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8-10-28 18:02
第1章 血色籠罩
舞臺上正在上演一齣，在溫妮看來，算得上惡俗的吸血鬼題材歌舞劇。
但是，因為劇本是「歌劇幽靈」送來的。所以，劇院最終還是安排了演出場次。而身為劇院的首席女高音，溫妮也只能被迫在舞臺上，去扮演女主角——一個被吸血鬼囚禁的貴族少女。
她是真的不太喜歡這個劇。
所以，在每一個演出的間隙裡，她都無精打采的摸魚劃水。
就像現在，男一號和女二號，正在前臺高亢飆歌。而她和芭蕾首席桑德拉，一起站在幕布後的陰影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你看過幽靈昨天送來的威脅信了嗎？他既然能挨個指出上一次演出中，必須要改進的地方，那他肯定是在現場，看過演出的。」說著，溫妮撥開一點幕布的邊角，往外看，「你說，他現在也在下面嗎？你看下面的哪一個，更像這位『幽靈先生』？」
溫妮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桑德拉的回應，反而聞到一股嗆人的煙味。她皺皺鼻子，轉頭，發現桑德拉竟然給自己點了一支香煙。
「桑德拉？你什麼時候學會吸煙的？」溫妮有些意外。
桑德拉沒有回答她。她兩個手指夾著香煙，視線透過掀起的幕布，死死地盯著一個方向。溫妮疑惑地轉頭，發現她在看的是二層的5號包廂。
「5號包廂裡的人，你認識？」溫妮一邊問，一邊回頭。
這時，負責舞臺佈景的布凱先生，從後臺的雜物堆裡大步轉出來。他一把扯下火紅的煙頭，捏碎香煙，粗聲道：「舞臺上禁止吸煙。」
「哈！」桑德拉幾乎是惡毒的盯著他幾秒，然後抬手就一巴掌扇過去，同時罵道，「你算什麼東西！」
布凱也根本不是個善茬！他抬手抓住桑德拉扇過來的手腕，一手卡住她下頜。桑德拉的臉立刻在他手下變形了。
「你又算什麼東西？！一個不要臉的臭□□！」布凱惡意的譏笑道。
「你幹什麼！」溫妮兩手加上身體的力量去推搡布凱，居然推不動。
她心底一橫，雙手從背後抓住布凱的肩，膝蓋猛提！
「嗷！」布凱捂著自己的□□，痛苦的倒地了。
「桑德拉！」溫妮連忙去扶住倒地的她。
桑德拉已經滿臉淚水。
而他們這邊的動靜，也終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伴舞的克莉絲汀第一個小步跑過來，跪在溫妮身邊，手指掐著她的手臂問：「你沒事吧，溫妮？你沒事吧？是那個幽靈來鬧事了嗎？」
溫妮拍拍她的手，讓她放鬆一點：「沒事的，別多想。」
在她後面，其他的伴舞、伴唱，經理雷耶先生和芭蕾教習吉裡夫人，也都圍了過來。一時間，空氣嘈雜渾濁。
配合著前臺交織的男女高音，吵得溫妮腦仁疼。
「女士們！先生們！這都是怎麼回事？」經理雷耶先生好不容易穩定了局面。
「是——」溫妮剛剛開口，就被桑德拉打斷了。
「不。」桑德拉似笑又似哭地說，「沒什麼。我摔倒了。就是這樣。」
「哼。」布凱斜著暼她一眼，把升降道具的繩索搭在肩上，對著經理行禮，「就是這樣，先生。我『好心』過來扶一下桑德拉女士。現在，如果您允許，我得去佈置下一幕的佈景了。」
「去吧。」雷耶先生對他揮揮手指。
「桑德拉，你真的沒事嗎？」溫妮握著她潮濕的、發冷的手心問。
「我能有什麼事呢？」桑德拉眼神放空，盯著舞臺上方，佈置道具用的吊索道。
她不肯說，溫妮也沒有辦法。她對著看過來的吉裡夫人輕輕搖頭。
吉裡夫人神色有些憂慮，不過眼下，也只能先顧全大局。
「女孩們，下一幕芭蕾就要開始了，你們還在這裡站著幹什麼？」吉裡夫人嚴厲的掃視一圈，嘰嘰喳喳的伴舞女孩，都低下頭，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沒關係的，你去準備下一幕吧。」溫妮也拍拍克莉絲汀的手背。
克莉絲汀也只能放開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桑德拉？」吉裡夫人最後轉向桑德拉。
「我，會按時登場的。請給我一點時間，夫人。」靠坐在地上的桑德拉，聲音破碎的說。
吉裡夫人皺眉，又看向溫妮，給她一個「她就交給你了」的眼神。溫妮對她點點頭。
「桑德拉？這是怎麼回事？」在吉裡夫人也離開後，溫妮輕聲問道。
她把桑德拉兩隻冰冷的手，捂在自己胸前。又伸手撥開她散亂的額發，把手貼在她蒼白的臉上：「你看起來可不太好，桑德拉。要不然這最後一場，你就不要跳了，讓克莉絲汀替你跳。」
桑德拉終於搖搖頭，看向溫妮。一邊借助著她的力量站起來，一邊說：「謝謝你，溫妮。」
說完，她踉蹌著就要往後台去。
「嘿，桑德拉。」溫妮拉住她的手，「有什麼是我能幫助你的嗎？」
桑德拉側過頭，嘴角勾起一點慘澹的輕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幫助我了。」
她這樣說，溫妮當然不放心。她也沒有放手，繼續問：「是你要離開的事情，又出了什麼變故？」
桑德拉搖搖頭，一手撥開溫妮：「別問了。我要去準備跳下一幕了。」
「桑德拉！」
溫妮心跳沒由來的漏了一拍，伸手又抓住她！
桑德拉低頭，看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看向溫妮。
「我很擔心你。」溫妮柔和地注視著她的雙眼，「你今天不太對勁，還是休息一下吧。」
忽然之間，桑德拉眼淚決堤！她一步上前，死死抱住溫妮，哽咽不止。
「好了，好了。」溫妮摟著抽泣的人，輕輕拍著她的背，「別想這麼多。你明天就要離開劇院，去皇家芭蕾舞團跳舞了。這裡再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你一離開，就都拋到身後了，不是嗎？乖，別想其他了。你今天就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去皇家芭蕾舞團，好好給秀一把……嗯？」
桑德拉終於哭夠了，從她懷裡爬起來。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喃呢著她的名字：「溫妮，溫妮……」
她吻吻她的兩側臉頰：「謝謝你。不過，我真的沒有事。」
說著，她放開溫妮，用自己的手背狠狠地擦過臉頰，一邊說：「我沒有事。這是我跳的最後一場了，我會把它跳完的。你不用擔心。」
隨著她的話語，她臉上的神色漸漸平靜，眼底也堅定起來。
溫妮還是覺得她不太對勁。但是，桑德拉沒有給她反對的機會。
她最後靠過來，緊緊的擁住溫妮片刻，反復低喃：「謝謝，謝謝你，溫妮。我真高興，這一生能認識你。我希望你以後幸福快樂。謝謝你，謝謝。」
說完，她提著裙子，快步離開。
溫妮沒拉住她，只能就此作罷。因為馬上就該她出場了。
調整表情，溫妮步入前臺，加入了高亢的對唱交織中。
曲調鏗鏘有力，歌詞激昂對撞，舞劇進入了最高潮！
穿著黑色芭蕾裙的伴舞們魚貫而出，環繞著溫妮穿梭。
到了飾演女巫的桑德拉，應該出場的時候了。但是，她的身影沒有出現在舞臺一側。
溫妮一邊唱著，一邊用眼神示意克莉絲汀，頂上桑德拉的位置。
克莉絲汀是桑德拉的替補。她對溫妮的眼神心領神會，一個側步就滑出了編舞列隊，轉到後臺去換裝。
鼓聲密集，如雷擊地。
黑月和陰雲，從舞臺上方沉下。
暗夜籠罩。
交響樂的旋律盤旋著推向最高，伴唱的低吟，如同聖詠。一聲急促的小提琴，破音一樣劃破音階，到了女巫應該出場的一刻！
站在舞臺一側的克莉絲汀提氣，一步邁出，就要進入舞臺。不經意間，她微微仰頭——
「啊！！！！」
克莉絲汀驚惶地看著上方，發出一聲驚恐萬狀的尖叫！
溫妮疑惑地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
黑月正從舞臺上方緩緩下降。而在圓月道具的下方，還懸掛著一具……屍體。
桑德拉的屍體。
她吊死在舞臺上空。
伴舞們的尖叫、舞臺下驚恐退散的人群……整個劇院亂成一片！
經理雷耶先生還在試圖控制場面，但是他安撫人群的聲音，根本敵不過克莉絲汀的尖聲哭泣：
「是他！是劇院幽靈！幽靈殺人了！」
而站在舞臺中央，在溫妮耳中，一切嘈雜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在和桑德拉死不瞑目的血色雙眼對視的一瞬，溫妮感覺一股刺骨寒意從腳底爬上脊柱，爬進全身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個細胞。
她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她無法理解。
明明剛剛還在和她說話的人，一轉眼就以這樣悚然的方式，成為了一具永遠不會說話的屍體。
當她終於可以轉動眼珠，把視線移開的時候，她看到了站在舞臺上方，佈置機關吊索的走廊上，臉色同樣慘白，眼底帶著驚恐的布凱。
溫妮終於回神了。
她轉向舞臺一側，對著打雜工，聲音嘶啞的說：
「拉幕布。」
在舞臺打雜的歐文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小青年，他顯然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整個人呆滯地看著屍體，完全沒有動作。
「歐文，把幕布放下來。」溫妮不得不再次加大音量。
「上帝啊，這不是真的……」歐文這才慌亂的抹抹眼睛，拉下幕布，將舞臺上的屍體和劇院的大廳隔絕開。
緩緩下降的猩紅簾幕，如同血色籠罩下來。
在簾幕合攏前，溫妮最後看向5號包廂。
她隱約看到了一個肥胖的身影，匆匆離場。
終於，簾幕合攏，屍體也被緩緩降到地面。歐文兩三步跑過來，解開屍體上的繩索，摸摸桑德拉的脖子。
「噢，天啊，她死了，她死了！」歐文流著淚道。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雖然大家早已經知道這個結局，但隨著歐文的宣佈，又是一陣啜泣的聲音傳開。
克莉絲汀的手指，已經深深掐到溫妮的胳膊裡面，哭啼著問：「他說了，如果我們再不改進我們的表演，他就會讓我們見識到他的憤怒。是他幹的！他還是不滿意我們的芭蕾，所以，他殺了桑德拉！天啊，溫妮，下一個會是我嗎？！他會殺了我嗎？！」
「不，克莉絲汀。」溫妮把她抱住，拉進懷裡，「不要擔心。根本沒有什麼鬼魂、幽靈。你也不會有事的。」
克莉絲汀趴在溫妮懷裡，還是哭個不停。
桑德拉最後的演出，就在一片混亂中落幕了。但是，她的死亡帶來的影響，才剛剛開始。
雖然員警很快給出了調查結論，桑德拉是自殺的。但不僅僅是謹小敏感的克莉絲汀，歌劇院的所有人，都開始對「幽靈殺人」的事情議論紛紛。
雖然在之前，O.G.先生（注：O.G.縮寫自OperaGhost。意為「劇院幽靈」，是原著中魅影信件的署名。）時不時的喜歡製造一點「靈異事件」，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而且每次送來劇本的時候，都會附上一封措辭嚴厲的威脅信，要求他們改進表演中的瑕疵。
但這種空口的威脅，其實也就只能嚇唬嚇唬那群伴舞、伴唱的小姑娘罷了。
在溫妮看來，這位幽靈先生不過是一位才華橫溢，還有點喜歡裝神弄鬼的劇作家。從事藝術的嘛，誰還沒點奇怪癖好？
至於他每次指出表演不到位後，附上的嚴厲威脅，不過是他對藝術的嚴苛要求罷了。
但現在，情況又不一樣了。
在接到威脅信後，劇院真的出了一樁人命案。而桑德拉的自殺也讓人無法理解——所有人都知道，她馬上就要前往皇家芭蕾舞劇院，出任首席了。
她將從此青雲直上，進入上流世界的名利場，去和諸多伯爵、子爵們交際往來。她的人生，正要開始最輝煌的一段。
她沒有任何理由，在這個時候選擇自殺。
而她死亡的方式，也是如此的聳人聽聞。一時間，「幽靈」不滿意桑德拉的表演，前來索命的說法，喧囂塵上。
人心惶惶。
以前所有人不以為意的小細節，忽然就都成了幽靈殺人的證據。
劇院方面當然對這種流言無動於衷。
雷耶先生忙著應付外界的探詢，吉裡夫人帶著女孩們排練新劇。只等待風平浪靜後，重新開演。
劇院想要息事寧人，但恐懼卻在流言的散播中，被無限放大了。
最後，克莉絲汀和伴唱的女孩們，都已經承受不住恐懼。她們也不敢直接反抗，就在排練後，都來找溫妮哀求。
「好溫妮，你想想辦法吧。」在溫妮的化妝間裡，克莉絲汀拉著溫妮的衣袖，「讓雷耶先生好好查一查，幽靈到底怎麼回事。如果實在查不出來，那至少也要請神父來做一次驅魔儀式吧……」
伴舞女孩們圍繞著溫妮坐著，把小小的化妝間擠得滿滿當當。她們一個個形容憔悴，又充滿希望的注視著她。
溫妮歎氣，放下了正在上妝的粉撲，捏捏克莉絲汀的臉：「你們啊，就是喜歡胡思亂想。」她真是拿這群青春期的少女們沒辦法。
溫妮當然是不相信什麼幽靈的。
不過，她也確實覺得，桑德拉的死，應該另有隱情。因為她是自殺，員警就沒有再調查下去。但劇院其實可以查一查的。
比如那天，在5號包廂的人。
溫妮直覺那個人和桑德拉的死，是有關的。
就在這時，雷耶先生敲門進來：「噢，女孩們，你們都在這裡。親愛的們，馬上開始帶妝彩排了，吉裡夫人正在等你們。快點動起來！不要在這裡耽誤事了！」
雷耶先生拍著手，開始攆人。
女孩們不敢說什麼，一個個站起來，又磨磨蹭蹭地不走，都看著溫妮。
「事實上，有件事情……」溫妮沉吟片刻，道，「關於桑德拉的死，先生——」
「啊，那個可憐的女孩。願她的靈魂安息。」雷耶先生直接打斷了溫妮，同時用沉下去的眼神，注視著她。
「但，我們也沒有什麼能為她做的了。」雷耶先生緩緩地說。
這是一種威脅。
溫妮輕輕勾起嘴角：「是嗎？我倒認為，我們還是能做一些事情的。比如——」
「請停下吧。」雷耶先生直接對溫妮擺擺手，「你不要再說了。她的死，是因為她自己想不開。要是有人想借此說三道四的，那他們應該管好自己的嘴。要是有人，相信了什麼無稽之談……」
雷耶先生拖著長長的尾音，挑起眉，環視了一圈。女孩們在他的注視下，慌亂地低下頭。雷耶先生才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意味深長地說完下半句：
「……那她們應該收起自己的愚蠢，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桑德拉的死，是自殺沒錯。」溫妮立刻接過話頭，「但先生，您不能否認，這件事情裡面透著蹊蹺。而且，幽靈的事情，也在歌劇院裡出現很長一段時間了。半夜時不時的琴聲、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的道具、每次都離奇出現的劇本……」
溫妮說著，停頓片刻，注視著雷耶先生。她的神色溫柔，口吻婉轉。但剛剛上完妝的眉梢，卻隱隱透出一股淩厲：「……雖然員工是應該把心思多放在工作上，但雇主也應該提供一個有保障的工作環境，大家才能安心投入工作中。不是嗎？」
已經面露沮喪的克莉絲汀，聽到溫妮的話，頓時神色振奮的抬起頭，眼睛放光，崇拜地看著溫妮。
女孩們都興奮地注視著雷耶先生。
雷耶先生只能撚撚自己的小鬍子，最後歎息：「您說得有道理，溫妮小姐。劇院幽靈的事情，是應該查一查——」
「這有什麼好查的！」一個尖銳的女聲忽然插進來。
所有人看過去，是飾演女二號的朱莉。
她正斜倚著門框，面露譏諷地看著溫妮：「有些人就是自以為了不起。桑德拉是因為受不了要去為皇室演出的壓力，才自殺的。而『劇院幽靈』，根本就是那些下等的劇院雜工們，閑著編出來，逗弄那些輕信白癡們的謊話。你就算逼著劇院去查，又能查出什麼來？」
說完，她對著溫妮冷哼一聲。
「啊，女士們……」面對兩位名伶之間的嫌隙，雷耶先生有點手足無措。他看看溫妮，又看看朱莉，不知如何化解。
溫妮似笑非笑地看著朱莉，剛要開口，吉裡夫人又走了進來。
「怎麼人都在這裡？」吉裡夫人有點驚訝，然後兩三句就把伴舞的女孩們攆去了前臺。
「外面又有記者，要來採訪你，溫妮，還是關於桑德拉的事情。」吉裡夫人對溫妮道。
「這個，這個……」雷耶先生頓時有點著急。
溫妮之前一直沒有接受過採訪。而隨著時間過去，好不容易報紙對桑德拉的死亡的關注，漸漸被伯爵的情婦醜聞掩蓋了。這個時候要是溫妮在借助報紙發聲，把公眾的注意力又引回來，那劇院又得焦頭爛額了。
幸而，溫妮沒有在這個時候改變態度。
她對雷耶先生寬慰地一笑，然後對吉裡夫人說：「我不接受採訪，請您幫我回絕掉吧，夫人。」
吉裡夫人點頭離開，雷耶先生才放下心來。而在一旁地朱莉卻忽然出聲了：「為什麼不接受採訪？」
「啊？」雷耶先生看向她。
朱莉頓時站直了，對著雷耶先生正色道：「我們要推新劇了，不是嗎？」
雷耶先生輕輕「嘶」一聲，倒吸一口氣。皺眉片刻，遲疑地問：「你的意思是……？」
「我們是歌劇院，我們需要的是關注。」朱莉把玩著自己的一絲發梢，「比起非議，這個行業更懼怕的是被遺忘。桑德拉的死，正好可以用來為新劇做宣傳——」
「啪」地一聲！溫妮將梳子扣在梳粧檯上，冷冷地看向朱莉：「你應該對生命多點敬畏，女士。」
朱莉大笑一聲：「哈！敬畏？敬畏什麼？死亡和恐懼，不過是能幫助賣票的工具！」
說著，朱莉對著雷耶先生，微微揚起下巴：「先生，我可以去接受採訪，我可以把新劇包裝成桑德拉生前最想演的劇本。我甚至可以說，桑德拉就是因為過度沉迷於新劇的角色，無法脫離，才自殺了事的。巴黎會為了這部新劇發瘋！桑德拉的死，不會是對劇院的一次打擊，只會讓劇院更繁榮！」
朱莉不愧是名伶。一席話激昂陳詞，說得雷耶先生心潮澎湃、面紅耳赤。但他又看著臉色越來越冷的溫妮，只能輕輕抖著握拳的手，期期艾艾地說：「這個，這個！」
「如果劇院這樣去宣傳，我不會出演。」溫妮直截了當地道，「人血饅頭，我吃不下去。」
「啊……」雷耶先生非常痛惜的一聲長歎。
「你不演，我演！」朱莉帶著暢快地笑意，對著雷耶先生大聲道，「我和你，先生，我們是講究實際的人。至於她，」她一手指向溫妮，「會唱的又不止她一個！」
「不、不……」雷耶先生立刻擺擺手，小聲地說，「溫妮小姐是巴黎歌劇院的明珠，這樣、這樣……」
「您再想想吧，先生。」朱莉輕輕一笑。她目的達成，也不再多說，轉身就走。
「溫妮小姐，您看，這個，這個實在是……」雷耶先生有點尷尬地看著溫妮，不知道說什麼來彌補。
溫妮看出，他對朱莉的一番借助桑德拉之死做宣傳的說辭，已經十分動心。只是礙於她的態度，不能當即答應。
溫妮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強調，如果劇院要用桑德拉的慘死做文章，那她絕對不會出演新劇。
當然，在這樣的拒絕後，第二天，溫妮再從日報上看到巴黎歌劇院首席女高音換人的消息時，也就不那麼意外了。
有時候，想要觸動利益，只會比觸動靈魂更難。
但溫妮有自己的底線。
她退出了新劇的排練，就當給自己放假了。
而新劇果然像朱莉保證的那樣，吸引了整個巴黎的眼球！在正式演出前，報紙上已經全是「奪命歌劇終於上演」、「殺死芭蕾首席的新劇開票」這樣聳人聽聞的標題。二十場演出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銷售一空！
但，就在正式演出後的第二天，報紙的頭條，卻沒有一條劇評，而是被一個更加聳人聽聞的消息取代了——
菲力浦伯爵在觀看新劇初演的過程中，在自己的包廂裡離奇失蹤。在午夜的時候，他的屍體從塞納河裡被打撈上來！
劇院幽靈，又殺人了！
因為沒有參與演出，溫妮遠離了這次死亡事件的風暴中心。但克莉絲汀卻因此病倒了。
溫妮還是放心不下，她小尾巴一樣的克莉絲汀。得知她病倒後，立刻就前往劇院去探望。
伴舞們的住所，倚著歌劇院。這裡環境並不好，房屋又老又破舊，陰森冰冷。芭蕾女孩們擠在二層的幾個房間裡。
溫妮從前也是住在這裡的。
在她稍稍有點名氣後，劇院又在三層給她換了一個獨立房間。再後來，她名氣更大，就自己尋了新住處，搬出了劇院。
不過，劇院還是把她在三層的房間，為她空著。讓她在排演之餘，有個可以休憩的地方。溫妮過來，直接就讓克莉絲汀搬到她的房間裡。
「這裡乾淨些。你就在這裡，好好養病。反正最近歌劇院是開不了場的。」溫妮對著躺在枕頭裡的克莉絲汀道。
「嗯。」克莉絲汀嗡嗡的哼一聲，抓著溫妮的手指把弄。
而得知溫妮前來劇院的雷耶先生，此時匆匆趕來：「哎呀，哎呀，溫妮小姐，您可算來了。」
原來，在事情鬧大後，朱莉直接稱病辭演了。
明眼人都知道，朱莉這麼湊巧的「生病」是怎麼回事——之前，桑德拉的死，因為是自殺，所以員警沒有深入調查。
但，第二出人命案發生後，在被打撈上來的伯爵屍體手中，員警找到了一支髮卡，上面還刻著桑德拉的名字。桑德拉的死，又和謀殺案聯繫起來。
員警重新檢查了桑德拉的房間，結果找到了一封未寄出的信件。裡面充斥著「我屬於你」、「今夜就帶走我吧」之類的字句，而收件人的落款，正是「O.G.」！
在溫妮看來，這封信更像是一封情書。
但其他所有人都不這麼認為。
報紙把這封信件，大肆渲染成一張「獻祭契約」。桑德拉是向「劇院幽靈」獻祭了自己，而她在死亡後，就成為了幽靈的的爪牙，開始在劇院大肆殺人。
又因為其中，牽扯到了一位伯爵，國王甚至都親自過問了這件事。
歌劇院也已經徹底停擺，等待員警的進一步調查。
如果之前一個芭蕾演員的自殺，和一些虛無縹緲的「歌劇幽靈」的傳說，還僅僅只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那麼現在，在加上一位離奇喪命的伯爵後，事情就完全不再一個量級上了。
朱莉已經頂不住壓力，索性就不唱了。
劇院面臨著大規模退票和賠償的風險。雷耶先生滿頭都是汗，好話說了一大堆，哀求著溫妮來幫歌劇院救場。
但溫妮沒有一點答應的意思。
「當初您做決定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裡面的風險。」溫妮平靜地指出，「死亡和恐懼，固然可以吸引眼球。但和□□捆綁在一起的自我宣傳，無異於玩火。一個失手，就會引火焚身。」
雷耶先生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誰知道，劇院會出這種事情！唉，您說的對，溫妮小姐。但我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如果這次劇院撐不過去，那倒閉關門，也是我咎由自取罷了。」
克莉絲汀抓著溫妮的手指，忽然用力到發白。
對於已經成名的溫妮而言，劇院倒閉，不過是換一個人經營。只要觀眾依然喜歡她，那她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但是對於像克莉絲汀這樣，還在劇院底層打拼的伴舞女孩而言，劇院倒閉，就意味著生活動盪，甚至是生計堪憂。
溫妮也知道克莉絲汀在想什麼。
她先安撫的看看她，然後轉頭，輕輕挑起眉梢，注視了雷耶先生片刻。
在溫妮的視線下，還在叫苦的雷耶先生，先是呐呐不語，然後又是滿頭細汗，最後只能連連告饒：「溫妮小姐，我們已經合作了這麼久。您好歹也看在過去的情面上……」
他連連哀求，想彌補剛剛得罪溫妮的地方。
剛剛，他故意用歌劇院倒閉來嚇唬克莉絲汀，來給溫妮施加壓力。想利用溫妮對克莉絲汀和伴舞女孩們的同情，來威脅她。
但如果溫妮不接招，那他的威脅也無從談起。
雷耶先生已經軟硬兼施，但溫妮是軟的硬的都不吃。她也聽夠了雷耶先生的話，直接打斷他，明確道：
「我之前已經告訴過您，如果您要用桑德拉的死來做宣傳，那我是絕對不會和這出新劇沾上一點關係的。現在，事情弄成這樣，您再來找我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看出溫妮決心已定，雷耶先生一臉苦相，用來擦汗的手帕一轉，直接開始抹起了眼淚。
眼看他又要展開新一輪的訴苦哀求，溫妮連忙止住他。
她也並不想歌劇院真的就此倒閉，微頓片刻，道：
「事已至此，您就不要為這部『死亡』纏身的劇碼，再多費功夫了。這部劇，救是救不回來的。劇院還是及時止損吧。」
「啊？」雷耶先生擦眼淚的手頓了頓，偷偷覷了溫妮一眼。
「只有新的消息，可以掩蓋舊的流言。劇院立刻開始排下一部新劇。把已經賣出去的票，換成新劇的票。」溫妮道。
雷耶先生頓時放下手帕，原地想了片刻，遲疑道：「但是，如果大家不願意接受換票……」
「那就看劇院對新劇的包裝，和宣傳力度如何了。」溫妮挑起眉道，「在正式公演前，先邀請幾家權威的報紙、劇評家，來看兩場排演。再找幾位風頭正盛的名流，來點評兩句……」
剩下的，溫妮就沒有說了。反正雷耶先生在這個行業混了這麼久，現在就到了考驗他人脈的時候了。
「只要新劇引起巴黎足夠的好奇和關注，大家總還是願意看的。」溫妮最後道。
當然，如果還是不願意接受換票的，劇院就退票。這樣，比起直接退掉二十場已經賣出的演出票，損失也會小很多。
雷耶先生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他站在原地長籲短歎半天，最後道：「只有像您說的這樣做了。新劇、新劇，這個時候，我們又去哪裡找新劇呢？」
他說著，頗為遺憾地跺跺腳：「可惜啊，歌劇幽靈又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又送一部新劇來。」
「難道只有劇院幽靈一個會寫劇？」溫妮似笑非笑地說。
這是在回應之前，朱莉搶她首席位置時，那句「會唱的又不止她一個」。
雷耶先生也知道，換角這件事情，劇院做的不地道。他更知道，現在溫妮不想和他多說。他又連忙吹捧了溫妮兩句，就告辭了。
但人走到門邊，他忽然又停下轉身，扯出一個尷尬的笑臉，對溫妮道：「對了，新劇！您看，等劇本出來後，我直接送到您的寓所上？」
溫妮也是沒見過這樣得寸進尺的。她好笑地道：「你們不是已經把首席換成朱莉了？她還欠著劇院二十場演出呢。你們已經把劇碼換了，還想再換女主角嗎？」
「啊……」雷耶先生想想，便也沒有再說什麼。
他擔心的是再度換角會引起的新麻煩，而溫妮的考量更簡單。
劇院這個時候，只能去找幾個三流寫手，臨時拼湊一部新劇了。而溫妮未成名前，可沒少見識過這些不成氣的劇作家的「本事」。
他們寫不出動人的故事，就只能在其他地方做文章。暴力和色情，是他們常用的手段。劇本常常是豔情而市俗的，上不得檯面。
不過，既然當初朱莉要踩著桑德拉的屍體，把她從首席位置拉下來。那現在，誰種的苦果誰去嘗吧。
雷耶先生一走，克莉絲汀立刻從被窩裡蹭過來。
她跟一隻小奶貓一樣，把頭枕在溫妮腿上，抱著溫妮的腰不撒手。一邊扭著身體，發出哼哼的鼻音。
「你多大了？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溫妮無奈又好笑地道。
「溫妮——」克莉絲汀抬起溫潤的眼睛，一臉孺慕的看著她，喃聲道，「我以後，也想像溫妮一樣，成為一個溫柔又強大的人。」
說著，她伸手抓著溫妮的一點發梢。
平日裡，溫妮一頭長順的黑髮都是盤起的。現在因為是在休息，她也就只是隨意的把兩側，會滑落擋住眼睛的頭髮，夾在腦後而已。
克莉絲汀一邊把溫妮的頭髮，纏在自己手指上。一邊哼唱起了伴舞、伴唱的女孩們，為溫妮寫的小調：
「當溫妮頭髮挽起的時候，是希臘神話的女神，走到我身邊；
「當溫妮頭髮放下來的時候，是我的守護天使，走到我身邊；
「當溫妮唱歌的時候，神明也只能閉眼沉浸於她的歌喉；
「當溫妮出現，世界就是一副美妙的畫卷……」
溫妮聽得好笑。
克莉絲汀也睡下了，溫妮才披上斗篷離開。
走出伴舞們的居所，對面，就是極盡奢華的巴黎歌劇院。
高大的廊柱，撐起了滿廳繁華。
華麗的斜頂，插入陰雲的半空。
住在她身後簡陋屋室中的女孩們，看著這棟輝煌的建築，就忘記了自身眼下的貧困，沉迷在有朝一日，扶搖直上，成為名流們競相追捧的對象的幻想中。
巴黎歌劇院裡，戲裡戲外，上演過多少名利糾纏的愛恨情仇？
眼下，還加入了兩條鮮活的人命。
溫妮注視了歌劇院半晌，最終，她沒有登上回家的馬車。而是提步，向著歌劇院走去。
劇院大廳，一片冷清。
金碧輝煌的牆飾和紅絨布鋪墊的座椅，等著下一次人群密集的狂歡。
溫妮穿過空蕩蕩的觀眾席，走到簾幕後的劇務室，翻出了座簽表。
她的手指，劃過一行行記錄，找到桑德拉死亡的那一天，5號包廂的記錄——
是菲力浦伯爵。
桑德拉死亡的那天，坐在5號包廂、桑德拉死前盯著看的人，正是已經死亡的菲力浦伯爵。
放下文件，溫妮覺得有點冷。
她回到大廳。
站在舞臺下，溫妮看向黑洞洞的5號包廂。
「好奇心，害死貓。」
溫妮低喃著，但又一笑。
提步，向著5號包廂走過去。
第2章 鏡像迷宮
推開門。
溫妮站在門口，打量整個包廂。
陰暗的房間，奢華的裝潢，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她又沿著包廂牆腳，走了一圈。上上下下，審視每一個細節。
根據員警的調查，當晚，男僕一直守在門口，他證明伯爵從未離開過包廂。而等劇碼結束，男僕再敲門，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伯爵就這樣在包廂裡，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憑空消失。
但是，歌劇院又不是魔術店。而且，哪怕真的是演魔術呢，大變活人這種事情，也是要借助道具的。
溫妮直覺是這個包廂有問題。
密室殺人這種事，溫妮上輩子在小說裡也沒少見。通常，這都是要借助某種佈置精巧的機關來完成的。
但眼下，她細細檢視下來，卻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最終，溫妮在包廂正中停下了。
她又覺得，自己的舉動還是有點好笑。
真是被小克莉絲汀的吹捧熱昏頭了。
連員警都查不出來的事情，她又能發現什麼呢？
這樣想著，溫妮搖搖頭，就往包廂門口走去。但下一瞬，她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麼。
低頭，她發現自己腳下，厚重的地毯中間，有一道小小的褶皺。
溫妮頓了頓。
「不會吧……」她有點遲疑。
在「這是在發蠢」的自我否定，和「萬一還真被我找到了什麼」的強烈疑心之間，猶豫片刻，她還是邁出去，然後把地毯掀了起來。
地毯下麵是橡木地板。
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溫妮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有點失望。
就在她要把地毯放回去的時候，她的視線，停在中間的一塊橡木板上。
因為被蓋住的關係，地毯下面的地板都沒有什麼磨損，像剛剛安上的一樣光可鑒人。
只有這一塊木板的邊緣，邊角上，有一點磨花的毛邊。
溫妮伸手，沿著那塊木板摸了一圈，並沒有鬆動的地方。
她屈起食指，在木板中間敲一敲。
也沒有空響。下麵是實心的。
唔，可能，是她太多疑了吧。
她正想著，走廊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溫妮連忙站起來，不想被人看見自己這樣冒傻氣的樣子。
起身，拍順裙角，她腳尖又邁出去一點，想去夠地毯邊緣，把地毯撥回來。一不留神，她的另一隻腳，正好就踩在了那塊磨損的木板上。
喀哢一聲。
溫妮只覺自己腳下一沉。
——完了。
她腦袋裡只有這一個念頭。
隨即她腳底一空，整個人瞬間失重！
短暫的墜空後，溫妮重重地摔坐在一個厚墊子上。
她拼命呼吸，壓下自己已經在喉間的驚叫。坐在原地，不敢稍動。
心跳如鼓。
她居然真的找到了機關！
但眼下，溫妮卻完全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
她是想試試去找機關，但她一點也不想以身試法啊！
不作就不會死，果然是舉世皆同的真理。
一時間，溫妮腦海裡，各種念頭爆炸一樣擠上來，又被一一按下。
「冷靜，冷靜，冷靜……」
溫妮不斷的告訴自己。好不容易，感覺平靜一點了，她才開始打量四周。
這裡空間狹窄逼仄，前方，唯一的出口上，透過來閃動的光芒。
但溫妮並不想去前面。
毫無疑問，這個機關，就是菲力浦伯爵死前踩中的機關。
她可不想落得和伯爵一樣的遭遇。
抬頭，溫妮看向上方。這裡距離她跌下來的活動門板，得有六七米高。
她又看看周圍陡直光滑的牆面，和自己腳上的高跟鞋，以及自己細皮嫩肉的手掌，歎口氣。
她並不覺得自己有能力爬上去。
而且，上面那厚重的活動門板，從下方能不能打開，也還不一定呢。
溫妮又重新看向前方。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了。
她吞咽一下。
剛剛，她跌下來的時候，動靜也不小了。但直到這個時候，也沒有人過來查看。
所以，兇手應該不在附近。
但現在不在，不意味著兇手不會再回來。她必須儘快離開。
溫妮伸手，先脫了高跟鞋。握著細長的鞋跟，一掰。她本想隨手扔了鞋跟，但臨時一頓，還是把鞋跟收好。才重新穿上鞋，提著裙子，輕步往出口走去。
一轉過出口，溫妮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鏡子。
無數的鏡子，立在她前面。
光線在鏡子之間來回折射，將整個地下空間照亮。穹頂也被修飾過，水晶礦石一樣的棱角，尖利的指著下方。
溫妮邁出一步。
立刻，無數鏡面中，折射出無數個她。她的每一個細微舉動，都被無數個自己重複著。
她試探了一段。鏡子之間的通道，曲折回環，極具迷惑性。稍不留神，就會折回原路。
眼花繚亂的鏡像，錯綜複雜的佈局。
誰能想到，巴黎歌劇院的地下，居然有一個鏡迷宮！
溫妮為自己的發現迷惑了片刻。然後，面對著萬花筒一樣的鏡子世界，她躊躇著。
這個鏡宮空間不可能是無限大的。只要沿路做標記，慢慢試探，總能走出去。
但是，出於謹慎，溫妮並不想在這個地方留下太多痕跡。之前，她連鞋跟都不敢亂丟，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兇手在她繞出去之前回來，看到她留下的記號，那不是明晃晃的提醒別人應該儘快殺人滅口嗎？
思忖片刻，溫妮抬頭。她很快鎖定了穹頂上，一塊凸起的石峰，作為標識。然後移動位置，觀察鏡子折射角度的變化。
幾次試探後，溫妮很快對自己的位置有了基本的定位。然後，她開始繞著鏡牆走動，計算迷宮的佈局。
一路上，溫妮牢牢的鎖定那塊石峰，把它當成夜空的北極星，只以它為參考點來定位。將鏡面幻象的影響，降到最低。
她的做法是正確的。
根據她的判斷，整個鏡迷宮是一個圓形佈局。光源佈置在圓心點上，通過鏡面的折射，散佈到整個空間。
溫妮從邊緣上，成功繞到了中央區。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燭臺。上百隻白色蠟燭，盤旋陳列，火光耀耀，驅走了陰冷。
但溫妮並不覺得燭光溫暖，反而覺得更冷。
因為燭火不會自己點燃。
她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瞭解了鏡宮的佈局後，尋找通路變得更容易。溫妮在鏡子之間，又穿梭了數分鐘後，在另一個邊緣上，看到了出口。
她重重地呼一口氣，再次加快腳步。
但，在轉過出口的一瞬，她腳步一頓。
出口外，正站著一個人。
溫妮的心猛地沉下去。
對方轉過身來。
溫妮已經暗中伸手，捏住被她掰下來的鞋跟，準備拼死一搏。
黑色的斗篷，在對方轉身時，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帶著一個半遮的面具，露出的一隻眼睛，深深地注視過來。
在他黑暗眼底的凝視中，溫妮的心終於又浮上來一點。
對方沒有急著過來殺她滅口。而以他這樣的「行頭」，如果他不是兇手的話，那溫妮對他的身份，有了另一個推測。
她帶著一點隱藏的微顫，輕聲道：
「是你，『劇院幽靈』先生。」
對方也是微愣一下。
看他這個反應，溫妮頓時大大地出一口氣，提起來的心也放下大半：「您可真是嚇到我了。我還以為遇到殺死伯爵的兇手了。」
溫妮一邊說著，這才扔掉了鞋跟，身影輕快地向他走去。
對方卻反而微微退了一步，隨即穩住身形。他看向一臉如釋重負的溫妮，沉聲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兇手？」
溫妮清朗的輕笑，在地下通道中愉快地響起。
如果之前，她還有一點擔心。那現在，他這麼一問，溫妮就更確定他不是兇手了。
「我們已經相識這麼久了。我對您，這一點信任，還是有的。」溫妮說著，已經走到他身前。
對方終於又退了一步：「……相識？」
溫妮也終於停下，對他點點頭，然後略一挑眉：「嗯，說起來，您近來的劇作，水準下降得有些令人堪憂啊。」
溫妮看得出，對方有一萬個問題想問。但最終，他只是道：「……水準下降？」
從他提高的尾音中，溫妮聽出了他強烈的不滿和抗議。
但溫妮卻依然堅持自己的立場，對他肯定的一點頭。然後在他能有更多的抗議之前，搶先道：「您知道怎麼走出這個地方嗎，先生？」
一邊說著，她一邊比劃了一個「請」的手勢。
對面的人看起來是有點生氣了。
他有點凶的看了溫妮一小會兒。
本來，如果在一個陌生又陰森的地方，被一個帶著面具的男性，這樣帶著怒氣的凝視，溫妮是會覺得有點可怕的。
但是，經歷了之前，對兇手隨時會出現的擔憂和恐懼的折磨。現在能看到一個「熟人」，溫妮只覺得幽靈先生非常安全可靠。
凶人的眼神，也有點可愛。
