊」，依言去尋找他的手機。
忍足侑士仰起頭，光線被灰色的手帕隔絕，耳邊只有輕輕的風聲孤單地回蕩著。
再之後，風也停了。
「我解不開你的手機。」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終於聽見身後女生無辜地說，「密碼是什麼啊？」
他拿開了手帕，因為直面熱烈的光線，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算了。」
「啊？」
「……算了，我沒那麼想知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繪裡好像聽見了有人發出一聲歎息，但是這裡除了她和侑士之外，並沒有別的人。
是錯覺嗎？
還是……在潛意識裡，她聽見了誰沒有說出口的心聲？
「找我是因為什麼事？」
忍足侑士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眼鏡，卻被人搶先一步，他轉身，視線從那副眼鏡轉移到女生的身上，「……怎麼了？」
「侑士又沒有近視，不戴眼鏡也可以吧。」
他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逝，微笑著說，「但我比較習慣戴眼鏡。」
「沒有不戴眼鏡的時候嗎？」
「唔，」少年作出沉思的模樣，「去年陪你回家的時候，好像弄丟了一副眼鏡，那兩天沒有戴。」他說著，側頭望著她，「你不記得了嗎？」
「……」仿佛已經提前知曉了繪裡想問的事情，他的說辭完美到無懈可擊的地步，即使在心裡懷疑著什麼，也沒有辦法立刻找到漏洞去反擊。
「是這樣嗎。」繪裡將眼鏡還給他，「週末回去的時候找到了，下課拿給你。」
「好啊。」
【「侑士的眼睛很好看，」她摘下少年的眼鏡，不由分說，「沒收了。」
從她下手時毫不拖泥帶水的果決看來，這件事她已經謀劃了許久，只不過現在才終於有合理的身份可以這樣做罷了。
忍足沒有揭穿她，他總是沒有原則地縱容著，即使非常的不適應，也只是微微睨著眼睛，告誡女生，「那你可別後悔。」
實際上，剛開學不久她就後悔了，大概女生們的審美都大同小異，對忍足侑士的桃花眼缺乏抵抗能力，繪裡看著他即使表情平淡地跟同學講解習題，桃花眼裡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多情意味輕而易舉便能讓人不自在，臉頰泛起可疑的紅暈時，腦海裡跳出失策二字。
這個人根本收不住自己的魅力。
「你回家就戴上眼鏡。」她拉著侑士的手，把他帶離行人眾多的校道，徒有其表地威脅著少年，「再這樣拈花惹草的話我可不會對你客氣。」
少年立刻看穿了她的虛張聲勢，卻還是配合地歎著氣說，「不愧是大小姐，脾氣真的很糟呢……」
「什麼啊。」
繪裡不滿地曲著手指，踮起腳想要給他一點教訓，卻迫於身高失敗，只能懊惱地瞪著他。
忍足侑士笑了起來，他順從地俯身湊近她，抓著她的手貼緊自己的臉頰，「你下手不重吧？」
「……切。」
或許美色當前，她沒有真的揍他一頓，而是伸手覆蓋住那雙過分多情的眼眸，隨後踮起腳，在陽光下親吻了少年的側臉。
少年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不安地在掌心扇動，泛起細微的癢。
那一刻有什麼東西在心臟裡失控、叫囂著破土而出。
忍足侑士死死地按捺住它，但當它真的安靜下來後，前所未有的疲憊卷席了全身。他注視著女生甜蜜的笑容，心裡卻死灰一般，寂靜的可怕。
在這份不屬於自己的虛偽戀情裡付出真心，這樣愚蠢的事情，他做不到。
少年用手背輕輕擦著她觸碰過的地方，垂下眼眸，餘光裡看見她轉過身，邁著輕盈的腳步離開了視線。
那便是最初的、也是最後的吻。】
作者有話要說：
忍足：你儘管問，問得出來算我輸。
第51章 錯過
「侑士果然很會騙人。」
嶽人從角落裡探出個腦袋，左顧右盼，發現繪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他跳出牆角的陰影，「去年明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戴眼鏡，為什麼說這麼容易被揭穿的謊？」
忍足侑士瞥了他一眼。
嶽人舉起雙手，「好奇心又不是我說走開就走開的東西。」
「隨便吧。」忍足整理著衣袖，回答了嶽人，「就算是這麼容易被揭穿的事情，她不是也相信了嗎。」
「完全搞不明白。」
嶽人跟著搭檔身後，小聲地碎碎念，「為什麼會發現不了呢？明明連我都知道的事情……她為什麼反而不記得了？喂，侑士？到底怎麼回事？」
被叫住的忍足歎了口氣，「你不是已經猜出來了嗎？」
「她……不記得了嗎？」
「說不定，我猜的。」
嶽人不由地想起繪裡之前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病假，病休回來後，她的脾氣的確好了很多，不會再擺出一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模樣。
他努力回憶了一番這之前的繪裡，腦海裡卻一片茫然的空白。以前的北川繪裡雖然是話題人物，但學校裡討厭她的人其實很多，她總是傲慢的樣子，不接受任何人的友善……而嶽人真正認識的，是那個脾氣好的北川繪裡。
初春的微風帶著隱晦的涼意，在風裡站了很久，才能夠察覺到覆在皮膚上的寒冷。
忍足孤身在校道上走著，嶽人注視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某一次相似的春日。
【「那個是你們班的轉學生吧？」結束網球部的訓練已經是夕陽時分，忍足侑士餘光瞥見一道身影，停下了腳步。
「恩？」嶽人咬著從料理教室被投喂過來的點心，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那個性格高傲的轉學生正站在二樓的窗戶邊，他念出了她的名字，「……是北川繪裡啊。怎麼了？」
「總覺得，她的表情很不妙。」
「她每天都是那副表情吧。」嶽人吐槽道。
不知道為什麼，忍足侑士那天顯得非常熱心腸，「去看一下吧。」
他的身影穿過櫻花紛紛揚揚的校道，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嶽人出於閑著無聊的心態，慢悠悠地跟在搭檔身後。
繪裡站的位置是二樓的美術室，在放學後安靜的走廊裡，他清晰地聽見了從教室裡傳來的說話聲，女生們聚在一起，八卦著有關北川繪裡的傳言，從「聽說她把人推下水裡」到後來演變成「或許她那個性格是因為狂躁症也不一定」，也只用了短短幾句玩笑話的時間。
嶽人好奇地打量著轉學生，忍不住想要採訪「你真的做過這種事嗎？」，而後者回以冷淡的視線，在她推門進去教訓那些人之前，有人的動作比她快了一步。
「打擾到你們了嗎？」忍足侑士不由分說地推開門，「今天是我值日，你們還有什麼沒做完的事情嗎？」
「怎……」女生想抱怨忍足睜著眼睛說瞎話，但在看到他身後的北川繪裡時，識趣地咽下了那些話，「沒事了。我們這就離開。」
她們連畫具也沒有收拾起來，就一副被抓包的模樣，低著頭匆忙地從後門離開。
當這片區域都安靜下來後，嶽人左右打量著兩邊。要不是一隻手被忍足侑士抓著，他很懷疑北川繪裡剛剛就應該爆發了——現在她的低氣壓也沒有緩和到哪裡去。
「那個……」
他企圖開口挽救一下氣氛，但兩個人都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算了。
一向被大家所矚目的少年、很少面對這種被無視的場面，這讓他難得產生了一絲逆反心理，想著反正是侑士闖下的禍，他自己應該能夠解決，嶽人擺了擺手說道，「那我先走了。」
他走出長廊後，遙遙地回頭望去，那兩個人的身影被夕陽抹上了一層柔和的濾鏡，好像他們之間，剛剛還針鋒相對的氣氛根本不存在一樣。】
故事總是這樣開始，在不經意的午後，不曾預料的邂逅、泛起波瀾的平靜生活——嶽人一直覺得自己的搭檔忍足侑士是個神奇的人，儘管他對誰都沒有表現的格外友好，但只要他願意，能夠和任何人成為朋友。
唯獨這一次，在北川繪裡和侑士成為朋友之前，向日嶽人也踏上過同樣的軌跡。但是那個時候，他毫不在意這份邂逅，也沒有去瞭解某個人的興趣。
櫻花在空中打轉，忍足侑士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與那時一模一樣的畫面，可早已錯過一次的人，無論後來發生了什麼，也永遠錯過了當時的她。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胸腔泛起針紮過的疼痛，讓人難以忍受。
在莫名其妙的失落中唯一確定的是。
……突然很想見到她。
*
這節課跡部景吾選的是德國文學，因為課程冷門，空曠的教室裡一向很安靜，今天卻不知怎麼回事，總有人竊竊私語，等他抬頭望去，一個個又做賊心虛地低下了腦袋。
少年不由地顰起眉頭，食指敲了敲桌面以示警告。
然而沒有震懾多久，周圍又傳來小聲的議論，偶爾夾雜著一個熟悉的名字，讓他不得不在意起來。
跡部景吾走出教室，不出意料地看見議論中心的當事人正倚著牆壁，低頭玩手機。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關上了教室的門，連同窺探的視線一同擋在門後。
「下課了？」繪裡夢遊似的回神，「……我在等你啊。」
跡部景吾挑了挑眉，「等我？」
「不用刻意擺出一副『我知道沒什麼好事』的表情吧……」繪裡難免有些心虛氣短，「這次，真的只是一個小問題。我問完就走。」
就算是跡部景吾，也想不出他們之間是否還存在有沒有解決的事情。
他下意識地收緊了手指，內心有些排斥這或許出乎意料的問題，但長久以來養成的從不退縮的習慣，讓他在女生面前淡然地應承了下來。
「那個……」得到了許可之後，她反而猶豫了起來。
「到底是什麼事。」語氣中不自覺帶出的不耐煩意味，更像是為了掩飾忐忑而虛張的聲勢。但沉浸在心虛中的女生並沒發現這一點。
「戒指。」她似乎被跡部景吾的語氣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回答道，「……是戒指。」
隨著她的說辭，不自覺地在陽光下張開了五指，他垂眸看著已經淡到無法看到的圈痕，「你是說這個麼？」
第一次見面時還很清晰的圈痕，如今淡的看不清痕跡，繪裡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些尷尬，「這個戒指，去哪裡了？」
「不是跟你說過麼。」跡部景吾挑起眉頭，又重複了一遍，「扔了。」
「我想再確定一次——『扔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說不清為什麼每次在她面前提起從前的事情，都能夠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一點，跡部景吾邁開腳準備離開，被女生扯住了衣袖。
「等一下……我是說，請等一下。」她表面低聲下氣地用上了敬語，實際上卻不依不饒地追問，「你把它丟到了哪裡？」
手背與她的指尖碰觸，若有若無的接觸讓他有些不自在，以至於沒有立刻制止她膽大包天的動作，「學校後面的人工湖。」他扯開嘴角，諷刺地問，「怎麼？難不成還要去撿回來嗎？」
她已經這樣做過了。
繪裡下意識地握緊了左手，那個戒指在掌心留下不容忽視的觸感。
「……不是。」她後知後覺地放開了跡部景吾，「對不起，問了奇怪的問題。」
而他只是回以一聲聽不出情緒的冷笑。
「我先走了。」繪裡轉身，她能察覺到跡部景吾在身後探究的視線，卻不知道怎麼向他解釋自己突如其來的異常狀況……或許，根本沒有辦法解釋。
明明被丟進湖裡的戒指，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手上，這個問題一旦解開，所面臨的答案比任何時刻都嚴峻萬分，她和跡部景吾或許都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承擔。
……這份早已錯過，不合時宜的心意。
帶著難以言喻的恍惚感，漫無目的地穿過大半個空曠校園，過了許久她才發現，原來並沒有到下課時間。
「繪裡。」
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女生停下腳步。
擁有著太陽般明亮發色的少年，從高處的臺階一躍而下，語氣有些抱怨，「我找了你好久。」
「……是嶽人啊。」
她側頭望去，嘴裡說著應付的話語，思緒卻亂糟糟的，無論如何也理不出一個章程。只能看見嶽人在面前說著什麼，耳朵裡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事情。
病房外的驚鴻一瞥，初次見面時避而遠之，以及後來不得已相處中的針鋒相對……仔細算來，她跟跡部景吾好像從來都沒有氣氛很好的時候。
她總是滿腔困惑，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確切的答案，而跡部景吾會因為她的困惑而感到憤怒，憤怒之後，是一次又一次妥協的驕傲，以及因此產生的挫敗與不甘心……這一切，並不是沒有察覺到過。
偶爾也會想，對於跡部景吾這樣驕傲的人，哪怕稍微企圖染指他的自尊心，也已經是非常冒犯的事情了。而她卻仗著無知一犯再犯，至今沒有被跡部景吾拉進黑名單，大概是因為……
是因為什麼呢？
不是因為他本性善良。
也不是因為他脾氣溫和。
更加不是因為他助人為樂。
是因為在一次又一次越界行為中，每一次都確認了他會縱容自己的，從而變本加厲，等到反應過來，好像已經踩著他的底線有恃無恐起來。
得出了結論，腦海裡像春雷炸響一般，突然一陣轟鳴，眼前也隨之變得模糊起來。
「……繪裡？」許久沒有得到回應的少年困惑地呼喚著她。
女生恍若夢中驚醒一般，愧疚地問，「剛剛沒有聽清楚，有什麼事嗎？」
「沒有，只是——」
「抱歉，嶽人，下次再說吧。」透過樹影細碎的金色光芒落進她黑色的眼眸，化作暗夜中遙遠的星爍，忽然演變成無論如何也無法觸摸到的存在，她沒有聽完少年的話，便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在明確自己想要做什麼之前，身體已經行動了起來，「有些事情，我必須現在就去做。」
「——？」
櫻花在空中打轉。
女生轉身揚起的長髮。
離開時第一聲奔跑的腳步。
仿佛電影裡的靜止的長鏡頭一般，周遭的場景都在這一瞬間凝滯了片刻，那一瞬間短暫地連櫻花都不曾落地，卻又像過了一生那樣漫長。等待了許久的下課鐘聲終於響徹校園，整個冰帝驟然熱鬧起來，人群魚貫而出，很快隔開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她的身影與許多人交錯而過，最終消失在視線中。
恍然間，嶽人的眼前浮現了許多畫面，那天夕陽下交錯的兩道身影，遊樂場裡她一瞬間動搖的神情，以及剛剛離開時、被微風輕輕掀起的裙擺。
人與人之間，原來會存在那麼多次，沒有理由也沒有痕跡的錯過。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甚至沒有來得及告訴繪裡，此時此刻非常想見到她的心情。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你們對忍足少年很冷漠qaq
下章有告白，你們要不要猜一下是誰對誰。
第52章 日暮
繪裡逆著追逐打鬧的人群回到教室時，只剩下值日生舉著抹布在擦拭窗戶，她聽見響動回頭，看到繪裡時明顯驚訝了一下，「……北川同學？」
環顧著室內空蕩的桌椅，說不清內心深處是失望還是松了口氣，繪裡滿腹心事，沒有跟陌生人寒暄的興致，說了聲「打擾了」就要轉身離開。
「你來找跡部會長嗎？」身後的女生及時叫住了她，繪裡停下腳步，回頭望去。對方毫不避諱地對上繪裡的視線，眼神裡帶著一絲好奇的打探。
「是，我在找他。」
女生歪著頭，眨了眨眼睛，「咦？……還以為你不會承認呢。」
繪裡移開視線，夕陽溫柔掠過微風吹起的窗簾，恍惚間讓人想起夢境裡的某一幕，但在她想要更清晰追溯回憶的時候，那些畫面又像碎片一般四處散去。
「跡部會長跟你說完話之後，就沒有回來了。」女生拉上了窗簾，意有所指地說道，「他從來不曠課的。」
「……」
難得曠課的跡部景吾沒有回自己的班級裡，在學生會也找不到蹤影。
心中某種熱切的情緒，在一次又一次打開門後落空的期待中漸漸冷卻，從一開始想要跑著去找他，到後來邁開腳步也變得有些道不明的沉重意味。
一路上腦海中湧現了許多回憶。
他傲慢又不耐煩的表情。
他從來不友善卻非常好聽的聲音。
他撐著黑傘在雨霧中矜傲沉默的剪影。
他面對自己時，總是壓抑著什麼情緒的冷峻眼眸。
繪裡停下了腳步。
天色不知不覺間暗了下來，緋紅的夕色染上平靜的湖泊，平添一絲曖昧而絢爛的氣息。她看見自己尋找許久的少年。他的身影不期然地出現在湖邊，如同往常一般沉默，仿佛一直以來都壓抑著旁人無法理解的情緒，在濃烈的霞光中才稍微洩露出來。
繪裡朝他走去。
每一步，都讓她想起當初一次次不由分說地接近他、企圖從他身上得到答案的場景。
即使無比排斥她的問題，但在任何情況下，跡部景吾都沒有對她說過謊。事實上，他的誠實有時候更加讓人招架不住，毫不掩藏地帶著對往事的不滿與厭惡，這樣不留情面的跡部景吾總是讓她沒由來地緊張，現在想來，那些不敢靠近的情緒並不是因為害怕。記憶會因為意外清空，身體的反應卻很誠實地記錄著她曾經喜歡過誰這件事。
那是很深刻、很久遠的喜歡，曠日持久地習慣使它得以鐫刻在骨子裡，想要摒棄它，就像從皮膚切入骨頭一樣泛起疼痛。
她停下來腳步，隱約覺得這一幕沒由來地眼熟。
「跡部。」
聽見她的聲音，少年側頭，眼眸深處某種沉重的意味，隨著他的視線所及之處擴散到空氣中，讓繪裡有一瞬間短暫的失語。
本該由自己挑起話題，卻沒能成功進行下去，而跡部景吾看上去更是對談話的興致缺缺，他的視線空泛地落在女生身上，很難說清他在看繪裡還是在看她身後的天空。
「你真的這麼好奇嗎？」過了許久，跡部景吾才收回視線，「那天，我的確是在這裡把戒指丟下去的。」
「……其實……」我是來找你的。
他顯然誤解了女生的意圖，挑了挑眉，「一直以來以愚蠢的藉口不停質問我，現在也該輪到我了吧——北川繪裡，到了這個地步了，你還在執著什麼？」
她神色發怔，「……什麼地步？」
「我和你。」跡部景吾說，「以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以後更不會出現別的交集。此時此刻，你為什麼還對過去的事情耿耿於懷？」
為什麼呢。
左手的掌心安靜地躺著一枚戒指，因為一直握在手裡，已經褪去了金屬冰涼的觸感。在戒指的主人銳利的目光下，此刻仿佛發著燙一般，想要從掌心裡跳出去。
但是至少現在不行。
她收攏起手指，抬起頭來對上他的視線，寸步不讓地反問，「為什麼我們不能好好相處。」
「好好相處？」他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嘴角的弧度再諷刺不過，「你至今還沒有明白嗎，
「我承認我以前性格太差了，」向來固執的女生難得也有認錯的時候，「但是我現在改了很多吧？」
「什麼啊。」他低下頭，盯著她的眼睛，「我不能跟你好好相處，跟你愚蠢又傲慢的脾氣沒有關係，我只是單純地討厭你。」
「………………」
什麼？
因為聽到了超乎意料的回答，女生露出了有些呆滯的表情，這點兒茫然失措好像逗樂了跡部景吾，他笑了起來。
「真的很討厭你。」他又重複了一遍，說話時因為緩慢而顯得格外認真。
「為、為什麼啊！」
「哪來那麼多為什麼。」跡部景吾的笑容漸漸淡下去，「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你數學不好吧？」
「哈？」
「這一點很討人厭。」
繪裡正要陰陽怪氣地回諷一句「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時，看清了他臉上的表情，針鋒相對的氣勢一下子偃旗息鼓，她難得順著他的話問，「……還有呢。」
「還有，三心二意的樣子很討厭。」他說，「看電影的時候總是睡著，音樂會也沒有耐心，釣魚的時候還在玩貪吃蛇。」
「……」
「明明無知至極，卻還是很自信的樣子很討厭。」
「……」
「精力旺盛，對什麼都很感興趣的樣子很討厭。」
「……」
「心情不好，卻還要對我笑的樣子很討厭。」
「……」
「心情很好，對我笑的樣子也很討厭。」
「……」
他舉例了那麼多個討厭她的原因，其中甚至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是理由。
說到最後，他自己也為這無理取鬧一般的行為自嘲地彎了彎唇角。他不知道北川繪裡有沒有聽懂，但這已經是跡部景吾人生中，在自己的尊嚴底線上做出的最大讓步。
「北川繪裡，」跡部景吾低頭凝視著她，仿佛在透過她的眼眸看見別的什麼人，他對那個人說出了深埋在心底，遲到了許久、至今依然想要傾訴的話語，「你不應該對我笑。」
他分明沒有靠近一步，但是像被無形的氣勢壓迫身體一般，繪裡驚惶地向後退了一步。
左手不自覺地靠近心臟，砰砰的心跳聲越演越烈，戒指卻不受干擾，安靜地躺在手心裡，空氣中湧動著某種攝人心魂的悲愴，無聲卻洶湧，繪裡注視著少年冰藍色的眼眸，褪去了高高在上的傲慢後，她竟然從中看見了與普通人無異的脆弱與平靜。
這是第一次與少年見面時始料未及的畫面，倘若當初他沒有理會自己，他依舊是那個矜傲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跡部景吾，不會被拉扯進由回憶編織的情節，一次又一次從中尋找早已錯失與忽視的東西，從而察覺到那份不得不令人在意的心情。
她在這場稱不上戰爭的對峙中，竟然將他拉下神壇。
放學後的校園，隨著社團活動結束，漸漸沉寂下來。
夕陽在天際漸漸淹沒，黯淡的夜色悄然卷席，頭頂的路燈閃爍了兩三下，終於成功地亮了起來，橘黃色的暖光將影子拉扯的沉默而修長。
跡部景吾垂下眼眸，視線落在對面的人微微顫抖的眼睫上，細密陰影像小刷子一樣落在燈光籠罩的臉龐，不安而惹人憐愛。
她的沉默像是某種比語言更堅定的回應。
「收起你這一副想要道歉的表情，」他的低落也不過是一個瞬間的錯覺，很快又變成那個傲慢的跡部景吾，他哂笑著，「做朋友的話還是算了吧，不過——」
他說，「我會試著跟你好好相處。」
那顆真心曾經掙脫了驕傲的束縛、掙脫了跡部景吾完美無瑕的人生軌跡，拼盡全力跳出來讓她看了一眼。
少年仰著頭，他的目光穿過林立在校道兩旁的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久遠到記憶已經記不清女孩的臉龐，只記得她穿過枝繁葉茂的庭院來到自己面前，問能不能對我友好一點。
年幼的他撇了撇嘴說，好吧。
時至今日，他所做的一切都問心無愧。
「我回學生會一趟，」他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給自家司機發郵件，「很晚了。車停在門口，讓司機送你回家。」
繪裡注視著他離開的方向，心裡翻來覆去翻湧了很多念頭。許多淩亂的線索，隨著他的坦白湧入腦海，然而最令人無力的並不是無法將線索串聯成真相，而是她知道就算把這些線頭全部理清，也不會得到結果。
因為，那是早已無聲消逝的感情。
而唯一的證據被她握在手裡，無論拿出來還是藏起來，都不能算正確的選擇。
如果非要從兩個錯誤的選項裡選出更友好的做法，大概是裝作沒有聽懂他似是而非的話，也裝作沒有發現這枚戒指，聽他的話回到家裡，明天醒來，他們會成為茫茫人海中再平凡不過的點頭之交。
什麼都不要想了。
……這樣，誰都不會受傷。
她回頭望著湖面。
樹葉打著轉落了下來，水面泛起一陣漣漪，水紋不安地擴散，很快又歸於平靜，湖水擁有著能夠讓一切都不曾發生的假像。
她第一次伸出手，攤開了那枚戒指，眸光閃爍。
作者有話要說：
戒指：敲裡嗎，人類的糾葛為什麼總是以傷害我結尾。
兒童節快樂朋友們。
第53章 途窮
在自動販售機買了一罐從前絕對不會碰的冷飲，拉開拉環，皺著眉喝了一口，意料之中的令人難以忍受。
跡部景吾握著冰冷的鐵罐，從窗戶向下望去。
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就連隔壁開會的風紀委員組也在剛剛結束了漫長的會議，路過會長辦公室時，紛紛驚訝于他們的會長工作之辛勤。
副委員長落後了人群幾步，視線不動聲色地往跡部手中的飲料望了一眼，「會長。」
「什麼事？」
「之前選修課的時候，北川同學來找過你。」她推了推眼鏡，「……只是，覺得應該跟你說一聲。」
跡部景吾應了一句，腦子裡像有什麼異常感一閃而過，他下意識地喝了第二口難以忍受的飲料，之後那靈光乍現的一點想法全被「這是什麼鬼東西」所覆蓋。
就在這個時候，門再次被人粗暴地推開，腦海裡盤旋不去的名字具象化一般出現在眼前。北川繪裡單手撐著門框，頭髮淩亂地垂落在臉頰，她像是剛進行了一場體能訓練，心口起伏，整個人疲憊不堪，眼神卻清澈的發光，盯著他看。
……啊，想起來了。
跡部景吾對上她的視線。
按照別人的說法，她出現在湖邊應該是來找他的，可是直到最後，她一句話也沒有對他說——那麼，她到底想對自己說什麼？
「喂，跡部景吾。」
她開口。
「也許我恢復記憶之後一定想會打死現在的自己。」她直起身，心口的起伏漸漸平靜下來，即使她竭盡全力想要更加堅定，扶著門框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但是……我沒有辦法對你撒這個謊，也沒有辦法在瞭解你的心意之後，什麼都不做。」
其實並不是完全沒有察覺跡部對她而言的特殊性，一次次讓人困惑的質疑與追問，只是讓她更加確信曾經存在過的心情，但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事情，用什麼方式提起似乎都不合時宜。
繪裡覺得失憶未必全是壞事，至少以前的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對跡部景吾說這樣的話。
「你走之後我仔細反思了一下我的為人，覺得我也不是那種會為了誰去演戲的性格，」藏了許多年的心事，真的到坦白這一刻，內心反而平靜下來，繪裡說，「而且我根本不喜歡玫瑰，也不在乎生日熱不熱鬧，至於你說的緋聞男友，我以黃瀨涼太的人格擔保沒這回事。」
「……」
他們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無息地交匯，她的眼眸明亮坦然，而他的冰藍色的眼眸仿佛壓著一場海嘯，此刻尚且風平浪靜。
「這只是你的猜測。」跡部景吾平靜地說。
繪裡放開撐著門框的手，她朝他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偏離的命運重回軌道。
「我沒有猜。」她攤開了掌心，熟悉的戒指躺在上面，她輕聲說，「我是自己找到的。」
電光火石間，跡部景吾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了許多不相關的事情。
想起爭執之後她持續了一個月的感冒，想起她用筆都要消毒的潔癖，想起無人問津的人工湖，想起深秋透過皮膚鑽進骨頭裡的傾盆暴雨。
一條條看似無關的片段串聯起來，拼湊出通往真相的線索。
捏在手裡的飲料罐發出響動，垂眸望去，廉價的易開罐已經在他手裡變了形，冰涼的飲料順著罐口滑落在手上。有一瞬間錯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冰冷的水淹沒，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咬著唇，跡部景吾意識到她將要說出什麼，瞳孔猛地收縮起來，但她仿佛一無所覺。
不要說出來。
「我可能……」
她說著，停頓了一下，搖頭放棄了這個曖昧的說法。
不要說。
「我一定喜歡過你。」
女生仰起頭，她努力在這句話之後露出一個笑容，最後卻以失敗告終。
窗外此起彼伏蟬鳴突然消失，整個世界都為這一刻安靜了起來。
