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9-3-31 03:18
《(綜漫)世界重置中》作者：蕭暖陽【完結】
文案：
那一天，澤田彌終於想起了她身為穿越者的記憶。
然後她就被自己身上插滿的flag驚呆了。
義大利最大彭格列家族的門外顧問，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時之政府的審神者，千年前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傳人，以及，另外一個世界的神。
這也就算了，然而她還有了一、二、三……N個哥哥。
大哥是個人形天災，頭上頂著一把搖搖欲墜的達摩利斯之劍分分鐘就能核平東京。
二哥是義大利最大家族的繼承人。
三哥一個手滑曾經玩壞過世界。
還有一個性格魔改遠在平安京不知道該怎麼排輩分的雅樂之神。
…………
明明在有一個頂著男主角光環的親哥的情況下，就是混吃等死都能安然度過的簡單人生硬是在她失憶時亂開支線之下一路朝著深淵難度飛奔而去。
澤田彌:「……我能向老天爺申請讀檔重來嗎？」
天:「不行*^_^*」
勇敢的少女啊，世界等著你去拯救，快點召集氏族、點齊式神、帶上刀劍，去創造那在無數個世界交疊中只有幾千兆分之一幾率的，奇跡。
澤田彌:你仿佛是在逗我？
本文又名＃每天都在撿哥哥＃，＃我的哥哥最強不服來戰＃，＃親友團那麼叼我為什麼還沒有統治世界？＃，＃哦，不需要統治世界我已經成為另外一個世界的神了＃，＃三哥你的夢想被我完成了是不是棒棒噠＃
內容標籤： 網王 火影 家教 少年漫
搜索關鍵字：主角：澤田彌 ┃ 配角：澤田綱吉，周防尊，白蘭傑索，安倍晴明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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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19-3-31 03:20
第1章 大哥
這是一個與往常沒多大區別的平凡的一天。
天氣晴朗，陽光明媚。
「真是個好天氣呢，對吧，KING？」
淺金髮色的少年伸了個懶腰，下了好幾天雨終於放晴了，他的心情很好。此時他們正走在鎮目町的中央大街上，跟以前的每一天一樣，跟著他們的王懶洋洋地走在路上。黑壓壓的一大群人，壯觀的不良少年出行的景觀讓路過的行人都慌忙不迭地繞道走。而淺金髮色的少年，十束多多良此時的對話物件，走在這群人最前面的紅發青年懶洋洋地「啪」地一聲拈開打火機，隨手點了一支煙，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算是對他剛剛那句話的回應。
十束少年並未被他這堪稱冷淡地回答打擊到，繼續興致勃勃地說「好長時間沒往這邊走了，感覺街上多了很多新的東西啊，例如……」
例如那只直直地向他們跑過來然後一個飛撲準確地抱住了他們的王的大腿的銀髮蘿莉……勇氣可嘉。
空氣中出現了一瞬間的安靜，吠舞羅的所有人無論是打電話的、聊天的、低頭看路的動作齊齊一頓，原本播放流暢的畫面突然卡屏了一般。過了好幾秒，終於由茫然的八田美咲少年第一個出聲。
「怎……怎麼回事？」
「額……」草薙出雲彎下腰，低頭看了看，「膽子很大的……小朋友呢。」
然後可靠的店長大人就發現其實小朋友的膽子並不大，她緊靠著尊的稚嫩肩膀甚至是在微微顫抖的。雖然大部分的小孩子在尊面前被嚇得瑟瑟發抖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從她死死抱住尊的腿不鬆開的動作來看，她的恐懼的來源並非如此，甚至恰恰相反，從她身體的傾向和將臉埋在尊大腿旁的姿勢可以看出，她對於她面前抱住的這個男人表現出的情緒是依賴性的。
草薙出雲有些意外，他蹲下身盡可能小心地靠近這個似乎剛剛受到了極大驚嚇的孩子，而另一邊，一向自來熟的十束多多良不等他開口就已經湊了上去，「怎麼了小妹妹？你是住在這附近的嗎，以前好像沒有見過你喲？」
你會把她嚇到……草薙出雲頭疼地扶額，然後就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微微一動。保持著雙手抱緊尊的腿的姿勢，嬌小的銀髮蘿莉抬起了頭，過大的身高差讓她在看向面前的人時頭顱整個仰起，銀色的長卷髮流瀑般劃過肩膀順著背脊散下，五官精緻可愛得像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孩仰頭對上周防尊面無表情的臉，癟了癟唇，軟軟糯糯帶著一絲委屈的聲線響起，「歐尼醬。」
「……誒？？？！！！」這是受到驚嚇的吠舞羅眾人。
「咦？是KING你的妹妹嗎？難怪長得這麼可愛呢！」這是非常開心的十束多多良少年。
不，她長得可愛跟尊之間並沒有任何直接的邏輯關係……雖然如果尊真的有妹妹的話應該也是很可愛的。思想一秒跑偏的草薙在腦內腦補出一個面無表情的紅發蘿莉之後，又迅速地反應過來現在好像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然而那邊自來熟屬性滿點的十束多多良已經迅速地接受了這個設定並跟陌生銀髮蘿莉愉快地聊了起來。
「你是尊的妹妹嗎？以前沒有見過啊。」
抬頭跟周防尊對視了幾秒之後，銀髮蘿莉偏了偏頭，目光終於落到這個持之不懈地和她搭話的陌生人身上。
抬眸對上她的眼睛，十束多多良微微一怔。那是一雙非常美的眼睛，有著如同地中海沿岸的燦爛陽光下盛放的紫羅蘭花一樣美的瞳色。然而，這樣似乎盛滿了陽光與花朵一樣的眼眸，瞳孔深處卻似乎帶了一抹萬物皆不入眼的空茫。
金髮少年回過神，朝她友好一笑，「你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呢？」
淺紫色的眼眸倒映出少年溫和的笑容，纖長的羽睫微微一掀，銀髮小女孩輕輕開口，「逛街，走散……」
「啊，是跟家裡人走散了啊。」
銀髮蘿莉點了點頭，然後抱緊周防尊的腿又往他那邊靠了靠，「哥哥。」
「是跟哥哥一起逛街，然後不小心走散了嗎？」
小女孩再次點頭。
「那走吧，」金髮少年笑容溫和地伸出手，「我們帶你去找你哥哥。」
銀髮小女孩不解地看著他，歪了歪頭，然後偏過臉，小動物一樣在周防尊的腿上蹭了蹭，不說話了。
「誒，她好像不想放開KING的樣子呢。」
上下打量了小女孩很久，得到了足夠的資訊的草薙出雲站起身，「我還以為你真的接受了她是尊的妹妹這個設定。」
「怎麼可能，我當然知道KING沒有妹妹啊。」十束多多良笑嘻嘻地蹲在原地抬頭看，「怎麼辦，KING？她不願意放開你誒，要不然我們把她抱回HOMRA吧？」
莫名其妙被突然冒出來的小動物抱住了腿的男人站在原地瞥了他一眼，隨手掐了煙，並沒有要動的意思。
草薙抽出支煙，摸出打火機，手指微微一頓又放了回去，「這孩子的家境不錯，走丟了的話家裡人應該挺著急的。就在原地等吧，應該會有人找過來。」
「啊，不可以抱回去嗎？」
「不可以！」
果然，沒在原地站一會兒很快就有人找了過來。穿過重重人群跑過來的棕發少年在看到抱著陌生青年的腿背對著自己的那個小小的熟悉身影時，猛地松了一口氣。
「小彌！終於找到你了……啊啊啊啊……」
「誒？小心！」
「啪。」
後面那一串「啊啊啊」顯然不是這位終於找到妹妹的兄長激動之下的感情迸發。八田美咲目瞪口呆地看著貌似是他們撿到的蘿莉的哥哥的陌生少年飛奔而來，然後在距離尊幾步遠的地方右腳一崴，整個人「啪」地一聲來了個平地摔，膝蓋直直地跪了下去，上半身倒下去恰好抱住了周防尊的另一隻腿。一眼看去，簡直就像是他特意飛奔過來求抱大腿一樣。
嘛，怎麼說呢，除去音效和中間的那一摔，他的動作跟剛剛飛撲過來的蘿莉幾乎一模一樣，連撲上紅發青年大腿的角度都沒有多大區別。
畫面有一瞬間的寂靜，覺得這一集他好像看過的八田鴉茫然地抬頭看向草薙出雲，草薙出雲手指間夾著的煙「啪」地掉在地上滾了兩滾，他轉頭去看周防尊。
好好地站在大街上莫名其妙被第二隻小動物撲過來抱住了腿的赤之王面無表情，不太爽地「嘖」了一聲。
和哥哥並排著抱住了周防尊兩條腿的銀髮蘿莉茫然地回過頭去看她似乎摔懵了的哥哥，兩隻小動物對視片刻。
「啊啊啊，對，對不起……」
終於反應過來的棕發少年飛快的鬆開手，身體迅速地往後倒的同時準備爬起來，然後一個不穩「啪」地一聲又摔了下去，這次終於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額，你沒事吧？」草薙出雲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他真的覺得這個少年……有點倒楣。
「沒……沒事，我已經習慣了……」棕發少年想捂臉，但是看了看自己剛剛按在地上的手。他默默地拍了拍手裡的灰，然後苦笑著對草薙搖了搖頭自己站了起來。
隨手掏出手帕擦乾淨手，棕發少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那個，謝謝你們剛剛照顧了我妹妹。我叫澤田綱吉，這是我妹妹澤田彌。」
「草薙出雲。」金髮青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十幾歲的男孩子，似乎是哪個學校的學生，說是少年其實都有些勉強了。衣著整齊，簡潔乾淨，棕色的短髮蓬鬆，白皙的臉頰有些發紅，不知道是剛剛跑得太急了還是因為在陌生人面前出了糗。此時他正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右手無意思地拽了拽衣角，有些局促的樣子。笑容很乖，一看就是那種無害性的小動物。草薙出雲笑了笑，還是個小孩子啊，「嘛，剛剛這個小妹妹的確是說跟哥哥逛街走丟了，沒有大人在身邊的話出門還是要小心一點啊，中央大街這邊雖然看著繁華，還是挺亂的。」
「啊……」少年有些欲言又止，但低頭看了一眼抬頭看他的澤田彌，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嗯，我以後一定會小心的！」
於是事情到這裡，基本上就可以結束了，這只是一個吠舞羅助人為樂幫小蘿莉找哥哥（雖然哥哥是自己找過來的）普通日常，只等澤田綱吉少年把自家認錯了哥哥的妹妹抱走，大家就可以愉快地完結掉這個日常，各回各家了。
然而，就是在抱走蘿莉這個最後一步上，卡住了。
「小彌？」澤田綱吉疑惑地蹲下身看著自家依然抱著那個陌生紅發青年不鬆手的妹妹，「怎麼了？我們該回家了。」
銀髮蘿莉看看他，又抬頭看看周防尊，接著又回頭看看他，然後又抬頭看看周防尊……連湊過來的十束多多良都感覺到了她的迷茫。
在來回對比了好幾次之後，銀髮小蘿莉茫然地歪了歪頭，「兩個……哥哥？」
「誒？什麼？我只有一個啊，小彌你怎麼了？頭暈了嗎？是不是剛剛被嚇到了？」澤田綱吉手忙腳亂地單膝跪地，湊過去摸銀髮蘿莉的頭。
澤田彌眨了眨眼看著他，被少年情急之下摸亂的頭髮翹起一根呆毛，她又眨了眨眼，看看他又看看周防尊，頭上的呆毛左右晃了晃。然後，像是終於想明白了一樣，銀髮蘿莉鬆開周防尊的腿向他伸開手。
澤田綱吉松了口氣，身子向前傾把她抱在懷裡，「所以剛剛是嚇到了嗎？沒事沒事，哥哥在這裡呢。」
「嗯！不怕的……」小蘿莉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似乎是終於鎮定了下來，臉上露出一個可愛的笑，「二哥！」
「嗯……嗯？」下意識地回了自家妹妹一個溫暖笑容的澤田綱吉唇角勾到一半突然一僵，「二哥？」
第2章 二哥
「二哥？」
「嗯！」銀髮蘿莉開心地點了點頭，從他懷裡蹭了出來，然後轉頭又抱上了周防尊的腿，一臉認真，「大哥！」
「……」哈欠打到一半猝不及防地又被抱住的周防尊。
「……」目瞪口呆地吠舞羅眾人。
草薙出雲無奈的抬手扶額，所以小妹妹你依然沒有放棄尊是你哥哥這個設定嗎？他以前也沒發現過尊這麼討小孩子喜歡啊，明明那些小傢伙們都是見了他就跑的。
「原來你家裡還有個大哥嗎？」現場唯一接受良好的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用手肘捅了捅沢田綱吉。
澤田綱吉一臉呆滯，「不，我們家只有我們兩個……」
「可是小妹妹似乎堅定地認為KING是他哥哥呢，難道是失散多年的親生兄妹這樣設定？」
「……不，並不存在這樣的設定……大概。」
面對抱著陌生人不撒手的自家妹妹，澤田綱吉頭疼地蹲在地上跟她擺事實講道理，「小彌，我們家真的沒有其他哥哥了。」
淺紫色的大眼睛眨了眨，澤田彌歪了歪頭，有聽沒有懂。
「你看這個大哥哥跟你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深淺都不一樣，他真的不是哥哥啊！」
澤田彌抬起頭，跟百無聊賴地站在原地的周防尊對視一秒，低頭看看自己垂到胸前的銀色長髮，又抬起頭，目光落在自家哥哥靠得極近的臉上，神色認真。
澤田綱吉被她看得一愣，然後恍然想起來自己跟小彌的發色瞳色好像也不一樣，所以這一點根本不能作為證據啊！棕發少年頓感頭疼，這個時候就特別想艾特把自己跟小彌生得完全不一樣的父母。生個孩子而已，為什麼要把設定的區別拉得那麼大啊！結果現在妹妹在大街上拉了一個人說是哥哥他都找不到理由反駁！就在澤田綱吉繼續絞盡腦汁地想解釋的時候，一隻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澤田綱吉立刻抬頭，就看到自家妹妹認真地看著自己，「一樣的。」
「哈？」
「你。」
誒？？過了好幾秒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妹妹的意思的澤田綱吉條件反射地仰頭去看周防尊，然後就對上了一雙極具壓迫感的眼睛。慵懶、冷淡、漫不經心，狂放不羈的攻擊性與將要毀滅一切的危險都壓在了淡金色的潛流之下，瞳孔中淡色的流光閃過，紅發男人懶洋洋地移開了目光。
因為突然冒出來的陌生兄妹耽誤了挺長時間，甚至一直到現還被不認識的小動物抱著腿，這個一看就知道脾氣不會有多好的青年此時周身的氣息壓抑又狂躁，但澤田綱吉卻莫名覺得，他身上那種毀滅性的危險只是一種常態，而紅發青年本人此時真正的情緒卻還算平和，淡金色的眼眸中也並沒有看到多少不耐煩。雙手插在口袋裡的表情懶散的紅發男人懶洋洋低頭看過來的樣子，就像草原上獅群首領看在它腳邊打滾玩鬧的幼崽，雖然不太感興趣，但氣量很大地給予了王者應有的寬容和容忍。
就在澤田綱吉看著他有些發愣的時候，淺金髮色的少年突然湊了過來，「咦？仔細看的話，澤田君的眼睛顏色的確跟ＫＩＮＧ有點像啊。」
「哈？」澤田綱吉有些茫然地看看他。
「眼睛啊，都是淡金色偏向棕色一點點呢。」
「額……」
草薙出雲有些頭疼地上前把他拽開，「這個時候你就不要湊上去添亂了啊。」
直到最後，澤田綱吉都沒辦法說服自家莫名其妙認了個哥哥還機智地把他的位置向下挪了一位的妹妹。最後他放棄了掙扎，一臉無力地認輸道，「好了，小彌。不管怎麼樣，我們該回家了，跟大哥說再見吧。」
只要不跟她爭論這個問題，澤田彌還是很聽話的。銀髮小蘿莉乖巧地蹭進他懷裡任由哥哥牽起自己的手。
低頭將自家妹妹的頭髮理順，把呆毛按下去，澤田綱吉牽著漂漂亮亮的小蘿莉站起身，包子臉上滿是無奈道，「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十幾歲的小少年像個小大人一本正經地替自己的妹妹給別人道歉的樣子看得草薙分外想笑，「啊，沒什麼，小妹妹很可愛。」雖然他想說的是你們都挺可愛的。
「是啊，完全沒關係的，對吧，king？」
周防尊撇了他們一眼，懶洋洋地「啊」了一聲。
澤田彌輕輕拽了拽澤田綱吉的衣袖，在自家哥哥回頭看她的時候輕聲開口，「大哥不回家？」
「大哥不跟我們回去。」澤田綱吉手雙手搭在她肩上，一臉正色地忽悠妹妹，「大哥有他自己的事業！你看爸爸不也經常不回家嗎？」
「噗……」不知道是誰笑出了聲，又很快被身邊的人捂住。
澤田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小胳膊用力抬起，向周防尊的方向指了指。
「嗯？小彌還有話要跟大哥說嗎？」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設定的澤田綱吉那聲「大哥」說得十分流暢自如。見澤田彌認真地點頭，澤田綱吉於是雙手放在了她腰間，手臂用力試圖把自己妹妹抱起來，然後理所當然的……嗯，沒抱動。
銀髮蘿莉察覺到動靜疑惑地回頭看著他，沢田綱吉抬頭望天。
沢田彌眨了眨眼，轉過身去仰頭對上周防尊的目光。紫羅蘭色的眼睛和那雙淡金色的眼眸對視幾秒，銀髮蘿莉向他伸出手。周防尊瞥了她一眼，彎下腰，下一秒，稚嫩柔軟的手指觸到了他的臉，帶著奶香味的氣息靠近。紅發青年微怔，然後感覺到左臉被什麼柔軟的東西碰了一下。
「大哥再見！」銀色長卷髮的小女孩看著他笑得萌萌噠。
「咦？！！」身後似乎有人發出一聲驚叫，然後很快又被身邊的人捂住了嘴。墨黑的眼睫上下合了一下，周防尊看著面前的銀髮蘿莉，半響，輕輕「嗯」了一聲。
名叫澤田綱吉的少年帶著他失而復得的妹妹離開了，吠舞羅眾人則是繼續他們的腳步。想到剛剛他們的王被小蘿莉親了一下的場景，草薙出雲有些忍俊不禁。
「這對兄妹還真有意思啊。」
「是啊。」十束多多良雙手交叉背在腦後，「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面呐。」
「再見面的話，小妹妹不會繼續叫尊哥哥吧？」
「嘛，誰知道呢。」
然後生活又恢復了平靜，永遠站在打打殺殺第一線不知道跟多少個地下勢力有牽扯的吠舞羅，代表暴力的赤之王權者的氏族，跟乾淨乖巧得像兩張白紙一樣說不定從小到大都沒打過架的路人兩兄妹，怎麼看都是不會再有交集的樣子。所以，雖然十束多多良說過類似於「期待再次見面」這樣的話，但當時誰都沒真的把這句話當真。
然而，命運這東西，有時候就是喜歡牽一些不知所謂的線，然後推著它所眷顧的人走向誰都猜想不到的道路。
第3章 綁架
依然是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的平靜上午。某個懶散又怕麻煩的王被自家族人以「再不出去轉轉就要長蘑菇了」這樣無聊的理由拉出來……算是逛街？
雖然搞不懂一群男人有什麼好逛的。
今天也百無聊賴地開著省電模式的第三王權者，帶著他的氏族成員們走在新宿大街上，驚嚇著無辜的路人。天空碧藍如洗，淡金色的陽光穿過遊絮一樣的浮雲，從逈遠的天穹之上傾瀉而下，路邊的摩天大廈鏡面一般的外牆倒映著湛藍的天空和遊雲，這個喧囂繁忙的城市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似乎都變得悠閒安靜起來。
被自家部下拖出來散步的周防尊在這樣近乎於安逸的氛圍中，感覺身體中躁動的力量似乎都平靜了些許。然後，他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那句略微耳熟的「歐尼醬」的。
輕輕軟軟的聲線低得近乎一聲歎息，若非周防尊身為第三王權者，身體經過德累斯頓石板的力量改造，五感異于常人，他可能還真聽不到這句幾乎消散在人海裡的呼聲。紅發男人的腳步一頓，墨黑的眼睫微微向上掀起，目光落向左側人海中。
「怎麼了，尊？」
草薙出雲立刻注意到他的動作慢了半拍，回頭看他。周防尊盯著那個穿著黑色風衣，懷裡似乎抱著什麼匆匆行走在人群中的高瘦男人看了兩秒，
「攔住他。」
話音剛落，整個吠舞羅應聲而動。八田鴉手腕一抬，臂下夾著的滑板淩空翻轉幾圈「啪」地一聲落在地上，棕發少年小腿用力穩穩地躍到滑板上，紅光一閃，整個人就沖了出去。
「啊啦，跑得還真是快啊。」伏見猿比古抬起右手，手指看似隨意地向外一甩。「嗖、嗖、嗖」，三道風聲掠過，三把銀色的短刀狠狠地撞入了地面，驟然拉起的赤色火線攔在見事不對想要逃的男人面前，恰好阻隔了他周圍幾個能夠逃離的方向。黑衣男人被突然冒出的火焰驚得動作一滯，然後下一秒反應很快地準備掉頭，就看到踩著滑板的棕發少年已經攔在了自己身後，以他為中心，陌生的人群將他團團包圍了起來。
黑衣男人一手抱緊了手中的孩子，在衣服的掩蓋下將另外一隻手伸進懷裡，腦海中飛快地分析著這是誰的勢力。難道他們的行動被門外顧問組的那群人發現了？不對，這個行動模式不像。黑衣男人腦海中思維飛速旋轉，分析著目前的情況，想要找出應對的方案，就在這時，他看到人群分開，如火焰一般赤紅發色的青年身後帶著兩個陌生人走了過來。
仿佛看見了一片明耀至極的火海掀起滾滾熱浪迎面而至，黑衣男人呼吸一滯，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走到近前，那種仿佛要毀滅一切的壓抑感讓他腦海中的警戒線瞬間全線飄紅，極致的危險帶來鋪天蓋地的壓迫感，黑衣人腦海中的弦猛地繃緊，這種被一個人的氣勢逼迫得想要跪地臣服的感覺，似曾相識。
「喂，」那個讓人忌憚萬分的紅發青年淡淡地開口，「把你懷裡那孩子放下。」
「你……你在說什麼？」黑衣男人抱緊了懷裡的孩子往後退了兩步，緊張地開口道，「你們是什麼人，這……這是我女兒，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是想當眾搶人嗎？警……員警呢？我要報警！」這裡是中央大街上，這麼多人，他手裡還有人質，眾目睽睽之下對方應該不會動手。最近的警察局在兩條街外，他只要再周旋幾分鐘，然後可以趁亂脫身了。黑衣人掙扎地壓制下腦海中那種危機重重逼近的戰慄感，努力讓自己儘量大腦冷靜地判斷形勢，藏在衣服裡的右手握緊了槍柄。
然而，他的這番說辭換來了對面的人唇角冷冷勾起，似乎是嗤笑了一聲，那雙帶給人極大壓迫感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嘲諷，很快又消弭無蹤。淡金色的眼眸平靜無波，但黑衣男人卻莫名感覺更加危險了。恍然間他似乎看到對面橫臥著一隻極為危險強大的猛獸，對方冷淡地，慵懶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就像看著一隻不知天高地厚地膽敢在它面前玩小花樣的小蟲子，它的爪子隨便一伸就能一巴掌把他拍死。
不對……這樣危險的人，絕對不可能是門外顧問組的……黑衣男人條件反射地舉槍就射的同時，腦海中突然閃過幾頁關於日本的絕密資料。糟糕！「哢」地一聲，手槍的扳機彈起，而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黑衣人心頓時涼到穀底。
「這個時候反抗可不太明智啊。」恍惚中似乎聽到誰隨意的話語聲，紅發青年似乎是輕輕「呵」了一聲，聲音冷淡。
「燒了。」
下一秒，赤紅色的火焰像浪潮一般翻湧著向他卷來。
「等等！我手裡有人……」質，話沒有說完。因為這個時候黑衣男人終於意識到，如果自己惹到的真的是他剛剛想到的那群人的話，他們根本就不會在乎人質！
赤紅色的火焰舔上了他的褲腳，然後席捲而上，黑衣男人腦海中的警報器，如果真的有那玩意兒的話，現在應該是把他的耳膜都震破了。他下意識地轉身就想逃跑，然而剛背過身又一片灼熱的火海迎面撲來。黑衣男人手一松，心底湧起一陣絕望，眼睜睜地看著赤色的火焰舔上他的面頰。在他身體僵硬怔愣的時候，手裡一空，重重赤色的光影中，似乎誰輕笑了一聲，「抱歉啊，小妹妹我們就帶走了。」
半晌,一切平息之後。
「尊哥，那個人怎麼辦？」八田鴉抬起手，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身後被燒了個七成死，還留有一口氣的陌生黑衣人。從頭到尾，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這傢伙是什麼人，不過王都開口了，誰還管那些。
周防尊把手插回褲袋裡，淡淡地說，「帶走。」
「好咧。」八田鴉招呼其他氏族成員準備抬人，那人傷得太重，他們索性調了一輛救護車過來。
「KING。」
周防尊回過頭，十束多多良抱著剛剛救下來的小蘿莉走到他面前，神色有些憂慮，「她的情況不太對。」
「歐尼醬……」銀色的長髮被冷汗浸濕貼在臉側，白皙的臉頰上帶著一抹病態的薄紅，小女孩的意識似乎被什麼影響著即將墜入沉眠，然而她本人卻在努力地反抗著這種影響，掙扎著睜開眼，淺紫色的眼眸看向周防尊的方向。
草薙出雲走到近前，伸出手背在銀髮蘿莉的額頭上貼了一下，眉心微皺，「不是發燒，那些人估計是給她喂了什麼藥。」
「尼醬……」銀髮小女孩固執地朝著周防尊的方向伸出手，小小的手臂剛抬起，又無力地往下落。
「King，她想要你，要不然你來抱她一下吧。」
周防尊垂眸凝視了努力地跟藥物作鬥爭的女孩幾秒，「不是我」
「什麼？」
「她還有一個哥哥。」
草薙出雲立刻恍然，回頭看向正咋咋呼呼地把人往救護車上抬的吠舞羅眾人，「我去盯著看一下，看能不能問出什麼東西，小心他們把人給玩死了。」
金髮青年轉身離去，周防尊低頭看著正仰頭看向自己這邊的小女孩，沉默了一會兒，伸出手輕輕地把她的手臂放回十束多多良懷裡。
「會把你哥哥帶回來的。」他的聲音頓了頓，然後手心向下用極輕的力道地在她發心按了一下，「所以放心。」
銀髮蘿莉茫然地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般，在那雙淡金色眼眸的注視下，纖長的羽睫慢慢合上，安心地陷入了沉眠。
十束多多良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啊，果然是要King來安慰才管用呢。」
周防尊看了他一眼，轉身向救護車走去。
「先帶她回HOMRA。」
「好的，知道了。放心的去吧，king。」
紅發男人懶散地背對他揮了揮手，撐在車門上的手微微用力，長腿一邁，在汽車啟動的最後一秒越上了車。
第4章 反水
夕陽西下，落日熔金。
日暮的陽光透過玻璃門在木質地板上淌出一片橙黃色的光影。十束多多良坐在酒吧的沙發上，有些苦惱地看著對面。
窗子旁邊的沙發裡，銀色長卷髮的蘿莉還在沉睡。細碎的長髮貼在臉頰邊，圓潤的臉蛋帶了些許病態的蒼白。纖長濃密的睫毛搭在下眼瞼上，夕陽的暖光從窗外投射進來，在她的眼尾顫顫顛顛地撒了一把碎金。閉著眼睛睡著的小女孩面容精緻得如同人偶，乖巧得讓人心疼。
陽春四月天，室內的溫度還是有些低，卻也沒冷到要開空調的地步。十束多多良從樓上的房間裡拿了一條薄毯子蓋在她身上，因為要等其他人回來，又不好把小姑娘一個人留在樓上，十束多多良只好把人抱下來讓她躺在大廳的沙發上和他一起等。原以為小傢伙很快就會醒，卻沒想到一直等到下午的時間走完，時針指到了5，這個叫沢田彌的小女孩依然沒有要醒的意思。
十束多多良有些發愁。
「睡了一天了，一直沒吃東西，不要緊嗎？」
「要不要把她叫起來？但是強行打斷睡眠的話，會不會有些影響？」
「傷腦筋啊，之前那個醫生什麼都沒檢查出來。要不然聯繫忍足家的人過來看看？」
「king也沒回來……」
十束多多良無奈地撥了撥頭髮，算算時間覺得周防尊一行人也該回來了的時候，站起身準備去廚房給他們準備點吃的，某幾個人肯定一回來就會叫餓。
將小姑娘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幾縷冒出來的銀色卷髮塞回毛毯裡，十束多多良一抬頭，就看到沙發上好似要睡到天荒地老的銀髮蘿莉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
「咦，你醒了？」十束多多良驚喜地開口，「要不要……」
要不要吃點東西……這句話沒有說完就被門口門鈴撞動的聲響打斷了，十束多多良站起身回頭看去，一個瘦小的身影撞開門，跌跌撞撞地沖了過來，在距離沙發幾步遠時，他右腳一滑，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上半身撲倒在沙發上。
啊，這熟悉的既視感……十束多多良莫名想笑。
只不過唇角的笑容還沒有勾起，他的眼睛就先一步看到了少年灰撲撲得仿佛在地上滾過好幾圈的衣服以及他趴下去時露出的那一小節腰線上觸目驚心的青紫。十束多多良的目光沉了下去，他看見棕發少年絲毫沒有在意自己的摔倒，就著跪在沙發前的姿勢上半身靠在沙發上仰起頭，在看到沙發上毫髮無損的妹妹時，他的目光驟然亮了起來，伸出手猛的把小女孩抱進了懷裡。
「太好了……太好了！小彌你沒事，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翻來覆去地幾句話，少年原本清亮的聲線此時低啞得微微顫抖。他抱緊妹妹的手還在發顫，臉色蒼白如紙，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在緊張地叫囂著，他很害怕，非常的害怕。然而他的害怕卻並非源自於己身，而是因為他面前的這個小女孩。所以當他在看到自己妹妹安然無恙時，即便身體因為之前恐懼的殘留還在微微顫抖，臉色白得毫無血色，他的聲音中卻驀然的有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心。
「小彌乖，有沒有嚇到？哥哥在這兒，沒事了……沒事了……」
沢田綱吉的手輕輕地拍在妹妹的背上，聲音從剛剛的低啞顫抖慢慢變得輕柔。沢田彌安靜地靠著他，小小的手臂環著他的脖頸，直到沢田綱吉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才抬起小手摸了摸沢田綱吉的頭髮。柔嫩的臉頰在他臉側蹭了蹭，銀髮小女孩輕聲開口，「哥哥，別怕。」
沢田綱吉環在她背後的手臂一緊，又慢慢鬆開。他拉開了些許距離，抬頭起頭，目光對上沢田彌淺紫色的眸子，略微停頓了幾秒，少年唇角緩緩拉出一個尚且稚嫩卻溫柔至極的笑容，「嗯，哥哥不怕。」
門鈴聲不斷響起，周防尊帶去的一行人陸續走了進來，懶懶散散地各自找地方休息。
十束多多良沒有打擾兄妹倆的重逢，起身迎上了自家的王，「king，怎麼樣？」
紅發青年懶洋洋地坐上吧台前的轉椅，身體隨意地往吧臺上一靠，「無聊的蟲子。」
「澤田君呢，他沒事吧？」
「唔。」
所以「唔」是有事還是沒事？
「澤田君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沒出什麼大事。」只不過心理上的陰影就不好說了，想起之前闖進那家酒店頂層時看到的棕發少年被一把伯萊塔92F指著的場景，草薙出雲依上吧台的動作一頓，然後大拇指斜斜向後指了指，「而且我們還帶了個醫生回來。」
玻璃門再次被推開，八田美咲壓著一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伏見猿比古懶懶散散地跟著他們身後。
「你給我老實點，不要耍小動作！」
「啊啊，知道了，不會的。都說了我跟他們不是一夥的了……」深褐發色的中年男人抱怨著，在八田美咲的緊盯下向沙發上的兩兄妹走去。
「切，誰信啊，藥都是你下的。」八田美咲跟在他身邊低聲嘟噥了一句，然後想起了什麼一般，腳步一頓把他攔住了。「你先別過去。」
「哈？」中年男人看看他，又看看沙發上的兄妹倆，然後了然地雙手舉起投降般道，「好的，好的，我不過去，我就在這裡。」
面對八田美咲少年警惕的視線，他低頭歎了口氣無奈道，「我真的跟那群人不是一夥的啊，你們再晚來兩秒鐘就可以看到我反水救人的英姿了。」
「這是個外國人？」十束多多良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黑色的襯衫，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褲，有些淩亂的中長髮隨意地垂下幾縷在眉宇間。這個自稱是醫生的人輪廓深邃，五官極其英俊，眉宇間幾分懶散的同時舉止優雅得體，整個人有一種別樣的魅力。
抖了抖手臂上搭著的被火焰燎了一半衣擺的白色西裝，男人歎了口氣，「我說，我都被你們的王打成這樣了，你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快嚇死了好嗎？」
「抱歉，我實在看不出閣下有哪一點被嚇到的。」草薙出雲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對於你的說辭，鑒於沒有任何證據，我們依然採取保留意見。」
褐發男人滿臉無奈，「我後來不是調轉槍頭幫你們了嗎，不然費迪裡格也不會敗得那麼快啊。」
「你說什麼呢！有尊先生在那傢伙無論如何都會敗掉的！」八田美咲被他一句話激起了火氣，揮舞著拳頭就要衝上去。
「八田桑，等等。」伸手制止了棕發少年沖上去的動作，草薙出雲看著這位的確中途反水幫到了忙的陌生男人，一手插在口袋裡，禮貌性地開口道，「誠然，正如閣下所說，在剛剛的行動中你的確給了我們幫助。」他的聲音頓了一下，語氣淡淡，「這也正是你現在能夠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的原因。」
淡定地無視了男人「哪裡完好無損，明明被你們的王揍得渾身是傷。」的小聲抱怨，草薙出雲目光緊盯著他，「我們依然不能確定，閣下半途反水的行為究竟是如你所說的你跟那些人不是一夥的，還是僅僅是由於你比他們所有人都聰明的原因。」
摸著後腦勺上的傷處的動作一頓，褐發男人上下打量了草薙出雲一眼，輕笑一聲，意味不明地開口，「我說這位小哥，夠謹慎的啊。」
常年替自家怕麻煩的王操碎了心的草薙出雲淡定地無視了他話語中的深意，「謝謝誇獎。」
他抬頭看向沙發上互相抱著的兩個小孩子，此時，銀髮小女孩正捧著自家哥哥的臉，目光落在他臉上觸目驚心的青紫上，幼嫩的手指在青紫色的邊緣小心地碰了一下，又燙到了一般迅速收回。
「哥哥，」纖長的羽睫顫了顫，然後慢慢地闔下來將瞳色掩蓋了大半，銀色長卷髮的小女孩半斂著眸，淡粉色的唇瓣抿得緊緊的。半響，才輕輕的說，「疼。」
「啊？」絲毫沒有關注自己身上的傷，反而對妹妹的情緒更為介意的少年大大咧咧地扯了扯唇角，「沒事，哥哥不……嘶。」本想安慰妹妹沒想到扯到了臉上的傷，沢田綱吉條件反射地抽了口氣，在自家妹妹抬頭看來時又立刻手忙腳亂地揮了揮手，「沒事，沒事，哥哥真的不疼！」
草薙出雲的視線在銀髮小女孩依舊沒有血色的臉頰上停了一秒，眸色漸深，淡淡道，「無論如何既然她身上的藥是你下的，而且你說別人肯定檢查不出來……」草薙出雲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希望閣下能夠繼續聰明下去。」
「我糾正一點，我只是說藥是我的，並沒有說是我下的。」同樣看向那邊的男人收回目光，抬手抓了抓頭髮，小聲嘟噥道，「早知道那混蛋居然敢把藥下在silvia身上，我絕對不會給他。啊，完了，回國要被打死了……」
他抱怨的聲音很小，屬於常人絕對無法聽到的範圍。因此，除了坐在吧台旁邊無聊地盯著酒杯的紅發青年突然抬眸瞥了他一眼以外，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第5章 夏瑪律
HOMRA酒吧。
視窗的沙發上，被救回來的澤田綱吉抱著自己的妹妹，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淩亂的棕色碎發貼在臉側，恰好遮住了眼角下的紅痕。草薙出雲對一直站在旁邊的十束多多良使了個眼色。已經差不多搞清楚狀況的十束點了點頭，走到沙發旁邊，蹲下身。
「澤田桑。」
棕發少年受了驚嚇一般猛的轉過頭，在看到是他時又松了口氣，「啊，十……十束先生。」
「嗨嗨，不要那麼緊張，這邊已經安全了喲。」十束多多良朝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嘛，我們剛剛帶回來了一個醫生，讓他給澤田妹妹看一下怎麼樣？」
「醫……醫生？」澤田綱吉慌亂地直起身子，急切地朝他看去，「是小彌身上有什麼問題嗎？」
有些驚訝於他的敏銳，十束多多良語氣溫和地道，「是有一點小問題。之前那群人帶走她的時候，給她注射了一種藥物。」
澤田綱吉淺棕色的瞳孔猛地一縮，身體驟然緊繃，十束多多良傾過身，安撫地將一隻手放在他尚且稚嫩的肩上，溫柔地朝他笑了笑「我們已經把醫生帶回來了，放心，不會有事的。相信我們，嗯？」
澤田彌有些擔憂地看著面前默然不語的哥哥，想了想，也伸出一隻手放在少年肩膀上。然而由於手臂過短，小蘿莉一路往前傾的結果就是整個人撲進了自家哥哥懷裡。伸手接住自家妹妹，澤田綱吉朝擔憂的蘿莉笑了笑，「我沒事。」然後微微抬起頭，嗓音沙啞地開口，「十束桑，謝謝！」
「嘛，」十束多多良朝他擺了擺手，「那我把那傢伙叫過來了？」
「小彌？」澤田綱吉詢問地看向自家妹妹，澤田彌眨了眨眼，抬頭向屋子另一頭的周防尊看去，紅發青年斜倚在吧臺上，一條長腿微微屈起踩在吧椅下麵的腳架，修長的手指間無聊地轉著一根煙，淡金色的眼眸無精打采地看著這邊。澤田彌收回了目光，看向自家哥哥，安靜地點了一下頭。
「那麼，麻煩了。」澤田綱吉的目光轉向那個自稱是醫生的男人。
「嗨嗨。」褐發男人無奈地在十束多多良的注視下走了過來，「嘛，不要防備我防備成這樣啊，我真的沒打算作什麼的啊。」
並沒有人理他。
褐發男人憂桑地歎了口氣，略過在他走過來時瞬間繃緊了身體的少年，走到沙發旁邊。隨意地把手臂間的西裝外套放在地上，男人單膝跪在地上，仰頭看向沙發上的銀髮蘿莉，「來，彌醬，睜大眼睛看過來。」
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低下頭安靜地看著他，地中海沿岸盛放的紫羅蘭一樣美到夢幻的瞳孔中倒映出他的臉，精緻的面孔面無表情，讓人無端地感覺出一陣冷意。
「糟糕，好像被記仇了啊。」褐發男人有些頭疼地低聲呢喃。話是這樣說著，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停頓，直接伸手將小女孩臉側的銀色長髮撩了起來，露出側頸上那如同小紅點一般的針孔。看著針孔周圍白皙依舊的膚色，褐發男人松了口氣。
「怎麼樣？」雖然之前就已經發現了，十束多多良在看到那個細小的針孔時目光還是沉了沉。
「還好，是最溫和的一種。只要將藥性解了基本對人體無害。」看到自己預定好的到三途川的旅程從長期定居變成了短途旅行，褐發男人心情不錯。看起來，那位雖然被人迷惑昏了頭，但至少還是有起碼的良知的。
只不過，剛想到這裡，他眼角的餘光就瞥到了身旁滿臉緊張的少年臉上那青紫的傷口，不由得又把「良知」兩個字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然後扔進了垃圾桶。
想錯了，依舊是個畜生。
「好了，」褐發男人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個用玻璃紙包裹的亮晶晶的糖果，笑眯眯地遞到銀髮蘿莉面前，「來，彌醬，吃藥吧。」
「……」
「夏瑪律桑。」
十束多多良微笑著用一種「你仿佛是在逗我」的目光，看向自稱是醫生的男人手心那顆糖，「請不要跟我們開玩笑。」
「沒有開玩笑。」名為夏瑪律的男人抓了抓頭髮，無奈地歎了口氣，「嘛，我也不想把解藥做成這個樣子啊，只不過之前身邊有一個怕打針又嫌藥苦的臭小子，實在沒辦法。嘖，真是麻煩死了。」
嫌棄地看著手中的那顆糖，自己也覺得它很影響自己作為黑道醫生的逼格的「三叉戟」夏瑪律把它往澤田彌的方向遞了遞，「呐，這已經是最後一顆，如果不吃這個的話就只能靜脈注射了。」說到這裡，褐發男人抬頭朝盯著自己的蘿莉笑了笑，「很疼的喲。」
酒吧大廳中一時安靜了下來，雖然覺得他不會拿這種事情取笑，但夏瑪律手中的那顆晶瑩剔透的橙黃色糖果實在欠缺說服力，對比之下，顯得他之前要求來見澤田彌的一番說辭都好像是在逗人玩兒一樣。
那只舉著「解藥」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晶瑩剔透的糖果安靜地躺在手心，糖果表面的玻璃紙在夕陽的餘暉下反射著七彩的折光。沉默了片刻，一隻手伸過來，將糖果拿了過去。
「澤田桑？」十束多多良有些驚訝地看向一旁沉默的少年。
「我相信他。」澤田綱吉將糖果的包裝拆開，遞到妹妹面前。夏瑪律立刻松了口氣，在這種時候，彭格列初代遺傳下來的超直感真的是太可靠了……
「僅限於『解藥』的事。」棕發少年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地又加了一句。於是夏瑪律一口氣沒舒完，堵在了嗓子眼，差點把他嗆住。說好的彭格列的大空特別是初代一脈都是治癒系呢？他面前這孩子完全像是長歪了的樣子啊！
並不理會似乎受了打擊的褐發男人，澤田綱吉將手伸到妹妹面前，神色溫柔了下來，「來，小彌。」
銀髮蘿莉很乖地低下頭，就著哥哥的手把那顆橙黃色的糖果叼進嘴裡。右邊腮幫子鼓起了一塊，乖乖吃糖的蘿莉眼睛一亮，「橘子味」
「嗯，好吃吧。」夏瑪律笑眯眯地在旁邊點頭。只不過他頭剛剛點完，領口就一緊。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拽住了他的後領口，直接把他拖走了。
「喂，我說。」
看著一邊掙扎一邊喊著「疼疼疼，要窒息了……」地被八田美咲拖過來了褐發中年男人，鐮本力夫蹲下來盯著他隨意地開口說道，「既然已經把解藥給小妹妹了，這傢伙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吧。直接處理掉吧，看著很礙眼啊。」
「笨蛋！」八田美咲立刻居高臨下地給了他一個腦袋嘣，「就算真的是這麼想的也別直接說出來啊，你嚇到小孩子了！」
「額……」鐮本力夫抱著腦袋蹲在地上，這才想起來這裡並不全是百無禁忌的不良少年們，還有兩個新來的孩子。他抬起頭，就看到不遠處的棕發少年果然一臉驚悚地看著他，連忙擺了擺手打著哈哈道，「那什麼，我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不，我覺得你們其實很想把這個玩笑變成事實吧。」
好不容易掙脫了八田拽著他的手的夏瑪律坐在地上，抬頭看了看不遠處以警惕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兩個孩子，目光在滿室充滿敵意的不良少年身上打了個轉，最後落到坐在右後方的吧台旁邊，百無聊賴地盯著酒杯發呆的紅發青年身上。即便是一副無精打采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他周身縈繞的危險氣息依舊讓他這個在黑暗中打滾了這麼多年直面過的威脅不知凡幾的人寒毛聳立，他腦海中的危險警報在紅發青年出現之後就根本沒停過。
「真的是，傷腦筋啊……」褐發男人抓了抓頭髮，滿心無奈。早知道這個任務的後續會這麼精彩，出價再高他也不來啊！
「好了八田桑，鐮本桑，別鬧了。」草薙出雲走到夏瑪律面前，伸出手，「抱歉，家裡的孩子鬧騰了一些。」
「啊，沒關係。」夏瑪律擺了擺手自己站了起來。
草薙出雲也並不介意地收回了手，「那麼，澤田妹妹吃瞭解藥就好了嗎？」
「嗯，之後可能會有些困，是正常現象。」
「困？可是澤田妹妹已經睡了一天了哦。」
十束多多良坐在小蘿莉身邊，伸手撥了撥她垂至身側的銀色長卷髮。澤田彌咬著糖果，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淺金髮色的少年於是給了蘿莉一個微笑。
「那是她身體裡的免疫系統在對抗藥性時消耗過大，身體自動進入了休眠狀態，跟她服了藥之後的犯困並不衝突。」
夏瑪律站起身隨手理了理衣服和袖口，眼角餘光瞟到落在一邊的被火焰燎了一半的白色西裝外套，想了想還是把它撿了回來。捏住衣領半黑半白的外套往下抖了抖，男人漫不經心地開口，「對了，那小子身上的傷？」
「這就不勞煩閣下操心了。」草薙出雲臉上帶著微笑，禮貌地開口拒絕，「我們已經找了醫生，他馬上就到。」
隨手將外套往肩上一甩，夏瑪律將另一隻手插在褲袋裡面，瞥了他一眼，「啊，我正要說這個。正好，反正我也不想給一個男人治傷。」
「我走了。」
「再會。」
悠于 2019-3-31 03:20
第6章 異能
玻璃門被推開，門前的掛件響起一串清脆的鈴音。那個修長的身影在視野中走遠，八田美咲皺了皺眉，「那傢伙……」
伏見猿比古扯了扯他的衣袖，朝沙發上的兩兄妹瞥了一眼，八田美咲立刻收聲。
「總之……」草薙出雲的視線在周圍掃視了一圈，「我已經打電話叫了忍足君過來，你們幾個，還有受傷的嗎？」
「沒有。」
「沒受傷。」
「報告，翔平受傷了。」
「哈？你這傢伙，我明明說了是小傷不要緊。」
「小傷也是傷嘛。」
「閉嘴，你這傢伙，想打架嗎？」
「來呀，來呀。」
「好了，你們這些傢伙。」草薙出雲頭疼地按了按眉心，「都別吵了！」
周防尊在他身邊無聊地打了個哈欠，隨手將手指間的煙往吧臺上一扔，目光繼續盯著酒杯。
「喂，有喝的嗎。」
「想喝什麼？」
「隨便。」
於是草薙出雲就隨便地給他調了一杯Dry Martini。將盛著透明雞尾酒的高腳杯放上吧台，金髮青年抬頭看向窗口的方向。窗子前的沙發，棕色短髮的小少年和銀色長卷髮的蘿莉並排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過來，目光中滿是好奇。十束多多良坐在蘿莉的另一邊，感興趣地盯著她垂下的發梢。
草薙出雲於是又調了兩杯Cinderella端著走了過去，微微彎下腰，將酒杯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草薙在澤田綱吉的旁邊坐下，安撫地朝他們笑了笑，「抱歉，那些傢伙嚇到你們了嗎？」
兩隻小動物動作整齊地搖頭，草薙出雲被逗笑了，將茶几上的兩杯雞尾酒遞到兩兄妹手裡。
「來，嘗嘗我們酒吧的新品。不含酒精的哦，是用三種果汁調出來的。試試看吧，我個人是很喜歡的。」
「謝，謝謝！」澤田綱吉受寵若驚地接過酒杯，低頭抿了一口，然後眼睛一亮，「好喝！」
「是嗎，那真是榮幸啊。」草薙出雲看著另一邊抱著杯子低頭一小口一小口地乖乖喝果汁的銀髮蘿莉，琥珀色的眼睛中閃過一抹柔和。
「那個，草薙哥，這個……」
「請你們喝的喲。」草薙出雲抬手揉了揉少年蓬鬆的短髮，「算是special service。」
「啊，我沒有嗎？草薙真是偏心啊。」十束多多良在一旁不甘寂寞地開口。
「一下午都待在家裡休息的人自己去倒白開水喝吧。」嗯，然後就被草薙頭也不回地懟了回去。
「嘛嘛，看家也是很重要的任務啊。」十束多多良抬手攬住了小蘿莉的肩，「況且，我還要照顧澤田妹妹啊，對不對，彌醬？」
澤田彌淺紫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將手中的高腳杯舉起遞給他。
「啊，這個就不用了。」十束多多良笑著抬手揉了揉小蘿莉的一頭長髮，「彌醬自己喝吧。雖然很感動，但是再怎麼樣我也不會搶你的東西的啊。」
見另一邊的十束多多良跟澤田彌相處良好，草薙出雲低下頭，視線不經意間掃過棕發少年臉頰上青紫色的傷痕，目光凝了一瞬，又慢慢放柔，「身上的傷還疼不疼？」
銀髮小女孩立刻轉頭去看哥哥，在幾個人的注視中，澤田綱吉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真的不疼了，草薙哥，十束哥，謝謝你們！」
說謊。
草薙出雲低頭注視著少年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因為忍耐疼痛而緊緊握著，骨節泛白，整只手都在微微顫抖。雖然只是皮肉傷，但是對於十幾歲的小孩子來說，肯定是很疼的。
忍得很辛苦吧，是不想妹妹擔心？
沒有戳穿男孩子的小小逞強，草薙抬頭朝他笑了笑，「醫生馬上就過來了，你們……你們要不要給父母打個電話？」
因為自身根本沒有這層顧慮，吠舞羅的不良少年們也大多數沒有「父母」這種牽絆，導致直到現在，草薙出雲才想起來面前的這兩隻小動物跟吠舞羅裡面的野狼崽子們不一樣，姑且算是家養的？
然而家養的小動物卻拒絕了將這件事情告訴他們的監護人。
「媽媽什麼都不知道，還是不要拿這件事嚇她了。」
他是在學校裡被人用一封郵件叫走的，那人說小彌在他手裡。不想她有事的話就一個人到郵件裡標注的那個地址去，裡面還附帶了一張小彌睡著的照片。
當時他以為家裡出了事，立刻往家裡打電話，卻聽到媽媽接了電話告訴他小彌今天早上出門去學校找他了。跟媽媽確認了今天小彌出門的時間和穿的衣服確實跟照片中一樣時，儘管自己也知道可能會很蠢也很危險，但是他還是別無選擇地按照郵件裡面的安排去了那個地點。
然而……澤田綱吉的右手握緊，目光沉了沉，想起聽到的那幾句話。
「什麼嘛，這樣的傢伙也算是你的競爭對手？」
「居然真的這樣傻不拉幾地來了啊。」
「這種貨色居然是那一位的後代，簡直不可想像。虧我還以為會有什麼驚喜……」
日語，摻雜著一種陌生的聽不懂的語言，澤田綱吉卻莫名覺得那是義大利語。那模模糊糊聽得懂的幾句日語中透漏出來的資訊，讓他有種前十幾年的平靜生活完全是在做夢一樣的感覺，風雨欲來，他卻完全沒有做好準備。
澤田綱吉低著頭，「不，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他很確定，他的媽媽澤田奈奈的確就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至於那個從他有記憶起就沒出現過的爸爸……澤田綱吉猛的搖了搖頭，不不不，不能這麼想。也許只是綁匪弄錯了人，也或許只是他聽錯了，這只是一樁普通的拐賣小孩的案件，他和小彌都只是普通人，家裡絕對不可能有什麼大人物的嘛，哈哈哈……哈……
澤田綱吉沮喪地垂下肩膀，果然還是欺騙不了自己啊……
另一邊，澤田彌已經在十束多多良懷裡打哈欠了。
「咦，小彌困了嗎？」不知道什麼事時候稱呼已經從澤田妹妹變成彌醬的十束多多良摸了摸小蘿莉的頭，把她往懷裡靠了靠，「困了就睡吧，一會兒我和king會負責把你們送回去的。」
莫名被點名了的周防尊撇了他一眼，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沒有反駁。
於是草薙出雲也沒有多說，當事人自己不想跟家長提的話，他也不好隨意插手，況且這件事也的確透著古怪。他們去救澤田綱吉時遇到的那群人明顯有一部分是外國人，甚至很可能跟國外的黑手黨勢力有牽扯。可這樣一群屬於黑暗面勢力的人卻莫名跑去綁架兩個怎麼看都是普通人的小孩子。
感覺裡面有很長一段故事啊……草薙出雲搖了搖頭。
將這些暫且放到一邊，努力打起精神的澤田綱吉在看著妹妹睡著以後，拉著草薙出雲坐到一邊，想起之前看到的場景，有些興奮地問道，「草薙哥，你們之前戰鬥的時候用的那種火焰是怎麼回事？是異能嗎？你們都是異能者？」男孩子嘛，難免會對這些傳說中的力量感興趣。
「額，算是吧。」
「是天生的嗎？」棕發少年的眼睛亮亮的，臉上難得有了些活力。
「啊，並不是。」
「啊？也就是說這個是可以學的嗎？怎麼學？！」
看著棕發少年望過來的暖棕色眼眸，草薙出雲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歎了口氣，抬手揉揉他的頭髮，「嘛，這可不是小孩子的遊戲啊。」
「我知道啊。」澤田綱吉被草薙出雲的手按著低了低頭，柔然的棕色碎發垂下擋住了眼睛。他異常冷靜的聲音從草薙手底下傳來。金髮青年微微一怔，就看到他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我要，保護小彌啊。」
少年的臉龐尚且稚嫩，眼神卻已足夠堅定。很顯然，即便他自己欺騙自己這次的事只是一場意外，但潛意識中已經接受了風雨欲來的事實。
澤田綱吉垂下了頭，有些喪氣地捂住了臉。
「其實之前小彌遇到你們的那一次，現在想想情況也不太對勁。」
「那天其實是媽媽帶我和小彌出來逛街，當時媽媽去付錢了，我帶著小彌站在超市門口。只是鬆開手回頭拿了個東西的功夫，小彌就不見了。」
「小彌一直都很乖，也不喜歡陌生人很多的地方。就算我不說，她也不會到處亂跑的。更何況只是一眨眼的時間，她就算好奇了想在周圍走走也不會瞬間跑得我看不見。」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就是有人把她帶走了吧……我把小彌找回來之後她就受了很大的驚嚇的樣子。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眨眼的時間就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另外一個到處都是陌生人的地方。如果那個時候小彌不是遇到了草薙哥你們的話……」
「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了，這一次也是多虧了草薙哥和周防先生你們把她帶了回來……可是如果還有下一次呢？如果還有下一次的話小彌要怎麼辦……」
棕發少年垂在身側的右手慢慢收緊，他躬下身，將臉埋在了掌心裡，聲音顫抖中帶了細微的哽咽，「我是小彌的哥哥啊，保護她不是我應該做到的事情嗎，可是我現在卻連阻止她不被人帶走的能力都沒有……」
草薙出雲看著少年埋著頭，稚嫩的肩膀微微顫抖的樣子。一直到現在，他所擔憂恐懼的，依舊是妹妹的安全，而自己身上的傷口和自身的安危卻像沒看到一般，被主動忽視掉了。
恍然間，草薙出雲又想起了之前抓的那個黑衣人招供之後，他們帶著人趕到時看到的那個場景。
棕發少年一隻手支撐在地上，臉色蒼白，唇角帶傷，看著自己面前的人的目光卻滿是希冀。
「你們沒有抓到小彌，是嗎？」
面對對方惱羞成怒地拉動保險栓頂過來的黑洞洞的槍口，少年的唇角卻勾起了一抹純然欣慰的笑，「太好了……」
很難說那個場景給予草薙出雲的動搖，並不是所有人能夠因為另外一個人的存在而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而做到這一切的那個孩子卻只有十幾歲不到。
他歎了口氣，再次抬手摸了摸澤田綱吉的發心，「你做好準備了？」
「草薙哥……」聽出他這句話中蘊含的意思，澤田綱吉仰起頭，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我先說好，這並不是什麼能夠輕鬆背負的東西。」
第7章 氏族
這個世界，並不是如同表面上一樣被政府所支配的。淩駕於政府勢力之上的，是名為七大王權者所代表的勢力。德累斯頓石板，七大王權者，赤之氏族。澤田綱吉聽得目瞪口呆的同時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如果不是知道草薙出雲不可能拿周防先生跟他開玩笑，他幾乎以為面前這個大哥哥在逗他玩了。
啊，怎麼說呢……澤田綱吉眼神幾乎是死的，這中二度爆表的設定。
「所以，你想明白了嗎？」一腳踹開了澤田綱吉新世界的大門的草薙出雲一手搭在他身後的沙發靠背上，笑著問著他。
「……嗯。」澤田綱吉沉默了兩秒，認真地點了一下頭。其實草薙說的那些東西他雖然不是完全清楚，但也隱約明白了看似風光無限的異能者，其實身上背負著這個世界賦予的無形枷鎖。能力和責任，或者說是風險，永遠都是並存的。但是……只要能夠保護小彌，這些都不重要。
「那麼……尊，聽了這久了，給個答覆吧。」
確定了棕發少年的意願，草薙回過頭看向了他們的王。
手肘向後撐在吧臺上閉目養神的紅發青年睜開眼睛懶洋洋地看過來。澤田綱吉緊張地對上那雙滿含壓迫的淡金色眼眸，一秒，兩秒。紅發青年似乎是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還是站起身，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一簇緋紅的的火焰「噌」地一聲在掌心燃起，青年的聲音低沉磁性，「試試吧。」