於是，溫妮只悶笑著催問：「先生，出口？」
對方果然更生氣了。
但是，他到底也沒有做什麼。只是又重重地看了溫妮一眼，跟在威脅什麼一樣。然後轉身，走在前面，根本不理溫妮。
他不再說話，溫妮也就不主動搭話。
兩人在狹窄曲折的地下通道中，沉默地走了好長一段。
終於，還是前面的人先忍不住了：
「女士，關於您說的，水準下降。不知道您所謂的『下、降』……」
對方沒有回頭，但是他咬著重音，讓溫妮能清楚的感覺到，他此刻的咬牙切齒。
「……是用什麼作為標準來得出結論的？」
溫妮就知道，像他這樣，會在表演的每一個細節，和劇院的所有人較真的人，是不可能放過她之前「口出狂言」的批評的。
而他這樣拿腔拿調的傲慢樣子，卻讓溫妮忍不住又想逗著他多說兩句。
她故意不理會對方的詢問和話語中的不滿，語調輕鬆得像在談天氣一樣道：
「對了，我叫溫妮塔，先生。當然，您也可以叫我溫妮。」
對方果然受不了她故意吊胃口，腳步一停，回頭瞥她一眼。
溫妮卻還是不肯放過，而是更加愉快地笑著：「那，我又該怎麼稱呼您呢？」
「我——」
對方開口，隨即一頓。滿臉不滿的神色，忽地僵住。然後淡去，嘴角掛起一個幾乎是嘲弄的笑意：
「我沒有名字，不過是一個黑暗中的影子罷了。」
他說著，下意識伸手，去觸碰自己的面具。然後像意識到什麼一樣，掩飾地匆匆放下，加快腳步往前走。
「啊……」
溫妮快步跟上他，然後意識到自己調侃得太過了。
這幾年，她幾乎主演了歌劇幽靈寫的全部劇本。她對這位才華絕倫的劇作家，是充滿了好奇和尊敬的。
只是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經歷過恐懼後，她有點過於放鬆。面對這位憧憬已久的劇作家，她是有點太忘形了。
「那麼，魅影先生。」溫妮低吟。
而對她忽然改換的稱呼，對方也一頓，隨即放慢腳步。
「您之前的劇碼，主題大多是探討人性和社會。從《巴蒂斯特》描繪窮奢極欲的貴族生活，以及其中白骨累累的權利傾軋；到《吟游詩人》中對□□和名利的審視，和對赤誠生命的讚頌……」
溫妮也慢下來，開始率性而談：
「這些劇，不僅僅是優美激昂的旋律而已。
「它們是藝術家用自己獨到的眼光，捕捉到了這個時代的眾生畫相，然後經過自己的靈魂打磨，最終作成的偉大作品。
「它們都是值得在藝術殿堂裡，佔據一席之地的瑰寶。」
從旋律，到佈景設計，到唱詞主題。其實溫妮對魅影先生，早就有很多話想說了。
魅影先生也並沒有打斷她。
他們就這樣散步似的，一前一後，穿行在地下的回廊。溫妮宛轉的聲音，也絮絮娓娓，撒了一路。
「……在我看來，直到《黎明的葬禮》為止，您的每一部劇碼，毫無疑問，都是值得流唱千古的名作。」
在把魅影的劇作，和自己的觀點，一一盤點後，溫妮終於停下。
前面，也終於到了走廊的盡頭。
魅影回過頭，似乎想要問她什麼。
但溫妮對離開地下，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魅影停下了，她卻沒有停步。
她輕輕滑過魅影身邊，感覺自己的發梢，似乎掃到了什麼。
「抱歉。」溫妮匆匆地道，同時滿懷希望地邁出通道。
但迎接她的，卻並非通往外界的出口。
「啊……」溫妮頓頓地看著四周。
這似乎是一間收藏室。
貼著牆壁，全是從底到頂的木架。各種書卷，堆積在上面。
中間，數十排燭臺，圍繞著一個工作臺。
溫妮有點疑惑，隨即，一個猜測浮起。她又有點不能置信。
「這裡，是您創作劇本的地方？」她回過頭。
卻看見魅影先生，正站在通道的陰影中，愣愣的，沒有動。他手指微微蜷起，輕觸自己臉側。
「噢，我的頭髮。」溫妮反應過來，立刻懊惱著走過去，「實在抱歉，剛剛是劃到您了嗎？」
第3章 幽暗王座
魅影的臉側，有一道淺淺的紅痕。
溫妮伸出手去。但在她的指腹和他的臉側相觸前，魅影一個急促而狼狽的退避，躲開了。
溫妮落空的手指，僵在半空。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動。
「呃……」
溫妮最終收回手指，輕輕握拳，掩在衣袖中。
是她太失禮了。
「抱歉……」溫妮輕聲道。
魅影也偏過頭，側身讓過溫妮，走到她前面去，同時低語地道：「您應該，更……謹慎些。」
溫妮又抬眼去看他。
她覺得尷尬，但魅影似乎比她更尷尬，說話連敬語都用上了。他背對著她，溫妮也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從他微微發紅的耳根，溫妮還是隱約窺探到一點他此刻的心緒。
她頓時又低笑一聲。
魅影轉過頭，詢問地看過來。溫妮卻只盯著他耳根上那點滾燙的溫度，但笑不語。
魅影先生像是意識到什麼，生硬地撇開頭，並且強行把話題又接回去：
「女士，您剛剛說到，直到《黎明的葬禮》為止，您對我的拙作依然是不吝嗇讚美的。那麼……然後呢？」
溫妮看他已經有點要惱羞成怒的樣子，連忙壓下笑意。她也不再看向魅影，轉而開始欣賞起他的收藏來：
「是啊。但在那之後，您創作的方向改變了。就好像您忽然不再關心人世的種種枷鎖，也不再去思考如何超越它們。反而筆鋒一轉，開始寫起市俗的愛情悲喜劇來了。」
漫步在書架之間，溫妮的手指劃過一行行書卷。
魅影的收藏，真是包羅萬象。內容從詩歌散文到各種偏門的專業書籍，應有盡有。最新的科學論文和各家珍版書，根據主人的閱讀習慣，雜亂的擺在一起。
溫妮心底萬分感慨於魅影的收藏，以及他本人的廣博學識。同時也繼續隨意地道：
「我以為，像您這樣的大作家，早已經不需要向世俗和流行低頭了。您的名字，就是聲譽。您一筆落成，就是經典——」
「所以，在你看來，我就只能寫那些……」魅影打斷溫妮，微頓，隨即皺眉，用一種幾乎是厭惡的語氣道，「……醜惡的東西嗎？」
魅影對自己的評價，讓溫妮十分驚訝。她轉頭看向對方，想要評價他說這話時，到底有幾分是認真的。
在她的注視下，魅影又是一聲嗤笑：「還是說，像我這種人，只能與人性的醜陋為伍，而和那些美好的……」他偏開頭，聲音又低下去，「……美好的愛情。」
他的語調到最後，已經幾不可聞。
私語一般的低喃，帶著一點不明的情愫，如同大提琴低沉溫潤的尾音迴響，讓溫妮聽得呼吸都停住了。
魅影也沒有再說話。
他的視線，停留在工作臺上。
幾隻筆散亂在攤開的、未寫完的曲譜上，印在魅影銀質的面具反光裡。
柔軟的黑絨斗篷，將他的身軀修飾成力量和柔情融合的完美曲線。他站在那裡，像一座希臘英雄的雕像，站在柔光中。
英姿斐然，卻又無限寂寥。
溫妮覺得她被這一幕迷惑住了，難以移開視線。
直到魅影又看向她：
「是啊，我又在想什麼呢？我的命運早已註定，只能是一個在地下遊蕩的鬼魂，一個『歌劇幽靈』而已。」
溫妮張張嘴，又閉上。
她輕輕調整一下呼吸和思緒，然後重新看向魅影：
「所以說，一個貴族少女被囚禁起來，和擄走她的吸血鬼永世糾纏，這就是您理解的……『美好的愛情』？」
魅影先生微微皺眉，神色有些疑惑，似乎沒有懂她的疑問在哪裡。
「……好吧。」和他對視片刻後，溫妮放棄了。她歎歎氣，搖頭走向中間的工作臺，「那我就直說了，先生——
「沒有一個女孩會憧憬被陌生人強行擄走當妻子的。您的上一部吸血鬼劇展現的，充其量只能算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那不是真的愛情。」
溫妮走到了他身邊，指向那部未完成的歌劇：「能看看嗎？」
魅影的眉梢微揚。
他帶著一點自傲，同時也不失禮貌地欠欠身：「請。」
在手稿的邊角上，壓著一本厚厚的《數學原理》。因為主人過於頻繁的使用，書的封皮都已經脫頁了。
溫妮小心地把它移開，同時道：「要是，您真的這麼渴望去書寫『美好的愛情』，那我能給您一個有用的小建議嗎？」
「……請講。」
「女人的心，並不是像你們男人想像中那樣，可以用權勢來擺弄的。想知道什麼是真的愛情，您應該親自去愛一個人來試試。」溫妮低語。
她開始專心翻看手稿，魅影也沒有說話。
燭光爆起火花，偶爾細微作響。
魅影先生的新劇作，才剛剛開了一個頭。
這是一個發生在伯爵和下等女僕之間的「愛情」故事。
……
溫妮對魅影先生在「美好愛情」這件事情上的個人品味，真是無話可說。
她歎口氣，放下劇本。
回頭，又對上魅影先生趾高氣揚的期待眼神。
對方明顯等著聽她高功頌德的讚頌和膜拜，但對著這個劇本，溫妮實在沒有辦法說出違心的話。
她只能移開視線，強行轉換話題：
「啊，說起來，您是利用了這些地下通道，才每次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劇本送到劇院裡的吧？」
沒有得到讚美的魅影先生，臉都沉了下去。
溫妮假裝沒看見，自顧自地道：「對了，還有那個5號包廂下面的鏡子迷宮，真是有意思。您知道是誰建的嗎？」
「它還沒有完成。」魅影深沉地注視著溫妮，「否則，你不會這麼容易走出來。」
溫妮體會了一下他的言外之意，抬眉：「所以，那是您修建的？」
「是。」他道。
「那，您為什麼要修建這樣一個迷宮？」溫妮困惑不已。
如果他需要隨時使用地宮通道的話，不是應該修個樓梯更實用嗎？
在她的注視下，魅影嘴角勾起了一個譏笑：
「你以為，生活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下，我還能做什麼？這就是我怪異的、娛樂自己的方式，女士。如果我怪誕的癖好嚇到了你，那……」
他聽下來，深邃暗沉的眼神，看進溫妮的眼底：
「……或許您就不應該離開您光鮮亮麗的地面城市，闖到這陰暗骯髒的地下世界來。」
「地下世界？」溫妮的困惑更深了，「這個地下的通道，到底能通向哪裡？您說生活在這裡，難道在寫作之餘，您也一直在這裡居住嗎？」
「是。」魅影回答，轉開視線，「這裡是你看不見的，巴黎城市的另一面，可以通往巴黎的每一個角落。而我，就住在這裡……」
說著，他又強迫自己回過頭，再次看進她眼底，「……終日和老鼠臭蟲們為伍。」
「……是終日和所有人類中最傑出的靈魂們為伍吧。」溫妮喃呢。
書架上的那些著作，並不是擺設的藏品。它們真切地陪伴著這位藝術家孤獨的靈魂，度過了無數的日日夜夜。
「什麼？」魅影並沒有聽清她的耳語。
「魅影先生。」溫妮注視著他，聲音低柔，「您真是我所遇到的人裡面，最——」
「醜陋？噁心？讓人厭惡的怪物？」魅影的語氣帶著十足的諷刺和不屑。
「——最引人好奇的一個。」在他的打斷後，溫妮平靜的補上自己的後半句。
魅影一怔：「……引人好奇？」
「您擁有整個巴黎的地下世界。
「您過著讓能整個巴黎的藝術家都豔羨的精神生活。
「您還擁有整個巴黎最會洞察的獨特靈魂。」
他的劇作，擁有讓整個巴黎都為之瘋狂、萬人空巷的魔力。他卻選擇一個人在黑暗中，活成一個影子。
溫妮不知道，還有什麼是能比他這樣一個人，能比他傲慢又寂寥的眼神，更能讓人好奇，想要一探究竟的了。
黑色的斗篷，半遮的面頰，深幽晦澀的眼神。生活在巴黎最繁華的名利場之下，深不可測的隱秘男人。
「您不是行走在黑暗中的影子，您是畫地為牢的暗夜之王，坐在您黑暗中的王座上，冷看著巴黎的世俗橫流。」
溫妮說話時，一直深深地注視著魅影。
她誠摯的、毫不作偽的陳詞，終於打動了他。
他始終帶著冷意和拒絕的神色，在這一刻終於散去，眉梢都輕柔下來。他嘴角又勾起一點滿意的弧度：
「可惜，現在，卻有一隻老鼠來打亂了我的生活。」
溫妮一頓。
「噢，不，我說的不是你。」魅影連忙補充。
溫妮才又鬆口氣，有點埋怨的看他一眼，然後也反應過來了：「您是說，那個殺死伯爵的兇手？」
魅影點頭：「他殺死伯爵時，利用了我在地宮的一些佈置。」
「您知道他是誰？」溫妮皺眉，有點擔憂，「要不要我去聯絡員警廳……」
「不！」魅影的聲音忽然提高。
然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樣，沉住呼吸，整個人前所未有地辭色俱厲道：「不要說出這個地下世界的事情！而你，女士，你也不該到這個地方來。」
「但——」
溫妮還有點擔心他的安全，畢竟現在，有一個殺手，也闖入了這裡。但她根本沒來得及說什麼，魅影伸手在她眼前一劃。
溫妮聞到一股暗香湧動，隨即就渾身失力，神志也不清醒了。
她感覺魅影的雙手，牢牢的接住她。他溫熱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語：「就像我說過的，您應該更謹慎一點。」
溫妮的意識已經徹底模糊了。
她隱約覺得聽到了水聲，四周一片霧氣。她感覺像是陷入了一個迷夢，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醒來。
直到有人再次把她搖醒。
「溫妮？溫妮？」
溫妮終於睜開眼，看到了一臉憂心的克莉絲汀。
她坐起來，左右看看，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劇院三層的房間。
「我這是……」溫妮一時間感到非常困惑。她又看向克莉絲汀。
但克莉絲汀的疑惑只比她更多。在晚餐時間，只是一個轉身的功夫，克莉絲汀剛剛拿了麵包和牛奶，再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躺在床上了。
溫妮握握手掌，也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所以，剛剛，她是真的從5號包廂墜到地下，見到了那個自稱「劇院幽靈」的魅影先生嗎？還是那一切，只是她的一個迷夢呢？
溫妮困惑地視線，移到自己腳上，又看向床邊。
她的鞋不見了。
溫妮只能歎氣搖頭。她從換衣間找了一雙新鞋，安撫了疑惑的克莉絲汀。
當她轉到門口，卻發現馬車正在等她。
「是管家收到了一封信件，讓我們在這裡等著接您的。」
女僕羅拉過來扶住溫妮，同時送上一封簡信——
【我通知了您的僕人來接您。
【另，不要再胡亂闖入不屬於您的地方了，否則，下一次，您或許就不會這樣輕易離開。
【——您真摯的O.G.敬上 】
又看到歌劇幽靈寫信時慣用的威脅口吻，溫妮卻只帶著幾分暢意的輕笑低語：「我怎麼覺得，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面呢，魅影先生。」
「什麼？」羅拉一邊把溫妮扶上馬車，一邊問。
溫妮只是笑，沒有回答。
既然魅影先生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溫妮也沒有貿然說出5號包廂的秘密。畢竟，魅影先生在地下的生活曝光後，一定會引來他不想要的關注和麻煩。
但殺死伯爵的兇手，一直也沒有落網，溫妮還是存著一些擔心的。不過，事情也沒有更糟。
隨著朱莉的新劇《名門風流》上演，死亡事件的陰影終於消去。
而和溫妮的推測差不多，這一次，劇院為了彌補損失，新劇本用了不少□□的噱頭，在宣傳上也是全力以赴。朱莉飾演的角色被暴徒扯下外衣、大露酥胸的劇照，貼滿了大街小巷。
但朱莉不愧是朱莉。
她憑藉自己對角色的理解，硬生生的把一部以暴力色情為賣點的劇碼，演成了一個天真單純的少女，被權貴玩弄拋棄後，最終走向死亡的批判性悲劇。
但即便是她實力過硬，還有擁躉在報紙上對她這次的演技發揮，竭力讚頌。但已經安在她頭上的豔名，短時間內是去不掉了。
演完二十場，朱莉直接稱病不見人。後來更是躲出巴黎，去鄉下休養避風頭了。
而溫妮這個時候也準備離開巴黎，去外面走一走。
她呆在歌劇院的時間，已經太長了。自從桑德拉死後，她就有了一種揮之不去的疲憊感。
她總是想起，桑德拉生前，和她在劇碼表演間的一些閑碎聊談。
桑德拉是個很有計劃和野心的人。
在她的計畫裡，離開歌劇院，前往皇家巴黎舞團。等名氣更大一點，她甚至還想再去海洋對面的新大陸闖一闖。
歌劇院在日復一日的上演著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而世界卻在日新月異。
大洋彼岸的工業電影，已經開始有席捲世界的徵兆。在巴黎，上流社會還對這種平民的娛樂不屑一顧。但舊的世界，終究無法抵擋新世界的衝擊。
桑德拉就很想去那個新世界，試試運氣。
隨著新航線的開通，從法國到紐約，也僅僅只需要不到一周的時間而已。
閒散下來的溫妮，終於也決定去親眼見識一下，海洋另一邊那片繁榮的新大陸。
為期一個月的行程訂下，溫妮已經在清點行裝。
在羅拉收拾衣服時，樓下卻傳來了一陣爭執聲。
「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小姐。」羅拉連忙站起來說。
「不用，你接著收拾。」溫妮又指了幾件要帶走的衣服，然後轉身去樓下。
女管家瑪德琳夫人站在門口，聲音毫不動搖地拒絕著外面的人：「請您不要再說了，溫妮塔小姐現在不想被打擾。她吩咐過我，拒絕近期一切的劇碼邀請。您請回吧。」
經理雷耶先生手堅定地抵著門，臉頰都漲紅了：「夫人，您就行行好，讓我進去和溫妮小姐親自說說這事吧！新劇本真的非常好，她看了就會答應的！」
「請您放手！不要再讓自己難堪了！」瑪德琳夫人措辭嚴厲地瞪視他。
「唉！唉！」雷耶先生哪裡肯放。
爭執中，他抬頭猛地看到溫妮，立刻跟看到救星一樣高呼：「哎呀！溫妮小姐！溫妮小姐！可算見到您了！現在就只有您可以拯救劇院的名聲了。求求您，發發好心吧！」
說著，他從懷裡取出一疊劇本：「這是O.G.的新劇！小姐！求您了，您先看看劇本吧！」
直到這時，溫妮才輕輕挑眉：「噢？O.G.的新劇？」
見她終於感興趣，雷耶先生頓時大喜過望。
瑪德琳夫人還是很不高興，但是只能讓開門。
溫妮接過雷耶先生奉上的劇本，立刻，封面上明晃晃的劇名，刺進她眼睛裡——
《斯德哥爾摩的愛情》。
溫妮實在沒忍住大笑出聲！
她確定魅影先生根本就不懂，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為在這個世界，這個醫學名詞還沒有被創造出來。
但是，這也並不影響魅影先生對她的回擊！
看到溫妮的反應，雷耶先生已經激動地搓著手，滿懷期待地問：「溫妮小姐，您看，這個劇，我們先預定個二十場怎麼樣？」
溫妮還沒笑夠呢。她擺擺手，喘著氣回答雷耶先生：「等我看完劇本，會給您回話的。」
「好好好。」雷耶先生一臉感激不盡，然後喜笑顏開地，在瑪德琳夫人拉長臉的注視下，擦著汗離開了。
溫妮還是一看這劇名就想笑。
她回到樓上，又花了兩個小時，看完了劇本。
嗯……
魅影先生果然是完全沒有寫愛情故事的天賦。
這就是那天，在他的地宮裡，她看了個開頭的故事。
裡面對伯爵和女僕的愛情描繪，在溫妮看來，還是比較膚淺的。
合上劇本，溫妮的手指在封面劇名上輕輕敲動：
「魅影先生，您可真是……一點都不想認輸啊。」
在溫妮看來，一部偉大的作品的生命，都有三個必經的階段：在劇作家的筆下誕生，在表演者的技藝中獲得血肉，再在讀者的解讀中走向永生。
既然魅影先生，不接受她溫柔的批評，還拼命炫耀肌肉一樣來挑釁她。
那麼……
她倒也想讓魅影先生見識見識，她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
閉上眼，溫妮把劇本中，所有的劇情想了一遍，仔細咀嚼。
這一夜，她通宵未眠，揣摩每一句人物臺詞，揣摩劇本的每一個細節。思考劇本應該如何契合自己的理解，去做詮釋。
天微微亮的時候，溫妮就準備去歌劇院，給雷耶先生一個肯定的答覆。
但瑪德琳夫人卻罕見的堅定阻止她，並且為她送上了當日的報紙。血淋淋的頭條新聞，赫然又是和歌劇院相關的——
「負責巴黎歌劇院舞臺佈景的工人布凱，昨夜死於謀殺。員警證明，他和伯爵是一樣的死法！」
劇院殺手又現身了。
他身上的血債，也又多了一條。
「您還是按照計畫去休假吧。這個時候，歌劇院風雨飄搖，您千萬不要牽涉進去。」瑪德琳夫人嚴肅地說。
溫妮看看報紙，又看看手上的劇本，眉頭緊蹙。她先對瑪德琳夫人的關心，表示了感謝。但話鋒一轉：「不過，這部劇並不關劇院的事，這是我和魅影先生之間的事情。」
「魅影？」瑪德琳夫人不解。
溫妮只是對她堅定地一點頭，道：
「讓車夫備車吧，我要去歌劇院。」
第4章 亡靈復仇
溫妮拿著劇本，本想去找雷耶先生。但到了劇院，卻是一片混亂。
記者們已經把劇院大門圍的水泄不通。工人們站在下面攔著人群，雷耶先生正站在臺階上，和要求採訪的人高聲扯皮。
溫妮連忙把斗篷兜帽拉得更低，稍一思索，她轉到後門。
進到空蕩的劇院，她直赴5號包廂。
但剛剛推開包廂門，一個身影跟在她後面，也閃了進來。
溫妮心底一驚，連退兩步。
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跟在她身後的！
但看清來人後，她又微微舒一口氣。
是在劇院打雜的歐文。
溫妮正要說點什麼，對方卻一反手，把包廂門關上了。
不對勁。
溫妮立刻往前探，對方也一個轉身，目光陰騭地看過來。
頓時，溫妮不敢亂動。她和他重新拉開距離，同時試圖穩住場面：「歐文，你也這麼早就來劇院了？」
歐文並沒有回應她的詢問。他看了溫妮一小會兒，緩緩向她踱過來：「您也看到最新的新聞了吧？溫妮小姐。」
「對。」溫妮一邊退，在有限的空間裡，儘量錯開路線，往大門靠過去。
「那麼您怎麼看待，『幽靈』殺人這件事呢？」歐文陰測測地問。
溫妮直覺最好是不要回答這個問題。
但對方卻不肯放過，催問道：「溫妮小姐？」
「我不相信幽靈。」溫妮儘量語氣平緩地說。
「是嗎？」歐文嘴角露出詭笑：「那麼，您又怎麼看待，桑德拉和O.G.簽訂的靈魂契約呢？」
溫妮不敢刺激他，只能回道：「那也不是什麼『靈魂契約』，只是一封信而已。只是收信的人，名字縮寫也是O.G.罷了。」
「是啊，名字縮寫正好是O.G.。」歐文的嘴角如同撕裂了一般，高高勾起，「像你這樣站在舞臺聚光燈裡的人，目光也只會盯著那些滿腦肥腸的權貴，對吧？」
現在，溫妮確定他來意絕對不善了。但她卻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意欲何為。稍稍穩住氣，溫妮斂下目光：「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歐文終於停下來，拖著聲音，用一種逗弄獵物一樣的語調道，「你知道，我是歐文。但你知道，我的全名嗎？」
溫妮一頓，抬眼看過去。
「是蓋勒。」他露出一個意猶未盡的微笑，「歐文·蓋勒。」
溫妮的呼吸都窒了窒。
「是的，我就是O.G.。」歐文一邊說，一邊欣賞著溫妮的反應。
溫妮握住劇本的手，猛地收緊：「你說，你就是『劇院幽靈』？」
「不錯！」歐文獰笑，「你手裡拿的，就是我寫的新劇！」
說謊！
溫妮的眼底完全沉下去。
對方也終於逗弄夠了，他的笑意漸消，兇狠浮上眼中：「不過，現在，我只是為了桑德拉復仇的幽靈而已。」
溫妮知道，這才是進正題了。
「復仇？」溫妮一邊應付他，開始尋找機會逃跑。
「是啊。」歐文似乎又想到什麼，神色又柔和了一點，「桑德拉，我的天使。我們約定好，在她成名了，我也攢夠了錢，就一起前往新世界。她會成為大明星。而我……也會成為偉大的劇作家。」
他聲音低下去，充滿懷念地說：「我們會一起，過上所有人都羡慕的奢侈生活。」
溫妮知道，她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她一步邁出，一手扭開鎖，一手拉門。門剛剛開了一個縫隙，又被歐文伸手，一掌按回去。
同時，歐文一手向她抓來。
溫妮連退幾步。
歐文沒有抓住她，卻也不著急。他慢條斯理地拿出備用鑰匙，把門反鎖了，才又再次看過來：「為什麼著急走呢？溫妮小姐。今天你是不能離開這裡了。」
溫妮再次穩住身形，站定。她的神色也沉下來，定住呼吸，調整步調，開始拖延時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桑德拉的死是自殺。」
「是！但是，是你、是你們，逼死了她！」歐文頓時激怒地聲音陡高，「你、布凱和菲力浦伯爵一樣，都是殺死桑德拉的兇手！」
他這是承認了是他殺的伯爵和布凱。
這也就意味著，她和他之間，已經是不死不休了。
果然，下一刻，歐文伸手從背後腰間，抽出一把鋥亮的匕首。
「我不知道桑德拉為什麼要自殺，但她的死確實和我無關。」溫妮一點點地退向房間中央。
「她會自殺，是因為奧克登·菲力浦那個畜生□□了她，還在情婦面前炫耀！他的情婦就拿這事來威脅桑德拉，說只要她敢踏入上流社會一步，她就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伯爵夫人，說她勾引伯爵！」
歐文雙眼血紅：「她為了前往皇家劇院，已經拼盡了一切。卻在這個時候，遭遇到這種事。她的名聲和前途，都要毀在一個情婦手裡了！除了自殺，她還能怎麼辦！」
溫妮已經無法說出自己的震驚。
一時間，桑德拉死前，她們在幕布後的淺談，她哭泣的面龐和她破碎的喃呢，都浮了起來。
「所以，你殺了菲力浦伯爵？」她聲音顫抖地問。
「是。」
「那你已經報仇了。」溫妮重新看向他。
「還不夠！只要是害過桑德拉的人，都該死！」他臉上青筋暴起，把首握在身前，向溫妮走來，「布凱也知道了伯爵的事情，他也用這件事敲詐桑德拉。他不僅僅索要錢財，還要桑德拉陪他睡！不然就要告訴所有劇院的人。
「是他逼死了她！」
溫妮向著記憶中，門板機關的位置急退，同時高聲道：「但我沒有害過桑德拉！」
「狡辯！那天，我看到了你和布凱在說話！布凱已經向我承認了！而你！」歐文疾步沖過來，「在死前，你還有什麼懺悔的話要說嗎？」
他高舉匕首，一手抓來。
溫妮腳底也終於找到了機關的位置！
電光石火間，對方匕首當空送下，溫妮把劇本一把摔向來人，猛地跺腳，隨即一墜！
片刻後，她重重摔在熟悉的墊子上。
但隨即，她頭上的活動門板再次開啟。歐文猙獰的臉露出來：「你果然是找到了這個機關的。」
溫妮立刻起身，但腳下一痛。
她崴到腳了。
現在又哪裡還顧得上這些？
溫妮一咬牙，一切一拐地跑向出口。
她身後，「嘭」的一聲落地的悶響，歐文也追了下來。
溫妮一頭就栽入鏡宮。
她知道，歐文根本不是O.G.。他要殺她，也不是為了給桑德拉復仇——
他就是來滅她的口的！
那天，她從5號包廂意外踩中機關墜下來之前，在走廊上的人，絕對就是歐文。
他應該沒有看到人，也不確定那天發現機關的人是誰。但那天，她來過歌劇院探望克莉絲汀的事情，並不是秘密。歐文最後，還是把懷疑的對象，鎖定在她身上。
之前他和她說的那些真假參半的話，是在試探她對事情的真相，到底知道多少。
她的應對並沒有太大問題。
但歐文還是決心，哪怕是錯殺，也不能放過。
因為之前，員警並沒有懷疑到他頭上。但一旦伯爵在包廂神秘消失的原因被曝光，作為負責打理這個包廂的雜工，他的嫌疑立刻會上升到最大。
而他也就是真正的兇手，哪裡能經得住員警用放大鏡地仔細調查？
當然，如果她能一直遠離歌劇院，他也就沒有對她下手的機會。
但現在……
溫妮腦海裡回想起離開前，瑪德琳夫人對她嚴肅的告誡。以及更早之前，魅影先生——真正的O.G.——對她說的那句：
「您應該更謹慎一點。」
溫妮眼裡，已經不受控制地湧上霧氣。
她用手背狠狠擦乾雙眼。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一抬頭，所有的鏡子裡，都映出歐文兇殘的臉。
第5章 燭火祭台
歐文把玩著匕首，進入迷宮。無數個他在鏡面上惡意的肆笑著：
「原來歌劇院不染塵的明珠，也會有今天！」
溫妮大口呼氣，穩住身形，抬頭，巡視穹頂。
她發現這裡的穹頂也被重新修飾過。
晶石一樣的穹頂被鍍上了一層銀面，一片流光璀璨，和下方的幻鏡迷宮交相輝映。
上一次，魅影先生說他的鏡迷宮還沒有完成。
溫妮猜測，它現在應該是完成了。
她已經沒有辦法定位了。
「跑吧，接著跑吧。」
在鏡像中，歐文赫然舉匕，對著溫妮罩面紮來！
溫妮下意識地伸手一擋。
哐鏜一聲。
一面鏡子碎地。
溫妮放下手，緊緊握拳。隔著鏡子，注視對方。
歐文看到她的反應，更加放聲肆笑。他開始哼唱起了小孩子們捉迷藏時會唱的童謠，挨著一面面鏡子地砸過來：
「一、二，我就要來找你了。」
哐鏜。
「三、四，藏的位置要選對。」
哐鏜。
「五、六，不要被我抓到了。」
哐鏜。
「七、八，不然就該你當鬼！」
鏡子碎裂的聲音，是死神靠近的腳步。
但隨著每一面鏡面的碎裂，光在鏡子之間折射的路線也在變化。
當歐文砸掉第八塊鏡子的時候，溫妮終於根據她上一次算出的地形佈局，和眼前的幻象變化，算出了自己的方位。
她扭頭，拖著一隻腳，開始往自己推算的出口方向跑。
「啊，尊貴的溫妮塔小姐終於肯動身了。都說你是劇院舞臺上的百靈鳥，讓我來看看，在死神的舞臺上，你還能不能飛起來。」
充滿惡意的聲音，回蕩在鏡宮之上。
但溫妮卻越來越冷靜。
鏡子在越來越少，她的路線也越來越清晰。
出口已經就在兩三面鏡子之後了。
只要她跑出去，找到魅影……
溫妮又轉過一個折彎，卻赫然看進一雙血紅的眼中。
隔著短短的通道，隔著兩側排列的扭曲鏡面，溫妮和歐文面面相對。
她感到一股無比的冷。
對方一直在迷宮裡亂撞，居然也被他撞到了這裡。
而歐文也愣了。
但下一瞬，他反應過來，對著她快步沖來！
溫妮咬牙，拖著步子，一個閃身，躲入一片鏡面後。
隨即鏡面碎裂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溫妮極快地計算著鏡宮的佈局、計算著路線。同時，整個人又完全的抽離。
她感到一種自己一生中前所未有的覺醒。
就好像她一部分的靈魂，已經離開身軀，上升到整個鏡宮的上空，俯瞰全域。
她的腦海裡同時劃過無數的思緒：鏡宮的佈局、她演出過的每一個劇本、她獲得的一切讚譽、她的一切成功和失敗……
她想起了攤在魅影工作臺上，那本厚厚的《數學原理》。
千頭萬緒齊齊浮起，而溫妮卻絲毫不受影響。
她就像置身於風暴的中心，冷眼看著一部分思維在意識的邊緣狂舞，她卻只靜靜站著，平靜地想：
「我不會死在這裡的。」
溫妮越走，眼神越沉，路線也更明確。
利用鏡面幻象，她在鏡子之間來回穿梭。
她的身影和鏡像的折射，虛虛緩緩，真假相合。歐文數次撲上，卻發現自己只撲到溫妮的鏡中虛影。
他憤怒的咆哮著，在溫妮的誤導下，直往迷宮中央區而去。
溫妮居然感到一股暢快。
她不自覺地勾起嘴角，開始有點體會到，魅影在設計這個迷宮時是怎樣的一種自娛自樂了。
歐文已經追著她的幻影，完全跑偏了。
溫妮腳步一錯，又轉過兩三面鏡子，抵達了出口。
她心中難以抑制的一陣狂喜，跛著腳快步過去。但立刻腳下一絆，整個人直接跪在了出口上。
再回頭。
鏡宮中，她的身影已經消失。
歐文也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被戲弄了，又開始瘋狂地砸起鏡子。
溫妮扶著石壁站起來。
她的鞋被絆掉了一隻，光裸的腳已經腫的不像樣子了。
歐文砸碎鏡子的聲音又開始靠近。
溫妮一頭就栽入地道中。
上一次，因為有魅影帶路，她也並沒有留心過地道的方向。現在，她已經只能見路就逃。在數十個轉彎後，溫妮徹底失去了方向。
在她就快絕望的時候，終於，前方又傳來了一點閃動的燭光。
溫妮眼底立刻湧上淚水，沖入其中：
「魅影先生！」
但當她真的邁進去，才赫然發現，這裡根本不是上一次魅影帶她到過的地方。
前方，是一個遼闊的地下湖。
湖面水霧繚繞。湖邊，浮著一個燭火的祭台。
桑德拉的照片，擺在祭台的正中央。
在盛放祭品的託盤裡，放著兩隻斷指。其中一隻上，還帶著刻著紋章的紅寶石戒指。
那是曾經屬於菲力浦伯爵的手指。
而另一隻，無疑是布凱的。
……伯爵和布凱的屍體，都是在河裡被打撈上來的。
這個在湖邊的漂浮祭台，就是凶案現場。
溫妮又痛又急地轉身，要重新找路。卻正被一隻手迎面卡上喉嚨！
對方一把抓住她的頭髮，把她拖向湖邊。
「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我為我的天使準備的祭台。是不是很漂亮？」歐文一邊勒著溫妮的脖子，拖著她，一邊嘎聲道，「菲力浦那個狗雜種，在做出那樣的事情後，還敢來劇院，敢來我的包廂，嘲弄我的桑德拉！連布凱那個駑貨，也敢把他豬蹄的手放在我的桑德拉身上！
「他們最後，都要在我的桑德拉麵前以死謝罪！你也一樣！」
溫妮不斷抗拒掙扎，試圖反手去抓他的臉，同時斷續道：「你知、道，我根本、沒有害過桑德拉。」
「沒有又如何！」歐文暴怒地低吼。
溫妮的力量根本敵不過他，撕扭間，歐文已經把她拖到了湖邊。
他把她牢牢按跪在祭台前，抓著她的頭髮，讓她抬頭，直視桑德拉的照片：
「你這個目中無人的小賤貨！你只不過是憑藉著O.G.的劇本，會唱兩句來賣弄嗓音罷了。你憑什麼壓她一頭？！桑德拉無論如何想進也進不去的皇家劇院，你憑什麼就能兩次三番的拒絕他們的邀請？！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瞧不起她？！」
「我沒——」
溫妮還想爭辯什麼，但歐文根本沒有再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扯住溫妮的後頸和衣領，直接按向水面。
冰冷的湖水，立刻湧進溫妮嘴裡。
她拼命掙扎！幾次奮力浮起，又被按下。
嗆水讓她的喉嚨像是被火刀劃破，灼燒的悶痛漸漸蔓延到整個胸腔。
溫妮意識已經開始模糊，掙扎的力量也越來越弱。
歐文還牢牢抵住她的脖子。
波蕩的水聲，在她耳邊潺潺嫋嫋。祭台映來的燭光明明滅滅，化成桑德拉哭泣的面龐。
溫妮想起桑德拉自殺前，最後對她的感激，和送上的祝福。
她感到一種絕對的諷刺。
這時，抵在她脖子上的力道，忽然鬆開。
在強烈的求生欲望下，已經脫力的溫妮，強迫自己保持住最後的清醒。
她掙扎著，伸手去夠岸邊的岩石。兩次軟弱無力地嘗試後，她終於搭上一塊凸起的石塊，把自己拖回岸上。
她大口呼氣，然後立刻劇烈嗆咳！每一次嗆咳，都帶起一陣難以忍受的灼燒劇痛，在她的胸腔擴散。
溫妮根本沒有力氣再動彈。
她趴在岸邊，在嗆咳逼出的淚水中，看向身側。
魅影和歐文，正在湖邊搏鬥。
歐文揮舞匕首，胡亂劈砍。魅影赤手空拳，但反應極快。
雖然看起來他是在步步退讓，但歐文亂無章法的劈砍，根本沒有傷到他一點。
終於，歐文惱怒地咆哮撲上，一刺！
魅影側身偏頭，匕首從他胸前劃過。
他一抬手，抓住歐文手肘，順勢扭送。
瞬間，歐文一聲慘叫，手臂反折，匕首脫手。
但，他連慘叫也只發出了一半！
下一瞬，魅影一拳撞在他的腰眼，在他重心不穩的一瞬，又手肘橫勒住他的脖子，將他鎖喉。
歐文之前是怎麼對溫妮的，現在，他加倍的嘗到了！他在魅影手下，發出窒息的嗆喘，手腳並用，不停掙扎。
魅影眼底極冷。
他扣住歐文的脖子，提膝抵住歐文後腰。整個身軀的力量覆在歐文身上，把他往湖岸一貫。
哢。
哢。
兩聲脆響。
一聲是歐文的脖子在魅影手下折斷的聲音；
一聲是他脊柱在魅影膝下折斷的聲音。
在確認對方死亡的同時，魅影下意識地轉頭，去看溫妮。
正看進了溫妮驚惶未定、滿溢淚水的眼中。
他忽然像被燙了一下，鬆開歐文的屍體，仿佛那是一具毒蛇。
然後，他涉著水快步走過來，向著還半躺在水中的溫妮，伸手抱來。
但臨了，卻又跟在顧忌什麼一樣，手一頓，只停在溫妮身前。
有一瞬，他有些畏懼地甚至想要縮回去。
但溫妮已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魅影忽然整個人都溫柔下來。
溫妮在不停的嗆咳，魅影小心地扶住她。
他手心和胸膛的溫度，溫暖了她冰冷的肌膚。
「咳咳咳。」
溫妮半靠在魅影懷中，被半摟著帶到岸上。
「請，咳咳，停一下。我的腳，走不動。」溫妮倚在他肩頭道。
魅影低頭看向她崴到的腳。
下一瞬，溫妮整個人騰空了。
被魅影橫抱在懷中，溫妮有一瞬的無措。但隨即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湧上，讓她已經無暇再思考其他。
她抵在魅影胸前，努力壓抑帶來撕裂痛楚的嗆咳。
呼吸稍微平順一點後，溫妮伸手，抱住魅影的肩膀。
當她把手搭上去的一瞬，魅影疾促的腳步都緩了緩。
溫妮把頭放在他肩上。
魅影穩穩的抱著她，漸漸遠離了湖岸。
在他們轉入地下通道的時候，溫妮最後往湖邊看了一眼。
歐文浮在水面的屍體，和桑德拉的祭台蕩在了一處，緩緩滑入霧氣籠罩的黑暗中。
第6章 致命情書
魅影抱著溫妮，穿過陰冷的地道，來到一個經過精心裝飾的地下廳。
這裡，石壁都被黑色的絨布包裹起來。牆上掛著幾排酒架，放著些雜物，地下鋪著厚重的暗紋地毯。
而魅影也沒有在這裡停留，他抱著溫妮直接穿過前廳，繞到後方。
這是一個巨大的衣物間。
各種華服，層疊排列，掛了滿廳。
魅影把溫妮放在椅子上，隨手取下一件絨斗篷，裹住她。
斗篷的布料貼在溫妮頭頂，帶走了她頭髮的水汽。溫妮也抓著一點柔軟的衣襟，擦擦臉。
魅影半跪在她身前，取下她另一隻腳上的鞋，查看傷情。抬頭，剛要說什麼。
只見整個人都要被埋在斗篷裡的溫妮，正抓著斗篷的衣領邊緣，從布料的縫隙中，露出一點小小的下巴，和一雙眼睛。
在對視中，微微張開嘴的魅影，已經忘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在溫妮的動作下，斗篷終於從她頭上滑落。魅影才像是又醒了過來。
他起身，取下一件白色長袍：「得把濕衣服換下來。」
說著，他把長袍往椅子扶手上一放，轉身離開。
溫妮都來不及說什麼，他匆匆的背影就已經消失在轉角。
她只能扶著椅子，自己站起來，解開濕透的衣帶。
換衣服的時候她才發現，魅影給她的長袍十分寬鬆。輕輕一套，像輕霧一樣柔軟的布料，就沿著她的肌膚滑下去。即使她行動不便，穿上這件衣服還是不廢什麼勁的。
她再系上帶子，看到不遠處有一個空架子，就拿起自己的濕衣服走過去。
繞過幾排衣服，溫妮走到空架子前，把濕衣服搭好。
眼角餘光不經意間，卻暼到了什麼。