她說的是『喜歡過』——跡部景吾像是突然被分裂成兩個人，其中一個握著廉價的飲料罐失態地愣在原地，而另一個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這一切，冷靜而諷刺地分析著。
一直以來想要得到的心意，曾經握在手裡而不自知，就連失去，也後知後覺到非要當事人坦白的地步。
遲到的、早已失去意義的告白。
他很想問那天的湖水是不是讓你很冷，但心裡卻比任何人都清楚，當時的北川繪裡已經不可能給他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少年穿過被心事重重覆蓋的薄霧回首往事，發現回憶與認知並不相同，他伸手從她的掌心裡拿走戒指，握在手裡時清晰地知道，錯過的心意可以重新找到，但那個女孩卻永遠不會再回來。
那麼眼前發生這一幕除了引人發笑之外，還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說出來？」少年的聲音有些啞，聽不出情緒。
繪裡靜靜地看著他，她這幅模樣，反而比從前輕佻時更讓人束手無策。
假設她守住這個秘密，他甚至想過不如遷就無知至極的她，或許可以成為關係普通的朋友，一切風平浪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攤開鮮血淋漓的傷口，殘忍又明確地告訴他，那裡曾有一顆被他們兩個棄之如敝履的真心。
「我知道。」女生的眼眶開始泛紅，她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但是，對不起。」
他所設想的那些可能性，她全都可以猜到，但是北川繪裡這樣的性格，從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當初跳進冰冷的湖水裡也沒有向跡部低頭，現在同樣也不肯向他妥協。
這麼多年以來，她好像從來都不讓他如願。
跡部景吾睜開眼睛，緩慢地對上她的視線，冰藍色的眼眸裡像冰錐凝結又像藏著熔岩，充滿了矛盾的冷淡和熾熱。
他的聲音輕而沒有情緒，「難不成——你在指望我說沒關係嗎？」
……
隨著那枚戒指回到了原來的主人手裡，繪裡跟跡部景吾的關係正式降至冰點。
「你在想什麼？」午餐時間，由於最近奇怪的氣氛，嶽人選擇了把午餐地點挪到天臺。
天氣晴好，悠然的春風裡偶爾夾雜著櫻色花瓣。
繪裡撚起落在身上的一片，「在想愛情跟友情的相容性。」
「哈？」
「你會跟喜歡的人成為朋友嗎？」繪裡換了更簡單的說法。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啊。」嶽人咬著小蛋糕，「既然是喜歡的人當然已經是朋友了！」
「……唔，如果她不喜歡你呢。」
嶽人仿佛膝蓋中了一箭，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盯著繪裡看了許久才說，「……那你真的很沒有眼光。」
「沒有讓你自我代入吧！」繪裡敲了敲他的腦袋。
「我不知道啊。」嶽人側頭望著自己戀慕的女生，「雖然這種事情不能勉強，但我每個節日願望都希望你快點喜歡我。實在不行的話……」
午休時的熱鬧與喧囂仿佛被什麼阻隔，空氣有一瞬間格外寧靜。
即使心臟幾乎停了一拍，女生還是對上了他的視線，「實在不行呢？」
擁有著太陽一般燦爛發色的少年，眼角眉梢的少年意氣倏而沉浸下來，精緻的眉眼在安靜的時候，也會隱約呈現出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壓迫感。
他注視著繪裡，不知道她問這個問題是純粹因為好奇，抑或是另一種直白的殘忍。
但這個過於複雜的想法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少年仰起頭，午後明亮的光灑落在他的身上，他露出了有些孩子氣的笑，輕聲宣佈，「那我以後都不相信聖誕老人啦。」
繪裡原本以為他會立刻表演一個原地炸毛，看見他這個樣子，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嶽人真的很厲害啊。」
「那當然啦。」少年趾高氣揚地附和。
樓下追逐打鬧的聲音由近至遠，漸漸變得十分模糊。
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面，那個充滿困惑的少年，到後來他的滿腔困惑變成蠻不講理的憤怒，過了許多時日，他才理解心中這股無名怒火的由來，演變成不安和佔有欲。
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她一直注視著的、像小孩子一樣的岳人，已經很久沒有用不安的態度抓住她的手，也很久沒有再纏著她問要不要一起去那家他心心念念的蛋糕店了。
因為嶽人大大咧咧的樣子，很容易讓別人誤會他什麼都不懂，但沒有哪一刻繪裡比現在更加清晰，嶽人知道的或許比她預料中更多，只是他選擇了用最簡單的方式跟自己相處。
——如果直到最後你也不喜歡我，沒關係，是聖誕老人的錯。
女生的眼睛裡泛著某種說不出的柔軟意味，像被水浸濕了一般，嶽人只是稍微看一眼，就倉促移開視線。
每當她流露出對嶽人的信賴時，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年的春天，繪裡孤零零站在走廊的背影，和自己充滿偏見的心情——繪裡之所以覺得他很好，大概是因為失去了之前的回憶，不然她很輕易就能夠想起，她的同班同學向日岳人，曾經有許多個對她的困境無動於衷的瞬間。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甚至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在她最孤立無援的時刻，分明是其他人陪伴在她的身邊，從朋友的角度來說，無論是忍足侑士還是鳳長太郎，都比他更有資格，而現在自己卻趁虛而入，堂而皇之地霸佔著失去記憶的她。
這太卑鄙了。
——他看著她的眼睛時，總是忍不住冒出這樣的念頭。
「我去買飲料，你要嗎？」
沒等女生回答，少年已經躍下臺階，很快消失了樓梯轉角。
疾步沖下樓梯的嶽人很快跟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搭檔狹路相逢，他停下腳步，「你去哪裡了？」
忍足侑士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這個時間除了食堂還能去哪？」
「不是這個問題吧。」嶽人撇了撇嘴，沒有揭穿搭檔這顯而易見的拙劣說辭，這段時間裡，他對繪裡的回避，就算是漠不關心如嶽人也發現了痕跡。
「……算了，」嶽人放棄了跟他辯論——反正肯定會輸，「你來得正好，繪裡有事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嶽人不可以！你還小！你要永遠相信聖誕老人！QAQ！
第54章 狹路
悠長的風拂過校道盛開的櫻花。
忍足踏上最後一個臺階，碧空如洗的蒼穹映入眼簾，櫻色花瓣在半空中悠然地打著轉，他繞過被明麗陽光籠罩的地方，果不其然在背陰處發現了繪裡。
她看上去累極了，蒼白的臉色裡染著一絲病氣，眼底的青色昭示著堪憂的睡眠品質，而此刻正斜倚著牆假寐，偶爾會在無意識間發出輕輕的咳嗽聲。
蓋在女生身上的外套不經意間滑落在膝蓋處，忍足蹲下身來，將外套重新蓋好，他凝視著女生並不安穩的睡容，伸手靠近了她的側臉。仿佛無形中有什麼東西阻擋著，指尖描繪著女生的輪廓滑過空氣。
繪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微微皺起眉頭。
在她睜開眼睛的前一刻，忍足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前一秒略顯曖昧的場景在拉開距離之後頃刻分析崩離。
「……侑士？」
從她剛清醒過來不似作偽的困惑神情中，忍足已經猜到他的搭檔並沒有對他說實話。
「我來找嶽人，」他眼也不眨地為自己的出現尋找到了藉口，在女生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他已經轉身作勢離開，「我去別的地方看看。」
「很緊急的事情嗎？」女生在身後緩慢地開口。
忍足停下腳步，他思索著是否自己想要離開的心情太過急切，以至於讓她發現了端倪，他不動聲色地回，「是有些緊急。」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女生穿好外套後走到他的身邊，「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不是什麼大事。」
聽到這話，繪裡仰起臉，兩個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他依舊是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而女生的臉上則流露出一絲稱得上無辜的好奇，「是事情不夠緊急，還是嶽人不在，你沒有辦法跟我單獨相處？」
她心裡分明有了傾向性的答案，卻還是要聽他親口說出來——這種情節已經上演過許多遍，忍足的眼前驀然出現了許多畫面，那些畫面從時光中清晰地脫穎而出，她佯裝好奇的神情、篤定的微笑和眼眸深處絲毫不肯退讓的強勢，逐漸跟眼前的繪裡重疊在一起。
沾染著春天氣息的微風在陽光下跳躍，穿過東京市林立的樓宇，穿過午休時沉寂的校道，穿過兩邊的櫻花樹，卷起櫻色花瓣與舊日的影像在空中輕柔地旋轉，一切巧妙的仿佛時光回溯，隨時可能將他拖入往事漩渦之中。
忍足侑士並沒有錯開她的凝視。
他在這如同質問般的指控中，露出了稍顯驚訝的神色，隨後又像想起什麼一般，無奈地笑了起來，「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你總是躲著我走。」因為他這幅坦然的態度，繪裡也不自覺地誠實了起來，「以前還沒有那麼明顯，最近簡直——」
「啊。」沒等她說完，少年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這個倒是真的。」
「？」繪裡顯然沒有想到他會承認，「為什麼啊？」
少年擁有著一雙深潭般的桃花眼，在不笑的時候，會流露出不近人情的幽深表像，他用這雙眼睛注視著繪裡，直到對方不自覺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問題時，才稍微收斂起眼底嚴肅的意味，「就算關係再好，也應該顧及嶽人的感受吧，繪裡，你總是在這個方面意外的遲鈍。」
「……」
就在女生陷入「性質有這麼嚴重嗎？？」的疑竇中，忍足已經轉身，「繪裡。」
「啊？」女生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
「不要太任性了。」因為背對著她，繪裡看不清忍足臉上的表情，說著壓迫性十足的、訓導一般的話語，少年的臉上卻是截然不同的溫和神色，他說，「有時候，你的直白會給別人錯誤的資訊。」
女生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吧唧地說，「哦，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她認錯之後，恍惚間聽見有人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輕而短促，很快被微風卷走，無影無蹤，繪裡還在原地糾結時，忍足已經像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視線。
繪裡伸出手，她的指尖觸碰著自己的臉頰，像忍足剛剛想要做的那樣。
「……奇怪。」她在風中喃喃自語，「是我想多了嗎？」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劃破空氣中的沉寂，俐落地打斷了她的思緒，繪裡看見來電顯示，眼角一跳。
——是跡部宅。
*
上次被打斷的聚會讓跡部媽媽耿耿于懷，當她結束了忙碌的工作，回到東京的家裡第一件事，竟然是給繪裡打電話——這一點，讓女生開始懷疑跡部景吾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
不過她也就只敢在心中腹誹兩句。
「週末……」繪裡絞盡腦汁地尋找藉口，畢竟在一切都攤開之後，她跟跡部景吾的關係已經降至冰點。跡部從之前看她很不順眼的狀態，迅速轉變為視她如無物，他的行為跟當天所說的話高度一致，在這段關係中，他是絕不可能說「沒關係」的那一個。
他將永遠耿耿於懷，決不原諒。
「週末我——」
「景吾不在哦。」跡部媽媽輕易就看穿了她的顧慮，「週末他們社團要去集訓，家裡只有我和你。」
「……哦。」繪裡沒有了別的理由，只能答應了下來。
週末繪裡難得仔細打扮了自己，松野一成看著她這幅慎重的態度，險些以為她終於又要去搞什麼么蛾子了，直到他眼睜睜看著跡部媽媽從家裡接走了繪裡，才目瞪口呆地確認，北川繪裡作為一個少女的人生觀果然有什麼問題。
吃過早午餐後，跡部媽媽展示了這幾個月來在各地給繪裡買的禮物，其中有當地特色的紀念品，更大部分是各式各樣的裙子，衣櫃裡已經塞不下這些衣服，不得不另外掛在架子上，而她一副「快點穿上看看」的期待表情讓繪裡既感動又感到有些壓力。
好在跡部媽媽繁忙的工作拯救了窘迫的女生，在她被緊急的視訊會議召走時，還戀戀不捨地叮囑繪裡，「有幾件衣服我覺得你穿一定很好看。」
「恩，我會試的。」繪裡保證道。
跡部媽媽離開之後，房間裡的其他看熱鬧的人也被繪裡趕走，她終於又能夠重新打量這個她曾經待過很長時間的空間。
與上次看見的、在細微之處顯現的違和感不同，因為女主人回歸，房間被收拾的更加細緻，床頭沒有內容的相框已經被撤下去，換成了跡部媽媽從各地帶回來的紀念品。而當她站在椅子上打開之前那個櫃子時，她跟跡部景吾的合照也已經不見蹤影。
她抬手撫上心口，說不清心裡突然空了一塊的感覺是沉屙突然消失的輕鬆感還是發現失去了什麼的低落。
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繪裡拿出跡部媽媽十分青睞的那條裙子換上，長輩的眼光果然十分獨到，就算是毫無自覺如繪裡，在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時，也產生了一絲「我以前穿的都太隨便了」的念頭。
就在她準備換第二條裙子時，樓下傳來一陣異樣的喧鬧，繪裡推開門，好奇地朝客廳走去。
「………………」
「………………」
她的手才剛剛搭上走廊的扶手，視線還沒有落下，樓下已經像被按了暫停鍵一樣，不僅失去了聲音，連仰著頭看她的表情都有些凝固。
繪裡向下望去。
跡部景吾坐在沙發中央，微皺著眉看著她，在半空中對上她的視線後，神色僵硬地移開目光。旁邊維持著打架姿勢的岳人和慈郎紛紛抱住自己懷裡的枕頭，不敢置信的樣子，而忍足淡定地倒了一杯茶，好像完全不在意發生了什麼。
在這個彼此都沒有意料到、各懷心思的瞬間，誰也不敢先開口講話，氣氛僵持了良久，忽然有人輕笑了一聲。
鳳長太郎回過神來，一臉爽朗地打了聲招呼，「前輩，好巧啊。」
「……恩……」
「前輩今天很好看，是要去什麼地方嗎？」
「…………」別說了長太郎，氣氛更奇怪了。
少年接收到了她眼裡的信號，了然地點頭，換了一個話題，「對了，前輩剛剛來的那個方向，是部長的房間嗎？」
……
繪裡抬手扶額。
「不，那是客房。」她歎了口氣，「你們怎麼在這裡？」
「因為——」
鳳長太郎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嶽人打斷，紅發的少年騰地站起來，指著她控訴，「等一下，你出現在這裡更奇怪吧？！」
繪裡的視線移到跡部景吾身上，對方無動於衷地垂下眼眸，一點想要幫他解釋的意圖都沒有。
其他人的目光也隨之在跡部和繪裡身上遊弋。
「不是……」眼看他們就要誤會什麼，繪裡無力地擺了擺手，「跟他沒有關係，因為兩家有些交情，我跟跡部伯母關係還不錯。」
「哦這樣嗎。」岳人聞言立刻放下手，稍微安心地點了點頭，又想起了什麼，譴責道，「那你怎麼不說你認識跡部啊！」
繪裡百口莫辯，嶽人轉而去問自家部長，「這很奇怪吧？」
「沒什麼可說的，」跡部景吾這才冷淡地開口，「我們不熟。」
他說這話時語氣裡帶著十足的冷意，與其說是解釋，不如更像對這個問題的抗拒。氣氛因此僵硬起來，繪裡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而其他人就算不相信，看他們這幅樣子，也知道不應該為了滿足好奇追問下去。
一時間就連天真無邪如慈郎都察覺到了空氣中的暗流，伸手去拿桌上蛋糕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就在場面隱約有些失控的時候，一道溫和的聲音加入對話。
「——這就是你口中的『照顧』麼？」
跡部媽媽把手中剛剛結束通話的電話遞給身後的管家，從她的神色中看不出失望或是其他的情緒，卻飽含著山雨欲來意思，她朝自家兒子點了點頭，「景吾，你跟我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來廣告自己專欄裡一篇存稿文→[綜]我見諸君皆有病
挖坑時期跟HE差不多，但拖延至今都沒有發出來（。）
這幾天看了看存稿情不自禁地往上填土，風格跟這篇差別比較大，第一人稱吐槽風，反攻略向，男主白蘭（是的就是他你沒看錯我也沒瘋！我沒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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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完結就開坑
第55章 有始無終
從跡部媽媽臨走前說的那句「你們隨意點，不用等我們吃晚飯」來看，跡部景吾這一趟恐怕凶多吉少、有去無回，但比起擔心自家部長，眾人臉上的表情更傾向於「你竟然也有今天？！」的驚恐。
跡部景吾離開後，氣氛緩和了過來，繪裡也加入了樓下的聚會，聽鳳長太郎說，他們之前的集訓計畫因為天氣原因不得不暫時擱置，在半路就打道回府，才正好跟繪裡在跡部家遇見。
繪裡扭頭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的確雷雨交加，十分惡劣。
「我們來玩遊戲吧。」
轉眼就把跡部拋在腦後的慈郎沒心沒肺地建議道。
繪裡心裡還惦記著跡部景吾又在長輩面前背鍋的事情，好幾輪遊戲都心不在焉，居然也沒出什麼岔子，稍微認真點就穩占上風，嶽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反而是鳳長太郎幫她解釋了一句，「前輩玩遊戲一直很厲害啊。」
「是嗎？」嶽人將信將疑。
「恩，」鳳長太郎肯定地點頭，「因為我們在上課的時候，前輩一直在外面玩嘛。」
「……」
求求你別說了長太郎。
「不玩了，」她放下了手中的遊戲卡牌，索性興致缺缺地承認，「敵我實力懸殊，有我在你們根本贏不了。」
「……」
她退出戰局之後，在原地待了一會，此地無銀地拿著杯子裝作去接水的樣子走開，其他人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動作，唯獨忍足越過熱鬧的氛圍朝她投來冷靜的一瞥。
短短一瞬間交錯的視線，很難說得上是探究還是洞悉，無端地令人心頭一跳。
他很快轉開目光，好像沒有發現她說著口渴、但手中的杯子裡還有大半的飲料這件事，如同往常一般，悄無聲息又彬彬有禮地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玻璃杯中水紋蕩漾，繪裡垂眸看盯了半響，微顰起眉頭。
心底驟然浮現一絲異樣，她忽然想起來，這樣的場景已經出現過太多次了，每一次最先察覺到什麼的忍足侑士，從來都對她的異常視若無睹，一句話也沒有過問。
對於朋友來說，這份敏銳過於親近，而這份禮貌卻顯得漠不關心。
太矛盾了。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轉了一圈，很快被其他事情壓過去，繪裡定了定心神，朝跡部景吾離開的方向走去。
「我不是非要你對她有多客氣，至少不應該這麼無禮……」
跡部媽媽的聲音模糊地傳來。
從她踏上跡部家漫長的走廊，途經了不知道多少扇門，溫和的訓斥就一直沒有停止過，跡部景吾一句話也沒有反駁，想來以他的性格也不一定能聽進去。
「但凡之前相處的時候你有一點用心，沒有拿隨便的禮物打發人家，過節的時候別那麼敷衍……」
「——就算我真的做錯了，」
單方面的沉默，讓繪裡以為跡部景吾或許根本就沒有在聽這過於囉嗦的教訓，就在她伸手準備推開門時，突然聽見少年反駁的聲音，他像是終於忍無可忍，打斷了母親的喋喋不休。
他冷笑了一聲。
「這些錯事，我也只為一個人做過而已。」
書房的門虛掩著，繪裡推門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旁人看跡部景吾傲慢又不解風情，但更瞭解他的人才會知道，對於這個自尊心遠比普通人強烈的少年來說，那些讓人覺得錯誤的禮物和態度，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並不聰明的嘗試與示好。
他自傲、囂張、得天獨厚，在人群中也從不曾泯然，他總是高高在上、理所當然地享受眾人的追捧，這樣出眾的地位，以至於讓人輕易忘記了，他其實不是擅長與人相處的性格。
他已經為他的不擅長付出了代價。
雷厲風行的跡部媽媽大概也沒有料到這一幕，許久都沒有說話。
「如果沒別的事要交待，我先走了。」
跡部無法忍受這份帶著驚訝的沉默，打開了房門，與談話中另一位當事人在門口狹路相逢。
「……」
他低垂著眼睛，有那麼一瞬間期待北川繪裡能說些什麼，但在後者企圖開口的時候，按捺住了說來可笑的期待。他與她錯肩而過。
「……跡部。」
走出很遠之後，身後才有人追來，他停下腳步，側頭看見女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之前大概一直忘了跟你說，謝謝……」
「夠了。」他不講道理地打斷她未竟的話語，在她驚訝的目光中，冷淡地回復。
「——如果不是打算說你也喜歡我，你跟我，以後也不要再說話了。」
少年的身影在跡部家仿佛沒有盡頭的長廊漸行漸遠，光與影反復地落在少年身上，他孑然一身，執拗而傲慢，沒有再回頭一次。
*
因為雨勢太大，繪裡在跡部媽媽強烈要求之下留宿跡部家，她隔壁跡部景吾的房間裡，網球部的少年們早已鬧翻了天。跡部景吾平時表現的作風嚴厲，私底下卻很縱容親近之人——這一點，她早就發現了。
繪裡關上了兩個房間相鄰的窗戶，本來就聲音模糊的熱鬧徹底消失在耳邊，她望著窗外連綿不斷的雨，忽然覺得有些寂寥起來。
說不上喜歡或是討厭，但每逢下雨天，心裡好像堵著什麼東西，像是某種註定落空的期待，令人悵然卻無法用任何方式表達。
繪里拉上了窗簾，將惹人心煩的雨擋在看不見的地方。
那天晚上繪裡做了一個夢，夢裡也是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雨季，視線穿過雨幕，有一種在大霧中行走的感覺，前方彌漫著濕漉漉、飄搖、說不清道不明的的霧氣。
她在長長的、看不見盡頭的長廊，滿懷欣喜地追逐著一個身影。
她想說來的路上看見櫻花開了、自己試驗了許久的甜品終於變得美味、以及她從黃瀨那裡拿到了他很喜歡那部電影的試映票……許多事情想要告訴他，然後再從他的態度中推斷他最青睞其中哪一件。
她輕聲呼喚了那個人的名字。
少年停下腳步，他目光柔和地等待著繪裡走到自己面前，還沒有等她將滿腔期待說出口，便微笑著回答了一句，「好啊。」
「……」繪裡愣了片刻，「可是我還什麼都沒有說。」
他的語氣再溫柔不過，讓人恍然有種落淚的衝動，他說，「我什麼都答應你。」
刹那間所有的言語都堵在喉嚨裡，滿腔期待漸漸地在他的注視下清醒過來，然後驀然散開，心口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留下。
她想說我不要你答應，我想要你高興。
但她說不出口。因為她從未比那一刻更加篤定，這樣的話就算重複一千遍，對方也不會相信。
他總是無條件地答應她任何要求，並不是因為愛著她，而且在慢慢消耗著自己的愛情或是繪裡的耐心，冷眼旁觀地想著總有一天會有人支撐不住這份懸在空中的感情，抽身離開，到那個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她被少年寄予了不抱任何希望的愛戀——在所有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他已經理智地安置好了誰都不會受傷的退路。
「繪裡，」少年的指尖溫柔地落在臉上，沿著眼淚一路滑下，「你怎麼了？」
「不……沒有……」她笑著揉了揉泛紅的眼眶，「大概是隱形眼鏡掉了吧。」
——為什麼離你那麼近，卻好像更遠了呢。
——為什麼明明應該覺得予取予求多麼幸福，眼淚卻不聽話的湧出來呢。
……
從壓抑著無數困惑與悲傷的夢境中掙脫，繪裡翻身坐起，黑暗中空無一物，她抬起手，無力而疲憊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夢境中的一切都在黑暗中無聲逝去，殘留下來的情緒卻如此清晰，清晰到她的指尖觸摸到眼角，很快就染上一片濕潤。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壓抑在四肢五骸的痛苦卻不見好轉，反而隨著她的清醒，那份疼痛變得愈加現實。
回過神來發現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雨後的淩晨一片寂靜，空氣中浮動著不知名的花香。繪裡披上外套，打算下樓熱一杯牛奶安眠。
走到一樓，才發現這麼晚還醒著的人不止她一個。
燈火通明的客廳裡，岳人和慈郎各自佔據著沙發的一側，手裡還拿著遊戲手柄，睡的橫七豎八，身上卻妥帖地蓋好了被子。
忍足侑士在不遠處，臨窗而立，越過他的肩膀朝外看去，是跡部家週邊一片無盡而黑暗的森林。他聽見響動，回過頭來，帶著些微愧疚問道，「是我們吵到你了嗎？」
繪裡搖了搖頭。
走近了才發現，她的臉色帶著不正常的蒼白，黑色的髮絲被冷汗浸濕，淩亂地貼在臉上。忍足侑士皺起眉頭，抬手摸著她的額頭，「你是不是生病了？」
繪裡貼著他的掌心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讓忍足侑士立刻察覺到了不妥，禮貌地收回了手。
「沒有……我做夢了。」
「夢見什麼？」
忍足侑士駕輕就熟地走向廚房，即使她還沒有開口，已經在杯子裡倒好了牛奶，放進微波爐裡。
「我不知道。」繪裡倚著廚房的門，輕聲說。
「是奇怪的噩夢嗎？」
「不是……」繪裡的目光與剛好轉身的少年在空氣中交匯，從雲層探出頭的月光斜斜地穿過兩個人之間的空隙，這一瞬間恍惚被拉扯的很漫長。
繪裡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
「我不記得了。」她說，「侑士……我全都不記得了。」
那一瞬間她鮮少流露出來的脆弱仿佛與那天雨幕中的少女重合，猶如時光重演般浮現在眼前，忍足侑士默然不語，過了許久之後，他才能夠發出聲音。
「沒關係。」
她眼裡某種期待意味仿佛黑夜中孤零零的燭火，微光搖曳著，隨著他的沉默越來越黯淡。
心裡很清楚在這一刻北川繪裡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而漏洞百出，理智上幾乎對他毫不設防，如同當初那樣，只要稍微靠近一些就能夠趁虛而入。
但是——
「一個夢而已……」他溫和的安慰，在挑不出過錯的言語中，展現出兩個人心知肚明的疏離感，「忘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繪裡似乎沒有預料到他如此輕描淡寫地轉開了話題，注視了他許久，才確定他對自己的坦誠不會再發表別的意見，那簇搖曳在黑色瞳孔裡的微光漸漸熄滅，最後定格成濃墨般化不開的黯淡。