「咦？」注意到這邊場景的吠舞羅少年們頓時驚訝，感興趣地圍過來不少。
「小弟弟要加入嗎？」
「哦呀，八田桑一定很開心吧，這樣他就不是我們之間最矮的了。」
「什麼？你給我閉嘴啊混蛋，出去單挑啊！」
「嗨嗨~八田桑不要這麼大火氣嘛。」
看著眼前跳動的明亮火焰，澤田綱吉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剛剛草薙出雲已經跟他解釋過了，即便是想要成為一位王的氏族，在王本身也同意了的情況下，也有適格者和非適格者之分的。如果他是非適格者……澤田綱吉腦海中那張澤田彌沉睡的照片和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的場景飛快交錯，他握著拳的右手猛地一緊，不會的，他一定，一定可以……
略有些顫抖的手指抬起，放入了那團不斷跳躍的火焰中。「噌」的一下，火光大盛。赤紅色的火線順著他的手臂飛快地蔓延至全身，最後在右胸口靠上的位置打了個旋兒，又倏然收斂。澤田綱吉一愣，顧不得胸前的灼熱感，手忙腳亂地扯開衣領，然後果然在右邊胸口上，看到了那如一團躍動的火焰一般鮮紅的印記。
「呼……」眾人長舒一口氣，「成功了呢。」
「是啊，成功……了……」澤田綱吉也跟著松了口氣，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手心跳動的緋紅色火焰，然後看著它越跳越小越跳躍小，最後……熄，熄了？？？？
「誒？？？！！！！」
目瞪狗呆的澤田綱吉回頭看向目瞪狗呆的眾人，「怎……怎麼回事？火焰還可以熄的嗎？」我第一次當別人氏族成員，不要玩兒我啊喂！
自跟著尊以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的草薙出雲和十束多多良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
一片寂靜中，不知道是誰弱弱地說了一句，「要不然，再試試？」
周防尊半闔的眼睛睜開，感興趣地盯著自己面前這只毛都要炸起來的小動物，手中緋紅的火焰跳躍依舊。澤田綱吉咽了咽口水，準備再試一次的時候，一隻小小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周防尊燃燒著火焰的手指，霎時間，火焰的光芒再次大盛，緋色的火焰沿著白皙的手臂一路席捲而上，包裹住了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小小身體。
「小，小彌？」
澤田綱吉愕然地看著緋色的火焰歡快地在小蘿莉鎖骨處打了個旋兒，然後飛快地收斂進了那個新出現的印記中。銀色長髮的小女孩伸手摸了摸自己鎖骨處還在微微發燙的位置，感興趣地低下頭去張望。
「啊，糟糕。」十束多多良急急忙忙地把澤田彌抱過去，「抱歉，我沒發現小彌已經醒了。」
「沒……沒關係……」看著自家妹妹手心跳動的那縷紅色的火焰，澤田綱吉表情複雜地開口，「畢竟小彌那麼喜歡周防先生，成為他的氏族成員的話……小彌應該挺開心的。」
銀髮小女孩歪著頭看著自己手心冒出來的那束火焰，然後朝自家哥哥的方向遞了遞，笑得萌萌噠，「尼醬，給你。」
「……謝謝你，小彌。不過……」澤田綱吉木然地指了指她的手心，「你手心裡面的火焰，也要熄了呢。」
直到最後，他們也沒搞清楚為什麼火焰到了澤田兄妹手裡會熄的問題。明明其他人都很正常啊！而且他們身上連王給的印記都有了，能力的運用也沒有問題，只不過用不了多久就要找其他人借火而已= =
「額，要不然你隨身帶個打火機？」
澤田綱吉眼神死地看向給出這個提議的鐮本力夫，「管用嗎？」
「……試試？」
#我懷疑我成為了一個假氏族成員#
中途忍足家的醫生忍足隆一來了一趟幫澤田綱吉處理好傷口又給小蘿莉做了個簡單的檢查，最後還抽了一管血帶走準備回去做個詳細檢查。麻溜地做完這一切之後，忍足隆一又麻溜地走了，他表示不想跟你們這群玩兒火的神經病多待，並且表現出了很想把澤田小蘿莉也一起抱走送回去的強烈意願。
「免得受到了你們的精神污染。」by忍足隆一
最後終止了這場鬧劇的是小蘿莉肚子發出的一聲「咕咕」的叫聲，澤田彌捂住肚子，神情無辜地望向回頭看她的眾人。
「啊，小彌餓了啊，確實是一整天沒吃飯了呢。」十束多多良第一個反應過來。
「說起來，我好像也餓了。」鐮本力夫摸了摸他胖胖的肚子。
「我也餓了……」
「我也……」
澤田綱吉揉了揉腦袋，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著已經完全落山的夕陽歎了口氣，「已經這個點了啊。」
此時他們正在HOMRA酒吧的室外，因為要幫澤田綱吉做點燃火焰的練習，而如果在室內不小心燒壞了什麼東西的話……
「草薙先生會變得很可怕啊！」by某知名不具的吠舞羅狼崽子。
於是從太陽即將落山折騰到完全落山，這群糙漢子們也沒管人家小孩子身上還帶著傷。
鑒於所有人的肚子都餓了，大家決定先去吃飯。
「不過，澤田和小彌要回去了吧。」一直站在一邊控場以防這群狼崽子把整條街都燒了的草薙出雲掏出終端看了看時間。
「啊，再不回去媽媽會擔心了。」澤田綱吉回頭朝安靜地站在周防尊旁邊的銀髮蘿莉招了招手，「走吧，小彌，我們該回家了。」
「這個點，天都黑了，你們兩個人回家的話路上有些不安全吧。」十束多多良掏出車鑰匙隨手一按，不遠處一輛黑色的SUV車燈閃了閃。淺金髮色的青年微笑道，「我們送你和小彌回去吧。」
最後澤田綱吉和澤田彌是由草薙出雲開車送回去的，因為造型擺得很帥氣的十束多多良根本沒有駕照。
車子一直開到距離門口幾步遠的地方，澤田綱吉先從車上跳了下來，然後伸手接過澤田彌。
「小彌，跟草薙哥和周防先生說再見。」
澤田彌很乖地開口，「草薙哥哥再見。」
然後她看了看夠不到的車窗，擺出了一個不開心的表情。
草薙出雲打開車門，低頭笑著道，「小彌怎麼了？」
澤田彌鼓起臉朝他伸出手，金髮青年笑著把她抱進車裡。小女孩伸手扯了扯坐在副駕駛的周防尊的衣袖。
「嗯？」剛剛一直盯著車外的紅發青年回過頭，然後就被站在車座上的小蘿莉親了。
「大哥再見。」澤田彌看著他笑得萌萌噠。
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的草薙出雲悶笑著看向澤田彌，「啊啦，小彌，我沒有goodbye kiss 嗎？」
銀髮蘿莉眨了眨眼，乖乖湊過去在他的臉上也親了一下，然後附贈了一個可愛的笑，「草薙哥哥再見。」
「嗯，小彌再見。」
看著小女孩跳下車牽起哥哥的手，一邊朝他們揮手一邊離開的樣子，草薙出雲一手支在車窗上沒有回頭，「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啊，尊。」
「唔？」紅發男人隨意地應了一聲。
「原本我以為你收拾了那酒店幫人回HOMRA之後會直接上樓休息呢，沒想到你居然待在下面看著這幫傢伙們鬧了這麼久。」
周防尊身體向後一倒，靠在椅背上，眼睛慢慢闔上，沒有接他的話，「那邊那個傢伙，不解決？」
「正要解決。」
草薙出雲坐在車上看著澤田兄妹進了屋，民居中傳來女人溫柔卻飽含詫異的聲音。
「咦？阿綱你這是怎麼回事？跟其他孩子打架了嗎？」
「哈？媽媽，我沒有。等等，有話好好說，你先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然後是一陣劈裡啪啦的聲響，就算隔著大門也能想像到棕發少年手忙腳亂，欲哭無淚的樣子。
「真是有活力呢。」
草薙出雲懶洋洋地勾起一個笑，打開車門下了車，「噌」地一聲拈開打火機點了一根煙。慢悠悠地吐了一個煙圈，倚靠在車上的金髮青年開口不緊不慢地開口，「那邊那位先生，不出來聊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是噠，澤田彌和澤田綱吉都成了尊的氏族成員了哦，但是因為力量衝突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嗯→_→
第8章 彭格列
夜幕高懸，明月當空。
夜色中，今天剛剛見過面的褐發男人從街角轉了出來，指間的香煙在夜幕中燃起一個紅點，「啊咧，被發現了啊，我還以為我藏得很好呢。」
隨手掐了煙，男人無所謂地笑了笑，「什麼時候發現的？」
「當然是一開始。」
原本草薙出雲一個人就可以送澤田兄妹回來，要不是一出門就發現有個厲害角色跟著，周防尊也不會接著坐進副駕駛的位置。
按照那傢伙的懶癌程度，這個時候早就上樓睡覺了，指不定飯都不會吃。
「啊，小哥你真是敏銳啊。」
「那麼，夏瑪律先生。不是說已經回去了嗎？」
在草薙出雲警惕的目光下，換了身西裝再次出現的夏瑪律無奈地笑了笑，「沒辦法，我總得確定了小公主安全到家了才能回去覆命吧。」
草薙出雲修長的手指彈了一下煙灰，看著不遠處在夜色中亮著燈的看似普通的民居，無奈地聳了聳肩，「好吧，雖然已經有些預料，但是聽夏瑪律先生的意思，澤田弟弟和彌醬的身份果然不太一般。」
「何止是不一般……」夏瑪律單手插在褲袋裡，也轉身看向了澤田宅的方向，「簡直是嚇死人。」
「哦？」
「所以奉勸你們，最好不要打他們主意。」
「晚了呢。」草薙出雲不太有誠意地笑了笑，「他們已經是赤之氏族的成員了。」
「哦，那就沒辦法了。」夏瑪律聽到了這個消息卻是一副無所謂地表情，仿佛他剛剛的警告是個隨口說出的玩笑一樣。
SUV裡，等得不耐煩的赤之王敲了敲車窗。草薙出雲回頭看了一眼，「既然小彌和澤田弟弟已經到家了，夏瑪律先生也該離開了吧。」
「當然，我可沒有在小女孩樓下站一晚上的變態習慣。」夏瑪律隨手將煙頭扔地上碾了碾，轉身擺了擺手，「走了。」
草薙出雲冷眼看著他真的轉身離開了，才坐進SUV裡，發動了汽車。
回到HOMRA，不良少年們剛剛開飯，熱情招呼著他們的王和草薙出雲一起過來吃。
「澤田弟弟和小彌已經送回去了？」十束多多良盛了一碗飯遞過去。
「是啊，安全送到。」草薙出雲接過碗放在周防尊面前，又伸手接過十束遞過來的下一碗，「啊，謝謝。」
「不是說有個人跟在後面嗎？那傢伙是誰？」
「今天剛剛見過的，那個自稱是醫生的義大利人。」
「是他？」八田美咲揮舞的筷子一頓，皺了皺眉頭，「我說，那傢伙到底什麼意思，真的可信嗎？」
「『三叉戟』夏瑪律，義大利地下勢力裡面排的上號的黑道醫生和殺手。那傢伙，可不是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啊。」
「哈？」八田美咲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回想起被自己拽回來的一副好色廢柴大叔模樣的中年男人，「那個傢伙有那麼危險？」
「非常危險。」草薙出雲目光一飄，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地方低聲喃喃自語，「雖然說，比起他自身的危險性，更出名的是他的風流史……」
「什麼？」八田美咲沒聽清楚，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不，沒什麼，這並不重要。」草薙出雲抬手扶了扶額，「總而言之，那傢伙還是有一定的信譽的。他說的話，姑且還是能夠信的吧。」
八田美咲微微皺眉，「也就是說，澤田小弟他們真的跟義大利的黑道有關係？」
「就他們個人而言，他們自己肯定是不知道的。但家裡的其他人就未必了……」草薙出雲拿起筷子，若有所思道，「說起來，澤田弟弟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提過他們父親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澤田他的父親就是他家裡跟義大利黑道方面有牽扯的那個，或者他本人就是義大利黑手黨的一員？」慣常一幅懶洋洋地待機狀態的伏見猿比古難得來了些興致，異常冷靜地分析著，「如果真的按照這樣來看，能夠請動『三叉戟』夏瑪律那樣的角色來保護自己的家人，即便他本人在所屬勢力中的位置不低，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在義大利也就只有那幾個家族而已了。」
「撒，誰知道呢。」草薙出雲無所謂地攤手，「按照今天我們看到的情景，夏瑪律桑明顯是跟綁匪那一夥人認識呢。尊，你怎麼看？」
紅發男人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太感興趣地伸筷子，「同一個勢力裡面只互相看不順眼的蟲子鬥毆罷了。」
「呵。」金髮青年稍稍偏了偏頭，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啊，好巧，我也是這麼想的。」
「亞達醬，你不要搶我的天婦羅啊！」
「囉嗦，盤子裡面不是還有嗎！」
「已經沒有了啊！啊啊啊，你們這群混蛋，我盼了好幾天的，今天終於輪到的什錦天婦羅啊！」
「鐮本桑對食物還是那麼執著呢~」
「知道的話就不要跟我搶啊！」
「囉嗦，是男人就不要這麼小氣！」
「亞達醬你還好意思說，你就是第一個帶頭搶的！」
「嘖，吵死了。」紅發的王不耐煩地將頭偏到一邊。
在這樣雞飛狗跳的背景音裡，草薙出雲出手快准狠地夾住盤子裡最後一個天婦羅放進自己碗裡，繼續淡定分析到，「今天綁架澤田弟弟的那幫人是一個派系，澤田弟弟的父親所屬的顯然又是另一個派系。而夏瑪律桑雖然跟他們所屬同一個勢力，但大概是處於中立的。或者說，表面上是中立的，至少今天以前，應該沒人知道他其實是偏向澤田弟弟父親那一邊。」
「只不過，派系鬥爭已經激烈到拿對手家裡無辜的小孩子開刀了嗎？看來這個勢力的處境也並不太安穩啊。」
「彭格列。」一直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似乎對他們討論的話題並不關心的周防尊突然開口，「帶頭的那傢伙叫費迪裡格，彭格列第九代boss手下的愛將。」
「哦豁？」草薙出雲略略驚了一下，「尊你居然還關心過這個？」
「偶然看過資料。」
「嘛，真讓人驚訝。你這個王偶爾還是當得挺稱職的嘛。」草薙出雲說著說著然後唇角一勾。
「彭格列啊……」青年清雋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顯出三分興致盎然。
「那可真是個大傢伙呢。」
西西里島首府，巴勒莫。
搖曳的燭火，昏暗視野中狹窄的走道，一個小小的身影踩在紅色的地磚上，穿過機關重重的長長的走道，來到一個掛了七幅巨大壁畫的房間，然後走到畫著天空的那副畫面前停下，敲了三下壁畫。
「吱呀」一聲，比一般大門還要高大的壁畫自動移開，那個小小的身影走了進去。
「你來了啊，reborn。」
灰白發色的老人坐在房間中央的椅子裡微笑著看著那個穿著黑色西裝外表如同小孩子一樣的身影。
「好久不見，boss。」外形可以說是非常可愛的殺手恭敬且禮貌地行了一個吻手禮。
「啊，好久不見。夏瑪律從日本回來了吧。」
「呵，」黑髮殺手冷哼了一聲，「居然全須全尾地回來了，真可惜。」
「呵呵，不要這麼說啊，他這次的任務還是完成得不錯的。後續的收尾工作都掃清楚了？」
「已經完全了結，除了那些實在處理不了的。」
「啊，那個啊。」外表完全看不出是黑手黨boss的老人非常溫和地笑了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他們畢竟是救了那兩個孩子呢。」
「放任那兩個孩子去接近那群人沒問題嗎，雖然暫時還沒有將他列入考慮範圍內，但澤田綱吉畢竟是彭格列的繼承人之一。而澤田彌作為彭格列下一任門外顧問的備選，她的安危也值得納入考慮。日本的赤之氏族那群人……」黑髮殺手漆黑的瞳孔中，眸光一沉，「可不是一般的危險。」
「啊哈哈，沒有關係的。」灰白頭髮的老人笑得非常爽朗，「那畢竟是那兩個孩子自己的選擇啊。放心放心，我相信他們。」
「既然您這麼說了……」黑髮殺手略微垂眸，「那麼，費迪裡格呢。作為您的得意門生，犯下了這樣的事情之後，您準備如何處置他。」
「啊，那孩子啊。」老人晴朗如無雲的天空一般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雖然是被人蠱惑，但畢竟是走錯了路。對家族成員的無辜家人動手，是大忌。」
「我知道了。」黑髮殺手伸出小手推了推禮帽的帽檐，「我會親自處理。」
「麻煩你了，reborn。」
小少年的唇角微微勾了勾，行禮之後轉身離開。只不過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了停。
「聽說您最近放了一個人去日本？」
「是啊，他向彭格列家族求助了，我就答應了他的避難申請。」
「雖然從程式上我贊成您的做法，但是……」黑髮殺手抬起頭，黑漆漆的目光對上坐在椅子上的老者，「那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傢伙，九代目，就連我都有些看不透他。」
「放心放心，」彭格列九代目笑得眉眼彎彎，目光慈祥，「雖然或許像你說的那樣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但是我相信那是個好孩子呢。」
「希望如此。」
「哈哈，算一算時間，那孩子現在應該已經踏上日本領土了吧。」
日本東京，羽田機場。
拖著大大行李箱的少年一身米色的寬鬆針織衫，水洗得發白的牛仔褲，隨意地倚靠在機場門口等著安排好的人來接。仰頭看著天上湛藍如洗看不見一絲浮雲的天空，少年懶洋洋地撥弄了一下額前垂下的碎發。
「嘛，又回到這裡了呢。之後要怎麼打招呼呢？好久不見嗎，澤田君？」
作者有話要說：
二周目的白花花登場
第9章 三哥
這裡，是哪裡？
澤田彌站在寬廣的道路中央，神色茫然。
暮色四合，星垂平野。
冷颼颼的夜風穿梭在空曠的街道上，大街兩邊的房屋矮小而陳舊，木質的門扉緊闔，磚瓦砌成的屋簷壓得低低的，昏暗的燈火透過紙糊的窗框在屋簷下灑下一小片光暈。在燈火照亮的範圍內，能看到叢生的半人高的雜草，整條街道顯得冷寂而蕭條。
並不是正常情況下能夠看到的古老建築，澤田彌站在這個顯而易見地詭異至極的場景中，身上還穿著剛剛準備睡覺時換上的白色睡裙。
「尼醬……」銀色的長卷髮被夜風輕輕掀動，年齡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茫然地站在原地輕喚了一聲，然而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回應。
不在這裡，哥哥們都不在這裡。
澤田彌咬茫然無措地眨了一下眼睛，現在，要怎麼辦？
她感覺不到哥哥的位置，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哥哥身上的火焰龐大而耀眼，即便他出門去上學了，她待在家裡，依然能夠感覺到他的火焰散發出的溫暖。後來找到大哥後，雖然他們隔得更遠了，她也還是能夠感知到他所處的方向。所以澤田彌一個人的時候從來沒有害怕過，因為她能感覺到她重要的家人一直陪著她。
可是現在，在這個寒冷的夜色裡，她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哥哥，不見了。
兩個都不見了……
澤田彌咬了咬唇，決定先沿著這條道路走出去。既然哥哥們突然不見了的話，找回來就可以了吧。大哥以前也走丟了，不也被她找回來了嗎？
內心暗暗給自己鼓氣的小蘿莉邁開腿開始往前走，只不過她還沒走兩步，木質的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澤田彌回過頭。
仿佛一幅時代劇的劇幕在她眼前徐徐拉開，伴隨著清脆的六角風鈴的鈴音，一輛帷幕低垂的牛車向她緩緩駛來。駕車人手中的燈籠搖搖晃晃地照亮了前方的一小段道路，澤田彌看著那一片光亮越來越近，最後在她跟前停了下來。
一把蝙蝠扇從車裡伸出來撩開帷幕露出車中人的身影，看著夜色中孤身一人站在路邊的澤田彌，一身白色狩衣的俊雅青年唇角微勾，有些訝然道，「哎呀，居然是一位年幼的姬君呢。」
清潤優雅的嗓音中帶著溶溶的笑意，如月色輕柔地拂過山川湖泊，明明是偏冷的音色，卻在流經耳邊時透出淺淺的溫柔。
好漂亮的火焰……澤田彌略微睜大了眼睛，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夜色中安靜燃燒的火焰明亮而耀眼，充滿了蓬勃的生機，帶著讓人想要親近的暖意。除了兩個哥哥，她還是第一次在其他人身上看到如此明亮而輝煌的火焰。
「那麼，姬君你是迷路了嗎？」於太陽落山明月初升的逢魔之時，在蕭索的道路邊上遇到一個從頭到腳都寫滿了可疑的小女孩，這位相貌俊美，氣質典雅的青年卻未見有多少驚訝的樣子。見銀髮小妹妹看著他不說話，青年傾下身，微微笑著向她伸出手，「夜深霜寒，姬君尚且年幼，一個人在此地的話，怕是有些危險呢。」
「如不嫌棄，不妨暫且到在下府邸暫居一晚如何？」
澤田彌抬起頭看著那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的明亮至極的光芒，思考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車輦在一座外表古老的唐式宅院前緩緩停下，宅院的主人伸手扶澤田彌下了車，低頭看著她微笑道，「姬君，這裡就是在下的住所了。」他身後，身材高大的侍從一動不動。他從澤田彌上車，一直到現在沉默地給他們開門，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對自己家的主人半路撿了一個非常可疑的蘿莉回來的行為也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就好像貴族高門中專門訓練出來的沉默又忠誠的死士一般。
有些老舊的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衣著豔麗容貌秀美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庭院內，見到宅院的主人回來便紛紛圍了上來。
「晴明大人您回來了？」
「晴明大人您今天回來得有些晚呢，是在宮中有什麼事嗎？」
「咦，大人您還帶了客人回來嗎？好可愛的孩子！」
鶯聲燕語，香風陣陣，一身白色狩衣頭戴烏帽的俊雅青年從容微笑道，「好了淩女、蜜蟲，不要把客人嚇到了。」
言罷他輕輕蹲下身，眸中帶笑地平視著抬頭看著圍過來的侍女們，神色好奇的小女孩。
月色下，青年唇邊的笑容典雅中透著三分狡黠。
「好像一直都沒有向姬君自我介紹。在下安倍晴明，是一個陰陽師哦。」
這個名字，好耳熟……銀髮小女孩回頭看向他，眨了一下眼睛，「澤田彌。」
名為安倍晴明的俊雅青年眸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是姬君的名字嗎？」
澤田彌點點頭。
幾位貌美的侍女們環繞著安倍晴明和澤田彌，帶著他們穿過回廊，引到庭院右側的房間裡。
澤田彌安靜地跟在自稱安倍晴明的青年身後，看著他唇邊噙著微微笑意地回答了侍女的問題，「因為今天出宮門的時候被藤原中納言大人攔下了。」
「藤原中納言大人不是一向對陰陽數術之類的東西不顧一屑嗎，怎麼今天突然找上門來了？」
「說是最近一直被噩夢所困，懷疑家中有惡鬼。」
「嘻嘻，做惡夢不是很常見的事嗎？這樣都懷疑到惡鬼身上，這位藤原中納言大人是不是膽子太小了……」
「這個啊……」安倍晴明微微側頭，回憶起宮門外找上自己的男人那格外憔悴的神色和周身若有若無的妖氣，不在意地笑了笑，「誰知道呢。」
「那晴明大人您答應了嗎？」
「唔，我這幾日正好有物忌在身怕是無法出門，於是推薦他去陰陽寮了。」
「清明大人您還是這麼怕麻煩呢。」
幾句話閒談完，待客的和室已經到了。幾位侍女恭敬地拉開紙門，躬身一禮後退下。安倍晴明帶著澤田彌走到和室中央的榻榻米上坐下，一位穿著女房裝束的美人跟著走了進來，坐在另一側開始垂首烹茶。澤田彌順著她走進來的動作扭過頭去看她，烹茶的美人姿態優美而嫺熟，墨色的長髮順著她的肩側如流泉般滑落，層層疊疊的衣擺垂落地面如花朵安靜地盛開。
一盤碧色瓷碟裝著的茶點放在澤田彌面前，澤田彌順著那碟點心抬起頭，目光疑惑。
穿著淺碧色唐衣的女子朝她笑了笑，禮貌地躬身一禮後離開。
「看來姬君有許多疑問。」右手的蝙蝠扇在掌心敲了敲，安倍晴明笑意柔和地看著面前的銀髮小女孩。
澤田彌回頭看著他，輕輕地開口，「這裡是哪兒？」
「這裡是平安京。跟姬君所處的，恐怕並不是同一個時空。」
如果此時坐在這裡的是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聽到這句話或驚訝惶恐或大斥荒謬，至少都會連連逼問對面自稱安倍晴明的青年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然而此時遇到這樁靈異事件的是澤田彌，作為一個六歲的小孩子，她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自己穿越了時空這個事實，然後直接了當地開口詢問。
「怎麼回去？」
「並不需要姬君做什麼，很快就能回去了。」安倍晴明輕輕地朝她笑了笑，「姬君一覺醒來就能回家了。」
看著小女孩有些迷惑的神色，安然靜坐在原地的青年微笑道，「如果不能理解的話，姬君就當做是做了一場夢吧。夢醒了，姬君就在家裡了。」
澤田彌點了點頭，然後有些好奇地看著膝行上前恭敬斟茶的美貌侍女。
「姬君對淩女很感興趣？」
銀髮小女孩輕輕點頭，有些猶豫地開口，「她們，不是人類？」
安倍晴明略微有些驚訝地笑了，「這可真是……居然被認出來了啊。」
連垂首斟茶的美人都有些驚訝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十指纖纖的素白雙手輕輕地將酒壺放在食案上，穿著淺色唐衣的女子掩唇而笑道，「之前博雅三位來的時候，都沒有認出來我們並非人類呢。姬君可真厲害。」
「在下的式神還是第一次被人看了一眼就認出來了。」安倍晴明端起茶杯，饒有興趣地詢問道，「姬君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火焰……不一樣。」
「火焰？」安倍晴明低聲呢喃了一聲，若有所思地垂眸凝視著澤田彌的眼睛。神秘又優雅的淺紫色，如此時庭院的正中央，夜色中盛放的紫藤花。在那雙眼眸的深處，仿佛世間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原來如此。」右手的蝙蝠扇輕輕敲了敲掌心，似乎解開了一個疑惑，安倍晴明微微偏了偏頭笑了，「姬君一直開著靈視嗎？」
「靈視？」澤田彌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名詞。
「能夠看到靈，感覺到靈的一種能力。即便努力去修行，也不一定能夠得到的特殊能力。」安倍晴明垂眸看著銀髮小女孩茫然的面孔，「姬君的靈視是天生的嗎？」
澤田彌回想起自己有記憶起就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樣的視界，點了一下頭。
「是嗎？」清雅的聲線低緩得幾乎融入夜色中，名為安倍晴明的青年突然伸手安撫地揉了揉澤田彌的發心。
銀色長卷髮的小女孩茫然地抬起頭，寬大的袖擺順著她的臉側滑落，穿著白色狩衣的青年低頭朝她露出一個近乎溫柔的笑容，「真是辛苦姬君了呢。」
自出生以來看到的東西就跟被人不一樣，安倍晴明當然明白那種身在人群中獨一無二的痛苦。
「姬君想關掉靈視嗎？」
「可以關掉？」
「既然是一種能力，當然是可以控制的。姬君想要學習如何控制嗎？」
澤田彌點了點頭。
「那麼，就由在下來教導姬君吧。」安倍晴明收回手，唇角輕輕勾起，「並不困難，姬君一定很快就能學會的。」
清晨的陽光透過臥室的玻璃窗灑在靠窗的小床上，澤田彌在床上翻了個身，覺得被窩裡面暖融融的。
「綱君，再不起床的話就要遲到了哦。」
媽媽溫柔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澤田彌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可是哥哥的火焰還在原地一動不動呢，還在睡覺吧。
唔？哥哥？
澤田彌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依然是熟悉的灰白色視界。只不過周圍熟悉的傢俱輪廓和隔著一個牆壁安靜燃燒的溫暖火焰讓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回到了家裡。
可是真的是「回到」嗎？澤田彌困惑地從床上爬起來，左右打量了一圈四周，並沒有任何異常讓她察覺。抬手揉了揉眼睛，銀髮小蘿莉有些呆地回頭看向窗外溫暖的陽光。昨天晚上見到的場景，該不會真的是做夢吧？
雖然有些沮喪自己的特殊視界，那個大概叫做靈視的東西關不掉了，但是哥哥們沒有搞丟……澤田彌頓了頓，閉上眼睛感知了一下遙遠的東京那簇熊熊燃燒的火焰，滿意地點了點頭。嗯，沒有搞丟！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小蘿莉開心地倒回床上打了個滾，趴在枕頭上閉上了眼睛。
「尼醬還沒有起床呢……沒關係媽媽會叫他的，大概吧……」
澤田彌閉著眼睛低聲呢喃著，陷入了夢鄉。一隻藍紫色的蝴蝶撲扇著翅膀，從她的窗外翩翩飛過。
澤田彌起床的時候已經是早上9點，賴床得差點遲到的哥哥澤田綱吉已經趕去了學校。銀髮小蘿莉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走下樓，樓下的大廳裡，澤田媽媽正圍著圍裙邊哼著歌邊做家務。
「媽媽，早安。」
「彌醬，早安。」澤田奈奈抬起頭朝女兒露出一個有活力的笑容，「早餐放在客廳的餐桌上了哦，彌醬快點去吃吧。」
「好的，謝謝媽媽。」
澤田彌踩著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慢吞吞地朝客廳走去。在路過客廳的大門時，突然聽到客廳外傳來的門鈴聲。
「咦，是有誰來了嗎？彌醬，幫媽媽開個門吧。」
「好的。」
澤田彌打開客廳大門，換了鞋子走到院子門口，拉開門。
白色蓬鬆短髮的少年斜倚在門口，懷中一束雙枝藍色妖姬，手裡拎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修長的手指還按在門鈴上。看到打開門的小蘿莉，他低下頭有些驚訝地笑了笑，「哦呀，這一家家裡的小孩子嗎？你好喲。」
「我叫白蘭傑索，是你們的新鄰居喲。」
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著門口歡快跳動著的明耀至極的熟悉火焰，銀髮小女孩一臉懵逼。
澤田彌，六歲。在前一天晚上剛剛做了一個兩個哥哥都丟了的噩夢之後，第二天起床打開門，在門口撿到了第三個哥哥。
給她鼓掌。
作者有話要說：
嗯，小彌認人不是通過外表而是通過靈魂火焰的哦，所以她之前把尊，現在把白花花都認成了自己的哥哥都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們的力量源頭的問題，這個涉及到本文的最終設定，後面會慢慢講的。
第10章 相信
「……就是這樣。」
澤田綱吉垂頭喪氣地趴在吧臺上，跟吠舞羅的眾人講起了他家剛剛搬來的名為白蘭傑索的新鄰居。
義大利人，搬到了他家隔壁，並且是並盛小學的轉校生，跟他同班。長得帥、智商高、運動神經一流，風趣幽默討人喜歡，標準男神人設，轉校過來的第一天就有人飛速地給他組建了後援會，簡直是別人家的孩子中的別人家孩子。
「搬過來的第一天就來我家拜訪了，小彌和媽媽好像都很喜歡他。」還抱著一束藍色的玫瑰！天知道他回家後，看到客廳裡的花瓶裡插著的那束藍色妖姬時，被嚇了一跳。還以為那個不靠譜的父上神隱太久，媽媽開始放飛自我尋找第二春了。
這種高智商高情商的傢伙簡直是澤田綱吉這種天生廢柴的階級敵人！出現的第一天就把他全面碾壓成了渣渣……
「這我也認了，反正我廢柴也不是一天兩天我都習慣了……隔壁多了個對照組而已，我還扛得住。但問題的關鍵是……」
關鍵是那傢伙的發色瞳色跟小彌真的好像啊！特別是眼睛，那種如夢幻一般的淺紫色，簡直一模一樣！結果那天小彌去學校找他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小彌是白蘭那傢伙的妹妹啊！講道理，白蘭一個義大利人，你們是怎麼看出純正東方血統的小彌是他妹妹的啊！！！
看著表情瞬間猙獰的澤田綱吉，坐在他身邊的鐮本力夫腦門上流下了一滴冷汗。
「額……」不是很懂你們妹控。
「撒，」草薙出雲站在吧台後面一邊擦著酒杯一邊傾聽著少年的煩惱，「那澤田弟弟你是討厭他嗎？」
「額，這倒不是……」澤田綱吉抓了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偏了偏頭，「白蘭君的話，除了有時候覺得他過於完美什麼都懂給人很大壓力之外，其實是個不錯的人。」畢竟，並不是所有人都耐得下心來跟他一個廢柴交朋友的。
其實最開始上學的時候，因為長得很可愛的緣故，還是有很多人願意跟他交往的。但是因為自己實在太過廢柴，做什麼都會拖累身邊的人，漸漸地，願意跟他打交道的人就少了。白蘭還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對他這麼有耐心的人。對於這個願意幫助他的人，棕發少年還是打心底感激的。
「嘛，看起來，澤田弟弟你終於在學校交到朋友了啊。」草薙出雲放下玻璃杯，朝澤田綱吉露出一個欣慰的笑，「這不是很好嗎。」
「額，呵呵……」澤田綱吉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喲西！」鐮本力夫握拳，「為了慶祝澤田弟弟在學校交到了新朋友，我們今天吃大餐吧！」
八田美咲抬手就給了他一個暴栗。
「啊，痛痛痛……」
「你只是單純地想吃大餐而已吧八嘎！」
「知道也不要動手啊！真的很痛啊，亞達醬！」
歪頭看著兩個打打鬧鬧的傢伙，澤田綱吉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放鬆的笑容。一隻手伸過來在他發心揉了揉。
「十束哥？」澤田綱吉乖乖地坐在原地看著伸手給他揉毛的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嘛，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阿綱。」十束多多良拍了拍少年的腦袋。「對於你剛剛說的話，我可是很想要反駁的喲。」
「誒？」
「關於『廢材』什麼的……」淺金髮色的少年注視著表情略微局促的澤田綱吉，朝他露出一個沉靜的笑容，「澤田弟弟你可是我們吠舞羅的一員啊，經過king的親自認可才加入的，要對自己多一點信心啊。」
棕發少年的表情略微怔愣，「可，可是……」
「沒有可是喲。」十束多多良的手掌大力地在他頭上揉了揉，聲音中帶著淺淺的笑意，「如果阿綱你現在對作為澤田綱吉的自己沒信心的話，那麼勉強相信一下king吧。相信作為他的氏族成員的自己，絕對不會是一無是處的廢材。」
少年的手指頓了頓，聲音沉靜下來，「我們都相信你哦。」
十束多多良的按在他腦袋上的手拿開了，澤田綱吉額前的劉海垂下來有些淩亂。棕發少年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在HOMRA酒吧裡掃視了一圈，所有人都安靜地看著他，帶著此前他極少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的，陌生而珍貴的善意。雖然大廳裡大部分人都是一副不良少年的樣子，有不少人看起來脾氣都不太好，以前在外面遇到的話，大概會嚇得瑟瑟發抖吧。但此時坐在吧台邊的少年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從他們身上傳遞過來的，彆扭而友善的資訊，於是即便是坐在了自己以前最為害怕的人群中間，棕發少年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
「啪嗒」一個透明的高腳玻璃杯放在他面前，澤田綱吉抬起頭，如兄長般可靠的金髮青年低頭看著他露出一個笑，「來，嘗嘗看，給乖孩子的獎勵哦。」
分層靜立的彩色液體看起來絢爛又神秘，澤田綱吉抬手握住玻璃杯，感覺眼角有些濕熱，他忙低頭掩飾地喝了一口飲料，然後抬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喝！」
「撒，好喝就好。」草薙出雲伸出手摸了摸少年有些淩亂的頭髮，掌心的溫度溫暖得澤田綱吉有些想哭。
「誒？我沒有嗎，草薙桑真是太偏心了……」
「沒辦法，誰讓鐮本君你長得讓我完全沒辦法有愛心。」
「這是我的錯嗎？長相是父母給的吧！」
「囉嗦，是男人就承擔起責任來。」
「我覺得這並不是我的責任啊亞達醬！」
耳邊傳來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低頭喝著飲料的少年唇角不由自主地緩緩勾了起來，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叮叮噹當……」
門前的風鈴聲隨風傳入大廳，草薙出雲隨意地朝門口瞟了一眼，手中檫杯子的動作一頓。
「喲，尊，你們回來了啊。」
「唔。」紅發青年雙手插在褲袋裡，懶洋洋地走進門，澤田彌一手拽著他的衣角跟在他身邊。他們身後，深藍發色一身白色西裝的青年順手關上了門。
「檢查結果怎麼樣？檢查報告帶回來了嗎？」
草薙出雲看著紅發青年走到吧台前，在十束身邊懶洋洋地坐下，長腿踩上吧椅下麵的腳架。澤田彌跟著他走過來，然後被十束多多良抱起來坐在他身上。
「檢查報告在我這裡哦。」走在最後的青年揚了揚手裡一遝裝訂好的A4紙。
「哦呀。」草薙出雲神色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就好像剛剛才看到他一樣，語氣浮誇地感歎道，「忍足家二公子大駕光臨，真是稀客啊。鐮本桑，快出去放個禮炮。」
「你就別嘲諷我了，明明早上才來過。」忍足隆一隨意地倚上吧台，將手中的檢查報告放在吧臺上，修長的手指往前一推。裝訂整齊的A4紙沿著光滑的吧台表面滑了出去，正好在十束多多良面前停下。澤田綱吉立刻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湊了過去，跟十束多多良一起翻看了起來。
無視了八田美咲少年的一聲「切，明明上次來的時候還說不想跟我們這群玩兒火的神經病多待」，忍足隆一將領帶往下扯了扯，隨手解開了領口處的幾粒紐扣，「草薙，有喝的嗎？」
草薙出雲以一種極其漂亮的手勢倒了一杯白水遞給他，「給你。」
看了看旁邊小孩面前那杯色彩絢麗的飲料，再看了看自己這杯白·什麼都沒加·水，忍足隆一挑了挑眉，「差別對待啊，草薙君。」
「呵呵。」
回頭看著腦袋湊到一起研究得極其認真的十束多多良和澤田綱吉，草薙出雲一手支著下顎，詢問道，「怎麼樣？」
十束多多良和澤田綱吉齊刷刷抬起頭，神情嚴肅，「看不懂！」
草薙出雲支在吧臺上的手肘一滑，看不懂你們還看那麼認真！
捂著臉長歎了口氣，吠舞羅中唯一靠得住的金髮青年無可奈何地伸出手，「還是給我吧。」
忍足隆一看到這個場景在一旁大笑，「哎呀，草薙桑。果然對於吠舞羅來說，你就是媽媽一樣的存在啊！」
「你閉嘴！」
其實在今天之前，忍足隆一已經打過電話來告知之前他拿回去檢驗的那管血樣暫時沒有檢查出什麼問題，但是鑒於擄走澤田彌的是罪大惡極的黑手黨，忍足隆一還是建議他們把小女孩送過去做個全身檢查。澤田綱吉同意之後，這週六就把澤田彌帶了過來跟吠舞羅眾人回合。
原本去醫院檢查這種事，澤田綱吉肯定是想要陪妹妹一起去的。然而一星期沒見周防尊的澤田彌一進HOMRA大門就抱著她「許久」未見的大哥不鬆手，於是久未出門的赤之王就被他的族人順水推舟地推出了門，讓他帶小蘿莉去醫院檢查的同時順便出去散個心。
雖然赤王殿下並不覺得他需要散心。
另一方面，忍足隆一這個拉風慣了的豪門公子今天早上來的時候居然開的是一輛騷包的阿斯頓馬丁，敞篷、跑車、雙座！
於是澤田少年無奈地被留下了。
幸而，澤田彌的檢查報告也並未出現什麼大問題。澤田綱吉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極其陳懇地對提供了幫助的忍足隆一鞠了一躬道，「謝謝！」
「沒事。」青年無所謂擺了擺手，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是那天那個小孩子吧。」
「啊，是！」
一身白色西裝的青年靠在吧臺上，站姿隨意，卻莫名給人以高貴瀟灑之感，舉手投足之間顯示出了良好的家教。面對他的打量，澤田綱吉有些緊張。
「沒事沒事，別緊張。」忍足隆一隨手拍了拍他的肩，「你身上的傷好了嗎？」
「已經完全沒事了。」澤田綱吉不自覺地梃直了腰，「那個，謝謝您的關心。」
「咦？好的挺快啊……」忍足隆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再怎麼說，澤田弟弟也是我們吠舞羅的人呢。」
「哈？」青年斜眼看了草薙一眼，「你們已經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了嗎？」
「……」草薙出雲心平氣和地放下吧匙，「忍足桑，如果不想被趕出去的話，還請你閉嘴吧。」
「……抱歉。」
忍足隆一看著懸浮在他面前的耀眼火光，識趣地低頭了。
「嘖。」百無聊賴的赤之王大人瞥了一眼這群無聊得簡直讓人無話可說的傢伙，轉過了頭。
窗外，一隻黑色為底，藍紫色脈絡勾勒出奇異圖案的蝴蝶撲扇著翅膀，翩翩飛過。
悠于 2019-3-31 03:20
第11章 穿越
夜幕高懸，月華流照。
淡銀色的月輝當空灑落，庭院四周的雜草中豸低低的鳴叫在夜色中迴響。正中央的紫藤蘿花樹靜悄悄舒展著枝葉，纖長如絲絛的枝條被夜風吹拂著輕輕晃動。
正對著庭院的房間紙門大開，銀色的月輝從門口灑入，和著搖曳的燈火，房間內的光芒柔和而明亮。和室的正中央，安倍晴明和銀色長卷髮的小女孩安靜對坐著，氣氛嚴肅。
「看來姬君又回到這裡來了。」安倍晴明手中的蝙蝠扇輕輕搖了搖，看著面前的小女孩。
澤田彌點了點頭，鼓起腮幫子，有點不開心。她今天跟著哥哥到HOMRA去見了大哥，因為第二天也沒打算回去，草薙哥就在酒吧二樓收拾了一間房間出來讓他們兄妹兩個休息。明明睡覺之前還一切如常，感覺到自己兩個哥哥的火焰都距離自己不遠的小蘿莉睡得異常安心，結果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又出現在安倍晴明的庭院，而哥哥們也不見了蹤影。
她都還沒來得及確認她是不是又撿回來一個哥哥呢，生氣！
看著小蘿莉氣鼓鼓的神情，安倍晴明輕輕笑了笑。還有心情生氣的話，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哎呀呀，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呢。
「原本以為和姬君的相遇是一期一會，沒有想到還有再見面的一天。」
墨色的長髮順著背脊鋪下，一身白色狩衣的青年坐姿謹然，唇邊帶笑道，「雖然在下是很欣喜于與姬君的再會，但對於姬君自己而言，想必很困擾吧。」
澤田彌沉重點頭，然後看著面前的男人困惑地皺起了眉，「我還是在做夢嗎？」
「我原本以為和姬君上一次的相遇是一次可以稱之為奇跡的意外，所以姬君當做是在做夢也並無不可。但是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之後，似乎就不能當做意外來看待了。」
安倍晴明看著面前的小女孩略顯蒼白的臉色，目光在她的眼角處頓了一下，「那麼，勞煩姬君回憶一下，在兩次來到這裡的前後，姬君有察覺到什麼異常之處嗎？」
澤田彌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我應該……都是在睡覺。」
「姬君是睡夢中過來的嗎……」安倍晴明眸光微動，「那麼，姬君有做什麼不尋常的夢嗎？」
夢？澤田彌認真地開始回想。銀色的長髮在月色下泛起點點微光，小女孩微微歪著頭，神色變得有些空茫。
「我好像……看到了一隻蝴蝶……」
一隻黑色為底，翅膀上有著灰白色奇異花紋的蝴蝶……一片空茫的黑暗中，泛著柔和光暈的蝴蝶撲扇著翅膀遠遠飛過來，即便是在她灰白的視野中，它也是極其美麗而優雅的樣子。在黑暗中翩翩起舞的蝴蝶繞著她轉了幾圈，帶著細碎光芒的微塵隨著蝴蝶翅膀的飛舞，輕輕落在她肩膀上。
「蝴蝶嗎？」合起的蝙蝠扇落在掌心，安倍晴明垂眸思索了稍許，然後抬起頭從容地朝面前的銀髮蘿莉笑了笑，「夜色已深，姬君該休息了哦。」
「誒？」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有點不適應如此跳躍的話題。
安倍晴明黑眸中泛起絲絲縷縷的笑意，「姬君年紀還小呢，要按時就寢以後才能長高哦。」
話是這麼說啦……澤田彌茫然了片刻還是任由安倍家的式神大姐姐帶自己下去洗漱就寢了。
第二天，澤田彌在一片柔和晨光中睜開眼睛。唐式建築的烏木橫樑，木質的紙窗和拉門，身下依然是榻榻米略有些粗糙的觸感。小女孩輕輕歎了口氣，果然沒有回去呢。
「姬君醒了嗎？」一身女房裝束的侍女跪坐在門口輕輕拉開門，看到房間裡的小女孩已經起床，朝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然後轉身捧出一套色調鮮豔的服裝，「清明大人讓我來服侍姬君洗漱更衣。」
澤田彌看著她手中那套非常陌生服裝，眨了眨眼睛，「麻煩你了。」
清晨陽光正好，有鳥雀的鳴叫自庭院外的古樹上傳來。安倍晴明一身白色狩衣斜倚在廊下，就著晨光下徐徐鋪展開的春色飲酒。不經意地抬眼間，就看到身著緋色小衵的小女孩跟在式神身後走過來，淡金色的陽光在她腳下緩緩鋪開，銀色的長髮在清晨陽光中泛起淺淺柔光，青年姣好的唇邊浮起一抹清淺的笑意。
「姬君很適合這個顏色呢。」
澤田彌走到他面前，精緻的小臉微微揚起朝他露出一個笑，「謝謝！」
示意澤田彌在自己面前坐下，安倍晴明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稍稍正經起來。
「想必姬君自己也已經發現了，在找到姬君被拉來這個時代的原因之前，你很可能要在這裡待一段不短的時間了。」
銀髮小女孩稍稍鼓起了腮幫子，不太開心地點了點頭。
「那麼，有一些事情，在下要跟姬君說明。」
安倍晴明看著面前坐直了身體認真傾聽的小女孩，「之前沒想過姬君跟這個時代會有什麼關聯，所以一直沒有向姬君解釋清楚。這個世界，跟姬君之前所處的世界，恐怕有很大的區別。」
神明居於高天原，妖怪遍佈四野，人類在荒野中建設起一個個城鎮與村莊。神、妖、人，三方涇渭分明又互相交錯。這是人類與妖怪和神明共處，陰暗與血腥隱藏在風雅與繁華之下的，綺麗而又詭黠的平安京時代。而身處於這樣危險時代的人們，有一些天生擁有著強大的能力。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看破紅塵成為了僧侶，一部分侍奉起神明投身神道，而還有一部分，成為了陰陽師。
「陰陽師？」銀髮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微微仰起頭，「就像是晴明這樣的人嗎？」
「唔，雖然說在下並不能作為陰陽師中的表率，但是……也差不多吧。」
澤田彌似懂非懂地點頭。
而所謂陰陽師，觀測星象、人相，卜卦占算，使用咒法，驅使式神，呼喚鬼怪，溝通陰陽，甚至到了登峰造極者顛覆生死、勘破命運，這樣一種神異的存在。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嘛，也就這樣吧。」安倍晴明不在意地偏了偏頭，烏帽下垂下的墨色長髮拂過肩側，修長的手指端起一隻天青色的酒杯。
「那怎麼成為陰陽師呢？」
「首先得要有靈力吧。」
「靈力？」澤田彌眨了眨眼。
安倍晴明抬眸看著她，突然輕笑了一聲，修長的手指在她眉心輕輕點了點，「就是姬君你身體中的那股力量哦。」
澤田彌茫然地偏頭，「靈視？」
「具體來說，是造成了靈視的那種力量。」
安倍晴明看著她，世界的色彩漸漸在他眼中淡去，光芒收起，陰界降臨。而在這黯淡得所有光明都被隔離的視界中，澤田彌身上散發的靈光耀眼得如同明月橫空，將其他事物襯托得黯淡無光。
如此強大又無人守護的力量……
安倍晴明輕輕歎了口氣，「這個時代對於姬君而言，實在是不怎麼友好呢。」
澤田彌仰頭看她，眨了眨眼睛，「我覺得它對我還是挺友好的呀。」
「哦？」
「我一來就遇到晴明瞭哦。」
小女孩的目光清澈，如無雲的逈遠天空，軟糯的聲音中滿是歡快地笑意。安倍晴明對上她的眼睛，半響，唇角一勾，輕輕笑了起來。
「哎呀，這可真是……看來，在下必須好好保護好姬君了呢。」
「謝謝晴明！」
「不用客氣哦，彌。」
清雋典雅的青年眉眼彎彎，如一只狡黠的狐狸，伸出手拍了拍小女孩的頭。
「雖然說要好好保護姬君，但是我可能也沒辦法時時刻刻都待在姬君身邊呢。」安倍晴明手中的蝙蝠扇一收，左手從袖中抽出了一枚畫著桔梗印的符篆，垂眸朝澤田彌笑了笑，「這樣好了，我介紹一隻妖怪給姬君認識吧。」
「妖怪？」澤田彌茫然中就看到安倍晴明手中的符篆亮起。黑色的羽毛打著旋兒飄落，一個體態修長的人影出現在安倍晴明面前。和服長長的袖擺垂下，右手的翅膀執著一把大傘，帶著尖尖鳥嘴面具的妖怪似乎沒有預料到會出現小孩子，視線瞟到安然靜坐在原地好奇地抬頭看她的澤田彌時，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周身騰起一道黃色光芒。
「其實沒有關係的。」安倍晴明看著頃刻間換了一身裝束，臉孔也變成人類樣子的姑獲鳥，微笑著道，「姬君看不到的，你不用擔心會嚇到她。」
垂在身體兩側的翅膀微微一顫，姑獲鳥低下頭去看幾步之外的銀髮小女孩。精緻的小臉微微抬起，淺紫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美得宛若夢幻。
「……這孩子的眼睛，看不到嗎？」
「啊，這倒不是。」安倍晴明端起酒杯遞至唇邊，慢悠悠地飲了一口酒，「是天生靈視。」
姑獲鳥扭頭看了他一眼，再回過頭時，澤田彌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好奇地朝她靠近。
「……不一樣呢。」銀髮小女孩認真地端詳了半響，直到被召喚出來的妖怪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時，終於低聲喃喃。仰起頭，澤田彌朝姑獲鳥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叫澤田彌哦，你叫什麼名字？」
淺紫色的眼眸清澈見底，帶著孩子特有的天真和純善，姑獲鳥低頭凝視了她半響，輕聲開口，「我叫塔子。」
「哎呀呀，塔子一見面到彌就給出名字了呢。明明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差點攻擊我，真是不公平啊。」安倍晴明端著酒杯斜倚在廊下，眉眼一彎，笑容狡黠道。
姑獲鳥安靜地看了他一眼，並不回話。已經相當熟悉陰陽師詼諧善謔的性格的妖怪並不想去跟他爭論「一個妖怪見到陌生的陰陽師會下意思防備不是很正常的嗎」這種事。她看著已經蹭到她面前，似乎想抬手摸一摸她身側垂下的翅膀上的羽毛，又有些猶豫的小女孩，想了想，手臂微微翻轉，將翅膀上羽毛最柔軟的那一側遞到她面前，然後得到小蘿莉一個萌萌噠的笑容。
「看起來你們相處得很好呢。」安倍晴明看著湊到一起去的一人一妖怪，笑著道，「那麼塔子，姬君在這裡的這段時間，就暫時交給你保護了哦。」
名為塔子的姑獲鳥抬起眸，看著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是，晴明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澤田彌是大佬，先親了尊哥又撩了晴明，給跪！
第12章 貓又
陽春四月天，即便是正午時間的陽光，也是明媚而柔和的，半點不見夏日時的酷烈。
後院的池塘在陽光下泛起淡金色的水波，粼粼的波紋中，時不時有一尾顏色鮮豔的錦鯉躍起，甩出一片水花。池塘不遠處的八重櫻烈烈盛開如雲霞交織，時不時飄來幾片淡粉色的花瓣，在水面起起浮浮。
澤田彌站在一塊巨大的青石旁邊，低頭看著池塘中躍起的錦鯉，不時投下幾粒魚食。在她身後幾步遠處，姑獲鳥安靜地執著傘守護在一旁。
天空碧藍如洗，幾絲浮雲懶洋洋地飄過。這個春日的午後，一切都很甯謐，連草叢中不間斷的蟲鳴都聲音低了下來。直到……
「晴明！」
一聲巨響，門扉被一腳踹開。澤田彌手一抖，半包魚食落入了池塘中引起錦鯉爭搶，銀髮小女孩回頭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臉茫然。
這個寧靜午後的闖入者非常地不客氣，根本不需要式神的引導就自發地穿過回廊去前院找這座府邸的主人了。然而比他更不客氣的是他的貓。
窸窣的草葉晃動聲一路傳來，一隻黑色的貓咪輕巧地從半人高的草叢中鑽出來，趴到池塘邊上，盯著池塘中一窩窩翻滾著爭搶魚食的錦鯉，眼睛發亮。
澤田彌歪著頭看了它好一會兒，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黑色貓咪看了一眼這只膽大包天地擼它毛的愚蠢人類，懶洋洋地回過頭，繼續眼睛發亮地盯著池塘。
軟的……澤田彌眼睛亮了亮，手指小心翼翼的撫摸著眼前小生靈細軟的毛髮。被她擼得有點舒服的貓咪眯起眼睛「喵」了一聲，分叉的兩條尾巴搖了搖。這時，一隻爭食爭得太激動的錦鯉一不小心躍出了水面，黑貓眼睛一亮，爪子迅速彈出，快准狠地出爪，然後「啪」地一聲……撓上了一把傘的傘尖。
「喵！」黑色貓咪憤怒地拍開傘尖朝打擾它進食的妖怪嚎了一聲。
姑獲鳥神色淡淡，「晴明大人說了，不准你再抓他的池塘裡的魚。」
「喵。」似乎是高傲「哼」了一聲，黑色的雙尾貓咪轉頭就走。然後沒走兩步就被人抱了起來。
「喵？」看了看抱起自己的小女孩，貓咪歪頭在她懷裡蹭了一下，似乎是覺得舒適度不錯，黑貓懶洋洋地趴在她懷裡不動了。澤田彌於是抱著乖巧起來的黑色貓咪「噠噠噠」地朝前院跑去。
「塔子，我們去找晴明。」
前院。
賀茂保憲轉過一個彎，看到悠閒地坐在廊下喝酒的安倍晴明，走過去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師兄你剛剛那一腳差點把在下的門踹破了。」
賀茂保憲相當不把自己當客人的一把抓過桌上的另外一隻酒杯，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你還在乎這個。」
「府邸的大門代表了主人的臉面，在下還是有些在意的。」
「哦，那我給你出錢，你去換一個新的啊。」
「那還是算了吧。」
「呵呵。」
喝了一口碧色酒杯中的清酒，賀茂保憲的目光隨意地飄到安倍晴明雜草叢生，荒得特別有性格的宅院，頗感辣眼睛地收回視線。