她又赤腳踩著地毯，繞過一排衣服，看到了一個製作台。
長長的案板，堆滿了各種圖紙，散碎布料也落了一地。
在製作台的中央，一個立著的鞋楦頭下面，雜亂的堆著很多水晶、寶石、翡翠。它們都正等待著被加工鑲嵌到正在製作的鞋上。
而那只被珠寶眾星拱月一樣圍住的鞋，卻只是一雙已經壞掉的舊鞋——那就是她上一次跌入地宮時，丟失的鞋。
溫妮站在那雙鞋前面。
她丟棄的鞋跟，也已經被尋回，擺在一邊。下麵，是一張鞋子的設計圖紙。
溫妮手指劃過那張極其精美的素描，搖頭，輕笑。
當她走回前廳時，魅影也已經換過了衣服。
寬鬆的白襯衫，袖口被挽到肘尖，隨著他的動作，衣料輕擺。
魅影正在給壁爐添柴火。聽見動靜，也沒有回頭，只背對溫妮道：「牆上有件厚斗篷，你先披上。壁爐還要稍等一下。」
溫妮就取下斗篷，裹好，然後走過去倚著壁爐框，坐在地毯上，注視著忙碌的魅影。
劈啪一聲，魅影擦亮火柴，引燃了木料。
光芒頓時照在他臉上，銀質的面具也映成了火焰的暖黃。
溫暖的氣浪，一波波推過來。溫妮更加靠近壁爐，伸出手去取暖，同時注視著魅影：
「……謝謝。」
魅影只對她搖搖頭。
他起身，從架子上取下兩隻酒杯，一杯倒上溫水，又往裡面滴了幾滴藥劑，另一杯倒上紅酒，向著溫妮走過來。
他把加了藥的水遞給溫妮，解釋道：「我在裡面加了抗生素。你之前咳得很厲害，肺部可能受傷了。這可不是小事。」
他這麼一說，溫妮也就把藥水一小口一小口的，最後喝乾淨了。
看她乖乖吃藥的樣子，魅影眼神帶著一點無奈道：「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往這裡來嗎？」
「是啊。」溫妮放下水杯，聲音微沙，「我就是這樣一個不聽勸告的小混蛋，看到兇手出現的消息，又擔心您會不會出事，就冒冒失失地跑過來查看，實在是不自量力透了最後還要您來救出我的壞傢伙。」
魅影啞口。
他微微啟唇，似乎有一萬句話想說，但在溫妮如蝴蝶一樣撲扇著的睫毛下，那如同花蕾在晨曦中綻放一般的微潤眼神中，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輕輕搖頭。
壁爐的火焰燒得很旺，輻射的熱浪溫暖了整個房間。時不時還傳來幾聲劈啪聲，就像燃燒中的木柴，也在蠢蠢欲動。
魅影也過來，倚著壁爐框的另一邊坐下，像溫妮一樣背靠壁爐，提起酒杯，輕啜一口，歎息：
「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些告訴你歐文就是兇手，好讓你能避開他的。」
溫妮立刻笑彎了眼睛。她解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將一頭遞給魅影，一邊道：「我是真沒有想到，歐文居然和桑德拉是一對。」
她說著，一邊牽開斗篷，將兩個人的腳一起蓋上。
「他們不是。」魅影飲著紅酒，一邊幫助溫妮拉著斗篷腳，一邊回答，「她那樣一個醉心名利的女人，怎麼可能看得上一個歌劇院的雜工？一切都只是那個叫『歐文』的雜碎，一段自導自演的單相思罷了。」
溫妮覺得有點發暈，直問道：「那桑德拉寫給O.G.的情書呢？如果不是寫給歐文的，那她真是寫給……你的？」
「不，那也不是寫給我的。」魅影嘴角勾起一點弧度，「你知道嗎？奧克登·菲力浦伯爵，其實還有一個繼承自祖父的中間名。在家族譜系上，他的全名是『奧克登·喬治·菲力浦』。」
「……O.G.。」溫妮半闔著眼，倚在壁爐上低喃。
「是，員警找到的，其實是桑德拉寄給伯爵的秘密情書。她故意隱去了伯爵的姓氏縮寫，來掩人耳目。要是被發現了，也可以推說是寫給歌劇院的O.G.。反正劇院幽靈也不會出去和她對質，不是嗎？」
頭目昏沉中，溫妮抬眼去看魅影。
他隨意地靠坐在地上，領口敞開著。手倚在一隻半屈的腿上，晃蕩著半杯紅酒。
他看起來非常放鬆，也非常……孤獨。
即使她就在這裡，在離他不到一步遠的地方，溫妮卻感到，此刻的魅影和她是隔離的。
「不過最後，信也沒有寄出去。而伯爵對她的感情，並不像她想像的情根深種。她想要成為伯爵夫人的企圖，也被伯爵的情婦拿去當笑料一樣傳。」
魅影稍頓，又繼續語氣嘲諷地道：
「她受不了這樣的結局，草草自殺了事。留下了另一個O.G.——歐文·蓋勒——幻想自己就是對方的夢中情人，幻想自己就是一直藏在歌劇院背後的鬼魂，而風流的伯爵就成了毀滅他們愛情的兇手。
「而他也就真的化身成了『O.G.』，去執行他一廂情願的復仇。反正歌劇院的O.G.只是一個鬼魂，誰都可以用這個名字。」
溫妮努力提振精神，想要坐起來一點。
魅影卻俯身過來，攬住已經靠不穩壁爐，在一點點下滑的她，同時對她搖搖頭：「睡吧，你需要休息。」
溫妮軟倒在他懷中，也無力反駁。
她終於意識到，他剛剛給她的水裡，除了抗生素，應該還有鎮定劑。
她是需要休息，但是……
「你說我不懂什麼是『真的愛情』……」
魅影把她半抱在懷中，理順她被弄亂的側發。
「那桑德拉對菲力浦的勾引是真愛嗎？歐文相思至狂，化身鬼魂的復仇，是真愛嗎？我的劇本裡、我能理解的……是真愛嗎？」
溫妮已經昏昏沉沉，眼裡只能看到他面具反光的弧度，也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
「而對你而言，什麼又是『真愛』呢？溫妮……」
當溫妮再次在歌劇院三層的床上醒來，她並沒有立刻起身。
她回味著自己失去意識前，魅影最後的、溫柔低沉的尾音。
最終，溫妮也不能確定，他是叫出了她的名字，還是那只是她的幻聽。
她坐起來，看到自己之前濕透的衣服，正疊好放在床邊。被跑掉的鞋，也規規矩矩地呆在床腳。
馬車已經在樓下等著溫妮了。
瑪德琳夫人除了接到通知她派車的簡信，還收到一個木盒子。裡面是幾瓶藥水，還附著一張紙條，仔細寫了幾種藥物的用法用量，分別是針對肺部感染、咳嗽和扭傷的。
在每天按時服藥，又休養了一個月後，終於即使以瑪德琳夫人嚴苛的標準看來，溫妮也是完全地康復了。
腳傷讓她一直只能呆在家裡，現在她終於可以出來透透氣。不過，她還是先去了歌劇院，探望克莉絲汀。
在她修養的時候，歌劇院的情況也在每況日下。
歐文的屍體和桑德拉的祭台，最終還是被人撈上岸了。員警無法解釋這一切，而劇院的人心也全都散了。
等溫妮再來探望克莉絲汀的時候，看到歌劇院基本已經人去樓空。
「和我同房間住的，就只有梅根了。大家都走了，害怕留下來會被鬼魂殺死。」說著，克莉絲汀又啜泣起來，「溫妮，我該怎麼辦？我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我又該怎麼辦呢？」
「都已經結束了。」溫妮拍著她的背說。
克莉絲汀依然哽咽不止。她的哭泣聲，也把溫妮的思維，拉回那個陰冷的地下通道和湖泊。
頓時，溫妮的呼吸都亂了幾拍——
她才是事情的親歷者。如果不是魅影，那麼被從河裡撈上來的第三具屍體，就是她了。
身上的傷口似乎都又開始痛起來，被人挾持到險些喪命的經歷，忽然變得歷歷在目。
溫妮立刻調整呼吸，深深吸氣，強迫自己把思維轉開。
她不想被這段慘痛的經歷再糾纏。
她開始一一細數她經歷過的輝煌時刻，舞臺的慶祝飄帶和觀眾激動的喝彩，來掩蓋下糟糕的回憶。但恐懼的陰影，卻始終不肯退去。
最後，她想起了魅影。
溫妮腦海中亂套的思緒，在這一瞬都平靜下來。
她想起魅影在送她離開前，那樣悲涼的尾音。
溫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魅影選擇了獨居在巴黎的地下世界中。但那樣一個情感豐富而炙熱的靈魂，獨自又如何能承載？
歌劇，成了他和這個世界唯一聯繫的紐帶。
O.G.，也是他唯一想讓世界記住的名字。
他的每一部劇本，其實都是他的靈魂在和世界對話。
「而要說到真愛……」溫妮低喃。
「嗯？」克莉絲汀抬起淚眼看過來。
「放心，不會再有凶案了。」溫妮撥開她淚濕的額發，「歌劇院也很快就會重回正軌的。」
安慰過克莉絲汀，溫妮在劇院門口，深深呼吸，做了決定。
她去找雷耶先生。
雷耶先生正一個人，坐在已經空蕩蕩的辦公室裡，伏身痛哭。溫妮連敲了三次門，他都沒有聽見。
最後，她只能出聲道：
「雷耶先生。」
雷耶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看過來：「噢，溫妮小姐。」
他連忙掏出手帕，擦擦臉：「實在是不好意思，讓您看到這幅樣子。」
溫妮只微笑一下，給他時間調整情緒。
「唉，您也看到了，這個樣子，我這個經理也已經當不下去了，怕是就要回鄉下了。」雷耶先生說著，鼻子又是一酸。
他連忙止住傷心的話題，大大地擤一下鼻涕，然後問：「您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如果有任何我還能為您效勞的地方，任何，小姐，請講。」
「上次，您給我的《斯德哥爾摩的愛情》這個劇本，我看完了。我決定出演。」溫妮溫和地道。
雷耶先生遲疑地僵住，看著溫妮，似乎想要確認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所以，劇院還打算開演這部劇嗎？」他遲遲不回答，溫妮又問。
雷耶先生登時原地跳起來！
他像被人捏著脖子一樣，整個臉瞬間都漲紅了，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陣，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小姐！謝謝您！謝謝您！我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才說兩句，他居然又開始放聲大哭起來：「溫妮小姐，您才是真正胸懷坦蕩的大藝術家，是毫無疑問的巴黎第一的歌劇明珠！我以前真是、真的是被狗屎糊了眼睛啊……」
聽他說得越來越不像樣子了，溫妮連忙打斷他：「但原始劇本被我不小心掉水裡了，您這裡還有副本嗎？」
「有的，有的！」雷耶先生立刻開始翻箱倒櫃，然後把副本遞過來。
「《斯德哥爾摩的愛情》。」
溫妮摩挲這個名字。
魅影先生，在我看來，桑德拉對菲力浦伯爵不是真愛、歐文為桑德拉的復仇也不是真愛。
而如果，你問我什麼才是真愛……
這件事，只靠言語，又哪裡說得清呢？
我雖然不能回答你，真愛是什麼定義。但是我可以回答你，一個女僕的真愛——
一場渴望而不可求的真愛，在我的理解中，應該是什麼樣。
第7章 佳人一顧
伯爵的宴會上，衣香雲鬢。
在歡快的音樂和人群環繞下，伯爵站在觥籌交錯間，履行他身為一個貴族，應盡的職責。
各色角色悉數登場，縱情享樂的聲音交匯，渲染出極盡奢華的一場宴會！
隨後，舞臺的燈光，漸漸熄滅。到了劇碼中，女僕賽娜的獨唱唱段——《餘生》。
唯一一道聚光燈照下，溫妮清麗的聲音，哀婉地響起：
「黑暗的夜晚，將我的夢想也吞噬。滿腔愛恨皆散盡，只有最後一點渴望，一點真心。就再看他一眼吧，看他最後一眼。」
漫漫黑夜的蒼涼孤寂，盡化在她眉間。星河破碎的悽愴茫然，都零落在她的雙眸。
帶著痛楚的聲音，撕裂開舞臺，如利箭一樣，擊穿心臟。
坐在前排的人，都凝在她的唱腔中。低聲交頭接耳的人全部停下。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把眼神再從溫妮身上移開。
孤零零地舞臺上，溫妮凝視過去。
舞臺一角，伯爵還在宴會上，和鶯鶯燕燕們寒暄往來。
湧上溫妮心頭的，是無盡的酸楚和悲痛：
「曾經，濃情蜜意，濃情蜜意，燃燒一切，只為引你一個看顧。」
伴隨走高的曲調，溫妮也如同深陷漩渦。一切悽愴濃烈的情感在她眼中，最後醞釀成絕望。
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那個夜晚，那冰冷的湖水中。
淚水湧上，溫妮已經分辨不清，是幻是真。
小提琴尖利急促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劇院，只餘她的聲音繼續破碎地傾吐：
「曾經，焚身以火，焚身以火，滾滾欲望消散後，只有灰燼。」
她已經窒息到無法脫離。
所有坐在台下的人也一樣無法呼吸。
樂器的合奏，再次堆高。
溫妮的聲音和靈魂，也隨著音樂上升。她完美地唱著唱詞，腳步淩亂的走位，對著伯爵的身影伸出手。
另一部分的她，抽離開舞臺，審視著女僕賽娜的一生：
「我曾經，擁有的，都是怎樣的愛情啊？！」
曲調拔至最高點！
賽娜的聲音，幾乎要把所有人的靈魂都灼穿！
焚身以火。
為你癡狂。
賽娜眼含熱淚，凝視伯爵。
整個劇院都屏住呼吸。
她的聲音卻驟然低下去：
「我最後餘下的，又是怎樣的自己？」
賽娜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看著自己的身份。
她是那樣的深愛過。
「我曾經，擁有的，都是怎樣的人生？！」
賽娜悲泣高歌，含淚決絕地最後看向伯爵。
她不後悔。
但愛欲成火，已將萬念焚灰。
最後，連悲痛都沒有力氣。
只能低語一般的淺唱：
「又將只剩下怎樣的餘生？」
舞臺上，扮演貴族小姐的演員都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角色，只微張著嘴，眼含淚光，看著溫妮。
舞臺下，第一排甚至有人直接站了起來，小聲叫著劇中女僕賽娜的名字。
沒有站起來的人，都攥緊椅子把手。
而伯爵在溫妮椎心泣血的凝視中，直接邁出兩步，對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抓住她，回應她的渴求。而按照劇本，他不該追逐溫妮的。
溫妮輕輕伸手，擋在他伸來的雙手前，輕側轉身。對方這才回過神來一般，又連忙退回自己的位置。
伴舞們也從幕後湧出。
她們圍繞溫妮，用交錯的舞步，渲染著她的悲傷。
伯爵繼續在宴會談笑風生。
而賽娜已經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差距。
她最後，看向夜空，看向空著的5號包廂：
「如果我最終能擺脫，這身份的詛咒，那又將會是怎樣的命運？」
渴望、期盼，卻又知道是絕對不可能的。
因為身份的詛咒，註定要伴隨女僕的一生。
眼神破碎，腳步淩亂。
溫妮穿過亂舞的佇列，進入黑暗中。
她身後，是山呼海嘯一般的喝彩。
第8章 名動巴黎
當演出謝幕後，溫妮收到的花束，已經擠滿了走廊。帶著伯爵、子爵名頭的邀請信箋，堆滿了她的化妝台。
溫妮照例沒有看它們一眼，就掃在一邊。
而她的演出，也確實是空前絕後的。
當她二十場唱完，整個巴黎都在為她狂熱！
報紙上也全是對溫妮的無上讚譽——
「赤誠、炙熱而絕望，無可超越的《餘生》！」
「今夜，過去所有被歌詠傳唱的愛情，都在溫妮塔小姐的歌聲下黯然失色！」
「不可思議！已經站在藝術巔峰的溫妮塔小姐，突破自我，再登高峰。能站在溫妮塔小姐前面的，只有她自己了。」
……
溫妮倒也沒有怎麼感到驚訝。
在這之前，她出演過的魅影寫的劇本，都是屬於魅影的。他把自己超越的哲思和獨特的人格，完全地折射在自己的劇本中。演員的表演，只是他用來傳遞自我的通道。
所以，即使他沒有出現在人前，但通過劇本，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他的影子。
連溫妮也要在他稀世絕篇的劇本之下，壓抑住自己，去揣摩他、解讀他、詮釋他。
但這次不同。
這次，溫妮火力全開。
這部劇，不再屬於魅影，而是屬於她。
她個人表演的光輝，完全超過了魅影的劇本！
舞臺的焦點，不再是劇本、劇碼，是她。
而在這之前，魅影那些讓溫妮也甘當配角的劇本，雖然在上流社會、報紙評論界也廣受讚譽，但到底還是曲高和寡。在民眾之間的接受度，並不算高。
但這一次就不同。
通俗的故事，明瞭的愛憎，動人的旋律，配合溫妮超凡卓越的展示，成就了這一部雅俗共賞的經典！《餘生》唱段在上流社會到底層平民之間廣為流傳。連街上賣貨的小販，都能哼上一句半句。
這個唱段也最終成為了後來每一個劇院必備的經典。一些小劇院每年甚至就靠反復上演這一段，就能賺得盆滿缽滿！
而在個人名聲抵達巔峰之際，溫妮又一次選擇了閉門謝客。
巴黎社交界對她總是這樣，在個人風頭正盛時遠離喧囂的作風，已經見怪不驚了。
想見溫妮，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然，她大量的追隨者和擁躉們，打聽到她還是不肯出現在社交界後，又齊齊痛惜扼腕了一遍。
這期間，也只有皇家歌劇院的經理親自前來地拜訪，見到了溫妮。
當然，對於皇家劇院的邀請，溫妮也像前幾次一樣婉拒了。
皇家劇院經理坐了兩小時苦勸不得，還被她灌了一肚子咖啡。最後只能長歎：「像您這樣的藝術家，是我們整個巴黎、整個法國的瑰寶。皇家歌劇院無法吸引到您這樣的藝術家加入，是我們的遺憾。」
他還是陳懇地讓溫妮留下了邀請箋，才一臉遺憾地離開了。
而溫妮拒絕了所有邀請，是在等待。
就在她有點懷疑，自己能不能等到的時候，終於，瑪德琳夫人遞上了，她唯一想要的一封邀請函——
簡單的時間和地點，以及看起來輕描淡寫地一句：
【既然閑賦在家，那可否一見？】
【您真摯的魅影誠邀敬上。】
溫妮的手指反復在「魅影」兩個字上撫弄，然後低笑起來。她按下邀請柬，起身，打開衣櫃門，很是躊躇。
「小姐，您在找什麼？我來給您拿。」羅拉看到她沉思的樣子，連忙過來。
「我記得有一件黑色的蕾絲流蘇的小禮服，但是沒有看到。」溫妮沉吟。
「是上個月定制的那件？上次被您帶走放在劇院了。我這就去替您取回來？」羅拉在圍裙上擦著手，就要解下來。
「算了。」溫妮搖一下頭，自言自語，「那件可能太過了一點。」
說著，她伸手取下一件點綴了珍珠的黑色小禮服，交給羅拉打理。自己坐到鏡前，挑選首飾。來回比劃半天，最終，溫妮選定了一組簡單的白珍珠的耳釘和項鍊。
她手指又劃過幾排髮卡，皺眉。伸手，把自己的頭髮隆起，又放下。歎氣，最後轉頭問羅拉：
「你覺得我的頭髮是挽起來好看，還是放下來好看？」
「啊？」羅拉愣了一下，「我覺得您任何時候，都非常好看，小姐。」
溫妮頓了頓，微微側一點頭，審視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羅拉見她一副不甚滿意地樣子，又很是認真地補充道：「我可是沒有說謊話的，小姐。在整個巴黎，您去問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會這麼說的。」
溫妮被逗得撲哧一聲笑起來，對著鏡中人道：「那就只能希望在巴黎的另一面的那個人，也是這樣想了。」
第9章 溫柔時光
魅影約定的地點在拉雪茲神父公墓。
溫妮到的時候，魅影正站在偉大的奧諾雷·德·巴爾扎克的墓碑前，凝神深思。
溫妮穿過落葉滿地的青石地面，踩著一地的沙沙聲走過去。
魅影一直沒有回頭。
「別告訴我，你和他生前是好友。」溫妮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凝視著這位文學巨匠的墓碑道。
「我……」魅影側頭，在看到溫妮的一瞬，整個人頓住了。
溫妮站在秋日夕陽的餘暉下，光從她身後斜映過來。她帶著淡雅精緻的妝容，微微勾著一點嘴角，微揚的眉梢下，滿是俏皮的嬉弄和探尋。
魅影呼吸都緩了一下，片刻，才沙啞道：「……你以為我多少歲了？」
「這就取決於您的回答了。」溫妮道。
魅影在打量她的時候，她也在打量著魅影。
他穿著三件套的黑色禮服，完美剪裁的外套下，肌肉線條微微隆起。銀色的懷錶錶鏈，墜在熨帖的襯衫上，抽口釘著精緻的銀質袖扣。
他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風度翩翩。
溫妮的笑容更深。
魅影在她的注視下，不自覺的移開了視線，回答道：「我在非常年少的時候，曾經受過這位先生的恩惠，並且跟在他身邊學習過一段時間的寫作。他算是我的半師吧。」
這次，溫妮帶著幾分敬重地對他點點頭：「原來如此。」
她一直覺得，魅影的劇作帶著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能非常明顯的感覺到他受到了巴爾扎克的風格影響。現在他親自承認是師承這位文學巨匠，讓溫妮覺得有點意外之餘，又覺得很理所當然。
她轉向墓碑。
巴爾扎克先生的墓地十分簡樸。一尺多寬的墓碑，簡單的刻著他的名字，上面立著一個後人為他塑的銅像。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文字和裝飾。
他的左右兩邊，是兩個占地頗廣、裝飾堂皇的墓地。
有的人想盡一切辦法，想要留下自己曾經活過的證據。
而有的人從來不需要張揚什麼，世界也不會將他遺忘。
「唯有時間和死亡，能衡量出生命的重量。」溫妮有感而發。
而就在她說話的同時，魅影也開口：「我希望你不會因為我唐突地把約見的地點定在這裡，而感到……」
他只說到一半就停下。
再解釋已經是多餘。
在對視中，兩人一起勾起嘴角。
然後，帶著眉宇舒展的安然愜意，他們默契地一起轉過身，開始沿著公墓主道漫步，一邊絮絮低語。
「這個地方對我而言是特別的。死亡對於我而言，是一個具有特殊力量的主題。我花了很多的時間，去和它相處。」魅影說。
溫妮輕輕點頭：「一些人用盡一切逃避死亡，而一些人坦然面對向死而生。」
在靜謐的秋日下，他們從一個個不朽的名字前走過，漫無邊際地談論著一切浮上他們思緒的念頭。
他們身邊，是凝固的時光。
他們穿行在寂靜中，評價著躺在這裡的先賢，和那些已經化成碎石再辨認不出名字的朽墓。從藝術的學術觀點到人生的個人見解。
當看到公墓入口的鐵圍欄時，兩人的話題轉到了《斯德哥爾摩的愛情》這部劇上。
「那部劇，只有你能知道我每一行對白後的深意，只有你能讀出我的每一個微妙的暗示。」
魅影對她的呈現同樣讚不絕口。他停步，深深地凝視過來。
好長一段時間，溫妮覺得他有許多未盡的話，但最後，他只是低沉地喟歎：
「只有你。」
溫妮幾乎要被他深不見底的眼神迷惑了。
但到底，她還是回過神，用耳語的聲音低低道：
「讓您認一次輸就這麼難麼？魅影先生。」
「嗯？」魅影不能聽清她的話，微微挑起了一點眉頭。
「那個劇本……」溫妮打量著他，頓了一下。
關於那部劇，所有人的評價，無一不是讚揚她演技出眾的。但就是這麼明顯的評論傾向，都能被魅影視而不見。
到了他這裡，這個劇碼的成功，依然全是劇本的功勞。
「你就是我的繆斯。」魅影等不到她的回答，又意猶未盡的以自誇為前提，稱讚了她一番。
溫妮又覺得好笑。看著他一副自滿的樣子，忽然就不太想和他計較了。
他們繼續向著出口走去。溫妮就著劇本方面，說了一些在劇情上，她認為可以調整的，讓故事更具說服力的細節。
在談論到劇作方面的問題時，她的觀點終於真正地觸動了魅影。
他從一開始的不以為意，漸漸變為深思。
當他們抵達墓地出口時，魅影謹慎而認真地點頭：「你說的一些地方非常在理。我想，我會對劇本再進行調整，為你再寫一個新的版本。」
「啊，如果只是為我，那就不必了。」溫妮語氣輕快地道，「因為我已經打算退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文本時代背設融合十九世紀後期法英兩國，完全根據劇情需要捏造。和現實對不上的地方請小天使們忽略掉，當成平行時空就好，愛你們~~~
第10章 情意綿綿
說話間，溫妮邁出墓園，發現魅影並沒有跟上。
「嗯？」她回頭。
「……退休？」魅影站在鐵門柵欄的另一邊。
柵欄斜斜的影子，從他身上壓過去。一半是陰沉，一半是破碎。
溫妮正想說什麼，遠方卻傳來了漸近的沙沙聲。
「噢，不。」溫妮喃聲道。
魅影疑惑了一下，轉過身。
翩然的漫漫秋雨，已經像白霧一樣罩過來。
魅影立刻解下外套：「我們得找個地方。」
但這附近已經只是大片的草地，根本沒有避雨的場所。
溫妮被他半攬著，走了兩步，忽地就停下。
「怎麼？」魅影低頭看過來。
溫妮在帶著他體溫的外套籠罩下，微微揚起一點下巴：「我看，我們還是不要躲了吧。反正這場雨我們是淋定了。」
「……抱歉。」在溫妮的注視中，魅影眼神中閃過幾縷懊悔，「看來，我是選擇了一個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時間。」
「那不重要。」溫妮伸手拉著他，放下外套，注視著他，任雨淋下來，「只要是和對的人，就足夠了。」
「那，我是對的人嗎？」魅影將外套從身後裹住她，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
「那就要看了。」溫妮說。
他們的距離是那麼近，呼吸相聞。
「看什麼？」魅影低聲問，嘴唇幾乎摩挲過她的耳畔。
溫妮笑起來，一把推開他。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魅影先生。看來大雨對誰都是公平的。」溫妮說著，踩著一串笑聲，離開墓地的青石板路，踏入草地。
「您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把想要退休的念頭真正的說出來。」
她張開雙手，呼吸濕潤的空氣：
「這感覺棒極了。」
魅影跟在她後面，步入草地：「……退休的想法，就讓你這麼高興嗎？」
「是啊。」溫妮踩著輕快的步調，過去拉魅影的手，把他也拉到草叢深處。
魅影放任她施為，只問：「為什麼？和我一起，和我的歌劇一起……不好嗎？」
「那您呢？只寫那些深刻哲思的劇本不好嗎？為什麼要追求『世俗愛情』呢？」溫妮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站定了，抬頭看著他。
魅影的嘴唇輕輕抖動，溫妮認出，他在無聲地叫她的名字。
他的視線裡，有無法化開的強烈情感。
「什麼？」溫妮輕觸他的臉頰問。
「為了我，不要退休。我需要你，為我的劇本注入靈魂。」魅影的聲音下，難以察覺的輕顫。
「只是劇本嗎？」溫妮的手，劃到他的臉的另一邊，銀質的面具上。
「不。」魅影立刻阻止她，按住她的手指。
溫妮也並不強求。她任由魅影捉著她的手，低聲道：「那這樣吧，魅影先生。我現在很想跳舞，您陪我跳一曲，我就再重新考慮一下退休的事情。」
「……現在？」魅影有些遲疑。
溫妮肯定地點頭，把手放在他腰間：「就現在。」
說著，她勾著一點慵懶的尾音，哼唱起了舞曲：
「有些東西，無法逃避，無法逃避，就都要顯露在雨中。
「有些東西，無所遁形，無所遁形，就都要融化在雨中。」
溫妮把頭靠在魅影肩膀上，感覺搭在自己腰間的手，已經越來越收緊，越來越熾熱。
她哼完最後一小節，停下來。
「你考慮得怎樣了，女士？」魅影聲音微沙的問。
秋雨綿綿，已經將她的頭髮都潤濕了。
「我想好了。」溫妮注視著他，「您下一部劇本，還是關於探索『真愛』的嗎？」
「當然。」魅影無法控制地撥開她濕透的額發，手指在她臉側的肌膚上，反復逡巡。
「那我願意為您再出演一部劇，作為我最後的謝幕演出。但前提是，您下一個劇本描述的『真愛』，是真正能打動我的『真愛』。」溫妮道。
魅影深沉地凝視溫妮，掙扎。
但最終，他無法再抵抗，也不願抵抗。
只能歎息，俯首投降：「看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得不使勁渾身解數，來討您的歡心了。」
第11章 浮名虛利
對於學習如何討好她這件事，魅影是認真的。
從神父公墓歸來之後，溫妮每隔幾天，就能收到一封他約見的信箋。
魅影選擇的地點都很偏僻。這也證實了他所言不虛——他確實是一個行走在巴黎另一面的人。
而他現在開始帶領她去領略，巴黎的黑夜和寧靜。
溫柔沉靜的塞納河畔，夜晚花開的芬芳小巷……遠離人群，藏身在夜幕中的魅影，是最放鬆的。有些時候，他會讀一點劇本的片段，詢問溫妮的意見。
但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在談天說地。
他們每次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但溫妮卻總是在和他分開的時候，回想起他們在一起說的話。有時候，一些很有意思，或者很古怪的觀點會冒出來。溫妮總會拿筆寫下，想在下次見面的時候，告訴魅影。
但她記下的紙條從來沒有用上過。
因為他們每一次的話題都差的太遠了。
不過，溫妮對此也沒有不滿。她喜歡這樣的步調——
穿行在忙碌的巴黎中，兩個漫步的人。
只是沒用的小紙條在抽屜攢了不少。溫妮就又把這些紙條，用上一次魅影送藥給她的小木盒子裝了起來，成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而魅影的新劇本，進展也一直非常緩慢。直到稟冬將至時，也還沒有定下開頭。
當然，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對這樣緩慢的進展，有任何異議。
到了臨近新年的時候，王室舉辦新年宴會的請柬，也和魅影的新信箋，被一起送來。
溫妮先拆開了魅影的信箋，看過時間和地點。然後，她才拆了王室晚宴的請柬，看到日期是定在半月後。
她用請柬抵著額頭，輕笑：「真是跟丟了魂一樣，怎麼能把這件事忘了……」
「忘了什麼，小姐？」羅拉在她身後問。
「王室晚宴。」溫妮歎息，把請柬放在一邊。
她會出席的社交場所不多。但王室每年新年，邀請巴黎名流共聚的新年晚宴，她是需要出現的。
現在只剩半個月，定制禮服已經來不及了。
溫妮思索片刻，問羅拉：「我是不是有幾件沒有穿過的晚禮服，放在劇院了？」
羅拉點點頭：「對，好幾件，還有上一次，您沒有找到的那件蕾絲流蘇的小禮服，也一直放在劇院。」
「啊，那件。」溫妮想起那件衣服，嘴角頓時勾起。看來她不用為今晚魅影的約會，再在衣著上遲疑了。
溫妮簡單梳理後，就帶著羅拉一起去劇院取衣服。
她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劇院了。經歷了伯爵命案後的人事動盪，劇院也已經又換上了一批新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
都不用羅拉動手，雜工們殷勤地為她開門。
新近的芭蕾和伴唱女孩們，看到她都齊齊站起來，退到牆邊。
一個膽子大一點，長著小雀斑的女孩，在她路過時，向她屈膝行禮問好。
溫妮也微笑回應。
而在她經過後，女孩們立刻唧唧喳喳地聚在一起，圍著剛剛和她打過招呼的女孩，羡慕地感歎、戲弄。
溫妮也一直帶著微笑。
但她的好心情，在轉到樓梯口時，戛然而止。
朱莉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從二樓走下來。
「溫妮塔！」她一看到溫妮，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這個時候，你來幹什麼？」
溫妮挑眉。
她倒是知道朱莉已經回到巴黎了。
《斯德哥爾摩的愛情》這部劇，她演滿二十場後，不論雷耶先生怎麼勸說，她都沒有再加場。
但這樣一部受到全巴黎前所未有地追捧的劇，劇院怎麼可能放過？朱莉就是在那個時候，回到巴黎，把劇碼接手過去的。
現在劇院還在演出的《斯德哥爾摩的愛情》，都是朱莉飾演的女僕。
珠玉在前，朱莉在這部劇上相當吃力不討好。想來，她對被定位成這部劇B角也並不滿意。但這部戲還很是大程度上幫助她，擺脫了身上的豔名，重回公眾的視野。
從評論界的反應來看，也是普遍認為朱莉的表演雖是稍遜，但也算得上一流水準了。
如果只論技巧，溫妮也是認同朱莉的。
但要說到其他任何方面，她和朱莉就基本都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
溫妮也根本沒有理會她的打算，腳步不停，直接就要從她身邊經過。
第12章 明爭暗鬥
在兩人擦身而過的瞬間，朱莉伸手，攔在溫妮身前。
這個距離太近了。
自從經歷過那次地下湖邊的挾持後，溫妮對這樣的肢體接觸非常反感。她下意識地退一步。
朱莉看她退縮，臉上神色愈發得意：「你——」
「你幹什麼？！」她話還沒開口，羅拉就跟頭小牛犢一樣，猛衝上前，狠推她一把，然後擋在溫妮身前。
羅把手勁可不小。
朱莉往後跌了好幾步，險險被身後的人扶住了，也狼狽得很。周圍還傳來竊竊的笑聲。
朱莉惱怒地看向羅拉，結果羅拉比她還生氣的瞪過來。她氣得胸口一悶，再看向自己身後。
剛剛還圍著她吹捧的人，這會兒全低著頭裝鵪鶉，沒一個站出來的。
朱莉臉都氣得發紅，她恨恨地回過頭，看向溫妮：「你現在來也沒用！我剛剛得到消息，這次新年裡，皇家劇院準備上演的新劇是《克雷爾》。」
說著，她終於嘴角勾起來一點，眼神帶上一點快意。
溫妮有點疑惑：「這關我什麼事？」
看到自己的「重磅消息」，一點也沒有打擊到溫妮的樣子，朱莉勾起的嘴角又有了一點崩塌的徵兆。她還是強撐著揚起下巴：「你別以為你能在《克雷爾》上爭過我。這一次皇家劇院新年第一出劇的女高音，一定是我！」
溫妮挑眉，《克雷爾》是一部很受歡迎的諧歌劇，也是朱莉的成名作。但……
「皇家劇院的首席女高音，不是梅麗莎小姐嗎？」溫妮道。
她和梅麗莎也是故交了，也很欣賞梅麗莎的為人，更欽佩她在歌劇上的超群技藝。
她不認為朱莉有本事，能把首席女高音的位子，從梅麗莎手裡搶過來。
「梅麗莎小姐生病了，新年裡不能唱了。」立刻地，在簇擁著朱莉的跟班裡，有一個人回答道。
「住嘴！」朱莉怒喝過去。
「噢，是這樣。」溫妮恍然，又歎氣。
她最近實在是有點太游離現實了。
「提醒我記得明天要去探望梅麗莎。」她對著羅拉道，然後轉頭看向回答她的人，「謝謝。」
對方立刻揚起一個討好的笑。
「你！」朱莉幾乎都想要跳過去扇那牆頭草一巴掌了。
溫妮莞爾。她也沒有再奚落朱莉的意思，叫上羅拉直接離開了。
等她的身影都已經消失在轉角了，朱莉才心有不甘地收回視線。
讓到路邊的人頓時又重新聚過來，圍著朱莉巴結：
「我看剛剛溫妮塔小姐，並沒有要參加選角的意思。」一個道。
另一個又擠過來：「朱莉小姐，只要是唱《克雷爾》，任誰也爭不過您的。」
其他人離開開始爭搶著說恭維話：
「是啊，朱莉小姐，您這一次一定可以一舉成功，絕冠巴黎！」
……
「都閉嘴！」朱莉面沉如水。
她站在臺階上，俯視一圈。所有還在偷看她笑話的人，都在她的瞪視下慌忙退避。
「她當然爭不過我。」朱莉咬牙，「這一次，誰都別想來和我爭。」
她抬頭看向通往三層的樓梯，目光陰冷。
「溫妮塔……她最好不要來擋我的路。否則，就算她真的行事作派毫無破綻，我也能把她撕下一塊肉來！」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的狠毒意味，已經毫不掩飾。
周圍的人都噤若寒蟬。
但這威脅，已經傳不到溫妮耳朵裡了。
她轉過角，走向自己在三層的房間。
即使她人不在這裡，這個房間，也依然只屬於她。
整個劇院也只有她的休息室在三層。
她沒有刻意追求過，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三層已經成了所有人需要仰視的禁區。一個沒有人能染指，也沒有人能撼動的，只屬於她的區域。
過去，溫妮對此既沒有沾沾自喜，也不會刻意回避。
這只是一個事實，是她用努力掙得的。
但現在，當她踏上三層的地板，她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腳下，就是二層樓的天花板。
也許這就是歐文會指責她，她壓所有人一頭的緣故。
就在溫妮想著這些瑣碎雜念的時候，從前方傳來了壓低的歌聲。有人在唱歌劇《克雷爾》裡面的詠歎調，《我的愛人》。
溫妮看過去，發現她休息室的門正半掩著，歌聲就是從裡面傳來的。
羅拉已經握起拳，拉著溫妮：「小姐，有賊！」
她說得緊張，但眼底卻冒著光，一點沒有找人幫忙的意思，反而一臉想沖進去逮人的躍躍欲試。
溫妮好笑地對她擺擺手，讓她等在門口，自己悄悄拐進去。
羅拉不敢反對，只能在溫妮身後，伸長了脖子使勁看。
等溫妮走到臥室，看到是克莉絲汀。
她把一件全新的禮服，提著比劃在自己身前，頭上小心地戴著她的珠寶，正對著鏡子，低低地練習發音。
第13章 稚氣未脫
克莉絲汀對《我的愛人》這個唱段顯然並不熟悉。她連歌詞都記不全。
但她唱得十分投入，不會的地方就輕哼帶過。青澀的聲音和面龐，帶著一點稚嫩的憧憬和幻想，只在沒有人的時候，壓低了聲音，對著鏡子盡情舒展。
當她唱完，又比劃著裙擺，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對著鏡子搖擺回味了好一會兒。但最終，幻想結束，她也要回到現實：
「你在想什麼呢？克莉絲汀。你永遠不能……唉。」
她低低的歎一口氣，戀戀不捨地把禮服的皺著撫平，掛好。然後對著鏡子伸手，去取壓在她頭頂的寶石發冠。
但她顯然對這事很生手，取發冠的角度不太對，把頭髮卡住了。而她越是著急，頭髮就越纏得緊。弄了幾次後，她的臉都開始漲紅了。
溫妮低低的悶笑了一會兒，在看到她快要急哭的時候，心忽然就軟了一下。
少女情懷總是詩。
曾經，她也不過是一個只能趴在姐姐的臥室門口，豔羨地看著別人畫口紅的小女孩。
而當她已經可以隨意的挑選口紅的時候，口紅也就是一支口紅而已。
溫妮低歎一聲，向克莉絲汀走過去。
還在和自己頭髮苦苦鬥爭的克莉絲汀，從鏡子裡驟然看到來人，頓時臉都嚇白了。
「我、我，我不是——」她著急得眼淚直往外蹦，話都說不出來。
溫妮只是輕輕搖頭，走到她身後，輕聲道：
「你戴錯了。」
她眼底溫柔，看著鏡子裡的小克莉絲汀，幫她解開頭髮。但她沒有取下冠冕，而是重新帶回克莉絲汀頭上，固定好孔位。