叮——
微波爐定時的聲音像某種信號一樣，俐落地驅散空氣中晦澀不明的氛圍。忍足取出溫熱的牛奶遞給女生，說了一句「早點休息」就從她身側擦肩而過。
「侑士。」
他因為身後的呼喚停下了腳步，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側著頭望過來。
心裡有什麼東西躍躍欲試，明知故犯地試探他的界限。
「有件事……希望你可以幫我。」
他停頓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時光在他的沉默裡被拉扯的令人難以忍受，繪裡原本就搖搖欲墜的信心幾乎要跌落穀底，在她忍不住想帶過這個話題的時候，聽見他輕聲應了一句「好」。
模糊的夢境如漲潮般迅速地沖回腦海，在紛雜而沒有章程的片段中，繪裡抓住了其中最關鍵了一句話。
她的神色怔忪，「……你還沒有問是什麼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發現了，你們對跡部很不友好。
這章有些細節需要回頭修改，留言也沒有回（感恩補評的小天使），但是我好久沒睡了，我太困了，我睡一覺再說。
第56章 問心
長久以來的習慣不會輕易更改，即使在答應之前稍微進行過思考，但那份思考並不是「要不要答應她」而是「她想要做什麼」，進而演變成「隨便吧答應好了」，這是慣性思維不可避免的盲區——他沒有設想過拒絕的可能性。
忍足侑士站在原地，如同寶石一般深藍色的瞳孔倏而灰暗了下來。
他不期然想起了與她殘留的記憶重合的那一幕，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清晰到腦海裡瞬間浮現出女生忽然泛起紅色的眼眶，勉強笑著說因為隱形眼鏡掉了——其實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會讓她流露出哭泣的姿態，但是那份未知的痛苦卻歷久彌新，在很久之後，依舊會出現在令她不安的睡夢中。
女生鬢髮間還殘留著細細的汗珠，被汗水浸濕的秀發散在臉頰兩側，或許是陰天的緣故，她最近有些感冒，剛剛伸手貼在她的額頭上，體溫也高的有些不正常，看上去，是經歷過一場噩夢的模樣。
得出這個結論，仿佛聽見有人在幽暗的夜空裡冷笑了一聲，說早知道你是她的一場噩夢。
忍足搖了搖頭，腦海裡的幻覺讓他整個人都恍惚起來，他沒有像當初那樣回答她，而是稍微轉過臉，對上她的視線，認真地問，「所以……是什麼事？」
她並不是擅於偽裝的類型，又或許是從夢中驚醒的疲憊太過沉重，此時此刻眼中的動搖顯而易見，「……既然你不知道，為什麼要答應我？」
「大概是因為我不擅長拒絕女孩子吧。」少年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別這樣看我，我努力在改了。」
繪裡還要說些什麼，客廳裡傳來了兵荒馬亂的動靜。
她循著聲源往前走了幾步，看見跡部景吾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醒了過來，正在教訓想通宵打遊戲卻不慎在沙發上睡著的慈郎和嶽人。
兩個少年抱著被子，一點被訓斥的自覺都沒有，嘴上應著「知道了知道了」，跟著樺地往樓上夢遊般走去的樣子十分喜感，繪裡看了一會，忍不住捂著嘴不讓自己笑出聲音。
然而她還是低估了跡部景吾的洞察力。
少年的視線筆直地望了過來，也許是因為白天的事情，他的目光停頓了一下，沒有像往常一樣對她視而不見。
「……」
「……」
沉默之中，是繪裡先扛不住他教導主任一般嚴肅的神情。
「我沒有玩遊戲。」她舉著玻璃杯解釋，「我只是下來倒杯牛奶。」
她站的地方沒有開燈，清冷的月光從窗外傾瀉，朦朧地灑在身上，也許是光線模糊的原因，她看起來比白天狀態糟糕了很多。
少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仿佛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下來。
在跡部景吾的人生中，這樣無話可說的時刻還是第一次出現，他甚至有些嫉妒起她的一無所知，不會在照面的瞬間就想起過往那些爭執和隱藏在爭執之下的、彼此錯過的心意。
可前塵往事如何叫囂著不肯安靜，他們之間的關係也早已塵埃落定——沒有任何誤會，沒有發生過讓人措手不及的意外，也沒有其他人的干涉，是他們自己背道而馳，一步步放大了裂痕，走向無法挽回的兩端。
「……」
氣氛僵硬了太久，繪裡放下玻璃杯，她內心期盼著誰能夠在這個時候出來緩解一下仿佛凝固了的氛圍，但是側頭望去，忍足侑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蹤影。
真的很沒有義氣。
她默默譴責了一番好友，回頭望著跡部景吾寒冰般的面容，就算是自詡伶牙俐齒，她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才好。
她沒有那些記憶，就算他對這件事表現得再生氣與耿耿於懷，繪裡也沒有辦法對他的心情感同身受，更不可能回應他的心意。
因為那個喜歡著跡部景吾的女生，已經離開很久了。
他們在寂靜中對視，最終是她先移開了視線，歎息地說了句「對不起」。
——她將這不可能收尾的爛攤子拋給了跡部景吾，自己反而不受困擾，兩廂比較下，她想不出跡部有什麼原諒她的理由。可她不是逃避的性格，就算今後要說無數句得不到回應的對不起，她也永遠會直面這個選擇。
余光裡少年似乎無聲地冷笑了一下。
他最終也沒有對繪裡說出哪怕一個字，在空氣壓抑到極致的沉默中，轉身回到了房間裡。
隨著房門輕輕鎖上的聲音，繪裡緩慢地松了一口氣。
她將已經冷掉的牛奶倒進廚房的水槽裡，打開水龍頭清洗杯子。而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忍足侑士只是沉默地倚著門框。
「侑士，剛剛為什麼躲起來？」
將玻璃杯放回原位，她終於整理好心情，整個一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說話時甚至能聽到疑問落在夜色裡顯得有些寂寥的回音。
【……
那場電影的內容已經記不清楚了，對於忍足這種記憶力超群的人來說，唯一的解釋就是整整兩個小時的放映時間裡，他根本沒有關注過螢幕上的畫面。
開場入座時就發現了，前排的幾個女孩子正好是同班同學，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偶爾在電影的間隙中側頭投來一瞥，像是十分好奇的模樣。
旁邊的繪裡戴著兜帽，她對這種愛情電影一向缺乏興趣，要不是忍足青睞的話估計根本不可能為此踏進影院——柔和的音樂和男女主角冗長的對白，很快讓她昏昏欲睡，此時正單手撐著下巴，兩側的黑髮垂下來擋住了她的表情，不過忍足可以想像到她強忍著困意的模樣。
他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實在支撐不住而倒下，但在接下來兩個小時的觀影過程裡，她居然搖搖欲墜地維持了清醒。
因此在電影散場的時候，周圍陸陸續續有心思細膩的女生發出抽泣的聲音，唯獨忍足侑士輕笑了一聲。
整場電影都神遊天外的繪裡突然驚醒一般抬起頭，恰好迎上少年盛著溫柔笑意的深藍色眼眸，她愣了一下，好奇地問，「是個不錯的結局嗎？」
「恩，是吧。」他在鄰座不可置信的瞪視中大言不慚的回答。
影院的白色燈光漸次亮起。
前座的同學朝忍足揮了揮手，正要朝這邊走來，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對繪裡說，「你先出去吧。」
繪裡並沒有看見身後發生了什麼，站起身，「好啊，我在外面等你。」
「咦？是忍足君女朋友嗎？」女生們走到他身邊時，只看見一個怎麼看都有些熟悉的身影逆著光邁下臺階。
「不是。」
跟巧遇的同學進行了一番寒暄後各自分別，忍足在影院旁邊的霜淇淋店找到了繪裡。
已經是隆冬季節，她的指尖凍得通紅，卻還是不肯放開自己喜歡的甜品——在某些方面，她的固執和任性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他將她的掌心扣在手裡，指尖一片冰涼的觸感。
「怎麼——」
他的問責沒有說出口，就被女生打斷，「剛剛，為什麼讓我先離開？」
原來她並不是沒有察覺到。
心底有誰歎了口氣，但表面上卻再溫和不過，緩慢地摩挲著她的指尖，「……只是覺得，不讓她們看見比較好。」
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暗自滋生的感情，最終也沒有展示在人前的機會。
比起害怕更像一種謹慎的做法——忍足侑士總是十分周到，會給自己、給繪裡甚至旁觀者留下退路，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繪裡垂下眼眸，看著兩個人交握的指尖，她依舊覺得很冷，但是她曾經以為忍足能夠帶來溫暖，事實上，是她用這份化不開的寒冷沾染了他的生活。
可是——
「不管你心裡想著什麼，」霓虹燈光一瞬間閃過她的眉眼，勾勒出令人觸動的柔和意味，「覺得這份感情不應該被誰發現，或者是辜負了誰、傷害了誰……」她收緊了指尖，像是在汪洋中抓住一根浮木，「侑士，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問心無愧。」
鏡片下深藍色的眼瞳閃過一絲驚詫。
忍足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了什麼，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但一瞬間心事被擊中的感覺，讓失控感前所未有地強烈了起來，他因為排斥這種異樣的感覺而皺起眉頭。
——你懂什麼？
——正因為你什麼都不明白，才會陷入這種境地。
腦海裡浮現了許多並不屬於自己的聲音，諷刺的、陰暗地一遍遍重複，聒噪到令人生厭，卻又無法用理智反駁。
「侑士？」因為他的沉默，繪裡有些不安，試探地念著少年的名字。
忍足低聲地回應她。
遠處的街頭樂隊倏而放大了音量，她只看見他的嘴唇開合，卻沒有聽清楚內容，茫然地追問，「……你說什麼？」
「我說——」少年唇角泛起蒼白而不抵達眼底的笑意，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如同潮水褪去，整個世界寂靜的只剩下他的回答：「我有。」】
雨後的風裹挾著青草甘冽的香氣，在安靜的空氣中無聲蔓延。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錯以為她的背影在微微顫抖，但真正動搖的，或許只是注視著那道身影的、自己的眼眸。
意料之外被識破的心意、輕而易舉能夠被猜中的心事……她面對自己的時候，總是比面對其他人更加遊刃有餘。
「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因為長久沒有得到回應，繪裡轉過身，深深地凝視著他，「侑士，你到底是我什麼人？」
【「——那是忍足的女朋友嗎？」
「不是。」
旁邊的女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誒？可是看不出來你是陪女生看電影的類型啊，『人類麻煩死了』這才是忍足侑士應該會說的話吧？」
「的確很麻煩，」他搖了搖頭，半真半假地苦惱，「誰讓我非要單戀她。」】
「……我當然是你的朋友。」在她顯得有些咄咄逼人的注視下，少年依舊維持著那份恰到好處的溫柔，低頭思索了一番，尾音沾染上莫名的笑意，親疏遠近刹那分明，「……可是小景看上去心情很差，我又不是你，不躲起來肯定會被他罵一頓。」
他仿佛沒有察覺到繪裡的心情，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會理解我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繪裡：OK我走，祝你和跡部景吾幸福。
第57章 刺蝟
原本只是輕微的感冒，因為連續陰雨延綿，拖了許多天也沒有痊癒。
繪裡戴上口罩，神色懨然地穿過課間的走廊，兩側交談的聲音在她裹挾著一身低氣壓經過之後不自覺地壓低，等她走出長廊，身後已經一片寂然。
拜生病帶來的糟糕狀態所賜，繪裡苦中作樂地想到，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冰帝享受這種待遇了。
因此在樓梯轉角處與某人不期而遇的時候，她也沒有從糟透了的狀態裡回過神來。對方看見她這幅模樣，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對她敬而遠之，反而露出有些懷念的神色，「……你去哪裡？」
繪裡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這還是兩個人在跡部家那次深夜對峙後，第一次講話。
忍足侑士好像沒有察覺到她對自己的不滿，依舊溫和地注視著她。
——就像當天那樣。
用這種了然且縱容的目光，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指出了她對自己的懷疑裡最不合理的環節——忍足侑士不僅是她的好友，更是跡部景吾最好的朋友。
因此就算心裡存有許多對侑士的困惑，她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那副落在家裡的眼鏡、他對自己幾乎無微不至的瞭解、還有縈繞在心裡始終覺得違和的直覺……她沒辦法輕易忽視，卻也不那麼敢於接近真相。
意識不受控制地發散了許多事情，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樓梯站了很久。
面前的忍足侑士體貼地沒有打斷她神遊天外的思緒，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安靜地等待著回答。
「校醫室。」她的聲音從口罩裡傳出來有些悶。
「哪裡不舒服嗎？」
繪裡搖了搖頭，擦過他的肩膀向下走去，邊走邊敷衍地回了一句，「困了。」
「你這是季節性感冒嗎？」校醫測量過女生的體溫之後，去藥櫃裡拿藥，「去年這個時候，也生了一場大病。」
「不記得了。」繪裡咳了一聲，愛答不理地回。
「……年紀輕輕，也真夠健忘的。」年輕的校醫把藥和溫水放在桌子上，「托你的福，因為去年你在校醫室呆的時間太長，忍足同學還順便幫忙整理了我的藥櫃。」
繪裡的視線順著他的話望去，藥櫃果然十分井井有條，從如出一轍的標籤風格、幾乎沒有偏差的字體看來，毫無疑問出自一位強迫症患者之手。
她腦海裡想像著強迫症忍足侑士探病時也一絲不苟工作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今天會過來嗎？」校醫滿懷期待地問了一句。
「不會。」
隔間的門簾拉上之後，繪裡把自己埋進校醫室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白色被子裡。
好像從她第一天回到冰帝開始，所有人都提醒著她「忍足侑士是你的朋友」這件事情，就連看誰都不順眼的弟弟，也覺得失憶的事情不必對忍足隱瞞。
這個常識一般被灌輸在腦海裡的念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產生了動搖……分明找不到任何證據。
病中昏沉的腦袋很快撐不住複雜的想法，她閉上了眼睛，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之前，朦朧地抓住了某一條線。
證據麼……
*
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
窗外遠遠傳來田徑隊訓練時整齊劃一的口號聲，天色已經有些黯淡，但校醫室卻沒有開燈，不知道是不是顧忌她在睡覺的緣故。
她拉開簾子，校醫大概是下班離開了，只有忍足侑士駐足在櫃子前，背對著她擺弄瓶瓶罐罐，或許因為光線昏暗，他難得摘下對視力毫無幫助的平光眼鏡，眯著眼睛看白色藥瓶上面的小字。
這一幕無端令人眼熟，但支離破碎的記憶並不足以讓她想起什麼。
「你醒了？」他聽到動靜，沒有回頭，「你的手機一直在響，老師又叫不醒你，就靜音放在旁邊桌子上。」
「……哦。」
她剛剛清醒的腦子反應了一下，才伸手去拿旁邊的手機。
螢幕上顯示著幾通家裡的未接來電，以及手塚國光例行對她身體狀況的關心。
她先跟弟弟報備了今天會晚些回家的事情，才點開手塚的訊息，他最近在忙網球比賽的事情，一直沒有找到見面的時機，也因此好像把她的病情想像的過分嚴重。明明是沉默寡言的人，這幾天發的郵件字數加起來比他們說過的話還要多，雖然大部分都與醫囑重合。
想到這裡，女生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聲在安靜的室內有些突兀，忍足側頭看了她一眼，「什麼事這麼開心？」
「唔……發現某人原來有成為醫生的潛質。」她思忖片刻，抬手朝他揚了揚暗下去的手機螢幕，「沒電了，你的手機可以借我用嗎？」
【「你已經很久沒有回家了。」
放學後的教學樓顯得有些冷清，忍足曠了網球部的訓練，終於在教室裡把補眠剛醒來的繪裡堵在走廊上。
「你弟弟到處找你。」
繪裡大概沒有睡夠，態度愛答不理的，徑直越過他繼續向前走，「所以呢？」
「他很擔心你。」
「算了吧，」她在轉角處停下腳步，「你現在連問候也要打著別人的幌子嗎？」
「我當然也關心你。」
「可我們不是第一天認識了，侑士。」她的眼睛裡有流光閃爍，像穿過溪水落在石子上的陽光，清透而純粹，「你以前從不關心我在哪裡，也不關心我做什麼，更不想知道我跟誰在一起。」
「承認吧。」她的目光自上而上，緩慢地鎖住他的視線，那道流光穿透了偽裝與強作鎮定的表面，在靈魂深處引發一陣陌生的顫慄，她說，「……就算你再對誰問心有愧又能怎樣。這也改變不了，你早就動搖了。」
「……我沒有。」
「是嗎？」她不置可否，「那我們說完了吧？」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之前，突兀的鈴聲劃破了尷尬的空氣，繪裡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螢幕，將手機轉向他。
螢幕上閃動著黃瀨涼太的名字。
「如果沒別的事，我要先走了。」她這個動作好像不含其它更意味深長的含義，只是為了提醒他一樣。
太陽穴仿佛被誰猛地敲擊了一下，網路上有關對方並不謹慎的交友態度的議論湧入腦海，鬼使神差地、會問出這種直接而冒失的話，「……為什麼是他？」
「不是你說的嗎？我太寂寞了，所以誰都可以。」鈴聲沉寂下去，她的笑容隨之帶著一絲諷刺的意味，「怎麼，終於發現不能接受的反而是自己了麼？」
「我只是覺得他不算理智的選擇。」
如果不是黃瀨涼太這種緋聞纏身、惹人非議類型，他決不會置喙她的交友情況……只是，她現在的狀態已經很危險了，再加上這個不安分的因素，怎麼想都令人無法放心。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用理智看待任何事情。」她略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為黃瀨抱不平，還是在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請適可而止，涼太是我的朋友。」
聽到這樣的回答，忍足無聲地勾勒起唇角，他說這話時語氣意味深長，「那又怎麼樣，我難道不是嗎？」
多麼諷刺。
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之後，她竟然還會對過分親密的異性朋友如此不設防。
「侑士，」她側頭皺起眉，「我不知道你又給自己的行為找到了什麼能說服自己的合理邏輯，但我覺得，你好像是在吃醋？」
「……」
「不承認也沒關係。只要你說一句不想讓我走，」她收斂起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也許是錯覺，他從她冷淡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軟化的意味，「我就不去了。」
仿佛有尖銳的東西刺進皮膚裡，在心臟處輕輕紮了一下，本能無限接近於妥協，內心那道諷刺的聲音卻在問——當初既然連她與跡部景吾那種情況都能夠袖手旁觀，又有什麼資格去干涉其他人。
「……是我管太多了。」在她的注視下，忍足侑士緩慢地搖了搖頭，「對不起。」
「你欠我的那句話從來不是『對不起』。」繪裡轉身，「……我還是不明白，但我不會再勉強你了。」
「喜歡分明是值得開心的事情。」她最後顯得有些困惑地說，「但是侑士，一想到你，我的心裡好像有一隻小刺蝟滾來滾去，它讓我變得非常脆弱、不堪一擊。」
「我太痛了。我不想去抓住那只刺蝟了。」
忍足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他從三樓的窗戶望去，她的身影隱沒在長長的校道上，道路的盡頭，擁有太陽一般燦爛發色的少年撥開圍觀的女生們，朝她走去。
以他們為中心，聚集了幾乎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黃瀨對她說了一句什麼話，繪裡搖了搖頭，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
相機定格的聲音此起彼伏，在有些失禮的閃光燈中，黃瀨涼太回頭看了一眼，隔著道路兩邊的樹，忍足侑士遙遙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儘管因為距離太遠而看不清楚，他依舊接受到了，對方想要傳達的那份無聲的挑釁。】
從已經褪色的回憶中回過神來，少年的眼睛自濃密的睫毛下不知望向何處，他從三言兩語的笑談裡推斷著繪裡的意圖，「要聯繫手塚嗎？」
「恩，我正好有事要去青學一趟。」
他對上女生坦蕩的目光，恍惚間想起，現在已經不再是「你說一句話我就不會去」的時候了。
即使曾經如此排斥情緒被人牽動、喜怒哀樂盡數掌握在她的手上這些事情，但在她放開之後，也沒有覺得更開心一些。
「最近總是下雨，記得帶傘。」
他將自己的手機遞給繪裡，指尖不經意接觸了對方溫熱的掌心，像被燙住了一樣，有那麼一瞬間，乾脆地想收回手，說出那句「你不要去了」。
明明這一次，她並沒有要求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向你提出借手機的要求。
→不借（走向劇情）
→借（BE警告）
第58章 坦白
忍足侑士懷疑記憶或許在某個節點上被扭曲了，以至於現在回首望去，當時的排斥與抗拒變得那麼微弱。
他甚至想不起來，當初每一個斬釘截鐵說「不可能」的瞬間，胸腔中所湧動的堅定從何而來……他對她，其實一點抵抗力也沒有。
然而正是這份軟弱令人生厭。
繪裡在手機螢幕上劃了一下，意料之外地解開了待機介面，她抬眸的模樣顯得有些好奇，「這次怎麼不用密碼了？」
「太麻煩。」忍足侑士回道。
「……哦。」
繪裡皺起眉頭，緩慢地應了一聲。
明明上一次遞給她的時候，一副理所當然她能夠解開的模樣……為什麼在那以後，就乾脆取消了手機裡的密碼鎖。
她不確定兩件事之間是否真的存在什麼聯繫，但當她在搜索框裡鍵入自己的名字，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封失憶前的來往消息時，覺得自己已經隱約觸碰到了真相的邊緣。
因為忍足太過滴水不漏，反而讓事情變得怪異起來。
她低下頭擺弄著手機，兩側的黑髮垂了下來，擋住了表情。
忍足有些煩躁地移開視線。
那句哽在喉嚨裡的挽留並不安分，大概是知道沒有說出口的機會，在五臟六腑到處搗亂，恍然間他覺得有些胃痛，但飲下溫水的時候，心臟又猛地抽痛了一下。
一時間，室內只餘下掛鐘滴答滴答擺動的聲音。
他轉身想要繼續整理藥櫃，卻發現已經整齊的再也沒有發揮的餘地，就像忍足侑士的人生一般，從這裡一眼就能夠望到盡頭的井然有序。
意外是無法被接受的。
曾經向意外妥協的自己，更不能原諒。
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繪裡把他的手機放在桌子上，她側頭望著他的樣子顯得有些意味深長，「那，我先走了。」
「恩。」
說完這話之後，她在原地站了一會，似乎在確認忍足沒有別的話要說。
刹那間剛剛按捺下去的念頭又湧上腦海，回憶與現實交織產生出一股錯覺般的眩暈，忍足侑士抿直唇線，冷淡地問了一句「還有什麼事嗎？」
繪裡盯著他看，搖了搖頭。
一絲不確定的不安漂浮在空氣中，並沒有隨著女生的離開而消散，反而越發濃烈了起來。
忍足侑士拿起自己的手機，他確定自己已經清空了之前的來往郵件，打開郵箱，只有繪裡新發出的那一封郵件，在忍足侑士的注視下，從未讀變成了已讀。
螢幕暗了下去。
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在去青學的電車上了吧。
*
繪裡久違地站在青學網球部外。
隨著前輩們更多地將精力投入升學考試，網球部又出現了一些生面孔。有低年級的學生隔三差五地隔著鐵絲網好奇的打量她，發現她襯衫上的冰帝校徽想要上前質疑，但因為對方是女生而不知該如何開口，就在他們抓耳撓腮思索對策的時候，手塚國光從休息室走了出來。
原本還隱約有些躁動的氣氛，立刻像被凍住一般，迅速冷靜了下來。
就算是以繪裡的標準，也不得不承認，手塚國光這份能夠立刻壓制場面的氣勢，在她認識的人之中，也稱得上是獨一無二的。
「部長！我我我沒偷懶……」回過神來的少年們慌忙解釋。
「恩。」
一向嚴格的手塚部長居然沒有對他們在部活時間無所事事提出異議，而是在他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徑直越過眾人，推開網球部在訓練時封閉的大門。
「等很久了？」
「……沒有。你就這樣走出來沒關係嗎？」
手塚順著她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青學眾人瞬間眼觀鼻鼻觀心，拿著網球拍一副「我有好好訓練」的模樣。
「沒關係。」手塚理所當然地回了一句。
繪裡：「……」平時看不出來，你這個人有點霸權主義。
為了備戰東京地區預選賽，青學的氣氛比冰帝更凝重一些，訓練也更加繁重，繪裡不想干擾他們的進度，跟手塚打了聲招呼後，便約好在青學旁邊的咖啡店等他。許久不見的秋子小姐對她的出現報以極大的熱情。
「這算是複合了嗎？」一頭栗發的秋子將新出爐的甜點放在她面前，自己也坐在對面，「你跟手塚君。」
奶油在嘴裡化開，甜膩的讓人不由恍惚起來，「……還沒有。」
「誒？」 秋子對她眨了眨眼睛，「『還沒有』的意思，是有考慮過這件事了嗎？」
「……」舌尖被糖分侵佔，一瞬間有些失語，等她反應過來，答非所問地評價了一句，「太甜了。」
「為了照顧你們這些青春期的小女生，這可是低糖的哦。」秋子回想起自己製作的步驟，有些困惑，但視線落在女生表情，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微笑起來，「……好吧，都怪我的蛋糕。」
秋子離開後，繪裡一個人對著蛋糕出神，忍不住順著秋子的話語思索了起來。
複合嗎……
最近自己因為面臨各種各樣的麻煩事，很少有時間聯繫手塚，本以為他至少會有些不悅，但是剛才見面的時候，手塚並沒有對此發表意見，而只要他不願意，繪裡也不能從那張冰塊臉上推敲出什麼名堂來。
果然在他心裡，網球才是他一生的歸宿吧。
女生在夕色中，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
突然間，稍微有些理解了，當初的自己為什麼會選擇跟他分開。
「在想什麼？」