「你今天早上突然讓式神給我傳訊說有要事找我，什麼事？」
「啊，是這樣。」安倍晴明放下酒杯，右手的蝙蝠扇在掌心敲了敲，微笑道，「幾日前，在下在宮門口遇到了藤原中納言大人。他似乎被惡鬼纏身噩夢連連，於是在下就將他推薦給了陰陽寮。」
賀茂保憲瞥了他一眼，「這件事的確被寮裡接手了，你之前不是不感興趣嗎？現在又怎麼了？」
安倍晴明神色一整，「藤原中納言大人身份貴重，國之良材，身系無數人安危。在下之前雖然因為力有未逮將他推薦給了陰陽寮，但心中依然時時牽掛關心此事，所以今天特意將師兄你請來問詢一二。」
賀茂保憲面無表情，「說人話。」
安倍晴明勾了勾唇，蝙蝠扇輕輕一揚，「現在又有興趣了。」
「嘖。」賀茂保憲伸手又倒了一杯酒，「這件事現在被蘆屋道滿法師接受了。」
「蘆屋法師嗎？」安倍晴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抬眸朝賀茂保憲微笑道，「那在下就放心了。」
賀茂保憲撇了他一眼，「總覺得你說的放心了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安倍晴明收起蝙蝠扇，眉眼彎彎，「怎麼會。」
澤田彌抱著貓咪噠噠地跑到前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見到有客在覺得自己上前打擾並不太好的小女孩腳步停了一下，然而她懷裡的貓咪卻半點不客氣地跳了下來。靈巧地落地之後，黑色的貓又如離弦的箭一般，直直地沖向賀茂保憲，並且上去對著他握杯子的手就是一爪子。
「等……等等……我只喝了一點！」
手裡的酒杯差點被一巴掌拍飛的賀茂保憲趕忙高高抬起手將杯子舉到了一個貓又夠不到的地方，一邊急急忙忙地解釋。然而黑色的貓咪並不打算聽他的解釋。
跳到了賀茂保憲肩上並且將他的頭當做踏板的貓又尖尖的爪子一彈，繼續對賀茂保憲右手的酒杯發起了進攻。急忙將酒杯舉得更高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招架。
坐在對面看著這主寵相殘的一幕的安倍晴明手中的蝙蝠扇一張，擋在了唇邊，狹長的眼眸笑得眉眼彎彎，「哎呀，看來烏丸還在記恨師兄你之前喝多了酒不小心將它的鬍子給燒了的事呢。」
「晴明，你住嘴！」他的話音剛落，賀茂保憲的額頭上立刻滴下來一滴冷汗。
果然，不提這個還好，提起這件事，貓咪眼中的光芒仿佛更凶了。它前爪「啪」地按在賀茂保憲的頭上，後腿用力一蹬，整只貓淩空躍起，並且一爪子拍在了賀茂保憲舉著酒杯的手上。
這一次，那枚苦苦支撐許久的碧色酒杯終於被狠狠拍飛了出去。
「啊，碎了呢。師兄記得要賠。」
「知道會碎就不要在一旁煽風點火啊你！」
賀茂保憲瞪著面前笑眯眯宛若狐狸一樣的俊雅青年，簡直頭疼萬分。而此時大勝歸來的貓又已經輕哼一聲踩著他的頭輕巧地跳到了地上，收拾完自己愚蠢的主人，這只黑色的貓咪高高揚起尾巴姿態優美地走到了自己比較有好感的另外一個人類面前。
「喵~」瞬間切換了貓格的貓又蹭了蹭小女孩的小腿，發出一聲軟軟糯糯的喵叫。
看之前的人貓大戰看呆了的澤田彌這才反應過來，蹲下身小心地將這只殺傷力巨大的貓咪抱了起來。
賀茂保憲從小到大不知道被安倍晴明坑過多少次，早就被坑習慣了。於是這一次，青年也很快從那種頭疼得想要打死他的情緒中掙扎出來。懶洋洋地往地上一歪，賀茂保憲漫不經心順著貓又的方向看過去，目光觸及到那個將貓又抱起來的小女孩時，青年微微怔了一下。
「喲晴明，這是你新收的式神？」
「太失禮了啊，賀茂師兄。」安倍晴明遞至唇邊的酒杯微微一頓，狹長的眉眼微抬看向對面的人，「這明明是一位年幼的姬君。」
「什麼？」賀茂保憲眉梢一挑，立刻又轉過頭去將澤田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直看到小女孩眼中露出了警惕的神色微微往後退了一步，他才將目光收回。俊朗的眉心中打了個結，賀茂保憲皺著眉道，「這孩子……」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安倍晴明放下酒杯微笑。
覷到他眼中熟悉的神色，被坑怕了賀茂保憲身體條件反射地一個激靈，然後「哈哈」乾笑了兩聲轉移了視線，「沒，沒事……是我看錯了，我只是在驚訝晴明你什麼時候開始往家裡撿小孩子了。」
「沒辦法，因為姬君太可愛了啊。」說著這種奇怪的蘿莉控臺詞的安倍晴明微微一笑，依舊一派風雅無雙。招了招手讓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的澤田彌走過來，安倍晴明低頭看了一眼她懷裡的貓又，若有所思道，「師兄你的烏丸就放在我這裡留幾天吧。」
「哈？為什麼？」
「因為姬君好像很喜歡啊，就當做是你摔碎酒杯的賠禮了。」安倍晴明的蝙蝠扇在手心中輕輕一敲，微笑著單方面敲定了這樁賠禮。
「喂！」賀茂保憲從地上爬起來，目光往澤田彌的方向一掃。視線在她略顯蒼白的臉色上略微凝了一下，原本想要抗議的青年動作略微頓了頓。眉心微微鬆開，賀茂保憲懶洋洋地再次歪了回去，「隨便你吧，只要你不擔心你池塘裡養的魚。」
第13章 妖怪
說好將貓又放在安倍晴明家裡養幾天，過段時間再來接它之後，賀茂保憲就大手一揮非常瀟灑地走了。並且臨走之前趁那只黑色貓咪在澤田彌懷中被順毛得舒服沒有注意到，還順手順走了安倍晴明的一瓶八幡清酒。
然後第二天賀茂保憲就沖回來了。
「晴明，你老實告訴我，藤原中納言噩夢纏身那件事到底有什麼其他牽扯？！」
「哦呀？」看著一大早就氣勢洶洶地一腳踹開門扉沖進門將他身邊斟酒的淩女都差點嚇到的賀茂保憲，安倍晴明略微挑了一下眉，慢條斯理地放下酒杯，「師兄你先坐。怎麼，那件事發生什麼變故了嗎？」
賀茂保憲在安倍晴明對面盤腿坐下，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蘆屋道滿法師昨夜在回家的路上被妖怪襲擊了，就在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可以說是在平安京的範圍內了，大妖怪在平安京內部襲擊陰陽師，這件事的嚴重性讓安倍晴明也不由得肅了臉色，「具體是怎麼回事？」
「蘆屋道滿法師已經重傷昏迷，具體情景只有當夜跟在他身邊被他拼命保下的那幾個徒弟知道。但是他的那些徒弟也說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蘆屋道滿的情況我還沒去看，我收到消息就直接來找你了。現在平安京已經全城戒嚴，天皇震怒，下令陰陽寮一定要治退那個倡狂的妖怪。」
整個陰陽寮因為天皇的戒令已經忙成了一鍋粥，若非賀茂保憲昨天因為安倍晴明的特意詢問察覺到這其中有些不正常，恐怕他也要全心投身到抓捕那個大妖怪的動作中去了。
手中的蝙蝠扇一格一格收起，安倍晴明的神色略微凝重了一瞬，「那麼如今，藤原中納言的事交給了誰負責？」
端起桌上的酒毫不客氣地喝了一口的賀茂保憲微微回憶了一下，「現在誰還有空管他？好像是隨便丟給了一個剛剛入門的小子吧。」
「如此，請師兄轉告藤原中納言大人。」安倍晴明合上手中的摺扇，微微一笑，「他的那樁事情，我接下了。」
「什麼？」
賀茂保憲一直到離開都沒有從安倍晴明那裡問出藤原中納言的那樁事情背後到底有什麼內幕，懶洋洋地放下酒杯將自己的師兄哄走之後。安倍晴明從座位上站起身，「姬君呢？」
「好像在書房中練習您昨日交給她的符咒。」坐在一旁的淩女也隨著他的動作站起身。微微側頭回憶了一下她剛剛路過書房時看到的那個認認真真伏案畫符的嬌小身影，淩女有些驚歎道，「姬君學得真的是很快呢。」
「當然，彌可是非常有天賦的呀。」安倍晴明微微一笑，朝書房走去，「收拾東西吧，今晚我可能會帶著姬君出去一趟。」
「是，晴明大人。」
明月當空。
圓如明鏡的圓月高高懸掛在沒有一顆星子的夜幕中，圍了一圈不祥的紅光。
濃厚而深沉的夜幕低垂得厲害，小徑旁匠人精心栽種的花草在夜色下靜謐地盛開著，潔白的花瓣被月色渡上了一層詭異的淺紅。
所以……這裡是哪裡？
站在明顯是精心修剪過的園林中央，澤田彌一臉懵逼。
左右看了看，四周圍都是不認識的花草和林木，鵝暖石鋪成的小徑在陳列有序的花叢間曲折環繞。
不……好像也並不能說是不認識。
澤田彌歪了歪頭，好像……白天的時候見過的樣子？
白天的時候，澤田彌在書房完成晴明交給她的功課，期間安倍晴明那位叫做賀茂保憲的師兄來了一趟，又很快就走了。然後等澤田彌將那二十張符篆的作業做完，晴明就帶著她到了一位官員的府邸去拜訪，一直到晚上他們都沒有回晴明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宅邸，而是在那位官員府上休息的。
認真地回憶了一會兒白天的記憶，發現還是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見過。澤田彌糾結了一小下就將它扔到了一邊，仰頭望了一眼頭頂被赤紅色的圓月照出了一片紅幕的天空，銀髮蘿莉有些困惑地眨了一下淺紫色的明亮眼眸，「……尼醬？」
站在原地望著天空認真地發了會兒呆，花園中夜晚的風吹起小女孩垂至肩背的捲曲長髮，一隻閃著細小微光的蝴蝶伴隨著這陣夜風從站在花園中央的小女孩肩側劃過。那是一隻非常美麗的蝴蝶，濃厚的墨色打底，夢幻般的重紫色在翅膀上勾勒出神秘莫測的花紋。
它圍著澤田彌打了一個轉，最後輕輕煽動了一下翅膀停在了她垂至胸前的長髮上。感覺到眼前劃過一道微光的澤田彌這才注意到來到她身邊的這只蝴蝶。在她的視界中，蝴蝶依舊只有黑白兩色，但它依舊是美麗的，而且看起來分外地熟悉。
「是……你？」
澤田彌小心地伸出手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她想起了之前曾經在夢境中見過的那只蝴蝶。
落在小女孩捲曲長髮上的紫色蝴蝶扇了扇翅膀，從她的身上飛起，繞著她再次轉了一圈。然後翅膀一掀，翩翩朝前飛去。往前飛出一段距離之後，許是見澤田彌還站在原地看著，它又往回飛了一段，在小女孩面前打了個轉兒。
這是要她跟上的意思？
澤田彌認真想了想，又抬頭看了一眼天上已經快要映亮大半個天空的紅月，終於抬步跟了上去。
紫色的美麗蝴蝶帶著她穿過四通八達宛若迷宮一般的小徑和回廊，最終停在了一座和式的古樸建築前。漆黑的屋簷低垂，亮著燈火的屋內在紙質拉門上投下兩道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來嘛，藤原中納言大人，還請滿飲此杯。」
女子柔媚的聲音從門縫間傳來，隨著這個聲音落下，房間中那個依偎在另一人懷中的窈窕身影已經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藤原……中納言？澤田彌有些茫然地想了想，好像清明今天帶她拜訪的座府邸的主人就叫「藤原中納言大人」。
所以她其實並沒有穿越到其他地方去？
如果換做是一個心智成熟的大人來看，現在的情形著實是十分詭異，但是澤田彌作為一個小孩子，思維直來直去十分簡單。在她看來，沒有穿越到其他地方等於跟晴明在同一個世界等於找到晴明就好了嘛。
反正只要找到晴明就什麼事情都能夠解決了呀。
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個思維方式也是完全沒問題了。
所以，她現在要推門進去問問那個「藤原中納言」大人，晴明在哪兒嗎？
澤田彌站在門口有點猶豫。雖然並不明白裡面的人在做什麼，但是直覺告訴她，現在推門進去有點不太好。
打擾人家談戀愛是會被驢踢的。
一句吐槽突然在腦海中閃過，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有些懵逼。
咦，為什麼是驢？
銀髮蘿莉腦海中四個蹄子的生物排排隊地轉了個圈，還沒等她想清楚，一道清風從她耳邊掠過，闖進了屋子。下一秒，房間裡突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啊！妖怪！」
澤田彌愣了一秒，下意識地拉開了面前的拉門。
哇，果然有妖怪啊。
銀髮蘿莉睜大了眼睛，有些驚訝地看著房間裡的場景。
房間的東側牆角立著一個身體哆哆嗦嗦的，穿著淡青色女官服飾的女人。她纖細的手腕中握著一把長刀，但是從她拿刀的動作來看那把刀明顯就是用來裝樣子的。那個藤原中納言大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只留下這個看起來弱質芊芊的女人戰戰兢兢地跟房間裡的另外一個陌生生物緊張地對峙著。
屋子裡的銅質三足燈盞中燭火發出「劈裡」一聲輕響，燭火搖曳，清澈的月光從打開的房門裡鋪進來。月光和燈光共同照亮了屋子另外一角的那個周身縈繞著黑色的不詳氣息的黑影。
那是一個輪廓看起來有點像野豬的生物，只不過長長的鼻子旁並沒有長出獠牙，四隻粗壯的蹄子踩在地上，黑色的晦氣在它周圍忽聚忽散，露出青黑色的皮膚，隱藏在陰影中的眼睛閃著血紅色的光。
在澤田彌拉開門進來時，那個品種成謎的生物正死死盯著房間內的女人，黑色的穢氣伴隨著它的呼吸一進一出，兩隻前爪低低地抵在地上，顯然已經做出了攻擊的姿態。開門的動靜將屋子裡的兩個「人」同時驚動了，穿著女官服飾的女人回過頭，在看到門口的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時，她微微愣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她就反應很快地回過神來，哀聲大喊道，「陰陽師大人，請救救我，將這只可怕的妖怪除去。」
第14章 火焰
房間中的女人哀求聲中還帶著下意識的驚慌。
不知為何，她似乎就認定了站在門口的那個身高還沒有房間內東渡而來的唐國青花瓷瓶高的小女孩，就是強大到可以處理這件事情的陰陽師。
隨著女人的高喊，黑色的野豬樣子的妖怪喘出一道粗氣，緊盯著門口的人，微微向後退了一步，眼中的紅光忽明忽暗。落在澤田彌肩上的蝴蝶似乎對此有反應似的，掀起翅膀圍著小女孩繞了一個圈，灑落許多細碎的微光。
澤田彌看了看屋子中躲在牆角一臉驚恐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的女人，又看了看緊盯著自己暫時沒動的妖怪，歪頭想了想，「那位藤原中納言大人呢？」
似乎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問這樣的問題，一身淡青色女官裝束的女人微微頓了一下才怔怔地回答道，「……藤原中納言大人先逃走了，我留在這裡給大人斷後。」
咦，還有這種操作？一般情況下遇到了危險不都是讓妹子先跑自己斷後的嗎？
銀髮蘿莉被藤原中納言大人這種清純不做作的貪生怕死的行為驚呆了，「……那你知道晴明在哪兒嗎？」
「誰？」
「安倍晴明呀。」
幾乎是那個名字剛一出口，青衣女官的臉色瞬間變了一下。而這時候，原本待在一旁沒有動作的妖怪突然間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身上黑氣彌漫，咆哮著就向門口的小女孩沖去。
在澤田彌的視野中，她只看到了明亮的光華一閃，然後那團被黑氣包裹的靈魂火焰瞬間被撞開砸到了牆面，幾道符咒構成的繩索於空氣中飛快地顯現，將火焰以及它周圍的黑氣一圈一圈牢牢鎖住。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安倍晴明溫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抱歉，我來晚了，彌。」
「晴明？」澤田彌眼睛一亮，轉過身撲住了身後的人，還不忘替自己解釋道，「我有好好待在房間裡沒有亂跑哦。」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啦。
「是是，彌很乖，不是你的原因。」安倍晴明接住了撲到自己腿上的蘿莉，手指修長的手在她發心安撫地摸了摸。
「這位夫人。」安撫完蘿莉，安倍晴明再抬頭時，臉上的笑意淡了些許，變成了他一貫的，面對達官貴人時優雅矜持的笑，「請問你能告知在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牆角的人有些戰慄地直起身，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的一幕嚇到了，她有些腿軟地立在原地沒有動。
「陰陽師大人，是這樣的……妾身原本，原本正在陪藤原中納言大人宴飲，這個妖怪突然沖出來要對藤原中納言大人不利。妾身掩護藤原中納言大人先走了，原本以為自己就要葬身於妖怪之口……」
她說到這裡時聲音依然有些顫抖，伴隨著一聲低聲啜泣，青衣女官深深地彎下腰行了一個宮廷中的大禮，低低俯下的腰肢彎如柳枝，「感謝陰陽師大人的救命之恩。」
安倍晴明右手的蝙蝠扇在手心輕敲，面上依然平靜無波地微笑著，墨玉一般的眼眸中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夫人以前是宮廷中的女官？」
「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青衣女人右手抬起，長長的衣袖順著小臂垂落，她掩著唇微笑道，「妾身曾在清涼殿上任女官，和藤原中納言大人有過一段情緣。後來妾身任職期滿出宮，藤原中納言大人就將妾身接到了家中。」
說起自己和藤原中納言的姻緣時，她的臉上帶了兩分羞意，說話的聲音都溫柔了幾分。
「原來如此。」安倍晴明淺笑著收起了手中的蝙蝠扇，然後，還沒等他再次開口，右手的袖擺突然被身前的蘿莉拽了拽。
「晴明。」澤田彌微微揚起頭，白皙的手臂抬起指向了那只被符咒捆住後扔到了一邊的妖怪，「那個，要斷了。」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咆哮，黑色妖怪周身的符咒驟然斷裂，黑氣彌漫中，野豬模樣的妖怪從地上一躍而起，似乎要再次向門口的人撲來。只是還沒等他往前挪動一寸，四條比方才粗壯得多的符咒鎖鏈倏然從地上騰起，長蛇般盤旋而上，在它上方來回繞了一個「井」字的結，在妖怪的怒吼聲中再次將剛剛脫困的妖怪牢牢鎖回了地上。
看著這樣的場景，銀髮小女孩略微松了一口氣。而就在這時，被符咒捆住的妖怪周身的黑色穢氣突然沖天而起。源源不斷的穢氣彙聚成了黑色的長蛇向門口的小女孩沖來，黑霧頂端似乎有一隻怪物大張了嘴，發出一聲刺耳的咆哮。
「咦？」似乎就連銀髮蘿莉身後的大陰陽師都略有意外，銀色的光華閃過，符咒構成的結界已經率先擋在了澤田彌面前。安倍晴明看著那撲面而來的黑霧唇瓣微動，一道淡金色的符咒正要在空氣中成形。
然而，比他的動作快了幾分的是從澤田彌右側的鎖骨處突然躥出來的赤色火焰。似乎是被這場磨磨唧唧的戰鬥弄得不耐煩了一般，赤紅色的大火剛一出現就席捲了整片空間，從沖到面前的黑霧一路燒到被捆住的怪物面前，然後毫不猶豫地將它整個卷了進去。
不知從何處空間中傳出一聲刺耳的尖叫。熊熊燃燒的火焰繞著野豬模樣的妖怪卷了個圈，烈烈作響的火星跳躍到了空氣中，赤色的火線一路蔓延，沿著某個神秘的契約破空而去。
某個不知處於何處的陰暗房間。
房間中央擺著一尊工整的祭台，然而祭台中央原本是擺放所供奉的神明的神像的地方卻供奉著一塊似黑非黑的墨玉一般的物體。它巴掌大小，邊緣鋒利而輕薄，像是某種生物的鱗片。
在祭檯面前，有一個法師裝束的人緊閉著雙眼，似乎在虔誠地念著什麼神秘的經文。祭台的四角分別立著四隻白色的蠟燭，搖曳的燭火下，法師的面孔看不分明。
除了祭台前的這點燈火，整個房間都是黑暗的。法師的身後不遠處，幾個不明身份的人坐在陰影裡，祭台前的燭火只照亮了後座之人垂到地上的一片衣角。他們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整個房間只有法師虔誠的經文聲回蕩。
然而就在這樣詭異的安靜中，一個「滋滋」的，什麼東西燃燒的聲音率先在空氣中響起。祭台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赤紅色的明麗而耀眼的火焰突然於半空中出現，並且沿著某種無形的契約至上而下沖到了祭臺上，直直撞上祭台中心那塊神秘的供奉之物。
「啪」，一瞬間沖天而起的大火中，墨黑色的物體表面崩裂出一條細小的裂紋。
呆立在祭台前的人似乎終於被這個微小的聲音喚醒。
「怎麼可能？那是什麼東西？！」
伴隨著這聲驚恐至極的尖叫，法師抬手就要調動祭台的力量繼續做法將這股外來的力量壓制下去。然而，他全身的力量剛一調動，像是捕食的猛獸發現了自己身邊還有一隻惱人的蟲子一般，赤色的火焰在祭臺上打了個轉，然後橫掃而下，沿著法師和祭台之間的聯繫，轉瞬間燒到了他的身上。
「啊！！！」
在真正直面了那股暴躁而狂放的力量的時候，法師終於意識到那完全不是自己能夠抗衡的存在。他瘋了一般把各種保護性的符咒拍在自己身上，希望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那每一張都能夠擋住大妖怪全力一擊的符咒此時此刻完全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那幾乎純粹就是破壞的力量的具現的赤紅色火焰，毫不留情地一路燒穿了重重符咒和結界，跪坐在祭台前的法師眨眼間已經成了一個火人。
「……救，救救我！」
倒在了地上尖叫著四處打滾的火人掙扎著向身後之人伸出了手，但是他身後的幾個人立刻跳了起來，像是躲避什麼瘟疫一般，一邊在他身前設下重重結界阻隔，一邊慌張地掩護著中心之人。
「大人快走，我等在這裡攔住它！」
而這句大義凜然的話也只說了一半，因為那赤紅色的大火已經如猛虎般撲面而來，一層一層的高深結界只阻擋了它半秒的時間不到，很快就被赤紅色的火焰「滋滋」燒穿，那個設置結界的人很快就步了法師的後塵。
看到這樣的場景，另外幾人頓時驚恐至極，中間的某位大人連貴族的儀態都顧不上了，在付出了將近一半的手下葬身火海的代價之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了這個房子。
「那到底是什麼？！」
那位形容狼狽的大人憤怒地問著自己請來的法師，然而，看著那夜空中熊熊燃起仿佛能夠將天地都焚盡的大火，所有人都是一臉驚懼之色。沒有人能夠說清楚那近乎是毀滅之源的強大力量來自何方。
遙遠的另一時空中。
赤紅發色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睛，墨色的眼睫低掩下，那雙淡金色的眼眸中一縷不耐一閃而逝。
「嘖，跑了幾隻蟲子。」
作者有話要說：
是噠，尊哥隔空出手摁死了敢對他家妹子下手的蟲子啦。
不知道大家看出來沒，彌醬現在所處的空間是夢境哦，本文的設定是所有世界的夢境都是互通的，所以一開始彌醬看到那個紅色的月亮就是尊哥的力量滲透過來的效果，所以她才喊了了一聲「哥哥」呀。她現在在夢境裡的所有活動尊哥都是看得到的，另外，晴明也察覺到尊哥的存在了。
第15章 食夢貘
藤原中納言的府邸。
赤紅色的火焰騰空而去，這個電光火石之間突然發生的場景讓所有人都有些呆愣。
「尼醬？」
烈烈燃燒的大火似乎將空間都燒灼出了一道長長的傷痕，澤田彌仰頭看著空氣中還未消散的赤色痕跡，有些茫然地輕聲喃喃。
而另外一邊，察覺到冥冥中自己和那位大人的聯繫斷掉了，青衣女官臉色頓時慘白。
「你殺了他？！」
她不可置信地緊盯著安倍晴明，語氣中是掩藏不住的驚恐。
「在下可沒有那個意思啊。」安倍晴明看著赤色火焰破空而去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然後似乎略微有些頭疼地微笑道，「只不過那一位的脾氣似乎不太好的樣子。」
青衣女官依然驚恐至極地看著他，似乎並不相信他剛剛的解釋。
不過，安倍晴明也並沒有真的要給她解釋的意思，他剛剛那句話只不過是一句單純的感歎罷了。他修長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揮動，解開了擋在澤田彌面前的結界，那只一直在結界旁著急地打轉的藍紫色蝴蝶立刻扇著翅膀飛了出去，一直來到牆邊被符咒鎖住的妖怪旁。繞著它飛了一個圈，蝴蝶墨色的尾尖灑下許多細碎的微塵。
「您還不出來嗎，小小姐？」
安倍晴明著看著那只上下飛舞的蝴蝶，目光沉靜。
翩躚起舞的藍紫色蝴蝶似乎在空中停了一會兒，然後，它的翅膀緩緩收起。鋪到了房間裡的清澈月光中，一個梳著雙丫簪的小女孩在空氣裡顯現出來。她的肩上披著一件藍色的和服，頭上戴著的大大的發飾和剛剛那只蝴蝶的翅膀一模一樣。
「陰陽師大人……」
似乎並不常以這種形態出現在人類面前，小女孩的姿態有些拘束。她緩緩落到地上，手中的花鼓微微往袖子裡縮了縮。看著面前平靜地著看著她似乎絲毫不意外的陰陽師，小女孩又不自覺地看了一眼仰頭望向自己神色好奇的銀髮蘿莉，輕輕抿了抿唇，她雙手交疊在身前，俯下身，鼓起勇氣開口道，「請您救救食夢貘大人。」
「果然是食夢貘嗎？」安倍晴明微微挑了一下眉，目光落在牆邊那個被符咒鎖住的妖怪身上。
形狀猙獰的妖怪這個時候非常安靜地趴在地上，它的周身依然有黑氣源源不斷地往外冒。在象徵著赤之王權者力量的紅色大火離開之後，依然有一圈顏色略淺的橙黃色火焰圍繞著它安靜地燃燒著。不同于屬於赤之王的火焰那種暴躁和毀滅氣息彌漫，恨不得將整個空間都一起焚盡的狂裂，橙黃色的火焰給人的感覺非常地溫暖，明明是代表著破壞的火，但是在看到它靜靜燃燒著的樣子時，仿佛看到了一望無際的天空。高遠無限，帶著對萬物的包容。
同樣順著陰陽師的目光看向這個方向的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小女孩感覺那只妖怪周圍的黑氣好像變淡了。
「晴明，食夢貘是什麼？」銀髮蘿莉沒有細究，抬手拉了拉陰陽師的衣袖詢問。
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安倍晴明垂下首微笑著對好奇的蘿莉耐心解釋。
「食夢貘是一種生活在人類的夢境中，以人類的噩夢為食物的妖怪。總的來說，算是一種對人類有益的妖怪吧。」
也就是說，是一種好妖怪了？
澤田彌看著牆邊靜靜趴著的那一坨，稚嫩的臉孔上露出了為難的神情。
是好妖怪的話，好像確實應該救一下。只不過……都燒了這麼久了，這只妖怪還活著嗎？不會都熟了吧？
並不知道銀髮蘿莉心中的誹腹，安倍晴明認真地看著面前由蝴蝶變成的小女孩，以他少有的，近乎嚴肅的口吻道，「所以，是你將彌從她所在的世界帶過來的，對嗎？」
在大陰陽師毫不掩飾的目光下，蝴蝶精略微瑟縮了一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小聲道，「我，我有努力地保護好澤田大人的。」
「那麼，」安倍晴明摸了摸因為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而有些茫然地抬頭看他的小女孩的發心，平靜道，「能夠告訴在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蝴蝶精乖乖點了點頭。
事情要從食夢貘突然失蹤開始。
因為都是生活在夢境中的緣故，食夢貘和蝴蝶精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兩個多月前，蝴蝶精遇到食夢貘時，它興高采烈地告訴她自己找到了一大片黑色的夢境。
「應該是噩夢吧，肯定很好吃的！」食夢貘這樣說著，然後開開心心地走了。
蝴蝶精雖然覺得突然出現這麼大一片噩夢有些不太對，但是在夢境的世界中很少有東西能夠傷害到他們，所以也就並沒有多說什麼地看著他離開了。
「但是食夢貘大人一去之後就再也沒有音訊，等我再次找到它的時候，食夢貘大人……」蝴蝶精的身體略微顫抖一下，小女孩圓潤的臉蛋有些發白，「食夢貘大人，變得很可怕。」
作為一種有益的妖怪，食夢貘的外形其實並不是特別嚇人那一款，甚至可以說它長得粉粉胖胖的有點蠢萌式的可愛。但是當蝴蝶精好不容易找到食夢貘時，妖怪的身上已經不知何時染上了一層祛都祛除不了的穢氣，它的皮膚變成了一種黑暗氣息彌漫的深紫色，眼睛裡隱隱透出不祥的血紅光芒，如同變異了一般可怖。最讓蝴蝶精感到害怕的是，食夢貘似乎失去了大部分的神智和記憶，已經認不出蝴蝶精了。如果她或者其他生物擅自靠近，甚至還會引起它的攻擊。
「食夢貘大人，食夢貘大人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小女孩模樣的妖怪垂下頭，放在身前的兩隻手手指緊張地勾結在一起，神情沮喪，「一切都是他沾染上的那種奇怪的穢氣引起的。我嘗試了很多辦法，想要將食夢貘大人身上的穢氣祛除，但是，都失敗了……」
「最後，所有的辦法都用過卻依然沒有效果之後，我找到了高野山的星見大人的夢中，想要找到能夠幫到食夢貘大人的辦法……」
聽到這裡時，安倍晴明如狐狸般狹長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神色看似非常自然地開口道，「高野山的那位和尚讓你去找彌？」
蝴蝶精搖了搖頭，「星見大人的夢境中只指出澤田大人會是關鍵人物，但是澤田大人並不在這個世界，所以，所以我……」
看著低著頭似乎自己也感到非常愧疚的小女孩模樣的妖怪，陰陽師沉默了幾秒，一聲淺歎，「小小姐以後請不要做這樣的事了，天魂離體對於人類而言是很危險的。」
「是……」
天魂離體？
站在一旁澤田彌略微懵逼，從蝴蝶精剛剛給出的解釋中，她大致聽明白了自己是被她帶到這個世界來的。但是後面她和晴明的那段對話，她就有聽沒有懂了。
好吧，至少她學到了一個新詞。
「晴明，『天魂離體』是什麼意思？」
安倍晴明摸了摸非常勤學好問的小女孩的發心，微笑道，「這個請容在下之後再跟姬君講解吧。」
澤田彌乖乖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安倍晴明再次抬起頭看向牆角處的青衣女官，唇邊的笑容依舊是溫和有禮的，但陰陽師墨色的眼底卻沒有了剛才春日清溪一般的溫暖，「請問在下可有幸見一見夫人的真容嗎？」
方才安倍晴明和蝴蝶精一問一答時，青衣女官一直安靜地站在牆角，像一個黯淡的影子一般沒有半點存在感。直到安倍晴明開口，澤田彌也這才想起來，哦，原來屋子裡還有一個人啊。
不對，不是人，是妖怪。
「妾身就知道，到底瞞不過安倍晴明大人……」牆角處的青衣女官慢慢抬起了頭。平安京時期的貴族女子喜歡在臉上敷上厚厚的粉，將整張臉都塗成白色，青衣女官的臉上方才也有著這樣的時興的妝容。但是在她開口說話時，她臉上的白粉簌簌呼呼地開始往下落，慢慢地，被掩蓋在白粉底下的真正的皮膚暴露在了空氣裡，那是一種不屬於活人的，青灰色的膚色。
「安倍晴明大人，像您和蘆屋道滿大人這樣的大陰陽師，為什麼非要去關注惡鬼在夢中擾人這樣的小事呢？」
「大概因為，這件小事背後涉及到的東西並不太小吧。」
安倍晴明看著青衣女官，或者現在應該稱呼她為女鬼了，她的臉頰變成了鬼魅特有的青灰色，兩隻尖尖的角從她的額頭上伸出來。並不是簡單地生長，而是從她的血肉下的頭骨之上多長出了什麼東西一般，白色的骨穿破了額頂的血肉冒出來。暗紅色的，屬於亡者的血順著她的額角流下。
這幾乎是恐怖片中的場景了，而且還是截選出來的特意用來嚇人的那一幕。安倍晴明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恐怖片，但是他相當清楚這樣的畫面會嚇到小孩子。於是在青衣女鬼開始說話時，他抬起了手，用袖擺擋在了銀髮蘿莉面前。
被安倍晴明長長的袖擺糊了一臉的澤田彌一臉懵逼。
「晴明？」
「嗯，接下來的場景不太適合彌看哦。」
就像偶爾看電視的時候，哥哥會突然撲過來把她的眼睛蒙住那樣？
澤田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蓋在面前的布料柔軟，有著安倍晴明身上特有的桔梗花的淺淡香氣，讓人感覺到分外地安心。所以澤田彌也就沒有提醒陰陽師，即便他用衣袖擋住了，她也還是能夠看到這樣一個問題。
雖然她其實也有點搞不懂，就是一團火焰上面突然生出了兩條線，為什麼她就不能看了？就好像她搞不懂，就是電視上兩個輪廓重疊了一下，為什麼哥哥就要撲過來捂住她的眼睛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嗯，彌醬的靈視有點問題
悠于 2019-3-31 03:21
第16章 青女房
其實在抬起手的時候，安倍晴明就已經想起來澤田彌有靈視這件事了，但是他依然泰然自若地將自己的動作進行了下去，伸手將小女孩面前的畫面擋住了。畢竟，不讓小姑娘看這樣陰邪可怖的畫面和她實際看不看得到是兩碼事。
有時候，大人就是需要這樣的堅持嘛。
另外一邊，女鬼的敘述還在繼續。
「妾身和藤原中納言大人在宮中初遇的那一天，漫天的櫻花飛舞像遲來的春雨。中納言大人從櫻花樹後走出來，微笑著拿著一封紙箋詢問妾身，紙箋上的和歌是否是妾身所做。」
「不怨花開遲，唯期君來早……」
女鬼輕聲低吟著自己在宮中所做的和歌，帶著自己無盡的少女的情思。
「藤原中納言大人溫柔的笑，伴著那漫天飛舞的櫻花一起映入了妾身的心裡。」
「妾身想……那就是唐人所說的一見鍾情吧……」
本就是寄託了自己情思的作品，被一位元出身高貴的大人發自內心地理解和欣賞，有哪個少女能夠拒絕這種從天而降的知音呢？
女鬼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場暈染了回憶的櫻花雨，拿著自己偶然落下的紙箋從櫻花樹下走出來的高貴俊朗的男人。
「自此以後，藤原中納言大人經常來宮中與妾身相會，他親口答應了妾身，等到妾身任期一滿，他就立刻將妾身接入府中。」
女鬼的聲音一直到現在都是溫柔和煦的，像陽春四月天落在櫻花花蕊上的柔和陽光，即便她面色青灰頭頂上還長著鬼角，但她此刻依然像是一個人類，一個溫柔的天真的全心全意地信賴著自己的情人並且對未來有著美好期盼的的女人。
安倍晴明站在原地一手扶在身前的小姑娘的肩上，他沒有對那個低聲講述著自己的故事的女鬼出手，也沒有阻止她繼續講下去。他面上的神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沉靜地用他那雙看穿了一切浮華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她。
「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妾身幫了承子內親王殿下一個忙。內親王殿下詢問妾身想要什麼獎賞時，妾身放棄賞賜選擇了出宮。妾身原本以為，如此，便可和所愛之人團聚，從此朝朝暮暮守在他的身旁……」
房間的另一邊，蝴蝶精安靜地守在食夢貘身旁，食夢貘身上的橙黃色火焰還在靜靜燃燒，但他身上的黑氣的確是肉眼可見地變得淡了。雖然外表看上去像是小女孩的樣子，但是實際上蝴蝶精在夢境的世界中不知道已經生活了多少年了，在夢境中看了太多悲歡離合的妖怪看著青衣女鬼的方向，稚嫩的臉龐上露出了悲傷的神色。
「妾身在和中納言大人約定好的地方等他，等過了一個又一個日升日落……」
青衣女鬼的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然而轉瞬間，她的臉色變得徹底猙獰，「可是他沒有來！一直到妾身在那棟房子裡等成了一具枯骨，他都沒有來！」
隨著這一聲厲嘯，張牙舞爪的鬼氣猛地從女鬼身上爆發出來狂風般衝破了她身後的紙門向後湧去。須臾之間，由鬼氣鑄成的鬼手從她身後的房間中拖出了一個人，一個渾身顫抖臉色蒼白著拼命想要逃跑的男人。
「妾身的藤原大人啊，您為什麼沒有來接妾身呢？」
女鬼緩緩地彎下腰，纖細的腰肢如同垂下的楊柳，她漆黑如墨的長髮順著臉側滑下遮住了那張已經化為鬼物的面孔。泛著死氣的纖細手指慢慢地伸出來落在男人蒼白的臉上，慢慢地，從眼角到側臉，一如當初他們熱戀之時，女人深情的愛撫。
「妾身的藤原大人，就算是您不願意再與妾身相守了，您若修書一封告知妾身，妾身也會自行離開的。您明明知道，妾身那樣深愛著您，怎麼會忍心讓您為難……」
女人的聲音哀婉，仿佛杜鵑在黃昏時無望地哀啼。然而緊接著，她的話音猛地一變，「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連離去都吝於相告，為什麼要讓妾身在無望的等待中煎熬到死呢！」
女鬼漆黑的指甲突然彈出，在男人留著冷汗的臉色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妾身愛著您啊，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依然愛著您。」
「可是您已經忘了妾身了吧，您帶著您的新歡乘著牛車在那間房子前路過的時候，都已經忘了那是什麼地方了吧？」
被她神情凝視著的男人面上沒有半點血色地只想掙扎著逃跑，在眼角的餘光瞟到站在門口的安倍晴明時，他立刻驚慌至極地朝著陰陽師大喊，「晴明公，晴明公請救救我！快點把這只女鬼治退！」
女鬼漆黑的眼眸中映照出了男人驚慌恐懼的面孔。他已經認不出她來了，或者說，他其實從來都認不出她來。在他眼裡，她跟其他任何一個陪他喝酒的女人沒有什麼兩樣。
女鬼慘笑了一聲，抬起手。
「唰。」
血液飛濺，被鬼氣困住的男人渾身一抖，發出一聲慘嚎。
「晴明大人，請您不要阻止我。」青衣女鬼緩緩抬起頭，看向安倍晴明的方向，兩行血淚順著她青灰色的臉上緩緩落下，「妾身只是想知道，這天底下的男人，難道都是沒有心的嗎？」
安倍晴明的目光落在女鬼的插入了男人胸膛的手指上，停頓了幾秒，淺淺歎息，「您就算在這夢境中將藤原中納言大人的心剖開，等他醒了，這依然只是一個夢。」
「妾身知道啊……」女鬼輕輕勾了一下唇，然後緩緩低下頭，漆黑得沒有半點亮光的眼睛倒映出了這個她深愛著的男人的影子，「可是在現實中對藤原大人，妾身不捨得啊……」
就算這個男人害她至此，就算這個男人轉頭就將她忘了另結新歡。
她依然，是愛著他的啊……
安倍晴明拉著澤田彌出了房門，木質的紙門在他身後合上。藤原中納言的慘叫在身後的房間裡響起，一聲一聲，夾雜著哭嚎和對安倍晴明見死不救的咒駡。
「晴明，這樣沒問題嗎？」銀髮小女孩仰起頭。
「嗯？彌是說藤原中納言大人嗎？」牽著小女孩往前走著的大陰陽師唇邊帶笑，笑意中多少帶了幾分漫不經心，「現實中的藤原中納言大人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頂多……就當是做了個噩夢吧。」
澤田彌似懂非懂地點頭。
「那晴明……」
「嗯？」
「你現在能告訴我『天魂離體』是什麼意思了嗎？」
「咦，姬君還記得啊。」
「晴明！」
「抱歉抱歉，在下這就給姬君解釋……」
等安倍晴明牽著澤田彌在藤原中納言府邸中的花園轉了一圈，悠閒地來了一次月下散步，並且跟好學寶寶解釋了什麼叫做「天魂離體」之後，兩個人再次回到了那間屋子前。
蝴蝶精帶著依然被火焰包裹著的食夢貘守在門口，在看到食夢貘周圍熊熊燃燒燃燒著的橙黃色火焰時，澤田彌略有些糾結地擰起了眉心。
燒了這麼久，肯定熟了吧。
突然有點想吃烤乳豬了……
額，怎麼說呢，這兩個突然從澤田蘿莉腦海中冒出來的念頭單獨來看其實也還好。但是上下一串聯莫名就顯得兇殘了起來。還好現在暫時還沒人能夠讀到澤田蘿莉的心音，所以對外來看，她依然還是水當當萌噠噠的軟萌蘿莉一枚。
「非常感謝澤田大人的援手。」
蝴蝶精恭敬地對澤田彌彎腰行禮，莫名其妙地被感謝了的銀髮小女孩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安倍晴明微笑著站在一邊並未阻止，雖然澤田彌自己都不知道，但是……看著依然安靜地在食夢貘周圍燃燒著，溫暖卻不暴烈，幾乎與之前的赤色火焰完全相反的橙黃色火焰。大陰陽師在心中淺淺驚歎，如此獨特又充滿了包容的力量，在此世，可以算是獨一無二了吧。
可是往往獨一無二，就意味著惹人覬覦。
大陰陽師還在凝眸沉思間，房間的紙門被拉開。一身青衣，裙擺和袖口還帶著血跡的女鬼從房門裡走出來。她微微低著頭，襝衽朝陰陽師行了一個大禮。
「安倍晴明大人，謝謝您剛才沒有阻攔妾身。您想知道什麼，妾身知道的都會一一告知於您。」
安倍晴明手中的蝙蝠扇合上，在下巴處輕敲，「具在下所知，青女房並不具備入夢的能力，夫人是如何出現在藤原中納言大人的夢裡的呢？」
第17章 青沅
青女房，任滿出宮的宮女被情人拋棄之後形成的妖怪。永遠在相約之處等待著不會到來的情人，對鏡梳妝。當有人闖進了那間屋子，青女房的鏡子中映出了來人的樣子時，假若那人不是她要等的那位情人，青女房就會將她殺死，然後繼續永無止境地在原地等待下去。
總的來說，如果把日本被男人拋棄而成為妖怪的女性認真編錄一下，都要形成一個譜系了。
「因為有人找到了妾身，將妾身喚醒，並且跟妾身簽訂了契約。」青衣女鬼果然知無不言，她跟那人原本也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現在契約另一端的人已經死了她也不需要為他保密了，「他告訴妾身可以將妾身送入藤原中納言大人的夢中，妾身想做什麼他都不會管，只要妾身遇到了前來吞吃噩夢的食夢貘大人時……配合前來除妖的陰陽師將它重傷打退。」
青衣女鬼說到這裡，目光也不由得落到了安靜地趴在門口的食夢貘身上。它周身的黑氣已經快完全燒完了，皮膚上的黑紫色也漸漸褪去，慢慢地顯露出它本來的樣子。
對於對方居然知道會有陰陽師前來除妖這一點，安倍晴明絲毫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修長的手指在蝙蝠扇上輕扣，繼續問道，「請問和夫人簽訂契約的人是？」
「麻倉夜桐，這是那位陰陽師的名字。」因為簽訂契約時必須要用真名，所以這個名字應該是毫無疑義的，「只不過，就在剛剛，妾身感覺到妾身與那位陰陽師大人之間的聯繫斷掉了，那位陰陽師……應該已經死了。」
說到這裡時，青衣女鬼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許驚懼的神色。那一位大人，那位跨越了千里之遠外加一個夢境世界的距離隔空出手將麻倉夜桐擊殺的大人，要知道麻倉夜桐並不弱，甚至可以說在麻倉家他也算是實力頂尖的佼佼者之一，而即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和時空，殺死麻倉夜桐也如同捏死一隻小蟲子一般，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那位大人，該是多麼強大到可怕的存在啊！
「麻倉家的人啊。」安倍晴明唇邊浮起一抹輕笑，笑意如夜空中的浮雲一般讓人看不分明。
「晴明。」
「嗯？」陰陽師低頭看向身旁的銀髮小女孩。
「晴明剛剛笑得讓人感覺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
「哎呀，姬君這可冤枉在下了呀，難道在姬君心裡晴明是什麼不好的人嗎？」
「沒有啊，晴明很好。」銀髮小女孩似乎並沒有看出陰陽師略帶誇張的戲謔，她仰起頭，銀色的長卷髮順著肩膀流瀑一般滑落，淡紫色的比此時的夜空還要清楚的眼眸中倒映出陰陽師的影子，「晴明是好人呀。」雖然做的事情經常會讓人看不懂，但是對於澤田彌而言，在這個時空中收留了她的安倍晴明，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陰陽師的唇邊緩緩勾起了一抹笑，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溫柔得如同月色下潺潺流動的清泉的笑，即便是站在一旁的青衣女鬼都能感覺到這位大陰陽師的心情好起來。
真是神奇呢。
青衣女鬼在心裡暗暗想著。單看現在的表情的話，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這位元盛名傳遍平安京的大陰陽師，該是多麼溫柔的一個人啊。
這件事到這裡就結束了，雖然這其中的很多疑點，例如為什麼那個人要將青女房送入藤原中納言的夢中，蘆屋道滿法師為什麼接下這件事之後會突然遇襲，食夢貘身上祛不盡的黑色穢氣又是從哪兒來的……甚至這幾件事之間，都存在著某種若有似無的聯繫。
而此時，盛名傳遍平安京的大陰陽師大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覺得到了小蘿莉睡覺的點了。
小孩子睡太晚的話可是會長不高的啊，名為安倍晴明的大陰陽師非常不負責任地想著。所以，這件事還是交給師兄和師傅去頭疼吧。
食夢貘周身的橙黃色火焰將那些黑色穢氣燒完了之後，澤田彌在安倍晴明的示意下輕輕碰了一下火焰的邊緣，橙黃色的火焰立刻就如同流水一般從食夢貘周圍透過小女孩的指尖回到了她的身體裡。澤田彌驚奇地收回手，盯著自己的指尖看了半晌。
食夢貘雖然還在沉睡，但是顯而易見地已經恢復了正常。蝴蝶精帶著它離開，並且臨走前再次對澤田彌表示了感謝。
「如果澤田大人您在夢境中遇到了麻煩，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呼喚我的名字，我一定會應約出現在您面前的。」
然後，覺得天色漸晚小孩子該休息了的陰陽師也牽著小女孩的手準備帶她離開這個夢境。只不過，在離開之前，澤田彌突然回過頭看向了站在那件宅院門口的青女房。
「大姐姐。」
青女房反應了好幾秒才轉過神來，這聲「大姐姐」喊的是自己。面對著睜著一雙大眼睛安靜地看著自己的銀髮蘿莉，她面上露出一個生疏的笑，配合著她現在青面鬼角的樣子，很難說好看。
「您喚妾身還有什麼事嗎，大人？」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你看到了嗎？男人有心嗎？」
青女房愣住了。
過了好半晌，她的唇角慢慢地勾起一個輕飄飄的笑意，輕聲開口的聲音中似乎終於帶了一抹釋然。
「看到了。藤原中納言大人是有心的，但是卻不是沖著妾身的。」
「……如此也好。」
第二天一早，藤原府邸。
藤原中納言臉色非常不好看地將安倍晴明叫過去質問他昨晚在夢中為什麼不救自己。
「中納言大人聽說過『報應』嗎？」大陰陽師坐姿謹然，唇邊帶著安然的微笑，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
聽到他提起的這個詞，藤原中納言氣勢稍稍一弱，略有些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坐姿，「您是指的佛教的『因果報應』一說嗎？」
安倍晴明淺笑著頷首，「佛教《涅槃經》有言，業有三報。這是藤原大人欠下的『業』，您終究是要報給那位女子的。昨夜在夢中讓她報了『業』，怨氣消散，總比讓她在現實中找上您要來得好吧。」
藤原中納言呼吸微微一滯，有些不安，又有些後怕道，「那安倍君的意思是，昨夜的事情過去之後，她就不會再來了吧。」
「怨氣消散，自然不會再來了。」
藤原中納言沉默了幾秒，又忍不住道，「您就不能直接將她驅走嗎？」
安倍晴明似乎略顯詫異地挑了挑眉，「那一位不是藤原中納言大人的紅顏知己嗎？在下還以為您會不忍她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說到這裡，陰陽師神色一整，「既然藤原中納言這麼說了，在下也可以……」
「等等！」藤原中納言不等他說完立刻將他叫住了，他面上的神色陰晴不定，略微遲疑了幾秒之後才猶豫地開口道，「您方才說，那位女鬼在夢中吟誦的和歌是……」
「不怨花開遲，唯期君來早。」
「不怨花開遲，唯期君來早……」藤原中納言恍然地念著著兩句和歌，慢慢地他的眉間凝出了幾抹悲色，「是她啊，原來是她啊……」
他抬起頭，誠懇地看著面前的陰陽師，「那位女子的埋骨之處，可否請晴明大人告知于我？」
安倍晴明平靜地看著他，「藤原中納言大人不記得了？」
藤原中納言略微一窘，吞吐道，「這……實在是……實在是……」
「在二條小路左數第三間的院邸。」
陰陽師沒有再繼續等窘迫的中納言大人現編出什麼緣由，平靜地告訴了他。
藤原中納言立刻鄭重道，「謝謝。」
當天下午，藤原中納言驅車前往了位於二條小路的那件院邸，找到了他已經化為白骨的愛人。
「青沅啊，你就這樣離我而去了嗎……」
藤原中納言大人悲痛地不顧塵土，跪在地上撫著那具白骨，他悲哭流涕的樣子仿佛失去了此生摯愛。
他為那位一直到死都在等待他到來的女官舉行了盛大的葬禮，並且將她的屍骨抬入了藤原府邸，以他的侍妾的身份葬入了藤原家的墓地。
整個平安京都在感歎藤原中納言大人的深情，即便那位女子死去了，他依然在念著她，甚至將她帶回了家。
抬著棺木的車隊在街道上緩緩駛過。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懷裡抱著貓又，看著神色悲痛的藤原中納言扶著靈車在街道上走過。她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問身後執著傘的青衣女子，「您不是說，那位藤原大人的心沒有朝向您嗎？為什麼他現在又如此悲痛呢？」
淡青色女房裝束的女人唇邊浮起了一抹笑，笑意諷刺冰涼入骨，「他悲痛的不是妾身。」
那個男人，他悲傷並且沉浸其中的，只不過是一個為他而死的女人，一個在他眼中虐戀深情的愛情故事罷了。
「走吧，姬君。晴明大人讓我們今天早點回去。」
黑色的貓咪在小女孩懷裡打了個哈欠，澤田彌摸了摸貓又輕輕顫動的耳朵，目送著車隊遠去。她輕輕點了一下頭，抬起手臂將手遞給了身後那位元渾身冰涼沒有溫度的青衣美人。
「青沅姐姐。」
「嗯？」
「你還愛他嗎？」
「誰知道呢……姬君，您以後一定要記住啊。男人的承諾不可信，該背棄的時候，他們總是會背棄的啊……」
第18章 回家
白色的天花板，透過房間的窗簾照進來的隱隱約約的淺金色陽光，插在在窗邊花瓶裡的百合花舒展著花瓣，在窗臺上投下的影子一直拖長到了床邊，空氣裡浮動著花朵淺淡的香氣。
有稚嫩的雛鳥不知躲在哪片樹葉底下鳴叫，窗外大街上車流呼嘯而過夾雜著時不時響起的喇叭聲，有窸窸窣窣的洗漱的水聲隔著薄薄的玻璃門從旁邊的浴室裡傳過來。
澤田彌躺在床上睜開眼睛，還有些懵。她慢慢地從床上爬起來，左右看了看。映入視線的是不算特別熟悉的HOMRA酒吧樓上的房間，窗臺旁邊那束百合花還是她前一天和十束哥哥一起去街角的花店拿回來的。
懵逼了好幾秒，銀髮蘿莉才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
啊，她回來了？
「小彌，你醒了？」
澤田綱吉拉開浴室的門就看到自家妹妹坐在床上，銀色的長卷髮有些淩亂地散著，發尾順著肩背鋪落到床單，精緻得如同洋娃娃一般的小臉上神色還有些茫然，好像是剛從睡夢中醒過來還沒回神的樣子。聽到他的聲音，她條件反射地扭過頭，「尼醬？」
澤田綱吉走過去，習慣性地替她順了順長髮，再把一大早就翹起來的那縷呆毛按下去。
「醒了就起來吧，草薙哥剛剛上來說準備吃早飯了。」
哦，難怪哥哥你今天起這麼早……
澤田彌條件條件反射地想到，剛剛切換了世界思維還有些懵逼的小蘿莉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吐槽了自家親哥。
揉了揉眼睛，澤田彌從床上跳下來開始換衣服洗漱。等她把自己收拾好，淩亂的長卷髮也被自家哥哥打理整齊，又是乾淨整潔的漂亮蘿莉一枚的澤田彌牽著澤田綱吉的手走出房門。清晨的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木質窗框在走廊地板上投下一片淡金色的光影，她從房門口的陰影處走到這片陽光裡向樓梯方向拐去。夏日的陽光照在她身上，帶著略微燥熱的溫度，她一手被哥哥牽著，另一隻小手有些不適應地抬起來在眼前擋了擋。回頭看了一眼窗外明亮的綠樹和陽光，耳邊是窗外不間斷的車流奔鳴，澤田彌忽然有些恍惚。
原來我是真的回來了啊。
被澤田綱吉牽著走下樓梯時，澤田彌的心情有些低落。
雖然回來了能夠再見到媽媽和哥哥們了是很好沒錯啦……但是，她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晴明瞭？
嗚，她還沒來得及跟晴明道別呢。還有青沅姐姐跟塔子姑姑，還有蜜蟲，綾女，烏丸……
小蘿莉不知不覺把自己在那個世界認識的「人」全都數了一遍，數完之後更失落了。
要是晴明那邊有電話就好了，她和大哥也隔得很遠，但是可以每天打電話啊……
嗯，澤田蘿莉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和安倍晴明並不處於同一時代甚至同一個世界，即便安倍晴明那邊超前千年地有了電話她也根本打不過去這個問題。
於是，今天的銀髮小蘿莉走下樓的時候有點怏怏的，好像有人忘了給她澆水一樣，惹得好哥哥澤田綱吉有些擔心地低頭看了她好幾眼。
樓下的酒吧大堂裡，吠舞羅的狼崽子們外出覓食了還沒回來，赤之王殿下靠在窗邊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閉著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著了。十束多多良也不在，只有草薙出雲坐在吧台後面，手裡拿著一個高腳玻璃杯擦著。聽到下樓的腳步聲響，他抬起頭看到從樓梯上牽手走下來的兩兄妹，笑著打招呼道，「早啊，澤田，小彌，昨晚休息得好嗎？」
「草薙哥早。」
澤田綱吉牽著澤田彌下了樓，兩人乖乖跟草薙出雲打了招呼，然後銀髮蘿莉就鬆開自家二哥的手「噠噠噠」地朝坐在沙發上的大哥跑過去。
奔跑，站定，一個飛撲。
準確地撲進了赤之王殿下懷裡的蘿莉悶悶地開口，「大哥，早。」
赤王殿下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坐在原地沒有動，只輕輕「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默默地抱了他一會兒，澤田彌鬆開抱著他的腰的手，從他懷裡爬出來，在周防尊旁邊的位置上坐定，然後靠著自家大哥開始發呆。
澤田綱吉走到吧台的一路上回頭看了好幾眼，見澤田彌靠著周防尊不動了，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怎麼了，小彌昨天沒睡好嗎？」
草薙出雲幾乎是和他一起收回的目光，然後放下了酒杯關心地詢問道。
澤田綱吉立刻搖頭，然後手往吧臺上一撐，坐到了吧台前的椅子上。
「小彌昨天晚上睡得挺好的，半夜都沒有醒。」抓了抓頭髮，他有些不確定道，「可能是昨天晚上做的夢的原因吧。」
「這樣啊。」草薙微微一笑，話音中略松了口氣，「一會兒讓尊帶她出去轉轉吧。」小孩子嘛，不開心什麼的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正好他們的赤之王殿下也該出門曬曬太陽進行一下光合作用了。
門口的門鈴「叮咚」響起，一大早出了門的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抱著一大堆早點用胳膊撐著門板走進門。
「快點來個人接一下啊！」
八田美咲手裡的東西堆得幾乎看不到他的臉了，最頂端一盒炸雞搖搖欲墜快似乎要掉下來，澤田綱吉一回頭就看到了這驚險的一幕，立刻從吧台的椅子上跳下來幫忙。
「謝了，澤田弟弟。」
眼見著澤田綱吉幫忙把大部分早點接過去跑到桌邊放下，八田終於松了口氣，他旁邊的鐮本力夫還在小聲抱怨著，
「都怪八田桑，你買了太多東西了！」
「囉嗦！今天澤田弟弟他們不是在嗎？」
「那也不需要這~麼多啊！」
「……反正到最後你都會吃完的。」