「溫妮……」克莉絲汀只敢透過鏡子，偷偷看她，怯怯地叫她的名字。
溫妮把她的頭推起來一點，讓她直視著鏡中的自己：「想學唱歌嗎？克莉絲汀。」
*
「我告訴你，她有夜鶯一樣的聲音。我可愛的小克莉絲汀，是一塊璞玉，等待被發現的寶藏！她將會在巴黎最輝煌的燈光下大放異彩的……」
溫妮繞著鐘樓頂層的石柱，一邊踱步，不停地說了十幾分鐘，終於意猶未盡地回頭，看向魅影。
但魅影似乎一點也沒有在聽她說話。
他的視線牢牢盯住她的後背和肩膀。
鏤空的蕾絲雕飾了肌膚，裸露的後背在流蘇下若隱若現。魅影似乎很難把視線從上面移開。
「嘿……」溫妮有點無奈。這是根據她的意見定制的小禮服，她也很滿意這件衣服第一次露面人前的效果。
就是，嗯，有點太過於滿意了？
溫妮伸手，打斷了魅影的視線，和她的肩膀之間的連線：「您還在聽我說話嗎，魅影先生？」
「在。」魅影的視線終於上移一點，眼神幽深地道，「所以，按照你說的，這個克莉絲汀，偷穿你的衣服和珠寶，而你卻覺得她很……值得栽培？」
溫妮頓了頓：「你就只聽到這個？後面呢？」
「呃……她有像夜鶯一樣的聲音？」魅影不是很肯定的說。
溫妮看了他一小會兒，放棄了：「算了，你不懂我。」
這個指責似乎比較嚴厲了。魅影終於兩步追上來，問：「從我的角度看，這個克莉絲汀，除了聲音，似乎也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她偷你的衣服穿，證明她的虛榮。我還以為，你不喜歡虛榮的人。」
「啊，虛榮，人類的原罪。」溫妮又想起克莉絲汀那副快急哭的模樣，好笑又懶散地道，「任何人都是有一點虛榮的，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罷了。在歌劇院裡，一點點虛榮，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野心，也並不全是壞事。」
魅影和她並肩而行，他當然也不會和一個小女孩計較太多，只有些隨意地道：「你總是對你認可的人，過於寬容。但有時候善意的動機，卻不一定會帶來好結果。」
第14章 磨合妥協
魅影帶著幾分熟稔的評價，聽得溫妮心底一動。
她從石柱前繞過來，擋在魅影前面，帶著趣味地眼神審視他一遍，也回敬道：「行走在黑暗裡的影子先生，總是懷疑地打量善意，對萬事萬物最壞的可能保持戒心。」
「那麼你呢？闖入黑暗的好奇小姐……」魅影的手虛虛地在她的肩背拂過，視線渴望地黏在她的肌膚上，想要觸摸又不敢真正落下，「……總是對一切報以善意，對萬事萬物最壞的可能性，毫無防備。」
他低沉的聲音，說到「毫無防備」四個字時，帶上了一點微啞。
溫妮倚著石柱，聽著他如大提琴一樣溫柔的聲音，看著他將觸未觸的動作，心底柔情湧動：「告訴我，魅影先生，您是用熱巧克力做的嗎？」
「嗯？」魅影在她奇怪的問題下挑起一點眉頭。
「不然，您怎麼能發出這麼溫暖又迷人的聲音？」
溫妮的手指虛虛地劃過魅影的喉間，被魅影一把抓住。
他把聲音壓得更低：「……喜歡我的聲音？」
「只要你一直用這個聲音對我說話，不論是天堂還是地獄，我都隨你去。」溫妮用耳語的聲音說。
「那麼……」魅影把她的手緊握在胸前，「我能有幸，邀請您和我一起共度新年夜嗎？我保證在新年夜裡，也會一直用這個聲音，對你說話的。」
溫妮臉上的笑容擴大，眼神繾綣。但最終化為遺憾，和念念不舍：「我確定我會為錯過它而遺憾的。」
魅影眉頭微蹙。
「我必須去出席凡爾賽宮的新年宴會。」溫妮說著，歎氣，「一想到我還要為了宴會的禮服發愁、還要去和那些無所謂的人周旋……」溫妮說著，稍一猶豫，又張口，「又或許——」
但在她猶豫的時候，魅影也已經開口了：「所以，不論是天堂還是地獄，也只是說說而已。」
溫妮話到一半，皺眉停住。
她想過邀約魅影和她一起出席晚宴，但她預感魅影不會答應。
而現在，她更覺得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
魅影也意識到氛圍的轉變，立刻道：「抱歉——」
「我猜，我……」不能成為只在黑暗中行走的人。
溫妮咽下了後半句，也沒有回應魅影。
她偏開頭。
月光如流水傾瀉在古老的鐘樓上，巴黎在他們腳下，像躺在寂靜時光中的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溫妮有點遺憾，這樣的景色就要被辜負了。
「我有點冷，送我回去吧。」她說著，一邊把手抽回來，卻發現抽不動。
「溫妮。」魅影緊緊地抓著她，眼神有竭力掩飾的慌亂，還帶著不會放開的堅定。
溫妮有點勉強地對他笑笑。
魅影試著拉著她的手背抵在唇邊，溫妮並沒有抵抗。
炙熱的呼吸噴在她手背上，一個輕柔的吻印上來，帶著無聲的歉意。
溫妮終於展顏，對他輕輕搖頭。
魅影低歎一口氣，解開外套披在她身上，半抱著她，低語著，緩緩走向出口。
在他把她送上馬車的時候，溫妮還是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能說出來。
但直到去探望梅麗莎的時候，溫妮也還在想著這件事情。
走路發呆的結果，就是在她進到梅麗莎臥室的時候，恍恍惚惚地一腳給絆在門角的落地花瓶上。
頓時，腳下一扭，一陣抽痛直沖上來，把溫妮的思維強行帶回現實。
女僕連忙過來扶著她。
溫妮頓在原地忍著痛，頭還沒抬起來，就聽到一串笑聲：
「哎喲，果然是稀客啊。我說，你也自己算算，你多久沒有來這裡了？難怪連路都不認識了。」梅麗莎掀開被子赤腳過來，拉著她到床上坐下。看溫妮額頭細汗都痛出來了，又稍稍有點擔心的問：「真的扭到了？我讓醫生來給你看看。」
溫妮斜坐在床邊，對她擺擺手。
看她沒事，梅麗莎又接著埋怨起來：「我說，雖然大家都知道你向來不喜歡到處交際，但是整整兩個月，不出現在任何公眾場合，也不參加任何私下的聚會，即使對於你而言，也太誇張了。」
說著，梅麗莎伸出一根手指，勾著溫妮的下巴，強迫她把頭轉過來：「女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說。」
「我已經消失了兩個月了？」溫妮苦惱地說著，拍開她的手。
「別想轉話題。」梅麗莎威脅道。
溫妮大歎一口氣，把自己埋在蓬鬆柔軟的被子裡，悶悶道：「再這麼下去，別說兩個月了，就算是我從此徹底消失也是有可能的。」
「怎麼了？」梅麗莎擔心的聲音隔著被子遠遠傳來。
「是有這麼一個人——」
溫妮剛剛開了一個頭，梅麗莎一聲低呼，把她的頭從被子裡面挖出來，一邊打量她，一邊篤定道：
「是一個男人。」
第15章 霓裳羽衣
「嗯。」溫妮鬱鬱地回答。
梅麗莎火熱的視線跟探照燈一樣投過來：「是誰？！」
「我不知道。」溫妮說。
「嗯？！」梅麗莎噎了一下，看看溫妮的表情，覺得她沒有說謊，又問，「那，你們怎麼認識的？」
「我不能說。」溫妮搖頭。
「哈，一個神秘先生！」梅麗莎環抱著雙手，「你們到哪一步了？」
「……朋友？」溫妮不是很確定地說。
梅麗莎的眉梢高高揚起，等著她進一步的解釋。
溫妮輕輕斂下眼睛，魅影的身影在她所有念頭裡盤旋：
「他……是漂浮在黑暗海面的冰山。我只能看到他露出的一點棱角。
「我想要探尋他潛藏的、深幽的、黑暗的秘密。但又害怕觸動了不該觸動的隱密，會引來滔天巨浪，瞬間將我傾覆。」
「我看你已經傾覆了。」梅麗莎嘖嘖地感歎。
溫妮心裡忽然有點酸楚。她知道梅麗莎說對了。
「看看你，陷入愛情、被情所困、拋棄朋友、毫無理智的女人。誰知道巴黎最難以企及的高嶺之花，也會有這麼一天呢？」梅麗莎說著，奉上了一點假惺惺地同情，以及難以掩飾地幸災樂禍。末了，又問，「那麼，這個神秘先生，到底是有什麼魅力，能讓你這麼著迷？」
溫妮不能自已地掛上一點微笑。所有和魅影相處的細節統統浮起來：
「他的學識，他的談吐，他的聲音，他的……一切。」
溫妮甚至現在都能聽到，在地下通道的盡頭，魅影轉身看過來的時候，斗篷摩挲的輕響。
「我認為……
「在他第一次轉身看過來的瞬間，他已經捕獲了我。」
「你完了。」梅麗莎搖頭，「我真是等不及要看看，是什麼樣的人，能把你迷成這副模樣。」說著，她眼底又帶上一點俏皮道，「那，你能把他帶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和我一起出席朋友的……」溫妮話到一半，頓住，「……你剛剛說什麼？」
梅麗莎嘴角的弧度不停地擴大。
她伸出左手，遞到溫妮眼前。
「天……」
她中指上的一枚祖母綠戒指，直刺到溫妮心裡最柔軟的一點。
溫妮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為任何珠寶心跳加速了，但在這一刻，她依然毫無抵抗力地徹底臣服在它翠色濃豔的華彩之下。
「像一片碧海凝聚在你的手指上。」她握著梅麗莎的手指，沙啞地說。
梅麗莎整個人都在發光：「我不會再唱了。過了新年，我就要變成威靈頓夫人了。」
溫妮看著那枚讓人無法呼吸的古董婚戒，繁複精美的鏤空圖案，勾勒出威靈頓家族的紋章。她又看著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梅麗莎：
「我以為，你和威靈頓子爵還得膩歪一段時間呢。」
梅麗莎和威靈頓子爵也來往了好一陣子了。威靈頓子爵一直在熱切地追求梅麗莎，但梅麗莎一直沒有鬆口。溫妮知道，梅麗莎其實對子爵頗有好感。現在，他們總算修成正果，溫妮也為她感到由衷地高興：
「能得到你，他真是個幸運的傢伙。」她低聲道。
「我也這麼覺得。」梅麗莎笑得像個十足的傻瓜。等樂夠了，又重重地戳著溫妮的肩膀，振振有詞，「別只說我，你，還有你的『神秘先生』。帶他來參加我的婚禮，這就是我唯一想要的結婚禮物！」
在梅麗莎好奇又調侃的視線下，溫妮只能說：
「我儘量，試試。」
但話雖然是這麼說，溫妮心裡對魅影願不願意和她一起，暴露在公眾的視野中這件事，卻是心存疑慮。
但，他們如果想要更進一步，有些東西也不能再回避了。
溫妮不知道如何開口，而似乎魅影在這件事上，也和她一樣心有靈犀。在鐘樓月夜不歡而散後，他一直沒有再送來邀約的信箋。
溫妮索性把自己完全埋在晚宴前瑣碎的準備工作中，不去想這事。直到宴會前一天，其他都安排妥當了，只剩下禮服，溫妮遲遲拿不定主意。
已經穿過的衣服肯定是不能用的。僅有的幾件沒穿過的晚禮服，溫妮又看不上。就在這時候，魅影的消息姍姍來遲——
這次，他送來一個黑色的禮盒。上面貼著一張卡片，寫著「為你」兩個字。
溫妮打開蓋子。
「哇！」羅拉在她身後發出驚呼。
是一件晚禮服。
在溫妮手指下，輕軟的縵紗，像收攏了一盒青煙。褶皺間點綴的水晶，折射著溫柔的光彩。
羅拉已經見獵心喜地圍過來：「小姐，我給您拿出來。」
溫妮點頭。
羅拉小心捧出衣服，蓬鬆的禮服舒展開。
點綴著透明水晶的淡青色鏤空貼花，像蕩漾在裙上的水波，勾勒過領口，修飾過腰線，再順著裙擺延伸。一路從淡到濃的漸變，最後沉澱在剪裁考究的小拖尾上。
所有在客廳收拾的下等僕人，包括女管家瑪德琳，都已經被這件溫柔的藝術品俘獲。一個個呆愣的站著，目光發直地看著它。
第16章 王室垂青
新年夜的凡納塞宮，裝飾成一片奢華的金碧輝煌。
朱莉花了好大力氣，才擠走了拜利伯爵的情婦，成為了伯爵帶到宴會上的女伴。
這對她而言是一個來之不易的好機會。如果她能借此多結識一些權貴，甚至要能再跟王室沾上一點邊，拿對於她抬高身價、取得皇家劇院首席的位置，無疑都是大有裨益的。
而就在朱莉還在一邊拼命往銀髮蒼蒼的拜利伯爵身上靠，一邊對著周圍年輕的風流新貴們暗送秋波的時候，前方入口，傳來驚呼。
朱莉也側過頭。在看到來人的瞬間，她的臉色就陰下去。
是溫妮塔到場了。
她穿著一件輕霧流霞一樣的禮服，在眾人的追捧中淺笑顧盼。
裙擺綴在她腳下，仿佛流淌了一地的星光。
她就是站在眾星圍繞中的女神，美得令人窒息。
溫妮塔已經許久沒有露面了。她此刻極其驚豔地出場，毫無疑問地讓她成為了宴會上最耀眼的明星！
朱莉已經嫉妒得假笑的嘴角都在顫抖，表情就快掛不住了。
但被她嫉恨的溫妮，卻並不覺得有那麼美妙。
她被堵在門口根本動不了，只能在原地站著應付寒暄。而在她視角餘光中，至少還看到有七八位衣冠楚楚地男士，在從不同的方向，同時走過來。
幸好，宮相大臣也看到了她，從前方親自過來，排開圍上的狂蜂浪蝶，為她引路。
這下，眾人才不好再攔人。
在整個大廳的注視中，宮相大臣把溫妮引到主賓席落座。
她的位子，在佩雷大公的次女索菲亞公主的左側。溫妮和索菲亞公主也有過數面之緣，落座後，兩人開始自然地寒暄低語。
終於，在已經過了晚宴時間快半小時的時候，年輕的查理曼王子才姍姍而來。
諸人連忙起身相迎。
今年，是查理曼王子開始代表王室出席活動的第一年。溫妮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王位的第二順位繼承人。他果然也不負自己率性叛逆、不服管教的名聲，用餐時和名流們的談話也是肆無忌憚，張口就來。
溫妮掛著標準地假笑，好不容易應對過漫長的一餐。查理曼王子終於起身，眾人也都站起。
但年輕的王子並沒有立刻離開，他一邊走，一邊和沿途的諸人寒暄，最後，停駐在溫妮身前：
「夜安，溫妮塔女士。」
溫妮儀態完美的屈膝行禮。
查理曼王子就開始用如數家珍的語氣，談論起了溫妮演出過的所有歌劇。語氣間流露出推崇之意，讓人明顯能聽出——王子應該是曾經跑出宮廷，去巴黎歌劇院現場看過溫妮演出的。
大概還看過不少次。
列席的諸人都對溫妮投來豔羨的眼神。而得到查理曼王子的青眼相待，也讓溫妮有點意外。但她也並沒有流露出任何自視甚高的意思，一直溫和妥帖地應對著。
最後，是在宮相大臣的催促下，王子才意猶未盡地結束和溫妮的交談離場。
晚宴部分也正式宣告結束，之後就是在大廳的假面舞會。
眾人相互簇擁著，前往舞會大廳。溫妮準備了一隻白色蕾絲，墜著淡藍寶石的眼罩。但她今天已經是風頭出盡，所有人都知道，她受到了王室的青睞。薄薄的一層眼罩，哪裡擋得住眾多覬覦的視線？
反而因為隔著一層假面，大家都更少了一層顧忌，前來巴結她的人比之前多了好幾倍，言辭也更加熱切了。
溫妮好不容易推拒了幾隻過來邀舞的手，加快腳步穿過人群，直接走向皇家歌劇院經理費奈斯先生。
費奈斯先生看到溫妮徑直過來，完全是受寵若驚：「夜安，女士。」
溫妮對他頷首致意，寒暄兩句，問過對方的夫人和女兒的情況後，溫妮直奔主題：「我聽說，因為梅麗莎小姐身體不適，皇家劇院新年的劇碼《克雷爾》，要更換新的班底。」
費奈斯先生頓時喜出望外：「噢，是的，溫妮小姐，若是您終於肯不吝垂青，我們一定虛位以待！」
溫妮立刻表明，她並不是為了自己而來。費奈斯先生的失望也立刻溢於言表，歎歎氣，又覺得理所當然。微頓片刻，他又問：「那您詢問此事的意思是？」
「配角位置若是還有空缺，我倒是想向您推薦一位天賦極佳的新面孔。」溫妮說。
「噢？新面孔？不知道是哪位新人，竟然能得到您的點頭稱讚呢？」費奈斯先生頗感興趣地問。
「是巴黎歌劇院的克莉絲汀·戴耶小姐。」溫妮道。
第17章 暗夜迷情
「克莉絲汀。」費奈斯先生想了片刻，沒有能想到對應的面孔，但還是對溫妮點頭，「能得到您的認同，想必這位戴耶小姐自有不同凡響之處。若是這位小姐也有意，伊莎一角尚未定下，我們可以安排一次試唱。」
伊莎是劇中的女二號，以克莉絲汀現在的水準是唱不下來的。
溫妮在致謝之後，只能對費奈斯先生輕搖一下頭：「您這個提議實在太慷慨了，克莉絲汀還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舞臺經驗並不豐富。您看，是不是可以讓她試唱一下簡娜這個角色呢？」
「簡娜？」費奈斯先生疑惑地看過來。
簡娜不過是一個劇中串過場的小角色罷了，唱詞一共也只有三句而已。
溫妮再次確認地對他點點頭。
費奈斯先生方才若有所悟地道：「這不過是小事一樁罷了。」
而溫妮會為了這樣一個小角色，親自過來請托，已經足見她對克莉絲汀的重視。
費奈斯先生也不需要克莉絲汀再試唱，他直接告訴溫妮初次排練的日期，讓克莉絲汀直接過來合練。
溫妮自然是不勝感激。
兩人相互說了一些恭維話，費奈斯先生又對著溫妮身後會心一笑：「看來我需要把您讓給更迫切的人了，否則您的追隨者們火熱的視線，得把我燒出破洞了。」
說完，費奈斯先生致意後離開。溫妮也回過頭去。
一位硬朗英挺的男士，帶著黑色的、壓印了精緻暗紋的皮革半臉面具，正直直地向她走來。
溫妮心裡有點煩悶，但也知道躲不開。為全禮節，她至少也得跳過一支舞才能離場。
她強行舒展眉頭，直面來人。
對方在她身前站定，微微彎腰，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微微屈起，掌心向上，伸過來：「女士，能有幸請您跳一支舞嗎？」
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志在必得的傲慢，也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攻擊性。
溫妮並不喜歡被這樣侵略的視線鎖定。
她微微欠一點身：「抱歉，我……」
溫妮原本只是想隨口拒絕的。但在話出口的一瞬間，她看到了另一個向她走來的熟悉身影。頓時，所有未完的話，所有雜念，都煙消雲散了。
「你……？」對面的人還在等著她的回應。
「我已經有約了。」溫妮喃聲道。
這一刻，舞會的喧囂都遠離了。世界都在模糊褪色，只剩一道黑色的身影，和他銀色面具冰冷又炙熱的反光依然清晰。
溫妮湧動的心緒，都要化作了淚光。
「可以嗎？」
他站在全世界之上，輕輕俯身，伸一隻手過來。
溫妮把手放在他手中。
他袖口的水晶袖扣和她禮服點綴的水晶，相互映襯。光芒閃耀在一處，相得益彰。
他們看起來彼此相屬。
在魅影的引導下，他們一起滑入舞池，搖擺，在流淌的音樂中翩翩起舞。
在魅影懷中，溫妮再一次無比確信，這裡就是她宿命中應該在的位置。
她閉上眼，把頭輕輕靠在魅影的肩膀上，隨著他的腳步起伏。
世界在周圍旋轉。
直到一曲終了。
溫妮慢慢睜開眼睛。
魅影一隻手仍然攬在她腰上，深深地注視著她。
「你怎麼會在這裡？」溫妮把手抵在他的胸膛上。
「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魅影的手輕輕用力，將她攬得更近一些，低低說，「我說過，我會在新年夜，也一直用這個聲音對你說話的。而我恰好又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溫妮把頭抵在他胸膛上輕笑了一會兒，抬起來，剛要說什麼。
但透過魅影的肩膀，溫妮看到了另一雙含著恨意的眼神，正死死地釘在她身上。
是朱莉。
而在她上方，大廳二層走廊的圍欄後，之前來邀舞但被她拒絕的那人也一直立在那裡，目光陰沉地盯著他們。
「怎麼？」魅影也察覺到她的走神。
溫妮忽然覺得她與這個大廳格格不入。
她一點也不想呆在這裡，一點也不想在新年夜裡，在這個權欲糾合的地方，和一群人敷衍周旋。
如果她可以選擇，她情願只和那唯一的一個人相伴著度過新年夜。哪怕沒有美酒佳餚，哪怕僅僅只是沉默地圍坐在壁爐旁取暖。
只想和他共度這個新年夜，以後的每一個新年夜，以及餘生的每一夜。
「那麼，謹守承諾的魅影先生……」溫妮在他胸前微微仰頭，目光如水的柔情，「你曾經說過，你可以抵達巴黎的任何一個角落。」
魅影對她輕一頷首。
「所以，你也可以從任何地方，從容脫身，對嗎？」她問。
魅影微微凝起眉心，雖然並不明白溫妮的用意，但他還是肯定地回答：「是。」
一股難以抑制的情緒衝擊著溫妮的理智，她聲音沙啞地道：「帶我走。」
魅影驚訝地挑起一點眉梢：「你……」
樂隊的演奏停止了，眾人開始往門口湧去，又有某個大人物來了。
而溫妮壓根沒有看過去一眼。她的手緊緊按在魅影胸前：「現在。」
魅影也不再猶豫。
他反手握著她，快步走出大廳。穿過空曠的回廊，熟練的打開偏廳的一個包間，推開巨大的落地裝飾畫，打開暗門。
再一次地，溫妮又被他拉著，穿行在巴黎的地下通道中。
四周都是黑暗，而魅影的手心溫熱。
溫妮感到無比安心。黑暗如溫柔的夜，馴服在魅影腳下。
「這裡是——」在進入地下廳之前，魅影回過頭，卻正看進溫妮的盈盈淚光中。
「你……」魅影頓時停步，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臉頰，「怎麼？想要回去嗎？」
溫妮閉眼，微微側頭，追逐他手指的溫度：「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魅影呼吸都停止了一瞬。
他沉淪在溫妮深情的注視中，良久，才微微啞聲道：「不喜歡王宮奢華的殿堂，卻喜歡我的地牢嗎？」
「如果我說是，您願意引領我進入您深奧隱蔽的黑暗世界，向我展示它更多的秘密嗎？」溫妮喃呢地問。
「溫妮……」魅影終於低低地念出她的名字。
深沉醇厚的聲音，帶著一點微微的沙啞，瓦解了溫妮的所有防備。
他俯身擁住她。
咫尺之間，呼吸交纏。
溫妮看進他深暗的眼底，手指抬起，劃過他臉側的面具。
魅影頓時手掌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傾撤身體。
溫妮對他輕輕搖頭，並沒有任何逼迫的意味。
「我——」魅影想要解釋。
溫妮卻將食指抵在他唇上，阻止他：「我們之間，有些東西，早就應該發生的。」
她的手指劃過魅影的耳畔，環在他的肩上。
魅影完全被她柔情的動作捕獲，低低地垂下頭來。
溫妮更深地把手放在他頸後，微揚頭。
他們的距離已經如此接近，呼吸的溫度，交融在一起。
魅影追逐的輕吻過來，溫妮卻微微側開一點。
將一個輕柔如春風的吻，印在他唇邊，然後在他唇邊低語：
「……但還有一些東西，攔在我們之間。」
就像他始終不肯解除的銀色面具，以及那背後隱藏的所有未知。
「溫妮，我……」魅影聲音嘶啞到無法繼續。
「我可以等。」溫妮微微退開一點距離，手掌輕輕壓在他的胸口、他心跳的正上方，「但不要讓我等太久。」她輕聲說。
魅影眼角微紅，強烈的情意在他眼底起伏激湧！他呼吸急促，喉嚨數次滾動，卻又無法說出任何言語。
溫妮最終對他展顏一笑，放開他，轉入他們前方的廳室，一邊道：「你剛剛說，這裡是你的……」
她已經不用再說什麼了。
各種悉心保管的珍品樂器，陳列在她眼前。溫妮能認出其中大部分都出自名家的手筆。她讚歎地經過幾把只在傳說中聽聞過的，頂級制琴大師的小提琴作品，最後，停在鋼琴前流連。
魅影過來，緊貼著她的後背站著，附在她耳邊低語：
「能為你彈一曲嗎？」
「嗯。」
魅影將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輕吻，印在她額角。然後在鋼琴前坐定，身體略略前傾，指尖觸在琴鍵上。
帶著一點畏懼和小心翼翼，輕柔的音符開始流淌。
從略顯緩澀的微微試探，到漸至情濃的訴說傾吐。
複調的反復纏綿，是說不出口的愛意繾綣。徐徐上升的音階旋繞，是摯熱中的苦澀難掩。
無法抑制的窺視和洶湧的渴望釀出的優美旋律，最終圍成了一座牢籠，而他也再沒有任何試圖掙脫的意願。
沉迷，沉淪，沉陷。
畏懼，畏縮，不敢。
漸漸瘋狂的情感漩渦，絕望濃烈的旋律上揚，無可挽回的悲傷刻骨。最後只剩音節破碎的卑微祈求……
音樂在情深最濃處，戛然而止。
魅影沒有彈完。
但溫妮都聽懂了。
她從他背後，輕輕抱過去。
魅影閉上眼，在她溫柔的包圍下，繾綣片刻。然後側過頭，深情地凝望過來。
「它叫什麼名字？」溫妮沉溺在他的凝視中，沙啞地問。
「你給它取一個名字吧。」魅影把唇抵在她的額角道。
熾烈而絕望，決絕而悲傷。隱匿在黑暗中，不屑於世俗的靈魂，卻在愛意和渴望中，漸漸卑微。不敢跨出最後一步，又無法再壓制地心聲，最終吐露成一曲最委婉、深情、瘋狂、悲傷的示愛曲。
是她的緣故。
是她突兀地闖入他世界，是她強迫他不得不面對自己真實的內心。
是她。
——她和魅影，兩個熾熱的靈魂，到底是誰捕獲了誰？
溫妮合上潤濕的雙眼。
「《暗夜迷情》。」她輕聲說。
第18章 新劇公演
在節日的歡快氛圍中，朱莉領銜出演的、為新年獻禮的諧歌劇《克雷爾》，在皇家歌劇院□□正式開演。
溫妮也親自到了現場，觀看第一場初演。
朱莉的演唱功力又長進了不少。劇院的佈景設計也是美輪美奐，為了舞臺效果完全不計成本。皇家劇院又一次為觀眾們打造出一場聲色俱佳的視覺盛宴，一場震撼視聽的高級享受。
但對溫妮個人而言，還是感覺稍稍有一點可惜的。
她是為克莉絲汀而來。而克莉絲汀今天的發揮，可以說是有失水準了。也幸好，她只是出演一個小角色，個人表演的瑕疵，並不影響大局。
在之前練習的時候，溫妮已經一個發音一個發音地跟她糾正過，但今天，她還是唱錯音了。她從聲音到動作，都帶著十分明顯的緊張僵硬。
而且，溫妮還看出來——她被朱莉針對了。
不懂行的人看不出來，甚至可能連克莉絲汀自己都不能明確地指出。但溫妮一眼就能看出，朱莉是在有意地，在舞臺上壓她的節奏、搶她的站位。
而且，所有舞臺上的演員，沒有一個人在和克莉絲汀配戲。本來就沒有多少表演經驗的克莉絲汀，面對這種棘手的情況，處理不來也是正常的。
中場的時候，克莉絲汀的戲份已經結束了。
溫妮也起身。侍者立刻打開了包廂門，羅拉也過來幫她整理裙角，同時問：「您要回去了嗎，小姐？我去為您備車。」
溫妮輕輕搖頭，皺眉，側頭對羅拉道：「你去打探一下，克莉絲汀在皇家劇院的處境。」
「好的，小姐。」羅拉道。
而溫妮離開包廂，就徑直走向後臺。
下半場開場了，鬧哄哄的後臺又清靜下來。只剩克裡斯汀一個人，伏在公用的鏡臺前。
即使所有人都已經離開，她還是不敢哭出聲來，只敢把眼睛抵在手臂上，讓眼淚無聲的浸滿衣袖。
從她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所有人都在孤立她。克莉絲汀知道自己是個新人，在這個皇家劇院也沒有根基。只能加倍努力練習、努力融入，希望能得到大家的認同。
但事情根本沒有好轉。
她的衣服會被剪壞亂扔、她的衣櫃會被放進死老鼠。所有人會在她轉身時竊竊私語。在排練中，如果她犯了一點錯，她一整天都會聽到各種陰陽怪氣、指桑駡槐的惡毒諷刺和嘲笑。
她一直強忍著，只想著或許等到公演之後會有轉機。但，就在今天，公演之前，她的鞋被人放進了碎玻璃。
她沒有注意到，直接踩進去。
腳被劃傷得很深。
但她也不敢告訴任何人，生怕被人知道了，她就會被換掉，失去這次出演的機會。只能自己用布帶纏住傷就匆匆上場。
她忍了這麼多苦，但還是失敗了。
克莉絲汀知道，自己剛剛的表現糟糕透了，音準都不在調上，走位也不正確。
一個僅僅三句話臺詞的角色而已，溫妮也已經花了很多時間，每天晚上過來劇院，幫她準備。她們一起把所有的細節，都練習得非常完美了。
但到了出演的這一天，她還是搞砸了。
她可能就是這樣一個蠢物吧。
克莉絲汀越想越覺得悲從中來，眼淚越來越凶。
但下半場第一批換妝的人就要來了，她也不能再哭下去。她抬起頭，抓起卸妝的毛巾，使勁往自己臉上胡亂擦抹。
妝容立刻融成大塊的色團，在她的臉上黏糊成一片。
克莉絲汀看著鏡中狼狽的自己，更加發狠地擦著臉。
但下一瞬，她在鏡子中看到了溫妮的身影。
頓時，強忍的熱淚再也無法收住，大串大串地奔湧而出！
第19章 言傳身教
溫妮走過去，半蹲在她身前，拿過被她攥得死緊的毛巾，幫她細細的擦臉。
克莉絲汀只能哭，一直哽咽，說不出一句話。眼淚也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完。
「好了，好了，沒關係的。」
溫妮把她臉上的殘妝仔細擦乾淨了，把毛巾放在一旁。又好笑地捏捏她的臉：「看看你，眼睛哭腫成這個樣子了，明天怕是連上妝都上不了。」
「……還有明天嗎？」克莉絲汀開口，隨即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劇院大概會把我攆走吧？溫妮。我簡直是個災難！我根本就不該站在臺上去的。」
溫妮好笑搖頭，起身，站到她身後，將她的臉扳過去正對著鏡子，和她一起端詳鏡中人。
紅腫的雙眼，咬破的唇邊，一觸即碎的祈憐眼神，只在崩潰邊緣的脆弱眉宇。
鏡子裡面的克莉絲汀，像一朵在暴風雨中顫抖的白玫瑰。在清純不堪重負，柔弱瀕臨破碎之際，又生出一絲頹靡的美豔。
「外面滿座的觀眾，要是能看到現在的你，他們都會為你神魂顛倒的。」溫妮在她耳邊輕聲說。
「但是，你的教導，我都忘了。」克莉絲汀沙啞地道，「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眼神、每一個換氣節奏，應該把控的情緒調動……我都沒有做對。」
「你在臺上想的就是這些？」溫妮挑眉，「還有什麼？」
「你說過的，我們在臺上，要用自己的一顰一笑，去操縱觀眾的喜怒哀樂。用表演，把觀眾代入我們營造的世界。讓觀眾通過我們的詮釋，去體驗到他們前所未有的超越情感。讓他們渴望的靈魂，在我們的引導下，得到昇華。
「這就是舞臺的意義，和演員的意義。」
克莉絲汀像背誦課本一樣，機械地重複著這段話。然後鼻子一酸，眼睛一紅：
「但是，我做不到，溫妮。我沒有辦法。一到了臺上，我的手腳都不聽使喚，我的腦袋也一片空白。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溫妮笑起來。
克莉絲汀是一個認真努力的好學生。
「記不住是對的。」溫妮把手按在她的肩上，「明天，再上臺，你就徹底忘掉這一切。忘掉我從前交過你的一切技巧。」
「忘、忘掉？」克莉絲汀驚愣地抬頭，直視進溫妮溫柔的眼底。
「對。」溫妮微微點頭，「忘掉技巧，只記住簡娜。」
「簡娜？」克莉絲汀疑惑的側頭。
溫妮注視著鏡中的她，問：「簡娜是誰？」
「是……」克莉絲汀張開嘴，卻忽然啞口。
「簡娜，只是劇作家為了劇本串場，杜撰的一個小角色。但就是這樣一個僅僅背負著三句臺詞的角色，同樣也是一個完整的人。
「在別人看來，簡娜在臺上一閃而過的兩分鐘，不過只是戲劇在轉場罷了。但對簡娜而言，這就是她的一生。
「簡娜不是活在觀眾的反應和評價中，而是真實的活在故事的世界裡。不論其他人怎麼看，她總是那麼認真的、心酸的，甚至是痛苦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哪怕她存在的意義，只有三句臺詞。而她的一生，只在這三句臺詞裡，短暫的綻放。
「克莉絲汀……」
溫妮輕輕靠在克莉絲汀的額側，和她似懂非懂的視線相交。
「舞臺每上演一次《奧賽羅》，就有一位將軍在悔痛莫及中拔劍自刎；每上演一次《塞維利亞》，就有一位伯爵和少女，衝破世俗的桎梏喜結連理；
「每上演一場《波西米人》，就有一名繡花女懷著對愛情的無限憧憬在重病中愴然離世；每上演一場《魔笛》，就有一位王子趕走黑暗和邪惡，最終與公主雙宿雙棲。
「普羅米修士被綁在高加索山脈上，被惡鷹日夜啄食肝臟；而白雪公主永遠停留在十七歲。
「故事是引領靈魂淨化的階梯，而人物是承載感情昇華的翅膀。
「我們所做的，就是用自己的靈魂去感受人物，誠實的表現出我們的體悟。讓觀眾以我們的靈魂感悟為通道，去體驗那些在現實生活中，他們無法實現的、在劇作家筆下，被凝練昇華的高尚情感。
「讓他們在一場戲的兩個小時裡，看盡人物一生的悲歡離合，世事的滄桑變化。在短短的三句臺詞裡，看盡一個角色一生最喜悅和悲切的瞬間。」
克莉絲汀迷惑的神色中，開始閃爍著一點深思的感悟。
溫妮知道，她開始懂了。
「你擁有diva的聲音，不用雕琢就能俘獲一切挑剔的耳朵。拋開技巧，帶著對人物的同情去唱。將你的喜悅和痛楚，都化為你聲音裡的力量。去成為一個獨一無二的簡娜，把你這樣瀕臨崩潰旳美麗，展現給觀眾。
「把你對角色、生活、生命的感悟，融入到你的表演中。讓觀眾通過你的呈現，去體會到那些只屬於故事世界的強烈愛恨。」
溫妮的手指虛虛地劃過她的眉梢臉側：「他們會為你瘋狂的。」
終於，克莉絲汀看著鏡中的人，露出一點清淺的微笑，美麗得像芙蓉在雨後初放。
溫妮也站起身，笑道：「來，我送你回去吧。公演期還有很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嗯。」克莉絲汀低低地點頭。
「你現在住在哪裡？」溫妮一邊帶著她離開，一邊和她閒談起生活瑣事。
原本克裡斯汀應該是要搬出巴黎歌劇院的居所的，溫妮也派了人過去幫她安頓。但雷耶先生在知道是溫妮親自把克莉絲汀推薦給皇家劇院後，也嗅出了溫妮對克莉絲汀的重視。
他立刻在劇院二層騰出一個單獨的房間給克莉絲汀，並且還熱切地提供馬車每天接送她往返。
這樣一來，克莉絲汀也沒有堅持搬走。
兩人就正在說著巴黎歌劇院近來的一些變動和小趣事，忽然，前方一陣喧嘩。
尖厲的女聲從喧鬧的中心傳來：「不！不！別攆我走！求求你們了！」
一邊說著，一個女人狼狽的掙脫開，往後台更衣室奔來。她和周圍的人拉扯了很久，這會兒已經衣冠不整、頭髮淩亂。而在看到克莉絲汀的一瞬，她忽然又激動起來：
「克莉絲汀！克莉絲汀！我不是故意的！」
溫妮當即邁出一步，擋在克莉絲汀身前。
這時，追在那女人身後的羅拉，也已經沖出人群，一把揪住她身後，同時對著後面跟上的人大喊：「你們還在看什麼？就讓她這樣亂跑嗎？」
幾個劇院的雜工緊跟著沖上來，終於把掙脫的女人又制住。
溫妮聽到身後的克莉絲汀發出小聲的驚呼，似乎現在才認出了這個狼狽不堪的女人是誰。
對面的女人實在沒有辦法掙脫了，只能在幾個雜工的拉扯下，對著克莉絲汀悽楚哭訴：「戴耶小姐，你的鞋，那是一個意外！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原諒我吧！不要叫她們攆我走！之前是我做錯了，我保證我再也不會和你作對了！原諒我吧，小姐！」
克莉絲汀抓著溫妮的手驟然收緊了。
「帶她走！」羅拉是一點也不為對方的哭訴心軟的。她大聲呵斥著讓人把她帶出去。
這時，費奈斯先生也親自過來了。他根本沒有給對方任何辯解的機會，直接指著出口的方向道：
「立刻，把她拉出去。皇家劇院不能允許這樣的人，在劇院裡面敗壞我們的聲譽！」
聽到他的話，那個女人如遭雷擊一般，整個人愣住！
在費奈斯先生身後跟過來的一個助手，直接捂著她的嘴把她快速拖走了。
「就要轉場了，諸位，請都快去準備好吧。」費奈斯先生努力語氣平和地對所有圍觀的人道。
大家立刻鳥獸作散。
「今天的事情，實在萬分抱歉，溫妮塔小姐。」費奈斯先生轉向溫妮，鄭重地欠欠身，然後又看向克莉絲汀，「戴耶小姐，我以個人名譽向您保證，像今天這樣令人不齒的事情，絕不會再發生了。我立刻安排醫生過來，為您治療腳上的傷勢。」
溫妮這才恍然回頭，看向克莉絲汀的腳。
她剛剛只覺得克莉絲汀走得有點慢，並沒有多想。但看這個情形，她腳上是有傷？溫妮抬頭，詢問地看過去。
「不，不用了，先生，我的腳沒有事情。」克莉絲汀有些慌亂地說。
「先生。」這時，羅拉禮貌地插入對話，「我已經讓人去接雷蒙醫生了，他會在巴黎劇院等著我們。」
「啊，好的。」費奈斯先生微微歎氣，然後親自把溫妮和克莉絲汀送到門口。
一路上，羅拉把事情的前前後後，講了個大概。而克莉絲汀一直靜靜的聽著，沒有插話。
直到回到劇院，醫生來為她上過藥包紮好離開後，她都還在心神不寧，只皺著眉，一副憂心忡忡、坐立難安的樣子。
「怎麼？嚇到了？」溫妮用手背摸摸她冰冷的臉，歎氣，「你遇到這種事情，怎麼不早告訴我？」
「她可能不是故意的。」克莉絲汀脫口而出。
溫妮倒是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那個往她鞋裡塞玻璃渣的女人。溫妮輕輕歎氣，魅影還說她對人太過寬容呢。
「克莉絲汀……」
溫妮還在琢磨措辭，羅拉已經爆碳一樣憋不住話了：「她就是故意的！是朱莉那女人指使她做的。朱莉承諾過她，只要你不能出演，她就能上——」
溫妮抬起手，讓羅拉不要再說了。
克莉絲汀紅著眼垂下頭：「但費奈斯先生這麼說她，巴黎任何一家歌劇院，都不會再要她了。」
「唉，你這人怎麼——！」羅拉有點生氣地開口，又被溫妮壓下，滿臉的悶悶不樂。
「善良是一種美德，克莉絲汀。」溫妮鼓勵的看著她，同時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但，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說著，溫妮停下頓住。看克莉絲汀已經非常疲憊了，身上又帶著傷，她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克莉絲汀只抿著嘴，對她輕輕點頭。
「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吧。」溫妮低聲說。
第20章 為愛臣服
克莉絲汀一夜都沒有睡好。
被攆走的女演員的哀求，在她耳邊揮之不去。第二天，天微微亮，她就起身。
她腳上的傷已經腫起來了。但她只翻出醫生留下的止痛藥，胡亂吞下。也沒有聽從溫妮讓她休息的囑咐，一大早又起身去了皇家劇院。
經歷過昨天的變故，她完全不知道劇院對她會有怎樣的安排，也不知道劇院的人會怎樣對待她。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一定要回到劇院，回到舞臺。
她不能就此退出。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克莉絲汀步入劇院。
她一進到後臺，空氣都安靜了一瞬。
克莉絲汀吞咽一下，強迫自己抬頭，和所有視線對視。
她已經準備好了承受非難——
不論她會聽到什麼，不論她會被怎麼對待，她絕對不會主動退出！
她一定要在歌劇院活下去。