少年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繪裡回過神來，發現窗外已經是夜幕時分。剛剛結束訓練的少年神色間不可避免地染上一絲倦意。
亂七八糟的念頭一下子煙消雲散，看著有些疲憊的少年，她甚至為剛剛冒出來的念頭感到愧疚，「沒什麼……只是覺得，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你。」
手塚聞言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不管你什麼時候來，都不是打擾。」
聽到他這麼說，繪裡的神色卻低落起來，「可是你明明很忙……」
「可是，」他加重了語氣，垂眸望著她的模樣顯得十分認真，「看到你，我會很高興。」
或許是被他的直白影響，繪裡眨了眨眼睛，問出了好奇已久的問題，「那沒有看到我的時候呢？」
「……」
「沒有看見我的時候，國光在想什麼呢？」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出店門，繪裡跟秋子揮手道別的時候，手塚依舊沒有回答她。晚風輕輕地落在肩上，少年停下腳步，細心地將女生松垮的圍巾整理好。
然而整理好之後，他並沒有放手，而是握著圍巾的流蘇，沉著的目光與神色好奇的她相觸。
「你。」他簡短的回答。
「……？」
「你在上什麼課、跟誰在一起、有沒有因為失去記憶而受委屈、在陌生的環境裡有沒有不安或不適，還有，在我不停胡思亂想的時候，有沒有哪一個瞬間，你也正好想起我？」
「我一直在想的，」他安靜地注視著她，分明是冷清的聲音，卻讓人聽出了蘊含其中的某種熾熱意味，「盡是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細微到連化作語句問候出來，都讓人無話可說，反而會帶來困擾也說不定。
因為想要說的都太過瑣碎，向來孤高且不善言辭的少年寧願將這些都深埋起來，如果她不問的話，永遠也不會表露。但只要她稍微有些在意，他就一定會誠實地告訴她，自己的心情。
女生的眼睛裡染著驚訝，慢慢地被柔軟意味覆蓋。
「國光。」
她背著手，腳步輕快地向前走去。
「恩。」
「如果我們當初沒有分手就好了。」
她在前面走著，沒有看見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少年在聽到了這句話後，無法自抑出神的模樣。他甚至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想起跟上她，與她並肩走在川流不息的街上。
在繪裡好像不經意地說出那句話後，兩個人之間誰也沒有開口，令人心癢的沉默在落日的餘暉裡湧動，好像是曖昧的發言，又像是某種塵埃落定的前兆。
安靜地吃完晚飯，在送她回家的途中，與幾個穿著冰帝校服的女生狹路相逢。
對方隔著馬路打量繪裡，時不時交頭接耳一番，繪裡的目光掃過，因為看過幾次比賽的緣故，很快認出了那幾張熟悉的面孔，「是網球部後援會的女孩子。」
在她認出她們的同時，女生們朝她的方向走來。
「那個……」女生站在繪裡面前，猶豫地看著手塚，「是青學網球部的部長吧？」
托全國大賽的福，冰帝大部分學生對青學的印象差到極點，其中以二百人的網球部後援會為甚。繪裡正要回答時，手塚伸手把她拉到身後，冷淡地問，「找我有事嗎？」
女生：「……」
普通人能在冰山氣場下堅持一分鐘不被凍僵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技能了，大概是出於對網球部的熱愛，女生並沒有離開，「北川同學怎麼這樣！」她瑟瑟發抖、又憤憤不平地說，「……我還以為你是真的喜歡嶽人呢！」
繪裡：「……」
肯定不是錯覺，旁邊的溫度又降了八度。
女生終於堅持不住，轉身跑開了，離開之前還喊著「你怎麼能跟青學的人交往！」這樣耿耿於懷的話。
繪裡從手塚身後探出頭，想要說些什麼，但立刻被手塚以難得強勢的態度按了回去，等她擺脫了少年的桎梏，校友已經跑了個沒影兒。
她有點被氣笑了。
「你緊張什麼啊。」繪裡從少年的手臂裡鑽出來。
「我……不想看你因為我受到委屈。」
「哈？」
繪裡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眨了眨眼睛，「你是在說我嗎？」
她簡直懷疑手塚國光看待她時或許戴上了八百米厚的濾鏡，為了避免他的誤會，繪裡仰著頭努力解釋，「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她們怕死我了，我在冰帝橫著走都沒人攔著。」
手塚卻沒有覺得意外，「我知道。」
「誒？！那你還——」
「就算只有一點點可能性，」手塚國光打斷了她的話，「我也不想看到。」
人來人往的熱鬧好像一瞬間褪去。
繪裡注視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其實，我也知道她們不敢對我說什麼過分的話。」
「但是你非要保護我的時候，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她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麼，但手塚立刻就想起了還沒有認識的時候、她被不良少年們糾纏的事情，在有些恍惚的思緒中，聽見她問，「你猜那個時候我在想什麼？」
手塚搖了搖頭。
「其實我也想不起來當時的心情了。」她輕聲說，「但剛剛我在想，就算你不是我的什麼人、我們也從來不曾認識，在你伸出手那刻，我還是會立刻喜歡上你。」
「一一所以，那個時候，我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手塚的優勢在於，他是BE線裡面唯一確信自己是被愛（過）著的。
這是被愛的人才擁有的底氣啊，點煙。
第59章 常陸院
她在夕色裡側著頭，神色認真。
手塚伸手將女生垂落的髮絲握在指尖，即使之前做過更親密的舉動，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清晰，只要他願意，他一定是所有人裡面，離她最近的那一個。
但最終他只是將女生的髮絲順到耳後，問道，「之前你要找的那個人，現在找到了嗎？」
「誒？」沒有猜到他會這樣回應，繪裡愣了一下，腦海裡閃過一道模糊的身影，「……沒有。」
「放棄了嗎？」
因為手塚自帶的教導主任氣場，繪裡無端有些心虛，「只是覺得不應該再找下去了。」
假設她不知道跡部景吾的心意，早就堵著侑士問個清楚，但是在那之後，她好像突然非常疲憊、失去了非要面對真相的勇氣。
「這幾天我在想，就算我真的回憶起來，又能夠做什麼呢？……我已經不能改變那些事情了啊。」
眼前好像又浮現了那天深夜裡，她與跡部景吾隔著光與影沉默的對視，苛求完美的少年從不掩飾自己與眾不同的傲慢，但在她坦白之後，那種讓人自慚形穢的鋒芒，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少年的眼睛裡了。
偶爾透過人群的間隙，她無意投去匆忙的一瞥，也只能看到他比平時沉默了許多的背影。
如果所謂的真相那麼傷人，她是不是擁有足夠的理由，去掀開他們早已藏起來的傷口，看著那些鮮血再度湧出，卻沒有任何讓它們癒合的方法。
手塚摸了摸她的頭髮。即使知道只要自己保持沉默，她一定會因此下定決心，但少年依舊格外正人君子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樣不公平，繪裡。」
女生垂下眼眸，「……一開始，幸村也是這樣說的。」她的聲音帶著某種時過境遷的歎息意味，「可如果事情根本沒有那麼理所當然呢？如果對方也許不想讓我記起來呢？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正是因為事出反常，才更需要你去尋找答案。」手塚總遵循著比旁人更加嚴格的行為準則，「這樣，才不會有誰為此耿耿於懷。」
「你怎麼知道我會耿耿於懷？」
她眨了眨眼睛，神色間無辜而好奇。
「你不一定會，但是，」手塚國光說，「我耿耿於懷。」
「——咦？為什麼啊？！」
手塚國光沉默了片刻——因為他總是不說話，這片刻的停頓也沒有讓繪裡察覺到什麼不妥。他想起，如果她一直記不起來，也就沒辦法得知她是否真的放下過那個人。就算是在感情方面淡漠到極點的手塚國光，面對她時，也無法不在意這一點。
他對研究人與人之間的化學反應並不是多麼熱衷的性格，甚至稱得上有些遲鈍，是她突然闖入他的世界，讓那些本來存在於字典裡的詞彙鮮活了起來，他跟繪裡不一樣，是個一旦投入就格外專注的類型，這麼久過去，在愛情裡面，也只承認了她的名字。
也正因為如此，對旁人為數不多的執著與計較，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因為……」他說著聽上去有些自我的話，看見了對面女生露出好像從來沒有瞭解過他的表情，「我承認一直以來，我都很介意。」
少年眼底緩慢地浮現了一絲笑意，「這種心情，或許會被你稱為『嫉妒』嗎？」
*
「小繪裡——！」
一打開家門就被飛撲而來的常陸院雙子逮個正著，等待了許久的常陸院光蹭著女生的頸脖抱怨，「你回來的越來越晚了，你去見誰啦？」
「有什麼事情非見面不可？」與他的雙子表面活潑又開朗的畫風不同，常陸院馨的語氣危險地接著說，「——難不成是在談戀愛嗎？」
「……」
「關你們什麼事。」繪裡早就習慣了他們的套路，不為所動，一巴掌一個拍開了兩位優秀戲精。
「話不能這麼說嘛。」常陸院光鍥而不捨地追在她的後面往客廳走去，「這麼久不見，你都不想念哥哥嗎？你到底去見誰了？」
「而且跟哥哥談戀愛不好嗎？」常陸院馨還在糾結她的感情生活。
「謝謝您。差不多可以入選年度恐怖故事了。」
繪裡停下腳步，突然想起了什麼，「你們來得正好。」
「哦？」
「幫我個忙。」
「不幫。」雖然嘴上說的無比動聽，但提到正事，雙子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繪裡被他們不加掩飾的表裡不一震驚了一下：「……」
「……偶爾也要點臉吧你們兩個。」繪裡搖了搖頭往樓上走去，常陸院雙子在原地面面相覷了片刻，雖然本意是來尋開心，但北川繪裡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實在讓人掃興。
算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誰讓自己是哥哥呢！偶爾包容一下叛逆期的妹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兩個人在繪裡關上房門之前擠了進去。
女生的房間空曠又單調，看上去沒什麼生活氣息，原本滿懷期待的雙子只看了一眼就興致缺缺地收回了視線，吐槽道，「作為一個少女，你的房間也太無聊了吧……」
「閉嘴。」繪裡有些後悔把他們放進來了。
她又想起自己在跡部家的房間，那裡大概很符合常陸院雙子對「少女空間」的想像。
「總之，我打算還原當時的場景。」
把腦海裡不相干的想法清空出去，繪裡宣佈了自己的計畫。
「——？！」
常陸院雙子眼睜睜地看著她打開連接陽臺的窗戶，看上去想要從二樓的陽臺直接跳到北川家庭院裡那棵有些年頭的古樹上，露出了驚惶的神色——
「等、等等啊！」常陸院光想起了上一次她從樹上摔下來的場面，一瞬間驚的口齒不清，「你到底想幹嘛？！」
「不是說了還原場景嗎？」
女生理所當然的肇事態度讓惡魔雙子腦海裡不期然閃過「這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妹妹」的念頭。
「說不定能想起什麼。」繪裡進一步解釋。
「……你還沒有放棄啊。」常陸院光抹著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這種事情就算想起來對你的記憶能有什麼幫助？」
「有啊，」繪裡說道，「例如說，我那個時候為什麼會離家出走？」
「中二少女離家出走需要理由嗎？！」常陸院光憤怒地反駁回去。
繪裡：「……」
這位少年，你的世界觀可能有點問題。
「我覺得很奇怪啊。」繪裡在他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下，坦然地坐在陽臺的欄杆上，目光落在夜空中遙遠某個的地方，「我又沒什麼朋友，離家出走可以去哪裡？總會有個目的地吧？」
「哦？」常陸院馨面無表情地說道， 「你名下繼承了幾家酒店這件事還沒人告訴你嗎？」
繪裡：「……」
她尷尬地咳了兩聲說，「怪不得我以前那麼囂張。」
「你現在也沒有很低調。」常陸院馨冷靜地吐槽了一句。
「——但還是不對啊！」繪裡總算跳下欄杆，她側身朝外望去，「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隨身物品只有一部壞掉的手機，假設我要離家出走，至少應該帶個錢包什麼的吧？」
見她終於離開了那個危險區域，常陸院雙子松了口氣，開始思索起她話語裡的含義。
「你懷疑當時自己並不是為了離家出走？」
「沒錯。」繪裡說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禁足，想走的話早就走了，為什麼偏偏是那天呢？」
常陸院雙子的神色也隨之凝重起來，「是啊，為什麼呢？」
「……」問題被原封不動地拋回來，繪裡木然地回答，「如果你們不作孽的話，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毫無罪惡感的雙子聳了聳肩，「那你想怎麼樣？」
「暫且到樹上看看吧。」少女右手握拳，敲著另一隻手心，一副『看我想到了什麼好主意！』的模樣。
常陸院伸手徒勞地阻止她：「——別、等等！」
本意是來給繪裡添麻煩而從中獲得快樂的常陸院雙子，在松野一成滿臉看戲的表情下，任勞任怨地不知道從哪裡搬來一架梯子，架在那棵樹下。
「我再也不想來你妹妹家玩了。」常陸院馨氣喘吁吁地說道。
「是的， 」常陸院光點頭，心有戚戚地附和道，「你妹比以前可怕了很多。」
繪裡無視掉他們兩個故意放大聲音的抱怨，踏著梯子爬到樹上，那個害她掉下去的罪魁禍首已經在這裡安下了家，幾隻雛鳥在鳥窩裡嘰嘰喳喳地鳴叫著。
女生跟它們對視著，歎了口氣。
「喂——怎麼樣啊？」常陸院在下麵好奇地問道。
繪裡假裝沒有聽見。
「你不回答就把梯子撤走了哦！」
「……」她憤怒地從枝葉中探出頭，「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你們是惡魔嗎？！」
常陸院雙子遙遙地對她做了個鬼臉。
「慢著，」突然間腦海裡好像閃過了相似的畫面，繪裡低頭看著常陸院雙子，「馨，你往後站一點。」
「沒大沒小嗎你！」常陸院馨後退了兩步，一臉不爽地問，「然後呢？」
繪裡皺著眉頭，跟腦海裡那零星而破碎的畫面較勁，「那天，你站在這個位置對吧？」
「啊？」常陸院馨看了看腳下，恍然大悟，「好像是這樣。」
「……然後你說？」
常陸院馨自然地接了下去：「注意你的腳下。」
【「注意你的腳下——！」】
就是這裡！
她從無數吉光片羽般的回憶裡抓住了其中一條線，想順著這條線往下走去，常陸院雙子的聲音忽然像被什麼隔開了一般，模糊而遙遠。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今天開始你被禁足了！」父親怒氣衝衝的斥責，「——等你想明白再出來！」】
【「你從這個踏出去一步，以後都不要回來了。」母親失望而認真的警告，「一成，把你姐姐送回房間裡。」】
【「我想見你。」
她在陽臺沉默了許久，手機裡傳來無人接聽、轉至語音信箱的系統提示音，女生遙望著夜空、聲音有些寂寥地散落在晚風裡。
「這幾天過得很糟糕，不是因為在家裡總是發生矛盾，也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些話。」
「只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很想念你。」
她是說一不二的性格，這麼說了之後，以駕輕就熟的姿態翻過圍欄，因為一隻手拿著手機，她花費了一些時間才跳到樹上去。
「覺得你很討厭是真的，這一刻依舊喜歡你也是真的。最後跟你說的那句話……對不起。」
假設當時有人見證這一幕，一定會不可避免地露出震驚的表情。在北川繪裡寫滿了傲慢的人生中，她從來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更不可能對誰道歉。
也許正因為如此，她突然感到無比疲憊，聲音低落了下去。
「……我知道這樣說有些過分，無論如何，希望你至少願意見我一面。」她輕聲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北川繪裡！注意你的腳下——！」
「別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臥槽！！！」
腳下有異樣的感覺，沒有等她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失重感已經來襲，那一刻她心裡還在想著，從這個高度就算摔下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兩個姓常陸院的傢伙真的很吵。
再之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不遠處，誰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顯示著「正在發送」狀態的手機落在地上，螢幕垂死掙扎地閃爍了兩下，很快黯淡下來，最終也沒有出現「發送成功」的字樣。】
……
繪裡把在角落裡吃灰的舊手機扒拉出來，當初從維修店拿回來的時候，這部手機資料丟失程度跟她腦海裡的記憶不相上下，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暫停在了從樹上掉下來、死機的那一刻，她沒有去校準明顯錯誤的時間，而是點開了通訊記錄，不出意料呈現的只有一片空白。
已經是夜深人靜的時分，繪裡獨自坐在那棵樹上企圖回憶起自己當時在給誰打電話，但那靈光一現的畫面再也沒有出現過。她洩憤般從枝頭揪了幾片葉子。
「關鍵時刻掉什麼鏈子……」
女生歎了口氣，她想起那個場面，從零星的言語中大概可以拼湊出，兩個人當時應該在吵架或是分手了吧。
只是她……並不甘心。
因為這份不甘心，她付出了許多代價。
想到這裡，突然覺得有些委屈。許多細微卻敏感的念頭湧入腦海，她惡狠狠地揉著發紅的眼眶，下定決定無論如何她也要把這件事搞清楚。
就算是為了那天深夜裡，拋棄一切也想見某人一面的自己。
「喂你哭什麼啊？」陽臺的方向傳來聽上去有些冷淡的聲音，常陸院馨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那裡，單手撐著護欄，「太遜了吧，一點都不可愛。」
「……」繪裡抽了抽鼻子，帶著點鼻音說，「對哭泣的花季少女這麼冷酷，我看你一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了。」
「所以說我們——」
「不了謝謝我不想跟你湊合過。」繪裡立刻堵住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被打斷的常陸院馨神色遺憾，聳肩，「你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沒有。」繪裡對他晃了晃手機，「作為唯一的證據，這裡面什麼都沒有。」
「也不是唯一的證據吧。」還在樹下的常陸院光突然開口，他倚著樹幹昏昏欲睡地接話，「你不是還有一對戒指嗎？」
繪裡想也不想地回，「還給跡部景吾了。」
常陸院光：「……」
常陸院馨：「不是在說你的訂婚戒指——不過，你到底送出去多少戒指？你是三心二意的人渣嗎？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在玩弄我們的感情嗎？」
「……你們兩個首先要擁有人類的感情。」繪裡冷漠地吐槽了一句，「那對戒指怎麼了？」
「那不是你特別訂制的款式嗎？」不愧是時尚界出身的兩位少爺，在他們那個享譽世界的設計師母親的影響下，對相關的問題格外敏銳，「既然如此，多半會存在一個只有你與設計師才知道的理由。」
「比方說——」常陸院光懶洋洋地接著說，「為什麼會是櫻花？」
繪裡點了點頭，「有道理，你們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因為看你糾結還蠻好玩的——哇靠北川繪裡你在用什麼東西砸我？！」
作者有話要說：
把吃灰的伏筆扒拉出來，本來不想寫了，發現居然有人還記得（×）沒辦法，寫吧【這到底是什麼垃圾作者】
*
做個關於結局的小調查，每條線的結局你們更傾向于放在正文還是番外選讀？
第60章 僚機
「——所以，這就是你們大清早來騷擾我的理由？」
櫻蘭高校男公關部，第三音樂室的大門緊鎖著，公關部還沒有開始營業，honey前輩抱著玩偶在旁邊睡的天昏地暗，鳳鏡夜往那邊看一眼，壓低了聲音說話的模樣讓人聯想起動畫片裡的反派。
常陸院光和常陸院馨抱在一起，誇張地瑟縮了一下，「鏡夜好可怕哦！」
「鏡夜大魔王！」
鳳鏡夜不為所動地推了推眼鏡，注視著眼前正悠閒喝著茶的女生。
察覺到他不滿的視線，繪裡放下茶杯，想了想，又戀戀不捨放開了春緋的手，「怎麼能說是騷擾，我們不是朋友嗎？」
她這幅理所當然的態度，讓春緋同仇敵愾地點了點頭。
鳳鏡夜：「……」
「我現在宣佈跟你絕交。」他合上筆記型電腦就要離開，手腕被女生緊緊地抓住。
「鏡夜，你不能見死不救。」
少年掰開她的手指的表情無比冷漠，「為什麼不能。」
「因為，」繪裡神色誠懇地發言，「說實話，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善良的人。」
鳳鏡夜：「……」
常陸院：「……」
「你妹真的很可怕。」
「發現了。」
鳳鏡夜無話可說，過了很久才歎了口氣問，「真的想找到你的設計師，那邊那兩個姓常陸院的不是更合適嗎？」
「不行啦，」繪裡擺擺手，「他們太沒用了。」
須王環：「……」
春緋：「……」
「她到底是怎麼在這兩個惡魔哥哥手底下平安長大的。」
「真的很厲害。」春緋說。
鳳鏡夜的目光安靜的掃過在旁邊看戲的部員，對方立刻噤若寒蟬裝作各自忙碌的樣子，他收回視線，「那為什麼是我？你朋友很多吧。」
「我麻煩朋友也是有原則的啊。」繪裡翻出一個小本子，攤開在少年面前，封面上寫著『失憶備忘錄』，翻開第一行赫然就是：大事找幸村，小事問弟弟，遇事不決鳳鏡夜。
鳳鏡夜：「……」並不覺得榮幸。
他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可是我怎麼記得你什麼時候都在麻煩跡部景吾？」
「……」
「他不理你了？」
「……」
「你說什麼把他惹生氣了？」
「……」
「總不會是拒絕了他吧。」
「……」繪裡回頭，充滿殺氣地問常陸院雙子，「刀呢？」
「幹嘛啊？」
「我覺得他知道的有點太多了。」
常陸院雙子立刻撒丫子歡快地去找刀了，在遞過來的路上遭到須王環拼死的阻攔，三個人在旁邊鬧的不可開交。鳳鏡夜揉了揉被吵得頭痛的太陽穴，不得不屈服於這群腦回路異于常人的外星生物，「你的設計師怎麼了？」
「找不到人了，據說是病退離職，本人在鄉下隱居。」繪裡歎息道，「以常陸院家的消息，目前也只知道這麼多。」
「恩。」鳳鏡夜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好像不覺得這是什麼難事，他在桌子另一邊打開筆記本，過了一會，抬頭奇怪地看了一眼繪裡，「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
「你好帥哦鳳鏡夜！」
就算每天都無止境地聽著比這更直白的的誇讚，但這樣的話從那個傲慢的北川繪裡口中說出來，還是讓人覺得格外驚悚，鳳鏡夜鎮定地推了推眼鏡。
「……請住口。」
週末的公關部依舊大受學生歡迎，因為實在沒有勇氣長時間欣賞有著血緣關係的兩位哥哥、常陸院雙子的小劇場，她跟春緋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櫻蘭，趕赴下一場約會。
「你提前到了。」
看到她出現時，少年顯得有些驚訝，他微笑著與前來搭訕的女生們道別，在她們不甘心的目光裡，朝繪裡走去，「怎麼回事？你看上去可不是什麼守時的人。」
「……一言難盡。」繪裡在露天咖啡店挑了個位置坐下，「你剛從醫院出來？」
「是。」因為之前大病一場，至今也要時不時去複查的幸村精市談及此事時，臉上的笑意稍微減淡，「聽鳳醫生說，你很久沒有去複診了。」
「不去了。」繪裡挑了一杯飲料，「我懷疑他跟跡部景吾狼狽為奸。」
幸村：「……」
「你跟跡部吵架了？」
「差不多吧。」女生心不在焉地說道，「我跟他告白了。」
幸村：「………………」
她好像完全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麼驚人之語，把冰塊攪拌的哐當作響，幸村扶著額頭，罕見地開始懷疑起是自己大驚小怪了，「你喜歡他嗎？」
「現在不喜歡。」
「……那你去告白，也難怪他會生氣。」幸村精市很快就想明白其中關竅，歎了口氣。
「我當然可以瞞著他。」繪裡抬起眼眸，懶散神色中短暫地浮現出認真的計較，「但不管是站在過去的我還是他的角度，都覺得這件事，他理應有知情權。」
「你恢復記憶之後可能不會這樣想。」
女生聳了聳肩，「到時候再說。」
聽到她這樣說，幸村精市有些懷念地微笑了起來，「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繪裡。」
即使一無所知也理直氣壯，在行動之前先明確自己的正確性，這樣的性格，讓幸村精市一度覺得很有趣。但是隨著她出院後面臨的越來越複雜的狀況，還以為會變得更加謹慎一些，結果現在看來，她對事物的透澈觀察中依舊保留著獨一無二的魯莽。
她是那種拿著真心在陽光下行走，從不害怕受傷的人。
「如果不是在醫院遇見的話……」他靠向椅背，表面上不經意地說著，「大概會被你吸引也說不定。」
繪裡驚疑不定，「？！為什麼？」
幸村笑的更加溫柔起來，「你很有趣。」
她覺得這種說法跟小朋友撈金魚時對金魚說『你很好玩』是同一個性質的玩笑，敬謝不敏地回絕，「這個理由聽起來沒什麼說服力。」
「就算是這樣，」少年稍微側了側腦袋，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疏漏之處，質問時神色裡卻帶著天真無辜的好奇意味，「你剛剛，第一反應不是拒絕，對吧？」
「……」
「這不能怪我不堅定，」繪裡難得被堵得無話可說，過了一會兒才悵然地放下手中的杯子，露出了深思的神色，「……所謂美色誤人，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咳——」
幸村精市心有餘悸地拿開吸管。他想人各有所長，自己的確不應該挑戰繪裡的下限。
「沒事吧幸村？」女生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你不說話就還好。」
「……」
三番四次被勒令閉嘴，繪裡不滿地鼓起臉頰，繼續默默地戳著杯底的冰塊，她開始想念在一起時容忍她一直在旁邊喋喋不休的手塚國光了——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麼呢？週末的中午，這樣晴朗的好天氣，大概又在網球場訓練吧。
回家的時候，或許可以順便去他常去的俱樂部看一下。
「在想什麼？」幸村精市冷不丁地發問。
「手塚國光。」反應過來之前，答案已經誠實地脫口而出，繪裡轉頭看見幸村精市一臉了悟的神情，「……你幹嘛試探我？」
「果然麼……有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幸村精市無視了她的問題，摸了摸下巴，「不過既然是手塚君的話，那件事，他應該沒有跟你說吧。」