「什麼？！八田桑你這是把我當垃圾桶了嗎？！」
伴隨著吵吵鬧鬧的聲音，草薙出雲也從吧台後走了出來，回頭招呼了一聲沙發上的發呆二人組，「尊，小彌，來吃早飯了。」
澤田彌終於回過神，拉著周防尊走到大堂中間，在幾張酒桌拼起來的飯桌旁坐下，然後乖乖伸手接過了哥哥遞給她的白粥。
陽光從幾人背後打開的玻璃窗外鋪進來，吧臺上的插在花瓶裡的鮮花剛剛被人灑了水，幾滴晶瑩的露珠滾動在花蕊中心。一隻藍紫色翅膀的美麗蝴蝶似乎被花朵所吸引，穿過玻璃窗飛進了室內，繞著花束轉了兩圈，最後翅膀微微一掀，輕巧落在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色百合花骨朵上。
幾天之後，上午，日光微曬。
澤田家的廚房中，白粥在鍋中微微煮沸，食物的香氣在空氣裡蔓延。爐火上另一隻鍋裡的熱油邊緣浮起了細小的氣泡，一雙黑色的木筷夾起提前處理好的蝦輕輕放進了油裡，油鍋裡立刻響起食物被煎炸的「滋滋」聲。但是，這聲音依舊沒有蓋過從樓上傳來的走來走去的「咚咚咚」的腳步聲，以及少年們談笑的聲音，間或夾雜幾聲澤田綱吉崩潰的大叫。
澤田奈奈放下筷子，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臉上露出一個溫暖欣慰的笑，「真是有活力呢，這些孩子們。」
澤田家二樓，澤田綱吉的房間。
「換洗的衣服，手機，充電器，洗漱用品，防蚊藥……還有什麼？」
棕色短髮的少年蹲在箱子旁，一根一根地掰著手指數著，臉上的表情頭疼無比。
在他面前，大大的行李箱向兩邊敞開著，幾件夏天男孩子常穿的襯衫T恤和短褲之類的衣物亂七八糟地塞在箱子裡，手機的充電器和線扔在最上面還沒有放進去，一瓶防蚊蟲的藥水歪歪斜斜地立在行李箱外的地板上。最後，還有一大袋零食擺在一邊，目測已經沒有塞進去的空間了。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捧著臉蹲在行李箱的另外一半，一邊看看亂得宛如颱風過境的行李箱，一邊抬頭看看自己頭疼得要裂開的哥哥。
「還有帳篷喲。」
一個聲音閑閑地在旁邊提醒。
澤田綱吉頓時睜大了眼睛站起來，「學校有安排在外露營的專案嗎？」
「啊啊啊，家裡有帳篷嗎？難道要臨時去買？糟糕我根本就不會搭帳篷啊！」
澤田少年火急火燎地站起來就要往樓下沖，只不過剛拉開門，他身後飄來一句話，「騙你的。」
聲音特別無辜。
「……」
澤田綱吉握著門把手僵在了門口。
澤田彌抬頭看著自家僵硬成了一座石像立在門前的哥哥，有點想去戳一下看會不會有電視上裂成幾塊化為灰飛的效果。
但是如果真的化成了灰灰怎麼辦？還能把哥哥再粘起來嗎？
澤田蘿莉於是猶豫了。
還好，澤田綱吉畢竟是她的親哥，並沒有讓澤田蘿莉困擾太久。呆立了幾秒，澤田綱吉終於再次崩潰的抱頭在門口蹲下。
「這個時候白蘭你就不要添亂了啊啊啊！」
嗯，重點在這個「再次」。
澤田綱吉就讀的並盛小學在這個假期，組織了一次修學旅行。雖然去的只是一個挺偏僻的小地方，但是此前從來沒有參加過這種活動的澤田少年得到通知之後還是非常高興的。
因為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要給妹妹做好榜樣，所以興奮過頭的澤田綱吉拒絕了奈奈媽媽幫他收拾行李提議，決定要自己來。然後，在來串門的白蘭少年和澤田蘿莉的圍觀下，澤田哥哥一上午的收拾成果……嗯，依然是一團糟。
默默地看著自己第N次被隔壁小哥哥（疑似三哥）耍了的哥哥，澤田彌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雙手捧著臉，莫名覺得有點憂傷。
雖然她一點都不嫌棄自家哥哥啦，但是，她對隔壁小哥哥是不是她家走失的三哥這個問題產生了一絲絲的動搖。
因為智商差距太大了呀……
澤田彌的腦海中浮現出兩張對比堪稱慘烈的期末考的試卷，一張是她哥的，一張是白蘭的。
全錯和全對……感覺都不容易的樣子。
唉……
澤田彌又歎了口氣，感覺更憂傷了。
只不過，在憂傷了幾分鐘之後，澤田彌突然想起了她家大哥。
咦，不對呀，大哥不就很優秀嗎？
小蘿莉的心情瞬間明朗起來。嗯嗯，所以差距什麼的完全不是問題，而且二哥明明也很厲害的呀，只不過是側重的方向不同罷了，大家的火焰都是一樣的嘛。
蹲在一旁的蘿莉心情憂鬱了幾分鐘又立刻自己給自己找到了理由，整個過程轉變過程太快絲毫沒有引起房間裡另外兩個人的注意。
「不過綱吉君你最好帶一雙登山鞋喲，旅程安排裡有爬山這一項日程。」
來自白蘭傑索再一次添亂式地提議。
被耍了好幾次的澤田綱吉少年抬頭警惕地看著他，「真的嗎？」
「這一次是真的喲。」，白蘭傑索笑眯眯的，語氣沒有絲毫變化。
然而澤田綱吉立刻就信了……
「媽媽，我的登山鞋放在哪兒了？」
目送著自家哥哥飛奔下樓找登山鞋去了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澤田彌默默地扭過頭，沉默地凝視白蘭。
「嗯？」坐在書桌上兩腿還在悠閒地晃悠的白髮少年察覺到她的目光，抬起頭，然後絲毫沒有當著妹妹的面欺負了人家哥哥的心理負擔，反而明知故問地揮了揮手裡的棉花糖笑著道，「怎麼了，小彌想吃這個嗎？」
澤田彌默默搖了搖頭，然後繼續沉默地看著他。
白蘭笑嘻嘻地和她對視，小女孩的眼眸美麗得如同地中海沿岸盛放的紫羅蘭，淺淺地倒映出白髮少年的影子。幾秒之後，白蘭終於主動投降地舉起手，「好啦好啦，我這次可沒有逗綱吉君哦，學校是真的有安排爬山。」
銀髮小蘿莉歪了歪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似乎確認了什麼般點了點頭。接著她就將這件事扔到了一邊，慢吞吞地開口。
「霜淇淋。」
「嗯」
「想吃霜淇淋。」
白蘭傑索頓時笑了，他隨手將裝著棉花糖的零食袋扔到旁邊，從桌上跳下來摸了摸小蘿莉的頭，「沒問題喲，一會兒等綱吉君上來我們就去吃吧。」
說完這句話，白髮少年伸了個懶腰，以一種輕鬆愉快的語氣自言自語道，「都逗了綱吉君一個上午了，嗯，也差不多了。」
旁邊全都聽到了的銀髮蘿莉用譴責的目光看向他。
「啊，終於找到了……」
在澤田奈奈的幫助下找到了自己因為不長用而塞到了角落裡的登山鞋之後，澤田綱吉提著那雙蒙上了一層灰的鞋子有氣無力地走上樓，推開了房間的門。
「我回來了，還要把鞋子洗一下，也不知道箱子還塞不塞得……」
棕發少年的話突然頓住。
房間裡的兩個人並未注意到他的停頓，一個坐在地板上拿著澤田綱吉留在房間裡的PSP教一旁的小蘿莉玩遊戲教得正開心，另一個也蹲頓在他旁邊看得全神貫注。還是白蘭注意到進來的人似乎半天沒說話，才不太有誠意地補了一句，「哦，歡迎回來。」
嗯，說話的時候目光還看著PSP螢幕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但是澤田綱吉壓根沒有在意這一點，他盯著房間中央的行李箱，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道，「白，白蘭……這是你幫我弄的？」
「嗯？」注意力一直投注在手中的遊戲上的白蘭傑索終於在百忙之中給了他一個目光，看著少年略顯震驚的表情，他眨了眨眼，語氣分外淡定，「因為綱吉君你太慢了啦，彌醬都想吃霜淇淋了，我就順手幫你收拾了一下好快點出門。」
澤田綱吉站在門口看了看不在意地扔出這句話之後又繼續帶著澤田彌玩遊戲的白蘭，又不自覺地望向收拾整齊的行李箱。並不是真的像白蘭說的「順手」收拾了這麼簡單，箱子裡的東西都整齊地擺放好，沒有浪費一點點空間，將原本澤田綱吉以為裝不下的東西全部整理好了不說，還給他手裡拿著的登山鞋留出了空位。除此之外行李箱裡還多出了許多他之前沒有想到所以沒有收拾的東西，顯然是白蘭給他加進去的。零零散散的物品擺放隨意，實際上卻整齊有序，典型的的白蘭傑索的風格。
棕發少年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臉上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
「白蘭，謝謝你。」
「唔？」然而被他感謝的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他在謝什麼，疑惑地抬頭撇了他一眼，他就繼續將目光落回了手中的PSP，一手指著螢幕上的畫面以一種教學的語氣對身邊的小蘿莉道，「彌醬，看到了嗎？這個時候就要選這個哦。」
看著坐在房間裡的一大一小，澤田綱吉輕輕舒了口氣，還好白蘭沒有繼續問下去，不然的話……額，雖然他覺得男孩子說這種話有點恥啦，但是實際上他想說的是……謝謝你願意做我的朋友。
雖然從小就被周圍的孩子們惡意地稱作「蠢綱」，但是實際上澤田綱吉一點都不蠢，其他人對他到底是懷有一種怎樣的態度，他心底其實都是清楚的。似乎天生就比別人多出許多對他人情緒的敏感，哪些是善意，哪些是惡意，他其實都知道。
雖然名為白蘭傑索的少年自從認識他開始，似乎就一直熱衷於逗著他玩，但實際上，他從來不會真的讓澤田綱吉出醜或是惹出其他事故。每當天真的澤田少年被他的話騙得團團轉將要做什麼傻事時，他反而會第一個出聲提醒他，而且只要澤田綱吉自己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出聲詢問，他也總會愉快地告訴他真相是什麼。
這種奇怪的相處方式雖然有些讓人看不懂，但是在澤田綱吉心裡，他其實是真的把白蘭當成了朋友的。
真好呀。
澤田綱吉走到正在玩遊戲的兩個人身旁，臉上因為開心和滿足而略顯傻氣的笑容還未散去。
我也有朋友了……真是太好了。
然而，等他白蘭身旁坐下，目光隨意地往他手中的PSP螢幕上瞟過時。下一秒，他震驚得整個人都從地上跳了起來。
澤田綱吉，在剛剛被自己名為白蘭傑索的朋友感動到的三秒鐘之後，立刻把這些感動扔去喂了狗。
「啊啊啊！白蘭！你為什麼要教小彌打Galgame啊啊啊！！！！」
重點是，那個遊戲目測還是18X的啊你個渣渣！
「誒？我只是提前教一下彌醬追女孩子要用到的技能喲。」
「夠了，小彌不需要這種技能!」
劈裡啪啦，少年們打著架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的聲音從樓上傳來，澤田奈奈關掉爐子的火，將炸好的天婦羅端到一邊，微笑著看了樓上一眼。
「阿綱和朋友玩得真開心啊，真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章，小彌還是會回陰陽師世界的啦。
大家晚安哦~
第19章 白雪公主
晚上10點, 澤田彌的房間。
已經到了小蘿莉睡覺的點, 澤田彌的生物鐘一向很准，澤田綱吉端著一杯牛奶手裡拿著童話書走進門時就看到自家妹妹坐在床上, 小腦袋一點一點地睡眼朦朧的樣子，顯然是已經困了。
「小彌，把牛奶喝了吧。」
澤田綱吉心底覺得自家妹妹簡直特別可愛了, 他走到澤田彌床邊坐下，看著她乖乖接過牛奶小口小口地開始喝, 另一手把放在膝蓋上的童話書翻開，「小彌今天想聽什麼？」
澤田家的睡前故事環節。
雖然澤田彌默默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過了睡覺之前還要人講故事的年齡了, 但是哥哥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嗯, 那就乖乖聽著唄，而且睡覺之前有哥哥陪著她也很開心的呀。
小蘿莉把牛奶喝完，躺回床上, 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自家哥哥。澤田綱吉拿起床上的薄毯搭在澤田彌身上把她的肚子蓋好，確認妹妹不會著涼，這才拿起了放在膝蓋上的故事書。今天澤田綱吉拿過來的書是《格林童話》，在澤田蘿莉表示了隨便哪一個都可以之後, 他隨手翻到了格林童話中最膾炙人口的故事, 《白雪公主》。
好的，今天就講這個吧。
「從前有一個國王, 他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兒……」
少年清朗的聲音中, 澤田彌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 纖長濃密的眼睫慢慢合上, 意識漸漸模糊墜入夢鄉。
等澤田綱吉把手裡書上白雪公主的童話故事念完，抬起頭時就看到自家妹妹已經睡著了。銀色的長卷發散在枕頭邊，嘴唇微微嘟著，雙頰粉撲撲的帶了點嬰兒肥，安靜睡著的樣子乖巧可愛得如同天使。澤田綱吉的臉上不自覺地帶上了一抹笑，他輕輕把手裡的書合上，給床上的蘿莉拉了拉被子，然後這才站起身，儘量放輕腳步地走到門口，關上燈，然後慢慢帶上了房間的門。
房間的床簾安靜地收攏在窗子兩側，垂下的簾腳被吹進房間的風輕輕掀動。窗外的夜空中星辰明亮，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天幕。
澤田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些懵逼。
映入她眼簾的是從頭頂垂下的繡紋精緻的床簾，從最上面圓圓的床頂拖到四根床柱上流瀑般垂墜而下，床簾邊緣墜著的蕾絲繁複又精美，帶著濃濃的歐洲宮廷風。澤田彌茫然地從床上爬起來，手掌撐在身下墊著的床單上，手底下的布料柔軟細膩手感宛如絲綢。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下這張歐式風格的公主床，又抬起頭視線在房間裡掃視了一圈。澤田彌目光所及之處，有花紋繁複的地毯，華麗高大鑲滿寶石的妝台，房頂上垂下的巨大水晶上十二根白色蠟燭火光搖曳，牆邊的巨幅油畫隱在燭火的陰影裡只映亮出畫中人紅色的裙擺。房頂上蜿蜒的雕紋纏綿盤曲，擺在四角的傢俱裝飾細節無一不精緻細膩到繁瑣，在房間昏暗的光線下，有一種纖弱柔媚的美感。
澤田彌仰頭看了一圈，默默從床上跳下來，落地時一不小心被身上的裙子絆了一下。小蘿莉於是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蕾絲飄帶蝴蝶結，繁複厚重到累贅的裙擺。
和整個房間如出一轍的歐式洛可哥風格。
咦，洛可哥是什麼？
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新名詞讓澤田蘿莉愣了一下，緊接著下一秒她就條件反射地想到，能吃嗎
總感覺這個名詞像某種巧克力的澤田彌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才把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詞扔到腦後，開始關注自己的處境。
明明她醒過來之前還在是家裡睡覺的。
總不會是又穿越了吧？
澤田彌在整個房間裡轉了一圈，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鏡前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繁複華美的公主裙，頭上還墜著精緻的寶石發飾，就連鞋子上都點綴著蕾絲和飄帶……咦，等等，她是什麼時候穿上鞋子的？
銀髮蘿莉眨了眨眼睛，有些懵地回憶，她剛剛下床的時候有穿鞋嗎？
想了好一會兒怎麼也想不起來，澤田彌乾脆不想了。站在房間中央，銀髮蘿莉有些為難。
現在，該怎麼辦
她慢慢開始回想起上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時的場景，然後發現，並沒有什麼經驗可以讓她借鑒的。因為那一次她在路邊站了一會兒就遇到晴明瞭呀，可現在……
閉目認真感覺了一下，小蘿莉有些沮喪地小小歎了口氣。
果然，沒有晴明，哥哥們也不見了。
目光再次在房間裡環視了一圈，澤田彌的視線在那個巨大的妝臺上定了一下，驀地覺得這個房間的佈置有點熟悉。
好像在哪兒見過的樣子？
銀髮蘿莉咬著唇認真回想，什麼時候見過……
「啊！」
她想起來了，就在她臨睡之前，哥哥拿著的那本童話書上。童話書裡，白雪公主的房間的插圖和這個房間的佈置幾乎一模一樣。
……她總不會是穿越到書裡面來了吧？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被自己得出的這個結論驚呆了。
白雪公主的故事裡面可是有壞皇后的呀。
她剛剛想到這裡，房間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穿著女僕裝的金髮少女跌跌撞撞地跑進門，神情急切地沖著澤田彌大聲喊道，「公主殿下，公爵大人的手下要加害您和王子殿下，您快點逃吧！」
咦，不是皇后嗎？
這是懵逼地澤田彌頭頂上冒出的第一個問號。
啊，這個小姐姐怎麼長得這麼像三哥今天帶她玩的遊戲裡面的女僕姐姐，連衣服都一模一樣。
這是緊接著冒出來的第二個問號。
但是並沒有時間讓她多想了，女僕姐姐說完那句話之後就迅速地拉住了房間裡小蘿莉的手，拉著她跑出了房間，飛快地穿過城堡裡長長的走廊朝城堡外逃去。
走廊上的壁畫中不知多少年前的人物們沉默地注視著在城堡裡奔跑的兩人，銀髮蘿莉黑色的小皮鞋踩在朱紅的地毯上，裙擺上的飄帶流雲般在空氣裡掠過，急促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回蕩。非常奇怪地，除了帶著她逃走的女僕姐姐，一路上澤田彌一個人也沒有看到。
然後，就在快要跑出城堡時，澤田彌終於感覺到了一直牢牢追在她們身後的那個東西的氣息。邪惡、危險、恐怖的氣息，像黑霧一樣充斥了身後的整條走廊，長蛇般自後方沖著她們席捲過來。
眼看著已經快要出城堡了，女僕姐姐咬了咬牙，猛地停住了腳步，將澤田彌向前一推自己擋在了她身後。
「公主殿下快跑，我來擋住他們。」
澤田彌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往前一撲趴倒在地上，再抬頭時，她愕然地發現面前已經切換了場景。
高高聳立的樹木枝葉遮天蔽日，樹冠間露出的天色比暴風雨前夕還要晦暗，露出地表的樹根盤曲虯結像魔鬼從地獄中伸出的爪子。沒有蟲鳴，沒有鳥叫，整個空間如同死了一般，只有不知躲在何處的烏鴉偶爾發出一兩聲報喪似的嘶鳴。
這裡是……森林。
「哢吱。」
枯樹枝被踩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澤田彌從地上爬起來回過頭，一個穿著翻皮大衣，帶著一頂舊帽子手裡還端著一把□□的陌生男人站在她身後。他身上還斜挎著一個袋子，整個人的裝束和童話故事裡的獵人一模一樣。
森林，獵人，公主。
澤田彌有些懵，不是說不走白雪公主的劇情線了嗎？這個人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然後，獵人果然沒走白雪公主的劇情線。
因為原著中因為心軟放過了白雪公主的獵人此時端起了槍，一顆子彈就毫不留情地朝面前的蘿莉射過去。
澤田彌轉身就跑，轉頭的瞬間，她眼角的餘光瞟到那個獵人毛氊帽下的眼睛閃著不詳的紅光。邪惡的黑氣從獵人身上冒了出來，似乎是沒有神志的僵屍一般，看到澤田彌往前跑他直挺挺地就追了上去。
「嘭。」
槍響的聲音，這一槍依然沒有打中。
小蘿莉飛快地在森林裡奔跑著，繁複的公主裙拖在地上成了累贅，幾次都差點把她自己絆倒。幸而跟在她身後的「東西」似乎沒有靈智，槍法並不准不說，還根本不會繞路，時不時地就被凸出地面的樹根絆一下。
「嗚……」
澤田彌咬著牙，她的腿其實已經酸的快跑不動了，心裡也非常地害怕，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怎麼辦？該往哪裡跑？大哥，二哥……晴明……
「啪。」
再次被累贅的裙擺絆倒，銀髮蘿莉咬牙爬起來，看也沒看手臂上的擦傷，繼續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那邪惡污穢的黑霧已經幾乎快撲到了她身後。
不能停，一定不能停！不能被那個東西抓到！
可是，該往哪裡跑……
陰沉沉的森林裡，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古樹沉默地佇立，森林深處又傳來一兩聲烏鴉的叫聲。
就在這時，澤田彌突然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焦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澤田大人，這邊。」
掀著翅膀的蝴蝶在她眼前飛過，翅膀上的花紋分外熟悉，澤田彌下意識地就跟了上去。
陰暗的森林裡，在面前翩翩飛舞著的蝴蝶似乎在發著淺淺的光，細碎的微塵從它的尾尖灑落，慢慢地彙聚成了一條發著光的小路。
澤田彌沿著這條路一路往前，拐過幾個彎，眼前驟然開朗。然而，此時出現在她面前的場景，饒是澤田彌正被人追殺都被驚愕得呆了幾秒。
那是由一片奇形怪狀的樹木組成的森林，森林中的每一棵樹木長得都不一樣。有的歪歪斜斜成曲線生長像是把整個畫面拉長扭曲，有的卻筆直而立直沖蒼天氣勢如劍，有的樹上結著果子果子的樣子像一張張人臉，有的樹上則是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讓人懷疑它是不是已經死了。如果澤田彌能看到色彩，她會發現這些樹木的顏色也各不相同，赤橙黃綠青藍紫，甚至有些色彩壓根不會出現在正常植物上，扭曲詭異得如同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們筆下以怪誕為主色調的油畫。
而最不同尋常的，是這些詭異的樹木每一棵樹的樹幹上都長著一扇門。門的樣子也沒有一個重複，它們全都緊緊閉合著，誰也不知道門後面會通往怎樣一個世界。
澤田彌被蝴蝶引導著在這片門之森林中穿梭，每一條小路的盡頭都通往一棵樹上長出來的門，而每一條小路上也都有無數的分支，像一張密密麻麻的巨網，分分鐘就能將人繞暈。那個被邪惡黑氣感染了的獵人依然緊緊追在她身後，只不過到了這裡，無論是他還是那片黑霧蔓延的速度似乎都慢了下來。
「這裡。」
就在澤田彌已經快要跑不動的時候，小女孩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銀髮蘿莉艱難地抬起頭，在她所在的這條小路的盡頭，一棵蒼天巨木佇立在那裡，樹幹筆直直插天際。跳動的火焰熊熊燃燒著將它整個包裹起來席捲向天際，那火焰似乎甚至就是這棵樹的一部分，還未靠近，就有迫人的威壓撲面而來。周圍的整片空間都被這一棵樹霸佔，周圍其他的樹木像是懼怕它一般生長的地方都距離它很遠，連樹根都不敢蔓延過來。而屬於這棵樹的門，就被一片熊熊火焰包圍在正中間。
在看到這棵樹的刹那，澤田彌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尼醬!」
然後，不用蝴蝶提醒，她鼓起最後的力氣，毫不猶豫地就朝火焰中央的那扇門跑去。
劇烈跳動著的火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席捲而過，卻奇跡般沒有傷到從火焰中穿過的小女孩一絲一毫。直直沖過烈焰構成的通道，將近脫力的小蘿莉整個人撲在了門上，然後直接穿過門摔了進去。
高溫，烈陽，炙熱得及閘外世界完全相反的光明世界。
銀髮蘿莉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感覺接觸在地面上的手臂都被燙得有些疼。但是她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一方面沒回過神，另一方面她是真的累得動不了了。
然後，一雙黑色的靴子停在了她面前。
「你怎麼在這兒？」
熟悉的低沉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澤田彌抬起頭。
「大哥……」
老實說澤田蘿莉這個時候的樣子著實有點慘兮兮的。銀色的長髮淩亂地披在地上發尾沾上了灰，頭上亮閃閃的寶石頭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掉了一半，剩下的也歪歪斜斜地墜在尾側隨時都要掉下去的樣子。她白皙的臉頰上左一道灰右一道黑灰，淺紫色的大眼睛霧濛濛的，像一隻在外面被欺負慘了的奶貓。
周防尊微微蹙眉，彎下腰。
澤田彌努力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個踉蹌撲進他懷裡。
「嗚，尼醬……」
單手把小蘿莉從地上抱起來，周防尊的目光掃過她白皙的手臂和掌心上的擦傷和大片的紅痕，一部分是剛剛在森林裡跑時不小心摔的，另外一部分是剛剛撲倒在炙熱的地面上燙的。銀髮蘿莉趴在他懷裡，雖然很堅強地沒有哭，但是身體不自覺地有些微微顫抖，顯然是被嚇狠了。他伸出手在澤田彌頭頂上輕輕按了一下，然後抬起頭掃了一眼剛剛澤田彌出現後，立在她身後還未消散的那扇門。
門外，渾身冒著黑氣的怪物剛剛追到了這條小路，幾乎在察覺到小路盡頭那棵烈火燃燒的巨木周身力量氣息的瞬間，他轉身就跑，彌漫的黑霧也仿佛受到了巨大驚嚇一般「嗖」地收了回去。明明是沒有靈智的僵屍，轉過身跌跌撞撞逃跑地樣子卻帶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然而，在他距離小路的分支盡頭只有一步的時候，暴烈的火焰仿佛穿透了空間直接燒到了他身後，毫不留情地席捲而上，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進去。
「啊！」
冥冥之中一聲模糊的慘叫響徹森林，包圍著赤紅色火焰的巨木周圍的樹木不自覺地集體顫抖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樹根挪得更遠了。
赤色火焰褪去，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燼，短短幾秒鐘就自行消散在了空氣裡。
門的另外一邊。
隨手將外面那個礙眼的東西燒成了灰灰，周防尊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瞟了一眼方才和澤田彌一起飛進來的蝴蝶。
藍紫色的美麗蝴蝶似乎在空氣裡微微顫抖了一下，周圍浮起點點微塵，化成一個穿著藍紫色和服腦袋後面紮著大大蝴蝶結的小女孩。
「大，大人……」
小女孩恭敬而緊張地微微躬身行禮。
聽到她的聲音，澤田彌回過頭，「啊，靈夢……」
她終於認出了面前這個小女孩是誰，也想起了之前在平安京時，蝴蝶精在夢境世界中臨走前告訴她的名字。
「澤田大人。」蝴蝶精抬頭看向坐在紅發青年懷裡的小蘿莉，微微松了一口氣，稚嫩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笑，「您沒事真是太好了。」
見澤田彌似乎跟這只蝴蝶認識，周防尊便沒再管她。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愈發灼熱的烈陽，他轉過身，抱著澤田彌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蝴蝶精乖乖地跟在了他們身後。
而這個時候，澤田彌才終於有精神打量了一下自己現在所處的世界。
然後她就再次被驚呆了。
暴烈得似乎要將人曬得融化的太陽高高懸在天空上，沒有雲，也沒有風，整片天空都呈現出一種被暴曬過頭的藍色，看久了後給人一種莫名逼仄之感。而在這樣暴烈的太陽底下，整個世界都彌漫著黃沙，沒有植物，更沒有其他生命，各種建築的殘骸遍佈，仿佛某個巨大災難降臨之後的城市廢墟。
而最讓澤田彌震驚的，是那把高懸於天幕之上，給人莫大壓力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的，華麗到耀眼的長劍。
達摩克利斯之劍。
澤田彌腦海中幾乎是立刻跳出了這個詞。小蘿莉抓著周防尊衣領的手指微微收緊，她其實並沒有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但是腦海中卻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意識在阻擋著她開口。
不能問，不要問。
問了的話……
感覺那並不會是一個好的答案。
澤田彌再次抬頭看了一眼那把高懸在天幕上，劍尖朝下的華麗長劍。其實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它到底長什麼樣子，她一開始甚至沒能意識到那是一把劍。
因為太震撼了。
像是直面了某種世界的法則一樣，被存在於那裡的那樣事物震懾得頭腦一片空白，它長什麼樣子根本無法在腦海中留下倒影。在看到它的第一秒，只感到恐懼和震懾，讓人不自覺地想要膜拜。
達摩克利斯之劍。
澤田彌再次在腦海中重複了一遍這個名詞。高懸於天空的長劍穩穩地立在虛空中，華麗的劍身已經開始有些微破損了，讓人不由得恐懼如果它完全損壞，是不是就會從天上墜落下來，像墜下天幕的流星一般，將它站在它下方的人以及周圍的整個世界完全毀滅。
澤田彌咬了咬唇，淺紫色的美麗眼眸倒映出天空中那把劍的影子，仿佛要牢牢地記住它一般。
而這時，周防尊終於停下。
他的面前是兩扇建築的圍牆倒塌行成的空隙，空隙中央有一小片在這個所有東西都被扔在太陽底下暴曬的世界中難得一見的陰影，但是面積非常地小，只容得下一個小孩子坐進去。
周防尊在小蘿莉有些茫然的目光中將她放進那片陰影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澤田彌感覺周圍好像瞬間就涼爽下來。
小蘿莉眨了眨眼，臉上被太陽曬得發紅的顏色慢慢褪去了些許。
「那，那個，這位大人……」
看到這一幕，蝴蝶精突然輕聲開口。
「我這裡有一棵樹，可以在夢境世界裡生長……」
在兩個人集體移過來的目光下，蝴蝶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她白嫩的掌心中躺在一枚其貌不揚的種子。
澤田彌好奇地將這枚種子接過，然後抬起頭對著陽光打量。
「她的名字叫做櫻姬。」蝴蝶精小聲道。
「櫻姬？」
澤田彌原本只是好奇地隨口詢問了一句，但是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秒，仿佛回應她的呼喚一般。黑色的種子在她掌心亮起，一圈神秘的符文繞著它一閃而過。
冥冥之中澤田彌仿佛聽到一個細小微弱的聲音溫柔地回應道，「是，大人。」
看著黑色種子周圍的符文一閃緩緩收進了種子中，蝴蝶精微微松了口氣。而就在這時，立在一旁的赤紅發色的男人突然看了她一眼，蝴蝶精身體頓時一僵。
幸而，那位大人並沒有多說什麼。他看向還在拿著種子上下打量的澤田彌，伸出手。
「彌。」
澤田彌抬起頭，將那顆種子似乎已經跟自己建立了一定的聯繫的種子遞給他，然後好奇地看著自家大哥捏著那顆種子看了兩眼。
眉峰微微一挑，周防尊眼底浮起了些許感興趣的神色。一旁的蝴蝶精心裡非常緊張，目光牢牢鎖在那顆種子上，生怕這位大人手指一動就直接把它燒了。
幸而，赤王殿下也並不是遇到什麼東西就想燒燒看的。
「種下去就行了嗎？」
被詢問的蝴蝶精趕忙緊張地應是，然後她就看到赤王殿下隨手將那顆種子扔到了地上。
必須得說，還好這是妖怪的種子。
連個坑都沒挖，水也沒澆，被人極其敷衍地往地上一扔的種子剛一落地就奇跡般地直接生根發芽，長出了第一片綠葉。
就像幻境一樣，生根發芽抽枝長葉，由一顆不起眼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的過程在眼前放快了無數倍。不過數息的時間，一顆樹幹有兩小孩合抱粗的櫻花樹在澤田彌面前長成。這個凝滯的空間中似乎吹進了第一縷風，櫻花樹的枝葉微抖，霎時間，滿樹繁花盛開。
澤田彌小口微張，再一次地驚呆了。
我今天驚呆的次數是不是有點多……
小蘿莉的腦海裡莫名浮現出一條對自己的吐槽。她走到櫻花樹的陰影下，伸出小手摸了摸花樹粗壯的樹幹。清風拂過，枝葉微搖，一陣櫻花雨飄落，幾片淡粉色的花瓣落在銀髮蘿莉身上，只停留了幾秒就化作點點微光消失在了空氣裡。
澤田彌感覺到自己手臂和小腿上受傷的地方微涼，她驚奇地抬起手，目光所及之處剛才在森林裡摔傷的青紫和紅痕全都在慢慢地消失不見。
「尼醬。」
小蘿莉抬頭看向走到自己身邊的人，將手遞到他眼前。赤色發色的男人微微挑眉，看了一眼飄到澤田彌身後的蝴蝶精。
「櫻姬大人的力量有治癒的作用。」腦後系著大大蝴蝶結的小女孩小心地解釋道。
周防尊點了點頭，懶洋洋地走到櫻花樹灑下的陰影裡坐下。澤田彌小步跑到他旁邊，攏了攏裙擺，一起坐在了地上。
伸手拍了一下靠著自己的銀髮小蘿莉的頭，男人磁性低沉的聲線在空氣中振響。
「睡吧。」
澤田彌乖乖地點頭，趴在自家大哥的腿上，她是真的累著了。櫻花清淡的香氣環繞，大哥的火焰在旁邊跳躍地燃燒著，不一會兒，澤田彌就慢慢沉入了夢鄉。
蝴蝶精恭敬地朝樹下的人躬身一禮，仿佛怕打擾到小女孩安眠般輕聲道，「謝謝您收留櫻姬大人。」
櫻花樹下的赤發男人抬眸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蝴蝶精臉上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周圍空氣漸次虛幻。一隻藍紫色的蝴蝶在微光中飛出，扇著翅膀朝著櫻花樹的樹冠飛去，落在了一朵櫻花的花瓣上。在它旁邊，一根櫻花樹的樹枝輕輕顫了顫，似乎是在打招呼。
幾天之後。
「小彌，你在家要乖乖聽媽媽的話哦。如果想大哥了可以給大哥打電話，讓媽媽送你過去或者拜託草薙哥過來接，一定不要自己跑出去啊！」
澤田宅門口，澤田綱吉蹲在自家妹妹面前，腳下還歪著一個行李箱。他一手搭在自家妹妹的肩上，注視著小蘿莉的眼睛認真叮囑著，淺棕色的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擔心，而家裡的女主人奈奈媽媽則是微笑著站在一旁看著。
從早上到現在，同樣的話被擔心過頭的哥哥大人重複了無數次，然而臨出門前，他依然沒有半點放下心了的樣子。澤田蘿莉在心底小小地歎了口氣，但面上依然沒有絲毫不耐煩，乖巧道，「我知道了，尼醬。」
「那哥哥走了，你遇到什麼事情一定要跟哥哥打電話啊……」
在澤田綱吉身後不遠處，白色襯衫牛仔褲打扮清爽，肩上也只隨意地背了一個單肩包的白髮少年懶洋洋地靠在澤田宅門口的青石圍欄旁，一隻腳百無聊賴地在地上掃來掃去，顯然是等得非常無聊了。
但是他也並沒有催促的意思，臉上依然笑眯眯地看著蹲在家門口的棕發少年第N次不厭其煩地叮囑著自家妹妹的場景。終於，等在澤田宅門外的校車有些不耐煩地按了一下喇叭，聲音傳到澤田綱吉耳邊，驚覺自己似乎耽誤了不少其他人時間的少年依依不捨地站起來。
「那小彌，媽媽，我走了。」
「哥哥路上小心。」澤田彌仰起頭，牽著媽媽的手認真對自家哥哥叮囑道。然後她轉過頭看向了門口的白蘭，揮了揮手，「白蘭哥哥也是。」
「嗯，我知道喲，謝謝彌醬。」
白蘭招招手，給了小蘿莉一個笑。然後這才轉過身和慢吞吞地挪到了門口一步三回頭的澤田綱吉朝在門口等了許久的校車走去。
「蠢綱，你太慢了！」
「就是，大家等了你好久！」
「對，對不起……」
「可以理解喲，要是我家裡有這麼可愛的妹妹，也會捨不得的嘛。」
「……可惡，既然白蘭大人這麼說了。」
「……不要再有下次了！」
「啊，是。」
並盛小學修學旅行的地方是一個位置比較偏僻的小鎮，鎮子的位置地靠森林。相比城市，鎮子裡的設備並不算發達，整個鎮子據說在江戶時代就存在，距今已經有幾百年古老的歷史了。
小鎮的位置偏遠也有偏遠的好處，因為並不是什麼兵家必爭之地，在戰亂時期戰火少有燒到這裡來的時候，所以鎮子中的建築大多保存完好，很有些江戶時期的風貌。
像澤田綱吉他們住的那間旅館，就是標準的和式建築，帶了些古典的色彩。剛開始住進來時，大家把行禮往房間裡一放就開始在旅館中跑來跑去，興奮非常。
然而，一般「樂極」後面都會跟一個「生悲」。這一點，某澤田姓少年可以說是體會最深的。
「白蘭!」
出門買了點東西的白蘭傑索剛剛回來，就看到蹲在床上的棕發少年「唰」地扭頭看向自己，目光悲憤焦急。
「我的手機不知道為什麼開不了機了。」
「誒？」白蘭傑索眨了眨眼睛，走進來將手裡的棉花糖放到桌上，伸出手，「給我看看。」
澤田綱吉默默地將手機遞過去，看著白髮少年將它拿在手裡隨意擺弄一下。
「掉到水裡了吧。」
然後他輕鬆地說道，「沒辦法了，回去再找人修吧。」
「……可是我答應了媽媽和小彌到了之後給他們打電話，如果不打的話她們會擔心的。」澤田綱吉哭喪著臉看著他，頭頂上的耳朵似乎都耷拉了下來，「怎麼辦？」
白蘭傑索沒有手機，據他說是因為太麻煩了，這一點澤田綱吉早就知道也沒想著能夠找他借。白蘭將那塊已經成了磚頭的手機放到一邊，在床邊坐下，「去問問旅館前臺有沒有電話。」說道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綱吉君你記得家裡的號碼嗎？」
「記得！」澤田綱吉才想到這一點般，迅速地從床上跳下來，「那我去打電話了，白蘭你要來嗎？」
「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笑眯眯地目送著棕發少年瞬間振奮起來的身影「噠噠噠」地跑了出去，白蘭傑索坐在床上瞟了一眼那塊被扔到一邊的手機，懶洋洋地伸手將它拎起來，然後站起身，走出門，走向了隔壁的房間。
隔壁房間裡，幾個男生聚在一起正在嘻嘻哈哈地談笑著。
「你們看到蠢綱的表情了嗎哈哈哈……」
「哈哈哈，就是……他估計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手機是怎麼壞的。」
「哈哈，所以說他蠢嘛，太有意思了……」
「嗯，確實很有意思喲。」
突然插進來的聲音讓房間裡所有人齊齊楞了一下。
「白，白蘭！」
距離房門最近的人第一個扭過頭，看到了門口斜倚著的那個身影，頓時條件反射地驚呼出口，而且不知為何聲音都結巴了一下。
倚靠在房門邊的白髮少年臉上的表情依舊是笑眯眯的，他的手中把玩著澤田綱吉那塊壞掉的手機，看起來非常自然地道，「其實我也覺得欺負綱吉君挺有意思的喲。」
「是，是嗎……」
房間裡的男生們緊張地乾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莫名覺得氣氛有點危險。
「是的呦，但是……」白蘭傑索唇角微勾，面上笑意不變，周圍的氣壓卻仿佛徒然下降了好幾個度，「……僅限於我喲。」
「……」
一片寂靜，房間裡的人都沒有說話，他們死死盯著門口的少年，額頭上有冷汗流下來。
什，什麼啊……這種說話的語氣……
以為自己是誰……
然而，即便再不滿，也沒有一個人敢把這句話說出口。
白蘭傑索這個傢伙，在剛入學沒多久的時候，就把幾個看他不順眼的學校校霸式的人物整得差點跳樓自殺。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只知道那些朝他放過狠話的人，不到一個星期就因為身邊頻出的意外精神崩潰，自殺的自殺退學的退學。雖然這些事情校方壓根沒有懷疑到他身上去，但是這個學校中的學生心裡都非常清楚，白蘭傑索，那是一個絕對的危險人物，絕對不能招惹！
恐怕也只有澤田綱吉那個笨蛋才會覺得白蘭是個好人，還敢跟他做朋友。
「白蘭……」
說曹操曹操到，跑去前臺借電話的棕發少年幾分鐘不到就沮喪地跑了回來，看到白蘭傑索站在隔壁房門前時他還微微愣了一下。
「白蘭你找小澤君他們有事？」
他略微茫然地看了看門口的白髮少年，又看了看房間裡聚在一起的幾個男生。額，他們的臉色怎麼有點白，生病了嗎？
「沒事喲，路過而已。」
白蘭傑索將手插回褲袋裡，看似不經意地轉移了話題，「怎麼，沒有借到電話嗎？」
澤田綱吉果然被他帶偏了思路，沮喪地低下頭，「前臺的姐姐說旅館也沒有電話，他們要打電話也是到鎮上的雜貨鋪打的。」
都這個年代了，旅館裡面卻連電話都沒有配備，顯見這座小鎮所處的位置有多偏遠了，澤田綱吉都詫異他們學校是從哪個故紙堆裡把這個鎮子找出來的。
白髮少年抬頭透過走廊上的窗子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因為這間旅館並不是他們修學旅行的第一個地點，上午還安排了其他活動，到這裡時已經是下午四五點了。不過，夏日的白晝一向很長，此時外面的天空還是亮的，連火燒雲都還沒有冒頭。白蘭傑索收回目光，隨意道，「那我們就去鎮子上的雜貨鋪吧。」
「咦，白蘭你陪我去嗎？」澤田綱吉立刻抬起頭，淺棕色的眼睛微微發亮。
「是呀。」白髮少年笑眯眯地和他一起往前臺的方向走，路過他們的房間門口時還順手把手裡那塊不能用了的手機扔了進去，「不然綱吉君你認識路嗎？」
「……求別提這個問題。」
兩個人說笑著走遠，直到白蘭傑索的聲音徹底消失，房間裡的人終於齊齊松了口氣。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他們互相看看，臉上露出一個苦笑。
「白蘭那個傢伙……」
「澤田綱吉那個白癡一點感覺都沒有嗎？那傢伙的目光……」
那個人看他們的目光，壓根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同類。就好像他們只是幾隻無足輕重的小蟲子一般，他伸手就能把他們從中這個世界上抹去，也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而作為差點在並盛小學玩掉了幾條人命的白蘭，絕對是有這個實力的。
「太可怕了……那個人……」
另外一邊，白蘭傑索帶著澤田綱吉出了旅館，七拐八拐走了一條澤田少年絕對不認識的路，然後奇跡般地就走到了雜貨店門口。
雜貨店的電話是放在前面的玻璃櫃檯上的，澤田綱吉站在門口撥號時腦子還有些懵。
「白蘭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沒來過哦。」
「那你怎麼知道這條近路的？」
「因為習慣性地查過資料。」
「哈？」
白蘭本來就是一個做什麼事都會準備周全的人，所以澤田綱吉聽到這句話也沒有多想。恰在這時，電話通了。
「莫西莫西。」
澤田彌軟軟糯糯地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澤田綱吉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笑，開心道，「小彌，是哥哥……」
最後那個音斷在了空氣裡，站在雜貨店門口的少年被突然沖上前的白蘭撲到一邊。
「嘭。」
一顆子彈射入他剛剛站立的土地裡，濺起一地煙塵。
第20章 攔路者
「嘟, 嘟, 嘟……」
澤田彌握著聽筒，站在電話機前, 表情有些茫然。她才剛剛跟哥哥打了聲招呼，其他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說，電話那頭忽然傳來「嘭」地一聲巨響, 然後電話就斷掉了。
發生什麼事了？
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那個響聲好像在哪兒聽過的樣子？
這是第二反應。
可是在那兒聽過呢？
直覺這件事似乎很重要，銀髮蘿莉站在原地開始努力回想。她的視線沒有焦點地從電話機慢慢移到窗外, 打開著的玻璃窗透進來幾縷風，一隻白色的蝴蝶似乎被院子裡盛放的鮮花吸引, 扇著翅膀從院牆外飛了進來。
蝴蝶……
一道亮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澤田彌終於想起來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聽到過那個聲響了。
在她之前被獵人追殺的那個夢裡。
那是一聲槍響。
哥哥有危險……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澤田彌毫不猶豫地把手裡的聽筒扣了回去，然後抬手就開始撥號。只「嘟」了一聲, 那邊的電話就被人接了起來。
「莫西莫西。」
青年清朗活潑的聲音透過電波傳遞過來，是十束多多良。
「是彌醬嗎？」
HOMRA酒吧裡，今天的吠舞羅的狼崽子們依舊無所事事地攤地攤趴的趴，把自己卷吧卷吧像攤煎餅一樣隨意地這裡鋪一塊那裡鋪一塊, 整個大廳裡面彌漫著一股「喪」的氣息。最近的鎮目町實在太過平靜, 平靜得像一潭沒有多少波動的水。大概是時間進入夏天之後白天的太陽實在是太熱了，走在街上分分鐘就能把人曬化, 就是再愛崗敬業的犯罪分子, 面對這樣的天氣也不由得把自己那顆搞事的心按回到了胸腔裡去, 向太陽大大低頭。
沒有人主動找事了, 吠舞羅的不良少年們也懶得主動去搭理別人，自然是全都無所事事了下來，每天蹲在HOMRA酒吧裡聊天打牌不事生產。
簡直像提前過上了養老生活一樣by一到夏天就莫名變帥了的鐮本力夫同學。
周防尊不在樓下，赤王殿下一個人待在樓上的房間裡也不知是不是又在睡覺。草薙出雲站在吧台後調製他新搭出來的雞尾酒，十束多多良坐在前面給他當小白鼠，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酒吧的電話就放在吧台最右邊，因此電話鈴響起時正好坐在旁邊的十束多多良順手就接了，拿起話筒的時候還順便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電話螢幕上顯示的澤田家的號碼。
因為澤田綱吉之前就告訴過他們自己參加了學校組織的修學旅行，正好就是今天早上出發，現在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了，這個時候會從澤田家打電話過來的只可能是澤田彌。
十束多多良接電話時腦海中就已經把這段資訊過了一遍，然後，他拿起聽筒愉快地笑著開口，「莫西莫西，是彌醬嗎？」
不知道是不是透過電波傳遞過來的原因讓聲線有些失真，小蘿莉的聲音不復之前的軟軟糯糯，反而不知為何透出一股不同尋常的冷靜味道。
她說，「十束哥哥，我二哥出事了。」
一輛黑色的SUV在街面上飛馳而過，草薙出雲握著方向盤看了一眼前方的路況，冷靜地闖了一個紅燈。
「還是上次那群人嗎？」
「嘖，那個叫夏瑪律的上次不是說交給他們掃尾嗎？怎麼還有這麼多不長眼的蟲子冒出來！」
聯絡器裡，八田美咲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傳出來，背景音裡一片嘈雜，其他人顯然也在議論紛紛。
而這個時候，被忍足隆一那個非典型紈絝戲稱為吠舞羅的媽媽的草薙出雲還保持了相當程度的冷靜。他握著方向盤在擁擠的車道裡迅速地超車，口中還井然有序地安排道，「八田，伏見，你們帶著突擊部隊的人先過去，我和尊還有多多良去接小彌。」
「什麼？還要把澤田妹妹帶過去嗎？」
聯絡器裡傳來的鐮本力夫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震驚，草薙出雲一打方向盤，黑色的SUV見縫插針般插進了前方的車流中。
「嗯，小彌說她能找到澤田在哪兒。」
關於這一點，草薙幾人只詫異了片刻，就迅速地接受了。畢竟，這個世界除了七大王權者這樣以力量和氏族形成聯繫的大勢力，也有某些天生的獨來獨往的異能者。即便不是某個王權者的氏族成員，也是有可能擁有異能的。而且澤田彌一向是一個很乖的孩子，絕對不會在這個事情上說謊。
只不過……
「為什麼小彌那麼確定澤田那邊響起的是槍聲，難道她聽過嗎？」
草薙出雲皺著眉目光放在前面的街道，還分心擔憂了一下家裡的蘿莉的安全問題。他這句話原本只是一句自言自語地念叨，但草薙出雲沒想到的是，他的話音落下之後，旁邊出乎意料地傳來一聲低低的「嗯」。
「尊？」
草薙迅速地側頭看了副駕駛的人一眼，聲音中是遮掩不住的詫異，「你知道？」
「嗯。」
然而說完這個字之後赤王大人也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依然懶洋洋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墨色的眼睫半闔著閉目養神。草薙出雲也沒有介意，「你心裡有數就好。」
黑色的SUV在澤田宅門前剛剛停穩，銀色長卷髮的小蘿莉已經從門口跑了出來，被後座的十束多多良抱上了車。草薙出雲透過駕駛室的窗子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棕色短髮面容清秀的女人。
長相和澤田弟弟真的很像呢。
想了想，他打開車門下了車，朝那位外表看起來年輕得完全不像是兩個孩子的媽媽的夫人走過去。
「澤田夫人。」
「啊，是草薙君嗎？」澤田奈奈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小彌就交給你們了，麻煩了。」
「不，並不麻煩，小彌她很乖。」
草薙出雲不知道澤田彌是用什麼藉口跟她的媽媽說的，面前的女人顯然並不知道她的另一個孩子出了意外。金髮青年看向她的目光驀地有些探究，老實說其實他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吠舞羅整群人從上到下都跟遵紀守法這幾個字半點不沾邊，由內到外都相當切合赤之王權者所代表的「暴力」這個主題……簡單粗暴一點來說就是，「完全不像好人」……將自己的小女兒交到這樣的人手裡，面前這位澤田夫人卻壓根看不出有多少擔心的樣子，是單純因為神經大條還是……
澤田綱吉那邊形勢危急並沒有給他多想的時間，因此，這個念頭只在草薙出雲的腦海裡晃了一圈就隱去了。他禮貌地跟澤田奈奈簡單寒暄了幾句，就轉身回到了車上。啟動引擎，一踩油門，黑色的SUV 絕塵而去。
澤田奈奈一直站在門口微笑著目送他們離開，直到載著澤田彌的那輛車拐過街角徹底消失在視野裡，她面上微笑的神情才漸漸隱沒，淺棕色的眼眸朦朧如霧，那些被隱藏到極深處的擔憂悄悄在霧氣裡露出一角。
她轉過身，帶上院子的門，然後在玄關處換鞋，進屋。廚房爐子上的水已經燒好了，發出「滴滴」的響聲。她沒有去管，而是徑直上了二樓，來到二樓客廳的電話機前。
澤田奈奈伸出手，慢慢地在電話機鍵盤上撥出一個號碼，手指在撥出鍵上稍稍停了一下，才緩緩按下。
電話只響了三聲就被接通了，老人溫和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
「奈奈？」
澤田奈奈搭在捲曲電話線上的手指緊了緊。
「……九代目。」
筆直的國道上，兩輛黑色的SUV 一前一後一路飛馳而過，後面還跟著幾輛大型的載客貨車。快要到達沢田綱吉他們修學旅行的那個鎮子時，草薙出雲就開著車趕上了先走一步的八田美咲他們與其他人會和了。
不過他們沒有進鎮子，而是根據澤田彌的指引，直接開上了鎮子外的盤旋山路。
「澤田弟弟是躲到山裡去了嗎？」
聯絡器裡，八田美咲在那邊小聲嘟噥著。
「嗯，有可能。」
「還挺機靈的，既然還在跑，那他應該暫時還沒事吧。」
「澤田本來不笨。」草薙出雲握著方向盤微笑著附和，但是金髮青年眼底的憂慮之色卻絲毫未減。他沒有說的是，這種情況也許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澤田綱吉已經落到了對方手裡，那些人把他帶上山另有目的。
汽車後座上，銀色長髮的小蘿莉趴在玻璃窗上怔怔的看著窗外沒有說話，隨著距離的靠近，她越來越能清晰地感覺到屬於澤田綱吉的那團還在活潑跳動的火焰。
不對，不只他一個。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三哥和哥哥在一起？
就在這時，聯絡器裡突然傳來八田美咲略微有些嚴肅的聲音。
「尊哥，草薙哥，前面有人攔路。」
草薙出雲迅速地抬頭越過前面八田美咲坐的那輛車往前看去。上山的道路口設了路障，十幾個黑衣人站在路口緊盯著開過來的車輛，顯然是不讓通過。看到浩浩蕩蕩開過來的好幾輛大車，似乎是嗅到了某種來者不善的味道，領頭的黑衣人不自覺地警惕起來，右手微微抬起，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口衣襟間。
那裡應該有一把槍。草薙出雲的目光閃了閃，他有八成把握，這些在山下攔路的，應該就是襲擊澤田弟弟的那群人。
「尊」
坐在副駕駛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他視線的落點和草薙出雲相同。只不過，只看了兩眼，他就再次闔上了眼。
「燒了。」
「是！」
「沒問題，尊哥！」
聯絡器裡響起了吠舞羅的狼崽子們唯恐天下不亂的興奮應答。
眼見那幾輛氣勢洶洶開過來的陌生車輛一直到了近前還沒有要停車的意思，領頭的黑衣人掏出聯絡器迅速地用義大利語向上頭彙報了幾句，另一隻手已經從胸口的暗袋中摸出一把92F，抬手就要開槍。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
幾乎將天空都要映紅的赤色火焰浩浩蕩蕩赤潮般席捲而上，盤山車道旁的護欄在火焰的衝擊之下都一瞬間變得扭曲變形，更別提道路旁眨眼睛就化為了灰燼的植物了。在瞳孔中映出那明耀至極的赤色火焰的刹那，領頭的黑衣人瞳孔驟然緊縮，終於認出了來者的身份。
「快逃！」
他手下的其他黑衣人們看到憑空出現的爆裂火焰，第一反應居然不是逃跑，而是齊齊警惕地站在原地。
幻術
這是他們腦海中的第一想法。
直到分隊長聲嘶力竭的聲音傳至鼓膜，他們才終於驚慌起來，掉頭就要逃走。
然而，已經晚了。
赤紅色烈焰席捲而過，地面上只留下了黑色的焦印，而其後開過來的車輛毫不客氣地碾過這些黑色殘灰，繼續前行。
悠于 2019-3-31 03:21
第21章 神社
「這裡, 快追！」
「在那兒, 別讓他們跑了！」
「快點跟上！」
略顯淩亂的腳步聲匆匆從外面跑過，還摻雜著大聲的呼喝和幾句用義大利語說出來的氣急敗壞的國罵。一直到外面追趕他們的人被那個刻意偽造出來的逃跑痕跡引到另外一條路上，腳步聲漸漸跑遠，縮在幾叢茂密的小葉灌木後的澤田綱吉才終於松下他幾乎屏住的呼吸, 放下自己捂住自己嘴巴的汗漬津津的手, 淺淺出了一口氣。
心臟還在胸腔裡劇烈跳動著，動靜大得他都擔心剛剛那群人經過時會不會聽到聲音，澤田綱吉微喘了一口氣。隨手在褲子上擦掉了手心裡的汗，扭頭看向身邊的人。
「白蘭，他們走了。」
懶洋洋地一手枕在腦後靠在灌木旁的樹幹上閉目養神的白髮少年聞言微微抬起眼皮。
「這樣啊, 那我們也走吧。」
他站起身, 隨手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泥土, 姿態極為放鬆隨意。一隻腳筆直站立，另外一隻腳卻微屈著，拍完身上的衣服, 他雙手往褲袋裡一插，就差抬頭吹個口哨了, 每根頭髮絲中都寫滿了漫不經心。和緊張到心臟快要跳出胸腔的澤田少年相比, 白蘭的樣子悠閒得像是在跟外面那群人玩一個叫做「躲貓貓」的遊戲, 而且該遊戲極其簡單，大爺他都懶得帶腦子。
澤田綱吉拍了拍掉在身上的落葉, 一言不發地跟在了他身後。
這樣的場景以及出現過好幾次了, 每一次, 白蘭都能帶著他險而又險地將那群人避過。這片山林其實並不算特別大，從白蘭拉著他躲進這裡開始到現在，好幾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足夠追趕他們的那群人將整個山都翻一遍了。之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找到他們，當然是因為白蘭帶著他一直在和這些人繞圈子。