而當她微微發紅的雙眼，對上同組的領舞。對方微頓之後……居然掛起了一個熱情洋溢的笑臉：「啊，你來了，克莉絲汀。不是說你要休息幾天嗎？」
她走過來，非常自然而親切地拉住克莉絲汀：「聽說你受傷了，傷得重嗎？」
「啊，不，我……」克莉絲汀根本摸不著頭腦，只被她拉著坐在妝鏡臺前。
隨即，又有幾個伴舞、伴唱的女孩，圍攏過來，對著她噓寒問暖。
克莉絲汀簡直始料未及，只能勉強和她們寒暄敷衍。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她們隱晦的問話中，弄明白了她們轉變態度的原因——她們是來試探她和溫妮的關係的。
就在克莉絲汀漸漸有些招架不住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
「都在這裡堵著路做什麼？」
是飾演女二號的芝雅小姐過來了。
大家連忙站起，讓開路。
而芝雅小姐竟也徑直走向克莉絲汀：「你怎麼還在這裡坐著？」
「什、什麼？」克莉絲汀不明就裡。
「來，和我一起。我已經告訴過費奈斯先生了，以後你就和我同用一個化妝間。」芝雅小姐說著，拉著她的手站起來。
「啊，但是我的——」克莉絲汀看向自己的化妝台，她的東西還在裡面。
「沒關係。」芝雅小姐對她一笑，轉頭叫了一個伴舞的女孩，「你去找人來，為戴耶小姐把東西收拾過去。」
那女孩立刻起身道：「好的，芝雅小姐。」
芝雅對她略一點頭，然後直接帶著克莉絲汀，往自己的化妝間過去。
一路上，芝雅小姐的態度非常和藹，說話如沐春風。在關切地問過她的身體情況後，也是囑咐她不要硬撐：「新年的公演期很長，你儘管慢慢養傷。你才剛剛入行，以後日子還長著呢。要是這時候留下舊傷，那就得不償失了。」
她們站在化妝間門口，雜工們正在裡面擺放屏風，用屏風隔出一個小隔間。
不一會兒，又有人搬來了一個全新的妝鏡臺。
「就這裡。」芝雅小姐指了一個位置，然後轉向克莉絲汀，「怎麼樣？」
克莉絲汀當然是感激地連連點頭。
芝雅小姐一笑，親自把她引過去坐下：「你來，熟悉一下環境也好。以後在劇院遇到任何事情，你就來找我。」
「好的，謝謝您，芝雅小姐。」克莉絲汀帶著微紅的雙眼說。
又有人把她的私人物品也送了過來。克莉絲汀道過謝，伸手，卻拉不開新妝台的抽屜。
芝雅小姐又是一笑，伸手來指導她打開設計精巧的抽屜扣鎖。
克莉絲汀臉都紅了，非常不好意思。
「你千萬不要和我客氣，克莉絲汀。」芝雅小姐俯身注視著她，眼角眉梢帶著輕笑，「梅麗莎小姐把你交托給我。要是你在我跟前還受了委屈，那我可沒有辦法向梅麗莎交代了。」
這話聽得克莉絲汀愣了愣。
看到她這個反應，芝雅小姐也明白了。
她又隨意囑咐了克莉絲汀兩句才離開。
等她都走了好一陣子，克莉絲汀也才終於回過神——
都是溫妮的緣故。
她根本不認識梅麗莎小姐，但她知道，溫妮和劇院的前任首席梅麗莎小姐是故交。
是溫妮幫她請托打點過，芝雅小姐才會對她加以照拂。
克莉絲汀愣愣地看著鏡子裡面的人。
她能坐在這裡，能在為王室獻禮的開年大劇中，佔據一角——溫妮給她的機會，是別人使勁手段拼命去掙也不一定能掙到的。
「你要抓住，克莉絲汀。」
克莉絲汀對著鏡子裡面的自己說。她看著鏡子裡帶著淚光的那雙眼中，怯懦漸漸沉下去，堅定浮上來。
她深深吸氣，拿起粉撲，開始給自己上妝。
*
劇院散場時，熙熙攘攘的人群，總會興致不減地談論著之前的戲劇。那些餘音繞梁的唱段、某個演員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
而漸漸地，克莉絲汀也在所有人的談話中，佔據了一席之地——
「噢，你看到那個小簡娜了嗎？她在摔那一下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真有意思。」
「是啊，我也看到了。她的小動作真是特別有趣。」
「她太投入了！真正的小簡娜就應該是這樣！」
「那個演簡娜的女孩是誰？看她的表演真是樂趣十足，可惜她的戲份太少了。」
「她還在擔綱其他戲劇嗎？」
……
雖然不過是出演一個小角色，克莉絲汀這個名字在觀眾裡的知名度並不高。但是劇院的人都知道，以她的天賦和她對自己的狠勁，加上溫妮塔的照拂。
克莉絲汀·戴耶，將會成為歌劇界又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克莉絲汀自己也能察覺到這種變化，她每次登臺都越來越自信。而這樣的自信又真實地回饋在她的演出中。
溫妮教導她的每一句話，在她的每一次表演中，被理解吸收，化為己用。她在快速的成長，以讓所有人驚訝側目的速度，成為一個真正的歌劇演員。
在公演期近半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收到來自觀眾的花束。
晚上，克莉絲汀又唱完一場，卸過妝。一出化妝間門，她就看到一個穿著考究的西裝禮服的身影，斜靠在牆上，手裡拿著一塊絲巾。
克莉絲汀以為他是在等芝雅小姐，於是對他微微欠身行禮，就要離開。
對方卻出乎意料地開口了：「我相信，這是被你遺失的絲巾，小姐。」
「什麼？」克莉絲汀疑惑地回頭。
那人抬起頭來，帶著一點謔笑：「那年我才十四歲，某人的絲巾被風吹到海裡了，直哭個不停。害我只能跳到海裡去為她撿回來。沒想到，我好不容易撈回絲巾，差點連命都沒有了，岸上的人卻早就等不及離開。」
克莉絲汀頓了好一會兒，然後滿眼都是不可置信：「……是你！」
克莉絲汀的父親生前是一個小提琴手，跟著樂隊為宴會演奏謀生。在她很小的時候，也跟著樂隊一起去過各種宴會。
克莉絲汀隱約記得這事。
她過生日的時候，纏了父親許久，才得到一根紅絲巾。結果，在得到的當天，她又跟著父親去了貴族的宴會，遇到了一個欺負人的小少爺，把她的絲巾扯丟了。
她為這件事哭了好久。
她記得那個人的名字是——
「……勞爾？」
「啊，看來小洛蒂還記得我的名字，不枉我為你保管了這條絲巾這麼多年。」勞爾站起身，把絲巾纏在手指間，遞給克莉絲汀。又在克莉絲汀來拿的時候，一把抓住她的手。
他們低語幾句，克莉絲汀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兩人並在一起，往外走去。
在轉出後臺之際，他們迎面碰到了剛剛唱完詠歎調，回到後臺換妝的朱莉。
勞爾也很有紳士風度的為朱莉讓路。
「勞爾子爵。」朱莉對勞爾微微行禮。
在和克莉絲汀擦身而過的瞬間，朱莉又給了她一個兇狠的瞪視。
若是以前，克莉絲汀會感到害怕。
但現在……她知道，朱莉動不了她。
克莉絲汀微微勾起嘴角，回給朱莉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
魅影坐在一旁，把一段劇本唱詞改到自己滿意了，終於抬起頭。溫妮盤腿坐在壁爐前的身影，直直映入她眼底。魅影才恍然察覺，他們已經各自做事忙了整整一個下午，沒有說一句話了。
「溫妮……」魅影站起來，向她走去。
「嗯。」溫妮心不在焉地應他一句，頭也不抬。她在為克莉絲汀整理自己的手劄，一邊想一邊還在紙上塗塗改改。
「你在做什麼？」魅影湊到她身邊。
溫妮還是只想自己的事情，不理他。
「溫妮……」魅影靠在她身後。
溫妮伸出一根手指，推開他的下巴：「魅影先生，您擋著我的光了。」
魅影被推開了，卻還是不甘心，又鍥而不捨地把頭抵過來：「你想做什麼？我幫你。」
溫妮被他煩得不行，只能放下筆，抱怨地看他一眼：「你就不能去看會書嗎？」
「和我說說話。你已經一個下午沒有理我了。」魅影在她耳邊低聲說。
溫妮被氣笑了：「你真是……」
她合上手劄，又氣不過，伸手在魅影的腰上重重擰了一把。
「嘶——」魅影連忙按住她，看到了她手紮封面上手寫的名字。「《聲樂技巧心得》？這又是你為你的小跟班準備的？」
「嗯。」溫妮思維又飄遠了，「克莉絲汀的技巧已經沒有什麼大問題了。新年公演期也馬上就要結束。可以找一個合適的戲目，讓她擔綱女一號試試手了。」
「嗯。」魅影用手環著她的腰，「最近巴黎在上演的戲劇裡……讓她試試《故里佳人》裡面的農家女？」
「嘖，那個虛假浮誇的劇……」溫妮搖頭。
「那，《海上歌》？」魅影又問。
「矯揉造作。」溫妮撇撇嘴。
「《情人的禮贊》？」
「不值一哂。」
「你都不喜歡？」魅影抱住她的手收得更緊，幾乎要把她揉進胸膛。
「我只喜歡一個人的劇作。」溫妮低笑地說。
「那，我書架上那本尚未面世的《米利暗》？」魅影的唇輕輕的啄在她耳側。
「那是一部好劇。」溫妮點頭，「但曲調太難了，不適合克莉絲汀。而且，一個在男權和父權主宰的世界裡，被命運波浪推著前行的……」
溫妮話到一半，忽然頓住。
「怎麼？」魅影輕輕嗅聞她的髮絲。
「實在不行，我就自己動筆，為她量身定制一部戲……一部真正合我心意的戲……」溫妮自言自語，然後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她轉過來，目光霍霍，看向魅影，尋求意見。
看她眼底光芒越盛，魅影鬆開一隻手，扶額：「你居然……」
他頓一下，又道：「我看她這段時間，和那個子爵打得火熱。權勢金錢迷人眼，你的小跟班可不是你——」
魅影話到一半，發現溫妮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根本就沒有聽他說話。他只能歎氣，伸手，把溫妮的頭轉過來：
「溫妮。」
「嗯？」
「是什麼讓你認為，你可以一提筆就為你的小跟班寫出一個令人滿意的劇本？」
「寫劇本嘛，能有多難？」溫妮一派故作天真地說。
「……什麼？」魅影一頓，用一種危險的聲音道。
溫妮低笑，徹底轉過身，手攬著他的腰，彌補地討好恭維：「畢竟，我還有一個大師在身邊指導嘛。」
「所以，你為了你的小跟班忽視我不說，現在還把我當勞役使喚？」魅影挑起一隻眉，不為所動。
「嗯，這個嘛……」溫妮的手指在他腰間輕輕畫圈，鼻子裡發出親昵的哼聲。
魅影根本受不了她的挑撥，只能潰不成軍地討饒：
「溫妮……」
他按住她亂動的手，同時低頭吻過來。
溫妮吃吃地笑著，躲開他呼吸濁熱的吻。抱住他的頸後，嘴唇在他耳邊流連。
魅影知道需要付出什麼，才能得到她——
只要他肯解開面具，對她敞開心扉，不再隱藏，那她就是他的。
但她也不會去逼迫魅影。
他必須主動邁出這一步。
溫妮的呼吸在魅影的耳邊纏繞，嘴唇摩挲過他的肌膚：
「幫我？」
魅影眼角微紅，聲音沙啞：「當然，我的女王，魅影早已是您忠誠的奴僕。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哪裡有任何反抗的餘地呢？只能任由您奴役差遣了。」
第21章 風雨欲來
公演只剩最後一場，克莉絲汀坐在鏡前，戀戀不捨地將妝容卸下。
脫下了演出的華服，她的未來再次滑向一片未知。
克莉絲汀輕輕皺眉，看著鏡子裡被打回原形的自己。又一個身影出現在鏡子中——朱莉。
隔著鏡子，克莉絲汀看進她耀武揚威的眼裡。
「今天，劇院已經通知我，下一部即將上演的新劇是《月夜行》，而我，還是首席女高音。」朱莉的嘴角勾起，「你也不要說我不念舊情，我可是當即就為劇院推薦了你，去演劇中的一個配角——一個沒有一句唱詞的啞僕呢。」
朱莉一邊說，一邊走過來靠在她身後。克莉絲汀剛要轉過身去，立刻被朱莉掰著下巴，卡著脖子，強迫她直面鏡子：
「你，不過是一個跑腿的小雜碎。只要我在這個劇院一天，你，永遠，只能是我的配角。」
她咬著重重的尾音。
克莉絲汀拼命的掙扎，但被朱莉牢牢按住。她抵在她耳邊，嘲諷地說：「不論溫妮塔怎麼幫你，在這裡，只要我在一天，你就永遠只是一個給我跑腿的、一個雜碎！」
就在這時，一杯冷水，直接對著朱莉當頭澆下。
朱莉一聲驚呼，連忙放手。芝雅小姐一把撥開她，扶著克莉絲汀：「沒事吧？」
克莉絲汀捂著脖子，含淚搖頭。
芝雅這才回頭，看向朱莉：
「一個一路睡到首席位置的女人，也敢來我這裡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芝雅小姐指著門，「滾出去，別髒了我的房間。」
「你！」朱莉當然不肯甘休。但此時，又有人敲門進來。
是沙恩公爵的男僕。
「小姐，公爵已經在大廳等您了。請。」男僕為她擋著門。
芝雅看向朱莉：「是你自己走，還是想讓我叫人來請你出去？」
朱莉呼吸劇烈起伏幾次，到底不敢發作，只能轉身離開。
芝雅小姐再次看向克莉絲汀。看她還有點萎靡的樣子，詢問確認過她身體確實沒有問題，才又道：「朱莉那女人，你根本不用理會她。劇院的人來來走走，她那種人註定長久不了的。」
克莉絲汀只能勉強一笑。
她知道甚至連佩雷大公，都是芝雅小姐的追隨者，她當然不用擔心什麼。但是，她又有什麼呢？
不過只有一個子爵而已。
溫妮也已經很久沒有來指導她了。新年公演期即將結束，溫妮對她也沒有進一步的安排，皇家劇院也沒有任何表示。
克莉絲汀沒有辦法不感到焦急。
特別是在朱莉的威脅之後。
這一整天，她都在想著朱莉的話。在晚上和勞爾赴宴的時候，她也頻頻走神。
「你這一整天都在想什麼？」勞爾有點不悅地問。他連叫了她幾聲，才把她叫回神。
克莉絲汀只能勉強笑過：「不過是劇院新劇的事情。」
「噢，對。」勞爾恍然，「我也聽說了，皇家劇院的新劇，好像是叫《月夜行》？」他感興趣地摟過克莉絲汀的腰，「能向我提前洩露一點秘密嗎？」
克莉絲汀心頭更沉，只能支吾地應付過去。
這晚，和勞爾分開後，她簡直心亂如麻。
左思右想之下，她還是決定明天一早去找溫妮。
只有她能幫她了。
她一定會幫她的！
克莉絲汀恍恍惚惚地上樓，卻聽到樓梯旁邊的幾個芭蕾伴舞，正在談論溫妮。
她立刻停步，帶著一點驚喜地問：「怎麼？溫妮現在在這裡？」
「是的，小姐。」一個女孩行禮後回答她，「溫妮小姐是下午來劇院的，一直都在她的房間裡。」
「太好了……」克莉絲汀低聲道，匆匆上樓，敲響了休息室的門，「溫妮。」
她反復敲門，卻沒有人應答。
克莉絲汀伸手試試門把手。門被反鎖了。
她遲疑片刻，熟練地從門口的一盞壁燈燈罩裡，找到溫妮的備用鑰匙，打開門：
「溫妮？」
房間裡亮著燈，但沒有人。
克莉絲汀滿心疑惑。她又繞到臥室。桌面上，正攤放著一本手劄。克莉絲汀走過去，看到是溫妮為她整理的手記。
焦心了一天的克莉絲汀，終於帶上一點微笑，歎息一聲，略略安心。但……
為什麼溫妮不為她在皇家劇院安排新的角色呢？
這種事情對溫妮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克莉絲汀又輕皺起眉，手下無意識地翻著溫妮的筆記。
「嗯？」
在溫妮的筆記裡，有一行花體的批註，插在其中。
克莉絲汀仔細一看，是一句關於劇本理論的批註。
這是誰？為什麼會在溫妮的手劄上留下字跡？
「溫妮？」克莉絲汀又轉到換衣間，還是沒有找到人。
懷著滿心疑惑，她再次走回臥室。這時，正對臥室們的換衣鏡映入她眼簾。
而鏡子裡的影像卻是歪著的。
「怎麼會？」克莉絲汀疑惑地走過去，探看鏡子的底座、觸摸鏡面。忽然，她腳下踩到什麼，鞋跟一沉。
克莉絲汀唬得一撤。
只見她身前的鏡子卻在緩緩退開，露出一個深幽昏暗的通道入口。
「這是……」
克莉絲汀疑惑了一會兒，然後試探地進入。
陰暗昏沉的甬道，一直通向地下。克莉絲汀順著走了好幾分鐘，四周越來越冷。陰風拂過，她整個人都開始微微顫抖。
她既怖懼，又好奇。
而隨著她的深入，恐懼漸漸佔據了上風。就在她開始退縮之前，甬道前方出現了一個出口。
克莉絲汀掙扎片刻，還是向著出口光芒傳來的方向走去。
「我的天……」
一轉過出口，華美的衣服、滿箱的寶石，成堆的擺滿了前廳。
克莉絲汀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簡直像闖入了童話中巨龍的藏寶洞。
她伸手拾起一塊紅翡翠，確信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瑰麗的寶石。她又換過一塊祖母綠，沉迷的把玩半晌，才不舍地放下。
前方，還有一個更加燈火通明的中廳。
克莉絲汀充滿期待地轉過彎，卻又失望地歎一口氣。
這裡沒有珠寶華服，只是滿牆書卷。
她掃過一眼書架，然後看到中間的工作臺上面，攤著一份手稿。
克莉絲汀走過去，看到是一份未完成的劇本。她翻到封面，劇碼的名字是《海倫》，下面沒有署名。
克莉絲汀就把劇本放在一邊，再抽出下面一本。
又是一部劇本，《米利暗》。
克莉絲汀匆匆翻完，到了封底，劇作家的署名赫然擺在頁腳——
O.G.！
克莉絲汀如遭雷擊！
她驚慌得幾乎無法站立，轉身就要往外跑。
但進到那間擺滿珠寶的房間時，她忽然腳步一頓，遲疑地回身。
那本O.G.的劇本，書寫的筆記，好像……
和溫妮手劄裡的批註是一樣的。
克莉絲汀慢步回到工作臺，翻開那本未完成的劇作。她原本只是想看一眼字跡，卻不由自主地被劇本吸引。翻過兩頁後，竟然無法放手。
一直貪看到劇本停筆的地方，克莉絲汀才頓頓地放下。
她可以肯定，這是O.G.寫下的又一部驚豔之作。她甚至認為，這是迄今為止，O.G.的劇作中最好的一部！只要完本，這部劇甚至可以超越《斯德哥爾摩的愛情》，成為又一部傳世經典！
而且，這部劇，從劇本人物設計，到譜曲的音域跨度，都非常適合她，簡直就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但O.G.的劇，女主角從來都是溫妮。
克莉絲汀不自覺地咬著唇。她其實能感覺到，溫妮已經不想再出演新劇，有了一點想要隱退的意思。
而如果溫妮不出演這部劇……
以朱莉在巴黎歌劇院的人脈，一旦她知道了這部劇，那麼，她一定會回來爭取女一號。
她也一定能憑藉這部劇，再次揚名，登上一個新的巔峰！
克莉絲汀幾乎能聽到朱莉威脅的話語，就在耳邊；她透過鏡子俯視過來的眼神，正在盯著她；她卡住她脖子的手，正在一點點扼緊。
克莉絲汀已經把自己的嘴唇咬破而不自知，她的思維深深的陷入一個絕望的念頭中——
如果溫妮隱退，而朱莉上位……
那她在巴黎歌劇界，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克莉絲汀深吸氣，努力想擺脫這樣的念頭。但她卻無法停止自己的念頭，往更黑暗的地方滑去——
朱莉是因為溫妮的緣故，才會一直針對她。
她是替溫妮，去承受了朱莉的怒火。
……溫妮為什麼不把她安排得更妥當一點？
克莉絲汀緊緊地握著拳，身軀在微微顫抖——
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不能把希望，全部寄託于祈求溫妮的「仁慈照拂」。
她必須依靠自己，站穩腳跟。即使溫妮不幫她，她也要自己除掉朱莉。扳掉這塊她向上爬的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克莉絲汀緊繃地低低吸氣，閉上眼，輕聲自言自語：「要在O.G.把劇作交到劇院前，讓朱莉從歌劇界消失……」不能讓她再擋我的路！
帶著一股兇狠的決絕，克莉絲汀睜開眼。
她放下未完成的劇本。這時，她又看到壓在工作臺最下面的，略略露出一個角的一本畫冊。她把它抽出來，翻看許久，終於弄懂了，這是她現在所在的地下通道的地圖。
這個地下通道的體系十分複雜，克莉絲汀並不能完全弄明白。但她模糊地意識到這份地圖的價值，於是開始一邊翻找走出去的路線，一邊默記。
這時，又有一張奇怪的設計圖紙，從地圖的夾頁裡掉出來。
克莉絲汀拾起來，翻來覆去地看——
這似乎，是一個奇特的絞索陷阱設計圖。
在弄懂圖紙的瞬間，克莉絲汀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她對比著地圖，找到了這個絞索陷阱，在地下通道中的對應位置。
一個隱約的計畫，在她腦海浮現。
她心跳漸漸加速，血液開始在耳中轟轟作響——
她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一個危險的、可怕的……
一勞永逸的主意。
克莉絲汀整個人在半僵硬、半游離的狀態下，抓起工作臺上的紙筆，抄下了未完成的劇本中，所有高潮橋段的絕妙臺詞。
然後，她記下了地圖上絞索陷阱佈置的方位，再沒有任何遲疑地，轉身快速離開。
原路退回了溫妮的臥室，克莉絲汀找到之前踩中的機關，再次觸發。
試衣鏡慢慢歸位。
鏡子中，扭曲的影像，凝聚成她的模樣。
克莉絲汀對著鏡子，扭動頸脖，將緊張的、後怕的情緒，一點點壓下。
鏡像中，她的眼神一點點沉下去——
都是朱莉的錯。
都是溫妮的錯。
O.G.不過是一個殺人犯。
而溫妮不過是利用了O.G.的才華，獨佔了O.G.的全部作品，才得以上位。
既然如此，那她憑什麼不能成為取代溫妮的、下一個獨佔O.G.劇作的幸運兒呢？！
克莉絲汀的耳邊，又想起了之前，因為往她鞋裡放玻璃渣而被攆出劇院的那個女人的哀求。
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但她其實一直知道——原本劇院已經定下了是那個女人出演簡娜，是她的中途插入，奪走了對方苦求來的機會。
而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知道，這並不是一個公平的世界。
過去，她時刻擔憂恐懼，自己也會成為一個犧牲品。而現在……
「我絕對不會像你一樣，被人掃地出門。」克莉絲汀的眼底，閃過一縷陰騭和狠厲。
她感到腳掌上早已經結疤的傷口，又開始灼痛起來：
「雖然我是搶了你的機會，但我會做得比你好一萬倍。你也就不算是白白出局了。」
她深深的呼吸，隨著每一次吐氣，表情和肌肉漸漸放鬆。顯露在外的戾氣和眼底燃燒的野望，又一次沉下去。
脆弱、無辜、楚楚可憐的含淚雙眼，重新浮現。
她已經習慣了，穿著像第二層肌膚一樣的輕軟華服，不能再回到每日粗布裹身的困窘。
她已經吃慣了宴會上，傳杯送盞的奇珍，不能再回到粗茶淡飯。
她已經戴慣了華光溢彩的珠寶，不能再回到暗淡的貧窮生活。
她已經聽慣了周圍人的小心恭維，不能再忍受被人指使和無視。
她會牢牢抓住現在的一切，決不放手！
克莉絲汀對著鏡中的，一臉天真爛漫、荏弱無依的自己，滿意地點頭，帶著一點微笑的低語：
「劇院幽靈，又到了你再次出現的時候了。」
*
朱莉在皇家劇院得到了常駐席位，也決定要徹底搬出巴黎歌劇院了。
到了這一天，克莉絲汀卻令人意外地，興致極其高昂。
終於，她反常的舉止，引來了她需要的關注——一個總是圍繞著朱莉奉承的芭蕾伴舞，偷偷趴在房間外來偷聽。
克莉絲汀等的就是她。
她立刻對著幾個圍過來吹捧的伴舞女孩，說起了溫妮房間裡面的怪事——
「原來，溫妮小姐是在為我準備一部新劇！」
周圍一陣小聲的驚呼。
而克莉絲汀炫耀地拿出了幾頁紙稿：「她給我看了幾頁未完成的稿子，這個劇本實在是太棒了！我敢說，任何人只要能出演這部劇，都會因此而閃耀整個巴黎的！」
幾個芭蕾女孩一邊羡慕地巴結她，一邊傳看那幾頁稿紙。所有人看過後，都發出低低的驚歎。
最後，稿紙又回到克莉絲汀手裡。
「這只是幾頁廢稿罷了，不過，我還是要好好珍藏起來。」說著，她又歎歎氣，「全稿就在溫妮小姐的休息室裡。她可是囑咐過我，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也沒有人見過這個稿子。她神神秘秘的樣子，好像還有什麼秘密……」
克莉絲汀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其他女孩當然是滿口的承諾，一定會為她保守這個秘密。
克莉絲汀也是複又有點嬌羞的一笑，一邊繼續和她們閒話，順手就把稿紙放進了抽屜。
然後找個藉口，起身，在其他人的簇擁下離開了化妝間。
等她再回來的時候，拉開抽屜，稿紙已經不見了。
克莉絲汀勾起嘴角，知道她的計畫已經奏效。
而她的話，也像她預計的一樣，被一五一十地傳回了朱莉的耳朵。
朱莉原本是不以為意的，直到她看到了那幾頁稿紙，才略微蹙眉。
雜工還在為她收拾她的物品。從今以後，她就徹底離開巴黎歌劇院了。朱莉躊躇再三，最終還是攔下一個雜工，問：「溫妮塔現在在劇院嗎？」
「這個，我並不清楚，小姐。」雜工誠惶誠恐地說。
朱莉揮揮手讓他離開。看著來來回回搬東西的人，猶豫許久，她還是決定親自去試探一番。
她上到三樓，溫妮的休息室前，伸手，敲門。
沒想到，門只是虛掩的，一碰就開。
朱莉遲疑地走進去。在正對大門的小幾上，就放著幾頁零散的稿子。
她走過去，拿起一看。果然和她手裡那幾頁廢稿能對上，對白、譜曲，也都非常美妙。
她又遲疑地轉進臥室，又有一張稿紙，散落在換衣鏡前。
朱莉俯身拾起，此時，她腳底一沉——
換衣鏡的底座，隨即開始轉動。地下通道的入口顯露出來。
朱莉又驚又疑。
遲疑中，她又想起了克莉絲汀的話。
她頓頓，看向通道，眉心微皺：
「溫妮塔，讓我看看，你到底有什麼秘密。」
她定定氣，然後步入通道。但隨著她的深入，她越發覺得不對勁。四周陰森詭異，冷風刺骨。
偶爾散落一張的稿紙，更像是被人精心佈置的、引著她前往黑暗深處的麵包屑。
「不對。」朱莉終於止步。
稿紙散落得太平均了。這一切，更像是一個引她深入的……
陷阱。
念頭一起，朱莉心底一陣慌亂。但她快速鎮定下來，開始後退。
就在這時，她腳下忽然一絆。隨即，一個套索繩陡然纏上她的脖子！
朱莉連套索是從哪裡伸出來的都沒有看到，下一瞬，她已經被勒著脖子，雙腳懸空！
朱莉死死摳住自己的脖子，拼命掙扎！
但她的力氣只在數十秒內就已經耗盡。
她聽到了一種像小動物臨死前的哀鳴聲，然後，在神志混亂中，她意識到這是自己瀕死前的喘息。
皇家劇院。
「最後一場，朱莉小姐來不了了。」克莉絲汀掩蓋好自己的志在必得，對著焦急的費奈斯先生，膽怯又充滿希冀地道，「先生，《克雷爾》的唱段，我都會。」
《克雷爾》中的詠歎調，《我的愛人》。
在她佈置設計朱莉的陷阱前，已經偷偷練習過無數次了。
但這一次，她終於可以站在舞臺上，對著所有觀眾，盡情舒展歌喉！
驚歎、掌聲，在台下經久不息！
克莉絲汀笑容盈盈的謝幕。
人群在歡呼著她的名字，而她卻隱隱的聽到，夾雜在掌聲中，朱莉瀕死前的喘息。
頓時，她的笑容，更加情真意切。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溫妮放下手中的手劄，抬頭看向魅影。
魅影從自己的思維中回神，疑惑片刻，然後一頓：「是旁束絞索。有人中了我的陷阱。」
兩人立刻起身。當他們趕到絞索陷阱時，看到了被絞住脖子、已經瀕死的朱莉。
*
晚上。
卡諾伯爵趴在朱莉身上熱切的撫弄，他也察覺了朱莉的走神，不滿地道：
「怎麼了？寶貝？」
「我今天回巴黎歌劇院去收拾……我好像……」朱莉喃喃道。
她只記得自己回到劇院，想去打探溫妮塔的近況。但後面一切事情，就相當模糊了。她是在晚上的時候，在自己的休息室醒來的。
她錯過了劇院最後一場公演，費奈斯先生對她大發雷霆。但朱莉自己卻一直恍恍惚惚，連皇家劇院的警告也不當回事。
她一直在回憶今天下午的事情。她記得自己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絞住了，喉嚨很痛。但對著鏡子照了半晌，又沒有看到任何痕跡。
她只能把那些模糊的記憶碎片，當成是——
「……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伯爵解著她的衣帶。
朱莉心神不寧地說出自己還記得的一些細節。
那麼真實的細節。
她隱約覺得，最後，是溫妮塔和另一個男人一起，把她解救下來。
但仔細回憶，卻又覺得一切更像是一場幻覺。
「唔，聽起來，你說的像是傳聞中的『旁束絞索』。」伯爵隨意地道。
「……什麼絞索？」朱莉的注意力終於被他吸引。
「旁束、絞索。」卡諾伯爵親吻著她裸露的肌膚，一邊含糊地說了一些奇趣的傳聞，「那可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獨創的陷阱。」
「是誰？！」朱莉聲音陡然升高。
「一個帶著詛咒出生的怪物，一個不折不扣的天才，一個洞悉人心的魔鬼！」伯爵將朱莉的衣裙徹底扯開，動作也越發急切。
而朱莉不停的催促他繼續說。
卡諾伯爵又一邊動作著一邊道：「我只知道，他捲入過許多宮廷鬥爭，知道整個歐洲王室裡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辛秘。他甚至一度被教廷輯殺追捕。」
朱莉立刻掰起伯爵深埋的頭：「他是誰？」
「沒有人知道。」伯爵撥開她的手，壓在床頭上，粗聲道，「聽說前任教皇德里安三世退位後，他就直接為新教皇約翰六世服務。大概，也只有新教皇，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吧。」
朱莉並不滿意這個回答。但她反復追問，已經引得伯爵不滿。而且，卡諾伯爵知道的，無非就是一些傳聞。而他現在也只想和她共赴雲雨，根本沒有心思再說其他。
朱莉一咬牙，心一橫。她開始配合著伯爵的動作，用勁渾身解數，纏著伯爵一直到深夜。終於，卡諾伯爵累倒在她身上，不一會兒就已經發出沉睡的鼾聲。
朱莉推開他，爬起來，取下伯爵手指上的紋章戒指。又從他的書桌上，抽出空白的特殊信紙、信封。滴上火漆，按上印信。
第二天，離開伯爵府上後，朱莉以他的口吻，給巴德警督去信。巴德警督是法國秘密員警的頭目，他和伯爵也有些往來。朱莉在信中，要求警督調出一切和旁束絞索相關的資料。然後把信件教給下僕：
「把信親自交到巴德警督手裡，告訴他，伯爵三天后來拿回音。」
下僕領命而去。
三天后，下僕從警督手中，取回了一份絕密資料。
朱莉一一翻看。
雖然資料殘缺不全，但也足夠觸目驚心了。
朱莉也終於確認，她從溫妮塔房間，被引誘到地下，那段離奇的、讓她險些喪命的經歷，並非幻覺。
「溫妮塔，你居然和這種人攪在一起，還敢來算計我……」
隨著她翻過資料，朱莉的嘴角越勾越深，眼底越來越冷：
「……我倒要看看你這次，還怎麼能保持你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虛偽清高。」
朱莉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一個摧毀溫妮塔名聲、誣陷她捲入王室醜聞的計畫，在她的盤算下漸漸成型。
在推演過一些行動的細節後，朱莉終於心滿意足地拿起資料，如意地低歎：
「溫妮塔，這一次，你休想輕易脫身！」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拉了下劇情，看了評論區，給大家透個劇好了_(:3 」∠)_這章拉劇情都是為了好在下章放糖，不會神展開宮鬥戲的，朱莉這章之後基本就下線了。故事還是以溫妮和魅影互撩放糖為主線不動搖的~~給大家比心了~~
第22章 愛如潮水
因為錯過公演, 引得費奈斯先生大怒, 朱莉主演新劇的事情又有了變數。
但朱莉已經顧不上了。
她完全沉浸在即將向溫妮塔復仇的喜悅中！
她已經拿到了一枚溫妮定制的私人扣帶。將它塞入手包, 朱莉就和伯爵一起赴宴。
宴會上，在她敷衍過伯爵、和他分開，既將把算計付諸行動的時候, 費奈斯夫人又正好看到她, 立刻熱情的走過來。
朱莉只能再次按捺, 和她寒暄。
「這次真是恭喜你了，朱莉。《月夜行》是一部好劇, 你一定會成為皇家劇院下一顆明星的。」費奈斯夫人咯咯的笑著說。
朱莉人一頓，勉強穩住聲音：「夫人，您是不是記岔了？新劇旳事宜都尚未定下呢。」
她委婉的暗示對方。她因為錯過公演, 之後又忙著敷衍伯爵、忙著設計對付溫妮塔, 根本顧不上去和劇院修復關係。她知道，費奈斯先生已經幾乎要把她排除在新劇選角之外了。
不過, 沒關係。
只要扳倒了溫妮塔，一切就都……
「我可沒有記錯。那天，我們在薩莎夫人的宴會上遇到了溫妮小姐, 她都向我們解釋過了，你在劇院暈倒的事情。」
費奈斯夫人的話, 又打斷了朱莉的思維。
「溫妮塔？」朱莉驚詫地回神, 看著費奈斯夫人。
對方用扇子抵著嘴, 半嗔半笑地解釋道：「是啊，要不是她說出來, 劇院都還不知道，你那天的情形竟然那麼危急。一個人在巴黎歌劇院的休息室昏過去一個下午，也沒有被察覺，這真是太危險了！幸好，你自己醒過來。」
說著，費奈斯夫人又帶著一點心疼地嗔怪道：「你還在醒來的第一時間就趕來劇院。這樣的情況，就應該找醫生看了，好好養著才是。」
「啊，不，夫人……」朱莉連忙掛上掩飾的假笑。兩人又寒暄了兩句，費奈斯夫人才離去。
而朱莉一個人頓在原地，微微側頭凝思。
看來那天，她最後看到的，也不是幻覺。除了那個會佈置旁束絞索的男人，來解救她的人裡，確實還有溫妮塔。
她一直先入為主，認為事情是溫妮塔的手筆，只想著報復回去。
但這時，冷靜下來再想，消息一開始，也不是溫妮塔本人放出來的。
把她引入地下的人，應該不是溫妮塔，而是……
克莉絲汀·戴耶。
這樣一想，頓時，很多不通的細節，諸如對方為什麼要選擇這個時機動手等等……就都能解釋通了。
朱莉眼底，明悟、陰冷、狠絕……種種神色交匯。
她已經抓住溫妮的把柄了。
她終於可以一吐這麼久以來，堵在她胸中的一口惡氣！
但……
溫妮塔卻……
朱莉站在原地遲遲未動，最終，她的眼底沉下去。
*
晚上，溫妮正準備出門。
溫暖的春風，送來成群的、從北方遷徙過來的斑尾蝶。魅影熟知這種蝴蝶遷徙的路線，算好時間後，約她前往巴黎市外的朵尼湖畔賞蝶。
但溫妮在臨出門前，卻迎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訪客。
朱莉在她的客廳裡，啜著紅茶，手邊放著一疊文件。
看到溫妮下樓，她放下茶杯，輕輕一笑：
「溫妮塔，你從新年裡直到現在，沒有再接過一部新劇了吧？」
溫妮並不回答，只等著她說出來意。
朱莉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繼續道：「你對費奈斯先生說的，我知道了。你是什麼意思？」
她注視著溫妮。
「實話實說罷了。」溫妮冷淡地道。
「你居然會幫我說合……」朱莉嗤笑搖頭。
溫妮一挑眉：「說合？算不上。新劇的主唱是你掙得的。不過，想在皇家劇院站穩女一號，也不會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朱莉低笑一聲，食指在手邊的文件袋上輕點兩下，「也別說我是一個負恩昧良的人。」
她說著，將檔推出去一點，低語：「這裡面，是旁束絞索，和那背後的男人。」
溫妮呼吸一緊。
朱莉深深地注視她：
「我們算是兩清了。」
她起身，輕笑低語：「《伊索寓言》裡說得真是不錯，天不會亡人，人，只會自取滅亡。
「我真是等不及，看到你被自己身邊的毒蛇，一口咬死的樣子了。」
她一邊攏起自己的披肩，滿是奚落地看著溫妮。
她的話越來越不像樣子，瑪德琳夫人已經站出來送客。
朱莉依然不以為意，翩然離開。
她直奔劇院，趕赴新劇的排練。劇院的其他諸人，都已經準備好，只等她一個了。
朱莉在後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飾演啞僕的克莉絲汀。
她輕笑著，穿過她身邊。在錯身而過的時候，附在她耳邊低語：「你說，溫妮塔知道她的小跟班，是這樣一條歹毒的毒蛇嗎？」
在克莉絲汀幾乎掩飾不住的驚恐中，朱莉心情極佳地轉到後臺，開始換妝。
她離開後，溫妮打開文件的第一頁，才頓頓的意識到，朱莉交給她的——
是魅影的真實身份。
……居然就這樣，被朱莉挖了出來！
溫妮緊緊蹙眉。
這時，來接她的馬車到了。
溫妮按下心緒，催著馬車一路疾行，抵達了湖邊。
湖邊樹林旁的小木屋，魅影已經在等待，
星夜下，桌椅和紅酒，在燭光下反射著誘人的微光。
但溫妮此時，根本沒有心思想這些。
她拿著資料，直對著魅影走過去。
魅影正背對著她在生篝火。
他似乎也在走神。連溫妮靠過來都未察覺。
溫妮注意到他難得一見的思慮模樣，已經提起的話頭一頓，臨時改口，在他身後輕聲問：「在想什麼？」
魅影聲音低沉：「有人在查我。」
他應了一句，才回過頭，「不過，今夜，我們不必說這個——」
「你是說這個嗎？」溫妮打斷他，伸出手，把文件遞到他眼前。
檔袋封面上，寫著一個撩草批註的編號。但魅影一看就知道了這裡面是什麼！
他整個人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溫妮。
「是朱莉。」溫妮皺眉，「她到底還是記住了一些東西，查到了你身上。」
魅影相當震驚，片刻後，聲音幹啞地問：「……你都知道了。」
「不。」溫妮輕搖頭，「我沒有看。」
魅影的聲音頓時變得更緊繃：「別看。」
他一抬手，想要將檔從溫妮那裡拿過來，卻又不敢強行動手。
他痛苦地收回手，握拳，幾乎是哀求地看著溫妮。
溫妮低低歎息，低頭，看著封面上那行編號。
這裡面，就是她想要知道的秘密。
「溫妮。」魅影再次壓抑著極度痛苦的祈求，聲音已經無法掩飾的慌亂。
「身邊的毒蛇……」溫妮低聲重複朱莉的話，抬頭，看進魅影如驟雨擊打過的湖面一般，支離破碎的眼神中。
他眼中強烈的痛楚，讓溫妮呼吸都窒了窒。
微頓片刻，溫妮開口：
「您有殺過無辜的人嗎？」
「沒有。」魅影帶著痛楚地回答。
「您虐待過婦女和兒童嗎？」
「沒有。」
「您曾盜竊和搶劫嗎？」
「不曾。」
溫妮停住，凝視魅影：
「您愛我嗎？」
魅影愣住，他幾乎是帶著淚光，聲音沙啞地說：「是。」
溫妮低低呼氣。
在魅影乞求的注視中，把朱莉交來的資料，扔入篝火。
付之一炬。
魅影只能直愣地看著驟然嘣耀的火星，無法反應。
溫妮又走回他身前，蹲下。魅影的視線牢牢的跟隨她，無法移開。
「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我，也不想通過其他任何途徑得知。」溫妮手指輕撫在他臉側，複又帶著一點低笑，「或許有一天，你會親自對我說。而如果你一直不願提起……那也沒有關係。」