繪裡困惑地皺起眉頭，「什麼事？」
「雖然很想說『你們的事情應該自己解決』這樣的話，但以他的性格，或許不會告訴你。」幸村精市歎了口氣，接著說道，「U-17合宿時，手塚國光以強勁的實力突圍的同時，接到了德國職網發出的邀請。」
「……」
「按照行程，他本該在去年秋天出發。」幸村精市側頭看著街道兩邊飛舞的櫻花，少年紫羅蘭色的眼眸裡蘊含著說不出惋惜之意，「……繪裡，現在已經是春天了啊。」
作為在日本U-17中名列前茅的網球選手，幸村精市有自己可靠的消息來源管道，繪裡並不懷疑他話語裡的真實性。
但她的神色卻依舊十分動搖，「可是……他為什麼沒有跟我說？」
「去年秋天，你才出院不久吧。」
「他從來不會對我說謊。」
「那麼，」幸村精市收回視線，他的目光如同鎖鏈一般，牢牢地鎖住了女生動搖的內心，「他為什麼不告訴你呢？你向來很聰明，繪裡。」
「……因為……」她無法躲避，直面了那個唯一的答案，「因為，他不打算去德國了。」
「我覺得有些可惜。」幸村精市若有所思地說著，「我們這群人裡，就算有著對實力的絕對自信，也未必擁有足夠的魄力去放棄這個機會。」
「而且就算他這樣做了。」
「以他的性格，或許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曾經為你放棄過什麼。」
聽到這裡，繪裡愣了一下，站起來。她開始明白了近來忙碌的幸村為什麼會抽時間特地見她一趟，「抱歉幸村，我想——」
「路上小心。」少年彎起眼睛的樣子十分溫柔，「替我向手塚問好。」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到了這個時間線的大bug……手塚真的很用心了，我本人這次實名pick他。
端午節快樂。
第61章 抉擇
一路上，腦海裡驀然浮現了許多畫面。
第一次見面時，越過比肩接踵的人群，他沉默的視線、以至今想來依舊覺得不可思議的專注、那樣安靜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生日那天，冷淡又無言、獨立在昏黃燈影下的頎長身影。
過往記憶中他曖昧卻又直白的說話方式。
還有，一旦靠近就會泛起針紮般細微疼痛的心臟，它那麼清晰地提醒過自己：眼前這個人，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輕而易舉地可以影響到她。
但是手塚國光總是沉默著，很容易讓人忽視，他對繪裡來說，比任何人都特殊的重要性。
她可以拒絕嶽人，也可以不把忍足的異常放在心上，甚至在得知自己過去的感情時，依舊不為跡部景吾片刻袒露的真心而動搖。
唯獨是手塚國光，在發現彼此走投無路的那一瞬間，她伸出手挽留過。
那種特殊性，或許暫時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定義為愛情，但一定擁有著「無法承受失去」的必要條件。
繪裡將吵著不停的手機靜音放進包裡，螢幕上常陸院雙子的名字跳的歡快，她懶得理會他們又想出什麼新鮮把戲要捉弄自己，滿腦子都被雜亂的思維塞滿。
那團雜線的中心，纏繞著一個名字。
她在手塚國光常去的網球俱樂部下車，即使在印象中只聽手塚提起、而自己從來沒有來過，但看見她時，教練與其他人都流露出熟稔的表情。
「小姑娘很久沒來了，」一個大叔遠遠地拿著球拍跟她打招呼，「我們還以為那小子失戀了呢。」
繪裡表面笑著敷衍過去，心裡卻泛起莫名的酸澀意味。
手塚國光雖然不善言辭，但從不是逃避現實的類型，又或者說恰恰相反，他是那種任何時刻都勇往直前的人。這樣的他，兩年裡卻鮮少跟別人提起他們已經分手的事情……唯獨在這一點上，他展示了十幾歲少年應有的任性，他接受了事實，卻並不願意承認它。
她在場邊等了一會，手塚剛剛結束訓練，轉頭就發現了她。
「等我五分鐘。」他沒有問她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而是像早已習慣了一般，自然又淡定地問，「吃過午飯了嗎？」
「……」
一時間就連繪裡，也覺得她大週末突然來找手塚是已經成為常態的事情了。
遠離了一群看熱鬧的熟人，繪裡漫無目的地跟在手塚身後，她原本想問他是不是為了自己才放棄來自德國的職業邀請，但這樣的話，現在說出來就像明知故問。
「繪裡。」
「恩？！」
「有什麼心事嗎？」少年停下腳步。
「……」這個讓她無比糾結的人，此刻居然顯得完全置身事外，繪裡一下子回答不上來，「……沒有。」
「那，為什麼一直不說話？」
「……」
一般男孩子，都不會在約會的時候問這種令人尷尬的問題吧？
繪裡確信手塚的戀愛細胞果然為零，跟他繞彎的做法無異於庸人自擾，她歎了口氣，旁敲側擊地提起，「來之前，我見了幸村一面。」
「恩。」
說到這裡，反而是繪裡奇怪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少年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我在見你之前見了別的男生誒，你都不吃醋的嗎？」
「……」手塚稍微皺了皺眉頭，「你喜歡他？」
「幸村精市這種程度的男生，一般人都會有點危機感吧？」
「所以，」手塚低下頭，他專注地凝視著女生，像是非要從她這裡得出答案一般，執著地追問，「你喜歡他嗎？」
「………………」
繪裡後退了兩步，「算了。不跟你計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見了少年的嘴角彎了彎，當她抬眼仔細像看清楚時，他又恢復了肅然而認真的模樣。
突然有一種被捉弄了的微妙感覺。
繪裡移開視線，目光聚焦在道路兩旁的櫻花樹上，她想起了自己迫切想要見到他的真正原因，「幸村說，去年秋天，你收到了德國職業網球的邀請。」
「恩。」
「為什麼沒有去呢？」
「……」他這次沉默了稍久，像是在仔細斟酌答案，隨著他的沉默，女生眉頭越鎖越緊，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她憂愁的眉宇間，最終輕描淡寫、卻又飽含著深意地說了一句，「我不放心。」
「……」
少年的指尖落在額頭上，泛起錯覺般細微的癢意。
繪裡怔怔地望著他，「可是，如果是連幸村都要特地提醒我的事情，那對你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機會……」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身邊的溫度無端降了一個季節。
手塚收攏起指尖，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越過。
「咳，」繪裡意識到自己話語裡的錯漏之處，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追上他的腳步——他本來也沒有走得多快，像是故意放慢了速度等她追上來，「我是說，這種全日本只選中你一個人的機會，一定彌足珍貴——你不應該輕易放棄的！」
「並不輕易。」她說了一大堆，少年只在意最後一句話的重點，「我只是選擇了對我而言更重要的而已。」
被定義為更重要的繪裡有一瞬間啞口無言，「但是……」
「繪裡。」少年罕見地打斷了她，他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認真。「比起幸村精市，你應該更信賴我才對。」
「誒？我當然相信你啊……」
「這個機會很難得。」手塚國光說，「可對我來說，並不是唯一的途經。」
她還要說些什麼，被迫安分許久的手機又開始發出響動，繪裡低頭看了一眼，這次是常陸院雙子的郵件轟炸。
「——你跑到哪裡去了！！」
「——再不回來我們就撕票松野一成那個臭小子了哦！」
……
「——鏡夜找到人了。」
「——你人在哪裡？別玩了快點回來，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失憶前發生過什麼？」
最後一條是來自春緋的訊息。
「——繪裡，因為對方行蹤不定，我跟honey前輩現在正趕往鏡夜追蹤到的地址。如果可以，請儘快與我們匯合。」
她握著手機愣在原地。
雖然將這件事拜託給鳳鏡夜，但她內心並不相信對方可以這麼迅速地解決問題，她以為還有很長的時間去考慮——那個在過往中被竭力掩藏的人，對於自己而言究竟是什麼樣一種存在。
而如今猝不及防地，她就要面對這個答案。
回過神來，手塚已經停下腳步，安靜地站在她面前。一向包容著她的少年，此刻也沒有因為她的突然走神，流露出任何不耐煩的意味。
「我……」她開口想要解釋自己突然不理會他的原因，但少年好像誤會了她的意圖。
「有急事的話，你可以先離開。」他與她同時說。
慌亂之中，繪裡抬眼看見手塚國光的表情，他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還不知道這幾封郵件對繪裡來說，意味著什麼。
「……不。」繪裡關掉了待機介面，「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手塚雖然有些不明白，但也沒有追究她個人隱私的習慣，他點了點頭，不再過問這短暫的插曲。直到走了很遠的路，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繪裡，才從不知在想什麼的狀態裡脫離出來。
「國光。」
「恩。」
「你說我應該信賴你，」她在午後溫和的陽光中仰起頭，「但是，你也應該同樣的相信我才行啊。」
「……」
「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少年皺起眉頭，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能放心。」
「就算這樣，他們見到我還是躲著走啊。」女生頗為驕傲地說著，「我很厲害的，他們都怕死我了。」
「……」聽到這惡劣的言論，手塚竟然沒有以教導主任的姿態教訓她，而是搖了搖頭，「如果可以，希望你交更多的朋友。」
繪裡：「……」很好，你難倒我了。
她有些洩氣。
「可是……就算我脾氣又差、性格又壞、沒什麼朋友……也不想因此成為你的負擔啊。」女生垂著腦袋，聲音隨之低落下來，「國光，你明白嗎？」
「……」
「如果你因為我而留下來，」她說，「我會很難過，比不能經常看見你還要難過。」
少年一向淡然的臉色不可避免地浮現了一絲怔意。
本就不善言辭的少年好像被誰按下了靜音開關，沉默地抿直了唇角。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她不為此耿耿於懷。無論在旁人眼裡成長的多麼迅速，這麼多年過去，他依舊是那個看到喜歡的女生露出沮喪的表情，就束手無策的少年。
「抱歉，」少年冷淡地皺起眉頭的模樣十分苦惱，「是我沒有照顧你的心情。」
「……」
明明他已經做了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大限度的讓步，卻還是對自己道歉的姿態，讓女生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紅色，「國光是白癡嗎？」
「……」
「不要跟我道歉。」她抓著少年的衣擺，「如果你跟我說『我想要去德國打網球』這樣的話，或許我會任性地阻止你……可是，你也太笨了。因為你什麼都不肯說，我反而想告訴你——」
「你去德國吧。」
「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完成你的夢想。」
「在這之後，」繪裡抬起頭，她看到少年伸出手，溫熱的觸感落在眼角，泛起的淚光很快消失在他的指尖，「你要回來。因為我在這裡。」
手塚對上了女生泛著水色的雙眸。
她其實從來都不是多麼成熟的性格，此時此刻說著這樣果斷的話，也還在努力強撐著不肯讓眼淚掉下來。少年在心裡歎了口氣，久違地又出現了那種『糟了，沒有辦法了』的心情。
好像是覺得氣氛過於沉重，女生盡力展現了一個笑容，「而且我還蠻有錢的，可以去看你的比賽，你要是想念我的話——」
沒有說完的話，被遠處鳴笛的聲音阻斷，繪裡滿懷著不好的預感轉頭望去，果然看到一輛騷包的紅色超跑大搖大擺地出現了東京街頭，常陸院光從車窗裡探出頭來。
「抓到你了哦！」
「壞孩子又背著哥哥們擅自約會。」常陸院馨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摘下墨鏡，視線在兩個人身上遊弋片刻，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自己手機有定位嗎？」
「——？」繪裡不可置信地問，「你居然黑了我的手機帳戶？！」
「你這個所有密碼都是自己生日的自大狂有什麼值得黑的！！！！」常陸院光忍無可忍，用更大的音量吼回來。
繪裡：「……」
作者有話要說：
理論上，手塚是很難吃醋的類型。
雖然你們沒有任何人在意，但我想要坦白，常陸院使我快樂。
第62章 櫻花
直到被常陸院雙子按在座位上，繪裡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手塚好像對她的兩個哥哥並不陌生，囑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原本在旁人面前會表現更加頑劣的雙子竟然也沒有懟回去，而是默默看了他一眼，一副「算了算了，不想惹」的態度，神色正常地跟他道別。
「啊……」跑車駛離那條街道之後，在音樂與音樂的短暫安靜之間，常陸院光長歎了一口氣，「開個暖氣吧。」
「已經快夏天了，光。」常陸院馨拒絕了這個無理取鬧的要求，瞥向一眼後視鏡，「我敬佩你的抗寒能力。」
「哪有那麼誇張！？」繪裡立刻反駁回去。
她說完之後，仔細回想了一番，當她站在旁觀者角度觀察手塚與別人相處時，即使並非有意，少年的舉止間也總帶著凜然而疏離的冷淡——那是和自己在一起時，並不完全相同的手塚國光。唯獨在面對自己的時候，他偶爾會展現出與普通少年人無異的瞬間。
她又想起剛剛手塚與自己道別時，難得溫和的模樣。
或許他對繪裡即將要做的事情並非一無所覺，只是他總是很沉默，這份沉默在繪裡看來既包容又狡猾——他那麼瞭解繪裡，在相處時，常常讓繪裡有著一種『他比自己多談了一場戀愛』的不平衡感。他一定什麼都猜到了。
「喂。」紅綠燈的間隙裡，常陸院馨敲了敲方向盤，側頭對她說，「如果你不想去的表情再明顯一點，我就調頭了。」
繪裡情不自禁順著他的話，摸了摸自己的臉，車窗外路燈變換，鳴笛聲克制地響起，像是突然被驚醒，女生搖頭說，「……開車吧。」
目的地是遠離繁華城市，某個不知名的小鎮。
到達鳳鏡夜指示的地點時，常陸院露出了失策的表情，「……應該開直升機的！」
繪裡抬頭遙望著眼前這座看上去荒無人煙的山林，罕見地贊同了他們兩個的意見。然而現在為時已晚，他們只好順著凹凸不平的臺階向上攀爬。
「你這個設計師還挺有個性的。」在看到建立山腰上的房屋時，常陸院光表面十分欣賞，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嘴裡卻說著，「我要整死他。」
繪裡點了點頭說，「先讓我問完。」
「你們三個真的很沒有人性。」蹲在院子門口拔草的須王環吐槽了一句。
「白癡殿下怎麼在這裡？」
「我們都進不去，」他拍了拍手，從地上站起來，一臉委屈地指著緊閉院門，「他只肯見春緋和Hoeny前輩。」
「？！」繪裡警覺，「萬一是個變.態呢！」
「放心吧，不會比honey前輩可怕的。」
聽到這不負責任的發言，繪裡憤怒地越過須王環去按門鈴，響了半天之後，視頻裡才晃悠悠地出現了一道身影，「不是說了不見你們嗎！」那個頹廢中年人的目光掃過常陸院雙子、須王環與鳳鏡夜，落在繪裡身上，「……啊！是你啊！快進來吧！」
本以為會被刁難的繪裡：「……」
「其他人就別來了。」他無情地宣佈，「鄙舍不歡迎任何比我帥的男性生物。」
「……」
被定義為『不比他帥』的honey前輩眨了眨眼睛，一點都不生氣，懷裡抱著一堆甜品跟繪裡打招呼，「這裡有很多好吃的哦~」
「……」扔了吧，這個沒有用的叛徒。
在屋主的強烈抗議下，公關部眾人依舊無視了這條規則，從敞開的院門徑直進去。「我們哪有您英俊！」須王環給出了這種審美瞎到外星的發言後，設計師不情不願地招待了他們。
喝過一杯有可能被投毒的茶後，繪裡拿出了那對戒指。
「這個，是您的作品對嗎？」
「……」設計師遲疑了片刻才回答，「嚴格來說，這是由我和妻子共同設計的。我早就猜到你會因此而來……只是，沒想到隔了這麼久。」
繪裡咳了一聲，「發生了一點意外。」
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不過，就算你早些時候來，我大概沒空見你……前段時間，我的妻子去世了。」
繪裡愣在了原地，原本想問的話哽在喉嚨裡。
氣氛沉默了一會兒，男人才接著說道，「一開始，我並不想接這個設計，是她在見過你之後，非要接手的，那個時候，她的病情已經惡化了。」
「……為什麼？」
「她說，從你身上看到了自己。」回憶起妻子，他笑了笑，「不過啊，不管我怎麼畫，她總是對我的設計圖紙說『不對，不是這樣的。』，直到最後她離開，我也一直沒有明白，她究竟想要什麼。」
「……」
「所以嚴格來說，你手上的並不是完成品。只是當時我心情太糟才匆忙交給你，關於這一點，我很抱歉。」
鬍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直起身，朝她低下頭。
「不不不……我沒有關係的。」繪裡擺了擺手，「請不要這樣。既然設計的理念並不明晰，那麼，初衷是什麼呢？我是指，那個櫻花圖案……」
「那不是你提供的嗎？」設計師疑惑地皺起眉頭。
「我？」
設計師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個平板，點了幾下，將螢幕翻轉過來。
螢幕上面顯示著一副簡單的櫻花花瓣彩鉛。
「——就是這麼一張簡單的圖片，」設計師搖頭，他低落地歎了口氣，「我至今仍不明白，她究竟想讓我做什麼樣的設計。」
繪裡看了一會，除了確信自己絕對畫不出這種水準之外，得不出什麼別的結論，「這張圖片，可以傳給我嗎？」
設計師雖然困惑，但也依言發到了她的手機上。
下山的路比來時更加艱難，因此沒有呆多久，繪裡就向他告別。臨出門前，她猶豫了片刻，又折回廊下，對客人還沒離開就抱著酒瓶的中年男人說，「這對未完成的戒指寄託了尊夫人的感情，我留在這裡，說不定有一天，您能夠想清楚她的心意。」
設計師驚訝地抬起頭，「你不要了麼？我的作品可是有價無市的啊？」
「……我不要了。」繪裡將那對困擾她許久的盒子輕放在廊下，好像壓在心口的大石轟然落地，她不禁有些恍惚。
「我想傳達的心意已經落空，」她撫著空蕩蕩的心口，努力露出一個笑容，「但是她想要告訴的你事情，希望你能夠明白。」
察覺到她的異樣，春緋走上前，擔心地扶著女生搖搖欲墜的身體。
「……既然如此，多謝你的好意。」自傲的設計師將盒子握在手裡，他的目光巡視在兩個女生身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也不能白收，如果有一天你們要結婚的話，我答應給你們免費設計。」
春緋：「誒？」
繪裡的「好啊——」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常陸院雙子捂著嘴，拖著離開了，一邊走還一邊憤怒地回絕，「不會有那一天！你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奇怪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鳳鏡夜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我以為你會問多一點。」
「他那個樣子，也問不出什麼。」
「你比我想像中果決，也比想像中更心軟。」鳳鏡夜沉思片刻，「之前定義你的那些話，是源於我的偏見。抱歉。」
「沒關係啦。」繪裡聳肩，「我以前說不定真的是那種人呢。」
少年搖了搖頭，他沒有再解釋什麼，而是點開她的手機螢幕，亮起來的瞬間，那張櫻花彩鉛就顯示出來，「那現在，你打算放棄嗎？憑這一張圖片，不太可能找到什麼線索。」
「這幅畫我確實沒有頭緒，」繪裡歎了口氣，她伸出手，指尖落在螢幕上，「但是這張紙我很熟悉。」
螢幕上的紙張看上去跟普通紙沒什麼兩樣，鳳鏡夜順著她的提示，才看到角落並不明顯的標誌，「這是冰帝專用的繪圖本？」
「……是啊。」
繪裡在房間裡翻了許久，才找到上個學年的課表。她對照著課程介紹比較了一晚，將目標鎖定在去年的生物觀察選修課上。
「誒？去年的作業本麼……」生物老師在辦公室見到女生時，露出了尷尬的表情，「我從來不批改作業，我是個開明的老師，你們都是最優秀的。」
看穿了他心虛的說辭，繪裡無奈地歎氣，「那放在哪裡了？」
「倉庫吧……？」生物老師交給她一把鑰匙，「最外面那幾箱裡，應該有你們年級的作業。」
被用來當做倉庫的教室灰塵漫天，繪裡咳了一聲，認命地戴起口罩，在一堆本子裡翻找自己班級的作業。下課鈴聲響了第四次時，她才找到了寫有自己名字的作業本，然而攤開內容卻是一片空白。
「……」以前的她想必很清楚這位老師的習性，直接交了白卷。
繪裡正要合上箱子，接受自己一無所獲的現實時，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往下翻了一會兒，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忍足侑士的名字。
她抽出那本繪本，忍足寫作業的態度也不認真，但哪怕是在本子上隨手畫的植物速寫也看得出其中令人望塵莫及的天賦。繪裡翻了幾頁，怔怔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她終於找到了那張櫻花彩鉛，與手機上不同的是，旁邊還有她自己無比熟悉、屬於北川繪裡的字跡。以自己在他人口中傲慢的形象，她沒有想到，那個時候的北川繪裡，也有著這樣心思柔軟的片段。
【如果說喜歡有顏色的話，應該是櫻花的顏色。】
【因為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櫻花的季節。】
【因為你最接近我的時刻，是櫻花落在肩頭的瞬間。】
【所以我的喜歡是這朵花的顏色。】
【侑士，你覺得呢？】
下面空白的地方，少年的筆跡遒勁有力。
繪裡甚至可以想像到，他寫下這行字時，顰起的眉頭、稍顯煩惱，唇邊卻泛著縱容笑意的模樣。
【——我覺得，不要因為老師不看作業，就在我的本子上亂寫，繪裡。】
作者有話要說：
翻車了吧忍足侑士。
第63章 棄之
從倉庫出來，繪裡又去了一趟辦公室。
「除了這個還交了什麼作業嗎？」生物老師望著天，想了想說，「好像還有一份觀察視頻日記來著，但是我沒看過，可能需要花時間找找。」
「……」繪裡在他的電腦上調出年級幾百份作業，咬了咬牙，「至少你也給作業署個名吧……」
「我是個自由的老師——」
「不想被投訴就別再說了。」繪裡打斷了他，「這些我都要複製一份。」
在放學之前，進度條才堪堪走完，女生動作俐落地拔出硬碟。
「那個，北川同學，」生物老師見她一臉殺氣，在背後瑟瑟發抖，「你要這些有什麼用嗎？」
「我好學。」
「少來了，你根本沒寫過這門作業。」生物老師明察秋毫道，「你選我的課不就是為了跟忍足同組，讓他幫你做作業嗎？」
繪裡：「……」
為什麼會得出這種結論？
「你幹嘛這樣看我？」生物老師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搖頭，「我有點兒被打擊。」
北川繪裡捫心自問，哪怕是現在大家都覺得性格還不錯的自己，也不會為了作業煩惱。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好學生，偶爾聽課就很讓人欣慰了。而當初那個更加傲慢的繪裡，願意乖乖地出現在課堂上，幾乎沒有別的可能。那裡有她想見的人。
——她想跟忍足侑士呆在一起。就算是無聊的選修課也不在意。
「啊？你說什麼。」
「沒事。」
女生一臉神色恍惚地離開了。
她關上辦公室的門，站在門外握緊了手中的硬碟，低頭無聲地歎息，來勢洶洶的憤怒與茫然被老師理所當然的質問衝垮了一些。她忽然發現，無論是模糊記憶中的相處的片段、還是旁觀者的說辭裡，從來沒有任何人肯定過，她對他的心意。
如果這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或許也會因此動搖也說不定。
……所以，他當初同樣沒有相信，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
女生的唇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苦澀笑意。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的話，她就會發現，這樣的笑容在她恢復意識以來，從未出現過在自己的臉上，但她卻對此並不陌生。
那是，唯獨想起某個特定的人時，會流露出來的表情。
選修課的老師雖然不太靠譜，但對佈置作業還是非常熱衷，繪裡一個個點開那些視頻觀察，打著哈欠拖進度條，終於在看了幾百個動植物解說後，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仙人掌，叢生肉質灌木……」她的狀態有些困倦，對鏡頭裡的綠植念著書本上的內容，「……喂，侑士，我們一定要做這個嗎？」
「不好玩嗎？」少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鏡頭微微晃動，對上了來人的身影。
「無聊。」
「那你為什麼非要選這門課？」少年伸出手，在女生的額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雖然我也覺得這門作業沒什麼必要，但難得有機會讓你交作業。所以——」
「就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女生的聲音有些憤憤不平。
「開玩笑的。」他見勢不妙，警覺地退後了兩步，裝模作樣去看植物園裡其他的植物，「好啦，你也可以不做，反正也沒有人會檢查。」
少年的身影從鏡頭裡漸行漸遠。
「那我這是為了誰啊……」他離開之後，鏡頭失去了焦點，畫面變得有些模糊，女生歎了口氣，「十二月五日，天氣還不錯。」鏡頭象徵性地轉向天空，又移回來，畫面終於聚焦在遠處少年的身影上。
「忍足侑士，今天也是個白癡。」】
繪裡直起身，態度不禁認真了起來，可是當畫面再度跳轉時，卻出現了訪問受限的提示。
「喂鳳鏡夜，你們學校網路不好。」繪裡毫無自覺地開始甩鍋。
「……」
戴眼鏡的少年，在接待客人的同時抽空瞥了女生一眼，如果她有點覺悟的話，就會知道那一眼的含義多半是「再吵我就整死你」，但是她不僅沒有察覺到，還高興地朝他揮了揮手。
「我覺得鏡夜要被氣死了……」須王環小聲地吐槽了一句。
「所以說，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常陸院光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自從她來了之後，我們的生意慘澹的不是一星半點，雖然是個草包，但還挺能唬人的。」
「不要這樣說你妹妹啦！」春緋用餐盤拍了拍他的頭。
一行人紛紛噤聲，對著坐在教室另一邊的玩電腦的北川繪裡發起呆來。
視線中心的繪裡沒有發現自己給公關部帶來的困惑，還在跟突然黑屏的電腦較勁。在找到這個視頻之前的一個星期裡，她都沒有去冰帝上課。除了暫時不想看見忍足侑士這個原因外，也擔心其他人動搖她對真相的決心。
畢竟無論是跡部景吾還是向日嶽人，都與忍足關係匪淺，而她想要明白的事情一旦公之於眾，會影響的絕不止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裡，女生歎了一口氣。她突然有些明白忍足侑士整天一副什麼都知道卻對任何事都保持沉默的態度了。有時候知道的越多，必須顧忌的事情也隨之增加。