但是……
棕發少年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他微微低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
自他們從旅館出門到現在已經過去幾個小時，天上的太陽已經敬職敬責履行完它這一天的職責，慢悠悠地墜下了地平線，僅剩的一縷餘暉支撐不起普照萬物的重任。天色陷入晦暗，而因為樹木的重重遮擋，山林裡的光線比外面還要昏暗一些。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會不會有月亮。
白蘭隨手撥開面前擋路的一根樹枝，漫無目的地想著。他的步履悠閒，身體隨著走路的動作輕輕搖晃，姿態隨意得半點不像被人追殺，反而像是閑著沒事做在林子裡閒逛。再配上他剛剛冒出頭的那個想法，簡直讓人不由得想問一句，要是真有月亮，大爺你是還想來一個詩意的月下散步不成？
不過白蘭大爺他現在確實沒這個想法，老實說他現在其實稍微有一絲絲的困擾，當然，困擾他的物件必須不是那群被他當傻子似的耍著完的黑手黨。
綱吉君已經有半個小時沒有說話了呢。
白蘭漫不經心地踩碎了一根不知道脫離了枝頭多久的枯枝，也不擔心這個聲響會不會引來追殺他們的人。他沒有回頭，但是知道棕發少年肯定跟在他身後，只是半晌不發一言。
果然是剛剛暴露的東西有點多引起懷疑了嗎？
白蘭將手插回口袋裡，辨認了一下前面的情況，目光掃過地上留下的痕跡，然後淡定地換了個方向，他身後的腳步聲沉默地跟上。
普通人即便再博學也的確不太可能將反偵察之類的東西玩得這麼溜，這是屬於另外一個世界的，沾染了門口的腥風血雨味道的技能，的確很容易就將它跟追殺他們的那群人聯繫到一起。
會產生懷疑是應該的，白蘭的大腦冷靜地運轉著，現在的問題是該怎麼打消他的懷疑。
雖然綱吉君很好糊弄沒錯啦，但是彭格列家的那個超直感實在是太作弊了。
在某些時候，白蘭偶爾也會想要抱怨一下，血統這種東西，簡直就是犯規嘛。
然後剛想到這裡，他的腳步就微微頓了一下。前方傳來了些微的動靜和人聲，「躲貓貓」時間又到了。
「那兩個臭小鬼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媽的，實在不行直接點火把這片林子燒了，老子看他們出不出來！」
「不行！這樣造成的動靜太大了！」
「行了別吵了趕緊追！再讓那個小子跑一次，我們全都得玩完！」
急匆匆的腳步聲再次路過。一直到那群人走遠，白蘭傑索才懶洋洋地站起身，對還蹲在地上的人說，「放心，他們不會燒林子的喲。」
剛才那些人氣急敗壞之下說出這句話時，他注意到身邊的少年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澤田綱吉默不作聲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沒有起身走，而是站在原地微低著頭抿了一下唇。
「白蘭。」
來了。白蘭傑索的目光倏然一利，臉上的表情卻依然是笑眯眯的沒有絲毫變化。
「我在喲。」白髮少年腦海中剛才就理好的十多個藉口飛快交替。傷腦筋，哪一個能夠蒙混過彭格列家的超直感呢？
「如果，如果我們支撐不下去被那些人抓到了，你不用管我，直接逃吧。」
嗯？
似乎是沒有聽到他的回復有些不安心，棕發少年直接抬起了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緊張卻認真地解釋，「那，那個，他們的目標是我，你一個人的話，一定可以自己走出去的吧。到時候白蘭你就可以找人回來救我了啊，所，所以……」
嗯，兩個漏洞。
第一，那群人趁著他們兩個外出才動手顯然是為了保密，就算抓到了澤田綱吉也肯定不會放另一個知情人離開。
第二，正常而言白蘭傑索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學生，上哪裡去找人救人，難道去報警找日本員警嗎？
這種顯然是臨時想出來安慰他的藉口，讓白蘭傑索心情一時間有些微妙。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嘲諷這位年幼的彭格列天真呢，還是該象徵性地感動一下原來自己在他眼裡居然還是一個絕不會放棄同伴的大好人嗎？
不過其實還有一種可能……因為對他產生了懷疑，不想把這種不穩定的因素放在身邊，所以提前支使他走。
白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站在面前的澤田綱吉，少年稚嫩的面孔微微緊繃著，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影子。緊張，擔憂，和深深的自責，情緒基本上一掃就透。
嗯，現在的彭格列應該還沒有這個腦子。
白蘭傑索淡定地想到，不知為何心裡莫名愉快。
「嘛，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白髮少年聳了聳肩語氣輕鬆又隨意，任誰聽到都會覺得他完全沒有把方才那個提議放到心裡去。
澤田綱吉立刻皺起眉，急切地上前一步，「白蘭……」
「噓。」
他話還沒說完，白蘭傑索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扭頭朝四周圍打量開去，眉眼間第一次帶上了些許正色。澤田綱吉微微一怔，然後乾脆俐落地閉了嘴和他一起朝周圍張望。
然而，沒有出現任何異狀。
無論是他們目前最大的威脅，那群追殺他們的黑衣人，還是山林中生活著的鳥獸，該有的蟬鳴還在，歸巢的倦鳥也時不時嘰喳一聲彰顯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白蘭？」
狹長的眉眼微微眯了一下，白蘭傑索放開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輕鬆地笑了笑，「沒什麼喲，剛才突然感覺有人在看我，也許是錯覺吧。」
澤田綱吉微微一愣，把自己的記憶往前翻，然後有些錯愕地睜大了眼。其實方才他也感覺到了，但是因為沒有察覺到惡意，他的大腦就下意識地把它扔到了一邊沒去處理。
可是現在……
「咦？」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白蘭傑索突然有些意外地開口。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似乎接住了什麼從天而降的事物一般，「下霧了？」
山林腳下的盤山公路，赤紅色的火焰一路往前，摧枯拉朽般將山道上設下的路障全部化為灰燼。開在最前面的黑色SUV毫不客氣地碾壓著灰色的塵埃，以一種山呼海嘯的氣勢往前馳騁而去。
半道上的攔路者沒能組織起半點有效的抵抗，對這種暴力破局的手段沒有絲毫辦法。
「可惡！」
眼見著赤紅色的火海迎面沖刷而來，第三分隊的首領情急之下直接從山路旁翻身滾落下去，總算逃得一劫。而那群駕馭著赤色火焰的闖入者似乎也只摧毀擋在他們面前的東西，對於其他僥倖逃跑的人看都沒有多看一眼，表現出一種盛氣淩人的張狂，半點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第三分隊長趴在地上狠狠拍了一下地面，仰著頭眼睜睜地看著那幾輛車摧枯拉朽地一路往著山頂飛馳而去。隨著他一起滾落山道的聯絡器發出「滋滋」的電流響。
「……能聽到嗎？」
「……3607，能聽到嗎？」
第三分隊長立刻抓住了聯絡器，「3607報告。」
「那群人呢？」
「抱歉，第三分隊沒能攔住，他們往上去了。」
地上的男人艱難地爬起來看向那隊一路往前的車輛，眼睛中倒映出那片將天空都燒紅了的大火。
「對方已到達第四關卡。第四關卡……」
「第四關卡怎麼了？3607？說話！」
他的聲音頓住了，聯絡器那頭立刻傳來了著急的詢問聲。
好一會兒，第三分隊長3607僵硬的聲音才在聯絡器裡響起，「抱歉，第四關卡，沒有了……」
親身經歷的時候還沒有那麼深的感覺，直到自己處於旁觀者的角度，第三分隊長這才意識到那赤紅色的火焰有多可怕。自己等人就好像是自不量力地在巨獸面前結網的蜘蛛，人家壓根沒有費半絲力氣，只毫不在意地正常前進，自己等人就已經人死網破。
太可怕了。
這麼可怕的力量居然也能掌握在人類手裡嗎？日本這裡的人到底是些什麼怪物？！
「Boss？」聽到聯絡器裡面傳來的一個接一個關卡被破的報告，副手握著聯絡器的手都有些出汗。他扭過頭看向身邊的人，聲音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那……那些人快上來了。」
他口裡的BOSS是一個穿著隨意的三十多歲的男人，身上穿著件夾克衫和牛仔褲，鬍子拉碴的。在這樣緊張的時刻，他手指間居然還夾著根煙，懶洋洋地抽了一口，姿態可以說非常散漫了。即便已經知道了來者是那位元在內部機密資料中打上了十幾個高危標籤，明令強調過不能招惹的赤之王權者，他好像也並沒有多少緊張的樣子，隨意地開口道，
「沒事，讓他們來吧。」
「可是……」
「正好，試一試老頭子特意調出來的那東西到底有多大實力。」說道這裡，他微微頓了頓，瞥了副手一眼，意味不明道，「你不就是為了這個來的嗎？」
他這句話一出口，副手頓時不吭聲了。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往後飄了飄，眼角的餘光帶著顯而易見的畏懼。
在兩人身後，一個巨大的集裝箱安靜地立在那裡。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安靜地沉睡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得離它遠遠的，似乎生怕打擾到什麼一般。
小心翼翼，且畏之如虎。
「滋……」
黑色的SUV一個漂亮的刹車甩尾，在瀝青路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黑色焦痕。似乎有灼熱的溫度隨著車輛撲面而來，車門打開，當先跳下來一個帶著帽子的少年，脖子上還掛著一副耳機。緊跟著下車的幾個人有高有矮，標準的不良少年打扮，下了車也沒說話，只懶洋洋地在路口一站，將一行人黑衣人團團圍住，明明他們才是人少的一方，卻偏偏有一種帶著大部隊人多圍剿人少的氣勢。
副手站在那個領頭人背後，冷汗津津地看著這些人沒有說話。他的手裡還握著一把伯萊塔92F，但是此時此刻這把槍沒能給他半點安全感。在他緊張的注視中，對面的一圈不良少年們微微散開，一個金髮青年從後面走了過來，後面的載貨客車車廂中陸陸續續跳下來不少人跟在了他身後。
赤之王？
副手的目光在那個打頭的斯文俊美的金髮青年身上轉了一群，隱隱覺得有些不太像。
隨手將手裡的煙頭扔在地上，一腳踩上去碾熄，黑衣人們的那位頭領側著身體微微抬了抬下巴，看了一眼走上前的草薙出雲，「你們赤王殿下人呢？」
「後面車廂裡坐著。」
頭領點了點頭，對於赤之王權者閣下對他們這些凡人不屑一顧連個車都懶得下的行為並沒有發表任何評價。他雙手插進口袋裡看向草薙出雲，似乎萬般無奈道，「赤王殿下一定要趟這趟渾水嗎？」
「沒辦法。」草薙出雲面上笑容禮貌得體，只有鏡片下的那雙眼睛才透出一點真實的冰冷和殺意，「誰讓閣下動了我們家的孩子呢？」
聽到這句話，站在頭領身後的那個副手明顯地愣住了，彭格列在日本的那個支脈什麼時候跟日本這邊赤之王權者的勢力扯上關係了？
「啊，這個啊，雖然我們也還沒捉到吧，但是……」頭領抓了抓頭髮，露出了一副傷腦筋的神情，「那個老頭子下的命令我也沒辦法違抗啊……」
他的這句話只是自言自語的低聲喃喃，聽起來像是一句隨口的抱怨，草薙出雲目光微微一閃，莫名地聽出了點其他的意思。恰在這時，一聲巨大的咆哮突然從幾人身後爆發，像某種聲波武器一般，對峙的雙方同時被震得微微一愣，然後齊齊停住了話頭朝聲音爆發的方向看去。
「咚。」
眾目睽睽之下，一聲巨響，那個沉默佇立在原地的集裝箱被從內部撞出了一個凸起，仿佛困在裡面的野獸已經清醒過來，暴怒之下正要一頭撞開門去報復那些膽敢將它關起來的愚蠢人類。
「怎……怎麼回事？！那東西怎麼提前醒了!」
看到這個場景，副手頓時驚慌失措，手裡的槍都快拿不穩，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帶來的其他黑衣人猶如驚弓之鳥，飛快地又離遠了一圈。曾經見過的血腥恐怖的畫面在他們腦海中一晃而過，危險的預感大聲地叫囂，這些人戰戰兢兢幾乎想轉身就跑。之所以還勉強地搖搖晃晃站在原地還沒走，是之前家族那些嚴苛到殘酷的訓練在他們骨子裡留下的條件反射在勉力支撐。
「Bo……boss……」
一群人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求救意味地看向他們的首領，目光的聚焦點下，頭領緊盯著集裝箱，聽到裡面的怪物再次咆哮了一聲，集裝箱的門上出現了第二個凸起。他摸了摸脖子，聲音中帶了些輕飄飄的涼意，「啊，失控了啊。」
話音落下的下一秒，一個兩人高的怪物一爪子撓破了集裝箱直直地從裡面沖了出來，並且一登場，就直接朝距離他最近的黑衣人撲去。
「啊！！！」
驚駭欲絕的慘叫響徹了山野的天空，似乎為接下來的夜色拉開了一章血色的序曲。草薙出雲站在原地遠遠看著那只從集裝箱裡沖出來大開殺戒的怪物，眼睛略微睜大，手裡的煙都掉到了地上，愕然地低聲喃喃。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山林裡。
林木間的霧氣越來越大，腳下幾米之內的路還能看清楚，再遠就完全是一片朦朧。太陽已經徹底落入地平線下，今夜似乎無星也無月，也或者是月光和星光都被濃濃的大霧阻隔。樹林裡的能見度很低，對於澤田綱吉這種在平地都能摔跤的天賦型選手，在這樣堪稱惡劣的環境中在山林裡跋涉行走，著實是有些難為他。
「綱吉君，你再摔跤的話可能我們一晚上都走出不出這個林子了哦。」
「對，對不起……」
白蘭懶洋洋地拉著身邊的人，輕巧地邁過一條凸出地面的樹根，還好心提醒了一下，「小心腳下。」
「謝……嘭……」
後面那個聲音當然不是從澤田少年口裡發出來的，很顯然即便有了他一邊拉著和一邊提醒，澤田綱吉同學依然百發百中地踩中了「陷阱」，臨摔倒之前他居然還記得迅速地把白蘭的手放開免得把他也帶倒了。一路眼睜睜看著他三步一小摔五步一大摔地走過來的白蘭傑索眼角輕輕抽了抽，微妙地覺得自己都要心疼他了，這倒楣孩子到底是怎麼平平安安地長這麼大的？
哦，不能算平平安安。這不，他們現在就被追殺著呢。
想起那群已經半天沒有遇到的的追殺者，白蘭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真想不到呀，那個家族。原本以為也就是個普通的軍火商罷了，私下裡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可惜上輩子他掌權的時候那個家族已經徹底滅亡了，否則他肯定會很有興趣地找他們玩一玩的。畢竟，這樣的「人才」，他可是一向最欣賞了。
「誒？」
澤田綱吉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白蘭傑索的思路。白髮少年把一瞬間翻騰上來的各種陰謀揣測壓回腦海裡，低下頭笑眯眯地說，「怎麼了，綱吉君？」
剛剛摔到了地上還沒完全爬起來的棕發少年伸出手指了指前方，臉上的表情有些懵逼，「白蘭你看，那裡有間神社。」
白蘭傑索迅速地回頭看過去，只見在他們的正前方，茂密的林木空出了一大片，一間破舊的神社安靜地坐落在白茫茫霧氣裡。神社前該有的鳥居、參道、玉垣，全都沒有，只有一座單薄的主殿孤零零立在那裡。趴在主殿前的守護獸石像一邊殘破得只剩下一個底座，另一邊掉了半個頭，也看不清是什麼動物。這間神社似乎許久沒有人來了，整體散發著一種殘舊破敗的氣息。
「……我不記得這裡之前有一間神社。」
白蘭拉住了澤田綱吉沒有動，他一向懶洋洋地耷拉著的眼皮完全睜開，聲音中驀地帶上了某種冰冷的低沉。
「那個，這麼大的霧，會不會是白蘭你記錯了？」
澤田綱吉拍掉手上的泥土，抓了抓頭髮，看了看神社，又看了看白蘭。
白蘭傑索這個人，自從澤田綱吉跟他認識以來，一直都是一種對什麼事情都漫不經心沒什麼正形的樣子。他好像什麼都懂，也什麼都會，屬於那種腦子裡的知識說不定比整個學校的老師加起來還多，來讀書純屬浪費時間的真正的天才。也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似乎對什麼東西都提不起多大興趣，每天最大的樂趣好像除了偶爾跑來他家裡陪小彌玩一玩，就是變著花樣捉弄他。澤田綱吉有時候自己都受寵若驚，他何德何能能夠讓白蘭大爺如此垂青。
除了這點惡劣的小毛病，白蘭在外表現出來的脾氣可以說非常好了，永遠都是笑嘻嘻的，偶爾把澤田綱吉逗崩潰了朝著他大吼也沒見他生過氣。屬於那種你一拳打過去他都能夠給你原路彈回來，渾身不露半點破綻不沾一絲煙火氣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人，就跟他喜歡吃的棉花糖一樣。
直到現在，澤田綱吉看著白蘭緊盯著神社難得地正色下來的樣子，可能是這件出乎他預料之外的事情打亂了他原先的計畫，在他抬頭看向神社的刹那，澤田綱吉看到了他淺紫色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冰川倒影。白髮少年在一瞬間的表情，森冷冰寒得宛如一個陌生人。
不過只有短短半秒不到，白蘭的神情迅速地就轉變了過來。他看著那個神秘出現的神社，雙眼中燃起了極大的興趣。
「不管我有沒有記錯……呐，綱吉君，我們過去看看吧。」
「誒？額，好啊。」
澤田綱吉答應得非常利索，這讓原本還準備好了一堆理由勸他的白蘭奇怪地看了過去，「……我還以為綱吉君你會拒絕的。」
畢竟，夜半山林裡被追殺的少年，突然在大霧茫茫中出現的古舊神社，這怎麼看怎麼是靈異向恐怖片開頭的配置。以澤田少年現在的膽子，他應該是怎麼想都沒有要當電影主人公的覺悟。
澤田綱吉眨了眨眼睛，對於這件事其實他自己也有點茫然。
「因為……我覺得好像沒有危險啊……」
第22章 安其羅
銀月悄悄爬上了天際, 似乎泛了些血色的月光下，人類的慘叫聲，怪物的咆哮, 以及淩亂到幾乎可以從中窺見其主人的恐慌的槍聲, 將這個遠離城市的鄉村夜晚襯得熱熱鬧鬧。
「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吠舞羅的眾人遠遠站在一邊，看著血肉橫飛的主戰場，面色各異。非常奇怪的是，那只看起來已經失去了理智的怪物仿佛認得人似的，專挑那群黑衣服的黑手黨們下手，半點沒有要過界的意思。簡直讓人懷疑它是不是在這群人手中收到過什麼非人的虐待, 仇恨鏈條拉的死死的。其中有一個黑手黨逃竄到了吠舞羅眾人面前，他們還沒來得及動手，那人就已經被怪物從背後拖了回去。上前殺人的那怪物都沖到他們面前了，但是卻像完全沒看到眼前這一大群新鮮的肉體一般，調頭又跑回去一爪子抓向他眼中的下一個獵物。
驚奇地圍觀著這個十分難得一見的怪物獵人場面，一路氣勢洶洶地沖上來救人的吠舞羅眾人突然發現自己等人不知什麼時候全成了觀眾，主角光環自動轉移到了場地中央那個正四處殺人的怪物身上。清淡的月色下, 那張看不出人形的臉端的是光芒閃耀, 搶盡一眾風頭。這場景, 不由得讓吠舞羅眾人面面相覷之下產生了一種「我們到底幹嘛來了？」的茫然。
無聲的圍觀了這場血肉橫飛的有聲電影五六分鐘，八田美咲少年率先表達了他的不耐煩。
「這群傢伙特意把那東西帶來在我們面前表演自殺給我們看的嗎？」
「耐心一點啊, Misaki。」
他身邊的伏見直勾勾地看著面前的場景, 一直懶懶散散的神情難得多了些許興味, 饒有興致地開口分析著, 「這玩意兒大概是他們帶過來準備對付我們的秘密武器什麼的吧，不過現在倒是自己反噬了。看那傢伙的眼睛……他曾經是人類嗎？」
「哈？」
八田美咲愕然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立刻轉過頭去盯著那個有兩人高的怪物。他的大體形態的確還是人類的樣子，頭部和四肢都有，但是那肌肉虯結青筋都露在皮膚表面呈現出一種可怕的灰黑色澤的樣子，實在難以將它和「人類」這個名詞聯繫到一起去。
「黑手黨內部的人體實驗嗎？」
草薙出雲拿出煙盒，手指在外側敲了敲，抽出一根煙，點燃了，卻沒有抽。他目光稍稍凝重地注視著場地中央那個「人」。
正被他追趕著的男人就是之前站在首領身後那個副手，巨大的驚恐之下他幾乎已經精神崩潰，看也不看地抬起槍就射，「砰砰砰」地轉瞬間就打空一梭子彈。那怪物面對迎面而來的射擊完全沒有要躲的意思，直愣愣地就朝他沖去，子彈射到他皮膚上只擦出幾縷火花就打滑斜飛出去。他緊緊盯著他，目光幾乎帶著血，似乎格外地憎恨這個人。半秒不到他就沖到了那個男人面前，憤怒地大吼著將他舉了起來，大如砂缽的手朝著兩邊用力。血液飛濺，一聲斷了線的慘嚎，那個副手在半空中被他生生撕成了兩半。那怪物只殺人，對吃人這種新鮮活動似乎沒什麼興趣，將那男人撕了之後，他就將還流著血的屍體扔到了地上，一腳把他的頭顱踩爛，才轉身去追下一個人。
「速度，力氣，爆發力，已經完全超出了人類的範疇。」觀察了良久，草薙出雲心中暗暗計算著，青年俊美的面容爬上一抹冰冷，「黑手黨內部培養的人形兵器。」
「可是他為什麼突然就失控了？」
八田美咲有些想不通，雖然他心底頗為蔑視和厭惡這些敢找他們吠舞羅麻煩的傢伙們，但是他也不會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們真的就是腦子進水了，生怕吠舞羅的眾人長途跋涉過來太辛苦因而熱情好客地專門等在這裡表演一場怪物獵人的重口味舞臺劇給他們看。既然敢把這件「人形兵器」帶出來，這群黑手黨肯定有能夠控制他們的手段，現在有怪物突然失控，絕對是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誰知道呢。」聽著他的疑問，草薙出雲看了一眼靠近山崖的方向，神色莫名。八田美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只看到了一片空地，貼著山崖生長的幾顆野草在帶著血腥味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抬手壓了壓帽子，八田美咲移開了目光。他壓根也不關心這些黑手黨們內部到底發生了什麼陰謀叛亂，他在意的是，這群「舞臺劇演員們」橫在路中間，非常地耽誤他們進山林裡去找澤田小弟的時間。
眼看著那怪物徒手砸爛了一輛車把準備開車逃跑的人生生從車裡扯了出來，八田美咲不耐煩地提議，「草薙哥，我們直接碾過去吧。」其他人聞言也有些蠢蠢欲動。
草薙出雲修長的手指搭在香煙上輕輕一彈，煙灰灑落，亮著紅點的煙頭在夜色裡晃出一道光影。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場中央沒有離開，「再等等。」
還等什麼
八田美咲和其他人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有伏見猿比古和鐮本力夫沒有多瞄。他們一個看向剛剛草薙出雲飄過目光的空地神色間若有所思，另一個則是回頭看向了身後的SUV，有些納悶地想著這麼大動靜都沒下來看一眼，他們的王是不是都睡著了。
最後一個黑衣人死了在那怪物手中，月光下，渾身是血已經看不出人樣的怪物回過頭，口裡喘著粗氣，一雙泛著血光的眼睛看向極有素質地安靜站在一旁從頭到尾欣賞了他主演的這出復仇劇碼的觀眾們。
在怪物轉過頭的瞬間，吠舞羅的眾人立刻提高了警惕，草薙出雲修長乾淨的手指搭上了指尖快要燃到盡頭的香煙，淡金色的眼睛在鏡片後異常冷靜地注視著那個渾身是血的「人」。
空氣中似乎有一根弦漸漸繃緊，方才慘叫著到處逃竄的「背景演員們」已經全部倒在地上不再有一絲活氣，沒了他們的襯托，月色下只聽得到那剛剛殺完了幾十個人的怪物喘氣的聲音，安靜得幾乎有些詭異了。
雙方互相對峙了半晌，怪物有些焦躁地咆哮了一聲，卻站在原地沒有往前。儘管他屬於人類的理智已經不剩多少，但被人強加到他身上的屬於野獸的直覺卻還在正常工作著，他能夠感覺到那個方向有一個讓他極為畏懼的人。隔著重重人群和車輛的阻隔，他感覺到那雙眼睛緩緩睜開，然後看了他一眼。
「嗷！」
灰皮怪物突然發出一聲不似人形的咆哮，然後雙腿用力四肢並用地竄上了山崖，受到了驚嚇般三下兩下就往上爬得消失不見。
原本以為他要進攻的八田美咲剛剛神色一凜擺出了一個攻擊的姿勢，卻看到那個剛剛大發神威大殺特殺到超神的全場MVP毫無預兆地轉身就跑了，動作迅捷又熟練，就是背影莫名給人一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一頭霧水地收起姿勢左右看了看，有點想知道是不是哪個小夥伴默不作聲地就修煉出霸王色霸氣了。
「閣下還不出來嗎？」
在因為怪物乾淨俐落地落荒而逃導致的集體懵逼中，草薙出雲略顯冷淡的聲音在夜色中被凸出了十分。眾人楞了一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目光所及的方向。
果然是那裡呢。
伏見猿比古懶洋洋地收起了指間的暗器，在他視線的落點處，方才那片除了幾棵雜草外空無一物的地方，空氣如水波般微微晃動，然後，一個人憑空出現在了那裡。
「是你？！」
八田美咲驚訝地看著那個穿著夾克衫牛仔褲的男人，迅速重新握緊了武器露出了警惕的神色。那個在空氣中出現的人，赫然正是之前第二個死在了那個怪物手中的首領。
「嗨嗨，別激動，的確是我。」
男人一出現就非常自覺地高舉雙手，完全沒有要動手的意思。他的目光掃過那邊殘留的戰場，看到那個被撕成了兩半頭顱都被踩碎的屍體，看似真情實感地感歎道，「嘖嘖，費爾死的真是慘呢。」
然而話語中卻沒有半絲同情的意味。
草薙出雲直到這時才抽了第一口煙，浮動的煙氣中，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這個男人，「幻術師？」
「嗨。」男人非常配合地自報家門，「我叫做安其羅，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成員，這一次到日本來抓捕彭格列支脈成員的行動的領頭人。」
「是你動了手腳讓那個『怪物』提前失控的？」
「對，就是我。」自稱安其羅的男人承認得特別爽快。
草薙出雲隨手彈了一下煙灰，並沒有表現出多少驚訝的樣子，聲線平穩依舊，相比起其他已經面露訝然的不良少年們顯得特別鎮得住場面。
「為什麼？」
「為什麼？」男人唇角揚起一抹古怪的笑，「當然是因為那個家族已經瘋了啊！」
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義大利的黑手黨家族之一，手中握著驚人的科技，最開始是以製造特殊子彈為業，算是走的軍火商的路線，生意範圍遍佈歐洲。因為算是壟斷經營，最初的時候著實是強大過一陣子。然而好景不長，因為艾斯托拉涅歐家族手段過激，出產製造的特殊子彈實在太過危險，火熱過一陣子之後，就被黑手黨內部的幾大家族聯合起來明令禁止了。艾斯托拉涅歐家族從此斷了生源，家族內部成員卻並沒有因此而悔改，反而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明面上，他們似乎開始向著普通的軍火市場轉型，而實際上，家族內部秘密開始了被黑手黨自己都列為禁忌的人體實驗。
「想要把人改造成兵器，然後借助這份力量向位於金字塔頂端的那幾個家族發起挑戰。真是愚蠢啊，那些傢伙們。」
手裡夾著一隻煙，在說起自己的家族成員們時，安其羅唇角勾起一抹諷刺性的冷笑。在義大利，彭格列家族站在最頂端的位置屹立不倒了數百年，家族的首領被整個地下世界的黑手黨稱為教父。鮮血澆築成的王座下屍骨累累，任何一個有腦子的家族都不會想向這種存在自不量力地發起挑釁。
如果只是人體實驗，畢竟是養育了自己幾十年的地方，就算清清楚楚地知道首領老頭子腦子進水了，安其羅無奈之下也只能自我催眠當做自己腦子也被砸了個坑。然而，這一次他們居然膽子大到想要對彭格列家族在日本的那個身上流著彭格列初代血脈的後代下手。
這已經不能算作死了，這是直接在黃泉女神那兒預定好了她的遊樂場門票。
在他準備啟程去日本之前，安其羅聽說老首領把自己的血脈後代都送進了實驗室，準備在他身上進行那個最惡毒恐怖的實驗。
這個家族已經瘋了。
在離開義大利的那一天，安其羅冷靜地意識到。
然而他不能陪著他們一起瘋。
第23章 回家
淺色的月光透過神社上方的薄霧灑落在神社前的空地上, 帶了些清淨的冷意。時間似乎已經進入了深夜，聽不到鳥叫，也沒有蟲鳴。
澤田綱吉跟著白蘭一步一步地朝坐落在空地中央的破舊神社走近。非常奇怪地, 整個林子裡的霧氣都越來越濃, 幾乎快要凝成一片密集的水霧將從天而降的月光都擋住了，但神色周圍的霧卻很淡，明亮的月光從頭頂投射下來，將周圍的一切都照得很清楚。
一直走到神社的門口，澤田綱吉拉住準備直接進去的白蘭，認認真真地在門前行禮參拜。儀式完成之後，這才和他一起走進了那間神社。
「原來綱吉君信仰神道教嗎？」
白蘭跨過神社前的門檻, 走進主殿，借著從門口鋪進來的月光饒有興致地四下張望打量。
澤田綱吉正走到神社中的祭桌前, 看著那上方供奉著的殘破神牌有些發怔。聽到白蘭的話後他條件反射地「誒？」了一聲，搖了搖頭, 「也不算，這是小彌囑咐我的。」
「嗯？彌醬？」
白蘭正雙手插在口袋裡微微彎下腰打量著側面窗樞上的雕紋，聞言回過頭, 稍微有些詫異。
「嗯，小彌跟我說路過神社的時候，無論有沒有所求，都要尊重當地的神靈, 進去拜一拜。」
將目光從那已經看不清上面文字的神牌上移開, 他看向已經直起身朝自己走過來的白蘭傑索, 「白蘭，你發現什麼了嗎？」
白髮少年聳了聳肩，「什麼都沒有哦。」
這件神社並不大，基本上前後加起來也不到百平米，幾十歩就走完了。神社中的所有陳列都很破舊，無論是看不清名字的神牌，還是神牌前面漆面已經掉色的結緣箱，都非常坦誠地給人一種「這地方的確是很久沒有人來過了」的感覺。但是神社的地板和陳設上卻並沒有真的像幾百年沒人進入的老屋子一樣堆滿厚得嗆人的灰塵，這一點老實說是非常奇怪的。一個處在這樣深山老林的破舊神社，連放置貢品的檯子都缺了一條腿歪歪斜斜地攤在那裡，除了林子裡偶爾跑來躲雨的小動物，還有誰會跑來專門打掃呢？
白蘭傑索在神社裡走了一圈，得出結論，「這間神社應該從戰國時期之前就建立了一直到現在。」
「誒？」澤田綱吉回過頭有些發愣地看著他，「白蘭你，怎麼知道的？」
「建築風格和部分的裝飾細節。」白髮少年笑眯眯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剛剛觀察了許久的那個窗框，「很明顯哦。」
澤田綱吉默默地看了一眼那個雕紋已經快被時間磨平了的窗框，完全完全不覺得有哪裡明顯了。幸而，在這方面他已經被白蘭傑索打擊習慣了，因此很快就調整了心態佩服道，「白蘭你對日本的歷史也有研究啊。」
「反正都是些很簡單的東西。」白蘭傑索無所謂道，「就當打發時間了。」
抱歉，你打發時間的方式我真的不太能夠理解……
澤田綱吉嘴角抽了抽，自認自己還是個凡人的他拒絕參與這種神仙話題，於是他默默地轉移了視線，「說起來，都走了一圈了，這個神社好像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吧？」
「說錯了喲，綱吉君。」白蘭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你應該說，這間神社沒有哪裡不奇怪的地方。」
「哈？」
「先不說為什麼明顯沒有人來神社裡居然還這麼乾淨的問題，你記得我說的這間神社是戰國時期落成的吧？這裡的牆壁和神社都是木質結果，你覺得什麼樣的木頭能夠風裡雨裡完好保留五百多年還不腐朽？」
澤田綱吉愣住了，他仰著頭四處張望。的確，就如白蘭所說，即便這間神社裡的所有陳設都很破舊有一種時光沖刷過的痕跡，但是舊歸舊，它們身上卻都沒有那種被風雨沖刷了數百年的殘木那種已經「死了」的味道。就好像整間神社只是在時間長河中被人遺忘太久了，但是如果有人記起它來，它還是能夠被重新拭去塵埃，再次「活」過來。
棕發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看了半天，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白蘭把這個地方逛完之後，就對它失去了興趣，他有些無聊地站在門口打哈欠，視線時不時地朝神社外被白霧遮蓋的林子裡掃上一眼，浸透了月色的眸光隱隱有些幽深。
過了好一會兒，澤田綱吉終於回過神，然後扭過頭眼睛亮晶晶的，「白蘭，我們把這個地方打掃一下吧。」
「嗯？」
白蘭傑索先是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後就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好喲。」
得到小夥伴的回應，澤田綱吉特別有幹勁地往後面走，「我記得後面好像有點簡陋的工具和木條，我們先把貢台修一下吧。」
白蘭懶洋洋地拖著步子跟在他身後，繞過前面的祭台之前，他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大門外白霧籠罩的樹林。他的臉上依然掛著漫不經心地笑意，淺紫色的眼眸卻被神社裡的光影襯得莫名幽深。
那群人已經將近一個多小時沒有遇到了。看起來，躲貓貓遊戲結束了呢。
山林中，一群黑衣人追到了澤田綱吉剛剛摔倒的地方。
「那兩個臭小鬼到底跑哪兒去了！可惡，還有這些該死的霧！」
領頭的男人一腳踢飛了冒出地面的樹根，嘴裡罵罵咧咧的，心底感覺到一種莫名地焦躁。
動用了這麼多人手，卻連兩個小孩子都抓不到，他要是就這樣灰溜溜回去，他在家族裡的路就走到頭了。
反偵察意識這麼強，那兩個小鬼是怪物嗎？！
「頭兒？」
「繼續追！」
領頭的男人咬牙，他們已經在這片林子裡晃了好幾個小時了。不知為何，就在剛剛，他心底莫名慌了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強行壓下突然冒出來的心慌意亂，男人四處觀察了一圈，除了辨認出有一個小鬼在這裡摔了一跤的痕跡以外，其他又什麼都沒有了。四周圍都是一模一樣的林子，完全看不出來他們是往哪邊跑的。
男人咬了咬牙選了一個方向，招手帶著手下人繼續往前追去。
山林下的車道入口。
「抱歉，對於閣下家族的內鬥，我們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草薙出雲看著面前的人，神色間是一種對外人專用的，彬彬有禮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我只想知道，閣下之前乘其他人注意力都被那個快要破箱而出的怪物吸引時，暗地裡給我的澤田弟弟不會有事的保證，是真的嗎？」說道最後一句話時，他的的聲音微微一沉，驀地帶出幾分逼人的銳意。
「當然是真的。」某個暗中動了手腳的幻術師舉起手像是對誰發誓一樣特別誠懇地對他剖析道，「我就是不想跟著那群瘋子往地獄闖才半途從船上跳下來的，之後為了躲避他們的報復還要尋求彭格列的庇護，我敢把他們家的人怎麼樣嗎？再說……」說道這裡時，他微微頓了一下，「……那畢竟是初代的血脈啊。」
從親手把跟著自己來日本的所有家族成員埋進深坑，到現在孤身一人還敢在敵人面前吊兒郎當地抽著煙侃侃而談，這個男人在外表現的樣子油滑又散漫，分不清他那句話是真那句話是假，唯有最後那幾個字，驀地在重重煙霧掩蓋下，透露出一丁點難得一見的真實。
草薙出雲緊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移開目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相信他的話，只淡淡道，「那現在呢？」
「等著吧。」名為安其羅的男人伸出手指敲了敲右耳上的耳機，唇角的笑容頗有些意味不明，「列曼那個白癡到現在還沒能抓到那兩個孩子，雖然是我一直放水的結果，但是廢物成這樣還是讓我大開眼界。」
「不過可能也不能怪他，畢竟……那個叫白蘭傑索的小傢伙不愧是『紫羅蘭光輝之夜』的倖存者……」
後面那句話是一句低聲呢喃，草薙出雲只聽到了幾個零星的詞彙，在他腦海中一晃就過去。他拿出聯絡器聯繫上後面的幾個載客貨車，「一組，二組，清點人數，通訊設備拿好，我們準備上山。」
這個命令安排並沒有避諱站在一邊的安其羅，男人挑了挑眉也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大家也就一起看了場「舞臺劇」的交情，他現在還是人家的階下囚，他們不完全信任他的話準備自己找人也是理所當然的。
平穩中莫名給人一種慵懶感覺的腳步聲從幾人身後傳來，幾個人一起回過頭。
「尊？你怎麼……」草薙出雲這句話沒有說完就反應極快地刹住了車，然後迅速轉回頭指尖一點火星彈出，流星般向前射去。
安其羅一開始還以為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要殺人滅口，著實被嚇了一跳地正準備反擊，就發現火光的落點壓根不是朝著他的方向。一條長長的火線劃過，之前散落了一地死狀猙獰的屍骸頃刻間就被大火覆蓋，火光滔天中，目測幾分鐘時間不到就能全被燒成渣渣。
安其羅先是愣了一下，等他回過頭看到赤之王身後那個被一個淡金髮色的青年牽著手走過來的小蘿莉時，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麼草薙出雲要如此反應神速地「毀屍滅跡」。
「尊，」草薙出雲有些頭疼地扶額，「你們怎麼把小彌也帶下來了？」
周防尊還沒開口，他身後的十束多多良已經笑著替他回答道，「是小彌強烈要求下來的哦，她說有話要跟你說。」
他的話音剛落，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已經放開他的手朝草薙出雲跑過去。草薙身邊的不良少年們小心地給她讓開了道，金髮青年見到她過來，蹲下了身，一手扶住跑到他面前急停稍微有些踉蹌的小蘿莉，另一隻手幫她整理了一下翹起來的衣領，笑著道，「怎麼了，小彌？」
安其羅驚奇地發現這個剛剛跟他針鋒相對步步緊逼氣場強大又難搞的金髮帥哥，一轉過身就成了隔壁家溫和可靠的大哥哥一樣，體貼又細心，脾氣看起來好像好得不得了。
澤田彌很認真地拉著草薙出雲的手，抬起頭注視著他的眼睛，「不能去。」
草薙出雲微微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不能去山林。
「為什麼？」一句話脫口而出之後，他馬上反應了過來放柔了聲音，「是因為有什麼危險嗎？」
澤田彌點了點頭，「會走不見。」
草薙出雲仰起頭看向山崖的上方，到他們現在這個位置已經能看到上面的山林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位置比較高的原因，他們這裡還是亮堂堂的清晰夜色，上面的林子裡卻已經有濃濃的霧氣從林間冒出來。
金髮青年微微皺了皺眉，直覺那白霧有些蹊蹺。
這時，吠舞羅的其他人已經湊了過來。
「澤田妹妹，你說會走丟失因為那些白霧嗎？」
銀髮小蘿莉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咬了咬手指，她整個人顯得有點糾結。
「尊？」
草薙出雲看向周防尊，赤色發色的男人雙手插在褲袋裡，仰頭看向上方的山林，英俊的側臉沒什麼表情。
「再等等。」
八田美咲順著他們的目光方向看過去，有些猶豫，「可是澤田小弟也在那裡啊。」
「有人在保護哥哥的。」
「小彌？」
草薙出雲低頭看向看著山林方向的小蘿莉，她的神色比剛剛在車上趕來時平靜多了，似乎真的不擔心了一樣。她美麗到夢幻的淺紫色眼瞳倒映著夜空的星子和他身後熊熊燃燒的火光，明明他們看的是一樣的方向，但是草薙出雲總覺得澤田彌比他們要多看到了很多東西，所以能給出這樣篤定的回答。
內心有些猶豫地權衡片刻，草薙出雲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抬手摸了摸小蘿莉的頭，溫和道，「嗯，那就再等等吧。」
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的天色破曉。
就算是夏天，草薙出雲幾人也不敢把小蘿莉就這樣在外面放一晚上。趁著她迷迷糊糊拉著周防尊的手站得東倒西歪時，草薙出雲給十束多多良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地把她抱上車睡了。
直到東方的天光乍裂，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下升起，迸發出萬丈光芒將長夜驅散。一直守著澤田彌的十束多多良一手撐在下巴上隔著玻璃窗看著窗外的日出，雲雪漂浮，天光乍現，那一瞬間大自然的景色美得任何精巧的畫作都比不上。
啊，好可惜，沒有把照相機帶上。
十束多多良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一抹遺憾，他抬手看了看手錶，淩晨四點多。想了想，準備等澤田彌再睡一會兒再叫醒她，只不過沒想到他剛回過頭準備看看小蘿莉身上的被子蓋好沒有，卻驚訝地發現她已經醒了。
之前沒想過會在外面過夜，車上當然不會真的有專門的被子，蓋在澤田彌身上的是周防尊的一件衣服……反正大家也不擔心他會感冒。此時此刻，窩在車座和黑色的皮衣之間的小蘿莉睜開了眼睛，淺紫色的眼眸中落了一兩縷窗外透進來的晨光，呈現出一種清澈剔透的色澤。
「彌醬，還可以再多睡一會兒哦。」
澤田彌搖了搖頭，小手往椅面上一撐似乎想爬起來，但是她長長的卷髮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到了周防尊衣服的拉鍊上，十束多多良趕忙傾過身幫忙。
終於將那縷長髮從拉鍊扣中繞出來，十束多多良松了口氣，然後他就看到小蘿莉坐起身，扭過頭朝窗外山林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
「……走了呢。」
「嗯？誰走了？」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小手拉著自己垂到了椅子上的長髮，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然而很快她的臉上就出現了茫然的神色，很顯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十束多多良看到她這個樣子，善意地轉移了話題。很多異能者，尤其是年齡小的那些，運用異能都是通過本能，如果要他說出個一五一十，他們可能根本就說不出來。於是十束多多良轉身拿起了車後的背包，笑著對小蘿莉說，「彌醬，餓不餓，我們吃點東西吧？」
然而澤田彌卻搖了搖頭看向窗外的方向，幾秒之後，她回過頭，精緻漂亮的小臉上揚起一抹笑，「哥哥回來了。」
天一亮，林子裡的霧氣就散去了。
澤田綱吉和白蘭把破舊的神社簡單修整了一遍之後，就在神社裡互相靠坐著待到了天亮。其間除了清晨響起的鳥鳴，再沒有任何東西冒出來打擾，那些一直追著他們到了山林的黑衣人們仿佛消失了一般。
略略休息了一會兒，兩個人就準備下山了。
「之前槍聲響起來的時候我還在跟小彌打電話。」一邊往通往山林外的小徑上走著，澤田綱吉一邊自責，「小彌一定嚇壞了吧。」
「嗯？彌醬如果嚇到了會怎麼樣？」
白蘭漫不經心地拉開一根樹枝，隨口問道。他原本是想問小蘿莉會不會哭，然而，聽到他的問題，澤田綱吉的表情突然空白了兩秒。
「她大概……會去找大哥。」
白蘭傑索愣了一下，回頭看他，兩個人面面相覷。
事實證明，澤田綱吉少年真的很瞭解他的親妹妹。澤田綱吉和白蘭傑索兩人剛剛踏出山林，一抬眼就看到兩輛黑色的SUV橫在山道路口，後面還零零散散停著幾輛載客貨車。身形高挑修長的赤發男人懶洋洋地倚在車外，一手插在口袋裡。極其俊美的側臉被清晨的陽光打上一層淺淺的微光，那雙壓迫力十足的淡金色眼眸微微閉合著，聽到聲響，他微微抬起眸掃了一眼。
「大哥。」
目光過處，澤田綱吉立即立正站直，臉色微微一僵，像是面對大人時的犯了錯的孩子一樣，垂下頭乖乖走了過去。
在看到出現在路口的那群人的一瞬間，白蘭就極快地將整個場地用眼睛掃描了一遍。路口左側明顯地打鬥留下的痕跡，幾乎已經消散在空氣裡的血腥味，被人七零八落很不走心地堆在一遍的焦黑色似乎是屍骨的東西，以及……即便沒有任何人看著也乖乖站在一邊自覺當階下囚的黑色頭髮穿著皮夾克和牛仔褲的男人。安其羅，艾斯托拉涅歐家族暗殺部隊的隊長。
白蘭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後臉上就端起和平日無異的乖巧的笑，朝路口明顯是來接他們的那群人走去。
成功地接到澤田綱吉和白蘭傑索之後，吠舞羅眾人就準備回去了。這一次出門原本是準備擼起袖子大幹一場，然而事情的轉折實在出乎他們意料，敵方首領自己賣了隊友，他們純粹就是來旅遊觀光了一趟。沒能動成手，狼崽子們紛紛有一種鬱氣無處發的不得勁。
臨走前，澤田彌看著山林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謝謝。」
然後，她才快步跑向車子的方向，十束多多良和澤田綱吉都在車門前等她。
車輛引擎紛紛啟動，一行車隊賓士在山野的車道上。聯絡器裡，即便睜著眼睛在外面等了一晚上，吠舞羅的狼崽子們依然精力不減。
「沒架打，好無聊~」
「澤田小弟平安就好嘛。」
「不過這破地方空氣倒是不錯啊，叫什麼名字？」
「好像叫什麼……八原？」
黑色的SUV在瀝青路面上飛馳而過，只留下兩道長長的黑色車轍，通向遠方。
第24章 再次見面
銀月高懸, 鋪滿夜色的天幕中悠閒地漂浮著幾縷遊雲。今夜的月色明亮, 將天空中的星子都襯得有些暗淡。
靜謐的夜晚中浮動著幾縷紫藤花淡雅的香氣, 院子裡的植物在月光下舒展著枝葉。紫藤花樹旁，幾株早開的龍膽花悄悄偏過花瓣，打量著庭院中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澤田彌小蘿莉現在有點懵逼。
高高大大的紫藤樹不知道有多少年樹齡了, 一串遲開的紫藤花從莖上垂下，月色下, 像斜插在美人鬢邊的華美流蘇。澤田蘿莉和那串紫藤花面面相覷, 然後抬手乖乖打了個招呼。
「蜜蟲姐姐。」
「您來了啊, 姬君。」
聲音是從背後傳過來的。澤田彌回過頭，一位女房裝束的紫衣美人站在簷下的走廊, 笑意溫柔, 儀態萬方。她身上長裙的顏色由上到下逐漸變深，恰如藤樹上最後那串紫藤花, 素手裡執著一盞提燈，燈火明亮, 恰恰從走廊上鋪到了澤田彌腳下。
澤田彌順著那片光走到廊下, 然後被名為蜜蟲的式神美人放下提燈抱上來。
「晴明大人正在等您呢。」, 紫衣美人跪坐在地上幫抱上來的小蘿莉整理好裙擺，一邊這樣說著。
「晴明知道我要來嗎？」
「嗯……」蜜蟲微微側首，姿態嫻雅而美麗, 「其實我也不知晴明大人知不知道, 我是剛剛被他吩咐過來接您的。」
「這樣啊。」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借著提燈的燈火穿過鋪了些月光和花香的走廊, 正房裡, 房間的燈光亮著，房門打開。安倍晴明坐在房間正中的榻榻米上，面前還擺著一張桌案，果然是在等她。
「晴明！」
剛走到門口，坐在房間裡的大陰陽師就已經抬頭看過來，就好像他早就知道這個時間會有人走到這裡一樣，唇邊的笑容依然典雅悠然。
「好久不見啊，彌。」
小蘿莉直接「噠噠噠」地跑過去給了他一個抱抱。
「好久不見，我可想晴明瞭。」
「在下也非常想念姬君哦。」
笑著接住撲到了自己懷裡的孩子，安倍晴明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梳理過小蘿莉披在身後的有些散亂的長髮，唇邊的笑意帶了些真實的溫柔。
在安倍晴明懷裡蹭了一會兒，澤田彌就乖乖爬起來，在他身邊跪坐好，然後認認真真地問了大陰陽師一個問題，「晴明，我是在做夢嗎？」
「不是哦。」安倍晴明眉眼間的笑意加深，「姬君是真的又回來了呢。」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有些困惑道，「可是晴明你上次不是說我不會再回到這個時代來了嗎？」
所以上次意外離開之後，發現自己還沒來得及和晴明道別，她還難過了好久……雖然即便真的好好道別了，她估計還是會難過那麼久。
「嗯，所以是在下的推斷出了一些問題。」大陰陽師毫不推讓地承認了自己的失誤，「姬君上一次到來，是蝴蝶精借助夢境世界的力量引渡，在她保證了不會再這樣做之後，姬君的生活應該會回到正軌才對。」
「也就是說應該再也見不到晴明瞭嗎？」
「是啊。」大陰陽師微微垂下頭，明亮如星子的眼眸映襯著房間裡的燈火，顯出幾分淺淺的溫柔，「雖然對於在下來說，這一點很是遺憾呐。」
「我也很遺憾。」小蘿莉認真點頭，「回去難過了好久。」
「哎呀，那可是在下的過錯了。」
安倍晴明微笑著和銀髮蘿莉閒聊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了，還是因為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閣下有著莫大的信心。再一次被莫名其妙扔到了千年以前的世界的澤田蘿莉情緒特別穩定，或者說，因為再次見到了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的人，她貌似還挺開心的樣子。
真是一個心大又堅強的孩子啊。
安倍晴明墨色的眼眸中泛起一抹笑，他從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一張藍色的符篆，遞給了澤田彌。
「雖然今早在下在廊下喝酒時心緒偶動，預感到會有故人到來，但是著實沒有想到會是姬君你。關於這個問題，我們還是先問問一個『人』吧。」
澤田彌接過符篆在手裡前後翻看了一下，眼帶好奇。這張符篆的紙似乎跟平時寫字用的紙不太一樣，符篆的顏色渾然天成，完全不像是染上去的有深有淺的樣子，正中間是一枚五芒星模樣的桔梗印，左上和右下角分別有一串銀色的神秘符文，看起來非常精美。
澤田彌拿著那張符篆看向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露出了詢問的神色。
「姬君可以在腦海中想像這張符篆燃燒的樣子。」大陰陽師指導她，「然後試著呼喚那位蝴蝶精小姐的名字。」
聽起來似乎很簡單，澤田彌聽完之後點了點頭，壓根沒有多想。像知道了一個好玩的遊戲一樣，小女孩拿著符篆就開始感興趣地嘗試。
「蹭……」
一聲火焰躍動的輕響，銀髮蘿莉指間的符篆無風自動，由上自下燃成一道火光。火光只成型了刹那，便破碎成星子般的微光，自動在空氣裡組成黯淡的神秘符文，然後由內而外依次點亮。
澤田彌驚奇地感覺到，似乎某個和她有著些微聯繫的存在，即將借由那個神秘複雜的符文降臨這裡。
「成功了呢。」安倍晴明在一旁微笑，表情半點不意外的樣子。
如果把陰陽師的能力按照從低到高劃一個等級區分的話，借由符篆召喚和自己簽訂了契約但是不在此處的式神這樣一個技能，實際上應該會被劃分到高階技能裡面去。其難度和式神的實力成正比。
雖然後世的某個遊戲將陰陽師簡化成了運用式神和符咒戰鬥，好像是個陰陽師就能夠召喚式神一樣。其實不然。陰陽師的真正主職是祭祀、占卜、修曆、禊事，觀星宿、相人面，畫符念咒，施行幻術……這樣的一個純法系職業，並不是所有的陰陽師都能夠把自己當召喚師用的。
而且式神和式神之間也有不同。天生天養的大妖怪天生就比由人類變成的妖怪要強大好幾個等階，而只要是妖怪簽訂契約而成為的式神又無限碾壓從草木土石中召喚出來的雜靈。真要說起來，大概就是家裡的侍從和在外征戰的武將的區別。
然而，與妖怪簽訂契約這種事情，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半路上遇到百鬼夜行，實際上大部分陰陽師都會選擇默默縮在結界後面躲避。跟妖怪大爺們正面懟這種事情，也只有安倍晴明這種千年一出的大陰陽師能夠做到。
或者說，千年來，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只有一個安倍晴明。
所以說，遠距離召喚式神這個酷炫的技能，對於大部分陰陽師而言有兩個最大的難題。首先，你得有一隻願意跟你簽訂契約並且自身強大到能夠承受遠距離空間跳躍的妖怪，其次，你自己必須有能夠構建出這個空間通道的強大靈力。
即便是在陰陽寮裡，能夠做到這兩點的陰陽師也就那麼最上層的一小撮。
此時的澤田蘿莉還不知道自己學會了一個難度係數五顆星的高階技能，而且這個高階技能按照常理來說前面還有一系列數量龐雜的涉及到咒文符陣的初高級技能做前置。然而教她的那個名為安倍晴明的大陰陽師淡定地將前面這一系列的科學系統的教學全部跳過了，用一種幾乎是玄學的方法教會了小蘿莉怎麼越級使用這個技能。
雖然能召喚妖怪這種事情本來就很玄學吧……
教的人平平淡淡，學的人也沒有多大驚小怪。要是讓安倍晴明的師兄賀茂保憲知道了這個過程，估計會吐血三升，然後憤怒地指著安倍晴明的鼻子說一句，「天才了不起嗎？！」
嗯，當年的安倍晴明少年也是用這種玄學的方式越級亂開技能樹，打擊他家師兄的自信心的呢。
房間中虛幻的光芒散去，一個穿著藍紫色和服腦袋後紮著大大蝴蝶結的小女孩在浮動的微塵中睜開了眼睛。
「澤田大人。」
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召喚者，她圓潤稚嫩的小臉上先是露出一個微笑。然而等她的目光往旁邊稍稍傾斜，看到了澤田彌身邊的安倍晴明時，意識到了這兒是哪裡的蝴蝶精少女立刻露出意外、緊張和慌亂交雜的神情。
「澤田大人，您為什麼會在這裡？！」
果然，把姬君帶來這裡的人不是她呢。
安倍晴明看著蝴蝶精急切地繞著銀髮蘿莉轉了一個圈，閃著螢光的微塵落在澤田彌身上，在半空中自發組成了一個類似屏障的結界，然後緩緩落下，微光一閃就隱沒在了空氣裡。
被看不見的結界自動保護起來的澤田彌有些茫然，她歪了歪頭，伸出小手摸了摸一臉慌亂的蝴蝶精的臉。
「別怕。」
第25章 咒
「天色已晚, 姬君該休息了, 否則會長不高的哦。」
澤田彌被安倍晴明用這樣一句話打發去睡覺了。
「長不高」什麼的都是大人嚇小孩子的話嘛, 身高什麼的跟有沒有按點睡覺才沒有關係，明明都是基因的原因。
然而小蘿莉並沒有用這樣的話來反駁安倍晴明。她本能地能夠感覺到身邊人對自己的善意，並且認真鄭重地將這份善意收藏好, 報以溫柔的回應。所以在大部分人眼裡，澤田彌真的是一個很乖的孩子。
乖孩子澤田彌被安倍晴明的式神淩女牽走了, 臨走前還帶著在大陰陽師面前總是稍微顯得有些拘謹的蝴蝶精離開。
坐在房間裡悠然目送小蘿莉的背影走出房門, 安倍晴明回過頭, 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書卷時，墨色的眸底終於添了稍許正色。乾淨修長的手將一張白紙在桌案上徐徐鋪開, 他提起筆, 略微沉吟，在紙面上落下第一撇墨痕。