她只看到了文件的第一張，他的名字是——
「……艾瑞克。」
「我的名字是個詛咒。」魅影痛苦地說。
「那我就是你的解咒。」溫妮的手在他臉側劃過，安撫的流連。
魅影深深地看向她。
「讓我赦免你。」溫妮纏綿地對他低語。
魅影眼底破碎的神色、極深的痛苦……最終都沉澱成黑暗的深邃。
他深深呼吸，帶著決絕，捉過溫妮的手，引著她，放在自己的面具上。
「我的餘生，是生是死，都在你的手下了。是超越我能想像的歡愉，還是從此永墜在地獄深淵……對我宣判吧，溫妮。」
魅影無法承受的閉上眼。
溫妮卻沒有立刻動手，只把頭抵過去：
「睜開眼，艾瑞克，看著我。」
魅影壓抑著呼吸，強迫地睜開眼，凝視她。
「我知道你。」
溫妮的唇在他額頭滑動，手指摸到了面具的卡扣。
「我懂你。」
她把吻印在魅影溫熱的眼角，取下面具。
魅影眼中浮起濃烈的絕望。
他最不想讓她看到的，已經完全暴露在她手下。溫妮的指背，輕觸在他絕對不肯顯露，卻強迫自己打開的秘密上。
她始終深情地注視他，同時，補上了她最後未完的一句：
「……我愛你。」
她靠過去，吻在他冰冷的唇上。
他只呆愣地沒有反應。
終於，在她再次輕啄他的唇瓣時，魅影渴望而熱切地擁住她，幾乎是手足無措，又狂亂的吻過來。在炙熱的吻中，他無限深情地低喚她的名字——
「溫妮。」
在夜晚遷徙的蝴蝶群，蹁躚而至。
星光熠熠，與蝶共舞。
流光皎潔，相互纏綿。
一吻結束。
魅影在劇烈的情緒起伏，和強烈的愛意衝擊中，把唇緊緊抵在溫妮耳畔，低語：
「我愛你，溫妮。」
他的聲音沙啞到極限：
「我對你的愛，已經超過我靈魂能承受的極限。」
第23章 情深意濃
耳邊是魅影傾吐的炙熱愛語, 溫妮心中一片柔情似水。她親昵地用鼻尖和雙唇, 在魅影臉側磨蹭。
魅影呼吸沉重, 少頃，又低頭過來，輕抵在溫妮額角：
「不害怕嗎？」
「害怕？」溫妮只沉迷在用雙唇追逐他肌膚的溫度中, 聲音游離地喃呢, 「害怕什麼？」
她灼熱又輕柔地吻, 細密地落在魅影臉側的傷痕上。魅影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呼吸越來越急促。
溫妮發出愉悅的低笑, 更多柔軟溫熱的輕吻，在他耳側嬉戲，灼熱的呼吸灑在他的肌膚上。
她聽到魅影已經無法壓抑地激動喘息。
下一瞬, 他將她橫抱起來, 直往木屋而去。
溫妮馴服地依偎在他臂彎之間。
遷徙的斑尾蝶群齊赴，在他們頭頂盤旋起伏, 彼此追逐。
星海如畫，月夜正濃。
溫妮攬著他的頸後，把頭靠在他頸側, 貪戀地嗅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她的手指繼續在魅影的頸後遊玩，一個個嬉弄的吻啄在他頸側。
魅影終於無可忍受地停下, 將她抵在門上, 滾燙的雙唇立刻狂亂的烙上來。
溫妮也被他熱吻中的急切感染, 渴望將她的雙眼漸漸濕潤模糊，她雙手漸漸收緊, 喃呢著他的名字：
「艾瑞克……」
在一片朦朧中，她被溫柔地放在如同霧露一樣輕軟的床上。
魅影的雙手和雙唇，不停地遊走。他像一位演奏大師，盡情地展示他高超的技藝，不停地刺激她，把控她的每一個反應，操縱著她的每一寸感官。
溫妮完全地沉淪，只能隨著他的帶領，向著樂曲的高處不斷攀登。
……
一場貪歡後，魅影把溫妮緊緊的攬在懷中，無法放開。
他還在不停地在她耳畔留下一串串輕吻，而溫妮疲憊得已經無法睜眼。
昏昏沉沉之間，在魅影地耳鬢廝磨中，她聽到魅影微顫的低語：
「溫妮，不要離開我。」
*
清晨。
魅影醒來的時候，溫妮正趴在床腳，寫著什麼。
晨曦的陽光，從她的前方照過來。從被單下露出來的一點肩，被這光芒照得如冰玉雕成一般。隱約的一點點肩胛骨，如同一雙展翼待飛的蝶羽。
魅影被迷惑一般地靠過來，纏綿的細吻印在她肩背的肌膚上。
「嗯……」
溫妮發出一點親近的鼻音。
「在做什麼？」魅影低聲問著覆上來，從她的肩後，看到她在寫的，是那本還差一個結尾的《海倫》劇本。
他不滿地抱著她的腰：「你竟然在我的床上，還在想你的小跟班。」
溫妮清潤的低笑，頭頂在他臉側，並不答話。
魅影卻不肯放過，一邊吻她，一邊嘀咕：「你已經在她身上花了夠多的心思了。金錢和物欲是腐蝕人心的，軟弱的靈魂無法抵抗。人都是會變的，你的小克莉絲汀可不一定能經受住紙醉金迷的考驗。」
他這麼說，溫妮腦海裡第一時間浮起的，卻是克莉絲汀偷戴她珠寶時，那副稚嫩單純的憧憬模樣。她搖搖頭：「不，我的小克莉絲汀不會。」
「那我們拭目以待。」魅影說著，親吻在她肩背的吻，開始灼熱起來。
溫妮皺眉，轉過身，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把他推開一點：「說我，你呢？」
「我怎麼？」
魅影吻過來，又被溫妮讓開：
「我退休的劇本，你什麼時候能寫好？」
「唔。」魅影一吻落空，不甘心地追著湊過去，「真的不想唱了？一點也不留戀舞臺的光彩和掌聲嗎？」
「不。」溫妮輕笑著繼續躲閃。
魅影的雙唇始終沒有辦法捉到她，最終只能挫敗地在她耳邊歎息，雙手迫切地撫摸。
昨夜抵死纏綿的無上歡愉又浮起來，溫妮漸漸無法抗拒。她手指在魅影胸膛隆起的肌肉上輕撫：
「我一點也不懷念舞臺，我現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魅影終於抓到機會靠近過來，炙熱的嘴唇印上，呼吸噴灑。
溫妮承受著他的熱情，只喃喃道：「我討厭巴黎渾濁的空氣和逼仄的街道，或許，我們可以在這裡多住一段時間……」
魅影動作微微一頓，抬起頭。在兩人貼近的呼吸交纏中，他凝視溫妮，眼底深濃的愛意如潮水翻湧：
「溫妮……」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充滿了渴望和誘惑。他的動作也輕柔下來，引導著她。
「我們可以一起去清晨的林間散步，在傍晚的湖面泛舟……」溫妮眼深迷蒙地說。
在纏綿中，在魅影的引領下，她完全地敞開，去感受他炙熱的侵染。
「或者……我們可以永遠呆在床上……」溫妮聲音破碎地說。
隨著魅影越發沉重的力量，溫妮完全地沉陷在一浪高過一浪的衝擊中，被他帶領著，不停攀升向愉悅的高峰。
第24章 共築愛巢
舞臺上, 朱莉在轉身對戲的瞬間, 腳尖勾了勾靠椅, 隨即坐下。
克莉絲汀躲閃不及，腳趾被靠椅腳狠狠壓住！
劇痛傳來，戲目也到了啞僕的戲份。
她額頭冒著冷汗, 但臉上, 啞僕對著女主人討好的笑容, 一絲未變。她用誇張的神色和肢體動作，崇拜著自己的女主人。她的出演, 沒有一點瑕疵，也看不出任何痛苦的痕跡。
終於，一幕結束。
「非常好！」
台下, 來觀看最後一次排演的經理和贊助者們, 一起起身鼓掌。演員們也含笑簇擁著排在朱莉後面，向台下行禮致謝。
克莉絲汀也終於能把腳抽出來, 緩緩站到後排，跟著其他小配角們，一起致意行禮。
一番稱讚恭維後, 費奈斯先生喜上眉梢地道：
「大家的表演，舞臺效果是非凡的, 我非常期待明天的公演！」
除了克莉絲汀, 所有人臉上的笑意都多了一些真誠。
當眾人散場, 疲憊的克莉絲汀只能綴在最後，腳步遲頓地回到後臺。
「你還真是能忍。」
聲音從後面傳來, 克莉絲汀回頭，看到朱莉落在她後面，似笑非笑地踱著步子走過來。
克莉絲汀知道，她是故意來羞辱她的。她也躲不開，只能微微垂著頭。
「溫妮塔居然也沒有來皇家劇院，探望過你一次。」朱莉哼笑著，聲音滿是奚落，「看起來，溫妮塔是徹底把你給忘了。又或者……她是已經看穿了你？」
克莉絲汀心底一沉，抿抿嘴，沒有抬頭。
朱莉也沒有停下：「真是可惜啊。本來我還打算，等她再來找你的時候，就好心提醒她兩句，讓她當心別被你這條小毒蛇咬了呢。」
「你不要胡說！」克莉絲汀抬起蓄滿淚水的雙眼，「溫妮也不會相信你的。」
「哈！」朱莉已經走到她身前，嘴角勾起的笑容嘲諷意味十足，「你擺出這副可憐樣子，騙騙跟情犢初開的毛頭小子一樣的勞爾子爵，也就罷了。」
她長長的指甲，劃過克莉絲汀的臉側：「沒想到，溫妮塔居然也被你騙過了。終日打鷹的，卻被雀鳥啄了眼。」
她的指甲，在克莉絲汀臉側留下兩道紅痕。
克莉絲汀的眼中寫滿了委屈、不甘，還有下面深藏的恨意。朱莉怎麼會看不到，但她只是一笑：
「放心，我可不會去找溫妮塔。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能騙住她多久。」
「啊，兩位女士。」
這時，費奈斯先生帶著一個面生的女孩，走過來。
朱莉這才收起手指，轉身，和費奈斯先生寒暄。
而克莉絲汀一個人站在後面，早已經心亂如麻。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溫妮沒有再來看過她。難道，真的像朱莉說的，溫妮已經識破了她？
難道……她真的就要一輩子這樣受朱莉磋磨？
「……這位琳達小姐，將代替戴耶小姐，出演啞僕這個角色。」
費奈斯先生這一句，終於將克莉絲汀的思維抓回現實。
她不可置信地抬頭看過去：「什、什麼？」她的眼淚，瞬間已經奔湧而出，「是我哪裡做的不好嗎？先生。」
「啊，不不不。」費奈斯先生連忙擺手，「戴耶小姐，您實在是太出色了！飾演一個啞僕，居然也是如此活靈活現！任何角色都無法掩飾您的光彩！」
他這話一出，朱莉臉上的假笑立刻消失了。
「那……」克莉絲汀忍著淚問。
「是雷耶先生來向我要人了。」費奈斯先生撫掌道，「恭喜您，成為了巴黎歌劇院的下一任首席女高音。」
克莉絲汀茫然了一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但她一轉眼，正對上琳達討好的笑意，和連聲的恭喜。
以及朱莉陰沉的眼神。
費奈斯先生帶著恭賀的笑容，禮貌地欠欠身：「您為什麼不回巴黎歌劇院去看看呢？」
克莉絲汀已經不知道如何反應了。
費奈斯先生為她安排了馬車，送她回到巴黎歌劇院。
一下馬車，她的巨幅畫像，立刻映入眼簾。
巴黎歌劇院的門廳外牆上，正在換上她的個人海報。
克莉絲汀駐足，凝視半晌，眼裡隱隱有淚光。她直奔雷耶先生的辦公室。
在靠近辦公室的時候，她就聽到了雷耶先生得意地笑聲。
他正在高聲和吉裡夫人炫耀：
「我真是有先見之明啊！當初好說歹說嘴皮都快磨破了，終於把克莉絲汀留在我們劇院。否則，這一次，這個樣的好事又哪裡輪得到我們！」
克莉絲汀深呼吸，沉下氣，才轉入經理辦公室，對雷耶先生行禮：
「先生。」
「啊，您來了！」雷耶先生連忙拿著一疊檔迎過來，「戴耶小姐，這是我們已經定下的排期。下一部上演的夏日劇碼，您是劇作家指名定下的女一號！」
「……劇作家指名？」克莉絲汀遲疑地接過文件。
排期表下麵，是正式劇本。
是那本，她在地下見到的……
《海倫》。
「是溫妮小姐的劇作。」這時，吉裡夫人在一邊補充道。
「什麼？」克莉絲汀無法理解吉裡夫人的話。
她頓頓地低頭，看到劇本的署名，是E&W。
W是溫妮。
「是溫妮和……誰？」她抬頭，看向雷耶先生。
「一位不願意具名的大師！」雷耶先生已經完全沉浸在喜悅中，滿口稱讚，「溫妮塔小姐真是才華無雙，交遊廣闊啊……」
他不住地讚歎著溫妮的能力。
但克莉絲汀知道，這部劇，不是溫妮寫的。
是歌劇幽靈。
她的手指，漸漸抓緊，將劇本的封面直掐出了皺痕。
*
夏日炎炎，克莉絲汀也火的如日中天。全巴黎已經沒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海倫》這部戲，講述的是圍繞特洛伊之戰，發生在希臘英雄之間的愛恨情仇。
克莉絲汀飾演人間最美的女人海倫，在劇本中經歷了從一個天真單純的少女，到大權在握的帝國王后的完整轉變。
這是一部真正的，以女主角海倫為中心的戲劇。劇中的所有男性角色，各具特色的希臘英雄們，都不具有真正主導故事的力量。
他們都只是海倫的工具，她獲取權利的墊腳石。
整個夏天，巴黎的男男女女、權貴平民，無不沉迷在海倫傳奇的一生中。克莉絲汀也成為了整個夏日裡，最炙手可熱的一顆明星。這也讓溫妮整個夏天都過得春風得意，每天都興致高昂。
「我看你倒是比自己成名的時候還要高興。」魅影很是不滿地按下溫妮手中，吹捧克莉絲汀的劇評報導。
「我喜歡看到美好的東西盡情綻放。」溫妮將這一份劇評，也歸放到桌面上自己收藏的資料裡，「這也算是我在歌劇界留下了傳承。」
「你留下的傳承，不是克莉絲汀。」魅影在她頸側細細親吻，放在她腰間的雙手向上游走，「是這個。」
他用下巴示意放在桌邊另一角，溫妮整理的手劄。
他短暫的停下親吻，已經引得溫妮的不滿。她把手搭在他手背上，催促地輕輕劃弄。
「而且，你還沒有到離開的時候。」魅影又把頭埋在她頸間，含糊道，「還有我的新劇，我還要給你一份，能打動你的……『真愛』。」
他帶著沙啞的尾音，手掌用力揉過，唇抵上耳側。
呼吸灑在她耳邊，帶過一陣酥麻。溫妮只往魅影懷裡更深的靠過去，略略閉上眼，任他施為。
「我看到你又回了宴會的請柬，是在湖邊呆夠了嗎？」魅影將她抱起，走到客廳的沙發上，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嗯……」溫妮把手搭在他的胸前，心不在焉地說。
「在冷翠海的一座小島上，有一棟曾經屬於薩蒲柏女伯爵的古堡。我已經買下它，讓人在收拾了。既然你在這裡呆膩了，就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魅影一手放在她腰間，一手在她腿側輕撫。
「……城堡？」溫妮眼中，種種情緒流動，最後俯身過去，吻住他。一吻之後，她輕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低低道，「我很高興。」
「喜歡城堡？」魅影喘息著，手上的動作更加熱烈。
「不，是你。」溫妮低笑起來，「我還以為，我們的以後……」
「以後？」魅影動作一頓，停下來深深地注視她。
溫妮又好笑地說：「我還在想，如果你不願意離開你地下的王宮……」
「如果是，那你會怎麼樣？」魅影輕輕抽開她的衣帶。
「嗯，不知道。不過，我們一定也能找到一個讓彼此都滿意的辦法。或者……嗯……」溫妮微微闔上眼，承受著魅影的熱情，「……你會喜歡……成為我每週見面兩次的……地下情人……」
她說著，喘息的尾音中，帶著調侃。
「溫妮……」魅影無奈。
隨即就用自己的行動，讓溫妮深刻地感受到了他的抗議。
*
溫妮沒有更多考慮就欣然接受了魅影的邀請。在簡單的交代後，就和他一起前往了海島的古堡。
魅影說的也太謙虛了。古堡坐落的海島可不算小，島上也不僅僅只有一座古堡，而是一整個城堡群。
巨大的人工湖、賽馬場、森林裡甚至開闢了狩獵區……貴族們喜歡的娛樂，都能在這裡找到。
海島距離海岸，乘船往來也只需要半小時。要是城堡主人，想要宴請什麼人來熱鬧一番，也是非常便宜的。
薩蒲柏女伯爵顯然是一位非常會享受的貴族。而現在，這個島屬於他們了。
不過，溫妮也沒有什麼機會，去探索小島本身的趣味。
她和魅影之間的關係，已經完全到了熱戀時最纏綿的階段。溫妮整日沉迷在和魅影一起，探索彼此無止境的需求中。
而在這方面，魅影是毫無疑問的大師。他掌控著她所有的敏感。她所有隱秘的欲望都被充分地釋放、滿足。
在古堡的日子裡，她幾乎是每時每刻，都沉浸在愛欲的漩渦中。
她無法克制地想要和魅影親近。
食髓知味，貪得無厭，說的大概就是她了。
但溫妮也一點不想抵抗，只順從著自己靈魂深處升起的渴求，和魅影一起，貪戀地追逐著肉體交纏的極樂，任由濃烈的欲望火焰將她吞噬，放任自己在魅影為她奉上的盛宴中享樂沉淪。
她完全拒絕了來自巴黎的一切消息。只和魅影一起，在古堡渡過了剩下的夏天，直到羅拉帶來克莉絲汀的信箋，溫妮才終於動了離開的念頭。
《海倫》的公演已經結束了，克莉絲汀是想向她正式致謝。
「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需要致謝？她可不是為了謝你，她這是想著要你的下一部『劇作』繼續捧她。」魅影語氣裡帶著一點不屑，「你已經幫她這麼多了，真是人心不足。」
溫妮眼神閃爍，沒有說話。
魅影知道她不高興聽他講克莉絲汀，於是話題一轉，湊過去：「留下來，溫妮，和我共築愛巢。別走。」
他把她輕輕放倒在厚重柔軟的地毯上：
「你也該放手了。」
他的唇和手都帶著魔力，輕易的就俘獲她。
「你還想照顧她到什麼時候？」
魅影不停的推高她的渴望，催促她的答案。
「嗯……」溫妮都快要想不清楚事情了。
「是時候，讓她離開了。」在溫妮看不到的地方，魅影眼底閃過一縷暗芒。
在燃燒的渴望吞沒溫妮之前，她聽到魅影在她耳邊低語：
「你多看看我，溫妮。
「……一直……只看著我……」
第25章 機關算盡
克莉絲汀將桌面上的請柬都翻看一遍後, 心煩意亂地拋在一邊。
左右不過是一些低級貴族的小宴會罷了。
克莉絲汀微微蹙眉, 心有不甘地取下髮卡, 披散自己的長髮。
沒有想到，在《海倫》大獲成功之後，背後的劇作者是溫妮的消息, 還是被劇院傳了出去。雖然溫妮一面未露, 但風頭反而更勝過她, 成了所有人最渴求而不得一見的存在。
她出席的每一個宴會，被人追問得最多的, 就是溫妮的去向。
這也就罷了。
隨著《海倫》落幕，她漸漸開始游離出巴黎最頂層的社交場。來自真正上層權貴們請柬，日漸稀少。
再這樣下去, 她會距離巴黎最頂尖的社交場越來越遠, 最後甚至會淪落到只能和那些不入流的小貴族打交道！
她還沒有溫妮那樣，即使長期退隱, 卻能讓所有人更加念念不忘的力量。她迫切需要一部新劇，一部至少不遜色於《海倫》的新劇，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但各大劇院送到她案上來的劇碼, 都是一些小打小鬧的劇作。更多是是想要借助她當下一時的名聲，並不能成為她上升的助力。
克莉絲汀盯著那些被拆開的信件。
她知道, 溫妮還可以為她繼續炮製出轟動巴黎的新劇。但溫妮遲遲不給她回音……
「不, 不能這樣。」克莉絲汀咬牙, 眼底滑過一絲恨意。
她要登上巴黎最豪華的社交圈子，成為王室的座上客。做到曾經溫妮到過的、那樣的高處！
而她也知道該怎麼去做——
當時, 她在地下看到的劇本裡，除了已經面世的《海倫》，還有一本沉默至今的《米利暗》。
她看過那部劇的曲譜。那個時候的她，確實唱不下來。但現在，她已經可以駕馭那個難度的劇本了。
既然溫妮不見她，那她只能深入虎穴、直擊要害——親自去地下，去找O.G.。
但這個念頭一起，無法抑制的恐懼，立刻籠罩她。
一瞬間，克莉絲汀整個人都僵住了。
隨著她沿著這個念頭去推演，她整個人都在恐懼中發抖。
「不要怕……不過是障眼法……」
克莉絲汀抓緊剛剛被她取下的髮卡。
這是她在出演《海倫》時，收到的來自追捧者的禮物。髮卡上紅寶石銳利的棱角，刺痛著她，給她力量，讓她能繼續沿著這個可怖的念頭思考——
曾經，O.G.在歌劇院大開殺戒，所有人都陷入對幽冥之事的無限恐慌時，只有溫妮確信沒有鬼魂。當時，溫妮就曾對她說過——
「『根本沒有什麼鬼魂、幽靈』。」
克莉絲汀對著鏡子裡面的自己，催眠一樣的反復念叨。她深深呼吸，讓自己適應這個念頭。
O.G.只是一個殺人兇手。
溫妮是利用了O.G.，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而如今，溫妮已經厭倦了演戲，她開始搶奪O.G.的劇本。她開始利用她、培養她的演技，為她的「劇本」服務。
但，《海倫》明明是O.G.的作品，她也不需要當溫妮的棋子！
只要她也能像溫妮一樣，迷惑住O.G.為她服務。讓O.G.為她繼續量身定制劇本。她也可以，成為下一個溫妮塔！
「溫妮塔能做的，你也能做。」
克莉絲汀鬆開手，寶石的鋒緣已經劃破了她的手掌，血液和寶石和紅色，輝映在一處。她略略撥過一點額發，扣上帶血的首飾扣上。
調整自己寬鬆的長袍，解開胸前兩顆扣子。
「我也可以成為下一個溫妮塔……」
克莉絲汀閉閉眼，再睜開。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中強烈的恐懼、不安、驚惶……都壓下。將帶著一點誘惑的□□眼神，調整到她滿意的程度。
「不。我不需要成為溫妮塔，我會成為下一個克莉絲汀。」
而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克莉絲汀起身，披上睡衣的薄紗。
三層，溫妮的休息室空無一人。
克莉絲汀輕易的潛過去，熟練地找到她臥室的機關。但卻發現機關已經被改動，鏡子後的通道已經無法開啟。
行動第一步就受挫，讓克莉絲汀微微皺眉。她仔細回憶那天在地下看到的地圖，終於想起了另一個入口，是在劇院的5號包廂。
克莉絲汀沉住氣。避開守夜的雜工，轉到劇院。
總算，5號包廂的機關仍在。
她踩下機關，橡木地板緩緩退後，黑洞洞的巨嘴張開，露出了一排如獠牙一樣的向下臺階。
克莉絲汀呼氣，吞咽，再次按下恐懼，沿著臺階，再次進入那個深埋的黑暗世界。
臺階的盡頭，隱隱傳來躍動的燭光。
當她轉過甬道，準備迎接幽昧的地下王國時，出乎她意料的——一個如萬頃琉璃鑄成的華美世界，在她眼前鋪開。
上方是水晶叢鑲嵌的穹頂。下方，是一汪落在地面的星空。
克莉絲汀疑惑了一瞬，才辨認出，她腳下鋪展開的，是澆築的透明玻璃。
各色的水晶叢柱如迷宮一樣，林立在四周。高達數米的燭臺，隱藏在水晶柱之間。光芒折射出一片璀璨，倒影在玻璃上，成了一片星空。
在星空盡頭，漸漸拔高的水晶柱，簇擁著一座晶瑩剔透的高臺。
克莉絲汀幾乎要被這個流光溢彩的華美世界迷惑了，不受控制地向著那高臺走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高臺下方，轉出來。
黑色斗篷，白色面具。
是他！
O.G.！
這一瞬，克莉絲汀腦海一片空白。
殺人犯、兇手、快逃……
這些已經被她壓下的念頭，不受控制的湧上！一瞬間，她的眼淚直湧，恐懼，厭惡，退縮……理智在向她狂呼，立刻跑出去！
但，到底，她哽咽數次，把一切雜念強壓下去。
這一刻，她感到無比的脆弱和無助。
但，這是好事。
真實的柔弱，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溫妮塔都說過，當她瀕臨崩潰的時候，就是她綻放得最美麗的時候，她一定可以……
克莉絲汀終於找回自己顫抖的怯懦聲音，雙眼蘊淚地看過去：「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你……是誰？」
對面的人沒有動，他打量她片刻。
克莉絲汀已經無法克制地顫抖。
終於，對方開口了：
「看起來，我的安排倒是多餘了。你這幅樣子，倒用不著我多做什麼，勞爾·夏尼也逃不出你手掌心的。」
克莉絲汀難以置信地抬頭。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
看到她的反應，對方卻依然十分不以為意，只嗤笑一聲，繼續道：
「果真是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品位。」
第26章 股掌之間
克莉絲汀已經無法應對發生的情況, 只能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不明白您的話……」
對面的人低笑一聲：「你認為, 勞爾·夏尼真的會記得一個十四歲時遇到的野丫頭, 還一直保管著你的紅絲巾？」
這是只發生在她和勞爾之間的秘密，他是……！
「你、你怎麼知道？！」克莉絲汀顫顫巍巍地看過去。
魅影簡直懶於和她說話：「去問你的小情人勞爾子爵吧。
「而我，已經受夠了你不停來擾亂我的生活。
「溫妮已經把你推到了憑你自己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地位。而你卻依然稍不如意, 就一封信箋來打擾她。你怎麼敢……」
魅影的音調沉下去, 眼底劃過一絲怒火：
「你怎麼敢……一直利用我的溫妮, 來幫你達成，你永無止盡的權利欲望？」
寒意入骨, 克莉絲汀在原地瑟瑟發抖著：「不，我不是，我、我沒有……」
「呵。」魅影冷笑一聲。
克莉絲汀的否認觸怒了他, 他神色漸冷, 眼底隱著一絲凶戾。但他也根本不屑於去和克莉絲汀爭論，只語氣冰冷地問：
「你知不知道, 一旦溫妮識破了你之前的小計謀，和這層偽裝。你到現在為止，所有的累積, 是怎麼得來的，就要怎麼吐回去？」
克莉絲汀倒吸一口冷氣, 後退數步, 驚恐地看著她。
「看來, 雖然你足夠無知又蠢毒，但多少也知道畏懼。」
魅影一步步靠近過去。
斗篷在他的步伐下起伏, 帶著一種難以抵抗的威壓逼迫。
他的聲音嚴苛而無情，像在宣讀對刑犯的判詞：
「既然如此，你憑什麼認為，你可以一直騙住她、利用她，等你不需要她的時候，再一腳踢開？」
隨著他的腳步，四周的水晶叢柱開始轉動。
克莉絲汀轉身就跑！但已經為時過晚。
水晶柱已經將她身後的出口堵死。燭火在瞬間熄滅，幽藍的磷火冥光浮在空中。曾經華美的廳堂，瞬間變成了獠牙毒刺惡魔爪掌，將她鎖在其中！
「不，不，不！」克莉絲汀慌亂地紮入水晶叢中，想要爬出去。但她僅僅只是讓自己更加深陷而已。
魅影的臉，忽然間出現在每根水晶柱的每一個回影中！
「不，不，別過來！」
克莉絲汀被嚇得魂不附體，腳下一個打滑，整個人跌入水晶柱間。隨即被移動的水晶柱牢牢卡住！
而惡魔的臉孔，開始從每一個方向壓迫過來——
「你總想成為第二個溫妮，啊，不，我還是太謙虛了……
「你是想把她當成你的墊腳石，借助她往上爬。然後，總有一天，你會將她也踩在腳下，成為下一個獨一無二的克莉絲汀·戴耶。對嗎？」
「不不不……」
克莉絲汀在崩潰中，哀求著那個可怖的聲音停下來。她從來不敢表露的，已經被眼前的惡魔察覺、攤開！
水晶柱越抵越死，克莉絲汀被緊壓在地上，已經完全無法動彈。
恐懼吞噬了她，淚湧如注，模糊了她的視線。
透過淚水，她看見那個穿著斗篷、帶著面具的惡魔，身影上升到半空，俯視著她，將她靈魂深處的黑暗和不可告人的想法，一一翻檢。
「走開！魔鬼！」克莉絲汀聲音破碎的垂死掙扎。
魅影被這罵聲刺痛了一瞬，隨即痛恨更加湧上來：
「如果不是溫妮太在乎你，我會直接讓你從她的生活中消失。」
魅影幽沉地盯著已經被困住的克莉絲汀。
水晶柱還在移動，從各個方向堆砌過來，要將克莉絲汀活埋。折射的幻象真假難辨，已經將克莉絲汀的理智吞沒。
在驚恐中，克莉絲汀的呼吸已經極度混亂。
魅影卻沒有了繼續嚇唬她的興致，腳步一轉，離開。一邊走，他的聲音也在水晶廳的所有地方同時響起：
「《米利暗》你看過了。曾經它對你而言難度太高，現在，你可以唱了。
「你那點故作荏弱的手段，還挺對貴族裡那群白髮蒼蒼的老鰥夫們的味口。這部劇之後，你也可以在伯爵們的情婦宴會中，佔據一席之地了。」
隨著魅影的離去，水晶刺也漸漸讓開。
克莉絲汀終於感到，自己又可以呼吸了！
但那個惡魔的聲音，依然像教堂撞響的喪鐘一樣，撞進她的神魂的每一寸裡——
「我可以忍受你佔據一點溫妮的閒暇時間，你不過是一個打發時間的小玩意。
「而你也總有一點，想得不錯——
「你現在的一切榮耀，都是我給予你的。
「你之所以會出現在巴黎最頂級的社交場中，是因為這是溫妮希望看到的。
「而你能得到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溫妮想讓你得到。
「所以，千萬不要做任何傷了溫妮的心的事情。」
克莉絲汀只想逃離！
她甚至不等水晶完全讓開，就開始在水晶柱之間攀扯，拼命爬向出口。而那個恐怖的聲音，依然如影隨形——
「既然溫妮認為你是一個天真無知的少女，你就乖乖地去成為她想像中的那個可愛玩偶。
「永遠的在她面前，去當一個崇拜者、小跟班。
「她讓你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她要你成為什麼人，你就去成為什麼人。」
在極度的慌亂和恐懼中，克莉絲汀痛哭失聲！
冥火、幻聲、幻象……眼前的一切，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從華麗的水晶宮到地獄的轉變，不過是一瞬！而操縱這一切的人，那個具有可怖力量又洞悉人心弱點的惡魔……
她不該來這裡的。
歌劇幽靈不是人，他是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
她不應該來和一個魔鬼打交道！
溫妮塔是付出了什麼，能接受一個鬼魂跟在她身邊？！
在哭泣中，克莉絲汀的手臂不停被水晶的棱角劃傷。但不論她怎麼跑，無法擺脫的聲音，始終綴在她每一步的腳後跟後面：
「對啊，繼續跑，怎麼來的，就怎麼跑回去。
「但要記得，回去以後閉好你的嘴，扮演好你的角色，拿好我對你最後的施捨！
「別被戳穿了、露了餡。否則，你會知道，你現在得到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水月鏡花。我會讓你比過去當一個芭蕾舞女的時候，更悲慘百倍……」
克莉絲汀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跌出臺階，地板的入口在她離開後自動合攏。
這一刻，她終於從地獄中掙脫出來！
但，惡魔的影像，依然在腦海中糾纏她。克莉絲汀蜷縮在包廂牆角，惡魔威脅的話語，依然在她腦海的每一個念頭中盤旋。
在恐懼中，克莉絲汀哭泣著陷入昏睡。
第二天，當克莉絲汀醒來，整個人又僵又冷，渾身都在發痛。
但她知道，她不能被人看見這副摸樣。她胡亂的抹抹臉，合起衣服，踉蹌走出包廂，去後臺換洗。剛剛披上外套，就聽見有人敲門。
克莉絲汀只能勉強用妝容掩蓋一下淚痕。
是雷耶先生。
「啊，您果然在這裡！戴耶小姐，天大的好消息啊！我們又接到一部新戲，劇作家繼續指名要求您擔任主角！這真是不得了啊！整個巴黎都快拜倒在您的歌聲下了！……」
在雷耶先生不住的讚歎吹捧中，克莉絲汀接過劇本。
是那本……
《米利暗》。
克莉絲汀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那個惡魔！
她膽顫心驚地將視線下移，看到劇本的署名——
G.F.W。
一瞬間，眼淚再次模糊了克莉絲汀的視線。
她看懂了。
G是歌劇幽靈，W是溫妮塔。
【歌劇幽靈為溫妮塔而作。】
*
「她還沒有回來嗎？」魅影帶著一點疲憊，回到冷翠海的古堡。
「沒有。小姐送來了信箋。」
僕人奉上信箋。
溫妮……又推遲了回歸的日期。
魅影按住皺起的眉心，揮退了所有僕人。
但只要一閉上眼，溫妮那碧波萬頃一樣的雙眼，又望過來。她帶著一點讚歎和著迷的聲音，在他耳邊微沙地對他說：
「您真是我所遇到的人裡面，最……引人好奇的一個。」
魅影的心已經收緊到無法呼吸。
「溫妮……」
他低語著她的名字，獨自走上盤旋的臺階。
他永遠不會忘記，她說這話時，那雙能裝下他的整個世界的鮮活靈透的眼睛。
但，他卻不能引住她的全部注意。
不論他如何傾盡全力，所有的物質堆砌和欲望的誘惑纏繞，都只能讓她沉迷一時罷了。
她始終還是會想離開。
有時候，在黑暗中，他凝視著在饜足中熟睡的她。
……他希望能折斷她的羽翼，讓她只呆在他身邊。
或許，他可以打造出一個足夠舒適柔軟的牢籠。
一個鑲金嵌玉，愛欲交纏，舒適到讓她感受不到柵欄存在的牢籠。
在那裡，他可以掌控住她的一舉一動，掌控住她每一個的點滴念頭。
他將提供給她想要的一切，也可以為她挑選出幾個適合她的好友，供她消遣。
只要他控制住她的生活，斬斷她的一切麻煩，斬斷一切不必要的干擾。
她就不會再像現在一樣，離開他，去宴會上和其他無關的人虛與委蛇。
他可以為她打造一個，一切順她心意的世界，讓她只安然地棲息在其中。
再沒有任何她需要擔憂的繁瑣雜事，她也再不能從他的指掌間滑走。
她只需要永遠快樂地，享用他提供的享樂和歡愉。
但是……
魅影緩緩推開空蕩的臥室門，走到冰冷的床被前，俯身拾起她臨走前換下的披肩：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所以我不會做。」
他威脅克莉絲汀，讓她不要被她識破。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絲滑的披肩，溫順在他指尖。
但它早已經失去了她的溫度，已經只餘一點他抓不住，最終也會逝去的殘香。
魅影沉重的吻，印上纏在手指間的絲絨。
【我知道，我理解的愛，無法打動你。】
我只能強迫自己，放棄一切我過去知道有效的手段；
強迫自己，放棄我手中的一切武器。
壓制住每一個可能會傷害你的念頭，軟弱地去聽天由命。
只能落得如今這般，獨在黑暗中不敢稍動；只能用你聽不到的聲音，一遍遍地祈求你……
「……不要厭倦和離開我。」他唇抵著它，破碎的呢喃。
第27章 婚禮宴會
梅麗莎的婚禮是在華美的聖賽爾納大教堂舉辦的。
溫妮和諸多好友舊識一起, 見證了她的幸福。
在看到新人交換誓言和戒指時, 溫妮也和所有人一起, 為他們落淚。
在溫妮心底某個隱秘的地方，她知道，她不會擁有這樣的婚禮。所以, 她也格外為梅麗莎的幸福而動容。
而在稍後的宴會上, 新娘也不出她所料地找過來、把她從人堆里拉出來, 一開口就是抱怨：
「這是怎麼回事？你居然找了一個，比你更不喜歡現身人前的人？」梅麗莎憤憤道。對她沒能帶來她一直期待的另一個人而感到萬分不滿。
「他……」溫妮尋找著合適地措辭, 「不習慣出現在這種場合。」
「哈，你……」梅麗莎一開口，忽然意識到什麼, 笑容漸漸淡去, 眼神浮上一絲凝重，「不, 你的意思，他不是……」一個貴族？
溫妮笑著，對她搖頭。
梅麗莎知道她的下半句不用問出來了。於是她問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們到哪一步了？」
溫妮的笑容更深, 帶著春意的眼角微揚，很是意蘊深長。
她這樣的「炫耀」, 引得梅麗莎狠戳了一下她的腰。
兩人拉著手一起悶笑了一會兒。
「你就這麼迷戀他？那……你會嫁給他嗎？」笑過了, 梅麗莎又問。
溫妮想了想。
如果魅影向她求婚……
她的指腹滑過自己某根空空的手指。最後, 還是只能有點遺憾地歎息：「他現在還讓僕人叫我『小姐』。」
梅麗莎都要被她一副甜蜜的樣子膩到了，搖搖頭：「你知道, 如果你真的和他在一起，那意味著，你會……」離開上流社會。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停下，因為她發現溫妮還沉迷在自己的上一個幻想中，根本沒有聽她說話。
「罷了，反正你也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但，溫妮，」梅麗莎的手用力握緊，喚回溫妮的注意力，「我羡慕你，總是能遵從自己內心去生活，從來不為外物所惑。
「所以，不論是珠寶、名聲還是權利，只要你覺得厭倦，就絕不會再勉強。你總會在自己熱情耗盡前抽身而去，投入另一個能讓你煥發活力的新奇想法中。
「你身上天生帶著一種危險的流浪者的浪漫和熱情。
「這是你能讓我們所有人為你臣服，拜倒在你群下，對你頂禮膜拜的原因。」
梅麗莎雙手虛虛下按，作出一個五體投地的手勢。
溫妮好笑之餘，也微微皺眉。
她預感梅麗莎接下來要說的話，她可能不太想聽。
果然……
梅麗莎又拉著她，歎息著說：
「但這一次不同。
「婚姻不是其他。如果你只是因為投入了一個新的、讓你著迷的想法，而決定了自己的下半生，這就有點太危險了。」
溫妮張嘴想說什麼，被她豎起一根食指堵住：
「我不接受你的辯解，你自己知道就好。」
梅麗莎又緊緊捉住她的手，誠懇地注視著她：
「女人處理婚姻，還是要更謹慎一點的。你在說『願意』之前，最好想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他能給你的，還是你想要的嗎？」
這時，被冷落了許久的新郎，也終於忍不住過來找他的新娘，要去跳開場舞了。
但梅麗莎還不想離開，她靠過來，又撒嬌地抱著溫妮：
「當然，不論你的決定是什麼，不論你會不會邀請我出席你的婚禮，當我再給你送去請柬的時候，你可不許推掉！」
「當然。」溫妮在她耳邊說，「新婚快樂，親愛的。我希望你能擁有世界上一切的幸福。」
「兩位女士……」新郎又在後面輕輕跺著腳催促。
她們兩人終於放開彼此，含笑執手，還是難分難舍。
「唉，我怎麼覺得比起我，你更想嫁給溫妮？」
新郎威靈頓子爵，十分無奈：
「溫妮小姐，請問我能把我的新娘帶走了嗎？還是我得先幹掉一頭惡龍？」
溫妮這才把梅麗莎的手，放到新郎的手中，微仰一點下巴：
「你，好好對待我的梅麗莎。」
威靈頓子爵立刻牢牢握住梅麗莎的手，深情地注視自己的新娘片刻，才回頭對溫妮欠欠身：
「遵命，女士。」
舞會開始了。
溫妮在一旁把玩著香檳，看著梅麗莎帶著光暈一般的滿足笑容，真誠地為她的幸福而感到歡喜和安心。
就在她沉浸在分享自己好友的幸福和喜悅時，一個穿著黑色禮服的人，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直向她而來。
溫妮認出他是近來在王儲面前，最深受寵倖的克勞德伯爵。
自從入夏以來，老國王重病纏身，愈發加倚賴王儲治國。這位克勞德伯爵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很是春風得意了。
他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氣焰，遠遠地就用目光鎖定了溫妮。一路排開眾人，帶著一種對獵物的勢在必得，徑直過來。
「能請您跳這支舞嗎？女士。」他微微欠身，聲音裡帶著一種毫不掩飾地傲慢。
溫妮微微挑眉。