「網路沒有問題。」鳳鏡夜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俯身觀察她的螢幕，「……這是個加密程式。」
他才剛剛把密碼框調出來，女生就理所當然地往上面輸入了幾個數字。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是北川繪裡自己的生日。
然而，「密碼錯誤」的無情提示鮮紅地出現在螢幕上。
「……」就算是一向淡定如鳳鏡夜，在稍微克制了幾秒後，還是忍無可忍地吐槽了一句，「你都失憶了，為什麼還那麼有自信？」
「我所有密碼都是這個嘛。」女生尷尬地咳了一聲。
「自大狂繪裡∼」常陸院雙子朝她做了個鬼臉。
「……我還沒有說完。」鳳鏡夜冷靜地推了推眼鏡，「這個加密程式只會出現三次輸入密碼的提示，三次失敗後立刻啟動自毀保護。恭喜你，已經用掉了三分之一的機會。」
繪裡：……
她迅速從鍵盤上拿開自己不安分的雙手，態度誠懇地建議鳳鏡夜，「這件事，你可以早點告訴我的。」
鳳鏡夜說，「我知道。我故意的。」
「……」
繪裡覺得櫻蘭根本沒有愛。
她把這段加密過的視頻導入舊手機裡，這部跟著她失憶的手機除了螢幕時間顯示錯誤，一切功能都很正常。但雙子看見她這樣做，就差沒留下鱷魚的眼淚了。
「居然還會用壞掉的手機，」常陸院光不可置信地說，「是哥哥沒有給你零花錢嗎？」
「我這個月就開始給你打錢。」常陸院馨穩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來，你也把銀行卡給我，我們一起回憶一下你的密碼……」
「……別做夢了。」北川繪裡果斷拒絕了他們不懷好意的關心，把手機丟回書包裡，「我回學校了。」
時隔一個星期，繪裡再次出現在冰帝校園裡，怎麼看都有哪裡不對勁，他們學校校門口以前有這麼花團錦簇的拱門和浮誇的紅地毯嗎？
「是文化祭哦。」
直到在校道上跟鳳長太郎偶遇，少年才解答了她的困惑，「前輩這段時間沒來學校，發生了很多熱鬧的事情呢。」
北川繪裡對此不太感興趣，「一看就是跡部景吾的畫風。」
「唔，部長反而沒怎麼插手。」鳳長太郎想了想，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提起，「他最近心情不太好，學生會沒有人敢拿文化祭的瑣事打擾他。」
「……」繪裡沒有追問跡部景吾為什麼心情不好，雖然鳳長太郎本性純良，但他什麼驚人之語都說得出來。
「我有事找侑士。」她生硬地岔開了話題，「你知道他在哪裡嗎？」
鳳長太郎仿佛沒察覺到她的回避，微笑著說，「忍足前輩的話，現在應該在禮堂吧。」
禮堂門前人來人往，繪裡路過無數個穿著奇裝異服的同學，才堪堪踏入大門，一陣寒意就洶湧而來。她下意識地收攏起雙臂。
「好像在彩排冰雪奇緣……」擁有身高優勢的鳳長太郎朝臺上看了一眼，解釋道，「因為要保存道具，所以冷氣開的很低。」
繪裡點了點頭。
她朝前走去，臺上傳來麥克風的雜音，清晰地回蕩在禮堂上空。
「跡部會長，有時間確認正式演出的流程嗎？……會長？」
少年好像在忙別的事情，過了一會才低聲應了句，「恩，知道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繪裡稍微晃了晃神。
鳳長太郎一進門就被相熟的同學叫走，繪裡獨自環顧著亂而有序的禮堂，始終沒有找到忍足侑士的身影。她繼續朝前走去，離麥克風裡的聲音越來越近。
「……北川同學，有什麼事嗎？」
直到她站在舞臺正下方，組織這場活動的學生會成員才猶疑不決地叫住了她。
繪裡抬起頭，跡部還在跟主持人確認流程，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她移開了視線，「我找忍足侑士。」
「忍足同學啊……」那個女生想了想，「現在應該在二樓演播室吧。」
女生指向舞臺對面觀眾席的通道，「從那邊走上去，那個玻璃窗戶的地方就是演播室，他在裡面調試音響。？說起來，音響很久沒有動靜了——」她說著說著，突然反應過來，拿起對講機，「忍足侑士，你真的有在好好工作嗎？！」
「來了來了。」少年懶洋洋地說著。
麥克風的聲音終於被關掉，禮堂裡回蕩起不知名的輕柔鋼琴曲。
大概是忍足侑士偏好的類型，繪裡在聽到前奏的瞬間，立刻就能想起整首曲子的旋律，她可以完整回憶起這首曲子的琴譜，卻不能想起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與什麼人一起聽過。
記憶模糊而曖昧，殘留下短暫的悲傷擊中了心臟某處。
注意到她突然變化的神色，陌生的同學好心而好奇地湊近了她，「北川同學，你怎麼了？」
「沒什麼，有點冷。」她敷衍了一句，轉身朝演播室走去。
在她身後，一直對著稿子的跡部景吾抬起頭來，他依舊沒有朝她的方向投去任何一瞥，卻吩咐了旁邊的人，「把窗戶打開。」
「誒？！」學生會成員有些驚訝，提醒道，「會長，開窗的話，我們的道具會融化的。」
「我知道。」
「可是——」
他還想再為可憐冰雪奇緣劇組的道具爭取存活率，話還沒有出口，就被他們的會長大人態度強勢地打斷。
「冷氣也關掉。」
「是是是，我現在就去。」為了避免他們會長再突發奇想，他只好無奈地應下，迅速消失在跡部會長面前。
另一邊，繪裡邁上臺階。
她停在演播室門外，隔著透明的玻璃門，看見忍足侑士靠著椅背的身影，就算被教訓了一頓，他還是沒有好好在工作，只是象徵性地把話筒對著正在放歌的手機，偽裝出調試音響的假像。
一向被人譽為天才的少年，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有認真對待的動力，因為得到太過輕易，所以在學會珍惜之前，更先學會了放棄。
而那些被他棄之如敝履的事物裡，其中或許也包括了，她的心意。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來說，我的完結倒計時的意思是最多還剩下五章。
雖然……我兩年前就說快完結了……
第64章 承諾
「忍足侑士，你到底有在好好工作嗎？！」
少年伸手拿起在桌沿搖搖欲墜的對講機，敷衍地應了一句，終於勉強想起自己的職責所在。隔著演播廳落地的玻璃窗戶，他的視線落在怒氣衝衝的組織委員身上，再然後，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對面的繪裡。
才幾天沒見，女生的背影好像又單薄了一些。
在他的注視下，女生轉過身來，抬頭往演播廳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後步履堅定朝他的方向走來，那樣的姿態與往日某一幕微妙重疊。
以少年天才的記憶力，很快就想起——那是她病休將近一個月後，第一次出現在冰帝的場景。
【那天是雨季裡難得晴朗的早晨，網球部的晨訓剛剛結束，在回教室的路上，忍足聽到了對他來說無比敏感的名字掠過心臟。
「北川繪裡回學校了耶——」
「不會吧？她不是退學了嗎？」
少年愣了一下，他以為以對方的驕傲，在那天之後，應該不會再想見到他才對——她已經很久沒有來學校了。
而現在的情況，一定有哪個環節出了錯。
忍足站在走廊的窗戶邊，看見女生踏著晨曦燦爛的光芒，一臉無辜地穿過竊竊私語的人群，她的茫然與周圍人敬畏的態度格格不入，讓他忍不住有些想發笑。
他目光柔和，像是怕驚擾什麼美好的事務一般，輕輕地落在女生身上。
她白皙的臉龐迎著朝陽，顯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耀眼，過往負擔在她肩上的那些不得已的錯失、破碎的感情、被迫放棄的不甘……如同施過魔法般消失不見。
這是忍足侑士向來秉承著「正確」原則下，難得想要縱容的錯誤。
倘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一切開始之前，命運曾給過他獨一無二的選擇權。
而少年只是站在一旁，看她迷失在冰帝錯綜複雜的校道上，他停在窗戶邊，不久之後，就看見嶽人一臉生氣地把繪裡帶回教室，誰都不知道，在那個與往常無異的早晨，面對著空無一人的校道，少年安靜地站了許久。
他沒有靠近他們哪怕一步。】
在走神之際，身後傳來了推門的動靜，繪裡已經走進演播廳，罔顧正在工作的廣播，輕聲地念出他的名字。
「侑士。」
有那麼一瞬間，忍足覺得整個禮堂都寂靜了，大部分人好奇地抬起頭，往演播廳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些人裡面，甚至包括了從一開始就對她視而不見的跡部景吾。
忍足不緊不慢地關掉了廣播，轉椅旋了半圈，他將所有心思各異的打量都拋在身後，對上了女生的視線。
「繪裡，你找我？」
她的目光動搖了片刻，才點了點頭，「……是。」
「有事嗎？」
繪裡摩挲著手機磕碰的痕跡，像是從中汲取了什麼勇氣一般，她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搭在少年的椅背上，迫使他不得不直視著自己。
同樣地，她也必須直面著少年專注的視線裡、所潛藏的含義。
「這幾個月以來，我學會的東西不多，」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乾澀，「但是有一點，我比其他人都感想深刻——不是任何事情，都像表面看上去那樣輕易。」
「所以，在我做出結論之前，至少想聽你一句實話。」
「忍足侑士，」她倒映著某種悲傷情緒的眼眸與過去漸漸重疊，讓少年不可避免地、被捲入往事的漩渦裡，「——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究竟是我的什麼人？」
【「既然你說過，我只是太寂寞了，所以誰都可以。」她的聲音混雜在嘈雜的雨聲裡，顯得有些模糊，「——那麼，為什麼你不可以？」
暴雨的遊樂場，熱鬧的場景變得前所未有的冷清，整個世界好像只容得下彼此的身影。
他仰起頭，看見水珠順著她的側臉滑下，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雨水。少年的心臟驀然抽痛了一下。他啞口無言半響，彎了彎唇角。
「大概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吧。」他伸手，動作輕柔地拭去女生臉上的水珠，「在所有可能性裡面，唯一不被允許的，只有我們。繪裡，你真的想明白為什麼嗎？」
女生張了張嘴想回答時，被他難得強勢地打斷。
「因為比任何人都在意你，所以在你自己察覺之前，率先察覺了你的視線落在誰身上。」
「因為喜歡你，所以就算明知道你會因此受傷，也還是隱瞞了你的心意。」
她的瞳孔顫抖著，以某種明確的抗拒姿態，搖了搖頭，「……侑士，你在說什麼？算了，你不用跟我解釋。」她在他開口之前，伸手想要捂住耳朵，在那之前，手腕被人握在溫熱的掌心裡。
「難道現在，你想要跟我說，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景吾嗎？」
「我當然——」
她理所當然的態度，在脫口而出後，卻發現之後的言語，並不能那麼輕易地說出口，她語無倫次起來，「可是這關你什麼事？這又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的地方就在這裡。」即使她已經開始慌亂起來，少年的語氣依舊不緊不慢，「你轉學的消息，我是從跡部景吾那裡得知的。」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短暫地微笑了一下，「忘記告訴你的是，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他其實很高興再遇到你。」
這聽起來溫馨的話，在此刻場景的襯托下，卻顯得無比諷刺。
「……」
「所以我一直有些好奇，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
「因為這份好奇心，那天在美術室的門口，我擅自接近了你。」
在她的沉默裡，少年緩慢地放開了手。
「繪裡，這份感情裡，你不無辜，我也不無辜。如果你真的想傷害什麼人，輕而易舉就可以做到。」他清晰而殘忍地說著理智的話，「現在……你還能說你問心無愧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女生已經冷靜了下來，只有稍稍顫抖的睫毛暴露了她此刻的心緒，「侑士還是很傲慢。我有沒有喜歡過誰，不需要你為我結論。」
「對不起。」他從善如流地道歉。
「那麼，你和你無可救藥的聰明能不能告訴我，」她垂下眼眸，「如果早知道我們會走到進退兩難的地步，你還會為我推開美術室那扇門嗎？」
「……」少年只稍微沉默了片刻，輕聲卻堅定地回答，「我會。」
他聽到女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侑士根本不聰明。」繪裡從椅子上站起來，也許是淋過雨的緣故，她踉蹌了一步，好在少年立刻扶住了她，才避免了摔倒的危機。
「我跟你不一樣。」但向來執著的女生只是安靜地掙脫了他的手，「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她單薄的背影在雨幕中漸行漸遠。】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究竟是我的什麼人？」
忍足侑士凝視著女生，仿佛看到命運拋給了他的第二個選擇權。可他執迷不悟，依舊想要選擇那個她給出的答案。
他聽到自己緩慢而冷靜的聲音，「我當然是你的朋友。」
「……」
女生面無表情地直起身，她說了一聲「好」，目光落在窗外熱鬧的禮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開口問，「侑士的生日是十月份嗎？」
「恩。」
「十五號？」
「……恩。」
繪裡點開手機螢幕，調出那段生物課的視頻，她按照鳳鏡夜教的方法，再次打開了密碼輸入框。
1。
她看見跡部景吾在舞臺中央，拿起了麥克風，似乎在跟燈控台的人對話，耀眼的光芒不斷以他為中心變幻。他簡單站立的姿態，已經比任何燈光都更加引人注目。
0。
岳人被熟悉的同學勾著肩膀走進來，少年總是一副單純開朗的模樣，此刻笑容卻有些心不在焉，不停地回頭找尋什麼人的模樣。
1。
另一部手機在背包裡震動了一下，她猜應該是手塚剛下飛機發來的消息。那個嚴肅卻對她格外溫和的人，現在已經站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開啟他另一段註定輝煌的征程。
5——
螢幕短暫地卡機了一下，終於跳出瞭解鎖成功的提示。
繪裡把手機放在忍足面前的桌子上。
「侑士一直對我很好，但是，並不是沒有辜負過別人。」
視頻自動播放，她曾經的聲音落進耳朵裡，記憶不安分地開始湧動，繪裡閉了閉眼，盡力壓制住腦海裡突如其來的畫面。她開始覺得有些頭痛。
「這部手機的時間停在我受傷那一天，我一直沒有糾正過來。是因為想要告訴你，二月十七日，晚上十一點零三分，是她喜歡你的最後一分鐘。」
「在這一分鐘之前，她想去找你，跟你說對不起，最後說的那句話並不是真心的。」繪裡看見少年倏而蒼白的臉色，無論是記憶中還是後來，她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搖的模樣，但她依舊無動於衷地接了下去，「她想說……她喜歡你。」
「在北川繪裡的人生中，有過那樣的時刻——放棄了她的驕傲，也放棄了其他任何人，唯獨想要走向你的時刻。」
「但是你沒有相信她。」
「這個視頻的內容，我沒有看過，今後也不會看。」女生在關上門之前，最後說了一句話，「忍足侑士，我答應你，我當你的朋友。」
她把神色動搖的少年，與播放著視頻的聲音一同關在門後，朝樓梯走去。
冷氣好像已經停了，但她依舊覺得很冷，從心底泛起的冷意讓人難以忍受，繪裡皺起眉，她扶著觀眾席的椅子，停下了腳步。
禮堂的燈光閃爍，跡部景吾聲音冷淡地指示著燈光效果，光芒落在眼底，眼前開始變得一片模糊。就在她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是嶽人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喂，」身手俐落的少年躍上臺階，他將將扶著女生快要倒下的身體，擔憂地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繪裡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撫道，「請你務必冷靜一點。」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
模糊的聲音仿佛隔著雲霧，聽不真切，繪裡斷斷續續地想到，看來嶽人一點都不冷靜。再然後，她聽到了本該由跡部景吾拿著的話筒掉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雜音。
她有點想笑，又有點難受。
她想問你不是再也不理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心碎2018
我永遠喜歡跡部景吾.jpg
第65章 虧欠
話筒砸在地上，滾了幾圈，鬧出來的動靜讓兵荒馬亂的禮堂凝滯了幾秒鐘。忙碌的學生不約而同地停下手裡的動作，朝舞臺的方向望去，發現本該站在臺上發號施令的跡部景吾正快步穿過觀眾席，他的身影分開了人群，來到繪裡面前。
與此同時，在演播廳的忍足侑士也聽到了響動，少年的內心湧動著一股不安，他推門走出去。
躺在嶽人懷裡的女生臉色蒼白，額頭上冒著細細的汗，好像在被什麼可怕的夢魘困住一般、皺起了眉頭，在跡部來到她面前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指尖動了動，很快又陷入昏迷。
「會長，我去找校醫過來。」熱心的同學跑出禮堂。
跡部景吾好像沒有聽到，他蹲下來，伸手觸碰了她不安分的指尖，只摸到沒有一片溫度的冰涼。他有些生氣地想應該早點關掉空調的。
「她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剛來就看到她暈倒了。」嶽人奇怪地看了自家部長一眼，他覺得對方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就算是在比賽最艱難的時候，性格張揚的少年也從來沒有露出這種冷凝到足以凍結空氣的表情……他在心裡有些困惑地想到，不是說不熟麼？
跡部應了一聲，這時他聽到在一片寂靜中突兀的腳步聲，抬起頭來，對上了忍足侑士的視線。
電光火石間，那句不慎從廣播中洩露的「侑士」湧入腦海，腦子裡好像抓住了一根線。他說不清那是什麼，情緒先理智一步，攔在了好友的面前，「你知道為什麼是嗎？」
「……」
「她這個樣子，是因為你跟她說了什麼吧。」少年的語氣中的憤怒與斥責甚至不肯稍微隱藏，在周圍人噤若寒蟬的背景裡，忍足侑士卻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你在為誰不平？」他甚至諷刺地彎起了唇角問，「你不是跟她不熟嗎？」
「忍足侑士——我沒有跟你開玩笑的心情。」少年攥住他的衣領，對上後者無動於衷的表情，「她腦部受過傷，不能被刺激，你到底，都跟她說了些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說。」
忍足侑士掰開他的手指，低聲重複了一遍，「正是因為我什麼都沒有說。」他覺得這一幕說不出的滑稽，也因此冷笑了出來，「不然，沒有你在這裡質問我的份……」
「你——」少年握緊了拳頭，掌心中伸出了些微冷汗，他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自己的好友，皺著眉問，「你什麼意思？」
「正是你現在猜的那個意思。」忍足侑士仰起頭，禮堂的燈光明亮到仿佛讓黑暗無所遁形，他微微眯起眼睛，頗為輕鬆地想到，原來坦白也不是那麼艱難的事情。
如果……如果他更早一點發現，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吧。
他發現跡部景吾手上的力氣越來越不被控制，卻還是八風不動盯著白熾燈。
——過往的每一次對真實的視而不見，不論是你們的隱瞞還是我的冷眼旁觀，都只不過在自欺欺人地把真相推入更深不見底的深淵——而現在，跡部景吾，你準備好跟我一起摔個粉身碎骨了嗎？
氣氛靜默了一瞬間，少年握緊的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在了他的側臉邊上，女生們驚呼了一聲，驚惶地閉起了眼睛，但意料之中的暴力沒有發生，一直關注著情況的鳳長太郎及時地拉住了自家隱約有些失控的部長。
「……忍足前輩，請少說兩句吧。」
就連一向溫和的後輩，也率先開口制止了他。
忍足侑士還是那副平靜的樣子，他好像沒有聽到鳳長太郎的勸阻，徑直看向跡部景吾，他緩慢地問道，「你真的有資格對我揮出那一拳嗎？難道你對她做過什麼好事？」
「——」
在這明顯可以稱之為挑釁的態度下，跡部景吾往前走了一步，然而沒有等他下一個動作，就被出乎意料的人所制止。
「你們兩個也太會挑時間了吧。」向來讓人覺得幼稚不成熟的少年，此刻只是低著頭，紅色的額發擋住了表情，只能看到他與往常大相徑庭、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
岳人好像根本不關心他們之間的紛爭，冷淡而果決地打斷了這場鬧劇，「跡部，你送她去醫院。」
他的聲音低而清晰，「我們之中，只有你知道她之前在哪間醫院吧。」
不管是出於終止鬧劇，還是為了繪裡著想，他的理由都讓人無話可說。
「……」
跡部鬆開了握緊的拳頭，他從嶽人懷中接過女生，第一次發現她比自己預料之中的輕很多，像只要有片刻不注意，就會稍縱即逝的存在。他收攏起手臂。
「你不要跟過來。」
他越過忍足侑士的肩膀，「唯獨是你，她醒來的時候一定不想看見。」
「我知道。」
跡部景吾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誰也不知道那一眼究竟蘊含了多少層意思，但從大家瞬間鴉雀無聲的態度裡，可以窺見其中並不帶著多少友善意味。
視線中心的忍足侑士，只是垂下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女生蒼白的臉色上，那個在視頻裡說著「忍足侑士今天也是個白癡」的女孩，好像被遺落在時光的碎片裡，在記憶無數吉光片羽裡，他和她都再也抓不住那個笑容。
跡部走後，氣氛才稍微活絡了過來，竊竊私語的聲音以他們為中心不斷蔓延，無數人帶著好奇的意味窺探話題中心忍足侑士的表情。
鳳長太郎皺起眉，他往前走了一步，稍微替前輩擋住那些不懷好意的窺視，「忍足前輩，請不要太介意，部長他只是……他太生氣了。」
「恩。」忍足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從繪裡離開演播廳開始，他的情緒與所有的動搖都像被冰封了一般，誰也不能撼動他絲毫。他望著禮堂敞開的大門，「他是應該生氣。」
「……」
忍足侑士越過一直對他保持沉默的嶽人，從嘈雜的人群中央穿了過去，他的身影瘦削，在熱鬧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寂寥意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鳳長太郎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突然想到，這個時候的忍足前輩，看上去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輕鬆。
好像是，他已經在腦海裡預想過無數次這一幕，真正發生在眼前時，反而像卸下了什麼重擔，終於放鬆了下來。
繪裡再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跡部家那輛過分奢侈的車窗頂。
她只是眨了眨眼睛，身邊的人就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垂眸望下來，在她的記憶中，無論是從前還是後來，跡部景吾的臉色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種類似於小心翼翼的表情，她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你笑什麼？」少年問道。
她搖了搖頭，清澈的眼眸注視著他，答非所問道，「話筒都沒拿穩，你緊張死了。」
「……」一向不坦誠的少年，難得沉默了片刻，低聲地附和了一句，「恩。」
「還說再也不跟我說話了。」
「我錯了。」
「……」沒有預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繪裡愣了一下，本來就昏沉沉的腦袋好像更沉重了一下，她閉了閉眼睛，想起這可是跡部景吾啊，他居然也有說「我錯了」的一天嗎？
她好像總是一次又一次，在不經意間把他從高高在上的神壇拉下來，讓他不得不面對與承認自己與普通人無異。
女生歎了口氣，「……對不起，景吾。」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脫口而出說「我原諒你了」——就算我們曾錯失彼此的心意，就算從此往後你再也不喜歡我了，我也原諒你了。
但是少年咬了咬牙，在認輸之前堪堪收回了理智，他最後說的是，「欠著吧北川繪裡。」
繪裡無奈地笑了起來。
即使在彼此最脆弱的瞬間，他也沒有絲毫收攏起自己的強硬。懷著這樣的想法，女生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閉上眼睛之後，少年露出了怎麼樣的表情。
醫生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過來，一堆專業術語湧入腦海，本來就不清晰的腦子再次被攪成一團漿糊，她察覺到有人輕手輕腳地把她扶起來，喂了一口水。
繪裡睜開眼睛，看到了溫柔的護士姐姐。
「啊，你醒啦。」護士笑了起來，「算算也差不多時間了。」
醫生在她身後點了點頭，問了繪裡幾個問題，確信她的思維正常後，就抱著病歷本走出去了。
繪裡轉頭，對上了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坐在那裡的某個人的身影。
「沒想到會看到我吧，」對方挑了挑眉，視線從手機上移開，「……是不是很失望？」
繪裡的嗓子還有些啞，「你為什麼在這裡？」
幸村精市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面，「前幾天都是別人守著，今天我正好複診，過來探望一下你。」他又繼續十指如飛地敲擊自己的手機，漫不經心地說，「沒想到你這麼會挑時間。」
繪裡：「……」
她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別的意思，「我昏迷了很多天？」
「那不然呢？」
繪裡忍無可忍，把剛剛開始就困惑的問題問了出來，「……我病的那麼嚴重，才剛剛醒來，你為什麼在我旁邊玩手機？」
幸村精市抬頭看了她一眼，歎氣。
「如果你交友謹慎一點，我也不用第一時間把你醒來的消息群發給那麼多人了。」
繪裡：「……」
她沉默了一下，有些任性地扭過臉，「我誰也不想見。」
「哦，好啊。」幸村精市十分理解地點了點頭，低下頭繼續編輯消息。
「……那你現在在幹嘛？」
「我在把『你醒來除了我以外誰都不想見，所以別來了』這個消息群發出去。」幸村精市一本正經地回答。
繪裡：「……………………」