第二日清晨, 晨光熹微，花影灑地, 這一天的早晨依舊是一個好天氣。
走廊的梁木底下乳燕嘰嘰喳喳地互相打著招呼, 院子裡, 不知多少年樹齡的老藤樹在晨光下舒展枝葉，那一串遲開紫藤花在清風中輕輕搖動，像一小串掛在藤葉間的風鈴。藤樹下, 各色應時的花草青翠繁茂, 枝葉間還滾動著晨間的露水。
這間宅院就跟它的主人一樣, 隨心隨意, 草木肆意生長。走廊下的風鈴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小女孩「噠噠噠」的腳步聲跑過走廊，驀地給這間寧靜悠閒地院子增加了點活潑的生氣。
「晴明，早上好。」
「早安，姬君。」
門外的淩女將澤田彌帶到這裡，就微微俯身一禮退下了。互相問過早安，已經被式神領著去用過早點的澤田彌理了理垂到地面的衣擺，雙腿併攏，端正地在安倍晴明面前坐下。大陰陽師依然坐在昨晚那張榻榻米上，面前的桌案前亂而有序地擺放著許多卷軸和書籍，或多或少都有著翻看的痕跡。占了桌案最大一塊地方的白紙上落滿了墨痕，擺在桌上的墨硯薄了淺淺一層，給人一種坐在桌前的人一宿沒睡的感覺。
不過大陰陽師面上倒是看不出絲毫端倪，他慢條斯理地將桌上的紙頁收起來，修長乾淨的指尖壓在紙邊的墨痕上，一邊還微笑著問候。
「姬君昨夜休息得怎麼樣？」
「挺好的。」
澤田彌乖乖坐在旁邊，看著他整理桌上的書卷。
「晴明，那是什麼」
她指的是安倍晴明剛剛收起來的那張寫滿了神秘符文的紙，墨蹟染出來的符號按照特殊的序列排列成一個八卦的形狀，看起來錯亂無方，卻似乎遵循了某種神秘的秩序。
雖然完全不懂，但是看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大陰陽師微微側首，幾縷墨色的長髮流泉般順著肩側滑下，「怎麼說呢，我昨夜給姬君蔔了一掛。」
「占卜？」
「對。」
「哦。」
「可是什麼都沒有蔔出來。」
「咦，那是什麼原因呢？」
「因為能力不夠吧。」
千年來最為首屈一指將後世不知多少人壓得黯淡無光的大陰陽師微笑著說著自己能力不足這樣的話，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終於想起來正常人原本該問的第一個問題。
「晴明蔔的是什麼呢？」
「是『姬君為何會再次回到這裡來』。」
安倍晴明淺淺歎了口氣，煞有介事地遺憾道，「但是不知道哪位路過的神明大人跟在下開了個玩笑。」
「神明大人跟晴明說了什麼？」
「只有一個字。」
「一個字？」
「咒。」
看著小蘿莉臉上茫然的表情，安倍晴明露出了微笑，「如此說起來，其實也不算完全沒有結果。」
只不過這個「結果」實在太寬泛了，從哪個角度理解都可以。
「那一位蝴蝶精小姐呢？」
大陰陽師問起了昨夜被召喚過來的妖怪。
「回去夢裡了。」
安倍晴明微微頷首，然後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讓淩女收拾了東西，準備好了牛車。」
澤田彌於是將之前的玄學討論放到一邊，非常習慣地跟上了大陰陽師跳躍的話題，「晴明要出門嗎？」
「是這樣沒錯。」
穿著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將那張落滿了墨蹟的紙疊好收入了袖子裡，他微微垂下頭，看著面前的銀髮蘿莉，唇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姬君，我帶你去高野山看和尚吧。」
土禦門小路以北那間唐式風格的宅院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住所，這件事居住在這附近的人都知道。高高的白色圍牆，牆上胸至臉部高的地方有唐國風格的雕飾，上頭壓著烏壓壓的青黑烏瓦，不注意看偶爾還會被誤認為是寺廟。
宅院的大門經受了日照雨淋，以及某些前來拜訪的不太講究的客人的摧殘，掛在門前著實有些破舊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宅院的主人一直不換。
這一天，一輛貴族出門常用的牛車緩緩駛出了安倍宅的大門。木質的車輪壓上門口的黃土小路，在前面駕車的車夫頂著一張端正嚴肅的面孔，看起來倒挺像是真人。路上的行人看著街面上緩緩經過的牛車，偶爾納罕地瞟上一眼，心裡默默猜測，那位陰陽師大人這是要出遠門？
在那輛牛車駛出安倍晴明宅院結界範圍的刹那，冥冥之中，某根黯淡了許久的線悄然亮起。平安京中某間整潔典雅的房間裡，黑色長髮鋪滿床面，人偶娃娃一樣面無表情的小女孩緩緩睜開了眼睛。
這天下午，安倍晴明的牛車剛駛出平安京沒多久，一個人急匆匆地趕到了大陰陽師的宅院門前。
然而，他急切地敲門許久之後，出來接待他的只有安倍晴明留在家裡的式神。
「晴明大人外出訪友了。」
紫色衣裙的美人站在門口歉意地告訴他。
來訪者頓時皺眉，他的面目非常英俊，左腰處佩戴著長刀，整個人氣質中混合著武士的鋒銳和貴族階層特有的清貴，一枚龍膽花模樣的家紋悄然印在不甚顯眼的衣襟處。
「他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大人沒有提。」
來訪者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底的煩躁和焦急。他似乎的確有急事，但是非常倒楣地遇上了主人不在家。年輕的武士並沒有為難接待他的式神，只認真且鄭重地跟她再三強調道。
「如果晴明回來了，請他立刻聯繫我。」
「我會轉告晴明大人。」
紫衣式神站在門口恭敬地俯身一禮，目送這位殿下離去。
高野山。
高野山的和尚跟別處的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這是被安倍晴明帶來高野山看和尚的澤田蘿莉在非常認真地看了許久之後的出來的結論。
而被她作為參照物研究性地看了小半個時辰的和尚師傅非常淡定，他的眼皮有些厚，耷拉在下眼瞼上，讓眼珠都懶懶散散地躲在了後面，時常讓人和他說話的人抱有「這位大師傅是不是已經睡著了？」的疑惑。
這位外表看起來經常處於半睡半醒狀態的和尚師傅在煮了一壺清茶給客人倒上之後，就端著茶杯靜悄悄地坐在那裡，和觀察他的小蘿莉面對面坐著，也不說話。兩人一個認真地看和尚，一個認真地端坐參禪，彼此之間互不打擾，倒是得了幾分寧靜和諧的真意。
如果不說，估計誰都看不出來這位大師傅正被院裡的住持打發出來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之一。而另外一位客人正在裡屋和住持師傅談經論道，並且時不時地用調侃的語氣和伶俐百轉的言辭把住持師傅噎一下。
兩個人正在辯論「見性成佛」和「即身成佛」這兩種理論哪一個更具有可操作性，然而實際上這也並沒有什麼好辯論的。禪宗和密宗後續千年也沒人能真正說出個所以然來，大家求的佛都不一樣。
於是他們又換了個話題，改說起了「咒」。
於是聽起來就更玄學了。
裡屋的門敞開著，裡面的人說話也並沒有避人。澤田蘿莉坐在外面聽著安倍晴明和住持師傅你來我去，聽得滿頭霧水，只覺得和哥哥晚上在床頭給她放的催眠曲有異曲同工之妙。
然後她就真的困了。
對面的大師傅捧著一杯清茶巋然不動，神態特別安詳，澤田彌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先自己一步睡著了。
默默地往桌子上一趴，澤田蘿莉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安倍晴明清雅的聲音仿佛都帶上了催眠的作用。
「『咒』，是一種名。」
「世界上最短的『咒』就是名字……」
「……它是聯繫，也是束縛。」
「……即便是無形無質的東西，也會被它束縛。」
「就比如縹緲無形的命運，也是如此……」
趴在桌子上模模糊糊快要睡著的小蘿莉耳邊隱約還能聽到從屋子裡傳出來的談話聲，後面接著的不再是晴明清雅悠然如遊雲的好聽聲音，而是帶了些大地的厚重和沉穩，似乎是屋子裡另外那位老和尚。
「『咒』既是『緣』。」
「……這位女施主與此地有緣……」
「……宿命未盡，她還會歸來……」
悠于 2019-3-31 03:21
第26章 逛街
水無月初。
漫長的梅雨季節還未結束, 昨日夜裡剛剛下了一場小雨。青翠的草木上還滾動著未幹的露珠，晨間的空氣沁涼如水。
位於土禦門小路以北的安倍晴明宅, 昨日夜裡宅院的主人在離開了平安京近十日之後, 終於從高野山回來了。
於是今天一大早，天剛濛濛亮，安倍宅那扇飽經風霜的大門就被人敲響了。
說「敲」或許有些不太妥當。
來人在確認了主人在家之後，就直接推開門闖了進來。不需要式神引路, 他熟門熟路地就穿過回廊往正房的方向走。看起來這又是一位安倍晴明的熟人, 就是腳步略顯匆忙了些。
「在下家裡的大門快被你們折騰壞掉了。」
這是安倍晴明看到源博雅之後, 笑著說的第一句話。他乾淨修長的手指間還端著一枚天青色的酒杯, 晨間的清輝從屋簷底下灑進來, 大陰陽師一身白色的狩衣坐在晨光裡悠閒地飲酒。
源博雅走上前，拉著安倍晴明的手臂就急匆匆往外走。
「我明天就幫你換一扇門, 你現在先跟我走一趟。」
安倍晴明手中的酒杯都還沒來得及放下, 身為武士的源博雅動作非常迅速，大陰陽師於是從善如流地端著杯子被拉走了, 倒是依然一副淡定如初的樣子。
「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源博雅拉著安倍晴明走到門口, 聽到這句話時腳步微微頓了一下。他用一種複雜的語氣, 自己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地開口道，
「……神樂醒了。」
「那是好事啊。」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神樂她……」
「我的判斷也有出錯的時候啊。」
大陰陽師在說到這一點的時候倒是很輕鬆, 然而聽的人卻沒辦法像他一樣輕鬆，源博雅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
「總而言之, 你先跟我去看看吧。」
因為昨晚從城外回來的時間有點晚, 澤田彌這天早上醒的比平日裡遲了一些。
上午的陽光透過垂到地面的竹簾把房間裡都照亮了, 澤田彌揉著眼睛從榻榻米上爬起來，銀色的長卷髮從她的肩上垂下，發尾一直捲進被子裡。
小蘿莉習慣性地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才慢吞吞地把自己的長髮從被子裡拽出來。房門外，跪坐在門口的式神聽到了房間裡的動靜，輕聲詢問道，「澤田大人，您醒了嗎？」
「唔。」
澤田彌小手捂在嘴邊打了個哈欠，慢慢地應了一聲。門外的式神於是推開門走進來，開始服侍她穿衣洗漱。
一般而言，澤田蘿莉每天早上起床洗漱，收拾好自己，就會跑去找晴明用早餐。而這個時候，安倍晴明都坐在廊下一邊觀賞著天地間徐徐鋪開的晨光，一邊悠閒地飲酒。對於大陰陽師而言，好像字典裡壓根就沒有「工作」這兩個字一樣，每天飲酒、賞花、養養蘿莉，悠閒得簡直過分。
然而，這天早上，澤田彌跑到往常安倍晴明一邊喝酒一邊等她的地方時，卻沒有找到人。
桌案上的酒還沒有喝完，但是酒杯卻不見了，原本應該坐在桌旁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兒。銀髮蘿莉站在桌子前，有點茫然。
「晴明大人今天一早就被博雅三位拉走了呢。」
穿著淺色唐衣的式神美人雙手托著一個大大的盤子從後院的走廊走過來，垂在地面的衣擺輕緩地摩挲過木質的地板。
「蜜蟲姐姐？」
蜜蟲彎下腰，將手裡的盤子擱到澤田彌面前的桌案上，然後抬頭朝她一笑，「連剛剛烤好的香魚都沒來得及享用。」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在桌子旁坐下，然後伸手接過蜜蟲遞給她的碗筷。
「我們不等晴明瞭嗎？」
「晴明大人上午應該是不會回來了，澤田大人您先用吧。」
澤田彌於是點點頭，將筷子插向香魚的肚子。剛剛烤好的香魚魚肉鮮嫩，把魚肚戳開還有熱氣冒出來。澤田彌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裡，一邊還在認真地思索，晴明今天不在呀，那她上午幹點什麼呢？
她的目光看向草木肆意生長的庭院，紫藤花、芒草、敗醬草、龍膽花、羅漢柏、繡球花、胡枝子、月桂樹……小蘿莉一邊用著早飯，一邊慢吞吞地辨認著。這些都是安倍晴明教過她的，他的這個雜草叢生什麼季節的草木都有的院子，倒是分外適合給小蘿莉做這樣的教學。
把滿園的花草都辨認了一遍，最後，澤田彌的目光落向了門口那扇遍佈著歲月痕跡的大門。然後她拿著筷子的手頓住了。
「蜜蟲姐姐，我一會兒吃完了早飯能夠出去玩嗎？」
澤田彌來到這個時代好幾次了，還沒怎麼上過街，坐著牛車從街面上駛過這種不算。嗯，上次專門陪著青沅姐姐專門去看她下葬也不算。
總而言之，其實就是家裡的大人不在，小孩子想出去玩了。
蜜蟲聽到澤田彌這個問題之後有些為難，但也不算特別為難。因為雖然安倍晴明沒有說過小蘿莉能不能出門，但他也沒有特別強調過讓她不准出門。所以蜜蟲認真想了想，提議道，「澤田大人想要出門的話，還是召喚一個式神吧。」
她這裡口中所指的式神當然不是像她們這種家中專門負責家務的女侍一類的，而是擁有強大的戰鬥能力，萬一出了什麼事可以保護澤田蘿莉的那種式神。
或者也可以說妖怪。
澤田彌同意了她的建議，然後她就跑去安倍晴明的書房裡拿了一張符篆，召喚了姑獲鳥。之前在高野山的時候，安倍晴明和那裡的主持師傅談玄論道，也是姑獲鳥帶著小蘿莉到處玩的。把一隻妖怪帶到人家真言宗的聖地去，這種事大概也只有安倍晴明能夠做出來了。
嚴格來說，澤田彌和姑獲鳥並沒有簽訂契約，姑獲鳥塔子其實是安倍晴明的式神。但是，在她借用安倍晴明的符篆對她進行召喚時，依然可以形成一個單向的聯繫，如果她知道妖怪的名字，而且所呼喚的那只妖怪願意回應她的召喚，那麼這個召喚儀式也能夠成功。
老實說這其實算是一種作弊的做法。因為陰陽師召喚式神，是將自己的力量提供給所召喚的妖怪。然而在沒有簽訂契約的情況下，被召喚的妖怪使用的就是自己的力量了。如果不是關係特別好的話，基本沒有哪個妖怪會願意。
不過，這一點在澤田彌這裡倒是完全沒有構成問題，姑獲鳥非常爽快地回應了小蘿莉的召喚，即便她召喚她只是想讓她帶著自己上街玩這種小事。
真要說起來，平安京的街道其實也沒什麼好逛的。平安京的內城和貴族們的宅邸的確都修建得富麗堂皇，而且都帶著從唐國渡海而來的風雅又清華的美感。但是這樣的宅院一般都是被高高的圍牆圍起來的，圍牆之外的地方卻著實有些破舊。黃土鋪成的地面坑坑窪窪，也沒有哪個官員提議去修一下。因為貴族出門都是坐牛車的啊，他們才不會管路面好不好走呢。
澤田彌和姑獲鳥走在黃土街道上，滿眼好奇地四處張望。姑獲鳥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紫色長髮面目清秀的人類女子的樣子，她的手裡撐著一把大大的烏木傘，舉在澤田彌的頭頂上，替她遮擋陽光。
街道上衣衫粗陋的行人在遠遠看到街上緩緩行來的兩個人時就自覺地避開了。澤田彌身上的衣物都是安倍晴明給她置辦的，大陰陽師從來不缺錢，雖然他的宅院總是像荒草地一樣懶得修繕，自己平常也習慣性地總是一身白色的狩衣。但是他給小蘿莉準備的衣物倒是全都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澤田彌年紀還小，估計女孩子用的釵環佩飾、胭脂水粉都能夠被準備齊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陰陽師在澤田蘿莉身上找到了幾分養女兒的趣味。
不過現在也沒差多少，小女孩手臂上的臂釧，壓著裙角的環佩，隨便哪個大概都能夠買下她路過的街上的半間鋪子了。再加上她過於白皙的膚色和跟在身後的同樣衣飾華美的「侍女」，顯而易見就是哪位貴族家裡的小姑娘好奇跑出來玩的。不想惹麻煩的人，遠遠看到就自覺避開了。
澤田彌將一條街從頭走到尾，一路拐上了朱雀大道，再往前，就是朱雀門了。然而，就在澤田彌抬頭仰望著高高的朱雀門，以一種參觀古建築的好奇心情想要走過去看一看時，她突然被姑獲鳥拉住了。
人類女子模樣的姑獲鳥一手撐著傘，一手拉住了小蘿莉的手臂。她抬起頭看著朱雀門的方向，微微皺了皺眉。
「換個方向吧，不要去那邊。」姑獲鳥垂下頭，對澤田彌這樣說著。
銀髮小蘿莉順著她的目光朝那邊看過去，「那裡怎麼了嗎？」
「有個東西在那裡。」姑獲鳥的聲音帶了些微厭惡，但是卻沒有多少緊張。
澤田彌很乖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堅持，她遺憾地看了一眼在陽光下高高聳立的朱雀門。
算了，下次再來看吧。
小蘿莉拉著姑獲鳥的手轉過身準備往回走。她已經在外面轉了好一會兒了，也不知道晴明回來了沒有。澤田彌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準備回去了，路過某個狹窄小巷子的路口，她的腳步突然頓了一下。
「塔子姑姑。」銀髮蘿莉抬起頭，淡金色的陽光從傘面下灑進來給她垂在肩後的發尾渡上一層淺金，小女孩精緻的面孔上神色有些茫然。
她說，「你有沒有聽到哭聲？」
第27章 神樂
源博雅, 是醍醐天皇之孫，克明親王的兒子，母親出自赫赫有名的藤原氏。克明親王家除了源博雅這位長子之外, 還有一個小女兒, 名為神樂。
只不過, 傳說傳說克明親王家這位身份高貴的姬君自小就身體病弱, 幾乎從不見外人，也沒有出席過貴族間舉辦的任何宴會。就算是與克明親王殿下交好的家族，也從未有幸見過她。聽起來真的是一位體弱多病又神秘至極的姬君。而其中的真相為何, 也只有那麼寥寥幾個人知曉。
克明親王的府邸。
寬敞而明亮的房間, 牆角的香爐燃著淡雅的花香，牆壁上懸掛著來自唐國的古典字畫, 一扇水墨屏風將待客的外間和裡間隔開。房間的大門敞開著，府中的侍女跪坐在門外, 只等著房間裡的主人召喚就會立刻進來。
安倍晴明在這樣精緻典雅的房間中和克明親王家那位傳說中的姬君殿下對坐著喝了一盞茶。然後他就什麼都沒說，徑直走出了房間。
「晴明。」源博雅追在他身後。
「神樂……神樂她怎麼樣了？」
站在走廊屋簷下的大陰陽師回過頭看他，青年面上的神情有期待，也有緊張。安倍晴明神色不變。
「博雅,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什麼？」源博雅的眉心微微皺起。
「見到她你就明白了。只不過, 我希望你冷靜一些, 不要嚇到她才好。」
然後安倍晴明就帶著源博雅回到了他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宅院。
庭院的門扉打開，率先出來迎接的, 依然是穿著淺色唐衣的美麗式神淩女。式神們似乎永遠都知道安倍晴明大人什麼時候回來, 然後早早地站在門口等候。
「晴明大人您回來了, 姬君剛剛還問過大人您什麼時候回家。」
「哦？姬君今天在家裡做了什麼？」
「今日上午出去了一趟。」
「她一個人嗎？」
「不，是和姑獲鳥大人一起。」
安倍晴明於是笑了。
「她在我的書房拿的符篆？」
「是。」
前面引路的式神小心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發現大陰陽師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樣子，淡色的唇角微微翹起，笑意頗帶縱容。嗯，就是那種家裡很乖很乖的小孩子偶爾皮了一下，然而卻皮得非常有技術水準，讓人完全不捨得苛責的同時還忍不住心裡自豪……哎呀，我家的孩子真是很厲害呢……類似這樣的表情。
淩女於是也在心裡輕輕鬆了口氣，「姬君真的很厲害呢。」
式神無不欽佩地這樣說道。畢竟，安倍晴明也只教了一次，小蘿莉就已經學會自己拿著符篆召喚式神陪自己玩了，這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天才呀。
和晴明一起回來的源博雅一直在旁邊聽著，饒是他心底還擔心著自家妹妹的事情，聽到這裡也不由得出言調笑道，「原來晴明你居然還在家裡藏了一位姬君？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平安京裡不知道多少女子的心都要碎了。」
順便，今年的賞楓季大概會有一大批閨怨的和歌出爐。畢竟安倍晴明這個傢伙，在平安京的貴族女子之間受歡迎的程度可不是一般的高呀。
非常受女子歡迎的安倍晴明輕輕笑了笑沒有說話。博源雅於是繼續笑道，「能夠被晴明你藏起來的，一定是一位美貌與才華兼具的美人吧？」
「是啊。」大陰陽師非常爽快地承認了，並且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希望你一會兒見到她的時候不要被嚇到。」
說曹操曹操到。
兩個人一來一往的對話剛剛結束，走廊拐角處傳來了「噠噠噠」的腳步聲。安倍晴明和源博雅抬頭看去，一個身著緋色小衵的小女孩懷裡抱著一盆花草穿過木質的走廊向他們跑過來，午間的陽光帶著抹淺金，奔跑在陽光裡的小女孩背後的銀色長卷髮跳躍著靈動的流光，精緻的小臉紅撲撲的，勃勃的生機撲面而來。
源博雅的笑容卡住了，他幾乎是立刻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開口道，「神樂？！」
震驚至極的青年剛條件反射地準備上前就被身邊的友人伸手按住了。安倍晴明唇邊的笑意不變，他也並沒有看身側身體都微微僵硬了的人。大陰陽師帶著與往常別無二致的笑容，對跑到他面前的小蘿莉打招呼道，「午安，姬君。」
「午安，晴明。」
銀髮蘿莉乖乖地回禮，她看了一眼安倍晴明身邊那個表情有些奇怪地緊緊盯著自己的人。因為安倍晴明還沒有給她介紹，小蘿莉想了想，朝他微微欠了欠身，那人似乎條件反射地就要開口，但是不知為何突然僵住了。
澤田彌壓根沒有意識到這點異常，她舉起了自己手裡那盆青草，遞到大陰陽師面前，「晴明，你看。」
「嗯？是瑩草啊。」
安倍晴明在她方才抱著花盆跑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隨著他話音落下，星星點點的光芒亮起，凝聚成一個穿著綠色裙子的小女孩的幻影。她站在銀髮蘿莉身後，怯生生地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陰陽師，小心翼翼地朝他行了一禮之後，又拉著小蘿莉的衣擺往她身後躲了躲，看起來有些害怕的樣子。
「這是我今天在街上撿到的哦。」
「這樣啊，是跟自己的族群走散了嗎？」
聽到陰陽師的問話，名為瑩草的小妖怪從澤田彌身後探出頭，輕輕點了點。
瑩草這種妖怪算是龐大的妖怪種群中比較無害的一種，也許是本體是草木的原因，性格都比較溫和，也基本沒有什麼強大的能力。這株瑩草大概是在休息時被上山采藥的人錯當成了是某種藥材挖回來帶進了城裡，城裡的氣息可比郊外駁雜多了，小妖怪醒了之後發現自己被帶到了陌生的地方，還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躲在巷子裡害怕地哭了出來，這才被偶然路過的澤田彌撿到。
小蘿莉抱著花盆一路跑過來，額上冒了點汗，安倍晴明伸出手，動作輕緩地將她貼在臉上的碎發撥開，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瞳笑著道，「姬君可以在院子裡找一個地方把它種下了，然後給它澆點水。」
澤田彌低頭看了看花盆裡的確有點怏怏的瑩草，點了點頭。小蘿莉轉過身準備按照晴明說的話去做，只不過她的目光剛落到走廊外的庭院上，整個人默默地呆住了。
……找個地方種下來。
晴明的院子裡，還有種其他東西的地方嗎？
看著眼前雜草橫生特別擁擠的荒草地，澤田蘿莉陷入了沉思。
笑著將小蘿莉留在原地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安倍晴明拉著身後快僵成了石頭的源博雅走進了屋裡。
隨手關上門，將施加到他身上的符咒解開，黑髮青年不出意料地立刻開口道，「晴明，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惶急中帶了一抹微弱的希冀，然而，在他急切地目光下，大陰陽師朝他緩緩搖了搖頭。
「博雅，姬君她不是神樂。」
一個外界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克明親王的小女兒，源博雅最小的妹妹，自出生開始就得了失魂症。凡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中，天魂主命，地魂主靈，人魂主神，分管人的生命、靈魂、和元神，而七魄則主管人的身體和意識。三魂七魄俱全，才是一個健康的人。但是克明親王的小女兒神樂，天生缺乏了一魂一魄，而且缺的正是掌管靈魂的地魂和掌管意識的命魄。
因此，自出生起，源博雅的這位小妹妹就不哭不笑不鬧，像一個精緻的人偶娃娃一般，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識，只能任由別人服侍。克明親王夫婦想盡了辦法，請國內所有有名的陰陽師和高野山的大師傅們來看過，都依然沒有任何起色，沒人知道神樂丟失的那一魂一魄去了哪兒。而且三魂七魄這種東西，如果是先天缺失的，原本就很難再找回來。神樂缺少的還只是地魂，如果是天魂先天喪失，那麼她可能連出生的機會都不會有。
作為源博雅的好友，安倍晴明在神樂小的時候也去看過幾次，得出的結論和其他人相同。原本，這麼多年下來，克明親王家也漸漸死了心。小女兒雖然不哭不笑毫無自理能力，但是好歹還是好好地長大了，像他們這樣的家族，就這樣養她一輩子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然而，就在十幾天之前。原本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覺的神樂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並且自己走出了房門。
這是此前從未有過的事情！雖然她走出門之後就一直看著一個方向一動不動了，但是第一次見到女兒對外界有了主動反應的親王夫人還是激動得差點落下淚來。源博雅更是急匆匆地趕到了安倍晴明家，想讓好友幫忙看一看神樂的病是不是有起色了，只不過他非常倒楣地遇上了安倍晴明正好外出。直到十幾天後，安倍晴明從高野山回來，源博雅再一次地一大早就找上了門。
而現在，坐在安倍晴明家的正房裡，源博雅依然滿臉震驚，顯然還沒有緩過來。他坐在桌案旁，手裡的酒杯拿起又放下。半晌，依然不敢置信道，「晴明，那位姬君，她真的跟神樂……」
「嗯？」大陰陽師喝了一口酒，唇邊笑意如初，像是沒有聽出他的未盡之意一般。
源博雅抿了抿唇，手裡的酒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最後還是被放回了桌上。黑髮青年終是忍不住低吼道，
「可是她和神樂長得一模一樣啊！」
第28章 玄象
源博雅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從安倍晴明口中問出來。
某些事情, 大陰陽師不是那麼想說的時候，誰也沒拿他沒有辦法，即便是多年好友的源博雅也不例外。
黑髮青年離開的時候神色很是複雜, 說老實話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在安倍晴明這裡得到一個怎麼樣的答案。
然後, 第二天的清晨。
「晴明！」
走廊梁木下的乳燕正歪著頭打理自己細軟的絨毛, 冷不防一聲巨大的踹門聲響, 尖尖的鳥喙被嚇得一歪一不小心在自己身上啄下了一大撮毛，頓時心疼得直叫喚。
安倍晴明一身白色的狩衣披著滿身晨光坐在廊下，乾淨修長的手指間還端著一隻天青色的酒盞, 大陰陽師慢條斯理地一邊喝著酒一邊看著昨日下午才離開的源博雅四位一大早就再次找上了門, 而且毫不客氣地一上來就把他家大門給拆了。
「博雅，就算你對在下有意見, 也實在不必對在下家裡無辜的大門下手吧？」
跪坐在他身邊端著酒瓶的式神聞言捂唇輕笑，笑完了, 從身旁的託盤裡拿出一枚酒杯，白皙纖細的手指按著寬大的衣袖，風姿綽約地微微垂下首，倒了一杯酒。
「啊？」源博雅正指揮著家裡帶來的僕從將安倍晴明家那扇飽經滄桑的大門卸下來, 另一邊, 一個身材健碩的男人正從他們身後的牛車上抗下一扇古樸的紅木雕刻的大門, 準備更換上去。
簡單囑咐了僕從幾句，源博雅就走了過來, 在桌案旁大馬金刀地坐下, 毫不客氣地端起桌上式神剛剛倒好的清酒喝了一口。
「我昨天不是說過要幫你換一扇門嗎？」
「在下家裡的大門真的破舊到了急需更換的地步嗎？」
「早就該換了, 都是因為晴明你太懶了。」
大陰陽師於是端起酒杯笑了笑，對於友人說自己「懶」的這個評價不置可否。
身著華麗的十二單衣的美麗式神跪坐在一旁斟酒，即便已經到了夏日了，層層疊疊的十二單看起來就很熱，但式神的姿態依舊優美，白皙的臉龐上沒有半點汗珠冒出來。
式神這種生物難道是感覺不到氣溫炎熱的嗎？喝著酒的源博雅偶爾瞟過去一眼，心中納罕。避物忌避了小半個月的大陰陽師和今日不當值的近衛中將大人坐在廊下一邊喝酒一邊閒聊，勉強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晴明你還記得那位藤原中納言大人嗎？」
「藤原中納言？」
「就是將與他有情的女子的骸骨接入了府中下葬，滿城皆歎他癡情的那一位。」
知道事情真相的安倍晴明聞言笑而不語，乾淨修長的手指將天青色酒盞遞至唇邊喝了口酒，酒液浸潤下的唇色緋紅如櫻花花瓣。他似乎什麼都不知道一般，淺笑著附和，然後問道，
「藤原中納言大人怎麼了？」
「他已經連著請了好幾日的病假了，說是身體不適，一直在家休息。」
「哦？」
「但也有傳言說，他是被人詛咒了？」
「詛咒？」
「也不能說詛咒吧，大家都在猜測是不是他之前癡心掛念的那位女子感動之下回來找他了，想要與藤原中納言大人再續前緣，要他一直陪著她吧。」
安倍晴明想到了此時正在後院書房內教澤田彌臨字帖的青女房，大陰陽師的笑容不變，看起來著實非常感慨。
「哦？那可真是感人至深的感情呢。」
源博雅沒有察覺出任何異常，依然一邊喝著酒一邊用閒談的語氣道，「是啊。你這幾天沒去陰陽寮，不知道陰陽寮的那些傢伙們左右為難死了。」
「因為不知道該不該去幫藤原中納言大人祛除那位鬼魂嗎？」
源博雅點頭表示了肯定，「畢竟是人家的心愛之人，誰知道藤原中納言大人自己是不是心甘情願的。」
也的確是有那種「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男人存在的。
大陰陽師放下酒杯，跪坐一旁的式神膝行上前為他斟酒。
式神順著小臂垂下的寬大袖擺將照進廊下的陽光遮擋了些許，也稍稍蓋住了陰陽師墨色的眼眸，源博雅一邊喝著酒，聽到自己友人平靜從容的聲音帶著他慣常的笑意。
「是啊，這可太為難了。」
藤原中納言的事情只是一個插曲，這並不是源博雅今天來找安倍晴明的主要原因。所以只簡單提了幾句，源博雅就進入正題。
「晴明，前些時日，皇上珍藏的琵琶玄象被人盜走的事情你知道吧？」
「嗯，不知道。」
「你偶爾也要對皇宮內發生的事情關注一點吧！」
「哎呀，這可難為在下了。」安倍晴明放下酒杯，煞有介事地無奈道，「我可是前天夜裡才從高野山回來，昨日還被你直接從家里拉走了，連陰陽寮都沒來得及去應卯呢。」
聽起來真是好有道理，然而源博雅並不相信他的這番說詞。平安京裡的每一個人，發生的每一件事，只要安倍晴明願意，他全都可以知道，就算他遠在高野山也一樣。源博雅從未小瞧過自己這位好友的本事，所以，大陰陽師此時說不知道，不過是他對此事不感興趣而已。
但是不管他感不感興趣，這件事博雅四位還是要說的。
端著酒杯遞至唇邊，黑髮青年看似不經意地朝走廊的盡頭的方向看了幾眼，一邊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我昨夜在宮中清涼殿值更。」
「哦？」安倍晴明注意到了源博雅的小動作，但是笑著沒有任何表示。
「大概是三更天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快睡著了，朦朧中忽然好像聽到了玄象的琴聲。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
「值更的時候睡著，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呀博雅。」
「晴明你先聽我說完！」
「是是是。」
沒了大陰陽師的打岔，源博雅終於好好講述了他昨夜在清涼殿值更時聽到玄象琴音，一路找過去，然後在朱雀大陸南面的羅城門撞到鬼的事。
「因為一起去的童子被嚇得太厲害，所以我就回來了。」
安倍晴明聽完了他的話，點了點頭，然後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那位盜走玄象的惡鬼，他的琵琶彈得很好嗎？」
沒有料到大陰陽師的重點居然偏到了這裡，源博雅愣了一下，「啊……嗯，彈得非常好，幾乎能夠和蟬丸法師的琴音相媲美了，而且還是我從未聽過的秘曲。」
為了聽到蟬丸法師的琴曲《啄木》、《流泉》，源博雅曾經在老法師隱居的屋外等了將近三年。能夠被他評價為和蟬丸法師媲美，可見那鬼魂的技藝真的是十分高超了。
聽到這樣的話，就連在一旁斟酒的式神蜜蟲，聞言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安倍晴明修長乾淨的手指搭在天青色的酒杯上，輕輕轉了轉杯沿，他似乎是思索了一會兒。
「博雅你今天來找我，是晚上還想去一趟嗎。」
「當然要去，我要把玄象拿回來。而且，我也很想再聽一遍那琴音。」源博雅認真道，「所以晴明，你今晚陪我去一趟吧。」
「區區惡鬼而已，博雅你應該對付得了吧。」
「可是如果我直接用弓箭驅魔，那位惡鬼一氣之下砸壞了玄象就沒意思了。」
「原來如此。」安倍晴明看著面前的人，雖然一直在跟他談論被盜的玄象的事情，但是青年頗有些漫不經心，一邊說著話，一邊時不時地朝走廊處看兩眼。
「彌今天上午都在房間裡做功課。」，安倍晴明突然開口。
「什麼」
端著酒杯的源博雅驟然愣了一下。
「所以她現在是不會過來的。」，大陰陽師唇角微彎，微笑道。
被一口戳破了心思的黑髮青年頓時尷尬地咳了一口酒，他放下酒杯，目光好像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那個……晴明，我……」
「沒關係。」安倍晴明笑了笑，特別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就好像剛剛突然提起這個的不是他一樣。
「那麼，今晚我就和你一起去吧。」
源博雅緩了一會兒將嗆住的那口酒咽下，然後才默默跟上了大陰陽師跳躍的思路。
「你同意了？」
「是啊。不過……」
「不過？」
「把酒也帶上吧。」
帶酒幹什麼？大半夜地跑去找那位惡鬼共飲嗎？
源博雅懵逼了好一會兒，才應了一聲。
「好。」
然而到了當天夜裡幾個人在清涼殿前碰面的時候，源博雅才發現安倍晴明不只帶上了酒。
「晴明！你怎麼把神……這位姬君也帶來了？！」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牽著安倍晴明的手，看看面前震驚緊張的黑髮青年，又看看身旁悠閒微笑的大陰陽師，略微茫然的歪了歪頭，幾個問號慢吞吞地從她的小腦袋上冒出來。
第29章 琵琶
安倍晴明是這麼跟澤田彌說的。
「姬君, 今晚想不想去聽琵琶？」
「琵琶？」
「對方是一位技藝非常高超的大師, 如果姬君有興趣的話可以一同來, 也算是難得的機會了。」
所以是有免費的音樂會的意思嗎？
於是，其實對音樂不算特別感興趣, 但是對夜遊很感興趣的澤田蘿莉似懂非懂的跟著一起來了。
紫宸殿前的櫻花樹已經過了花期, 叢叢綠葉壓著烏壓壓的枝幹。天空中飄起濛濛細雨，雨滴順著紫宸殿黛色的瓦簷滾落，敲在簷下鋪著的青石板上，「滴答」聲聲如某種古老的計時。
安倍晴明隨意地披著一件白色的狩衣，手裡拎著一壺酒, 漫步在濛濛細雨中, 不復白日裡嚴整謹然的大陰陽師的樣子, 反而有些像那些個遊戲人間與酒為伴的貴族家的公子們, 有一種闊廊灑脫的風流。
身著華麗的十二單衣的美麗式神舉著一把烏木傘站在銀髮蘿莉身邊, 寬大的傘面正好擋住了從天空中飄落的雨絲。澤田彌身邊還跟著一個綠色裙子的小姑娘, 她躲在小蘿莉身後，將頭埋得低低的，很有些羞怯的樣子。
已經是深夜了, 紫宸殿中雖還有燈光, 但那些許光亮也只鋪到了宮殿外的走廊下。幾個人都沒有帶火把, 唯一照亮視野的光倒是澤田彌提著的那個朱紅色的燈籠發出來的。
銀髮蘿莉原本正看向紫宸殿東側的柑橘樹的方向，聽到源博雅愕然的詢問, 她回過頭, 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有些茫然地看著神情緊繃的青年。對上她懵懂的目光，黑髮青年稍稍哽了一下，下一句話沒來得及出口。然後他眼角的餘光就看到小蘿莉手裡的燈籠也跟著轉了一百八十度，露出了對於燈籠來說生動得過了頭的臉，大嘴巴張開朝他吐出鮮紅的舌頭，「噗」了一聲，似乎是做了個鬼臉。
源博雅被嚇了一跳，差點條件反射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刀。
「晴明！」
「嗯？這是燈籠鬼哦，博雅不會不認識吧？難道被嚇到了？」大陰陽師唇邊露出了不帶惡意的笑，看在其他人眼中卻分明寫滿了調侃。
源博雅深吸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那是燈籠鬼，他當然也不是被燈籠鬼嚇到。只不過，燈籠鬼雖然是妖怪中比較弱小的那一類，但也畢竟還是妖怪。即便是在平安京這樣一個時代，人們頭頂的閣樓、走廊的地下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住進不請自來的鄰居，家裡的舊物放久了，感到寂寞了還會生出靈智來跟你說說話。但即使是這個幾乎每個人都有機會把自己活成一本靈異小說主角的時代，人們對妖怪這個種群還是相當忌諱的，有哪家的大人會隨意把妖怪拿去給家裡的小孩子玩的？
然而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手裡拎著一隻妖怪背後還跟著一隻的澤田蘿莉似乎也適應良好。對於這個場景，被源博雅一起帶過來的蟬丸法師似乎比博雅四位本人還要鎮定得多。
大陰陽師家裡的小孩子嘛，玩具酷炫一點是可以理解的，尤其是這位大陰陽師還叫做安倍晴明的時候。
澤田彌都已經來了，源博雅自然不好再說讓晴明把她送回去。而且……他摸了摸腰間的長刀，淺淺歎了口氣，算了，有他和晴明在，即便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也能把澤田彌和蟬丸法師保護好的。
從天空飄落的細雨並不大，人在雨中行走一刻，也不過是恰恰沾濕衣服的程度。除了澤田彌以外，其他幾人都沒有撐傘。朦朧的琴聲從夜色中遠遠飄來，燈籠鬼紅色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黃土路。
除了那似有若無的琴音和夏夜永不停息的蟬鳴，朱雀大路上幾乎聽不到其他人聲。這個時間段路上不會有行人，能夠在深夜偶遇的，十成裡有九成是妖怪，剩下的一成是色膽包天要美人不要性命的乘著牛車夜會情人的貴族。
澤田彌拉著安倍晴明的衣角，跟著他從紫宸殿歩上朱雀大道，一路穿過朱雀門往南，走到羅城門下。煙雨霏霏，水無月的夜晚，空氣中都透著雨水的沁涼。安倍晴明漫步在濛濛細雨中，一邊將酒杯舉至唇邊啜飲，一邊還微微垂下頭和走在身旁的小蘿莉聊著天。
「晴明，我剛剛看到一團奇怪的光從橘子樹下飄到紫宸殿了，那團光好像還會說話。」
「那是忠見大人吧。」
「忠見大人？」
「是幽靈哦。」
今年彌月的時候，在清涼殿舉辦的和歌競賽裡，壬生忠見的和歌因為天皇私人的偏向輸給了他的對手平兼盛。後來回去之後，這個癡迷和歌的男人對此事滋滋不忘，一病不起，最後咬舌自盡了。並且在他死後成為了幽靈，一直在天皇宮殿中徘徊……這就是傳說中的執念不散吧。
澤田彌似懂非懂，「那麼，不用去管忠見大人嗎？」
「忠見大人並不是為惡的靈，所以任由他這樣就好。」
「晚上會嚇到人吧？」
「嘛，總而言之。」
「總而言之？」
「嚇一嚇也不會出什麼事情。」
「咦……晴明你的性格真惡劣。」
小蘿莉的這句單純的回話出口，走在她右前方的源博雅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終於有人直接在晴明面前說他性格惡劣了啊，作為安倍晴明多年的，經常被他捉弄的好友，源博雅表示他想說這句話很久了……
然而某種天然的直覺讓博雅四位每每在想起這句話時都默默地閉緊了嘴。畢竟，如果這句話是澤田蘿莉說的，大陰陽師大概只會無奈地笑一笑，然後伸手揉揉蘿莉的頭髮。但如果是他源博雅說的……嗯，想到這裡的博雅四位後背默默地寒了一下。
幾個人一邊聊著天……當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晴明和澤田彌在聊，源博雅和蟬丸法師只是安靜地聽著……一邊走到了羅城門下。到了這裡，夜空中傳來的琴音更清晰了。
琴聲餘音繞梁，哀戚淒美。一行人默默地停下了談話，站在城門下靜靜地聽著夜空中回繞的琵琶琴音。駐足聆聽了片刻之後，蟬丸法師將他肩上的琵琶解了下來，抱在懷中。
錚……
一聲輕響，蟬丸法師開始彈琴。琵琶的琴音慢慢融入到城門上傳來的琵琶曲裡。就像溪流緩緩匯入河水，兩股琴音相互交融，向夜空飛升去。
迷蒙的細雨在他們到達羅城門下時便已經停歇了，穿著十二單的美麗式神將撐在澤田彌頭頂的烏木傘輕緩收起放在一邊。那紙傘十分乖覺，在式神鬆開手之後就自己蹦蹦跳跳地跑到一旁立好。餘光瞟到這一幕的源博雅眼角抽了抽，原來不只是燈籠，那把傘也是妖怪嗎？然後，他就看到披著寬鬆唐衣的式神朝安倍晴明俯身一禮，然後輕輕往前邁了一步，纖細的手臂微微抬起，寬大的袖擺滑下露出一小節凝白如雪的皓腕，姿態嫻雅的絕色美人在夜色中就著愈來愈急的琵琶聲翩然起舞。
頭頂的烏雲漸漸散開了，有月光從羅城門上投下來。空氣裡浮動著綠葉的芳香，夜色中淒美的琴音，月光下起舞的美人，氤氳的酒香從晴明手裡的酒瓶口彌漫開來，將這個平安京的夜渲染得如同一個千年不醒的瑰麗夢境。
不知何時，兩把琵琶雙雙停歇，起舞的美人也斂衽行禮走下了舞臺。迷夢悄悄散場，只餘下隱隱約約的哭嚎之聲羅城門上傳來，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夾雜著聲調奇怪的語聲，不是日語也不是唐國的語言。
「是天竺語。」，安倍晴明平靜地說。
「你聽得懂？」，側耳聆聽了半晌，卻半句話沒有聽明白的源博雅聞言有些驚訝。
「高野山的和尚們很擅長這些的。」
源博雅頓時了然，也是，佛經大多是從天竺語翻譯而來的。於是他繼續問道，
「他在說什麼？」
「在叫一個人的名字吧。」
安倍晴明若無其事道，然後，不等源博雅繼續問，他淡定地收起了酒瓶，瓶子裡的酒已經空了。
「好了，博雅，我們回去吧，明晚再來。」
「嗯……嗯？！」
源博雅先是條件反射地應了一聲，下一秒才反應過來安倍晴明說了什麼，頓時愕然地扭過頭看向他。就連原本只是跟著源博雅來見識一下城門上惡鬼的琴音的蟬丸法師，都疑惑地看了過來。
眼見著式神美人已經接過陰陽師手中的空酒瓶，收起乖乖跳回她身邊的唐紙傘，白皙小巧的眼瞼垂下安靜地站回了銀髮蘿莉身邊，而大陰陽師一手牽著蘿莉，一手懶洋洋地抽出蝙蝠扇，似乎真的這就準備離開了。源博雅終於忍不住道，「晴明，樓上那只惡鬼你不管了？」
「嗯？」安倍晴明回過頭，若無其事道，「他也並沒有傷人吧。」
「可是皇上珍藏的琵琶玄象還在他手裡。」
「啊，這件事皇上不是還不知道嗎。」
「……所以？」
「所以再緩幾天也沒有關係嘛。」
「……」
源博雅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有忍住。
「其實晴明你就是覺得有人彈琴給你聽，你很享受吧。」
「誒，博雅四位怎麼會這樣想？在下是這樣子的人嗎？」
「……」
大陰陽師臉上的笑容特別自然，源博雅面對他那張俊雅的臉，默默地把湧到了嗓子眼的話憋了回去。
然而，他是沒有說話了，某只旁聽的蘿莉卻非常誠實地替他表示了贊同。
「是呀，晴明你就是這樣子的呀。」
銀髮小女孩仰起頭，面上的神情特別純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誠懇。
「噗……」，源博雅不厚道的笑了。雖然不怎麼確切，但是他的確是莫名有了一種大仇得報的舒爽！
安倍晴明低下頭和澤田蘿莉對視了幾秒，陰陽師臉上浮起煞有介事地傷心的神情，「原來在姬君眼裡在下是這樣的嗎？」
澤田蘿莉誠實地點頭，一雙大眼睛如清澈見底的湖水，看起來特別乖巧。
於是，被自家養的蘿莉拆了台的大陰陽師唯有無奈地淺笑，笑容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縱容。他手裡的蝙蝠扇在澤田蘿莉頭頂上輕輕敲了一下，但是卻完全沒有用多大力氣地輕得小蘿莉幾乎感覺不到。
「好吧，既然是姬君說這樣的話，我也辦法呀。」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晴明這樣也挺好呀。」
「嗯？」
「晴明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小蘿莉說這句話的語氣特別平靜，就像是在說「晚上想吃香魚飯」一樣。被她注視著的大陰陽師卻忍不住笑了，他墨色的眼底流動起春溪一樣潺潺的暖意，比今夜的月色還要溫柔。
「嗯，我也很喜歡彌哦。」
安倍晴明這樣說道。
大陰陽師曾經與高野山的和尚們討論過什麼是「咒」，雙方都沒能互相說服對方。但現在，在這個晚風溫柔的夜裡，安倍晴明牽著小蘿莉的手走在回家裡的路上，卻突然明悟了。此時在他心底如溪流般脈脈流淌而過的那種柔軟的情感，也是「咒」吧。
所以，「咒」可真的是一種神奇的東西呢。
即便是安倍晴明這樣前無古人後面也不會有來者的大陰陽師，也會被它所束縛，且甘之如飴。
第30章 紅色
安倍晴明帶著澤田彌和源博雅蟬丸法師兩人, 到羅城門下，聽了七夜的琴。
第八天晚上, 源博雅帶著酒和蟬丸法師像往常一樣來到晴明宅, 就看到安倍晴明已經帶著式神等在了門前。式神身上穿著淡紫色的寬鬆唐衣, 衣料像是被香籠熏過, 在夜色裡勾勒出時有時無的紫藤花淡雅的香氣。
「晴明，彌呢？」
往日裡總是陪同安倍晴明一起等著的小蘿莉此時並不在他身邊, 源博雅左右看了看, 有些納罕, 他今天還給她帶了點心呢。
「今夜不帶姬君去。」
安倍晴明這樣回答。
「什麼？」
「不方便。」
正在往安倍晴明身後的大門方向看的源博雅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這幾日大陰陽師每晚就帶著酒和家裡養的蘿莉還有他的式神美人到羅城門下賞月聽琴，端的是悠閒愜意, 源博雅都要習慣性地以為今夜也是照常了。
「所以, 終於準備處理玄象之事了嗎？」
安倍晴明輕輕頷首, 薄唇邊浮著似有若無的笑，「小孩子熬夜次數太多不太好。」
「……」, 源博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安倍晴明這句話說得似乎沒什麼問題，但是聯繫上下文來看又微妙地讓人覺得很有問題了。
「而且，那首曲子博雅你和蟬丸法師不是都學會了嗎？」
「……晴明，我和蟬丸法師不是為了學那首曲子才去羅城門的。」
「但是就這樣讓秘曲失傳也很可惜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源博雅再次無話可說了，只要大陰陽師想他總是能很有道理的。於是源博雅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換了個話題。
「所以就不帶姬君了？」
「不帶了。」安倍晴明收起蝙蝠扇，扇面頂端向上微微一抬，示意持著火把的式神在前面引路, 「夜訪城門, 聽鬼物奏琴, 是風雅事。但如果是去收鬼，這種血腥的事情，就不要打擾姬君了。」
源博雅聞言深以為然，他把帶來的點心交給了門口候著的另外一位式神讓她帶進去給澤田彌，然後就轉身跟上了安倍晴明的腳步。一行人穿過土禦門小路，朝朱雀大路的方向行去。
被安倍晴明留在家裡的澤田蘿莉正和瑩草一起並排坐在屋簷下的木質走廊上看月亮。
今夜是十五，圓月大如銀盤高高懸掛在夜幕中，將星子都襯托得極為黯淡。
綠衣小女孩模樣的瑩草雙手抱膝靠在銀髮蘿莉身邊，正在小聲跟她講著自己族群中的事。
「每到月圓的晚上，所有的瑩草都會醒過來，大家會聚在一起，在我們居住的那片山坡上曬月亮。」
「曬月亮？」
「嗯，月光對我們妖怪有幫助。」
特別是十五的圓月。不過，這也僅限於像瑩草這樣弱小的妖怪族群，如果是像大天狗、茨木童子那樣的大妖怪，月光對於他們的作用就約等於零了。
瑩草記得他們居住的山坡下有一小片天然的湖泊，到了夜晚，清澈的湖面倒映著漫天的星光，像是天空中的銀河落了一段水流到人間。漫山遍野的花香和湖泊周圍特有的水汽，族裡的同伴都在身邊，月光和星光落在身上舒服得想要睡著。
「聽起來真好呀。」
瑩草面上浮起一抹羞澀的笑，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但是很快，她微微垂下頭，神色漸漸黯淡下來。她想她的族群了。雖然，在這裡她過得很好，比起在山野中要提心吊膽擔心有其他妖怪來吃掉她們，她現在所在的安倍晴明宅可以說是整個平安京最安全的地方了。而那位傳說中的大陰陽師也意外的和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邊小主人的原因。跟在澤田彌身邊的這幾天，瑩草見識到了很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傳說中的大陰陽師，夜色中彈奏琵琶的惡鬼，月下起舞的美人，還有安倍晴明家中各種各樣的咒術和結界。
每一天都是新奇的，每一天她都很開心，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把她從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帶回了家的小主人，非常喜歡。但是，她還是想念她曾經居住的那片山坡和一起生活的同伴……因為那裡畢竟是她的家啊。
低著頭的瑩草感覺到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在自己的發心摸了摸，力度非常輕柔。小妖怪愣了一下，回過頭。
「澤田大人？」
「別擔心。」銀髮小蘿莉收回手，看著她的眼睛，淺紫色的眼眸清澈得如同瑩草記憶中的那片湖泊，「等晴明回來，我們去找他幫忙送你回家吧。」
瑩草頓時睜大了眼，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可，可是，我也不記得我的家在哪兒了……」
「沒關係，晴明肯定有辦法的。」
澤田彌特別自然地說道，小蘿莉心底對大陰陽師有著理所當然的信心。
天底下難道有什麼事情是能夠難倒晴明的嗎？
當然沒有啊！
不知道是和澤田彌待長了時間還是因為安倍晴明這個名字太過聲名赫赫值得信賴了，瑩草很快也被感染了這種信心，慢慢鎮定下來。她輕輕點了點頭，認真道，「嗯！」
如果晴明大人願意幫忙的話，她一定可以找到家吧！
和瑩草約定好，澤田彌坐在走廊上雙手環著膝蓋再次抬起頭看向頭頂的月亮，月光的清輝披落滿肩，小蘿莉垂到了走廊上的銀髮被籠上一層淡淡的微光。
回家啊……
澤田彌歪了歪頭，下巴松松搭在了膝蓋上。她其實，也有些想媽媽和哥哥們了。
也不知道他們都怎麼樣了。
銀髮蘿莉的目光從頭頂的銀月慢慢往下落在院子裡的方池上，池水平滑如鏡，倒映出滿池月輝。澤田彌想看著看著，忽然有些走神。
說起來，她上一次還在夢裡見到大哥了呢。
也不知道那個夢是真的嗎，她後來也忘了問……
想到這裡，澤田彌突然有點想再去安倍晴明的書房拿一張符紙召喚一下蝴蝶精。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的話，那是不是說明她可以在夢裡見到哥哥們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完全可以白天陪晴明晚上去見哥哥呀，無論在哪邊都可以安心了呢！
小蘿莉念頭一轉就將自己的時間安排得明明白白，簡直機智。
澤田彌手心撐在走廊地面上，扶著一邊的廊柱站起身，然後彎下腰拍了拍裙角。
「澤田大人？」
坐在原地的瑩草疑惑地仰頭看她。
「嗯……」澤田彌正要說話，聲音突然頓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向了宅院的院牆，精緻的小臉上慢慢浮起了疑惑的神情。瑩草見狀也站了起來，朝同樣的方向看過去。
高高的院牆將晴明家的庭院和門外的黃土路隔開，這不單單只是一道牆，還是區分了屬於大陰陽師的領地和門外世界的結界。即便安倍晴明本人不在家裡，也沒有任何妖物能夠穿過這道結界走進來。
當然，院牆之外的地方，大陰陽師就不管了。
此時，在瑩草眼中，她看到了一團紅色妖氣緩緩從院牆外路過，那並不是火焰燃燒的赤紅，而是像剛剛湧出身體的血液般的帶著鏽跡的暗紅色，給人的感覺陰暗又不祥。
瑩草緊張地抓緊了衣角，心底條件反射地對這樣的存在湧起恐懼的情緒，一方面又不斷安慰自己，沒關係的，這裡是晴明大人的家，沒有他的允許，哪個妖怪都進不來。
大陰陽師的名字像一尊擁有強大力量的神牌，將瑩草心中湧起的慌亂慢慢鎮壓下去。但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自覺地拉著身旁的小主人往後退了退。
「……紅色的。」
「澤田大人？您說什麼？」
瑩草疑惑地回過頭，就見到身後的銀髮蘿莉微微皺起了眉，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為什麼是紅色的？」
澤田彌是天生靈視。
天生靈視的意思就是，她眼中的世界打娘胎裡就跟其他人類不同。她看不到顏色，天地間所有的一切在眼中都是灰白的，只有深淺之分。色彩的三大要素，色相、純度、明度，到她這裡直接把打頭的色相給抹了。
而更為重要的是，她能夠看到靈魂，或者說，在她眼中是一團團跳動的火焰。當然，這並不代表她就看不到那個人的長相了。只不過在鮮活跳動著的靈魂火焰面前，皮相的存在感就低了不止一籌。就好像正常人認人一般都是看臉，習慣性地就把他身上穿的衣服給忽略了一樣……除非那身衣服帥破天際，或者有性格到奪人眼球。
但是天生靈視其實也是一種力量，只要是力量，就有控制的方法。安倍晴明對於這一點倒是並不著急，他在第一次見到澤田彌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小女孩身體中有著極其強大的，堪比神明的力量。按理說這樣的強大的力量聚集在一個人類的身體裡，那個人早該承受不住被撐爆了。但是不知為何，澤田彌體內的力量像是有自我意識一般，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成長，它一直在沉睡。就像深眠海底的極地冰川，體現在外的靈視只是冰川上方浮出海面的一點尖角。