要是總讓她和這種不知所謂的人周旋，那她更願意終日只呆在魅影為她打造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城堡中。
而對方也從她的神態，看出了她未出口的話。他保持著邀舞的姿勢未動，語氣陰測測地輕聲道：
「溫妮塔小姐……沒有人，可以拒絕我兩次。」
第28章 歸心似箭
克勞德的當面威脅, 真是得勢倡狂的真實寫照了。
王儲和他身邊, 環繞的都是這樣一群狂妄之徒。可想而知, 等國王離世後，巴黎註定不會平靜。
當然，眼下, 溫妮也並不打算委曲求全。
不過一個王儲寵臣罷了。
這是威靈頓家族的婚宴, 宴會上多是她的知交好友。出席的客人中, 和她有交情、還欠著她人情的人也不少。
克勞德憑什麼認為，他能在這裡, 強迫她？
果然，他話音剛落，旁邊已經又插出一隻手：
「我能有幸請您跳一支舞嗎？溫妮塔小姐。」
幾乎是用衝刺的速度、快步殺過來「救美」的人, 是考珀·夏尼子爵。
他是勞爾·夏尼的堂兄。
面對考珀子爵的中途插手, 克勞德伯爵冷笑一聲：「溫妮塔小姐已經答應……」
他剛想要發作，但話一開頭, 溫妮發出一點輕笑，打斷他。
她對他微微搖頭，用眼神示意他看看身後。
克勞德微微遲疑地側頭, 看到在他身後，已經有四五個身帶爵位、家世顯貴, 在社交場上風頭正盛的年青才俊, 都在向這邊靠攏過來。
顯然, 想要爭著幫溫妮「解決麻煩」的人多的是，不過是被考珀子爵搶了個先罷了。
而在更遠處, 宴會的主人，服侍過兩代國王、位高權重的威靈頓老公爵，正拄著手杖，面色微沉地關注著這邊。
克勞德伯爵威脅的下半句，自己咽了下去。
而同時，溫妮也把手，放到了夏尼子爵的手中。
終於，憑著手速，扮演了一回白衣騎士的夏尼子爵，雖然動作還算彬彬有禮，但臉上早已是掩飾不住地得意洋洋：
「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
溫妮一邊好笑搖頭，隨他滑入舞池。
因為勞爾和克莉絲汀的關係，考珀子爵和她也算是半個熟人了。
「謝謝。」她含笑道。
「啊，您可千萬別這樣說！您看看周圍的人，看待我的眼神吧！」
考珀子爵一邊說著，一邊用炫耀的眼神，趾高氣揚地和所有妒忌燃燒的雙眼對視，滿臉的喜不自禁：
「他們都願意為了您去衝鋒陷陣！只要能得到您垂青共舞，他們立刻就可以去和山川、高峰、巨龍決鬥！大半個巴黎，都只恨自己想獻殷勤卻找不到機會呢。」
溫妮被他的恭維話逗得直發笑。
兩人一邊跳舞，一邊閑敘。在分享克莉絲汀和勞爾子爵的甜蜜進展上，他們倒是挺有共同話題。
「說起來，那兩隻小愛鳥好事也近了。」考珀子爵說著，感歎道，「您能想像嗎？這一切僅僅開始于一封神秘的來信……」
「嗯？」
溫妮微微揚眉，這她倒還沒有聽克莉絲汀提起過。但等她看過去的時候，考珀子爵卻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一樣，懊悔的低歎一聲。
他一走神，腳步也錯了一拍，不慎踩了溫妮一腳。
「唉喲！」
考珀子爵面色一苦，連連道歉。又看到周圍人嫉妒的眼神都變成了嘲笑，頓時更恨自己把該出風頭的機會，弄得失了面子。
羞憤之下，他又連著踩了好幾下溫妮的裙擺。
溫妮終於看不下去他這副狼狽樣子了。她手上微微加力，引著他找回步調。然後才交回主導權，讓他繼續領舞——
頓時，宴會上所有看戲的眼神，又都變回了妒恨。
但考珀子爵還在緊張，溫妮只能又接著問：「您之前說，克莉絲汀和勞爾子爵……？」
「哦，對。」考珀子爵微微籲氣，「勞爾囑咐我不要說這事，害怕惹克莉絲汀小姐生氣……但其實也沒有什麼。」
在暗示過溫妮不要傳出去，而且得到溫妮的眼神肯定後，考珀子爵才繼續道：
「他說，是一個大人物在信件中提起，他曾經和克莉絲汀有過一面之緣。他一時好奇，才去見了克莉絲汀小姐一面。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簡直是一對歡喜冤家……」
隨著他開始講起勞爾在克莉絲汀面前鬧出的笑話，考珀子爵漸漸又自如起來。
一曲終了，兩人還一起又閑敘了好一會兒。
而之前，被落了面子的克勞德伯爵，早已經草草退場。
在婚宴之後，溫妮又在巴黎盤桓了小半月。社交季也即將結束，她連赴了幾場好友舉辦的私下聚會，和一場比較正式的宮廷晚宴，才終於起身返回冷翠海。
雖然和朋友們共處的時光，也是令人愉快的。但她的心卻早已經被另一個地方占滿。
明明分開沒有多久……
她想見到他。
幾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但當她返回古堡，迎接她的，卻是縈繞在庭園間，破碎的鋼琴聲。
是那一曲暗夜迷情。
溫妮微微蹙眉。
僕人迎上來，接過她的斗篷。
她拾階而上，順著流淌的鋼琴聲尋過去。
空蕩的鋼琴室裡，巨大的落地窗，透過月色如一地銀霜。
魅影閉著眼，沉迷在鋼琴聲中。
一個人，悲傷而孤獨。
第29章 柔情蜜意
和她在一起之後, 魅影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樣的孤獨了。
溫妮從後面輕輕抱住他, 打斷他破碎的彈奏。
她的頭抵住他的後頸, 閉眼，沉默片刻，觸摸著他的悲傷, 讓自己侵染上他的氣息。
然後, 她引著他轉到正面, 自己半跪在他身前，捧著他的臉：
「你在害怕什麼？」
她的手指, 劃過他似乎蘊含淚光的眉眼。
魅影眼底劃過一縷深沉地痛苦，手虛虛劃過她的肩：
「我害怕……你只是一時好奇，而我的秘密終有一天會耗盡。暗夜不再迷人, 你會轉向陽光……因為你本來就是。」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輪廓, 卻不敢落下。
仿佛一碰，他指尖的刺就會紮破她的肌膚；仿佛一個觸碰, 就會讓她的幻影破碎。
溫妮抓住他的一隻手腕，引導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間：「艾瑞克……」
魅影悶哼一聲, 閉眼，呼吸都帶著痛楚的意味。
「我不過是去出席了一場好友的婚宴……」溫妮好笑地搖頭歎息。
她反思自己。其實她已經幾乎隱形了整個社交季, 只是在最近, 巴黎核心的社交圈子活動頻繁, 好像……是離開得多了一點。
魅影靠過來，在她耳畔, 雙唇將觸未觸：
「我知道……只是每次你不在我身邊……溫妮，我需要你在我身邊……」
溫妮輕笑出聲。
她蹭起來一點，輕吻他的頭髮：
「看來，我為自己找了一個傷感又多愁的藝術家……」
低頭，她對視上他還帶著悲傷印記的迷人雙眼，手從他腿上，上劃，抵在他的小腹：
「……正好，我喜歡安慰傷感又多愁的藝術家。」
魅影整個人都繃緊了，壓抑著呼吸，看著她。
她手指繼續順著上走，解開他的領扣。
她的吻，纏綿的覆上來。她引導著魅影的手，解開彼此的阻隔。身軀也緊貼著移過魅影修長的雙腿，跨坐在他腿上。
纏綿的吻，從嘴角一直到頸側。
「我還做得不夠嗎？我的愛。」
溫妮在他耳邊低語。在又一個深吻中，將他納入。魅影低吟著。溫妮不停地用身體安撫他。
魅影的手越收越緊，緩慢而炙熱的、帶著微顫的手心，燙在她的肌膚上，讓她的渴望繼續蒸騰。
溫妮起伏著，在他耳邊纏綿：
「你何必心懷憂慮呢，艾瑞克，我又能到什麼地方去？
「溫妮早已經是你暗夜的俘虜，早已臣服在你黑暗的駕馭中。
「來吧……」
在動作中，她的吻遊走到他的眼角：
「奪下我，就像你已經奪下我的心……」
她將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凝視他，沙啞地道：
「佔領我……就像你已經……佔領我的靈魂……」
她的愛語讓魅影無可抑制地激動！他呼吸熱切的喘息著，拿過了主動權。
溫妮徹底臣服在，他前所未有的熱情下。
但她卻覺得，在熱切之下，她的愛人，正前所有未有的脆弱。
雨住雲收，魅影卻更加破碎。
他不停輕吻她。
抱著她，如同抱著不知如何是好的珍寶。
他今天……怎麼了？
已經極度疲倦的溫妮，伸手，攬下他：
「……我在這裡，艾瑞克。」
她喘息的吻，印在他顫抖的唇上。
「我是你的。」
魅影將頭埋在她頸間，呼吸都止住了，似乎哽咽了一瞬。
然後，他強忍住一切動作，憐惜地抱著她，走向浴室，為她清理。
溫妮在溫水中已經昏睡過去。
但即使在迷夢中，她也能感受到他一個個輕柔得不可思議的吻，不停地印在她發頂。
第30章 宮廷政變
入秋以後, 巴黎的形勢開始嚴峻起來。
國王已經熬到油盡燈枯, 肯定無法撐過這個秋季了。王儲開始在大肆提拔、安插親信, 迫不及待地想要收攏朝政。
溫妮的關係網中，所有和她交好的勢力，幾乎都被逼到了王儲的對立面上。
巴黎上層在和王儲爭奪朝政的實際控制權, 雙方鬥爭愈演愈烈。
形勢急速惡化, 在梅麗莎的來信中, 甚至直言，她已經察覺到了一絲政變的氣息。
她勸告溫妮, 在事態穩定前，不要貿然返回巴黎——克勞德伯爵作為王儲的第一寵臣、座下的第一忠狗，在巴黎已經是見誰咬誰。
溫妮之前得罪過他的事情, 也被他一直記掛在心。他在數個社交場合, 都表露過對這件事情的不甘和記恨。這個時候，她要是撞在這種瘋狗手裡, 可不好受了。
於是，整個秋天，溫妮都安心躲在冷翠海, 只通過又羅拉轉交的信件，和巴黎之間頻繁的消息往來, 來默默關注著事態進展。
又一個傍晚, 天氣漸冷後, 溫妮一時起意，讓僕人升起了大廳的壁爐, 一邊取暖一邊讀巴黎方面的來信。
這時，一陣迫切地敲門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而應門的僕人慌張的返回，似乎想要繞開她。
「怎麼了？來的人是誰？」溫妮奇怪地叫住人詢問。
下僕非常慌亂，但也不敢不回答溫妮的問題，只畏縮道：「是、是宮相。他、他在前廳等著……」
溫妮立刻放下信件，疑惑地行至前廳。
宮相大臣聽到腳步聲，抬頭。和她對視的一瞬，對方似乎一怔，然後迅速起身：
「深夜來訪，我實在是太冒昧了。」
溫妮回禮後微微搖頭：「您來這裡，是……？」
宮相大臣目光閃了閃，沉默片刻，凝視過來：
「溫妮塔小姐，數小時前，近衛軍營發生了一場內亂。」
溫妮眉頭一凝，立刻想起梅麗莎之前提到過的，關於政變的猜測。她目光微沉地看過去。
宮相大臣也在打量她。看到她如此沉穩的反應，宮相大臣頓了頓，繼續道：
「有數名參與了查理曼王子政變策劃的近衛軍官，已經被王儲捉拿。消息走漏，奪位元政變必須立刻發動，否則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消息如此驚人！但宮相大臣的語氣卻十分平穩！
他在……觀察她。
他在試探她到底知道多少。
而這次，溫妮眉稍都沒有抬一下。即使這個消息完全讓她措手不及，她也完全不明白宮相大臣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點上，遠到而來，把如此的機密洩露給她。
即使震驚和疑惑已經充滿了她的思慮，但她卻只是十分沉穩地、毫不回避地注視著宮相大臣：
「您想讓我做什麼？」
宮相大臣微一頷首，然後抽出一封密信，放在幾案上：
「我們必須將消息即刻告知韋恩公爵。
「但如今，公爵正侍奉在國王病榻前，而進出王宮的通道已經完全被王儲把控。宮外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但發動政變需要公爵的應合。」
他目光霍霍，看向溫妮：
「您是否能設法，在淩晨前，將這封信件送到公爵手中？」
溫妮低頭，各種利弊在她心中慮過一圈，抬頭：「可以。」
兩人立刻密談了數十分鐘，彼此交代和確認了一些細節。
最後，宮相大臣手按密信，再次遲疑了片刻，最終，他將密信推過來。在信件交手之際，他再次鄭重道：
「溫妮塔小姐，生死攸關，成敗一舉，請您務必將信件送到收信人手中。」
在對方目光沉毅的注視下，溫妮點頭：
「您請放心。」
他走後，僕人立刻迎進來，詢問她的需要：「小、小姐。」
「艾瑞克現在在哪裡？」溫妮問。
「主人不在城堡。」僕人結結巴巴地回答。
「立刻備馬。」溫妮果斷道。
宮相大臣已經把自己的意圖表明得很清楚——所有人都清楚，現在，唯一一個可以在深夜自由出入王宮的人，只有國王的情婦，裴步羅夫人。
這位傳奇的女性，不僅僅在年輕時深受國王寵愛，更是深得王后的信任，被王后召為了女侍臣。
即使在她年老色衰後，也依然保持著對國王的影響力。老國王統治時期，她一個人，左右了半個朝政。
她舉辦的、彙集了從藝術界到軍政界，各路名流的沙龍，溫妮也曾受邀去過數次。
不過溫妮對朝政權力方面，並沒有表露出什麼興趣。裴步羅夫人自然也不會強迫她。
她們兩人一直保持著不錯的私交，而宮相大臣想要借助的，就是這點。
原本在查理曼王子的政變計畫中，並沒有聯手裴步羅夫人的意思。
但由於如今消息走漏，他們已經不得不借助裴步羅夫人的力量了。
宮相大臣來找她，是需要她充當查理曼王子和裴步羅夫人之間的牽線人。
在這樣風聲鶴唳的時刻，裴步羅夫人的住處也毫無疑問被所有人緊盯著。
他們需要一個不會引人懷疑的人，去聯絡裴步羅夫人，和裴步羅夫人勾結，聯手發動政變。
*
溫妮星夜馳往裴步羅夫人府上。
臨近午夜，裴步羅夫人府上也依然燈火通明。她顯然也知道，這一夜並不尋常。而當溫妮來訪，她立刻就親自接待了她。
兩人又密談了近半小時。
但因為宮相大臣沒有告訴溫妮太多行動的細節，所以她也無法向裴步羅夫人交代更多。
「……所以，讓我想想。溫妮塔小姐，您是需要我在幾乎無法把控後續局勢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去為您送信……」
裴步羅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微微搖頭：
「這太冒險了。我需要更多保障。」
「夫人，時間緊迫。」溫妮微頓，「而且，再沒有什麼，比擁有共同的利益，更大的保障了。」
這句話明顯觸動了裴步羅夫人。她眉頭微皺。
結合溫妮自己的消息，她知道，裴步羅夫人其實也對王儲不留餘地的奪權行動，非常不滿。她也在積極運作，設法保住自己的權勢和地位。
但再沒有什麼，能比參與政變、協助查理曼王子奪位登基，能更快地給她想要的回報了。
裴步羅夫人想讓她的權勢，延續到下一個王朝，甚至比如今更上一層樓。那現在，協助政變、從龍定鼎，就是她最好的、一舉定乾坤的機會。
如今她要冒的風險越大，事成後她的收益就越高。
自古富貴險中求。
溫妮相信，像裴步羅夫人這樣的人物，不會甘心屈從于王儲的威逼脅迫，從此退出巴黎，接受自己黯淡的下半生的。
「查理曼王子不會虧待他的朋友。」
在傳遞了宮相大臣的原話，給出對方足夠的思考時間後，溫妮再次輕聲開口，看向裴步羅夫人：
「時機稍縱即逝，我需要您一個答案。」
「好。」
這次，裴步羅夫人說得很果決。但她後面這一句，卻完全出乎了溫妮的預料：
「我可以去送信。但不是因為查理曼王子，而是因為來的人是您。」
溫妮遲疑地微微揚眉：「您的意思是……？」
裴步羅夫人嘴角略略勾起，眼底意味不明：
「這算是您欠我一次，溫妮小姐。」
她一邊說著，褪下食指上的紋章戒指遞過來：
「這是我的回答。」
溫妮拋開她話外有話的言語，定住氣，在接下她交換的信物後，也將密信遞了過去。
離開裴步羅夫人府邸，溫妮直接前往了威靈頓莊園。
政變是在當天傍晚發動的。
查理曼王子得到了宮廷禁軍的支持，將王儲在出逃宮廷的路上拿下。
隨後，王儲以叛國的罪名被廢黜。
老國王在當夜不治身亡，查理曼王子得到了即位詔書。
威靈頓公爵帶領樞密院、韋恩公爵帶領長老院，在老國王的遺體前，向新國王宣誓了效忠。
在兩位公爵的運作下，王儲的罪行被大肆宣揚。一周後，新國王在登基大典上，獲得了民眾的熱烈擁護！
大局已定。舊賬的清算和功臣的封賞才開始推進。
而這些後續的處理，溫妮就沒有參與了。
她在出席登基大典後，就動身返回了冷翠海。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在王庭正式消息頒佈前，溫妮就已經通過巴黎的信件，得知了她在這次政變中獲得的那一杯羹——
她將在君王登基後的第一次封賞中，受封女勳爵。
魅影和她一起讀了信件。他抱著她的腰，貼著她的耳畔，送上恭賀：「現在，你也已經成為貴族，只需要憑著你的喜好，挑著看得順眼的人來討好你就行了。也不需要再去那些無聊的宴會上，和那些滿腦肥腸們敷衍了。」
溫妮只是淡淡一笑，側頭，注視他。
「怎麼？」魅影感覺到她的神色有些異常，並不像其他人想像中的高興。
溫妮只是輕輕搖頭。
她在冷翠海的處所，只有羅拉和瑪德琳夫人知道，她和外界的一切聯絡，也是通過她們中轉的。而她之後也已經再次確認過，她的行蹤，並不是從她們那裡走漏的。
所以，那天，宮相大臣怎麼會知道，他應該到這裡來找她？
而且，溫妮也還記得，那天僕人的慌張、宮相大臣看到她的一瞬，臉上驚訝的神色……
答案其實很簡單——
宮相大臣根本不是來找她的。
他甚至不知道她在那裡。
讓她去聯絡裴步羅夫人，應該是宮相大臣臨機的代替方案。
他那天，是來找魅影的。
第31章 面具之下
溫妮現在知道, 在她離開冷翠海, 前往巴黎出席社交之際, 魅影也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一個人在淒風苦雨中，獨守寂寞空閨。
他的經歷……肯定比她要精彩多了。
溫妮想到那一次, 她在參加完梅麗莎的婚禮後歸來, 那樣深情地安慰著脆弱又悲傷的魅影……
她抬起手, 輕輕撫摸他臉側的輪廓。
——我的愛人，那一夜, 你還經歷了什麼？你的脆弱裡，到底有幾分是因為我？
而魅影似乎能察覺她細微的念頭變動，立刻收緊手臂, 眼底難掩焦急, 溫聲問：
「你不喜歡女勳爵的封賞嗎？」
溫妮低笑，放下手, 搖搖頭。
我的愛，那天，剛剛為自己埋下更多辛秘的你, 怎麼會擔心自己的秘密會有耗盡的一天？
「我當然很高興。」
溫妮看向周圍，一切按照她的喜好, 精緻打造的城堡, 喃聲道：
「一個女勳爵, 才能匹配上我的暗夜之王。」
「不。」魅影似乎聽出了她在暗示什麼，埋首在她勁邊, 低聲幾乎是哀求地道，「只有我，配不上你……溫妮。」
明明事情一切順利，他卻因為她的不肯展眉，好像世界都陰鬱了一般。
……她為自己找了一個這樣的愛人，又還能如何呢？
溫妮歎息一聲，轉過身，抱著他：「我要去接受國王的封賞了，為我挑一件合適的衣服？」
當溫妮重返巴黎時，對舊政的清算已經完成。
溫妮第一次有些奇怪地意識到，在這次政權的大清洗中，凡和她有過不對付的人，輕則被貶謫罷黜，重則如克勞德伯爵，直接上了斷頭臺。
而在接下來的論功行賞中，被國王直接封賞的女性有兩位。
首先是裴步羅夫人。她曾在老國王和王後身前，為查理曼國王的即位詔書極力周旋，最終讓國王名正言順的獲得了王位。
國王也並不吝嗇，直接賜予她丈夫公爵頭銜，並賜予他康菲公爵封號。裴步羅夫人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康菲公爵夫人。這昭示著裴步羅夫人對朝政的影響力，還在繼續。
若是說國王對康菲公爵夫人的封賞，昭示著他的信任和倚重。那他對溫妮的封賞，則是鍾情和欣賞了。
他親自持劍為溫妮加封，並授予她法蘭西鳶花大勳章，甚至大手筆地賜予她一小塊封地。因為封地上有一座名為溫莎的小鎮，查理曼國王便直接將溫莎作為了她的封號。
國王還在她的授勳儀式上直言，這是未來給她的子女繼承的封地。這相當於國王親口許諾，將來還會為她的子女繼續封爵。
國王毫不掩飾地對所有人展示他對溫妮的榮寵，所有人也都清楚了，不論溫妮未來做什麼，嫁什麼人，都不會動搖她尊貴又超然的地位。
一位帶著爵位、封地，和國王寵信的溫莎夫人，立刻成為了巴黎社交界最耀眼的存在。
幸好，溫妮一貫淡然處事的作風，幫她擋了不少的麻煩。但即使如此，在受封之後，接連而至的各種王室慶典、各方邀約，也讓她很是忙碌了一陣。
等到她終於能清閒下來，已經又是一年深冬了。
「小姐，馬車已經備好了。」羅拉送上了厚重的披肩，扶著她，「我們回冷翠海嗎？」
「『回』……？」這個用詞讓溫妮微微挑眉。
她看向自己身後。
這是國王在近郊，賜予她的一棟莊園。她從未花心思打理這裡，比起冷翠海舒適的城堡，這裡確實更像是一個客居處。而冷翠海，才更像是她的家。
「小姐？」羅拉在等她的答案。
溫妮微微搖頭。
一場政變，清洗完了她的敵人、給予了她一切能得到的封賞。
但魅影呢？他到底得到了什麼？
還是……
這時，一個荒謬的念頭，浮上溫妮心頭——
他只是為了她。
一場政變，他除掉了所有得罪過她的人、補償了她和他在一起，會失去的地位。
這個想法是如此荒謬。
但溫妮卻認為，自己猜對了。
她順著羅拉的攙扶，邁入馬車。一邊檢視著自己，和魅影相遇之後的每一個細節。查找自己生活中，魅影暗中安排過的痕跡。
有很多細節變得可疑起來。而最可疑的是……
「夫人，我們去哪裡？」馬車夫恭謹地詢問。
「德克勒街十號。」溫妮回答。
「咦？」羅拉有些驚奇地看過來，「您想見朱莉？那不如直接把她召見過來，免得您舟車勞頓？」
溫妮低笑搖頭：「我一個『溫莎夫人』的頭銜，只怕使喚不動朱莉。」
羅拉想想，也覺得朱莉那女人似乎是有點拗。隨即又一臉不滿：「她憑什麼……」
馬車到底還是駛向了德克勒街。
而在僕人們略顯慌亂的傳信後，溫妮進到房間，卻看見朱莉還是悠悠閑閑地側躺在客廳的小榻上，在一片煙霧繚繞中，輕輕彈著香煙，不緊不慢地道：
「溫莎夫人居然親自來訪，我這陋室，真是蓬蓽生輝啊。」
羅拉為溫妮整理過沙發的座位，扶她坐下。又狠狠地剜了朱莉一眼，才帶領下僕們退出去，為溫妮守著門。
「好久不見，你近來如何？」溫妮淡淡地問。
「我怎麼樣，你還不清楚？」朱莉吃吃地笑著說。
她和溫妮的圈子，向來不對付。溫妮得意的時候，她自然就失意了。
「不過，你總算沒有用一紙詔令來羞辱我……你果然還是那個虛偽到骨子裡，不論得勢、失勢，都過得那麼謹小慎微、畏首畏尾的溫妮塔。」她一邊滅了煙，一邊坐起身來，懶懶地道，「真不知道你這樣的人，活一輩子，為了個什麼。」
「我們想要的，從來不是相同的東西。」溫妮隨意道。
「我想要的，我自己知道。他們以為我想要的是錢，是名聲，是權利，但都不是。我只是生要盡歡，死即埋我罷了。」
朱莉伸著懶腰，打個哈欠，然後又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但你想要什麼，你知道嗎？即使你現在有權有勢又如何？在看清自己這一點上，我比你強，溫妮塔。」
溫妮挑眉不答。
朱莉自討沒趣，嗤笑一聲：「不過，也難為你肯聽我傷春悲秋了，溫莎夫人。
「說吧，你來找我，幹什麼？」
「我們上一次見面，你提醒我的那一句『毒蛇』……」溫妮說到這裡，話又頓住。
她遲疑了。
曾經，是她親手燒了魅影的過去。而現在，她卻又要親手把它挖出來嗎？
溫妮微微搖頭。她忽然意識到，剛剛朱莉說的，是對的——
她是沒有看清自己的心。
魅影的隱瞞，從來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對於她而言，魅影究竟做了什麼，其實並不重要。
問題在於，她到底想不想知道，他做了什麼。
溫妮閉閉眼，問自己：她依舊像當初那樣信任魅影嗎？
她發現在這個問題上，她不需要猶豫，就能給出答案。
她相信魅影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她也依然深愛著他。
會影響他們之間關係的，不是這些外在的瑣事，而是另一些更觸及核心的東西。
想到這裡，溫妮忽然低笑起來。
她想起自己曾經調侃魅影是她的地下情人。但他怎麼可能會當一個地下情人？
魅影其實在一開始，就已經把一切說得很清楚——
他要的愛情，是自願被吸血鬼囚禁的少女。
他一心想要的愛巢，是一個囚禁的監牢。
而如果她不喜歡，那他就去掩藏起柵欄，把籠子修飾成她想要的模樣，讓一切盡善盡美。
而她也確實愛上他為她打造的城堡，把它當成世外桃源。就像她欣然接受了他其他的悉心佈置一樣。
溫妮勾起嘴角。
她確信魅影就是她的靈魂伴侶，她也只想和魅影共度下半生。
但似乎，他們之間，距離完全相屬相知，從此只剩安心恬淡、歲月靜好的平靜生活，還差了一截。
她和魅影之間的愛情遊戲，還遠遠沒有結束。
但，不論如何，溫妮知道她已經不需要朱莉的回答。她就要起身離開，朱莉低笑的聲音卻響起：
「噢，你終於想起來，要動手收拾克莉絲汀了？」
溫妮遲鈍地抬起頭，看過去：
「……克莉絲汀？」
第32章 醋海翻波
從克莉絲汀的居所出來, 外面下起了小雨。溫妮攬緊披風, 拉低了兜帽。忽然十分懷念, 冷翠海城堡巨大的壁爐。
「小姐，我們現在可以回去了嗎？」羅拉顯然和她，在懷念同一個地方。
「嗯, 好。」溫妮嘴角帶上一點微笑。
但她卻註定不能如願了。
一輛黑色的馬車, 攔住她返回的路。馬車前, 一名侍從正在等她。見到她的一瞬，他俯身行禮, 同時打開身後的馬車門：
「夫人，請您移步說話。」
羅拉神色緊張，就要擋在前面。但溫妮拉住她。她已經認出對面的人, 是裴步羅夫人的心腹。
在侍者的攙扶下, 溫妮跨入馬車。但她身後的羅拉卻被攔住。
「小姐！」羅拉立刻著急起來。
「沒事。」溫妮對她擺擺手，「你先回去。」
羅拉只能抿抿嘴, 點頭。
馬車駛動。
「這是裴步羅夫人的手書。」
侍從遞進來一封信件。
溫妮粗看一遍……裴步羅夫人的人情，果然不好還。
一年前，在裴步羅夫人的主導下, 佩雷大公的次女索菲亞公主，嫁到了摩洛哥大公國。當時, 王室意圖通過遠嫁的公主, 掌控摩洛哥, 作為帝國勢力向義大利王國延伸的一塊拼圖。
但背負著這場極受重視的政治聯姻，索菲亞公主在異國的處境卻並不明朗。摩洛哥王宮並不歡迎這位公主, 以各種藉口拖延著婚期。
在王位更迭動盪期間，摩洛哥王宮內甚至一度傳出了她重病即將離世的流言。
裴步羅夫人已經數次去信，但公主的處境卻沒有改善。
她的耐心已經耗盡了。
裴步羅夫人準備了一系列非常手段，並且把事情交給溫妮去執行。
這件事情牽連甚廣，溫妮也明白，既然她已經被攪進來，就無法再全然脫身了。
馬車直接把她送上裴步羅夫人為她安排好的秘密行程。換車之際，溫妮直接向一路護送她的心腹侍從道：
「我需要給僕人送一個口信。」
「抱歉，夫人。」侍從禮貌而強硬地回絕，「事關緊要。在您動身後，裴步羅夫人已經為您準備了一段掩人耳目的虛假行程。在這一點上，我們無法冒任何風險，還請您以大局為重。」
溫妮略略皺眉，也無法反對。
*
冷翠海古堡中，溫妮遲遲未歸，也未送來任何消息。
魅影終於按捺不住了：
「去查。」
數小時後，他已經拿到了溫妮的動向——她準備返回冷翠海之前，先短暫地探望過一眼朱莉。
……然後，她在克莉絲汀那裡，停留了近一個小時。
接著，她就消失了。
「克莉絲汀·戴耶……」
魅影咬牙，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隨即將手中信紙揉成一團，扔進身後，一直為溫妮點燃好的壁爐。
轉身，大步離開。
巴黎小雨淅瀝，拯救了克莉絲汀，讓她可以只躲在自己的房間裡不出門，等待恐懼平復。
溫妮，還沒有動靜。那她……是不是會放過她了？
克莉絲汀的眼淚又要忍不住了。
她知道，以溫妮如今的地位，她甚至不需要多做什麼。只要她一句話、表達出一點厭棄她的態度，就已經足以讓她被整個社交界排斥。
克莉絲汀含著淚不停地搖頭，把一切可怕的念頭趕開，對著鏡子裡的自己道：
「溫妮是個溫柔的人。只要你不再去礙她的事，她不會專程來對付你的。你就要成為勞爾的新娘了，一切都會沒事的，克莉絲汀。」
她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訂婚戒指，不停地安慰自己。
而這時，透過淚光，鏡子裡，忽然出現另一張讓她極度恐懼的面孔。
她驚恐的回頭。
對方大步流星的過來，聲音震怒道：
「你對她說了什麼？！」
克莉絲汀起身就跑！又被人拉著一隻手腕強拖回來！
她一邊不顧手腕扭曲的劇痛掙扎著，一邊尖叫哭泣道：
「不！不是我！我什麼都沒有說，她自己全部猜出來了！」
第33章 他後悔了
他後悔了。
刻骨的嚴寒籠罩了巴黎的大街小巷。
魅影站在克莉絲汀寓所前, 面對漫天細雨, 無法再看到她之後的軌跡。
如果不是她刻意掩藏行跡, 那他也不會查不到。
所以，她果然是他的溫妮。
他醜惡到自己都憎惡的面容，沒有讓她眨一下眼, 沒有讓她遲疑哪怕一瞬, 就投入了他的懷抱。卻在察覺他的欺瞞和暗中的控制後, 沒有任何一點遲疑地轉身就離開。
但他已經非常收斂了。
他只是想為她掃除一些可能的麻煩。或許，他把手伸向她朋友時, 過了一點線。她或許並不喜歡，他為她決定的一些事情。
但，她甚至沒有給他任何解釋的機會, 就這樣一言不發地離開……
他做的, 真的那麼不可饒恕嗎？
他對她而言，就是可以那麼輕易撇下的嗎？
後悔、不滿、痛心、憤怒……魅影漸漸分不清, 他現在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但最後，唯一的念頭佔據了上風：如果他知道她會離開，那他一開始就不該給她自由。
她是他的。
她必須是他的。
魅影閉閉眼：「還是查不到她去哪裡了嗎？」
沒有人敢回答他。
「她是個活人, 不會憑空消失。」
魅影臉上的神色漸漸冷硬起來：
「巴黎找不到，就去她的封地上找。」
他現在要做的是先找到她。
利用剛剛修成的通道, 魅影潛入了溫妮在近郊的莊園。
即使主人已經離去, 僕人們依然在管家的帶領下, 一絲不苟地維護著一切。
從室內的陳設來看，她並沒有花心思佈置這裡。
莊園平靜到一片死氣沉沉。
「呵。」
魅影低笑一聲。
要是他把冷翠海的城堡, 弄成這樣奢侈裝飾堆積的住所，只怕他想讓她踏進去都難。
為什麼要逃走，溫妮？
我為你打造的樂園，到底還有哪裡不合你心意？！
衣袍下，魅影的拳頭已經攥緊。
他悄無聲息地穿過回廊，步上二樓。這裡是她使用起居的地方，也稍微能看出一點溫妮喜好的痕跡。
推開精美厚重的紅木門，她的氣息撲面而來。
漆紅的牆面上，掛著她喜歡的藝術家的作品。窗前，化妝臺上，還放著她用過的香水。枝形吊燈的斜影，照著她空蕩的床被。
魅影走到她的妝鏡臺前，拉開左手的第一個抽屜，翻出她的手劄，查找她可能的去向。
他的眼淚幾乎是立刻湧出！
手劄順著主人留下的痕跡，直接打開到最後一頁。
她的最後一句是：
明天，我就要回家了。
他立刻合上手劄，淚痕直接滴在他手套上。
他的手撐在梳粧檯上，靜默半晌，才低聲沙啞道：
「你贏了……」
她一句話就可以擊倒他。
所有不滿、不甘和滿腔怒火，都因她的隻言片語，瞬間潰解。
如果她把冷翠海當成家，如果她還試圖給他一個家；而他卻把冷翠海當成她的囚籠，那他確實……
不可原諒。
「溫妮……」
將手劄送回抽屜，魅影環顧著沒有少任何物品，卻已經空空蕩蕩的臥室。
「你在哪裡？你會躲到哪裡？」
他走過她床前，推開換衣室的門。
正中央，吊燈下，掛著那件他送她的那件禮服。
其他所有的衣物、禮服、珠寶，都只是層層疊掛在旁邊，都只是它的陪襯。
甚至是她封爵後的正式的綬帶禮服，也要退居一旁。
魅影注視著溫妮留下的佈置，暖流緩緩流過他心弦，融化了他的一切抵抗。他緩步走過去，從輕軟的綢緞下，拾起一支衣袖，俯身，將它印在唇邊：
「……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膜拜著她隱藏的愛意，任她的柔情衝擊著他，讓他知道自己從此只能俯首聽命：
「你想知道什麼、你希望我怎麼做……再給我一次機會，溫妮。」
片刻後，他起身環顧。
她所有可用的禮服、珠寶，都還好好的呆在原位。
她離開的決定如此匆忙。
魅影繞著掛起的華服，手指一一撫摸過。
她甚至沒有帶走一件常服。
這時，在她的睡袍下，一個略硬的東西，硌了一下他的手指。
魅影腳步一停，撥開絲滑的睡袍披肩，找到了她藏在衣服下麵的……
一個盒子。
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曾經他送藥給她時，用的那個盒子。
他的手頓了片刻，才拿起那個如此輕又如此重的盒子，打開——
是一盒紙箋。
***
魅影斜坐在大廳的壁爐前，一張張地翻看溫妮長長短短的紙箋。
【唯一能把我從那一夜的黑暗和恐懼中解救出來的，是他的雙臂。】
【為什麼一個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卻有比陽光更溫暖的手？】
……
魅影一張張打開，慢慢看過來。紙箋散亂的記錄了溫妮和他相識後，他們每一次約會，一路的零零碎碎。
【我喜歡他帶領我去過的一切地方。】
【他的世界裡，巴黎是這樣的沉靜、寂寞，使人著迷。】
【我想要去新大陸看看，或許有一天，我可以和他一起去。或許在大洋彼岸，他的顧慮也會更少一點。但……又或許，秘密，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我們之間，如果他不願意走進光明，那麼，我應該走進黑暗嗎？】
【我願意放棄我現在的一切，去投入他充滿隱秘的地下世界嗎？】
魅影幾乎無法再看下去。溫妮已經用她的行動，告訴了他答案——
【巴黎星夜璀璨，我想他了。】
【他的眼睛，可以成為我的全世界。】
【我的一生，在遇到他的時候才真正開始。他也是這樣想的嗎？】
「當然。」魅影對著已經漸漸褪色的墨蹟低喃。
良久，他才將這一張輕輕放下，拾起下一張。
【我親愛的梅麗莎終於得到了她的幸福。那麼，我的幸福呢？】
魅影呼吸都滯了滯，眼睛有些發幹地把這張紙蓋道一旁。
再下一張。
【如果我們結婚……那麼我們應該養一隻狗。】
魅影凝視字跡半晌，眼底已經填滿了微潤的笑意。然後在看到下一張的時候，終於沒有忍住低笑出聲——
【嗯，不，我還是更喜歡養貓。】
他摩挲紙箋良久，才笑著搖頭，又翻出下一張。
【他要的是怎樣的愛情？我要的是怎樣的愛情？我們會結婚，然後共度一生嗎？還是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後，當愛情光環漸淡，他的秘密耗盡，而我的好奇也已經疲憊。當愛情的魔力不再，剩下的只是我們，直面彼此……】
這張紙條已經寫不下了。
魅影喉嚨有些發緊地頓了片刻，才伸手拾起下一張。
【……我們最終會形同陌路嗎？我們會成為怨偶嗎？我們的終點，會是怎麼樣？】
他的心臟都凝固了。
盒子裡只剩最後一張，折成四折的方紙。
他手有些發抖地，拿起那張紙，打開。
字跡寫滿了整整一張紙……
第一句是：
【和他結婚，我可能會有的糟糕下場——
【他會控制我，把我變成他的愛情玩偶。或許，更糟，唔……玩偶之一？】
「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的愛。」魅影心如刀絞。
他閉閉眼，沉了良久，才敢繼續往下看。
整整一頁紙，她細數了他們所有可能的糟糕下場。
他會拋棄她、她會厭倦他、他們會相互欺騙……魅影呼吸中都帶上了沉痛，強迫自己一直看下去。
但到下半頁的時候，她古靈精怪的想法已經開始冒出來，讓他開始哭笑不得。到最後——
【……他會發胖，我也會因為婚姻生活不如意而自暴自棄。我們會成為兩個肥胖發黃的中年人，兩相看厭。】
她的筆跡停在這裡。
魅影苦笑，扶額掩面，低聲歎息：「我的溫妮……你讓我怎麼辦才好？」
「主人，我們找到溫妮小姐的去向了。」
僕人恭敬地送上消息。
她買了前往大洋彼岸的船票，將在今晚離開。
……需要躲我這麼遠嗎？我的愛。
「要把小姐攔下來嗎？」僕人在等他的回答。
他手邊，正放著的一張紙，上面的字跡，直直地質問著他：
【他要的是怎樣的愛情？我要的是怎樣的愛情？】
……他去攔下她，又如何？把她綁回來嗎？
如果他不能給她滿意的答案，只會把她嚇得更遠。
魅影揮退了僕人，直盯著溫妮的去向。
她不僅僅買了離開的船票，還預定了返回的行程。
她會在開春的時候歸來。
「如果你愛一個人，就讓她走……」
魅影自嘲地嗤笑一聲，「我不是那樣的人，溫妮。」
他看向滿地的信箋，悲痛和不甘，都化為滿腔柔情，「但是，你改變了我。」
我無法承受你的離開。
但我更無法承受的，是你的眼睛裡，可能會出現的厭惡和恐懼。
在你揭開我的面具的時候都沒有的……
魅影俯身，一張張地緩緩收起信箋，在每一張信箋上，在她每一個或深情，或俏皮的念頭上，印上親吻：
「你已經改變了我。」
而當他折起手上最後一張，那張寫滿了她嫁給他後會有的悲慘下場的信箋時，他終於……
看到了在那張紙背後，邊角上，唯一的一句：
【我依然願意嫁給他的原因：我愛他。】
魅影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這一句。
她用一個原因，擊敗了所有悲慘的可能。
只有，只能，只需要一個。
良久……
他才強壓下自己心底湧動的情潮，將這張紙小心折好，放在頂層，關上盒子，最後親吻上這一盒子他偷窺到的秘密。
「如果你愛一個人，就讓她走。如果她回來，她就永遠屬於你；如果她不回來，那她就從不屬於你。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溫妮……」他閉目低語。
溫妮想要離開，一個人去想清楚她的答案。春天，她會帶著她決定好的答案，返回巴黎。
而那時，他也會給她，一個他能給出的答案。
沿著陰冷的臺階，魅影返回自己閣樓的工作室。
桌角上，放著那雙她第一次到地下時穿著的高跟鞋，現在已經被他尋回修好，點綴上寶石，裝飾成了……
一雙婚鞋。
和攤在書桌中央，那本未完的劇本。
魅影坐下，提起筆。
這份考驗他能否打動她的「真愛」。
這就是他的答卷。
這就是他最後一次打動她的機會。
當她帶著她的清醒和理智歸來，而他會帶著他的答案。