她費力地把枕頭朝他砸過去，徒勞而憤怒地阻止，「別發這種引人誤會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為跡部景吾高歌一曲「我們要互相虧欠，要不然憑何懷緬」
村哥：我已經發完了。我沒在怕的。
第66章 願景
因為突然在學校暈倒，本來連每週固定複診都不出現的叛逆病患北川繪裡，被主治醫生逮住機會，強制留院觀察，並配合著每天不重樣的身體檢查，這誇張的待遇，不知情的還以為她是醫生的親女兒。繪裡覺得這多半是她當初過度懷疑鳳秋人的醫德和水準，才迎來如此無理取鬧的報復。
當然鳳秋人是不會承認的。
不知道是不是幸村精市那條短信的緣故，從她住院至今小半個月裡，跡部景吾和忍足侑士都沒有消息，反倒是遠在德國的手塚每天都會發郵件問候，在德國職網幾乎封閉式的訓練環境裡，對通訊的把控稱得上是嚴苛，繪裡猜不到手塚是怎麼做到的。當她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少年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不肯多說。
如果不是幸村精市提醒，她或許永遠不會發現，這看起來平常的問候需要在背後付出多少代價。
「只能說，不愧是手塚嘛。」幸村精市笑眯眯地點評，「有機會的話真想打一場。」
繪裡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
「沒什麼，」繪裡放下手機，一臉看破紅塵，「之前我一直在疑惑，你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沒有女朋友，現在我明白了。」
幸村：「……哦。」
除了幸村精市之外，櫻蘭的人也常來探望，最令繪裡震驚的是，就連那個幾面之緣的赤司征十郎在得知了她的身體狀況後，也抽空來醫院跟她說了兩句話，但繪裡看著眼前這位性格與之前大相徑庭、突然有些微妙的少年，總覺得比起自己，他更需要入院治療。
這話打死她都不敢說出來。
只是突然想起來，雖然一直沒有很多接觸，但憑藉這幾面之緣的相處，以前的北川繪裡跟對方的關係應該還不錯。
相較這些怎麼看都是前來看熱鬧居多的損友，岳人的出現令繪裡十分安慰。他從不在病房裡鬧騰，也不會拿她的手機亂髮消息，更不會站在病床邊冷冷地刺她兩句。性格跳脫的少年收斂起自己不成熟的棱角，開始盡力學著如何照顧別人。雖然繪裡一再強調自己的身體沒問題，但嶽人總是很擔心的樣子，他絲毫也不肯掩飾自己對她的在意。
「所以嘛，」繪裡又一次不安分地從床上坐起來，「我一點事都沒有，比起這個，我們來聊聊天吧？」
嶽人神色有些無奈地揶下被角，「聊什麼？」
「就聊……唔，我暈倒之後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
「是嗎？我沒有在意。」
「就有啊。明明我看到你才放心暈過去的，」繪裡說，「為什麼是跡部景吾送我來的醫院？」
「……」嶽人的視線遊弋了一下，「是哦為什麼呢？」
「喂！」
每當她旁敲側擊或是直接地詢問自己暈倒後發生的事情，嶽人總是回避或轉移話題，因為他的態度，繪裡反而更加確定在那之後，一定發生了什麼別的事情……不知道會不會跟忍足也有關係？
這樣想著，女生也直白地問了出來。
「忍足侑士呢？」繪裡顯得有些憤憤不平，「明明說好是我的朋友，結果這麼多天不見人影，他怎麼回事？」
嶽人這次沒有跟她同仇敵愾，而是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這幾天，我也沒見過侑士。」
「……」繪裡心想，怎麼回事啊，這種『我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的感覺也太微妙了吧？
「……」
就在氣氛有些凝固的時候，敲門聲傳來，幸村精市站在敞開的房門邊，漫不經心地解救了他們的尷尬，「你們在說忍足嗎？我昨天才見過他。」
「……」
「我們還聊了會。」
「是嗎？」繪裡不免有點好奇，「你們說了什麼？」
「我想想，哦，對了。」幸村精市回憶了一下，說，「他讓我別告訴你他來過醫院。」
繪裡：「……」
「？」岳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反應了一會，才突然震驚反問，「那你暴露的也太快了吧？！」
幸村一臉無辜，「我不喜歡說謊嘛。」
「這句話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謊言了吧幸村精市！！！！！」
他們兩個在旁邊鬥嘴——雖然看上去像嶽人單方面的炸毛，在這熱鬧的背景音下，每天被鳳秋人盯著吃下的藥物終於生效，一陣困意襲來，繪裡撐不住眼皮，在她睡著的前一刻，聽見了有人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
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把滑落的被子重新蓋在她的身上，她以為是值班的護士，但在那之後，對方並沒有離開，而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動了動指尖，「嶽人？」
「恩，是我。」
女生安心下來，她嘟囔了一句「讓你擔心了」又很快陷入睡眠，並不知道少年握著她的手，在那之後，又對她說了些什麼。
再次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窗簾被人拉開，大片大片的霞光透過VIP病房的落地窗，給室內覆蓋上一層朦朧而曖昧的顏色，繪裡揉了揉眼睛，才確信地喊出了那個站在窗邊的人的名字。
「……跡部景吾？」
「恩。」
她從床上坐起來，側頭打量著少年，過了好一會，才確定他那張英俊到完美的臉上真切地出現了傷痕、而不是自己的臆想，她遲疑地問出來，「……你的臉怎麼了？」
跡部景吾面不改色，「被門撞了。」
「……」在對方『你再問一句試試』的威脅視線下，繪裡識趣地咽下了疑惑，咳了一聲說，「哦，這門……真特別。」
跡部景吾顯然沒有跟她深入討論這個問題的興趣，但也沒有對她的吐槽做出往常那樣的諷刺回應。他只是扯了扯受傷的唇角，配合著說，「是啊。」
「……」繪裡忍不住探頭去觀察太陽往哪邊落下。
就在她暗自掐自己臉，企圖分清夢境和現實的時候，聽到少年難得平靜的聲音，「你不問我這段時間為什麼沒有來嗎？」
繪裡簡直不習慣這樣的跡部景吾，她慣性地懟了一句，「說實話，你出現我才比較驚訝。」
話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患有不被跡部景吾收拾就渾身不舒服的絕症。
但預料之中的針鋒相對也沒有出現，少年只是忽然沉默了下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繪裡擺了擺手，徒勞地補救氣氛，「你就當我睡糊塗了吧？」
「你昏迷的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考慮的問題。」跡部景吾望著窗外的落霞，「有些事情，我覺得應該想清楚再來見你。」
「……那，你想清楚了嗎？」
「後來我明白了，」他搖了搖說，「我並不是不清楚，我只是不甘心。」
「……」
他低聲地重複了一遍，不知道是在說服誰，「只是不甘心而已。」
空氣中某種莫名的悲愴突然扼住了她的喉嚨，繪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顰起眉頭，覺得整個人都難受了起來，卻說不清是哪裡的問題。
而跡部景吾也沒有期待她的任何回應，他轉過身，目光筆直地落在女生身上，淩厲與傲慢都悄然收斂，少年的目光難得不帶任何攻擊性，長久地凝視著繪裡，那道視線專注地讓她恍然間覺得時間錯位而來，帶著遺落多年的記憶碎片。
她聽見他與多年前微妙重合的語句，年少的跡部景吾伸出手說，「我以後會對你好。」
而如今跡部景吾站在她面前，眼角眉梢的意氣風發倏而沉寂了下來，他的聲線比年少時低沉了許多，他說，「北川繪裡，我答應過會對你好，我沒有做到。」
時隔多年的承諾重見光明，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繪裡啞口無言起來，她想說「沒關係」，卻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替記憶中的小女孩釋懷這一幕，於是她只是轉過頭去，想要找些別的話題拯救著突然死寂的氣氛，但餘光所及之處，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絕對不是能緩和此刻氣氛的人。
「……」
「……」
他們倆面面相覷了片刻，繪裡對推門走進來、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的忍足侑士發出了真誠疑問，「你們倆撞的是同一扇門嗎？」
「什麼門？」忍足侑士順著她的視線，摸了摸自己臉上是傷痕，「這個啊……」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立刻說道，「他打我。」
繪裡：「……」說的好像跡部景吾臉上的傷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呢，忍足同學。
她就算不回頭也能猜到此刻跡部景吾臉上烏雲密佈的表情，果然下一秒就聽到他滿含怒意的聲音，「……無恥！」
「你又不是第一天發現。」
「……」跡部看上去已經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
反而是處在矛盾中心的繪裡，絲毫沒有被他們兩個之間針鋒相對的氣勢干擾，淡定地調解了起來，「冷靜點，有什麼事情非要動手呢？」
跡部景吾：「……」
相比之下，還是忍足對她的神來之筆更有應對能力，冷靜地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因為我嗎？」繪裡聳了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跡部景吾的忍耐力在忍足出現後迅速告馨，他騰地轉身從忍足身邊擦肩而過，離開之前好像又想起什麼，停下來對繪裡說，「你最好別想起來。」
「……」繪裡愣了愣，「你威脅我啊？」
「我沒有！」
他丟下這句話後，就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啊？」繪裡還有點懵，轉頭問忍足侑士，「那他那麼凶幹嘛？」
忍足侑士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跡部景吾去而複返，他站在門邊，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來剛剛說的話，臉色不自覺地平緩下來。
「還、還有事嗎？」
「有，」跡部說，「我走了。明天見。」
繪裡點了點頭，想起之前的文化祭不知道結束了沒有，順口問道，「你不忙嗎？」
「……忙。」跡部景吾說，「明天見。」
繪裡困惑地看著他再次離開的身影，有些反應不過來。一時間室內只剩下忍足和繪裡兩個人。
在繪裡認識的所有人裡，只有面對忍足侑士時，她總是不自覺地放鬆下來，這大概是好友之間的默契……無論後來發生了什麼，一開始，他們的確是關係很好的朋友。
繪裡松了口氣，問，「他吃錯藥了？」
「我不知道。」忍足侑士在床邊挑了把椅子，最讓繪裡感動的是，在所有探病的人裡，也只有忍足侑士安安分分地給她削了水果。
嶽人用刀的本領讓人心驚膽戰，她根本不敢讓他碰到水果；常陸院雙子可能根本不懂水果刀的正確用法，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水果應該是切好了擺盤長在冰箱裡的……至於幸村精市，他不讓繪裡給他削水果就已經很仁慈了。
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享受病患待遇的繪裡拿著蘋果，沉思了起來。
「剛剛跡部說的話……」
「恩？」
「侑士，」繪裡歎了口氣，「你也是這麼想的嗎？——認為我最好不要記起來。」
忍足侑士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跟跡部景吾不一樣，他是那段時間裡，北川繪裡最終的、也是唯一的選擇，是她寧願拋下一切也要去見的那個人。
然而一向理智到讓人覺得冷漠的少年，此刻只是搖了搖頭，在他天才的光環下，做出了難得模糊的回答，他說，「我不知道，繪裡。」
繪裡點了點頭，有些好奇地繼續問道，「如果我想起來了呢？」
「那——」忍足想了想，他笑了起來，「大概會很後悔吧？因為你那時一點都不想跟我當朋友。」
繪裡順著他的思路揣測自己，贊同道，「我想也是。」
畢竟，她曾經那麼喜歡過眼前這個人，如果她此刻能夠想起來的話，或許也不願意輕易放棄——但是，她全都忘記了。
繪裡覺得有些可惜，又有些慶倖，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心裡反復拉扯，她想忍足的心情只會比她更加複雜，她側頭問，「那你呢？侑士，你希望我想起來嗎？」
少年這次的回答並沒有任何停頓。
「我只希望你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看看天臺上還有誰，完結前能救一個是一個8
第67章 尾聲
大概是過往的形象塑造的過於強硬（？），這次莫名其妙的住院讓不少人反應微妙，終於發現了北川繪裡身為十幾歲的少女、與常人無異的脆弱一面，就連在小本子記了她好幾條罪行的鳳鏡夜，最近對待她也說不出的和顏悅色，雖然面對這樣的鳳鏡夜時，繪裡總覺得心裡毛毛的。
但其中轉變最大的人還是跡部景吾。
曾經恨不得不肯再搭理她的少年，在坦然而不甘心地接受了自己的心意後，現在來病房報導的頻率跟她的主治醫生不相上下，繪裡懷疑鳳秋人對自己格外的關照跟他大有關係，但是她沒有把這件事情問出來——她已經學會了有些話比起說出來，更適合彼此心知肚明地放在心裡藏一輩子。或許未來某一天，他和她都能夠悄然釋懷。
「你在看什麼？」坐在旁邊的跡部景吾抬起頭來，臨近畢業，他顯然比以往更加忙碌，探病時也拿著Pad回復著繪裡瞄了一眼卻完全看不懂的郵件。
「沒什麼。」女生收回視線，「景吾，我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吧？」
「……」因為她忽然轉變的稱呼，少年愣了一下才神色彆扭地回答，「我怎麼知道？」
女生眼睛發亮地注視著他。
「再等兩個檢查報告吧。」在她滿懷期待的注視中，他沒有再堅持固守自己不肯輕易表露關心的驕傲，他關掉螢幕，從忙碌中抽身問了一句，「在這裡無聊到待不下去了？」
「恰恰相反，每天都有人來。」說到這裡，繪裡苦惱地歎了口氣，「我再不走可能會被煩死。」
「常陸院？」跡部挑了挑眉，神色間大有『你指出來我立刻幫你整死他們』的意味。
「……是須王環，他一直鬧著要慶祝我出院，我得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找個機會趕緊溜了。」
單純熱情的公關部少年在意識到北川繪裡（竟然也）是個正常的女孩子後，立刻對她報以了十二分的關懷，但繪裡對他這一套頗有些敬謝不敏。
「這麼閑？」同為資產階級家族裡唯一的孩子，每天在跟不同公文作鬥爭的跡部景吾對須王環的處境顯然不太瞭解，他思索片刻後，又低頭發了幾封郵件，「給他找點事做吧。」
繪裡：「……」
她猜想跡部景吾說的『這點事』絕對不止字面上那麼簡單，但出於對不小心坑了須王環一次的心虛，她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默默地拿起水杯。
在各項檢查都顯示沒有大礙的結果下，鳳秋人終於承認這只是虛驚一場，批准了繪裡的出院許可。繪裡正跟溫柔的護士姐姐道別時，發現一向安靜的私家醫院今天有些熱鬧，她好奇地拉開窗簾，看到好幾天不見蹤影的須王環正站在樓下，好像一直在等她發現自己，仰起頭對她燦爛地笑了起來。
而他的身後，是已經佈置完美的聚會場景。
繪裡：「……」
她有些敬佩須王環百忙之中也要優先討好女孩子的人生信念。
也不知道須王環是怎麼讓一向格調高傲的私家醫院點頭同意的，繪裡的出院派對就在樓下舉辦，跡部媽媽很快讓造型師送來了新裙子，說聽聞她今天有聚會，正好可以試試。
分明是這次聚會的主角，消息都已經傳到長輩的耳朵裡了，結果她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這大概就是須王環的貼心之處，他雖然很熱情，卻從來都不會用瑣事煩惱女孩子。
繪裡無奈地接受了現實，朝聚會的地方走去。在私家醫院大片蔥郁的草地上，微風夾雜著青草的味道，沖淡了醫院裡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有許多無聊的病人出來圍觀，因為公關部在場的緣故，其中大部分以女性為主。
分明是須王環闖的禍，最後忙得不可開交的人卻是春緋，他好像格外受到那些因為心情不好在醫院無病呻吟的無聊貴婦的青睞，在人群裡被搶來搶去。
繪裡下樓時，他甚至忙的沒有來得及跟她打招呼。
繪裡同情地移開了視線，發現鳳鏡夜與鳳秋人兩兄弟破天荒地並肩站在一旁，性格高傲的哥哥與野心勃勃的么子難得有這種和睦的時刻，她走近了聽見鳳秋人語氣欣賞地說，「你這個朋友比我們醫院的心理醫生管用多了。」
繪裡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被拉扯的春緋，正想發表自己的贊同時，轉頭看到了鳳鏡夜眼底不同往常的、溫和到令人覺得不可思議的笑意。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更加困惑了。
碧空如洗，日光蒸發了暮春最後殘留的涼意，因雨季而來的霧氣也消弭無形，是個難得一見的晴朗天氣，就連嗜睡的慈郎都難得維持住清醒，跟立海大一個紅頭髮的少年圍在甜品桌子邊，一邊掃蕩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悄悄話。
向日嶽人坐在樹上，他向來喜歡高處，此刻也不例外，正斜倚著樹幹，手裡拿著一疊蛋糕，對下麵兩個恨不得搬空長桌的吃貨憤怒指控，「你們不要太過分了？！」
「我餓嘛。」慈郎無辜地回了一句。
「對啊，他餓嘛。」丸井文太仿佛事不關己地說著，手裡的動作也絲毫沒有停歇，把甜品都放進自己的餐盤裡。
「……慈郎就算了，你為什麼在這裡啊？」嶽人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丸井文太吃著蛋糕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什麼話，但嶽人沒有再搭理他，少年很快注意到繪裡的視線，低下頭來，彎了彎漂亮的眼睛，「繪裡。」
「恩？」
「你要上來嗎？我的蛋糕分你一半。」
「？！」丸井文太聽到這話，突然被食物嗆住，咳嗽了好幾聲才不敢置信地質問，「向日嶽人你吃壞東西了？！你變了！！」
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少年立刻跟他吵了起來，沒有目睹慈郎發現餐盤不夠用，已經在往衣服裡丟糖果的無恥之舉。
溫暖的陽光透過枝葉間隙，像是被揉碎了一般，碎金的光落在嶽人的身上，隨著微風搖曳枝葉而不停跳躍。
繪裡仰起頭看著意氣風發的少年，不由地有些失神。
在往後許多年裡，無論又發生了什麼，無論何時何地，每當想起向日嶽人的片刻時，他永遠都是記憶裡，眼前這個眼角眉梢都落滿了碎光、閃閃發亮的少年，不曾有片刻黯淡。
忙得不可開交的跡部景吾帶著樺地姍姍來遲，等他到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不華麗的場面。大少爺揉了揉太陽穴，吩咐樺地把衣服裡裝滿了零食的慈郎和文太拎到面前，果決地沒收了那些高糖分的垃圾食品，Honey前輩蹲在旁邊，樺地丟一樣就身手敏捷地接過一樣。
跡部景吾看上去更頭疼了。
他在亂七八糟的氛圍裡抽空望繪裡的方向看了一眼，冷酷地說，「你也把蛋糕給我放下。」
繪裡十分不捨得：「……我一口都還沒吃。」
忍足侑士從身後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歎了口氣說，「早知道剛剛答應嶽人了吧？」
跡部看到他，立刻黑著臉轉移了槍口，「忍足侑士把你的手拿開。」
忍足好像沒聽到一樣，變本加厲地伸手摟住了她。
繪裡：「……幼稚。」
她從這兩個無聊的人中間，目不斜視地穿了過去。
常陸院雙子又在演他們的禁忌小劇場，繪裡對兩個哥哥的愛好一向眼不見為淨，就在她準備無視地路過時，發現突然間觀眾的目光都被另一邊吸引，繪裡順著克制的尖叫聲轉頭望去，看見黃瀨涼太慢悠悠地走來的身影。
身為模特的少年毫不在意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他在一片耀眼的光芒裡對繪裡笑了起來，「是不是很意外？」
「……有點。」繪裡承認道，「我以為你要跟我絕交了。」
「也沒有那麼嚴重，」偶像的笑容難得染上了真心的意味，他眨了眨眼睛，神色灑脫、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你。」
而他的部長赤司征十郎面無表情地越過他的肩膀，邊走邊殘忍地揭穿了少年雲淡風輕的表像，「確實很擔心，才會在淩晨給我打電話。」
「喂我那時只是正好結束拍攝，別把我說的不帥氣啊！」少年立刻炸毛了起來，「你分明就記恨我打擾你睡覺這件事吧！？別不承認了！」
「沒這回事，請不要多心。」赤司無視掉聒噪的背景音，點了點頭對繪裡說，「恭喜你出院。」
「……哦？啊謝謝。」繪裡想這應該是在場唯一一個記得這次聚會主題的人了，就連她自己也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身後傳來雙子聽著竊竊私語、實際上非常清晰的聲音。
「居然有人比環還騷包。」
「我們去套他麻袋吧兄弟。」
兩個人一拍即合拋下了公關事業去找麻袋了，黃瀨涼太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副無辜的模樣，繪裡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別擔心，他們這是喜歡你的表現。」
黃瀨：「……不了吧。」
她繼續往前走去，看見幸村精市坐在湖畔邊，面前架起了白色畫板，即使無意參與其中，但他人氣一點都不比須王環低，一群小朋友纏在他的身邊，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
少年很有耐心地低頭一一解答，單從視覺效果看來，這一幕再美好不過了。
然而繪裡走近卻聽到了小朋友天真的疑問，「哥哥你為什麼不畫人呢？」
「我更喜歡畫風景。」
「是因為你不會畫人嗎？」
「不是的。」幸村精市溫和地反問，「你今天打過針了嗎？」
小朋友：「……」
直覺敏銳的小朋友往後退了兩步，撒丫子跑了。
繪裡：……惹不起惹不起。
她不由自主地、也離幸村精市遠了一些，撤退過程中不小心撞到了人。繪裡轉身，發現這個人是在青學見過的後輩，雖然沒有說過話，但她對越前龍馬一點都不陌生。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神色有些驚訝。
「我經常聽國光談到你。」女生想起遠在德國的少年時，彎了彎眉眼。
要論手塚國光對認識的人關注度的話，繪裡一直覺得如果自己排第一，越前龍馬應該可以排個第二名。
第二名酷酷地看了她一眼，說，「我也是。」
「我不信。」繪裡想到手塚沉默寡言的性格，立刻反駁了他的話，但之後又忍不住好奇地追問，「他會說嗎？什麼時候？」
「……」越前龍馬看上去不太擅長應付這類問題，默默地拉低了帽檐：「你問他。」
「？」
她的視線越過少年的肩頭，看到本來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少年，踏著染上落日餘暉的夕光走來。
手塚國光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甚至連網球包都沒來得及放下，不知道從嚴苛的訓練營爭取到這難得的空閒時光，他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但他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將所有的關心與思念最後彙集成她的名字。
「……繪裡。」
女生眨了眨忽然酸澀的眼睛，她先是覺得心疼，反應過來之後，笑意一點點湧入眼睛裡，她終於明白須王環為什麼打定主意要辦這個聚會。
她迫不及待地、帶著笑容朝著少年的方向奔跑過去。
她在暮春微醺的晚風裡仰起頭，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際，夕陽漸漸暗淡，天空萬里無雲，今夜的星空想必會非常美麗，璀璨的星辰千萬年不曾動搖地注視著大地上的故事。她突然輕快地想到，那些淋過的傾盆大雨、無意錯失的愛憎和泛著酸澀意味的心動，或許不會再回來了，但未來仍可期許。
而此刻，是北川繪裡十幾歲的某一個尋常午後。
溫柔的風拂過草地，不知名的小鳥振翅飛向蒼穹，暮春柔軟的陽光裡，她的家人與朋友難得相聚，雖然各有各的奇怪之處，但總的來說，都是一些很可愛的人。
他們年輕、驕傲、不曾被時光砌磨，在這共用的片刻段落裡，永遠意氣風發。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天哪，兩年了，我終於寫完了，猛男落淚QAQ。
按照之前的投票，正文沒有任何線的結局，不接受BE的朋友不要再往下看了，我怕你們打死我，嗚嗚嗚。
之後會按時間線寫個人結局番外，只有一個是HE，為了只看到正文的朋友，我就不指出來了。
我愛你們，求求你們從天臺下來吧。
PS：都結局了你們也不打算跟我多說幾句話嗎！！
*
新文：<a href="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938707" target=_blank>[綜]我見諸君皆有病</a>
吸取了教訓，新文我只有一句話想說：男主是白蘭。
番外
第68章 番外：向日嶽人
嶽人把香草霜淇淋遞給繪裡。
畢業前最後一個放學日，街上到處都是無所事事的學生，少年們的青春時光才開了個頭，有大把的光陰可以用來無所事事。嶽人看著那些漫無目的、互相追逐的同齡人，原本會覺得無聊的長假時光，現在竟然也心懷期待了起來。
他穿過熱鬧的人群來到女生面前時，她正面無表情地回絕著第三個向她索要聯繫方式的男同學。
「我覺得你還是快走吧，」他走近了聽到女生淡定推卸責任的聲音，「不然他可能會把雪糕倒在你頭頂上。」
「？！」對方回頭就看到舉著兩個霜淇淋的向日嶽人，頓時覺得十分有說服力，朝他擺擺手就飛快離開了。
「……怎麼可能啊！」嶽人憤憤不平地反駁，「我排了很久的隊才買到的好不好？」
「嗯嗯嗯，嶽人長大了。」她狀似認真地點頭，隨口敷衍了一句，笑著揉了揉少年紅色的頭髮，朝街對面的花樹走去。
嶽人看著她步履輕快的背影，稍微歪了歪頭，突然想起來，幾個月前的自己或許真的會這麼做也說不定。他那個時候討厭死了任何靠近北川繪裡的生物，校舍裡那幾隻貓都被他悄悄拉進了黑名單裡。
好像還是不久前的事情，但回憶起來，像是前生那麼遙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從來以自我為中心的少年，竟然也慢慢開始接受了再喜歡一個人也不能霸佔著對方的事情。