所以跟其他比起來，靈視真的只是小問題，隨著澤田彌年齡的增長，她自己都能慢慢學會控制靈視的開關。當然，如果有正統的陰陽師教導她的話，這個過程還會快一點。
至少，在第二次降臨平安京的世界時，澤田彌對視野中所有色彩的區分已經越來越清晰了。雖然她還是看不到色相，但是很有點從單薄的圖元世界過渡到黑白默片的意味。
在這其中，對於澤田彌而言，她最敏感的色彩可能就是紅色了。因為大哥靈魂火焰的顏色就是紅色呀……雖然後來澤田蘿莉認真回憶了半晌也不知道這件事她是怎麼知道的。
於是現在，看著院牆外緩緩路過的紅色的靈魂，澤田蘿莉陷入了懵逼。
感覺上應該跟大哥沒什麼關係，但是莫名想要去打聲招呼呢……
悠于 2019-3-31 03:22
第31章 紅衣女
澤田彌最後還是沒有來得及去打招呼, 因為就在她發呆的那一會兒，門外那團妖氣已經緩緩走遠了。
看起來它的確只是路過的。
一直緊張地盯著妖氣的瑩草終於松了口氣，拉了拉身邊小蘿莉的手。
「澤田大人, 我們進屋吧。」
「嗯？哦。」
銀髮蘿莉還在想著些什麼，目光有些放空，被瑩草戳了一下才回過神。然後她點了點頭, 跟小妖怪一起回了房間。進門前，她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天上的銀月。
總覺得怪怪的？
澤田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澤田大人？」
屋子裡的瑩草已經點亮了燭火，燈光柔和地鋪到門前。那一點模糊的怪異被燈火沖淡，銀髮蘿莉回頭應了一聲，然後帶上了房門。
紙面的拉門被輕輕合攏, 門外漆黑的天幕上, 月光依然皎潔，但高懸于天的明月周圍，一層朦朦朧朧的虛影向外彌漫開, 像是有一抹暗紅的血色慢慢滲透進了月光裡。
第二天夜晚。
今夜晴明又和博雅一起出門了。
「晴明是要去收鬼嗎？」
「是。」
「我不能一起去嗎？」
「姬君還是留在家裡吧。」
「誒，為什麼？」
「因為鬼物太過醜陋，汙著姬君的眼睛就不好了。」
是這樣嗎？澤田彌茫然。
雖然鬼物的火焰張牙舞爪的經常讓小蘿莉想起媽媽買回家的大閘蟹，但是, 大閘蟹其實挺好吃的呀, 怎麼能因為人家長得醜就歧視它呢？
「晴明。」
「嗯？」
「我想吃大閘蟹了。」
「……」
安倍晴明有點想不明白小蘿莉的思維是怎麼繞到這上面來的，但是大陰陽師的微笑依然鎮定自若, 「姬君, 現在可不是吃蟹的季節啊。」
「唔……」
「不過如果姬君想吃海味了, 在下倒是可以帶姬君前去一處拜訪。」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一言為定。」
「自然。」
於是，在前往羅城門收鬼之前，安倍晴明和家裡養的蘿莉在宅院門口討論了小半晌帶她去哪裡吃飯的問題，讓之後趕過來的博雅四位在旁聽了片刻之後，莫名覺得大陰陽師在養蘿莉這件事情上，可比除妖收鬼什麼的上心多了……
今夜依舊是圓月。
晴明幾人剛走不久，街面上就起了薄薄的霧。銀髮蘿莉靠在走廊的廊柱上打哈欠，晴明說今天晚上就能解決那個盜走玄象的惡鬼了，澤田彌想等他回來。
然而，睡意這種東西終究是無法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就在澤田彌靠在走廊邊小腦袋一點一點地，即將蒙蝴蝶精召喚的時候，她突然被瑩草叫醒了。
「澤田大人。」
小妖怪的臉上透著緊張的神色，但也並沒有太慌張。她壓低了聲音，好像害怕驚擾到什麼一樣，小聲說道，「昨晚那位大人又來了。」
澤田彌感覺到了什麼一般抬起頭，果然，一團仿佛是血氣凝成的紅光，緩緩在院牆外路過。
澤田彌看著那團血光想了想，手心在地板上一撐，站起來隨手拍了拍裙擺。
「走吧，去門口看看。」
說完這句話，她將放在一旁的木屐穿上，「噠噠噠」地穿過走廊就朝宅院的門扉走去。被留在原地的瑩草愣了一下，連忙慌慌張張地跟上。
「等，等一下，澤田大人……」
安倍晴明的宅院門前的屋簷下懸掛著兩個紅色的燈籠，燈籠的光線照亮了門前的一小片地方。瑩草追著澤田彌來到門口，陰陽師家大門前趴著的石獸在燈光下巋然不動，一隻爪子按在地上，像是在懶洋洋地打著盹。
瑩草小心地看了那兩尊石獸一眼，往澤田彌的方向靠了靠，「澤田大人……」
「嗯？啊，來了。」
越來越濃厚的霧氣鋪滿了整條大街，有紅色的光自霧氣深處緩緩行來。澤田彌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團紅光自濃霧深處慢慢走到了眼前。
那是一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女人。
她的黑髮長長一直拖到了地面，外衣的紅色帶著莫名的邪意像是披了一層血在身上。最詭異的是，女人的頭頂上圍著一圈黑色的鐵箍，三根白色蠟燭插在鐵箍外，燭芯燃著幽藍色的火光。
女人的瞳孔黑漆漆的，眼神非常空洞。她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像是黃泉沿岸被忘川水洗去了自我意識的孤魂，毫無意義地在河水邊遊蕩。
瑩草屏著呼吸看著那個女人越走越近，然後，在她即將路過安倍宅門口的時候，她聽到身邊的小主人突然開口。
「咦？」
這一句疑惑地輕鬆呢喃聲音並不大，但是在這個連蟬鳴都詭異地停歇了的夜晚，這一聲呢喃像陡然落入水面的一顆石子，平靜的虛假倒影「嗖」的隨之碎成了水波，讓瑩草心裡猛地一跳，頓時也如水面般亂成了一團。
紅衣女人站住了腳。
像是一縷魂魄終於被澤田彌的聲音牽回了身體裡，她慢慢地回過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黑漆漆的瞳孔裡，倒映出一個站在燈火下的小小的身影。
是個小女孩。
「孩子……」
紅衣女人恍然間想起了什麼一般輕聲呢喃，聲音輕飄飄得像是被人放上天空然後隨手絞了線的風箏。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突然就停了下來，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就在澤田彌茫然地看著她以為她中了什麼咒術被人定住了的時候，紅衣女人突然朝她的方向緩緩轉了個身，光裸的腳踩在黃土地上，向她慢慢走過來。
「孩子……」
紅衣女人目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澤田彌，在小蘿莉面前緩緩蹲下。她的身體似乎非常僵硬，在做著這樣的動作時，像是上了發條的機械一樣一卡一卡地。然而最後她還是努力調整好了姿勢，跪坐在澤田彌面前。她的長髮拖到了地面，紅色外衣的裙擺非常自然地垂下，她的雙膝併攏，不經意間的坐姿非常優雅，像是早已刻入了骨子裡。
這個時候澤田彌才看到了她的臉。
雖然之前也說過，人類的相貌美醜對於澤田彌來說就如同穿在身上的衣服一樣，紅顏枯骨並無太大區別。但即便如此，這位女子的容貌也是澤田彌見過的所有「衣服」中最美的一件。她的面容慘白著，嘴唇上塗著帶血的赤色，漆黑的長髮像流動的墨，頭頂上還頂著燃著幽藍火焰的白蠟。這樣極具衝擊力的搭配無論放在誰身上，大晚上遇到了都會將人嚇得下不了床。但是她卻偏偏開出了一種驚人的美，淒絕冷豔，像三途川旁漂浮的幽藍色魂火，美得驚心動魄又森寒入骨。
紅衣女人就這樣注視著澤田彌，她的三魂似乎還在黃泉遊蕩，唯有一魄被面前的小女孩的出現死死從地府中拽了回來，粘在她身上，拽著她那點被妒忌和仇恨折磨得瀕臨發狂的意識，讓她原本的神魂在奔流的血氣和怨毒中冒出頭呼了口氣。
「孩子……」
紅衣女人慢慢抬起手，她似乎是想碰一碰澤田彌的臉，但是那沾著血的手指剛剛伸出就停在了半空中，一行清淚從她的眼眶裡滾落下來。
傳聞鬼是不會流淚的，要流也只能流血淚。
然而，此時澤田彌面前的這只女鬼臉上淌下的淚水卻清澈得如同晨間的露珠。澤田彌伸出手，輕輕在她眼角下方碰了一下。那位紅衣女鬼卻仿佛被燙到了一般，猛地往後退了一下。
銀髮蘿莉眨了眨眼睛，她身體慢慢往前傾了一點。紅衣女人似乎條件反射地又想後退，但是努力忍住了。力量強大怨氣沖天的惡鬼像一隻蹲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被家養奶貓靠近的獰貓，身體都微微僵硬了些許。
「不要哭呀。」
她聽到面前替她擦掉了眼淚的小女孩這樣說道。
「孩子……」紅衣女鬼的眼眶瞬間赤紅，淚水反而落得更凶了。她注視著澤田彌的眼睛依然是黑洞洞的漆黑一片，美麗的臉上默不作聲地不斷掉著眼淚。坐在澤田彌面前的「人」仿佛已經分裂成了兩半，身體僵硬地坐在人間的黃土地上，靈魂卻在黃泉底下瘋狂地哀嚎，眼眶中流出的血染紅了忘川沿岸的彼岸花。
「……我的孩子。」
安倍晴明到家的時候發現這個時間點原本早就應該睡著了的澤田彌居然在門口等他。
「姬君今日興致甚好啊。」
「晴明。」
澤田彌乖乖走過去拉住了大陰陽師的手，安倍晴明身後還跟著之前和他一起出門的淩女，式神手裡抱著一把精緻美麗透著悠悠古意的琵琶。
「晴明，我剛剛在門口遇到了一位特別美麗的大姐姐哦。」
「哦，那姬君和她搭話了嗎？」
安倍晴明牽著小蘿莉跨過門檻，唇邊的笑容依舊淡定。
「說話了哦。但是大姐姐好像很傷心的樣子，一直在哭。」
「這樣啊。」
「晴明，你說我下次再見到她是不是應該好好安慰一下她？」
畢竟，看到美麗的女孩子傷心難過怎麼能放著不管呢？
三哥都教過她了呢！
安倍晴明於是垂首微笑，「那麼姬君想要怎麼安慰她呢？」
小蘿莉眨了眨眼睛，「我彈琵琶給她聽好不好？」
「……」，大陰陽師的動作微妙地頓了一下，他不動神色地牽著澤田彌歩上走廊，鎮定地微笑。
「唔……其實只要看到姬君的笑容，心情就會變好的。」
「……晴明。」
「嗯？」
「不要以為你說我可愛了我就聽不出來你剛剛是在嫌棄我的琵琶。」
澤田彌小同學，學習琵琶之技方五日，上手撥弦，得萬鬼齊哭之精髓。
「……哎呀，被彌看出來了啊。」
「我可聰明了。」
「是是是，那姬君能夠原諒在下嗎？」，安倍晴明的眼眸中透著融融笑意。
小蘿莉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是晴明的話，就原諒你啦。」
「那就謝謝姬君了。」
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穿過回廊，庭院裡的霧氣漸漸散去了，從屋簷下灑進來的月光，在走廊上投下溫柔的剪影。
第32章 丑時
安倍晴明昨夜裡空著手出門, 回來的時候卻帶回來一把琵琶。就是天皇丟失的那把珍藏，玄象。
「這把琵琶裡面封印了一隻鬼。」
安倍晴明對澤田彌說。
小蘿莉看著桌上那把琵琶。從弦槽到琴身曲線流暢自然，雕紋精緻，古意悠悠，細若懸絲的琴弦安靜地躺在陽光下一動不動。澤田彌伸出手輕輕碰了琴面一下，又很快縮回來, 淺紫色的眼眸泛起點點微光。
「就是前幾夜在羅城門上彈琴的那只鬼嗎？」
「是的。」
「為什麼要把他封進琵琶裡呢？」
「因為順手吧。」
誒？澤田彌準備伸出來再戳一下琵琶的手指頓住了, 她抬起頭，大眼睛裡寫滿了懵逼。
認真的嗎？總覺得你給的這個理由才是順口說出來的吧？
清晨的陽光從屋簷底下鋪進來, 大陰陽師一襲白色的狩衣坐在晨光裡，端起酒杯的動作不疾不徐，笑而不語。
「所以，晴明就把它帶回來了嗎？」, 小蘿莉明智地換了一個話題。
「準確地說是借。」
「借？」
「這把琵琶原本是皇上的珍藏。」
澤田彌似懂非懂地點頭, 「是晴明借出來的嗎？」
「在下可沒有那麼大的臉面啊，是博雅四位從皇上那裡借出來的。」，安倍晴明抿了一口酒，唇邊勾起一個不甚在意的笑。
實際上, 琵琶是源博雅以安倍晴明的名義借出來的。因為之前是惡鬼將玄象盜走，甚至還差點搭了一名宮女的性命到裡面。天皇本人面對這把琵琶也有些發悚, 所以博雅一開口, 他就爽快地將這把剛剛找回來的琵琶借出來了。大概是覺得在大陰陽師那裡放一段時間的話, 能夠祛除琵琶上沾染的晦氣吧。
「姬君以後就用這把琵琶練習吧。」
安倍晴明說, 「如果有不懂的地方, 可以請教它。」
「請教它？」
大陰陽師放下手裡的酒杯，修長的手指輕輕屈起，指尖在桌面上隨意敲了敲。
「錚……」
桌面上琵琶的琴弦顫動，無人撥動就自發地開始奏曲。美妙的琴音如泉水般潺潺流出，餘音繞梁。
澤田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就是這樣。」安倍晴明微笑，「姬君拿去玩吧。」
大陰陽師語氣隨意，好像面前的是一個給澤田彌隨手從街上買回來的小玩具，而不是封印著惡鬼價值千金的皇室珍藏。
而完全不知道這把琵琶價值的小蘿莉聞言也毫無壓力地將琵琶抱走了。
「謝謝晴明！」
「不用跟我說謝謝哦，彌。」
這把琵琶中封印的惡鬼是一個天竺小國國王的庶子，因為沒有繼承權且自小愛好音樂而成為了一名樂師。那小國被鄰國攻滅之後，他抱著月琴漂泊到大唐，後又乘坐著空海和尚的船來到日本，在平城京法華寺附近居住下來，以製造琵琶為生，最後死于強盜之手。
這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琵琶裡面的鬼自幼出生宮廷，後又四海漂泊。享受過錦衣玉食，也咽下過殘羹冷炙。經歷了兵戈四起國破家亡，也見識了歌舞昇平大唐盛世，愛恨嗔癡人情冷暖曆遍，也難怪他的琴音中五味交雜讓聞者不禁潸然落淚。
「真可惜啊。」，安倍晴明這樣說。他的目光在琵琶上落了好一會兒才收回來，而後就繼續喝著酒再不看它了。
而聽大陰陽師講完了這個故事的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看向琵琶的視線有些懵懂。她的目光從弦槽、弦軸，流淌到音箱、覆手，認認真真地仿佛在讀一篇佶屈聱牙的古文。
如果高野山的和尚也正好在這裡聽到了這個故事，說不定會有和大陰陽師有同樣的見解。
真是可惜啊。
冥冥中不知道誰也同樣贊同道。
幫助瑩草回家的事，澤田彌跟安倍晴明提過，大陰陽師欣然應允，並且果然輕輕鬆松就找到了它的家在哪兒。
平安京外的一座無名山坡上。
綠色裙子的小姑娘一回來就被一群毛絨團子給包圍了，嘰嘰喳喳的聲音熱鬧得像開春的鳥鳴，澤田彌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看著這一幕，目光一轉不轉的，顯然有些好奇，小妖怪們說的話她一個字都沒聽懂。
「那是妖怪的語言。」，大陰陽師站在她身後，白色的狩衣乾淨如雪。
銀髮蘿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沒去問它們說了什麼，「那些也是瑩草嗎？」
「是的。」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看著那些輕飄飄地上下漂浮的白色毛絨團子，又看了看小女孩模樣的瑩草，目光頓時有些糾結，「為什麼它們長得不一樣？」
「不是所有妖怪都能夠化成人形的。」
淺色的陽光穿過樹梢在大陰陽師衣角落了幾片斑駁的樹影，安倍晴明的聲音如青嵐拂過雲間，不疾不徐，娓娓動聽，「大抵也不過是力量的原因，姬君撿回來的那只瑩草大概是這一片瑩草族群裡的族長吧。」
「這樣啊。」
不遠處，綠色裙子的小女孩抱著毛茸茸的同族，粉撲撲的臉蛋上笑容又溫暖又安心。銀髮蘿莉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半晌，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它終於回家了呀。」
山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輕響，聲音溫柔寧靜。空氣裡漂浮著草木的清香，山坡底下果然如瑩草所說有一片湖泊，澄澈的湖面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景色非常美。
「姬君。」
就在澤田彌看著清澈的湖水，陷入一種莫名的情緒中時，她身後的安倍晴明突然開口。
「今夜啟程去荒川吧。」
「荒川？」
「姬君不是想吃蟹了嗎？」，大陰陽師微微垂下首看向身邊的小女孩，若無其事道。
誒？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愣住了。
水無月才剛剛過去一半，的確沒到吃蟹的季節。荒川之主那裡沒有螃蟹，但是卻有許多時令的河鮮。
被安倍晴明帶來參加了妖怪的宴會的銀髮蘿莉目光中滿是新鮮。
為了歡迎遠道而來的大陰陽師，荒川的宴會持續了三日。
荒川之主化成人類的樣子冷漠又威嚴，但是意外地居然挺熱情好客。
「我以前幫過他一個忙。」
安倍晴明告訴澤田彌，小蘿莉眨了眨眼睛。
「如果姬君好奇地話，我可以給你講講……」
大陰陽師外出了不過近十日，回到平安京時，就聽說平安京裡又出事了。
老實說，有關於這一點，就連來到平安京沒多久的澤田彌都已經習慣了。安倍晴明的式神們知道很多事情，貴族大人們之間某些「風雅」的傳聞，對於其他人可能是秘密，但是對於式神們而言，就像茶餘飯後的故事一樣。誰誰誰夜會情人時撞鬼了，誰誰誰被詛咒了，平安京的公卿貴族們用不著多努力就能安安穩穩地享樂一輩子，空下來的原本該用來奮鬥的時間，可不就使勁地作死嗎？
這一次作死成功的又是一位藤原家的中納言，藤原濟時大人。
所以是藤原家最近得罪了許多人嗎？
將這個消息帶給安倍晴明的源博雅都不由得有了這種猜測，今日下朝時關白太政大人還特意「偶遇」博雅，在清涼殿前跟他稍稍談了幾句話，雖然只是幾句簡單的寒暄，但言語間無不有同樣的暗示。
「關白大人對此好像也很關心的樣子。」
當然得關心，中納言這個職位雖然只是太政官中的四等官的次官，但是卻是陪伴於皇上身邊，替他宣下奏上，有議事權的，位置相當於唐國的黃門侍郎。職位不高，但是重要性卻不可同日而語。
之前那位藤原中納言因病告假，時任關白太政的藤原忠平大人立刻就提了藤原家的另外一個人藤原濟時補上了他的位置。現在藤原濟時上任沒幾天，也被人詛咒了，藤原忠平會有所猜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我覺得，發生在藤原濟時大人身上的事情和之前那位藤原中納言之間應該沒什麼聯繫，只是一個巧合。」，源博雅說。
午後的陽光從天空灑落，梅雨季節似乎快要過去了，連著幾日陽光都燦爛晴好。
源博雅和安倍晴明坐在外廊的地板上，把酒清談。
屋簷外，天空湛藍如洗，白色的雲翳悠閒地漂浮。
源博雅正提到了藤原濟時的事。之前關白大人在清涼殿前和他「偶遇」，其實也是暗示他來向安倍晴明詢問一二的意思。源博雅作為醍醐天皇之孫，克明親王的兒子，朝廷中的派系劃分他從來哪邊都不站，又和安倍晴明交好，讓他來自然是最合適的。
「何以見得呢？」，安倍晴明問道。大陰陽師修長的手指間端著一枚酒盞遞至唇邊，一邊啜飲一邊越過屋簷欣賞著天外的浮雲，有點漫不經心地樣子。
「藤原濟時大人每到晚上就開始頭疼、胸疼，像是有人將釘子一根一根釘進了他的身體中一樣。」
「哦？」
「直到最近，這種痛苦發作得越來越頻繁，而且漸漸加劇，他快要忍受不了了。雖然按照找來的醫師開出來的方子按時服藥了，但是卻一直不見成效，所以他才懷疑是有人心懷歹意向他下咒。」
「這樣嗎？」
「就是這樣。」源博雅說，「怎麼樣，晴明，你覺得是詛咒嗎？」
安倍晴明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轉了轉手中的酒杯，平靜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什麼？」
「症狀。」
源博雅恍然，「大約是十幾日之前。一到夜晚丑時，濟時大人就開始疼痛，最近不但是夜裡，連白天也開始了。」
「丑時？」，晴明搭在酒杯上的手指微微一頓，微妙地重複了一下這個時間。
「對，一開始就是丑時。」源博雅從他的語氣中意識到了什麼，「怎麼了晴明，丑時有什麼問題嗎？」
安倍晴明輕輕笑了笑，語氣雲淡風輕，「這就要問那位藤原濟時大人了。」
第33章 淩子
安倍晴明第二天還是和源博雅一起去了一趟藤原濟時府上。
藤原大人彼時的臉色已經白得有些嚇人, 眼瞼下方顯出濃厚的青黑色，顯然被詛咒折磨得不輕。
「可是我沒有想起曾招過誰的痛恨啊。」，他說。
「那麼，女子呢？」
「什麼？」
「藤原大人有沒有辜負過的女子呢？」
藤原濟時的身體幾不可見地僵了一下，坐在他對面的大陰陽師端著茶盞沒有看他，只坐在原地平靜地微笑。
「我沒有辜負過哪個人。」, 在沉默了半晌之後, 中納言大人最後這樣回答。
從藤原中納言家出來的時候，源博雅邁過高高的門檻, 回頭看了一眼，藤原家的僕從恭敬地朝他彎腰行了一禮，然後緩緩關上了大門。黑髮青年眉心打了個結。
「他沒有說實話。」
「大概吧。」
源博雅得到了一個略顯漫不經心的回應。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站在門前，手中的蝙蝠扇抵在下巴底下, 仰頭看了一眼天色。天空中的太陽走到了正當空, 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上午過去了啊。」，不知為何大陰陽師的語氣中帶著一種莫名的愉快。
源博雅還在皺著眉想著藤原濟時的事，聞言只是隨口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自然是回家。」
安倍晴明收起了蝙蝠扇。正午的陽光鋪滿街面, 路過的行人來來往往，安倍晴明看向土禦門小路的方向輕輕吐了口氣, 蝙蝠扇的扇骨慢悠悠地敲在掌心, 「這個時間姬君已經已經練完琵琶了吧。」
「嗯……嗯？」
源博雅剛剛把思緒從詛咒之事上抽出來, 就聽到友人這句小聲嘀咕, 他頓時扭過頭去看安倍晴明。
「晴明……」
「有什麼事嗎博雅？」
「你今日不會是為了躲姬君練習琵琶的時間才答應和我一起出門的吧？」
「……」, 大陰陽師若無其事地往前邁了一步，朝等在街邊的牛車走去，「怎麼會呢，博雅你想多了。」
「……」
不，你這個反應讓我覺得我完全沒有想多啊！
源博雅艱難地咽下了這句已經到了嗓子眼的話，他一邊跟在安倍晴明身後上了牛車，一邊明智地換了個話題。
「晴明，姬君彈琵琶沒有人聽的話會傷心的吧。」
「咦，這麼說難道博雅你很想當姬君的聽眾了？」
「……」，源博雅回想起了某次在晴明家聽到的「美妙」琴音，再次梗住了。一邊是會受到嚴重摧殘的耳朵和心靈，一邊是和妹妹長得一模一樣的小蘿莉，平安京的雅樂之神內心發生了劇烈鬥爭。
安倍晴明坐在牛車裡，笑盈盈地看著對面的源博雅。黑髮青年臉色都快要憋青了，在他艱難地準備拋棄自己雅樂之神的自尊向蘿莉低頭時，大陰陽師終於善心大發地開口，「我是開玩笑的，博雅。姬君已經找到了喜歡聽她彈琴的聽眾了。」
源博雅頓時松了口氣，「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黑髮青年懷著對那位「聽眾」滔滔不絕的敬佩之情詢問道，「是哪一位呢？」
「博雅你會見到她的。」，安倍晴明神秘地笑了。
於是這件事情就此揭過，大陰陽師和他的友人默契地達成了一致，這種日常的聊天，就不用讓澤田蘿莉知道了嘛。
「說起來，博雅，你認識精於修理琵琶的人嗎？」
「倒是認識幾個。」源博雅反應得很迅速，緊張道，「怎麼了，玄象壞了嗎？」
「啊，不是玄象。前幾日姬君蒙人贈送了一把琵琶，是非常極品的琵琶，但很可惜地被摔壞了。所以才問博雅你認不認識會修理琵琶的人。」
源博雅松了口氣，「原來如此，那就交給我吧。」
「謝謝你了，博雅。」
「跟我客氣什麼。」
藤原濟時之事因為他本人的不太配合，再加上大陰陽師似乎對此並不感興趣，似乎就這樣過去了。
平安京裡哪個貴族沒經歷過一兩次詛咒，走夜路撞鬼這種事都能成家常便飯了。敢頂著百鬼夜行的高壓，深更半夜乘著牛車出去會情人的貴族們在這方面的神經可沒有他們做和歌時的敏感纖細。就連關白太政大人，在被源博雅告知了那兩起詛咒事件之間並無關聯後，也就不再過問，而是把目光放到下一任中納言的人選上了。他決定這一次一定要選一個情人比較少的。
因而，在從師兄賀茂保憲口中又聽到了藤原濟時這個名字時，安倍晴明頭都沒抬，手下運筆如飛。
「原來如此，辛苦師兄了。」
「……我事情都沒有說完，你在『原來如此』什麼？」
賀茂保憲盤腿坐在桌案對面，手肘搭在膝蓋上，額角繃起一根青筋，盯著對面俯首案牘的師弟。
上午的陽光從打開的門口鋪進來，房間裡還燃著燈，光線非常明亮。安倍晴明微微垂首，修長乾淨的手指握著紫毫筆，落筆飛快。他面前的桌案上，著墨的白紙占了一大片地方，卷軸和其他資料書籍在桌角放不下，靠著桌腳在草席上堆了一座小山。房間的主人落在紙面上的目光專注，似乎連抬頭看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賀茂保憲默默觀察了半晌，確認他這次似乎是真忙不是裝忙，他將額頭上蹦出來的青筋按了下去，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地讓自己通情達理了一次，「我就是來問你幾個問題，放心，這次真的不麻煩你。」
埋首於手下資料的安倍晴明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師兄請說。」
連象徵性裝個樣子都沒有，看來他這次是真的挺忙的。深知自家師弟本性的賀茂保憲於是非常上道地直接說了，「藤原濟平中了詛咒那事兒，你明明最開始去看過了，後來為什麼不管了？」
「因為我忙？」
安倍晴明神色無辜，他手指間的紫毫筆轉了半個圈，筆頭在面前白紙上輕輕一敲以示自己真的很忙。
「……別打馬虎眼了，橘長勢家的小女兒淩子小姐已經因此事喪命了。現在藤原濟時快被嚇死了，求到了陰陽寮裡，到現在還蹲再寮裡都不敢回家。」賀茂保憲陰著臉，眉宇間的不耐煩之色快要堆成了山。陰陽寮又不是不下班，等下午人都走空了，這位藤原中納言大人打算怎麼辦？跟到他們家去嗎？
安倍晴明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頭，將手中的紫毫筆放回了筆架上，然後背脊挺直，隨手理了一下垂落的衣擺，「請從頭說一遍。」
「什麼？」，賀茂保憲看著他突然正色起來的樣子，愣了一下，才有些摸不著頭腦道，「這個要從十幾日之前說起了……」
藤原濟時被詛咒的事許多貴族們都聽說了，但是少有人知道的是，其實在他身上的詛咒出現的同一時間，還有一個人也跟他一起被詛咒了。
「就是橘長勢家的那位小女兒，淩子小姐。據說她跟藤原濟時之間是情人關係。」
這就很好產生聯想了。
安倍晴明並沒有問賀茂保憲有沒有查到是誰詛咒的這兩個人。
「什麼時候死的？」
「什麼？」
「那位淩子小姐。」
「似乎是昨天夜裡。」
「時間呢？」
「丑時左右。」
「我知道了。」
安倍晴明伸出手，往上提了一下袖擺，將桌面上寫了一半的紙頁慢慢卷起來放到一邊收好。然後他站起身，在賀茂保憲仰起頭的懵逼目光中開口道，「這件事交給我來查。」
「……你又對它感興趣了？」
「暫時是這樣沒錯。」
「暫時……」
賀茂保憲完全不能理解他師弟這個突然而來的一百八十度轉折，他看了看安倍晴明，眉毛忽然一挑，英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男人都懂的笑，「晴明，為什麼我一提到橘長勢家的淩子小姐你就突然改變態度了，難道你對她……」
後面的話沒有完，頗有中「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味道。
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站在門口，雙手籠進了袖子裡，涼涼地看著他。
「死者為大，師兄是希望淩子小姐的鬼魂今晚來找你嗎？」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規矩？」
賀茂保憲嘟噥著站起身，他剛才的話只是開個玩笑，他自然知道師弟和那位淩子小姐不可能有關係。畢竟，晴明的眼光可是高得無法想像，平安京中想求得他□□愉的貴族女子那麼多，至今都沒聽說過有人成功的，有時候賀茂保憲都懷疑是不是只有傳說中那位從月亮上下來的輝夜姬，才能打動自家師弟那顆睥睨吾等愚蠢的凡人的心。
臨出門前，賀茂保憲再次瞟了一眼方才安倍晴明伏案疾書的那疊紙頁，隨口問道，「晴明，你翻了這麼多資料到底在寫些什麼？」
「嗯？」
安倍晴明張開蝙蝠扇，徐徐歩上走廊，「我在給姬君編一部簡單的曆書。」
「什麼？」
「我最近在教她曆法，但是那些晦澀的古文對小孩子來說還是太難了一些。」
雖然澤田彌很乖地沒有為難也沒有抱怨，但是看著眉頭越皺越緊大眼睛裡冒出蚊香圈，整只蘿莉趴在桌上快要攤成一張貓餅的澤田彌，安倍晴明非常通情達理地暫時把這項教學叫停了，準備等他把這些東西系統地梳理一遍再從頭教給她。
「……」，賀茂保憲無話可說。不，其實他有，但是他不敢說。你當初在陰陽寮任陰陽博士的時候，對一時興起前來聽課的天皇殿下都沒有這麼有耐心吧？直接用周易、六壬把天皇天下繞暈了的那個人還是你安倍晴明吧？！
「對了，師兄。」
「……什麼？」，賀茂保憲從牙齒縫裡憋出兩個字。
「你的貓又我替你留在這裡了。」
「……」
「就當幫你調查這件事的報酬好了。」
「……」
我，並沒有，拜託你來查這件事好嗎？！
「……晴明。」，賀茂保憲到底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師兄還有什麼要問的嗎？」，大陰陽師神色輕鬆。
「其實六七年前，你跟某個神秘女人生過一個女兒是吧？銀色長髮，紫色眼睛，長得特別可愛那種？」
「師兄。」安倍晴明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了一眼賀茂保憲，雲淡風輕地微笑道，「在下並沒有女兒，倒是師兄你，也許明日就有女人抱著你的女兒上門來了，你猜師兄你的女兒可不可愛呢？」
「……當我什麼都沒說。」
第34章 德子小姐
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先是跑了一趟橘長勢家, 得知了淩子的死因。又回到陰陽寮把死賴在寮裡和陰陽頭賀茂忠行對坐喝茶的藤原濟時提溜出來，事關自己生死，這次藤原濟時大人表現得特別老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問什麼說什麼，把自己辜負過的女子一個不落地數了個遍。
「藤原大人能夠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啊。」安倍晴明狀似無意地輕聲感慨, 藤原濟時嚇得臉色煞白, 縮在榻榻米上骨頭都要哆嗦散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鬼，鬼怪原本便是由人心中生出的東西。特別是女子本就屬陰, 當心中的怨氣彙聚成無間地獄分分秒秒地炙烤著心靈無處抒發的時候，就會最終爆發生出鬼怪。藤原中納言大人之前渣了那麼多女子，居然沒有人化身為鬼把他一爪子撓死，這些小姐姐們脾氣也是真好。
只不過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藤原大人這一次不但是濕了鞋, 還遇上了一個想要乾脆把他一把拽進河底的，三途川風景那麼美好，可不能她一個人享受。
「是厲鬼呀。」安倍晴明道。
藤原濟時已經被嚇得抱著陰陽寮走廊上的柱子，連一步都不願意挪出去。好像只要他出了這個門, 就有只惡鬼等在門口要把他一口吃了一樣。
於是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就就自己走了。他們去了堀川小路附近的五條一帶的一座宅院，那是藤原濟時曾經的一位情人的家。
「晴明, 你怎麼知道是這裡？」
賀茂保憲率先從牛車上跳下來, 仰頭看去。眼前的宅院破敗荒涼, 完全不像是能夠住人的樣子。
安倍晴明在賀茂保憲身後下來, 輕聲說, 「是因為琵琶。」
「琵琶？」
「嗯。」大陰陽師似乎並不想多談這件事，直接走上前，推開了那扇腐朽的半掛著的木門。
走進門之後，更覺這間宅院破敗得厲害。滿園的雜草荒涼，房子的屋頂坍塌了一半，外廊的廊柱受風雨侵蝕開始腐朽，廊簷傾斜得厲害。一輛朽爛的牛車臥在半人高的雜草中，車身已經被荒草覆蓋，只有支棱出草叢的吊窗能夠窺見一二它當年華美的樣子。
安倍晴明慢慢分開草叢，步入庭院。狩衣的下擺從沉沉低垂的草葉尖上緩緩擦過。
這間宅院很大，標準的貴族式的建築結構，庭院中的景觀，外廊，到主屋，可以想見當年它曾經是多麼風光。然而如今，那繁華的的光景已經如夢幻泡影般散落在了滿園雜草和傾頹的廊簷裡。
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往裡走時，一個穿著灰沉沉雜役衣服的老人從廊內走了出來，看到找上門的兩位陰陽師，他在廊下站住了。
「你們來了啊。」雜役的語氣平靜到詭異，仿佛他早知道會有陰陽師到來一般。
「是的，我們來了。」安倍晴明也沒表現得多意外。他走了過去，在距離他幾步遠時站住了腳，「能夠把貴宅主人的事告訴我們嗎？」
雜役老人點了點頭，他弓著腰，動作非常遲緩，仿佛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他身上，讓他抬不起脊樑一般。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等在這裡的啊。」
從雜役口中，以及藤原濟時告訴他們的，在加上在橘長勢家瞭解到的情況，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拼湊出了一個女子的故事。
並不是多美好的故事。
這一家的主人曾經也是發達過的貴族階層。父親是皇親國戚，曾經擔任過太宰府的副長官，母親溫柔嫻雅，恩愛和美，還有一個活潑懂事的弟弟。那位在孤寂絕望中化為了厲鬼的德子小姐，也是曾經有過這樣幸福美滿的家庭的。
直到德子小姐十八歲時，她的父親感染時疫去世，同一年，母親也因為過度悲傷臥病不起，隨之而去了。其後與府中有聯繫的親朋漸漸疏遠，僕人也接二連三地走了。德子小姐沒有維持生計的方法，只能靠變賣家產度日，家族一日一日沒落下來。
但那時候她還有一個弟弟，德子小姐花了大筆錢財將弟弟送到了大學，而弟弟也器宇不凡非常爭氣。原本，他是立志要努力成長，成為一個可靠的大人之後來照顧自己的姐姐的。然而在十二年前的一個夏天，弟弟染上了流行病去世了。
德子小姐悲痛欲絕，而此前她一直拒絕的貴族藤原濟時就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她身邊，照顧她鼓勵她。在這種絕望中的溫柔陪伴下德子小姐最終被他所打動，做了藤原濟時的情人。
唐國有一位大詩人李白曾經寫過一篇長篇樂府詩，寫的是漢代武帝劉徹和他的第一位皇后陳阿嬌之間的故事，裡面的一句詩道盡了如浮萍一般依附他人的女子的悲苦命運。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十多年過去，藤原濟平和德子小姐一直沒有孩子，之前因為德子小姐美麗的容貌而對她產生愛慕的藤原濟時也漸漸地開始厭倦了。
如果事情只到這裡為止，也許這也不過是平安京無數個負心情郎與薄命女子之間的故事之一。德子小姐即便有怨也還不至於到化身成鬼的地步。
在藤原濟平對德子日漸疏遠之後，德子小姐苦悶、憂鬱、不知所措，某一天，她在上街時，聽到了從某家貴族庭院中傳來的琵琶的彈奏。
琵琶的音色極美，然而彈奏者的技藝卻平平無奇甚至略顯生澀，二者搭配在一起，莫名給人一種辱沒了如此極品的琵琶的感覺。德子小姐幾乎是立刻就聽出來了，那是她的琵琶，是她的父母留給她唯一的遺物和思念，當初在最艱難的時候，她都沒有想過要賣掉的琵琶，飛天。前幾年的時候，濟時大人因為要在清涼殿中舉行的歌會，將這把琵琶從德子那裡接了過去。事後他卻沒能還回來，而是非常抱歉地告訴德子琵琶被惡賊盜走了。德子當初雖然非常傷心，但是因為對藤原濟時的愛，她還是默默地將這件事埋在了心底。
然而，此時此刻在她耳邊響起的琴音，她卻絕不會聽錯，那就是「飛天」。
她不顧那家下人的阻攔跑進庭院裡，然後終於見到了彈琵琶的人。那是那家的小女兒，淩子。
十八歲的少女，黑髮如漆，臉頰飽滿紅潤，有著只有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才有的勃勃生氣。
「你在說什麼呀。」
那個高高地坐在廊軒裡的美麗少女漫不經心地說，「這是濟時大人送給我的啊。」
德子小姐聽到這句話之後一切都明白了，這是藤原濟時的新情人。相對於她而言，自己就是長得再美，畢竟也已經老了。她怔怔地跪坐到了地上，細細咬著下唇，努力地不讓自己失態，卻還是忍不住低低啜泣起來。
「真卑鄙，真無恥啊……濟時大人……」
淩子坐在廊軒裡，在僕從的環繞下冷冷地看著她。她才十八歲，有被和美家庭寵出來的任性，也有著少女在面對自己的情敵時特有的近乎天真的惡毒。
她們幾乎天生就知道該如何狠狠羞辱自己的敵人，將她的自尊踩到腳下踩入泥裡，再也拼不出一個完整的人形。
「真討厭，這把琵琶我原本很喜歡的，現在一點也不喜歡了。」
「這把琵琶已經彈不出我喜歡的音色了，已經壞掉沒有用了。這種沒有價值的東西，你想要？那就撿回去吧。」
價值萬金的極品琵琶「飛天」被從廊軒下扔下來，琴身碰到外廊的欄杆，砸落在跪坐在地上的德子面前。精緻華美的腹板裂開了一個大口子，琴槽也摔出了裂痕。傾城絕色的美人臉上被劃開了一道猙獰的傷口，讓觀者見到簡直要心痛。
德子跪在庭院裡，雙手顫抖地小心翼翼用長袖抱起了琵琶。頭頂上，淩子帶著譏誚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來。
「我要是哪天不要濟時大人了，像這樣把他扔了，你也打算把他撿回去嗎？」
德子小姐最後帶著琵琶離開了，她對藤原濟時愛慕的心，從那一天就開始熄滅了。
然而命運施加在這個可憐女人身上的苦難遠遠還沒過去。
在這件事之後不久，一個偶然的機會，德子發現自己懷孕了，孩子理所當然是藤原濟時的。
這件事讓原本已經心灰意冷的德子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有孩子的話……就算濟時大人不願意認這個孩子，她還是可以慢慢守著這個孩子長大。她的人生已經如同燒完了連溫度都冷卻了的灰燼，但是這個孩子的到來，讓她在灰燼中重新扒拉出了一點火星。只要這點火星尚存，她只看著它，就能拼命熬過這長得看不到盡頭的寒冬。
那時候德子家裡的家產已經變賣得差不多了，家中雜役也只剩下一個早年就跟在父親身邊的老人。德子小姐供不起腹中孩子所需要的營養，不願意她跟著自己受罪的德子厚著臉皮再次找上了藤原濟時的府邸。
這是他的孩子，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給一點點支援讓她把這個孩子養大應該還是可以的吧？德子小姐當時天真地想著，她甚至願意當做是借的，以後把這些錢還給他。
然而藤原濟時那天不願意見她，德子小姐著急著想要闖進去，推攘之下，德子被雜役推到了地上，腹中的孩子當場流產了。
「自那以後，小姐就再也沒有提過藤原大人。後來她不知道從哪兒聽說了一種詛咒的方法，開始每天夜裡披頭散髮地出門，到將近日出才回來。直到有一天，她提前回來了，大笑著的樣子像瘋了一樣，出門時穿的白衣變成了一身血紅。」雜役老人哆嗦著嘴唇，似乎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依然讓他害怕得發抖，「小姐她，已經變成鬼了……」
所以他才知道，早晚有一天，這間破敗的宅院裡會有陰陽師找上門的。德子變成鬼後毫無疑問會向藤原濟時和淩子復仇，而這勢必會引起陰陽寮的注意，會有人來這裡查探也是情理之中。
安倍晴明站在草叢中央環視了一圈荒草叢生的庭院，他的臉色很平靜，剛剛聽了如此悲傷的一個故事似乎也沒讓他的神色改變多少。
「把埋在庭院四角的東西取出來吧。」
「什麼？」雜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埋在屋子東西南北四根柱子角落下的東西。」安倍晴明看了他一眼，他把話說得稍微詳細了一些，卻並不像是在跟雜役解釋的樣子。陰陽師面上篤定的神情仿佛在說，快去呀，你不是早就知道嗎？
雜役弓著的腰仿佛更彎了，他果然什麼都沒有再問，駝著背像一道單薄的幽靈一般，走進了草叢裡。
安倍晴明從德子小姐家出來時，手裡捏著三枚文蛤。文蛤裡面的東西他已經打開看過了，果然跟他猜測的一樣。只是背面柱子下原本該有的那枚，被人提前挖走了。不過沒關係，晴明已經知道這是什麼了。
空蟬、蛇蛻、已死的浮游，還有，被拿走的燒焦的柿樹種子。
這是一種毒咒，讓房子裡的人人財兩散的毒咒。
就是因為這個毒咒，德子小姐家裡才慢慢家徒四壁起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離去，最後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
而這個毒咒，就是藤原濟時指使那個老雜役在德子家設下的。
德子小姐一直拒絕他的求愛，所以他認為，只要德子小姐家徒四壁走投無路了，就只能依靠他了。而後來，他果然是得償所願了。
老雜役說完這些事之後就自殺了。
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從那間破敗的宅院走出來時，已是落日西斜。昏黃的殘陽鋪滿街面，路邊的行人和小販都推著東西準備歸家了。
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都沒有上牛車，而是徒步走在路上，安倍家的式神駕著牛車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後。
「真是沒想到啊。」賀茂保憲伸了個懶腰，抬頭望著橙紅一片的天色，「我單知道藤原濟時不是個東西，但是沒想到他能不是個東西到這個地步。」
他身邊一身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一聲輕笑，「師兄是今天才看懂人心嗎？」
人心，有時候是比鬼怪還要可怕的東西。
賀茂保憲沉默了一會兒，在拐過街角時，他突然開口。
「晴明。」
「嗯」
「我知道德子小姐很可憐。但是，她現在已經變成鬼了。」
殘陽的顏色略顯昏黃，籠在賀茂保憲的側臉上，男人俊逸的輪廓在夕陽裡勾勒出一種莫名地冷漠。連帶著他的語氣似乎都帶著超乎尋常的冷靜，冷靜到飄出一層淺淺的浮冰。
「我們是陰陽師，拿的天皇的俸祿，天生是站在人類這一邊的。」
在他的目光下，穿著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輕輕一笑，手中的蝙蝠扇不緊不慢地敲在掌心，連唇角的弧度都沒有變一下。
「師兄跟我說這個？」
他的聲音平靜得和往日沒有半點差別，賀茂保憲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吐了口氣，搖了搖頭肩膀微微一垮，似乎放鬆了下來。
「也是，如果是寮裡那些熱血沖頭人性尚存的愣頭小子，我還要擔心一下，晴明你嘛，倒是完全沒有擔心的必要。」因為該下手的時候，他絕對比賀茂保憲能狠心下手多了。
安倍晴明搖著蝙蝠扇，笑眯眯道，「我怎麼感覺師兄這句話是在說我沒有人性呢？」
「……呵呵。」
賀茂保憲很想回懟一句，你有過那玩意兒嗎？
要不是這段時間安倍晴明沉迷養蘿莉，養的周身的人氣都多了幾分，賀茂保憲壓根不會有剛剛那些多餘的擔心。他的這位師弟，表面上披著優雅俊逸的貴公子的人類皮囊，而實質上，他內裡有幾分像正常人類只有他自己知曉。
真要說的話，安倍晴明這個人更像是漂浮在夜空中的浮雲，端著一雙清明冷靜的眼睛從青空上俯視人間。
他不像人類，也不像妖怪，更像是億萬年來高高在上，不染凡塵，不涉人世的，神明。
第35章 故事
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回到安倍晴明宅時已近傍晚, 日暮西斜，倦鳥歸林。
安倍晴明的式神淩女恭敬地等在門前，拉開門扉，對走進門的兩人俯身行禮。夕陽的餘暉灑落在式神白皙的側臉上，小巧的眼瞼低垂著，長睫末梢凝著一抹碎光, 嫺靜又美麗。
賀茂保憲以前老調侃晴明, 說他用的式神全是大美人，分明動機不純。但今日進門時, 見到穿著十二單衣的絕色美人，他卻沒有了調笑的意思，只打了個招呼道，「是淩女啊。」
淩女對賀茂保憲躬身一禮, 「賀茂大人。」
一行人沿著門前的道路往庭院的方向走。安倍晴明的院子也是片荒草地, 什麼種類的雜草都有。但是這種荒卻跟德子小姐家那種日暮西沉臨近黃昏的荒涼不一樣。同樣是草木肆意生長沒有人打理，晴明的宅院給人一種貼近自然生機勃勃的感覺，看得久了，也能讓賀茂保憲捏著鼻子承認「頗有幾分野趣」。
式神淩女在前方引路, 半人高的雜草叢中，有一條因為人經常經過而走出來的小路。
「姬君呢？」
「姬君在前面的廊軒裡。」式神微微側過頭, 輕聲曼語, 「說要等晴明大人回來一起用飯。」
安倍晴明輕輕笑了一聲, 沒有再說話。賀茂保憲心底微微吐了口氣, 腳步放緩了些許。
在轉過前面的回廊時, 安倍晴明突然開口。
「師兄。」
「什麼？」
「笑一個。」
「？？？」什麼鬼？
賀茂保憲懵逼地看著他，大陰陽師笑盈盈地看著他不說話，於是賀茂保憲只好莫名其妙地咧出了一個笑。
「笑得太難看了啊師兄。」
「……」賀茂保憲呲著牙，擠出一個「好看」的笑，「你搞什麼鬼？！」
安倍晴明上下端詳了他兩眼，然後狀似無奈地微微歎了口氣，「算了，師兄你還是不要笑了，這樣看起來更嚇人了。」
賀茂保憲擰著眉看著他，「什麼？」
「會把姬君嚇到的。」
「……」
賀茂保憲反應了好幾秒才完成了晴明說他笑得「更」嚇人了，他進門的時候臉色很嚇人，晴明怕把他家蘿莉嚇到所以叫他笑一個……這一連串的思維推理。
賀茂保憲的臉色瞬間猙獰。
晴明，你別否認了，那丫頭就是你親閨女吧？！
親閨女澤田彌小蘿莉正坐在廊軒裡串貝殼。前些時日安倍晴明帶她去了荒川之主的宴會，宴會上，一個非常溫柔且喜歡小孩子的蚌精小姐姐送了她許多好看的貝殼，回來後晴明用一隻精緻的桐木匣給她裝了起來。蚌精小姐姐送給她的貝殼很多，堆在一起已經超出了桐木匣的體積，但神奇的是桐木匣子不但全都裝進去了，而且打開後可以看到貝殼只鋪到了匣子的一半，看起來還可以往裡裝很多東西似的。
澤田彌坐在草席上拿著拿著兩枚小貝殼左看右看，糾結著用哪一個。式神蜜蟲陪坐在她身邊，右前方的打開著的桐木匣裡，一個比成年人手掌稍微大一點點的穿著華麗和服的小女孩趴在匣子邊上，好奇地往外看。甩著兩條長長的分叉尾巴的黑貓懶洋洋地從鋪了一地的貝殼旁邊路過，走到銀髮蘿莉身邊，爪子伸出來，毫不客氣地把小蘿莉鋪到地上的裙擺撓成一個窩，然後舒舒服服地往裡面一趟，開始打瞌睡。澤田彌低頭看了一眼歪在自己腿邊眯著眼睛的貓又，伸出小手揉了揉它的腦袋，黑色的貓咪輕輕呼呼地「咪」了一聲，聽起來像是在撒嬌。
一走來就看到了這一幕的賀茂保憲頓時都有點羡慕嫉妒恨了，這只貓大爺在他那兒的時候不是摔他的藏酒就是揪他的頭髮，每日看他都是端著一副「你們這群愚蠢的人類」的高貴冷豔，可從來沒這麼「賢良淑德」過！
一旁的安倍晴明看了一眼他的臉色，輕笑了一聲，慢悠悠地拖長了聲音，「師兄，我覺得……」
「不！你別覺得！」
賀茂保憲頭疼地還沒等晴明開口就立刻把他懟了回去。他有種預感，要是讓晴明開口了，這貓以後就不是他的了……雖然現在看起來已經不是了。
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聲，坐在廊軒裡的澤田彌抬起了頭。
「晴明！」
夕陽從廊簷下灑進來，銀髮小蘿莉周身披著一層橙黃色的光，綻開的笑容讓整個畫面似乎都明亮起來，染著勃勃流動的暖意。
「姬君。」
安倍晴明笑著走上前，在小蘿莉身邊坐下，跟在他身後的賀茂保憲莫名就被落在了後面。
看著坐在廊軒裡笑意似乎真實了幾分的大陰陽師，賀茂保憲摸了摸下巴，莫名地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他是不是該成個家了？這種有人等他回家吃飯的感覺似乎還挺不錯？
「晴明今天又外出啦。」
「是啊。我給姬君講一個故事如何？」
賀茂保憲剛在安倍晴明身邊坐下就聽到了他這句話，他頓時愣了一下，扭頭去看笑意盈盈的大陰陽師，「晴明……」
「怎麼了，師兄？」安倍晴明笑容不變地回看。
和他對視了幾秒，猜出了他要講什麼的賀茂保憲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於是安倍晴明就繼續了，「這是最近發生的故事，故事的開頭要從十二年前說起。堀川小路的一家貴族府邸中住著一位叫做德子的美麗小姐……」
大陰陽師若無其事地講起故事，他面前的小蘿莉認真專注地聽著聯手裡的貝殼都放下了。賀茂保憲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目光從認真聽故事的澤田彌身上飄過，又落在了講故事的安倍晴明臉上。
他搞不懂這個師弟在想什麼。按照安倍晴明之前對澤田蘿莉的保護，他以為他是絕對不會將這種殘酷的現實展現在她面前的。然而現在看來又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師弟心，海底針。
賀茂保憲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
這天夜裡又起了大霧。
安倍晴明宅門前的大紅色燈籠在夜風裡微微搖晃，燈籠裡的燭火透過薄薄的燈罩將大門前的空地照亮。門前的兩隻石獸照例在趴著睡覺，鋪滿了整條大街的霧氣到安倍宅前仿佛打了個轉，繞路往前流去了。
澤田彌站在大門前，她身後的門開著，兩位式神安靜地陪在後面。這天晚上無星也無月，也或者是星星月亮都被霧氣遮蓋了，整條大街上，除了澤田彌所在的那一小片地方，其餘都是黑暗的，好像其他房屋門前的燈光全都被霧氣吞噬了一般。
夜風有些大了，掀起了小蘿莉垂至地面的衣角。銀髮小女孩依然安靜地等在門前，丑時過去一小半的時候，一團紅光緩緩地從霧氣深處行來。
依然是那個披著紅色衣服的女人，她周圍的血光似乎更濃了，透過重重霧氣遠遠就能看到。
「德子。」
在那團紅光路過安倍宅時，站在門前的澤田彌突然開口。
穿著紅衣服緩緩行過的女人頓住了。
銀髮小蘿莉從門前的臺階上跑下來，「噠噠噠」的朝她跑過去。
紅衣女人的視線慢慢朝下，落在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小蘿莉身上。女人漆黑空洞的眼瞳終於有了些許波動，她始終無意識地在三途川旁徘徊的靈魂終於站住了腳，抬頭往上看了一眼，望進了一雙淡紫色的漂亮眼睛裡。
「德子要去幹什麼？」澤田彌問。
「去……殺……濟時大人……」
小蘿莉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輕輕「哦」了一聲。
「那德子以後還會來聽我彈琵琶嗎？」
「琵琶……」
女人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透過道反石從黃泉吹出來的陰風。
澤田彌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拉起了她的手。小蘿莉的手溫暖而柔軟帶著活人特有的生氣，而她握住的那只修長優美的手卻是慘白冷硬的，像一塊捂不熱的寒冰。那只手在被她握住的時候，條件反射地往後縮了一下，卻不妨被小女孩握得更緊了。
澤田彌托起德子的手腕，細心地將一串長長的貝殼串成的手鏈挽了上去，手鏈的末尾墜下一片輕飄飄的白色羽毛，在夜色中似乎籠著淺淺微光。
德子低下了頭，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了銀髮小女孩的影子。
「德子。」
澤田彌仰起頭，銀色的長卷髮順著肩背流瀑般滑下，淺紫色的眼眸比夜空中的星辰還要明亮。德子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德子。」澤田彌握著她的手，靜靜地看進了她的眼裡。
「不要殺人。」
悠于 2019-3-31 03:22
第36章 夢境
當天夜裡, 澤田彌又做夢了。
晦暗得辨不清時間的天色，不知道生長了多少年的老樹徒勞地向天空伸展著枝幹，像一隻只渴求地想要抓住什麼的手。整片樹林安靜到詭異，沒有鳥叫，沒有蟲鳴。老樹枝幹上的樹葉綠色快要堆積成濃墨，底下趴伏在土地上的草莖卻已經開始發黃。
澤田彌在這片沉寂的樹林裡走著, 一邊走一邊茫然地抬頭四顧。她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感覺, 這片大得看不到邊際的森林，正在漸漸死去。
兩旁的古樹在地上投下重重陰影, 露出地面的根莖盤曲虯結，非常神奇地，在這樣一個陰森到足以嚇壞小孩子的恐怖場景中，澤田彌卻並沒有感覺到害怕。她只是有一種從心底彌漫開的淡淡的悲傷, 仿佛某個至親的存在正在漸漸離自己遠去, 而她卻無能為力。
澤田彌不知道在這片森林裡走了多久。在她以為自己會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的時候，這個連樹木投下的影子都是靜止的世界裡，突然躥出了除她之外的另外一個活物。
那是一隻受了傷的兔子。
澤田彌驚奇地停下了腳步，蹲下身。那只兔子不知道之前受到了什麼驚嚇, 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但是在澤田彌伸手去抱它時，又很乖巧地沒有躲, 一雙紅寶石一樣的眼睛濕潤地望著面前的小姑娘, 仿佛它就是專門沖出來向她求助的一般。
怎麼辦？
澤田彌一邊摸著兔子, 抬起頭有些為難地四處望瞭望。在這樣一片森林裡, 她就是想幫忙都無從下手。就在澤田彌認真地思考想要找出什麼辦法來的時候, 在她目光沒有注意到的角落，一片黑霧無聲無息地從樹林深處彌漫了出來。
寂靜的空氣中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貓叫，澤田彌摸著兔子的手一抖，緊接著就被一隻突然冒出來的黑貓撲到了一旁。
「嗷……」
一聲宛如小豹子一般的長嘯，澤田彌有些懵逼地爬起來，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看到那只突然冒出來且略有些眼熟的黑貓已經和剛剛那只兔子打成了一團。
不，澤田彌已經不知道那還能不能被稱為兔子了。
三瓣嘴裡長出了尖尖的獠牙，渾身短短的白色兔毛變成了一看就很扎手的黑色鋼髯。那只頃刻間就變了異的「兔子」眼裡冒出噬人的紅光，自行進化成了另外一種狂暴且沒有理智的恐怖生物。
或者說，怪物……
澤田彌眼尖地發現了纏繞在「變異兔子」周身的黑霧。
啊，真眼熟，總感覺是下線了好幾集的反派又出來刷存在感了呢。
「快走！」
一聲急促的女子的聲音在澤田彌耳邊響起。澤田彌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細聽，突然被人往後推了一把。
就好像從一個幻境中跌了出來一般，打成一團的黑貓和變異兔子、飛快纏繞上去的血色紅光、死寂沉沉的詭異森林，全都被壓縮成了一張電視螢幕上的影像，飛快地離她遠去。澤田彌跌在地上睜大了眼睛，朦朧中，她似乎聽到了貝殼互相碰撞發出的風鈴一般的輕響。