只是他們，直面彼此。
第34章 死訊傳來
魅影放下筆, 撫摸劇本剩下的最後一頁空白。
他合上只剩一個結尾的劇本。
一半的他相信, 他可以打動溫妮；另一半的他, 陷入會被溫妮拒絕的窒息念頭中。
溫妮眼神溫潤的滿足笑意，她撲進他懷裡的溫軟清香；和她忍淚拒絕，轉身離去的冰涼背影, 同時在他眼前。
「溫妮……」魅影已經無法再承受這樣猜測愛人的反應, 帶來的甜蜜喜悅和擔憂折磨。
他低低歎一口氣。抬頭, 窗外，群星璀璨, 星海如畫。
桌上打開的懷錶，秒針無比緩慢的轉動聲，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這個時候, 溫妮已經在返航的船上了。
再過一周, 溫妮會回來，為劇本的故事補上最後的結尾。
他的愛情, 到底將是悲劇還是喜劇——一個只能由溫妮決定的結尾。
這時，僕人敲門而入，但張嘴, 卻又沉默。
「怎麼？」魅影略略挑眉，並不高興自己被打擾。
僕人垂下頭, 有些氣弱, 但不得不開口：「主人, 剛剛傳來的消息……小姐搭乘的郵輪，在數十個小時前, 遭遇海難沉沒了。小姐的情況……無法確認。」
* * *
和魅影同一時間拿到消息的裴步羅夫人，不停地揉額頭。
溫妮在很多場合都透露過，想要去大洋彼岸看一看的想法。所以她為溫妮安排的，這一段前往大洋彼岸的掩飾行程，成功地瞞過了所有人。
而溫妮也不負所托，索菲亞公主已經在半月前成為摩洛哥大公夫人。完成最後的收尾後，溫妮也在歸來的路上了。
而這場倒楣的海難，居然在這個時候趕上了……
裴步羅夫人搖頭歎氣。
若是一切按照她的計畫推行，她會需要用到溫妮的身份，在關鍵時刻鎮壓調度。那在這個時候，她的身份也已經暴露，這段掩飾的歸國行程也就無關緊要了。
但溫妮卻完全沒有用到她佈置的雷霆手段。
溫妮在抵達摩洛哥的時候，索菲亞公主面臨的情況已經比所有人預想的還要糟糕。她已經在彌留之際。
面臨如此危險的情況，溫妮並沒有魯莽行動。
她在冷靜地快速摸清公主跟邊的情況後，果斷換掉了一直跟隨在公主身邊的庸醫。
而後從摩洛哥王師的宮廷醫師中，撇開名醫，親自挑選兩名普通醫師，並且和醫師一起重新定制了公主的治療計畫。
在觀察到公主病情已經有好轉的徵兆時，她開始以自己的方式，展開反擊。
她先讓公主繼續假裝彌留，利用向神父做臨終告解的機會，用「遺言」和「臨終」前的舉動，改善形象，挽救她在王室中的風評和口碑。
在公主病癒期間，溫妮也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嚴格把控醫食，將針對公主的數次陷害成功阻擋化解。
在溫妮的的指導下，公主也開始學習當地的語言和文化，一步步去討好王室長輩。
這樣的溫情牌奏效了。
公主逐漸病癒，也終於贏得了丈夫的接受和王室的認可。
而整個過程，溫妮一直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只以送嫁女侍臣的名義，陪伴在公主身邊，指導著她一路度過難關。
溫妮已經用自己的方式，以她個人的手腕和智慧，成功的完成了使命。
在這個時間點上，裴步羅夫人也不想再節外生枝，再去暴露溫妮的身份。
沈思半晌後，裴步羅夫人做了決定：「先瞞住消息。」
左右距離溫妮返回巴黎，不過數日。
等她歸來，再隨意找一個藉口，讓她「避過」海難就可以了。
* * *
馬車外，水聲潺潺。
連日的趕路，也並沒有影響溫妮的心情。她掀開一點車簾，打量窗外美景：
「這是羅納河嗎？」
「是的，夫人。」馬車夫回答她，「再有五日的行程，我們就會抵達巴黎了，夫人。」
「嗯。」
溫妮眼角眉梢都帶著輕柔的笑意。
她知道，現在，在同一時間，在羅納河畔，有一個寂寞的畫家，正在提筆，記錄下和她現在看到的同一片星夜，為後世留下又一副傳世經典。①
這是一個怎樣的時代？她又在這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在感慨的思緒飛揚中，一種時光洗練後的沉凝喜悅，擊中了溫妮。
一瞬間，她穿越了千山萬水、重重時光，來到這個世界，經歷的種種，都再次鮮活起來。
而這些所有的經歷，都在和他共度的時光面前，黯然失色。
「五天……」溫妮喃喃自語。
她也猜測過，魅影對她這次的離去，可能的理解和反應。
無非就是兩種：
如果他一定要把她找回去，那他應該可以看穿裴步羅夫人的佈置，順著她的行蹤，一直追過來。
但，他沒有。
「裴步羅夫人安排的，我明面上的行程中，我也將會在開春後返回巴黎，對嗎？」溫妮下意識地低喃，向車外和馬車夫一起趕車的心腹侍從，再次確認。
「是的，夫人。」對方肯定地回答。
溫妮輕笑著，放下了車簾。
這意味著，魅影是選擇了第二種——尊重。
如果你愛一個人，就讓她走。
她以為，她還需要花一些心思，才能讓魅影學會這一點的。
現在看來，她的愛人並不需要她多做什麼，就已經自己學會了收起尖刺，寧願自己忍痛，也不想傷害她一星半點。
所以，魅影是什麼人，他扮演過什麼樣的角色，他想要如何將她的生活納入他的掌控……都不重要。
他不會傷害她。
他也不允許他的愛，會傷害到她。
那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而他們即將重逢。
還有比這更激動人心的事情嗎？
溫妮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她想像著，當他們再重逢時，魅影會有的反應，他們將會擁有的、一切甜蜜美好都會發生的未來。
駛向巴黎的馬車，持續隱藏行跡地在鄉間趕路。
沒有任何人意識到，車上的某名乘客可能已經「遭遇海難」的消息，正在如何深刻地衝擊著另一個期待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注：①指梵古的《羅納河上的星夜》。
第35章 燈火闌珊
馬車在一個寒冷的午夜抵達莊園。
羅拉立刻抱著厚厚的披風迎上來, 淚眼汪汪地一路噓寒問暖, 把溫妮迎進去。
溫妮也這才得知, 自己失聯的消息都快要瞞不住了。
她離開巴黎前往大洋彼岸的消息，雖然很突兀，但也暗合了她貫來我行我素的做派。大家只是暗笑她兩句, 這次躲清閒居然躲這麼遠。
幾個關心的好友, 都知道她會在開春返回巴黎。
梅麗莎是在第一時間, 就將她和船難聯繫起來。她一邊在自己打探，一邊已經數次來信催問瑪德琳夫人, 想確認她的安全。
「……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回復，只能先按照裴步羅夫人的指示，向她指定的幾位回復, 目前並不確定您是否在船上。」
瑪德琳夫人交代著一些來龍去脈, 將來函詢問的名單和回復名單，交給溫妮。
溫妮一邊看, 一邊點點頭。
裴步羅夫人圈出來回復的這些人，是一定會對她的去向尋根問底的。裴步羅夫人想瞞也瞞不了多久。
而這樣既不挑明又不緊不慢的回復，已經是在向他們暗示她的去向另有玄機。
應該已經有一些人回過神來了。而即使沒有讀出暗示, 這樣的回復多少也能安撫住他們一段時間，拖到她回來。
溫妮略略放心。
回復名單上當然不會有魅影。
而溫妮再詢問後, 非常意外魅影竟然沒有派人來打探過她的消息。
「我們需要即刻一一回函告知, 您已經平安歸來的消息嗎？」瑪德琳夫人又問。
「不用。」溫妮擺擺手, 一邊上樓去換洗，「明晚我會去出席裴步羅夫人的沙龍, 還要看看她還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
她吩咐瑪德琳夫人去備車，心裡暗暗有些著急，想要先去看看魅影的情況。
但一進自己臥室，一本劇本，正擺在她妝鏡臺的中央。
溫妮腳步一頓，整個人都柔和下來。
她走過去，拾起。封面上的劇名是——
《歌劇魅影》。
溫妮翻開第一頁，魅影的字跡刻在扉頁上：
「沒有你，我無法活下去。
「如果，我還有最後一次機會，打動你。讓你重新審視我，愛上我。
「如果，你依然覺得我值得你愛……
「回到我身邊，溫妮。求你。」
溫妮低笑起來。
這是一本魅影的剖白。
是他講述的，他理解中的，他們相遇之後的每一刻時光……
溫妮緩緩坐下，一頁頁翻過。從他的靈魂中，將他們的相愛之路，重走一遍。
她是如何闖入他的世界、撕開他的偽裝、將他的靈魂也佔領吞沒。
她的嘴角微笑，就是他一切歡愉的源泉；而她的一個挑眉，都讓他恨不得要把全世界的阻礙移平，把一切珍奇擺在她面前，只要能讓她重展笑顏。
愛情的炙熱，煎熬著他可憐的靈魂。而她在最後，卻識破了他的手段和控制。
她選擇了離開，被他及時攔住——
「你想要囚禁我嗎？」劇本中，她質問。
而他……是真的想。
溫妮抵著下頜，笑著搖頭，翻過這一頁。
下一頁，他幾乎是鮮血淋漓的告白，展開：
我不能失去你，溫妮。
我也不需要你出於自己的自由意志，來選擇愛我。
如果能把你囚禁起來，讓你永遠呆在我身邊，那對我而言，也就已經足夠了。
但……我知道，你不會喜歡。
最豔麗的花朵也最嬌嫩，最清澈的明眸也最容易黯然。
我用盡一切，阻止任何風雨接近你。竭盡我所能的方式，呵護你的嫋娜芬芳。
而如果是因為我自己，我自以為是的愛慕，而讓你有絲毫折損……
如果是那樣，我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我只能哀求你，不要對我下死刑。
你可以離開，而我只能在這裡，溫妮。
我只能在這裡，祈求，在離開的日子裡，你還能記得你的魅影。
當你想到我，還能有一絲憐憫。
也還能想起，你曾經也迷戀過我的無悔深情。
你會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也記得我最後終於像你想要的那樣，學會了放手。
你想要我是什麼樣，我就去學著變成什麼樣。
只求，你會因為這一點憐憫和眷戀，會想再回到……我身邊。
「我只能，在這裡。」劇本中，他追下樓梯，卻只能對著她的背影。
她幾乎要回頭，但最終還是離開。
他一個人，踉蹌的返回黑暗中的閣樓，拾起那本未完的劇本，就像抓緊了他最後唯一的希望。
他提起筆，在扉頁上寫下那行字。
然後等待她歸來，給出故事最後的結局。
溫妮合上劇本，閉上已經潤濕的雙眼。
她恨不得立刻出現在他身邊！用她的溫度，侵染他，溫暖他。
而一想到她可能已經死於冰冷的海水的消息，或許嚇到他了……
溫妮站起來，沖下樓。馬車一準備好，她立刻趕往冷翠海。
但這裡，已經是一片冷寂。
古堡人去樓空。
忽然間，厚重的石牆，都變成了灰敗斑駁；滿庭的月光流水，都成了慘澹淒切。
她終於體會到，他曾經體會到的：即使諸事順遂，但如果愛人不在，色彩斑斕都只瞬間成為黑白；如果愛人不在，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他會在哪裡？
第一次，溫妮開始恨自己燒了那份資料，恨自己對他此時的去向一無所知。
羅拉也看到她的神色，上前來安慰道：「沒有關係的，小姐。等您平安返回的消息一傳開……」
溫妮搖頭。
她手裡抓著等著她給出回復的劇本，緊貼在自己胸口上。
她已經一刻也不想再讓他等待了。
她自己，也一刻也不能再忍耐他們這樣的分別了。
閉閉眼，溫妮想到還有一個地方，她可以找到他。
她立刻轉身：
「去巴黎歌劇院。」
第36章 大結局
巴黎歌劇院, 紛華落幕, 靡麗晚歇。
溫妮邁下馬車, 一個人進去。
5號包廂。
一切開始的地方。
她找到曾經的機關入口，打開。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全新的地道。
盤旋的向下階梯, 引著她深入他的地下世界。
甬道盡頭, 已經傳來變換的迷離光芒。
前面, 曾經是一座鏡迷宮。但在她遇險、鏡迷宮也被摧毀後，她就再沒有來過了。
溫妮以為魅影又重建了它。
但, 轉過通道，呈現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座光彩紛繁、美輪美奐的水晶宮。
晶瑩的紫水晶叢, 濃淡漸變的層列在四周, 包裹著中央，一片璀璨澆築的深藍星海。
高聳的燭臺, 間列在水晶從中。每根燭臺上，數百根燭火明豔閃動的輝映，將整個空間, 都籠在柔光下。
在星海盡頭，立著一座高臺。它周圍, 片片蓮花瓣形狀的水晶台, 簇擁成一道向上的臺階。
溫妮穿過星海, 走向那高臺。
她腳下，星海中的星光點點, 在她踏上時紛紛散開，浮起。凝落在她身前，鋪成一條星光鋪就的通道。
溫妮穿行在飛舞的光芒中，沉迷在這一片如夢如幻的仙境裡。
她順著蓮花臺階，拾階而上。
頂層，中央的祭臺上，捧著一襲華美的禮服。
那是曾經她參加宮宴時，魅影送她的。
那一夜，她讓他帶她離開舞會、帶她進入他的地下王國。
「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溫妮低喃。
這是他們定情的一夜，彼此的誓言。
她走過去。
壓在禮服上的，是一襲潔白的頭紗，和一雙璀璨華麗、如同將漫天星辰摘下點綴成的……
婚鞋。
她見過這雙婚鞋，在它還只是一張設計圖紙的時候。
溫妮拂過白紗和婚鞋。
這是，他準備的，一場如同置身萬千星辰中的婚禮。
溫妮幾近落淚。
忽然，周圍的星辰美景，瞬間化為一片幽冥地獄。
和他的腳步一同響起的，還有他悲痛憤怒的聲音：
「從我愛人的聖壇上滾下來！」
溫妮回頭，看到他大步走上臺階。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上衣，沒有戴面具。怒不可遏的神色下，是瀕臨破碎的悲慟欲絕。
溫妮站起來，走向他，解下斗篷的兜帽：
「這是你為我……我們的婚禮，準備的聖壇？」
他幾乎是踉蹌地要跌倒，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卻只能頓在原地，直直地看過來：「溫妮……」
溫妮快步越過最後的臺階，抱住她的愛人。
他的手顫抖著，死死的掐住她的腰後，頭埋抵在她的腰間。
他們半跪著相擁。
良久。
溫妮捧起他的臉，不停親吻他顫抖的嘴唇，吻幹他眼角的濕潤。
「來為你的新娘，帶上頭紗嗎？」她輕柔地道。
然後，她引著他，走上臺階。
他只盯著她的背影，默默地跟隨著。
在祭台前，溫妮終於放開手，拾起頭紗……
她也終於看到了，在頭紗下面，是他的銀色面具，和……
一把匕首。
溫妮的手頓住，笑容凝固成淚光。
他以為她死了。
所以，他為他們準備的婚禮……
也是他為自己準備的葬禮。
身後，魅影微冷的體溫，抱過來，吻在她頸側。顫抖地聲音，低聲道：「我以為你……我以為……」
他無法說出完整的話。
而溫妮的眼神，也無法從那把匕首上移開。
魅影的吻，開始抵上來，纏綿的遊走。他的手收攏，緊密的撫摸，確認著自己失而復得的愛人。
「你贏了。」溫妮聲音微啞的說。
她終於把視線，從刺痛自己的匕首上移開。轉過身，注視著魅影。
「不再有任何遊戲，不再有任何徘徊，我是你的。」她任他的手，在她身上撫弄，只捧起他的臉。
「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個心甘情願的囚徒。
「我不會去裴步羅夫人的宴會。就讓她告訴所有人，我已經死於海難。」
她凝視進他的眼底，無限深情幽婉地，對他傾訴，宣誓臣服：
「從現在開始，我只是你一個人的溫妮。」
魅影溫熱的眼淚，流過她的手背。
他閉閉眼，沉迷在她掌心的溫度中，片刻。
他跪下來。
全世界的星光，都在他的身邊舞動。
他將自己小指上的戒指褪下，輕柔地推進她的無名指根。
印上輕吻。
然後，他抬頭，深深地吻上雙眼泛著淚光的，他將來的妻子。
一吻之後，他抵在她唇邊，低語：
「這裡面是毒l藥。」
「嗯？」溫妮看過去。
他握著她戴戒指的手，向她展示戒指裡面的機關。
他眼底深沉黑暗，如同一個漩渦，既觸目驚心，又讓她被深深吸引，無法移開。
「如果你要離開我，就先殺了我，溫妮。」
他的聲音帶著一點微啞，無限柔情地道：
「失去你，比死更痛。
「我的靈魂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這樣的痛苦。」
他握著她的手，奉上他的生命，並祈求她收下，作為他們愛情結合的信物。
他還在等她的答案。
他有她的餘生，而她握著他的性命。
四周幽冥的黑暗，簇擁著水晶花瓣堆砌的聖壇。
一半是天才，一半是魔鬼的魅影，將他內心所有的柔情和柔軟，傾注於她一人。
溫妮在淚光中，承受著靈魂深處，柔情滿溢的衝擊。
「如果我再離開你身邊，那就是我死的時候。
「只有死亡，才能把我們分開。」
她沙啞的說：
「我是你的，永遠是你的。」
他無法再壓抑的擁上來。
深吻。
星辰在他們周圍旋轉，無限深情將他們包圍。
從此，他們之間，彼此深愛不再有任何陰霾。
從此，相生相屬，至死不渝。
在他們身後，銀色面具壓在潔白頭紗上，倒映出放在一旁的劇本封面——
《歌劇魅影》。
而現在，它已經有了最終的結局。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專欄開了預收文《女配傾倒眾生[快穿]》，也請小天使們收藏一下多多支持了~以及，喜歡某只風格的小天使們，也可以順手收藏一下作者啊~會一直努力加油寫的~愛你們，比心~~~
《給小天使們的情書》
致我親愛的小天使們：
完本啦，終於可以上感言了。某只來和大家嘮嘮嗑啊~~~
這篇文一開始，某只只是忽然有一個想法，就隨便開了一個預收文案。當時不過是想記錄一下腦洞而已，沒想到幾天過後居然有了三個預收~！這三個預收，是這個故事得以和大家見面的原因。本來以為永遠也不知道當時那三個預收的小天使是誰了，但後來看到腦洞少女蘇親愛的留言，呐~親親，這個故事，是為你而寫的，而正好，你也喜歡。謝謝。
然後，在寫到十幾章的時候，某只自認為寫得非常不好，都有點要支撐不下去了。結果忽然收到了司空悠然和懶團團的雷。這兩個雷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某只繼續下去的動力。謝謝兩位小天使的認同，鞠躬。
再然後，就是克莉絲汀的黑化了。話說，那一章，某只寫的時候是非常滿意的，發上來前的狀態大概是「有了有了」、「這回穩了」這樣_(:3」∠)_
結果大家看了之後……評論區就炸裂了。
某只當時就震驚了！
在某只痛心疾首捫心自問反思人生怎會如此之際，在一片寫崩的置疑中，忽見一條抱怨擠不上評論席前排的留言！立刻垂死病中驚坐起，感覺人間還有真情在，「還是有小可愛覺得不錯的只是想鼓勵沒擠上位置而已」！立刻一個翻身通宵火速更了下一章！發出來後才忽然頓頓回神，等等，不對啊！話說千葉、長生親，當時搶位置，該不會是在搶開罵的位置吧……呐？_(:b」∠)_
再接下來，就是蠢作者自以為車技過人寫完走路都帶風了結果發出來被慘遭恥笑成「玩具車【Zxt說的！】」、「嬰兒車【時光回溯說的！】」【對，我已經拿小本本把你們都記下來了！！！】，以及「小學車【腦洞少女蘇說的！……呃，謝謝？？？】」的那不堪回首的一章……
果然至今回想依然悲！憤！滿！腔！
就有、那麼、差。麼！！！淚崩。
評論區的趣味，可以一直侃下去~\\(≧▽≦)/~【像是一直被大家熱（強）情（烈）討（譴）論（責）的短小啦、不夠持久之類的……orz】但再寫下去，感覺感言就比正文還長了orz
一路寫下來，想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除了上面提到的親愛的們，這裡，還要特別感謝Aliceli24對故事始終的溫柔相待，一路給了某只莫大的動力，抱抱，謝謝。
以及，親愛的君莫笑、Zxt、居老師、清笛、玩壞的白羽菌……大家從故事開始一直到結尾自始至終的支持。
謝謝腦洞少女蘇、包包、航航……大家一路的扔雷投喂。
借用一下文中的話，故事誕生于作者筆下，但要在讀者的解讀中才能延續生命。寫故事不是一個人的事情，而是作者和讀者共赴的一場舞會。完結就是一曲終了。
希望下一次開場，還能在邀請到諸位與會共舞。
謝謝各位親愛的在評論區的一路陪伴，謝謝大家投喂的地雷和營養液，謝謝每一個訂閱的讀者。
我愛你們所有。
這篇文到這裡，正文部分就結束了。接下來還會有一些放糖的番外。不習慣看番外的親們，長天就在這裡和大家道別了。
那麼，親愛的們，我們下一篇文，有緣再見了~比心~！
第37章
返回冷翠海後, 他們經歷了長長的一晚。在交纏中撫慰彼此, 身體迎合著, 確認對方的溫度。
整個過程裡，他不停親吻她的手指。
他們一次又一次的一起抵達極樂的巔峰，最終在極度的疲倦中入眠。
等到溫妮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陽光斜映在床上, 房間裡的靡靡繚繞, 尚未散盡。
溫妮低笑。如果魅影想要把她一輩子囚禁在這樣的愛欲牢籠裡，做他的禁臠, 那她完全絕對一點也不會反對。
摸著自己終於被套上了下半生的無名指，一個人在床上又悶笑了半天。
最後，她還是渾身都痛地爬起來, 隨手披上一件睡袍, 坐到桌前。提筆給裴步羅夫人寫信，想要告知她的打算。
信寫到一半, 就被人從身後按住。
對方不安分的手，已經伸進寬鬆的睡衣下。
「你剛剛為帝國完成了使命，論功行賞都還沒開始, 就要離開嗎？」魅影抵在她耳邊道。
「嗯，我說話算話……」溫妮放下筆, 合上眼, 「天堂或地獄, 你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魅影的手撩撥的地方, 越來越過分了。
而溫妮追逐著他的手，身體起伏，在他耳邊低低喘息，誘惑他進入得更深。她聽到魅影沉重的呼吸，睜開眼，看到他眼中翻滾的欲望。
她低聲輕笑起來，然後側過頭，用唇去捕捉他頸側的血脈跳動。
魅影終於箍緊她，限制住她的動作，聲音沙啞的找回早已偏離的話題：「你不需要為了我，犧牲一切……」
「嗯？」溫妮有些意外。
「去按照計畫，出席晚宴吧。」魅影一邊說著，一邊把她橫抱起來。
溫妮順從地抱住他後頸，任他擺佈。
魅影抱著她，一邊進到換衣室，聲音低沉道：「即使你離開，我還有其他方法……」
他把她輕輕放在換衣鏡前，從鏡子裡，看著她，手虛虛的撫摸過她的身軀，抵吻在她耳畔，補上幾不可聞的後半句：「……控制你。」
他拉開她的衣結，緩慢地褪去她的外袍。然後無法克制地停下來，在她的肩背上印上一串親吻。將手搭在她腰上，欣賞鏡中美景。
溫妮有些無法忍受地閉上眼，手放在他手背上，低聲喚他，帶著一點哀求的意味：「艾瑞克……」
魅影的手收緊，耳側的呼吸停了一瞬。然後，才取過掛在一旁的，他親自為溫妮出席沙龍，挑選出來的衣服。
從貼身的衣物開始。
他一邊和溫妮嬉戲著，逗弄她私密的地方。然後，在溫妮已經無法承受的哀求時，才遲遲地將衣服覆上。
他的唇撫弄過，手不停揉抵，不停地用甜蜜折磨著只能撐住鏡子，閉著眼，喘息著，紅著眼角，傾吐哀訴的溫妮。
當最後，他為溫妮披上斗篷，她已經只能靠在他懷裡，頭埋在他頸間，呼吸都帶上了啜泣的尾音。
這時，敲門聲響起。
馬車已經備好，羅拉前來詢問女主人是否需要出行。
「你該走了。」魅影低聲說。一把抱起根本站不穩的溫妮，將她抱到馬車上。
而溫妮環著他的手，根本沒有放開的意思。
魅影牽著她的手，輕輕拿下來，抵在唇間：「想著我，溫妮，想著你回來以後，我們將……」他為她撥開微微汗濕的額發，抵在她耳邊，低語數句。
溫妮的雙腮更紅，眼中微光盈盈，只軟軟地看著他。
魅影最後吻在她手背上，滿意的離開車廂，對守在一邊的羅拉道：「照顧好你的女主人。」
羅拉應是，剛剛回過禮。
車廂裡探出一隻手，用力拉過。魅影順著她的力道剛轉身，對方已經呼吸炙熱地吻上來。
魅影伸手接著她，低笑著接受她送上的熱情款待。
末了，溫妮狠狠地咬他嘴唇一口，鬆開，帶著喘息未定的尾聲，在他耳邊恨恨道：「這就是你能想出的好計策？」
「嗯？」魅影環著她的腰。
溫妮話音裡藏不住地咬牙切齒：「先讓我熱火焚身，然後把我推到聚集了巴黎全部鑽石單身漢的男人堆裡面？這還真是有『創意』！」
說完，他被一把推開。
在反應過來，溫妮最後話裡的意思後，他驚呆片刻，惱怒皺眉，對著駛離的馬車，瞪視。
然後悶笑搖頭。
他一人返回到兩人的臥室，坐到桌前。將溫妮未寫完的信件扔掉，然後打開抽屜，拿出那本劇本，翻到最後的空白頁。
卻發現，溫妮已經為它續好了結局——
「最炙熱的愛情也最容易刺傷，但她知道自己擁有了什麼。她返回他的古堡、他們的愛巢，再沒有任何遲疑。
「如果世界上最豔麗的紅玫瑰，需要胸膛中的血來澆灌。那她就是為了他的愛情，渴望著用心臟擁抱長刺的夜鶯。」
魅影歎息著，輕觸她的字跡。
他以為他已經受夠世間的醜惡和鄙夷，只想在黑暗中了此殘生。她卻讓他重新燃起對美好愛情的渴望。
但即使在他最狂野的幻想中，也無法想像一個像她一樣的人，會真正地被他深深吸引。
他甚至還笨拙的試圖抵抗。
但他從來沒有辦法拒絕她的靠近。
每當午夜夢回，他最深的恐懼，是她會對他失望。
但他只能接受這樣的恐懼，渴望地擁抱她和她帶來的一切。
有時候，他回過頭去想。如果不是她的出現，如果不是她愛情的救贖，他又會怎樣？
……大概只是一個躲在地下的怪物。在偏激和憤怒中，玩弄著歌劇院的男男女女們，嘲笑著他們也嘲笑著自己的，等待死亡來終結他。
魅影微微搖頭，合上劇本，將它送進抽屜。
她改變了他的一生。
月光傾瀉房間。
女主人離開後的臥室，冷清寂寞。但他知道，當她再返回，這裡又會變成怎樣一片溫暖甜膩的快樂仙境。
「溫妮……」他看著窗外，低喃她的名字。
她站在光中，向他伸手，於是他的世界看起來也充滿光明。
但若她轉身離去，他瞬間就會打回原形。在黑暗中蜷縮，再沒有任何希望。
她是他世界的基石。
僕人敲門而入，送來最新的消息——
剛剛，在裴步羅夫人的宴會上，溫妮公佈了自己的婚訊，並且宣佈經過「海難」一事的驚嚇後，她決定將和丈夫一起隱居。
「……我固執的溫妮。」魅影手指抵著額間，低語。
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歸來。
而魅影想向她表白心跡都沒有機會，對方已經直沖過來，用吻封堵他：「你又贏了。」
溫妮幾乎是把自己扔進他懷裡，魅影連忙抱住她。
僕人在一邊竊笑，然後被瑪德琳夫人都攆走。
「來懲罰你離開牢籠的禁臠吧……」溫妮已經不管不顧地喘息著，摸到他的衣扣。
魅影好笑地配合她動作。
……結果得到溫妮在他肩上一個輕咬。
「嘶……」魅影連忙安撫著懷裡已經惱羞成怒的愛人，拯救了自己的肩頭肉，把溫妮橫抱起來。
他抱她上樓，讓身軀炙熱蒸騰，溫暖了他們的臥室。
她是如此美豔性感，誘惑的女神，躺在他身下。
她毫不掩飾的欲求，歡迎他的觸碰，蠱惑著他深入，煽動他的貪婪。
而她舒展著自己，包容他的全部。
她是他的整個世界。
而她卻還不知死活的抵上來低語，渴求他：
「懲罰我吧，主人。」
他在無法忍耐地進入她。而她早已經準備好，渴望著迎接他的入侵。
又是一夜纏綿。最後，溫妮已經只能跪趴著，被他的雙臂攬著，承受他一次又一次的給予。
……
最終，這樣的遊戲，成為了他們之間的保留節目。
每當溫妮需要離開城堡，出席重要的私人晚宴或王室慶典，他總會為她親自挑選衣物。
挑逗她，為她一件件穿上。
等她回來之後，又脫下，和她一場盡情貪歡，作為她離開他的「懲罰」。
而溫妮敢說，魅影絕對是沉迷在這個遊戲中——當她又收到王室的敕封，要去出席儀式，魅影的嘴角勾得簡直藏都藏不住。
……她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準備的那些情趣內衣。
「說真的，我不介意你每個月都離開兩三次，嗯，四五次也可以。」魅影抱著她，呼吸已經帶上了熱度。
溫妮笑著側過頭，討了一個深吻後，她也眼含淺笑，微微喘息道：「讓我看看，『主人』這次為我準備了什麼？」
她帶著一點勾人的低低尾音，說出那兩個字。
魅影簡直無法離開地又吻上她，才戀戀不捨地去準備衣物。
溫妮低笑著，把桌面上要回復的信箋處理完。
這次，國王又賜予她聖米迦勒勳章，以表彰她在歌劇藝術上的傑出貢獻——
自宣佈隱居後，閒暇時，溫妮就把自己曾經教導克莉絲汀時寫下的手劄，整理成冊。也順手就讓克莉絲汀為她去推廣著作，就當是她培養她一場的回報了。
沒想到克莉絲汀在這件事上，簡直是不予餘力。
她大概也是被嚇壞了。
但其實溫妮也根本沒有打算拿她怎麼樣。
她確實是悉心培養她一場，知道她只是把歌劇，當成進入上流社會的途徑後，也只是有些遺憾。
有天賦也不一定就要投身其中。
人各有志，她也不勉強什麼。
當然，失去她的助力，克莉絲汀能走到哪一步，也就看她自己了。
就目前而言，她們之間也差得太遠了。
查理曼國王毫不掩飾自己對藝術的喜好，他對她的推崇也一直延續著。
在她宣佈隱居後，國王找到了一個能和她交流藝術見解的新方式，就是不斷給她加封。再趁著她來受封的時候，留她在宮廷裡一段時間。
而在克莉絲汀的運作下，她手劄的價值，很快得到藝術界廣泛的認同，成為公認的聲樂領域奠基之作。她的手稿也成為大家競相收藏的珍品。
而國王也幾乎是立刻地就再次給她授勳了。
「……溫妮。」魅影已經歸來，擾亂了她的思緒。
「等我——」溫妮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他一把抱起。
還沒有回復完的信箋亂了一地。
「讓我為我即將逃走的籠中鳥，戴上她的金腳鏈，她才不會忘了要回家。」魅影一邊走，一邊低聲道。
他的聲音，透過胸膛的震動傳來。
溫妮幾乎就要沉溺在他磁性沙啞的尾調中。
推開換衣室，他為她準備的貼身衣物，掛在鏡前。
紅色的繫繩，勾勒著誘惑的曲線。
一想到，他親手製作的衣物，緊緊纏住她的身體，就像他的手和唇，緊緊的撫摸封鎖……
溫妮簡直要為他瘋狂。
——他們之間，也不僅僅是魅影一個人，在喜歡這樣的遊戲就是了。
溫妮艱難地將視線，從衣服上移開眼睛，輕輕摩挲他的臉側：「來裝點你已經俘獲的獵物吧，艾瑞克。」
魅影用他的動作，回應著她熱情的邀請。
又是一場纏綿的開端。
夜，還很長。
第38章
溫妮還在貪戀被窩的溫度時, 被魅影抱過來細密的親吻給吵醒了。
她輕輕哼哼兩句, 往遠離對方的方向縮了縮。
「溫妮……」魅影壓低聲音喚她幾次。
見溫妮還是不理他, 於是轉而抱怨道：
「你現在都不理我，也不會唱歌給我聽，也不對我說好聽的情話了。」
通常他這樣做的時候, 溫妮會用一連串的吻和情話, 去安撫自己不滿的愛人。但現在, 她只想懶床。
「你也不會彈曲子給我聽了，抱過來的時候, 手指也不會顫抖了。」
溫妮拉拉被子，把透風的縫隙都堵上，聲音慵懶地說：
「歡迎來到婚後生活。
「這就是現實, 你就認命吧, 魅影先生。」
魅影在她身後繼續不滿意的嘟噥，溫妮只當他是催眠的背景音, 接著睡。
等到了中午，她醒來，又賴了好久的床, 才隨便披著外袍，下樓去找吃的。
一下樓, 客廳裡, 已然擺滿各色鮮花。
魅影站在餐桌前, 精心裝飾得衣冠整齊，手裡拿著一隻紅玫瑰。
溫妮好笑地走過去。
魅影接著獻花的機會, 討了一個吻。然後微微俯身，拉開餐桌座椅，護送她入席。
溫妮面前，是一盤烤鹿肉。切片的鹿肉和野菜搭配，色彩十分誘人。擺盤也極其精緻考究，簡直像一碟盛在盤中的藝術品一般。
「我親手做的。」
魅影從身後討好地抱過來。
溫妮其實沒有什麼胃口。但還是很給他面子地吃了一小口，隨即按捺住要皺起的眉頭，勉強咽下去。
然後，她懶洋洋地拿過調味碟，取了一片檸檬，往上面擠檸檬汁。
魅影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根據她的胃口，精心準備的大餐，居然被人嫌棄了。
他低低歎氣，有點無奈地湊過來，在她耳邊說：「溫妮，你是不是不高興？」
「沒有。」
溫妮一邊隨意地說，一邊擠上第二片檸檬。
魅影又頓了頓，繼續纏上來：「那，你對我笑一下。」
溫妮這會兒胃不舒服，一想到還都是因為他弄得不舒服，才不會給他好臉色。
「你拿好看不好吃的東西來唬弄我，還想要我對你強顏歡笑？婚後生活也不是這樣過的，魅影先生。」
她一邊懶散地說，一邊把碟子裡剩下的檸檬片都用光了，才開始動叉子。
魅影還是不屈不撓地，把聲音又降低一點，帶上了一點溫妮最喜歡的微沙：「不論我做了什麼，惹你不開心，原諒我……我不是有心的。」
溫熱的呼吸噴在她肌膚上，溫妮從耳畔到頸側，都泛上一陣酥麻。
……他就知道用這樣哄騙的示弱來拿捏她。
而這一次，溫妮不打算讓他得逞。
她橫他一眼：「你就是有心的。」
等魅影再開口反駁時，她立刻叉起一塊肉，塞到他嘴裡。
魅影眉頭都快被酸成一團了。
而溫妮不緊不慢地吃過午飯，又回去睡覺。
這一次，她是被口琴聲吵醒的。
再抬頭看窗外，已經是滿眼星月了。
她輕笑，順著聲音下樓。
魅影坐在地毯上，斜靠著壁爐，吹著口琴。看到她下來，他停下，口琴放在一邊，伸出手：
「到我身邊來，我的愛。」
這是一個溫妮絕對沒有辦法抵抗的畫面。
她投入他溫暖的環抱。然後背靠著他，坐在他腿間。
身後的人，是真的有點低落了。
他把頭輕放在她肩上，休息片刻。
才振作起來，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用檸檬碎屑和白巧克力裝飾的起司蛋糕，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
和中午那份檸檬肉差不多的酸度，完全照顧了她現在的胃口。
溫妮終於舒展了眉眼，享受的勾起嘴角。
魅影發出滿足的喟歎，抱著終於能討到她歡心的愛人，輕吻。
溫妮知道自己在任性，也知道他在包容。
「謝謝。」
她微微偏頭，和他耳鬢廝磨片刻。
然後握住他餵食的手，轉過去，喂給他。
魅影眉頭一皺。
到底張開嘴，接受這一口他並不喜歡的食物，勉強咽了下去，不高興道：「酸。」
溫妮低低笑著，吻上去。
檸檬酸澀的餘味，在兩人唇間，最後只剩清香。
溫妮低喘著問他：
「還酸嗎？」
「甜的。」魅影壓著急促的呼吸回道。
一塊蛋糕，被兩人緩慢分食。
溫度開始上升，魅影的手開始探尋。
但……
「不行。」溫妮按住他。
對方動作頓住，挑眉，有些意外：「……不行？」
「嗯。」
溫妮低笑一聲，然後拉著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燃燒的壁爐，無比溫柔的為她披上一層暖色柔光。
魅影遲鈍的反應過來，愣住，然後……
冷下臉。
他有點不甘心的想說什麼，但又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嫌棄地看著溫妮的小腹。
溫妮確認了一下，他是在嫌棄。
「你要當爸爸了……」她捧過他的臉，描畫他的眉眼，「怎麼不高興？」
魅影眉頭緊皺。他很是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按捺地道：「……一個即將折磨你十個月，出生還會繼續打擾我們的東西——」
「——東西？」溫妮挑眉，目光不善地看過去。
魅影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傢伙。一個又吵又黏人又佔用我們時間，以後還要我們去為他收拾爛攤子的傢伙……」
在溫妮越來越沉的臉色下，魅影知情識趣的閉嘴了。馬上又用他沙啞地聲音，湊過來討饒：
「溫妮……」
溫妮面色不渝地看了他一小會兒，隨即，想到什麼，意味深長的一挑眉：
「你怎麼知道是『他』？如果是個女兒呢？」
魅影整個人一怔。
然後，他仿佛被這個想法迷住了。
「女兒？一個……小時候的你？」
他立刻著迷的看著她的小腹，手掌輕輕的覆過去，卻不敢用一點力。
「這裡面，是我的女兒？」
他俯下身，在她還看不出什麼動靜的小腹上，印上一個又一個輕吻：
「那，我會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我要把星辰月亮都堆在她腳下。沒有人能配得上她，沒有人……」
溫妮好笑地看著他，對著尚未出世的女兒，小心翼翼，喁喁低語地承諾。一路從小嬰兒說到她出嫁的時候。
然後他的滿腔喜悅，頓時轉變成擔憂。
又變成對未來女婿的痛恨。
「你啊……」溫妮又把他拉起來，「要是一個兒子呢？」
「兒子？」他又有點頓頓地，反應了一會兒，「你說，也可能是兒子？」
立刻地，他臉色又難看起來。
隨即整個人就陷入腦海的天人交戰，一副愁苦交加的模樣。
溫妮乾脆不理他了，自己在他懷裡找了一個舒服的地方，蜷縮著閉上眼。
等魅影終於從自己的思緒裡掙脫出來，溫妮已經在他臂彎裡，陷入了沉睡。
她臉側的弧線，溫柔了歲月時光。
她是如此嬌柔美麗的，在他懷裡停駐。
她即將帶給他一個孩子。
初為人父的喜悅，遲鈍的湧上，淹沒他。
魅影完全不知所措，只能凝視著自己熟睡的妻子，任眼角濕潤湧上。
最後，他輕柔地抱她上床，伏在她床邊。
整晚，他像守護著最易碎的珍寶一樣，守護著她，不能移開視線。
直到清晨，她醒來，第一眼，就看進他眼裡。
他俯過去，將一個吻印在她細碎的額發間，低低承諾：
「我愛你，溫妮。我會照顧好你們的，我發誓。」
溫妮伸出手，抱著他，吻在他的唇角，吻在他滾燙炙熱的靈魂中：
「我知道。我知道。」
她安撫著他的無措，輕聲傾訴：
「我愛你，艾瑞克。」
她低笑著，用她裝著全世界的眼睛，溫柔地看著他：
「歡迎來到婚後生活，魅影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到這裡，就徹底結束了。新文《女配傾倒眾生[快穿]》會在這兩天，選個良辰吉時開文~~麼麼我親愛的小天使們，謝謝你們的一路陪伴，鞠躬。那麼，我們下一篇文有緣再聚了~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