他覺得有些可惜，又有些驕傲——無論如何，他已經比從前的自己已經成熟了許多，不會在傷害自己的同時，茫然無措地傷害著別人——只是為了這份成熟，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是作為男人絕不會說出口的秘密。
他拔腿追上了女生的腳步，「等等我啦。」
從人群中穿梭而過，四周都不免熱烈地討論著假期的各種用法，嶽人側頭，問出了暗自期待了許久的問題，「繪裡呢？你假期要去哪裡？我知道有一家——」
他看到女生臉上倏而消失的笑意，仿佛察覺到了什麼，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越來越小，之後漸漸安靜了下來。
「對不起。我有些走神了。」繪裡發現了他的反應後，態度誠懇地向他道歉。
但那短暫的沉默在兩個人中間劃下了一道無形界限。
「……沒有關係啊。」嶽人繼續走在她的身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之後，少年才鼓起勇氣再次開口，「繪裡。」
「恩？」
問出來。
問出來啊向日嶽人，她明明想說的。
少年一邊在心裡給自己打氣，表面上卻再平靜不過，他問道，「你剛剛想說什麼？」
繪裡好像沒有預料到，印象中大大咧咧的少年也會有察覺到自己小心思的這一天，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很明顯嗎？」
「超——明顯的。」少年雙手枕著腦袋，目光遙遙地落在蒼穹遠處的某一點，他滿不在乎地笑著說，「雖然不一定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但如果你真的非說不可的話，就說出來吧。」
「我……假期會去看一場網球比賽。」女生只猶豫了片刻，便做出了選擇。
「在德國嗎？」
「恩。」
「這樣啊。」嶽人點了點頭，他聲音輕鬆地接著道，「那只是一場比賽而已，很快就結束了，等你回來我們還是可以去。」
「……」
女生的沉默將佯作的滿不在乎一點點擊潰，他看到自己以勇氣累積的城堡被海浪衝垮、消失不見，少年的唇角漸漸抿成一條直線，「……不可以嗎？」
「……」
「我不明白。」
也許真的是長大了也說不定，向日嶽人想，他還以為自己面對這一幕時會暴跳如雷呢。但此刻他至少維持住了表面的沉穩，神態安靜地問，「為什麼非要是他呢？」
其實是誰嶽人都不能理解——除了自己以外。
他隨口就能說出那些人十幾個缺點，並且發自內心覺得他們跟繪裡一點兒也不合適。他決定不管繪裡怎麼回答，他都要找出例子來反駁她。
然而聰明的女孩卻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遲遲都沒有開口，在少年的耐心漸漸告馨的時候，才歎了口氣說，「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那你就——」不要選擇他了！
「只是因為，」女生原本有些愁緒的眼睛，在提到這件事時，悄悄地化成了溫和的水光，「我喜歡那個人而已。」
「……」
嶽人可以找出一百個他們不適合在一起的理由，但卻沒有任何辦法，回擊她現在說的這句話。
「憑什麼啊……」少年不甘心地咬了咬牙，他扭過頭去不讓女生看到自己現在的表情，好像鬧彆扭地說了一句，「你明明也喜歡過我的。」
「……」她並沒有反駁這句話。
「你喜歡過我的，北川繪裡。」嶽人想起遊樂場那次無疾而終的約會，好像找到了什麼把柄一般，語氣漸漸堅定了起來，「在遊樂園，那天的告白……你明明也動搖過。」
「恩。」
本以為不會被承認的、沒有任何證據的細微往事，當事人卻輕聲地應和了一聲。
嶽人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看見對方臉上認真的表情——都這個時候了，她竟然真的說出來了。
「我當然動搖過啊，你可是向日嶽人啊。」繪裡彎了彎唇角，她對他總是格外有耐心，「所以，嶽人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我要去德國的事情，也唯獨只想告訴你一個人。」
「這種特別我一點都不想要。」少年鼓起臉頰。
他不知道應該先生氣，還是應該先欣賞她的坦率，乾脆不再說話了。
「只是……那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繪裡歎了口氣，「對不起，嶽人，那天我沒有認真回應你的心意。」
「……算了，你那時都暈倒了還記著這些。」
「所以，你會原諒我嗎？」
「……」
向日岳人心裡一下子冒出兩個小人，一個大喊著「怎麼可能！我才不原諒你呢！」，另一個歎著氣說「哪有因為這種事情道歉的啊？」，第一個小人吵個不停，第二個小人卻毫無鬥志，不停地歎息。
他把聒噪的、毫無幫助的煩惱思緒拍回腦海深處。
不對，你是一個成熟的人了！
成熟的男人！
「不要因為這種事情道歉啊，」嶽人扁了扁嘴，他覺得有點委屈，卻不知道該怪誰，「你又沒有錯。」
「……」
「我喜歡你才不是為了聽你說『對不起嶽人，我好難過啊嶽人』這樣的話呢！」他突然轉過頭來，伸手稍微用力地按住女生的肩膀，直視著那雙澄澈的眼睛說，「你要跟我說『你很一般誒嶽人，但是我很優秀，所以我們不合適』這樣的話才對。」
繪裡：「…………」
她愣了一下，「不，這種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吧……」
「總之，理直氣壯一點啦！」
繪裡看著莫名不爽起來的少年，被他的反應逗笑了，「你好奇怪哦，嶽人。」
「哪有。」少年撇嘴，「是你們太奇怪了吧，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啊。又不是什麼虧欠別人的事情。」
「恩恩，嶽人說得最有道理了。」
「……哼。」
他往前走了兩步，踏上臺階轉身，「繪裡。」
「恩？」
「因為發生了很多，所以一直忘記跟你說了，」少年居高臨下，眉眼間依舊是令人欽羨的意氣飛揚，「一開始，我只是想要你開心而已。」
「……」
「所以不要因為我難過，」燦爛的光灑在少年的身上，「那不是我的初衷呀。」
「恩。好。」
說得漂亮啊向日嶽人。
少年在心裡給自己鼓勁——沒錯，就是這樣，你想說的只有這些而已。
呼嘯而過的電車駛過軌道，女生依舊站在臺階下沒有走開，她回家的方向並不在這條路上，只是為了跟嶽人說話，繞了很遠的路。
而現在，應該是讓她回家的時候了。
他裝作無所謂地樣子與她揮手道別，目送她走到月臺，眼睛忽然開始覺得有些酸澀。
不對，不是這樣的向日嶽人。
在少年自己反應過來之前，有什麼東西優先于理智，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臺階，迎著女生驚訝的目光，奔跑到了她的面前。
「喂，繪裡——」
他沒有給她發出疑問的機會，像是怕勇氣流失一般，迅速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一開始，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會喜歡我嗎？」
女生在他躁動的心跳聲裡，側頭認真地想了想，她想了許久，直到嶽人覺得自己快要因為心跳過快而休克過去時，才聽見女生的聲音，「恩，我想我會的。」
少年的嘴角咧開了說來有些傻氣、又讓人覺得心疼的笑容。
這就夠了吧，嶽人。
電車轟隆隆地駛入月臺，停了下來，她走進車廂裡。
「那，」少年貪心地、又滿懷小心翼翼地問，「會最喜歡我嗎？」
她帶著有些驚訝的表情轉身，在少年劇烈顫抖的目光中，緩慢而溫柔地笑了起來。她沒有問他為什麼要問這些奇怪的、毫無意義的假設，而是順著他的思維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如果我一開始遇到的是你，嶽人，我就不管別人啦。」
她在夕色裡溫和地問，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只喜歡你。好不好？」
「……」
明明，想要聽到的只是一句「我可能會喜歡你」而已。
那樣一個本該虛幻的、飄蕩在空中不可捉摸的回答，但她卻回應了比希冀中更讓人開心、也更讓人難過的答案，而自己束手無策，看著所有的勇氣與幻想一一被擊潰。
嶽人愣在原地，他想北川繪裡總是有辦法讓自己變的更奇怪，他以後不要再挑戰這種問題了。他邁開腳步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夕陽將少年的孤單影子拉扯的很長，走出很遠之後，他突然停下來，伸手捂住了眼睛。
「可惡！」少年語氣有些生氣說，「如果不問最後一句就很酷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超酷der，嶽人。
第69章 番外：手塚國光
場館的空調很低，熱烈的氣氛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繪裡姍姍來遲，在一片歡呼聲中找到自己的座位，回頭正好看到大螢幕上選手入場的畫面。
鏡頭的中心，手塚國光目不斜視地穿過歡呼的人群，冷淡而平靜的模樣仿佛跟周圍隔開了無形的屏障，少年冷清的姿態永恆凝固在喧鬧之外，他並不享受崇拜，也不在意人氣，前行的腳步不為任何事情動搖。
然而正是這種態度，反而讓旁邊的女孩子發出了壓抑的尖叫聲，像是害怕驚擾到他、卻又實在按捺不住，少年擁有著輕而易舉吸引所有人視線的魅力，隨著時光流逝，在人群中越來越與眾不同。
繪裡對網球一竅不通，但站在他的賽場上，依舊忍不住體會到從未有過的心潮澎湃。她想起之前手塚提到比賽的時候，自己只是隨口找了個藉口推脫，現在才告訴他，他那張冰塊臉也一定會流露出驚訝的神色——雖然除了她自己，大概也不會有人看得出來。
繪裡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現場的照片發給手塚國光。
大概要比賽結束之後才能看到吧。
她懷著惡作劇成功的小小雀躍與對他反應的期待，認真的看起比賽。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鏡頭似乎對她這個方向格外情有獨鍾，不時地晃悠過來，有幾次繪裡都覺得快要被發現了也說不定，好在就算沒有到手塚出賽的環節，少年也一直很專注賽場，沒有將多餘的注意力投向其他地方。
在中場休息的間隙，那個惱人的鏡頭又緩慢地轉了過來，正好是觀眾席特寫的環節，繪裡實在不堪其擾，面無表情、機械地朝鏡頭揮了揮手裡的應援物。
手塚國光從比賽場下來。
這場比賽對手的狀態似乎不太好——又或者說，自己的狀態好的過分，以至於沒感受到什麼威脅性。他仰頭喝了口水，忽然有些走神地想起，不知道繪裡在幹什麼。
前幾天聽說她有一場重要的考試，算算時間，大概就是今天吧。
……
他想到這裡，為自己在賽場上公然走神的事情尷尬起來。就算對手的狀態再怎麼夢遊，自己也少有這樣大意的時刻。少年用毛巾擦擦臉，企圖平復莫名躁動起來的心情。
然而今天不知道是因為上一場比賽的勝利、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放下毛巾後，他沒有立刻收回視線，而且鬼使神差地朝螢幕方向看了一眼，鏡頭緩慢地掃過觀眾席，攝影師一向喜歡捕捉觀眾席上的話題人物，鏡頭很快鎖定了目標，那個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發現的漂亮女生一臉高傲，象徵性地跟鏡頭互動了兩下。
手塚看著螢幕上熟悉的人，先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緩慢地微笑了起來。
「……」旁邊的人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教練有些憂心忡忡地問，「手塚你怎麼了？你沒事吧？需要什麼嗎？」
手塚下意識地想要搖頭，忽然想起了什麼，難得任性地提出了要求，「……手機。」
「？認真的嗎？」教練問，「就算對手菜到地心你也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玩遊戲吧？」
「……」
繪裡才放下手裡應援小旗幟，突然聽見從整個場館由小至大、蔓延迅速的議論聲，她還以為賽場上發生了什麼，但沒等她從現場找到原因，零星的議論很快就演變成聽不清內容尖叫，觀眾席的反應甚至比選手入場時還要熱烈幾分。
繪裡前一刻還在跟這個鍥而不捨的鏡頭對視，下一秒被周圍的動靜驚醒，轉頭一臉茫然地看著旁邊的人。
「你沒有看到嗎？？？太可惜了！！」旁邊來自同一國度的女孩子一臉興奮、用一種發現了什麼新宇宙的激動語氣說，「剛剛手塚選手笑了誒！！！手塚國光——他居然還有笑神經嗎？！！！」
「他笑了！！！他絕對是笑了！！！」
「太玄幻了吧！？！導播為什麼還不現場重播？！！再不放立刻要失業了！」
繪裡被整個場館瘋狂的動靜嚇到揉了揉耳朵，後知後覺地去看比賽大螢幕，只看到少年欲蓋彌彰的轉過身去，無言地背對鏡頭。
「我的天手塚國光是被魂穿了嗎？？！！」如果說剛剛大家被他萬年難遇的冰山消融時刻震驚，現在的反應完全就是被萌到了，「這是什麼可愛生物？！？！」
「天哪，我立刻要跟手塚國光談戀愛！！！就現在！！！」
「嗚嗚嗚嗚！！」
繪裡：「……」她開始覺得自己鍥而不捨對手塚國光面部表情的研究，恐怕不如她們萬分之一熱切。
就在女生暗自腹誹的時候，手機在掌心震動了一下，繪裡低下頭，發現尖叫中心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拿起手機，他說，「我看到你了。」
繪裡：……
故意拆臺嗎？平時也沒見你有多少關注觀眾席啊？
手塚國光的通訊工具很快被教練模樣的人沒收，並且不可避免地迎來了一頓訓斥。
繪裡看見從小到大被稱為榜樣人物的少年不得不在原地受訓的場面，眼裡笑意越來越難以抑制，她在熱鬧的觀眾席裡，遠遠看著她的少年罕見的尷尬時刻，有點生氣又有點心疼，這兩種情緒在心裡交織成酸澀的滋味，明明是說來並不帥氣的畫面，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從少年身上移開。
因為手塚國光平時總是非常成熟沉穩的模樣，很容易讓人忘記了，他其實是非常直白的性格，想做一件事情，無論如何也會為此拼盡全力，而在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也會有為了討她歡心，一瞬間幼稚又出格的舉動。
說教了一段時間後，教練總算放過了手塚國光，去教訓旁邊把網球當雜耍玩的隊友，他看上去為這一隊操心的不行，畢竟就連一向克己復禮的手塚也一副準備進入叛逆期的模樣。
教練離開後，手塚轉身，視線掠過熱鬧的人群。
在偌大的場館裡，想要找到一個人實在太不輕易，但繪裡卻篤定他的目光一定會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從前每一次那樣。
繪裡等待著他發現自己的那一刻。
她突然想到，在茫茫人海裡，人與人要互相錯過實在太輕易了。而兩個人相遇則需要太多太多的緣分和勇氣，他們要獨自走很長的路、分別路過不容選錯的分岔路口、傷害一些不被愛著的無辜靈魂、踏著鮮血淋漓的傷口前行，最後還要在相遇的那一刻，擁有著能夠握緊那雙手的信念。
而北川繪裡最幸運的地方在於——那個人從來堅定的腳步，有著願意為她停留的時刻。
夏日的風穿過了人潮，各有悲喜的粉絲喊著口號，孩童把不慎滾落的網球揣進兜裡，而場館之外，星空悄然而至，絢麗的煙火在夜色中綻放，裁判宣佈下一場比賽即將開始。
手塚國光的目光悄然落在了觀眾席的某個位置。
隔著半個賽場的距離，他只是靜靜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他想——還好，我找到你了。
比賽結束已經是夜晚的事情，手塚國光神色匆匆地穿過被記者圍繞的選手通道，他一向不是媒體願意採訪的選手類型，但由於發揮的實在出色，記者們盡責地架起長.槍短炮，準備好面對又一次與往常無異的冷遇。
但球壇新星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對每個問題都儘量簡短地做出了回答，直到他走出很遠，記者們才紛紛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他為什麼突然那麼配合？！我好不習慣，我的錄音筆都沒開……」
「……我也沒開……」
扼腕歎息、互相無語凝噎的記者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今天的新聞還是寫手塚國光那個驚天動地的微笑吧。
然而網路早已先他們一步，繪裡走出賽場，很快就在手機上收到了無數相關推送。在資訊時代，想要在大庭廣眾下藏起一件事情實在太過艱難，少年仰頭望著螢幕上女生的那個笑容，被無數閃光燈撲捉，一次又一次重播，而每一次看見，她的心跳好像又快了一分。
原來在她沒有注意的時候，他注視著自己，是這樣的表情嗎？
她有些失神，直到手塚國光站在自己面前時，也沉浸在不知名的情緒裡。
「繪裡。」
「恩？等一下。」女生單手托著臉頰，有一下沒一下地戳著杯子裡的冰塊，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抬頭有些驚訝地看著手塚，「你怎麼來了？沒有人看見嗎？」
這裡是她暫住酒店的頂層餐廳，已經過了飯點很久，周圍客人稀少，繪裡把他拉到旁邊的座位坐下。
「很想見你，就來了。」少年慢條斯理地回答，好像沒有發現她的緊張之處。
「是嗎？今天的國光很厲害，我看到了。」女生故意避開了他的話題，神色狡黠地彎起眉眼。
「……恩。」
「體壇新聞都在推送我們的八卦誒。」
「……知道了。」
「你那個時候笑什麼？」
「……」
手塚國光漸漸沉默了下來，輕易不肯再開口。繪裡對他直白的反應忍俊不禁，低頭把自己埋進了少年的胸膛，她聞著少年身上淡淡的青草氣息，收斂起玩笑的神色，伸手環抱住她的冠軍，輕聲地說出了他唯獨想聽到的那句話。
「當然啦。我也很想你啊。」
第70章 番外：跡部景吾
繪裡跟春緋進門的時候，一瞬間包括那些沉迷於戀愛遊戲的無聊大小姐在內，所有人都看了過來，繪裡被這陣仗弄得有點茫然，下意識地抓住旁邊春緋的手。
「幹什麼？我們事情終於瞞不住了嗎？！」
眾人：「……」
常陸院雙子朝她砸了個枕頭，「你在加什麼戲？！」
心懷正義的女生們也紛紛譴責，「放開春緋啦，你都有手塚國光了！那可是！！手塚國光啊！！！」
繪裡：「我知道那是手塚國光，你們在對我的男朋友擅自激動什麼。」
她被眾人視線淩遲了一番，直到須王環開口氣氛才稍微緩和一些，鳳鏡夜看著最近越來越慘澹的生意，無奈地搖了搖頭，「繪裡，你過來。」
「幹嘛啊。」
「剛剛有你的電話，我幫你接了。」
「啊？」繪裡從桌子上拿起手機，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誰打來的？」
「跡部景吾。」
「誰？？？？？」
繪裡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但翻了翻通訊錄，鳳鏡夜說的居然是實話。
「什麼啊？」須王環抽空關注了一下這邊的動態，「跡部景吾？他還在日本嗎？」
他旁邊的女生想了想，好像想起了有關這件事的邊角料，隨口八卦了一句，「聽長輩說，他家裡要求他回英國。」
「繼承者教育嗎？」
「這麼早？」
「畢竟他們家家大業大嘛。」
有女生的地方就有新聞，三言兩語間繪裡就被科普了一臉跡部景吾家裡複雜的情況，因為信息量太大，她理順其中關節後還有些頭昏腦漲，轉頭看著旁邊無所事事的櫻蘭諸位——須王環畢竟還不算繼承人，Honey前輩在武力值方面至少實力碾壓，銛之塚崇看上去也很靠譜，鳳鏡夜在哪都能獨當一面——她的目光落在不思進取的常陸院雙子身上，深深地、絕望地歎了口氣。
「你們兩個真的不會有朝一日被家裡趕出去嗎？」
雙子不以為恥，反而一副早就考慮過這種事情、深謀遠慮地說道，「真的有那一天不是還有你嗎？你會給哥哥們養老的吧，你超有錢的。」
「？」繪裡無情地說，「做夢。」
插科打諢了一陣之後，她詭異的心情才稍微平靜下來一些，獨自走出音樂室，回撥了那通讓人不安的電話。
「你整天在櫻蘭做什麼？」跡部景吾好像在室外，從電話裡可以聽到那邊有些熱鬧的聲響。
「啊……」繪裡的問候還卡在喉嚨裡，對他的疑問反應了一會才回答，「我在考慮要不要轉學……」
「哦？」就算看不到少年的表情，繪裡也能立刻想像到他發出這個音節時，微微上挑的眉毛，跡部景吾問她，「你覺得鳳鏡夜為人比忍足侑士善良嗎？」
繪裡：「……」
他的旁邊有人懶洋洋地抱怨了一句，「公平一點，我哪裡不善良了？」
她估計跡部景吾這個時候肯定對忍足翻了個不華麗的白眼。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聽上去他正從室外走向室內，熱鬧的聲音一下子隔了很遠，跡部景吾關上門，想起了這通電話的真正來意。
「今天晚上有空嗎？」
因為對面這個問題實在出乎意料，繪裡十分謹慎地回答，「要看是什麼事。」
他看穿了女生的擔憂，輕笑了一聲，「請你吃飯。」
「那我現在就有空。」
「恩。」跡部景吾說，「我去接你。」
「……………………」
這聽上去再平常不過的對話，發生在她跟跡部景吾之間卻顯得匪夷所思，繪裡正要吐槽他今天畫風不對時，對方好像預測到了她的反應，在這之前，迅速切斷了通訊。
繪裡：……
她聽著斷線的機械音，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跟以往每一次她無知無畏、接近於強迫的接近不同，這其實是跡部景吾第一次邀請她。
跡部景吾挑選的餐廳離東京很遠，繪裡無所事事地盯著車窗外掠過的風景，忽然有些好奇，「我們為什麼非要去那裡？」
少年平靜地回答，「是你喜歡的餐廳。」
「是嗎？」繪裡說，「我不記得了。」
她盯著車窗上倒映著的少年的側影，唇角勾起一抹略帶酸澀意味的笑容，她想，自己當初告訴跡部喜歡那家餐廳的原因裡面，一定沒有最真實的那一個——它太遠了，以至於平白增添了許多相處的時間。
當初這個不自覺的小心機，不知道跡部景吾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又或許，永遠都不能發現。
直到華燈初上，繪裡才終於坐在那間據說是她喜歡的餐廳裡，饑腸轆轆的女生甚至來不及仔細看功能表，就隨手點了一份看上去普通的牛排。
跡部景吾在她點菜時，抬起頭來目光莫測地看了她一眼。
「幹什麼啊？」
她被少年今天一天異常的舉動弄得心神不寧，反應有些敏感。
「沒。」跡部景吾搖了搖頭，他合上菜單說出了幾道早已熟記於心的菜色，繪裡端著飲料越聽越不對勁，她側了側頭髮出疑問，「你根本不喜歡吃魚啊，為什麼要點？」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
「……突然有點印象。」
「北川繪裡，」跡部景吾搖了搖頭，他的神色裡仿佛染著諱莫如深的笑影，但她想要捕捉時卻早已消失不見，轉瞬即逝的笑容反而讓人察覺到一絲寂寥感，「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繪裡直覺她又踩到了什麼雷區，沉默了下來。
隨手點的牛排上來後，繪裡才嘗了一口就被紅酒味嗆住，放下手裡的餐具正打算再叫一份，跡部景吾似乎早有預料，把她面前的盤子端走，示意侍應把他點的菜放在女生那邊。
「……」
繪裡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明白過來，跡部景吾剛剛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分明都忘了自己喜歡吃什麼了，卻還記得他不喜歡吃什麼。
她沉默地切著牛排，想起如果是以往，跡部景吾肯定已經生氣了，但今天他只是平靜地接受了又一個彼此錯過的證據。
繪裡忍不住說，「你今天心情不錯。」
「我的心情一直很穩定，你沒有發現是因為你一直在惹我生氣。」
「……不要趁我想不起來就瞎說，我不會承認的。」
跡部聞言只是挑了挑眉，竟然沒有反駁她。
飯後他送她回家，因為在路上花費了太多時間，她感到有些困倦，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車停在家門口時，繪裡還有些迷茫，睡眼朦朧中好像看見跡部景吾安靜地看著自己，她對他笑了笑。
跡部景吾愣了一下，也緩慢地、難得溫柔的笑了起來。
等女生完全清醒過來，她轉頭去探尋跡部的表情，卻發現他根本沒有看著自己，半夢半醒間那個笑容，好像從來沒有發生在他們之間。少年還是那副傲慢的樣子。
繪裡在家門前的路口跟他道別，突然想起白天在櫻蘭聽到的消息，「你會去英國嗎？」
「為什麼這麼問。」
繪裡想了想，理由充分地說，「如果以後在學校看不到你，應該會很不習慣。畢竟你可是我們學校的標誌啊。」
他聽到這個理由，勾了勾唇角說，「嗯，我留在冰帝。」
「以後也會請我吃飯嗎？」
「嗯。」
「再也不討厭我了嗎？」
「嗯。」
「那就好。」
女生背著手，轉身腳步輕快地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在回來的路上，做的那場夢。
夢裡她只有七、八歲的模樣，在鄉野間追著一輛黑色轎車跑了很長很長的路，執著地追問那個搖下車窗的男孩，你還會再來嗎。
夢裡的回答已經想不起來了。
那份未知的悲傷毫無預兆穿透光陰，抵達到多年後的夏夜。
她驀地回頭，這一次，跡部景吾還站在原地，視線隔著夜色與她交匯，不可避免地怔住。
「你又騙我。是不是？」
「……」他啞然失笑，「你非要問嗎。」
「因為，跡部景吾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不是會把破碎的鏡子撿起來、放在手心的人。」繪裡覺得眼睛有些酸，她用力地睜大了眼睛，沒有讓他看見自己軟弱的一面，她仰著頭回答，「對，我非要問。」
「……」
「你其實必須去英國，是不是？」
跡部景吾收斂起臉上的笑意，他開始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我有責任去。」
「你不會再理我了，就算再見面，也會裝作不認識的樣子，不會問我過得好不好，也不會再說當初如何。」
跡部景吾這次沉默了一會，她不知道這短暫的沉默意味著什麼，但是他開口時卻破碎了所有不該有的期待，他說，「不會見到的。沒有機會了。」
「你沒有原諒我。」
「……對不起，北川繪裡，我沒辦法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我不喜歡你的樣子。」他眼裡的情緒浮光掠影般一閃而逝，也許是這輩子第一次跟人告白與道歉的少年，鄭重地對她說，「你也不必原諒我。」
——就算想笑著祝對方幸福，但其實我們甚至稱不上是「朋友」。
跡部景吾沒有回到車上，而是轉身從北川家門前那條長坡緩慢地向下走去，那少年的身影逐漸離開視線，與夢裡重合。
當時的答案好像突然又浮現在腦海中，但已經不重要了。
繪裡伸手抵著心臟的位置，有什麼地方突然空了一塊，好像經年不愈的沉屙突然消失，永遠都不會再回來。她餘生每一個觸碰此處的時刻，都會注視著這個殘缺的口子，想起生命中曾有一個對她來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將在她的未來的悲歡裡永遠缺席。
她覺得或許有人會因此流下眼淚，但摸了摸臉，指尖卻是乾燥的——那個會為此哭泣的小女孩，也已經離開很久了。
她最後想起那場夢。
夢裡的許多景象已經模糊不清，只記得有人一身泥濘，傷痕累累，不知道去哪個泥地裡打了個滾，此後一生中也難有如此狼狽的時刻。他從背後拿出一朵玫瑰，高興地問「你喜歡嗎？」，後來她又遇到了很多人，收到了很多禮物，再也沒有人如此赤忱，如此理所當然，又如此狼狽不堪。
那是一場漫長誤會的開端。
女生低頭看著他掌心的玫瑰。
那雙手佈滿細細的傷痕，她的視線隔著夢境漸漸模糊，她想，我還以為我喜歡上了那朵花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