澤田彌懵逼了一會兒才從地上爬起來，之前的幾秒鐘劇情兔起鶻落，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踢出團戰了。所以這到底是幹嘛來的？澤田蘿莉開始覺得自己這個沒頭沒腦的夢做得有點莫名其妙了。她身上穿的還是白天淩女給她準備的緋色小和服，衣服很漂亮，但是同時穿在身上也有些行動不便，長長的衣擺一不留神就拖到了地上。銀髮蘿莉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裙擺上沾上的灰，然後抬起頭四處打量了一眼。
很好，又是熟悉的場景。
門之森林。
澤田彌只站在原地困惑了一會兒，就愉快的從面前的分叉路中挑了一條道，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
不管這個夢是怎麼回事吧，反正她可以去找大哥了嘛。
密密麻麻的道路分支像蛛網一樣遍佈整片森林，但是澤田彌腦海裡面仿佛有一個GPS導航，讓她準確迅速地從密密麻麻的分叉中找出了一個最精確而高效的路線，然後一路走到了一顆高大的巨樹前。赤紅色的火焰直沖雲霄，巨大的樹木毫不客氣地佔據了整片空間，像一隻懶洋洋地趴在空地中央打盹的凶獸，其他樹木都自發地離了它幾十丈遠。
「大哥！」
澤田彌在門口摔了一跤東倒西歪地撲進門，然後就撲到了一雙筆直修長的腿上。小蘿莉仰起頭，就著這個抱大腿的姿勢朝她家大哥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
走到那扇大門前的周防尊垂著眼看了她幾秒，彎下腰把她抱了起來。
「大哥是來接我的嗎？」
澤田彌坐在她家大哥的臂膀裡，伸手環住了他的脖頸，乖乖趴在他的肩頭。
「嗯。」
周防尊抱著小蘿莉繞過一片城市的廢墟，灰色的圍牆背後，一棵枝繁葉茂的櫻花樹佇立在陽光下，枝葉飄搖，幾點粉色的花瓣落下，這個滿目瘡痍的死寂世界仿佛驀地多出來一點生機。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她突然感覺這種籠罩著整個世界的死一般的平靜有點熟悉。她仰起頭，天空中那把華美耀目的長劍依然懸在那裡。澤田彌的目光在劍鍔處停了一會兒，淺紫色的眼瞳中流過一抹淺淺的困惑。錯覺嗎？她好像看到長劍的劍鍔上，那片華麗的暗紋旁邊多了一條裂縫。
澤田彌在櫻花樹投下的那片樹蔭下被放了下來，小蘿莉理了理自己的裙擺，端端正正坐好。然後回過頭看到周防尊懶洋洋地往樹幹上一靠，一手枕在腦後，墨色的眼睫低垂，開始閉目養神。幾片淡粉色的花瓣從他頭頂的細枝上飄落下來，慢悠悠地落在了衣襟間。
「大哥。」澤田彌輕輕拉了拉周防尊的衣袖。
「嗯？」男人高挺的鼻子裡簡單地冒出一個單音，低沉磁性又漫不經心。
小蘿莉乾脆把他的手拉了起來，將垂至手背的袖口捋了上去，露出修長有力的手腕。手腕處的脈搏顏色極淡，手指按上去的時候卻仿佛能夠感覺到強大到毀滅性的力量，隔著那層薄薄的皮膚在血管中奔湧呼嘯。
澤田彌想起了她今夜握住的另外一雙手，指節纖長骨節小巧，優美得仿佛名匠精心雕琢出的藝術品。但它卻是慘白冰冷的，由內而外散發著陰森的死氣，且再也不會熱起來了。
小蘿莉拉著周防尊的手發了會兒呆，紅發男人懶散地靠在樹下一隻手微微抬起任由她握著，並沒有多問什麼。
「尼醬？」
「嗯。」
「我今天，遇到了一個大姐姐……」
澤田彌慢吞吞地把安倍晴明告訴自己的故事講了一遍，其實她也不知道將這些講出來能做什麼，只是莫名地想傾訴。可是講完了又能怎麼樣呢？
德子已經死了，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在她把這個故事慢吞吞地說完的時候，周防尊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澤田彌並沒有注意，她還坐在原地抱著他的手發著呆。紅發男人看了她兩眼，身子微微前傾，枕在腦後的那只手放了下來，大手在小蘿莉的發心輕輕按了一下。
被摸了腦袋的澤田彌終於回過神，她扭過頭，頂著男人搭在她頭上的手指，略顯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稍微頓了幾秒，她就自發地將手上移，從拉著他的手變成了抱著大哥的手臂，軟軟的身子小貓一般往他身上一靠，不說話了。
頭頂的櫻花樹枝葉在這個無風的世界裡輕輕搖動，晃下深深淺淺的花影，恍惚中，澤田彌鼻尖好像嗅到了櫻花特有的花香。
澤田彌在自家大哥身上靠了一會兒，就再次拉過了他的手，捋起袖口，然後不知從哪兒抓出一條貝殼串成的手鏈。小蘿莉認真地將手鏈一圈一圈地挽上了她家大哥的手腕，小巧玲瓏的貝殼緊密著排列著，偶爾露出的一點間隙間閃過淡淡的銀光。
「我還給二哥和三哥串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帶回去……」
銀髮蘿莉小聲嘟噥著，她認真地將手鏈挽好，然後這才放下周防尊的手，仿佛已經恢復了元氣一般朝他露出一個笑。
紅發男人撇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並沒有對身上多出來的這個裝飾做出評價。他懶洋洋地揉了揉小蘿莉的頭，看了眼門的方向，淡淡地開口，「玩夠了就回來。」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乖乖點頭，「嗯！」
不知過了多久，團在身邊睡著的小小身影消失在了空氣裡。樹蔭下，長睫低垂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抬起頭，淡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天空中高懸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他似乎看了那把劍許久，英氣的眉峰微擰，不太爽地「嘖」了一聲。
第37章 蘆屋道滿
這一天又是個晴天。
蔚藍的天空一碧如洗, 淡金色的陽光從天空灑下，滿園草木茂盛蒼翠。蟲鳴伴著池水邊的蛙鳴湊了個合奏曲，走廊木梁下趴在巢裡的乳燕視心情偶爾插進去伴個奏。
賀茂保憲坐在廊下，手裡端著枚天青色的酒盞。他這個人隨意慣了，說好聽的可以形容上一句疏朗放達，連坐都不是端端正正地好好坐, 一隻長腿屈起, 端著酒杯的那只手手肘就勢搭在了膝蓋上，坐姿十分不羈。
此時這位仁兄正坐在安倍晴明家裡, 一邊喝著他的酒，一邊欣賞著他家的庭院。或者也不能用「欣賞」這個詞，至少從他那微微抽搐的眼角和強忍著什麼一般的表情來看，賀茂保憲大人似乎是並沒有從眼前荒得特別有性格的庭院裡得到什麼「美」的享受的。
幸而, 從德子家那個雜草叢生得甚至被牧牛糟蹋過的院子回來之後, 賀茂保憲對這方面的忍耐能力似乎提高了不少。至少他憋著一口氣把整杯酒都喝完了都沒有出言多說什麼。
安倍晴明於是問他，「師兄今日是有求而來？」
正端著空酒杯想著什麼的賀茂保憲一愣，一句「你怎麼知道」哽在了嗓子口好懸沒冒出來。
然而雖然他最後緊急將車刹住了，面上的表情也已經把他自己出賣得差不多了。大陰陽師放下酒杯, 聽起來非常誠懇道，「因為師兄今日對在下的庭院似乎頗為欣賞的樣子。」
「……」賀茂保憲第九百七十一次生出了和自家師弟打一架的念頭, 然而衡量了一下雙方的武力值差距, 他又第九百七十次把這個念頭憋了回去。唯一的那一次衝動造成的後果賀茂保憲完全不想回憶！
他「呵呵」冷笑了兩聲, 乾脆也不繞彎子了, 非常直抒胸臆地說出了自己來的目的, 「晴明，德子那件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
「不是已經處理完了嗎？」大陰陽師若無其事。
「……處理完了？」
「藤原濟時大人不是沒有死嗎。」
「……」賀茂保憲嘴角一抽，是沒死，但是每天晚上一睜眼就能看到一個黑髮覆面一身血衣的女鬼抱著一把摔破了的琵琶幽幽地站在床頭看著自己，還每天一個造型不帶重樣的，換了是你你接受得了嗎？
賀茂保憲剛想拿這句話懟回去，但是還沒開口他就突然想起來，說不定他師弟還真接受得了。
賀茂保憲煩躁地抓了把頭髮，「你確定那個女鬼不會殺他？」
「自然。」
他說的這麼篤定，賀茂保憲不由得好奇，「你怎麼做到的？」要知道，要讓一個女鬼憋住殺掉仇人的欲望可不單單是困難兩個字可以形容的，簡直可以說是奇跡了。
大陰陽師看著他神秘一笑，用安倍晴明特有的悠然的語調，慢悠悠地拉長了聲音，「這就是『咒』啊。」
賀茂保憲，「……」
夠了，我不想聽那個你跟高野山的和尚們爭論了七天七夜也沒爭出個屁的玩意兒。
他伸手抹了把臉，幾乎低聲細氣道，「行，既然你大陰陽安倍晴明都這樣保證了，我回去就這麼跟藤原濟時說。」然後把那個抱著他家門柱不撒手的垃圾玩意從家裡踢出去，自己造的孽自己擔，反正他不是喜歡美人嗎，那女鬼長得那麼漂亮！
賀茂保憲正在心裡憋著罵人，走廊下的小徑上，穿著淺紫色唐衣的蜜蟲從草叢間緩緩行來，站在廊下俯身行禮。
「晴明大人，您邀請的客人到了。」
賀茂保憲聞言納罕，「晴明你還邀了人？」要知道他這個師弟家除了那位直愣愣的源博雅四位，等閒不敢有人登門。平安京裡提起他的名字都神神秘秘的，諱莫如深得仿佛某個不能說名字的人一樣。
而他的話音剛落，賀茂保憲就看到了安倍晴明邀請來的那個人。老實說，就是天皇突然到訪估計都不會有這個人的出現還讓他驚訝。
「蘆屋道滿？！」
天武天皇設立陰陽寮，將陰陽師這個職業收編進了官方系統，在整個日本島，陰陽寮裡的陰陽師代表的就是正統，歷史上許多有名的陰陽師也全部都是陰陽寮出身。然而，也並不是所有的陰陽師都在乎這點「正統」的。即便是在平安京，也有許多並沒有掛靠在陰陽寮中的閒散的陰陽師，以播磨國的陰陽師集團為首，俗稱「野路子」。而在這些「野路子」的陰陽師中，有一個人，名氣和能力大到幾乎可以和陰陽寮的門面安倍晴明比肩。
這個人就是蘆屋道滿，一個從出身到行事都跟正統半點沾不到邊，渾身透著濃濃的邪氣的陰陽師。
賀茂保憲是真沒想到安倍晴明和蘆屋道滿居然還有交情。不過看二人見面打招呼的樣子，交情似乎也並不是很深厚。
一般而言，在見到主人有新客人到的時候，之前來的人就會知禮地告辭自覺騰空間出來。然而賀茂保憲是個不講究的，他半點沒有自己該走了的覺悟，在座位上坐得穩穩當當的不說，還拿著探究的目光在這二人身上掃來掃去。
幸而，安倍晴明也沒有要趕他走的意思。大陰陽師略微抬起手，狩衣的袖擺順著手臂輕輕垂下，「蘆屋道滿大人，請坐。」
如果單看外表誰也猜不出來那個大大咧咧地從庭院的草叢中穿過來的老人是和安倍晴明齊名的厲害的陰陽師。
自古以來，陰陽師這個職業總是跟神明與鬼怪掛鉤的。他們強大而神秘，所專研的領域也都是祭祀、占卜、修曆、禊事這種或多或少有著神聖意味的事物。行走于貴族和宮廷之間，天文地理經傳子集無所不通，這樣一個優雅又博學的形象。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陰陽師需要學會的頭一項技能，不是驅鬼除穢……而是裝逼，越到後世這種傾向越明顯。當然，無論後世湧出了多少人才，在這項技能上達到了登峰造極讓後人高山仰止無人可出其右的，還是安倍晴明……雖然人家並不是裝的。
扯遠了，總而言之，雖然平安京時期陰陽師們裝逼成風的習氣還未完全成形，但是不講形象到了蘆屋道滿這般地步的也的確少有。
這位老大人隨意地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僧衣，頭髮好像倒立一般亂糟糟地罩在頭上。一眼看去，像朱雀大道外哪個窮人家沒看好跑出來的老瘋子更多過一個強大的陰陽師，整個人跟安倍晴明相比簡直是兩個極端。
他在式神的服侍下換了鞋，大大咧咧地歩上走廊，來到桌案旁一屁股坐下。
「晴明，你找我什麼事？」蘆屋道滿不客氣地問道。
隨著他的到來，賀茂保憲不自覺地將屈起的長腿收了回來，換了一個略顯端正的坐姿坐好，身體略微繃緊。他的目光看似不經意地落在坐在了身旁的老人身上，端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緊，似乎在防備著什麼。
「哦，賀茂保憲，你也在啊。」蘆屋道滿看了他一眼。
「蘆屋道滿大人。」賀茂保憲微微頷首。
老實說，蘆屋道滿和賀茂保憲與安倍晴明並沒有太多交情，或者說他和誰都沒有交情。幾人之間沒什麼舊好敘，安倍晴明就乾脆將這一項跳過了，直接問道，「教給德子小姐『丑時參』這個咒法，以及取走她家裡北邊柱子下的詛咒物的人，是蘆屋道滿法師你吧。」
他說的這句話沒有前情也不加解釋，連德子小姐是誰都沒有介紹一下，但蘆屋道滿仿佛對事情經過一清二楚一般，痛快地點頭道，「沒錯，是我。」
安倍晴明於是繼續問道，「那麼，取走淩子小姐性命的人是法師你嗎？」
「這個就不關我的事了。」
「是這樣。」
「就是這樣沒錯。」
「我知道了。」
兩個人一問一答，如事先演練過一樣迅速流暢，坐在一旁的賀茂保憲聽了個一頭霧水。
「等等，什麼意思？淩子不是德子小姐殺的嗎」
「師兄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安倍晴明抬眸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狹長的眼眸微微睜大，尾音還略略抬高了幾分……就跟他真的感覺很驚訝似的。
「德子小姐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會隨意殺人呢？」
「……」，賀茂保憲的嘴角狠狠抽了抽……神TM「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那個快要把藤原濟時嚇瘋了的女鬼是誰啊？！
虛弱地扶了一下額，賀茂保憲明智地覺悟到自己再跟自家師弟爭論這些他就是傻的，「所以，到底怎麼回事？」
安倍晴明笑眯眯的神色略收，表情終於正色了幾分，「根據淩子小姐的家人所說，她是五日之前的夜裡，丑時左右，被一個突然闖入府中的鬼物殺死的。連她雇傭的那個守在她房間門外的陰陽師也被鬼物擰斷了脖子。」
「所以，有什麼不對嗎？」
「姬君最近喜愛上了彈琵琶。」在賀茂保憲關注的目光中，安倍晴明突然話音一轉。
賀茂保憲眼角一抽，五句話之內不拐到你家蘿莉身上去你就不開心是嗎晴明？
好在他還沒來得及把這句話說出口，安倍晴明已經繼續道，「所以這段時間，每晚丑時都有『人』千里迢迢來我家門前聽她彈琵琶，夜夜如此。」
最後那幾個字被安倍晴明說得有些意味深長，賀茂保憲猛然反應過來，「淩子死的那天晚上，德子小姐在你家門口？」
然後緊接著，他立刻想明白了更多的事情，「所以晴明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藤原濟平的詛咒跟德子小姐有關了？」所以他才半點不擔心地把藤原濟時扔到一邊，任由他求爺爺告奶奶地嚇得團團轉。而實際上那女鬼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大陰陽師穩坐釣魚臺，悠閒地在一旁看戲，實際上局面全握在他手裡。
「嘶……」想明白了一切的賀茂保憲狠狠咬了咬牙，他還能說什麼？這可真特麼的是安倍晴明的風格啊！
「嘿嘿。」坐在另一邊的蘆屋道滿喝著式神給他倒的酒笑了，「晴明，這可不是你以往做事的風格啊。」
賀茂保憲斜眼睨他。哪兒不是了？全世界就一個聰明人，所有敢於跟他玩耍的全是傻子，這不是典型的安倍晴明式遊戲規則嗎？
「我可是聽說了，藤原濟時大人最近被嚇得不輕啊。」蘆屋道滿伸出一根手指笑眯眯地指出。
安倍晴明若無其事地輕笑，「可是藤原濟時大人還活得好好的呀。」
「哈哈哈……所以我就說了，晴明，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人。」
蘆屋道滿握著空酒杯笑得非常暢快，賀茂保憲坐在一邊看看他，又看看淡定微笑的自家師弟，默默地沒有出言反駁。
「好了，蘆屋道滿大人請不要笑了。」安倍晴明道，「在下可不是特意邀請您來看我的笑話的啊。」
「那你是邀請我來做什麼的？」
「蘆屋法師應該已經猜到了吧。淩子明明不是德子小姐殺的，但是她身上的怨氣還是增強了。而這件事並非你我下手，那又是誰做的呢？」安倍晴明看著對面的人，「蘆屋法師也察覺到了吧，否則上次藤原中納言的事也不會用受傷當藉口避過去了。」
蘆屋道滿「嘿嘿」一笑，「你看出來了啊晴明。」
「自然。」
「我可真不想趟這趟渾水啊。」
「還請負一點責任啊蘆屋道滿大人。」
「咦，你居然跟我談負責任這個話題……」
「等等！」看著再次你來我往地打機鋒的兩人，賀茂保憲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這麼懷疑自己的智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就是之前食夢貘的那樁事情。」好在，安倍晴明似乎並沒有放棄他愚蠢的師兄，難得耐心地給他解釋道，「當時查出來的許多疑點，師兄還記得嗎？」
賀茂保憲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眼底第一次露出真正凝重的神色，「那件事……」
一整個下午，賀茂保憲和蘆屋道滿在安倍晴明家都沒走，一個小小的宅院裡彙聚了三個當世頂尖的陰陽師，這也算是個稀奇事。
生活在平安京的人們日常慣例是一天只用兩餐，但是安倍晴明家裡為了照顧某只從未來來的小蘿莉的飲食習慣，日常是一日三餐的。賀茂保憲來師弟家蹭過幾次飯後就記住了這個規律，眼看著太陽即將落山，又要到了安倍家晚飯的點了。費了一下午腦子的賀茂保憲伸了個懶腰，剛準備問晴明晚上吃什麼，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從走廊深處跑過來。
在安倍晴明家，會有這種「噠噠噠」仿佛雨點打在芭蕉葉上，活潑得仿佛能夠以一己之力撐起安倍家的生氣的腳步聲，慣常只有一個人。
「姬君。」不等小蘿莉跑到面前，安倍晴明已經回過頭，微微側過身，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擋住了身後的視線。
「晴明。」澤田彌拉了拉大陰陽師的衣袖，用一種莫名地語氣輕聲道，「瑩草來了。」
「瑩草？」
安倍晴明還沒開口，賀茂保憲就順嘴疑惑地問道。他的話音剛落，安倍晴明的式神蜜蟲再次分開半人高的草叢從庭院前走過來。陰陽師聞到了她身上不知從何處沾染的淡淡的血的味道。
「晴明大人。」穿著淺紫色唐衣的式神俯身行禮，微微抬起的袖口露出一小片殷紅。
「之前姬君救過的那只瑩草倒在了門口，受傷很重。」
第38章 瑩草
老實說, 作為陰陽師，賀茂保憲沒想到他有一天居然能收到妖怪的求救。
這感覺還挺新奇。他看了一眼走在身邊的安倍晴明，果然，跟師弟在一起就是什麼怪事都能遇到。
瑩草所在的族群被一群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妖怪襲擊了。不只是她們，那整座小山的妖怪似乎都是對方的目標。那夥外來的妖怪意外的強大，眼看大家都要全軍覆沒了, 瑩草沒有辦法之下, 想起了之前撿到自己的陰陽師，這才在其他妖怪的幫助下拼死逃出來向安倍晴明求救。
老實說作為一隻妖怪, 瑩草這個思路著實是清奇了點。自古以來妖怪和人類陰陽師就算稱不上死敵關係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但是瑩草求救的陰陽師是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和所有其他的陰陽師都是不同的。
在妖怪們的眼裡，大概人類的陰陽師只分為兩種，一種是該死的陰陽師，一種是安倍晴明。
無論厭惡或喜歡, 安倍晴明總之是和其他所有人類都不同的。
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一起去了。按理說妖怪們之間的爭端, 平安京的陰陽師是不會管的。但是據瑩草所說那夥妖怪是外來的，平安京周圍所有山上的妖怪陰陽寮裡其實大概都是有數的，如果連這些情況都不探查清楚的話，平安京裡那些身嬌體貴的大人們怎麼能在妖怪的環繞下安心睡覺呢？
所以這個時候, 就連妖怪都有區分了。自己這邊的妖怪，總不好就這樣放任著讓外來妖怪欺負太狠的。
至於蘆屋道滿為什麼會跟上去, 賀茂保憲就不知道了。這個人的心思找遍整個平安京也沒有幾個人能知道。
乘坐著朧車來到平安京東方那座小山腳下時, 看到眼前的場景, 幾個陰陽師齊齊吃了一驚。沖宵的黑氣漫天而起將整個山頭都罩了起來,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被壓在了黑氣下。還只是站在山底下, 幾個人隱隱都有種暗無天日的感覺。
「這陣仗可真不像是區區一夥外來妖怪和本地妖怪打架能夠造成的啊。」賀茂保憲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座山的位置距離平安京並不算特別遠。真出了什麼事情，平安京的貴族們那纖細的神經不知道又要被嚇斷幾根。
太陽已經落到了地平線底下，黑霧繚繞下，安倍晴明的神色被陰影擋住看不分明。他收起了手中的蝙蝠扇，平靜道，「走吧。」然後當先一步跨了進去。
安倍晴明宅。
瑩草掙扎著將消息說完之後就陷入了昏迷。她身上從左肩到小腹有一道巨大的傷口，猙獰而恐怖地往外冒著暗紅色的血。淩女和蜜蟲好半天才幫她止住血，包紮好傷口。澤田彌用完晚飯就來到了瑩草所在的房間裡，在床邊默默守著她。
綠色衣服的小女孩躺在榻榻米上，臉色慘白著，連嘴唇都是蒼白一片。她的眼睛緊緊閉合，長長的睫毛搭在下眼瞼上，即便在睡夢中，眉頭都緊緊皺著，纖細的手指抓著蓋在她身上的薄被，非常不安地樣子。
澤田彌坐在她旁邊，伸出小手將瑩草額頭上汗濕的碎發輕輕撥開。黑色的貓咪從打開著的門口走進來，甩了甩長長的尾巴，輕巧地趴到了銀髮蘿莉的裙擺上，張著嘴打了個哈欠。
澤田彌垂著眼，順手把腿邊的貓又抱了起來，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烏丸，瑩草會沒事的吧？」
「喵嗷~」
「晴明說她不會有事，我相信晴明。」
「喵。」
「可是瑩草的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澤田彌想起了之前瑩草帶著她和安倍晴明去看過的那片美麗的山坡和在山坡上打滾的毛絨團子們。可現在瑩草都傷成了這樣，那些毛絨團子很有可能全都不在了，想到這裡，小蘿莉心裡有些難過。
「喵嗚……」被澤田彌團在懷裡的貓又伸出肉墊拍了拍她的手背。
澤田彌把貓又往懷裡攏了攏，正要開口，突然察覺到什麼一般朝門外看去。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徹底落山，濃稠的夜幕徐徐在天空鋪開，一輪圓月掛在了東方的天際。
澤田彌眨了眨眼，放開貓又，站起身走到門口，越過走廊的廊簷向夜空中月亮的方向看去。大如銀盤的圓月周圍籠著一層深深淺淺的暗影，月暈像是沁了血，就連月光都渾濁起來染上了一層淺淺的血紅色。
貓又走到了澤田彌身邊，後腿盤起坐在地上，長長的尾巴拖在身後，仰頭看向了同樣的方向。黑貓身後輕輕搖擺的尾巴尖慢慢地不動了，尖尖的耳朵往後壓下，一雙貓瞳也漸漸眯了起來。
「你也感覺到不對了嗎？」澤田彌低頭看向身旁的貓又，天上的月亮周圍那詭異的場景，分外像德子出現的那天。
貓又輕輕「咪」了一聲，視線牢牢盯著天空的方向。這時，她們身後的房間裡傳來輕微的響動，一人一貓同時回過頭。
「喵嗷！」
貓又的貓瞳猛地睜大，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澤田彌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跳起來的黑貓猛地撲到一邊，只察覺到一道疾風順著她的臉頰旁擦過。下一秒，她感覺身上一輕，壓著她的黑貓閃電般沖了出去，和一個暗紅色的影子打成了一團。
澤田彌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從那一團繚繞的黑氣中艱難地辨認出了和貓又打起來的那個「人」。
那是瑩草。
另外一邊的山坡上。
安倍晴明幾人一踏入這座山裡就察覺到了不對。籠罩著整座山的不僅僅只有那些可疑的黑氣，還有一個巨大的結界。
四面圍城，只進不出，幾乎跟整個山體連起來的結界。
察覺到這個結界存在，幾個陰陽師臉色一沉，幾乎同時想到了一個地方。
蘆屋道滿向四周圍看了看，桀桀怪笑道，「四柱都封鎖了，上你家求救的那只小瑩草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你家裡那位小小姐要有危險了。」
賀茂保憲條件反射地去看他家師弟，「晴明，別擔心，姬君那裡還有貓……等等！」他突然反應過來，「晴明你是不是早就想到這些事了？」早先他告訴晴明淩子死了的時候，他家師弟立刻就把貓又要了過去。當時他還沒想那麼多，現在看來，可不是正好就派上用場了？
他家師弟聞言只是微微側頭，給了他一個好看的笑。
賀茂保憲頓時咬牙。所以這就是他不喜歡跟晴明一起共事的原因啊！這貨聽個線頭就能把迷宮的謎底猜出來，走一步往前看八十歩，誰在他身邊不是被襯得跟個大傻子似的？
賀茂師兄狠狠地扭過頭，「走吧，這個結界要到裡面破壞最中心的節點才能打開。我們去看看，費盡心思把我們引到這裡來的人到底想做些什麼？！」
往山裡走的這一路並不容易。是不是真的有一夥外來妖怪來搶地盤了這件事安倍晴明幾人並不清楚，他們眼裡看到的是，這座山上的所有妖怪像是瘋了一樣互相扭打到了一起。連最弱小的食草妖怪都敢雙目赤紅地朝高了它好幾級的狼妖沖上去，然後被狼妖撕成粉碎，其他妖怪像沒看到一樣繼續往前沖。
整座山上的妖怪仿佛都失去了理智，在某種力量的驅使下將其他生物當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安倍晴明幾人一路走來，上山的小徑都快要被妖怪的血染得赤紅，空氣中的妖力混亂動盪得像龍捲風爆發時的海面。
他們幾人理所當然地也被攻擊了，但是安倍晴明、蘆屋道滿和賀茂保憲，往前往後再數千年，把歷史上所有陰陽師加起來從裡面選出幾個代表性的人物，這三個名字都絕對繞不過去。如此豪華到奢侈的陣容，山裡的妖怪全加起來估計都不夠看的。
但繞是如此，在山裡大大小小的妖怪不要命的攻擊下，三個人來到陣法的中心還是耗了不少時間。
此時已是月滿中天，如果山裡的黑霧沒有把天空都遮擋起來，安倍晴明幾人抬頭往上看，就會發現月暈處的血紅色已經慢慢地往裡快要沁到月亮裡了，高懸于天空的明月似乎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距離陣法中心越近，妖怪們的攻擊越發兇猛，它們甚至被某種意識牽引著不再自相殘殺，而是團結一致地攻擊任何靠近中心的人。然而在三個英名還要往後流傳個上千年的大陰陽師面前，這最後一層防線也僅僅只是給他們添了點小麻煩的地步。
真正踏入結界的中心所在時，那些妖怪反而不再追過來了，自發地離這邊遠遠的。賀茂保憲撥開擋路的樹枝，看到出現在眼前的場景時，輕輕倒吸了口氣。
「嘶……這下可真有點麻煩了。」
這片結界的中心，就是原先瑩草的族群所在地。確切地說，維繫著整個結界的東西，就淩空懸浮在山坡底下那片湖水上。而此時此刻，無數妖怪的鮮血被陣法牽引到了這裡，那片清澈見底的湖泊已經徹底成為一片冒著腥氣的血湖。一片巴掌大小的墨玉一般邊緣薄而尖銳的東西，被線條玄奧的紅光牽引著，懸浮在血湖之上。
賀茂保憲抽了抽鼻子，眉心狠狠擰了起來，「地氣。媽的，哪個瘋子把這個血祭跟整片山脈都連起來了？！」
第39章 紅光
地脈, 在唐國還有一個名字, 稱為龍脈。
一座山的地脈, 影響著整座山上所有的生靈, 如果地脈被斷，這座山就「死」了。鳥獸蟲魚、花草樹木, 只要是有生命的東西, 都沒辦法在山上活下去。甚至某些已經孕育出了神靈的大山, 神靈會伴隨著地脈一起死去。
而「死」掉的山, 除非有人能夠以大神通將其他地方的地脈牽引到這裡，否則是再也活不過來的。
陰陽師窺天鑒地，行走在陰陽兩界之間，看似無懼神鬼，連生死都可以玩弄。但實際上, 對於這最原始存在的天地，卻都是心懷敬畏的。像地脈這種和天地命脈相關的東西, 等閒陰陽師壓根不敢去動。賀茂保憲之所以說那個設下這個血祭陣法的陰陽師是瘋子就是因為這個陣法和整個地脈連在了一起。他們如果想要破除陣法, 就必須先斬斷地脈。而如果不動手，等陣法成型，整座山上的所有生靈連同這條山的地脈一起，都會被陣法血祭。
賀茂保憲簡直懷疑設下陣法的陰陽師還有沒有理智這東西, 「難道他就不怕天地反噬嗎？」
天意動手, 可不是只到此生死亡為止了, 它是直接追溯到靈魂, 下輩子、下下輩子, 鬼知道什麼時候能解脫。嚴重一些的有沒有下輩子都還是兩說。
安倍晴明平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幅畫面，在這樣血腥詭異的場景下，他的神情卻是異常鎮定的，連微微垂下的墨色眼睫都沒有多顫一下。
「所以，我們才會來到這裡啊。」他對師兄說。
賀茂保憲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面上的神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他已經明白安倍晴明的意思了。
「所以，我們動手吧。」
蘆屋道滿「嘿嘿」一笑，神奇地沒有任何反駁。
這個血祭陣法非常複雜，其中最麻煩的是，它已經和整條地脈勾連到了一起，破壞結界就會破壞地脈。如果換了其他人來，恐怕已經陷入束手無策的兩難境地。幸而，整個平安京時代最著名的三位陰陽師奇跡般地全聚在了這裡，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他們也做不到。
只是，需要時間。
安倍晴明宅。
澤田彌睜大了眼睛，震驚地看著已經變成了小豹子模樣的貓又被個子小小的瑩草一腳踹飛了出去。安倍晴明的宅院裡沒有假山流泉，只有一塊形狀奇詭的石頭立在院子裡，勉強充當著景觀。而現在，從天而降的貓又直接砸到了這塊破石頭上，「劈裡啪啦」幾聲巨響，大大小小的石塊頓時碎了一地。
瑩草身上那個猙獰的傷口早就消失不見了，她的周身繚繞著不詳的黑氣，一雙眼睛在黑氣中閃著血色的紅光。整個妖怪仿佛變異了一般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長長的黑髮變成了摻雜著鏽跡的血液一般的暗紅色，額頭頂上長出了兩隻猙獰的鬼角，和服長長的袖擺拖到了地上染得血紅。作為最為弱小的草系妖怪，她和靈力強大的貓又打起來居然還隱隱占了上風。
澤田彌怔愣地看著這一幕還沒有回過神，將貓又踹飛出去的瑩草已經一閃身來到了她身邊，然後手往她肩膀上一搭，直接把小蘿莉抱起來，腳尖點在地上，跳上了院子裡的那顆高高的紫藤樹，在樹枝上稍一接力，躍上庭院牆頭，眼看就要直接把她帶走了。
身後的貓又發出了一聲「喵嗷」的憤怒咆哮，瑩草頭也沒回抱著小蘿莉跳下了牆頭。只是她剛剛落地，夜風不知從何處送來一陣濃霧。
瑩草對彌漫了整條街的霧氣視而不見，抱著澤田彌就往朱雀門的方向跑去。只不過，在跑出了幾百米之後，她警惕地停下了腳步。雖然濃霧將街邊房屋的樣子都掩蓋了，目光所及只有眼前短短的半米開外，但她依然察覺到，自己似乎是在原地打轉。
「喵嗷！」
瑩草剛剛站定，一道黑影突然從濃霧中撲了出來。尖銳的爪子狠狠抓向她抱著小蘿莉的小臂，頃刻間撕開一道長長的血痕。瑩草的手條件反射地一松，下一秒，她懷裡的人已經被人搶走了。
澤田彌暈頭轉向地被人放到了地上，得到了一句「姬君小心」和一個溫柔的摸頭。等她抬起頭，就看到一道紅光襲向了戰場中央，露出了真身的厲鬼毫不猶豫地一爪子向瑩草攻去。
澤田彌頓時著急地往前踏了一步，但緊接著就反應過來停留在了原地。小蘿莉咬了咬唇，雙目緊緊盯著不遠處的戰局。
毫無疑問，瑩草被人控制了。而且控制她的那個傢伙讓澤田彌感覺有幾分熟悉。那黑色的霧氣不知道在瑩草身上動了什麼手腳，貓又和德子兩個「人」聯手，她沒有辦法再像之前一樣應對自如。但詭異的是，不管什麼傷口，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都不會超過五秒。仿佛能夠無限複生一般，靠著這個詭異的能力，她居然一直沒有落到下風。
怎麼辦？
銀髮蘿莉站在原地，手指按住了鎖骨下那枚赤紅色的印記，眉心緊緊皺起。
晴明……尼醬……
這時候，安倍晴明這邊也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血湖中的湖水如同煮沸一般開始往外冒出細小的氣泡，被迷惑著爭先恐後地把自己獻祭給這個陣法的妖怪太多了，安倍晴明幾人破解陣法的工程才剛開了個頭，血祭陣已經自行運轉開啟了第二階段。
如絲線般纏繞在中央漆黑墨玉周圍的紅光突然大盛，整片血湖都被光芒映亮。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無形的線微微一閃，一點紅芒沿著那條線破空而去。
安倍晴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猛地抬起頭準確地捕捉到了紅光遠去的方向，他手中破解陣法的動作一停，眼底終於添上了幾分凝重……那是土禦門小路的方向。
「晴明，怎麼了？」察覺到他的反常，賀茂保憲立刻回頭看了過來。
「姬君那邊有麻煩了。」安倍晴明輕聲說。
「什麼？」賀茂保憲愣住了。什麼叫有麻煩？難道他家的貓又大爺還打不過一隻瑩草？
安倍晴明微微歎了口氣，「是我顧慮不周，瑩草也並不是都是那麼弱的。」
什麼鬼？瑩草難道還有特別強大的？
只是這句納悶地反問還沒有出口，賀茂保憲就驟然反應過來，還真有。
大自然的造物總是神奇又意外地公平。瑩草這種草木化形的小妖怪，群體基數大，成型的條件並不苛刻，實力也極為弱小，就連晴明家擺著好玩的燈籠鬼都能一個欺負一群。但是，也不知道該說量變終究會引起質變，還是該說世界到底是公平的。就好像在妖怪眼裡，弱小得隨手可以碾死的人類當中居然也會出現安倍晴明這樣可以反過來隨手碾死它們的人物一樣，在基數龐大的瑩草群裡裡，每隔那麼幾百上千年，總會出現一隻變異版本的瑩草。
雖然最開始也是弱小得默默無聞，但是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她甚至可以成長到和天生天養的大妖怪比肩的程度。
但是這樣的瑩草遇上一隻，恐怕比後世的五千萬大獎還難中。此時此刻，這群窮折騰的幕後黑手們也不知道是燒對了哪注香，無疑是中了一個億元大獎。
賀茂保憲想到這裡之後，立刻就想明白眼前這個血祭陣法是做什麼用的了。那個幕後之人把這個陣法跟瑩草連接了起來，通過獻祭山上的其他妖怪，強行給她灌輸力量，縮短了瑩草的成長時間。而現在他們時間拖得越久，那只瑩草的實力會變得越可怕。
「糟糕了。」賀茂保憲看著眼前沸騰的血湖低聲喃喃，面對這樣一個人為創造出來的怪物，他家貓又大爺還真不一定打得過。
「而且，恐怕不止是瑩草。」安倍晴明眸光略沉。他的聲音很輕，但是他身邊的賀茂保憲卻聽得清楚，立刻轉過了頭來，睜大了眼睛。
「晴明，你這話什麼意思？！」
土禦門小路。
街道中央的混戰仍在繼續，德子和貓又雖然聯手將瑩草攔在了這裡，但是誰也騰不出手送澤田彌離開，場面一時陷入了僵局。
澤田彌站在不遠處的地方，幾步之外，雖然幾隻妖怪打得非常激烈，但是互相之間仿佛有默契似的刻意控制著，誰都沒讓攻擊落向她所在的方向。小蘿莉一手捏了捏袖口，皺起眉。她沒有帶符咒，以往要用的時候她都是直接自己跑去晴明的書房拿，根本沒有隨身帶著的習慣。倉促之間就被瑩草帶了出來，而現在幾人的混戰已經吸引了不少黑暗中的東西旁觀，只是攝於三隻妖怪的威勢，蠢蠢欲動地暫時不敢靠近，所以她現在連自己回去都不行了。
怎麼辦？
澤田彌在腦海中飛快地思考著。就在這時，一點不起眼的紅光從遠處飛來，趁著三隻妖怪打得正激烈之際，轉瞬間就沒入到了德子的身體裡。
正伸出手一爪子抓向瑩草的手臂的紅衣女鬼身體猛地僵住了。
第40章 命運
幾乎在紅光出現的刹那, 貓又就反應了過來。只是它當時跟瑩草打得正歡, 沒來得及攔住，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一看就不太對勁的紅色光點沒入到了紅衣女鬼的身體裡。
「喵！」
貓又一爪子把瑩草撓開, 然後動作敏捷地跳到一邊，一雙碧綠的貓瞳審視地看向自己幾秒鐘前的盟友。
「額……咯咯……咯……」
女鬼的喉嚨裡發出了奇怪的聲音, 整個人像是鏽住了一樣僵在原地。她的手緩慢而笨拙地在空氣裡撲騰了一下，似乎是想放下來, 只是手臂剛剛往下落下一格，又猛地彈起來，從嗓子眼裡憋出一聲嘶吼。
詭異的紅光從她漆黑的眼瞳中泛起，來回閃爍, 仿佛兩種意識在她身體中爭奪著控制權。
周圍籠罩街面的濃霧不知不覺散開了，天上的銀月邊緣已經沁入了一絲血紅, 滲了血色的月光靜悄悄落在紅衣女鬼身上。突然間，她眼中的紅光大盛, 蓋過了瞳孔裡最後一點清明。德子猛然轉過身，朝貓又攻去。
「喵嗷！」
貓又對這臨陣倒戈的同夥顯然非常憤怒，一爪子就拍了過去。
場面急轉直下, 今天連續被一棵草和一隻鬼欺負了的貓又大爺簡直要產生自我懷疑了。說好的天生天養的大妖怪實力比草木和人類變成的妖高出不止一籌的呢？這兩個都變異了嗎？！
澤田彌緊盯著戰場，很快就發現了紅衣女鬼周身纏繞上的黑氣。
「德子……」
紅衣女鬼手指的指甲一瞬間暴漲，抬手就掐住了黑貓的爪子。小女孩輕微的聲音飄到耳邊, 女鬼身體突然微微僵了一下。貓又立刻抓住機會後爪一彈把她踹翻。尖尖的利爪撕裂了女鬼的衣袖, 她手腕上那串長長的貝殼手鏈暴露在了空氣裡。
手鏈末端, 一片白色的羽毛輕飄飄地從袖口落下來, 在紅得不正常的月光中晃蕩了幾下。緊緊盯著這邊戰局的妖怪們在視野中突然闖入這片羽毛時，意識不約而同地恍惚了一瞬，在這寂靜的深夜裡，他們冥冥中似乎聽到了一聲悠遠的笛音不知從何傳來。
「啊！」
幾乎在同一時間，女鬼突然爆發出一聲尖叫，雙手抱住頭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她纖細的手腕上，手鏈末端墜著的那片白色羽毛漂浮在空氣裡，浮起點點的微光。緊接著，那光芒越來越亮，纏繞在她身上的黑氣仿佛對這光畏懼非常，忙不迭地開始往後退。
正準備沖過紅衣女鬼身邊去抓澤田彌的瑩草恰好也被這片光照到，她的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的紅光頓時凝固，像一層薄薄的玻璃一般，「啪」地炸開幾道裂痕，幾秒鐘的時間就從中心破碎成了粉末。
「澤田……大人……」
看著幾步之外的銀髮小女孩，瑩草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城外。
「不能再拖了。」
大陰陽師冷眼看著面前沸騰著冒出叢叢霧氣的血湖。
「嘖。」賀茂保憲抓了抓頭髮，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陣法。為了不損壞地脈，他們破解血祭陣的行動非常艱難。他凝神算了一下，照這個進度，他們要完全破解還需要一個多時辰，鬼知道他家貓又大爺能不能拖那麼久啊！
「晴明，你還有什麼手段就都使出來吧，不要再猶豫了。」蘆屋道滿在旁邊笑嘻嘻地說。幾個人中，他是最不著急的。地脈被破也好，血祭出了什麼強大的妖怪也好，都不關他的事。要不是他破除法陣時還算盡心，賀茂保憲都懷疑他是來遊玩加看熱鬧的。
在兩個人的目光下，安倍晴明輕輕一歎，輕聲道，「本來不想用這個辦法的。」
一句話說完，他微微抬起右手，捋開了順著手臂垂下的寬大袖口。陰陽師白皙瘦削的手腕上，纏著一串貝殼串成的手鏈。
手鏈上的貝殼很漂亮，但老實說做工並不算很精緻，貝殼間的排列歪歪扭扭的有些像是小孩子的手筆，和一身公卿家族貴公子氣質的大陰陽師並不搭調。賀茂保憲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前幾天澤田彌閑著沒事在家拿蚌精送她的貝殼串出來的。
排列並不算緊密的貝殼間，銀色的光芒時不時地閃過，就好像某個人在不耐煩地催促一樣。賀茂保憲剛剛為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愣了一下，就看到安倍晴明解下那串手鏈，抬手就往陣法中心扔去。
賀茂保憲頓時瞪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那串普普通通的貝殼手鏈直接穿過了層層防禦，撞上了陣法中心那塊墨玉狀物體。
「蹭。」
恍惚間，賀茂保憲似乎聽到了火苗跳動的聲音。
天空中，已經快要被血色侵蝕到內圍的銀月中心突然亮起一點赤色的光點，然後就像迎風就長的火星一般。赤紅色的火焰眨眼間席捲了整輪明月，縈繞在月亮周圍的血光一遇到這火焰就如同汽油著了火，頃刻被點燃，迅速地向週邊擴散開。籠罩在明月上的陰影被燒灼一空，月光大盛。
一道與方才的血色光芒完全不同的紅光從銀月中心借著月光的通道流星般墜下，小山上方的黑霧被一擊即潰，赤紅色的光芒攜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狠狠撞上了正下方那塊陣法中心的墨玉。
「啪。」
某種東西裂開的細小聲音在空氣裡響起，原本應該被風聲掩蓋的聲音不知為何在耳邊格外清晰。
赤色火焰沖霄，燃起了整片血湖，急劇升溫的空氣幾乎讓湖邊的幾人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
「晴，晴明……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維繫陣法運行的玄奧紅光在火焰中仿佛真正的紅色絲線一般一燒即斷，混亂駁雜的妖氣紛紛自動投入火焰裡仿佛給它添柴加火。一點火星從熊熊大火中跳躍出來，一路順著某種聯繫破空而去。
賀茂保憲認出來了，那是方才那道紅光遠去的方向，他頓時震驚得嘴巴都快要合不上了。
連冥冥之中的因果聯繫都能燒，這是什麼牛逼轟轟霸氣爆表的火？
靜立在他身旁的安倍晴明似乎一點都不驚訝那火焰造成的效果，他輕輕招了招手，幾枚從手鏈上掉下的貝殼穿過重重火焰，飄落到了他手心裡。
「真可惜啊，姬君親手串的呢。」看著手裡只剩下殘片的貝殼，大陰陽師淺淺一歎，挺惋惜的樣子。
賀茂保憲轉身瞪著他，看看他手裡的貝殼，又看看面前似乎要將天地都燒穿的大火。神奇的是，這火焰明明一路橫衝直撞將血祭陣法燒了個七零八落，暴力得不能再暴力，但是和陣法勾連在一起的地脈卻沒有受到絲毫傷害。賀茂保憲甚至感覺到，在和火焰碰撞到一起的時候，小山的地脈輕輕顫了顫，就好像小孩子遇到了熟悉的人蹦起來打了個招呼一樣。
「晴明，你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他才不相信僅僅只是蚌精的貝殼串出來的手鏈就能夠召喚來這樣的力量。要真是如此，蚌精一族早稱霸世界了好嗎？！
「哎呀，晴明難道跟哪個神明簽訂契約了？」
一旁圍觀的蘆屋道滿顯然也很是歎為觀止，笑嘻嘻地問道。
「這倒並沒有。」安倍晴明微微搖頭，「蘆屋道滿大人想得太遠了。」
「那這是怎麼回事呢？」
「只不過是借助了輝夜姬殿下的力量罷了。」
「哈？」賀茂保憲嘴角抽搐地看著他。晴明你不要驢我好嗎？輝夜姬殿下的力量什麼時候跟火焰有關了？
但是很快，他就從自家師弟戲謔性的小小誤導中反應過來，想起之前看到的，貝殼間那道閃爍不定的銀光，「串起那串手鏈的是輝夜姬殿下的頭髮？」
「是這樣沒錯。」
然而澤田彌怎麼會突然用輝夜姬的頭髮串手鏈？關鍵是她哪兒來的輝夜姬的頭髮？
賀茂保憲怎麼想這都只能是自家師弟給她的。他不可思議地看向身邊的大陰陽師，像是在看一個可以一眼望到五百年之後的怪物，「難道這也是你早就預料到的？」
「在下可做不到這樣的事啊。」安倍晴明說，他的語氣輕鬆，而聽的人莫名卻覺出一種肅穆的感覺。
「這是命運的軌跡。」他說。
「……」
賀茂保憲雖然一直覺得自家師弟很神棍，但是沒料到他能神棍到這種地步。他乾笑了兩聲，神色有些僵，「開玩笑的吧晴明，我寧願你又跟我說這是『咒』。」
安倍晴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逃避是不可取的，師兄。」
賀茂保憲扯了扯嘴角，他這是正常行為好嗎？他寧願去高野山跟那裡的和尚們參七天七夜的禪，也半點不想碰到這所謂的「命運」。
陰陽師一輩子都在和「命運」打交道，他們窺探命運，像追求至高無上的真理一般追求它。但是當命運的軌跡真的顯化在他們面前的時候，又沒有人能不畏懼。你能接受你的人生早就被冥冥中的法則制定好了嗎？命運即便被窺探到了，也絕對無法改變，因為你甚至不知道你「看到」命運這件事是不是也是早就存在好的一環。
然而，即便他諱莫如深地想要回避了，這裡卻有另一個從來不嫌事大的。
「說說吧晴明？」蘆屋道滿興致勃勃，「到底是怎麼回事？」
悠于 2019-3-31 03:22
第41章 軌跡
其實並不是多複雜的故事。
某個幕後黑手發現了一隻成長值逆天的瑩草, 然後，他暗戳戳制定了一個計畫, 血祭整座山峰強行提升瑩草的實力，人為創造一個強大又殘忍的怪物。
血祭的陣法早已備好, 但是啟動上有了那麼點困難。迷惑整座山上妖怪的心智，需要強烈到能夠勾連黃泉的怨氣為引。在這種情況下，幕後之人盯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一生幾乎都是被她的情人毀掉的, 而現在, 她的情人開始對她厭倦了, 並且喜歡上了更加鮮活美麗的少女。幕後之人不著痕跡地引導著女人發現了自己情人已經移情別戀的事實, 並且一步步戳破了那個男人的真面目。最後, 萬念俱灰的女人偶然發現了自己有了孩子，在她掙扎著努力想要重新振作起來的時候，幕後之人再次出手，女人的孩子最終流產。剛剛得到的希望再一次破滅, 這個可憐的女人終於徹底陷入了絕望。
她無邊的怨恨上沖雲霄下抵黃泉，引來一位惡趣味的陰陽師。這在幕後之人的計畫之外，但並不影響整個故事的發展。
陰陽師告訴了女人「丑時參」這種詛咒，女人於是每晚帶著人偶和釘子去貴船神社外詛咒她的情人和那個代替了她的年輕女人。在幕後之人的影響下，一個神社的人告訴了女人變成鬼的方法，女人大笑離去，化為了真正的惡鬼。
於是, 血祭陣法的引子就備好了。但是這其中又出了另外一個岔子, 那只被盯上的瑩草, 迷迷糊糊地在休息時被外出采藥的人當成了某種珍貴的草藥帶到了城裡。瑩草醒過來之後回不了家，被一個小女孩撿回去了。
那是一位有名的大陰陽師家養的孩子，幕後之人在瞭解了情況之後氣急敗壞卻並不敢亂動。幸而，沒過多久，小女孩就在大陰陽師的幫助下把瑩草送了回去。
在送瑩草回家時，小女孩因為看到瑩草和家人團聚，引動了想家的念頭。大陰陽師為了逗小孩子開心，把她帶去了荒川之主的宴會。宴會上，小女孩遇到了一隻性格溫柔喜歡小孩子的蚌精，送了她許多漂亮的貝殼。
幕後之人的計畫繼續，被她們選中的那個女人果然對她的仇人施加了詛咒。只要她親手殺掉這兩個人，她就會徹底化為沒有理智的厲鬼，在平安京中大開殺戒，成為為陣法提供怨氣的工具。
然而，某天女人在路過大陰陽師家時，遇到了他家裡的蘿莉。小蘿莉勾起了她對自己孩子的想念，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開始每天晚上無意識地自發去大陰陽師門口，聽小蘿莉彈琵琶，還把那把寄託了她所有怨念和情絲的琵琶「飛天」送給了她，那原本是幕後之人準備最後用來鎮壓陣法的東西。
女鬼不願意去殺人了，幕後之人只好怒氣衝衝地自己動手先把那個年輕女人殺了，轉嫁到她頭上，再一次感染了她恢復了稍許的理智。
然而，年輕女人的突然死亡讓大陰陽師察覺到了不妥，故意在小蘿莉身邊留下了貓又。
另外一方面，小蘿莉在家裡玩蚌精送她的貝殼時突發奇想想要用貝殼給自己親近的人串幾串手鏈，大陰陽師笑眯眯地支持了她這個想法，並且非常敗家地給了她幾樣東西讓她拿去串著玩。這其中就有，輝夜姬的頭髮，和大天狗的羽毛。
小蘿莉當天晚上在家門外遇到了被怨氣牽引著去殺情人的女鬼，然後送了她一串墜了大天狗羽毛的貝殼手鏈。羽毛上附著的大天狗的力量壓下了女鬼體內的怨氣，恢復了稍許理智的女鬼在小蘿莉的勸導下回了家，她沒有殺人。
當天夜裡，小蘿莉又送出去兩條手鏈。
女鬼這一條線到底還是失敗了，幕後之人只好用另外一個東西代替。並且，他對三番兩次破壞了他的計畫的小蘿莉產生了興趣。他擬定了一個新的計畫，利用之前瑩草被她救過的巧合，將大陰陽師和他的友人引了出來，困在黑霧山，啟動陣法迷惑了瑩草的心智，指使她把小蘿莉抓回來。
然而，瑩草的行動被大陰陽師留在小女孩身邊的貓又和突然出現的女鬼攔住。另一邊，陰陽師幾人已經開始破陣。幕後之人咬咬牙，還是掀開了最後的底牌，利用陣法的聯繫，污染了女鬼的心智讓她臨陣倒戈。
然而，關鍵時刻，小蘿莉送給女鬼的手鏈上大天狗的羽毛再次發揮了作用，讓女鬼和瑩草都清醒了過來。另外一邊，大陰陽師察覺到了不妥，出於對小蘿莉的擔心，最終還是使用了一個他原本不太想用的方法。
他和處於另外一個空間的某個人手上，分別有一條小蘿莉送的輝夜姬的頭髮串成的手鏈。兩條手鏈之間可以構建起一個由輝夜姬的力量搭建而成的通道。輝夜公主殿下原本便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是從月亮上降臨人間的，她的髮絲上附著的能力可以借助月光將兩個空間的隔閡打破，讓另外一方的力量降臨。
於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再次展現出了壓倒性的威力，血祭陣法破滅在了熊熊燃燒的大火裡。
故事結束，幕後之人再次敗在了同一個人手裡。而直到此時，他連這個人的存在都不知道。
這個並不算太長的故事有些細節即便是安倍晴明也並不完全清楚，但是他可以通過種種故事走向將它一一推導出來。大陰陽師的聲音平靜，賀茂保憲聽完後卻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沒有問那個隔了一整個世界的距離出手還能像碾死一隻小蟲子一般碾碎這個血祭陣法的人是誰，也知趣地沒提他和澤田彌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為了澤田彌動手。他沉默了片刻，帶著三分謹慎地選擇了一個比較邊緣的問題。
「晴明，你為什麼會把輝夜姬殿下的頭髮和大天狗的羽毛拿去給姬君串手鏈玩？」
整個故事結束之後，回頭再看，一重接一重的巧合實在是太多了。處於深山中的瑩草作為一隻妖怪為什麼會被一個普通人意外帶出了山還被澤田彌撿到了？澤田彌拉著大陰陽師送瑩草回家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但是這件事導致了她看到瑩草和家人團聚心情低落，然後大陰陽師為了逗她開心，帶她去了荒川之主的宴會，小蘿莉於是在宴會上拿到了貝殼。
另外一條線上，羅城門的鬼盜走了琵琶，讓原本早就該睡著的澤田彌為了等安倍晴明回家在院子裡坐到了丑時，然後這才恰好遇到了路過門口的德子。
在最後關頭起到了翻盤性的作用的東西，那三串手鏈。澤田彌其實是壓根不知道這些東西的作用的，那麼為什麼她在送出去的時候，恰巧就把最合適的東西送到了最需要的人手裡？
巧合嗎？這麼多的巧合疊加起來已經讓人壓根沒辦法用「巧合」這兩個字來形容了。
賀茂保憲不敢多問其它的，所以他只是問自家師弟，為什麼會突然給小蘿莉準備串手鏈的東西。天生天養的大妖怪，即便是脫離了身體的部分也是會帶著它們本身的力量的，就算只是頭髮和羽毛。雖然依照安倍晴明的敗家和對小蘿莉的寵溺，把這些珍貴的可以製作成法器的材料拿出來給她當玩具也不是不可能，但賀茂保憲就是感覺到有些許違和。
「誰知道呢。」大陰陽師看著平安京的方向輕聲道，「大概是『它』想要我這麼做吧。」
「『它』？」
「就是『它』啊。」安倍晴明說，「『天』，或者『命運』。隨便怎麼講吧。」
賀茂保憲僵住了，「什麼？」
「這麼說來，這位姬君可是一個關鍵人物呢。命運真是偏愛她啊。」蘆屋道滿「嘿嘿」笑了兩聲，意義不明道，「難怪你把她保護得那麼好呢，晴明。」
然而安倍晴明似乎並不想對這個問題做過多解釋，他凝視著依然在熊熊燃燒的大火，火焰如長鯨吸水一般講籠罩整座小山的黑氣捲進了火光裡變成燃燒的養料。
「又勞煩那一位出手了呢。」大陰陽師若有所思地輕聲呢喃，「難道這就是天命意思？」
「晴明……」賀茂保憲臉色依然僵硬著。
「嗯？」安倍晴明似乎終於注意到了自家師兄的臉色，笑著道，「不用擔心，還沒有到時候。」
……不，你這麼一說我更擔心了。
「那是輝夜姬殿下的頭髮嗎？」蘆屋道滿壓根沒管賀茂保憲已經要發青的臉色，在一旁興致勃勃。
「是啊，因為某些原因，在下與輝夜姬殿下有過一面之緣。」
「哦，那真是幸運呢。果然如傳說中的一樣是個大美人嗎？」
「輝夜姬殿下的確是非常美麗的。」
「是嗎，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很想見見了……」
「請不要對輝夜姬殿下失禮啊，蘆屋道滿大人。」
「怎麼會呢。」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兩個陰陽師不約而同地將這個話題岔開了。
「總而言之，這件事情到這裡就結束了吧。」
「是啊，結束了。」
然而賀茂保憲完全不覺得有哪裡結束了，這座山距離平安京不算遠，這麼大的動靜平安京裡的貴族包括天皇肯定都注意到了。他回去還要寫封針對這件事情的公文向天皇報告，應付那些受了驚的兔子一樣的平安京的貴族們，一想到這些賀茂保憲簡直頭疼。
以及，幾人都沒有明說但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個躲在黑暗裡攪風攪雨的幕後黑手。
平安京以後大概是平安不了了。
然而此時此刻，幾個人看著面前熊熊燃燒的大火都沒有多說什麼。
「命運啊，真是可怕的東西呢。」不知是誰低聲呢喃。
「晴明，你是真的事先不知情嗎？」
「誰知道呢？」大陰陽師輕輕笑了笑，修長的身影立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邊緣，薄唇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
第42章 博物館
「……為什麼我會被打發出來跟你一起帶孩子？」
「因為猿比古你這幾天實在是太宅了啊，一直窩在家裡玩那個……叫什麼來著？額, 總之別老待在家裡玩遊戲啦。」
「我說了幾次了, 那不是遊戲。那個叫jungle的軟體, 我懷疑……」似乎是意識到在外面有些話不太好說, 少年的聲音頓住了。
「好啦好啦, 不管是什麼東西，也不差這一天嘛。」
八田美咲大大咧咧地一揮手，他的另外一隻手裡還牽著一個萌萌噠的銀髮蘿莉。就身高來看, 兩個人倒是挺像哥哥帶著自家妹妹出來玩的樣子, 分外地和諧。
伏見猿比古不得不承認這句話他說得倒是沒錯, 的確不差這一天。
「額，不過，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八田美咲抓了抓頭髮, 腦袋在四周圍轉了一圈，表情有些懵逼。他恍惚間覺得他快迷路了，雖然四周圍的走廊簡單規律並不具備構成讓他迷路的基礎條件。讓他迷路的是走廊牆壁上玻璃展櫃裡那些五花八門的文物, 八田美咲看得頭暈眼花的同時暈暈乎乎地想著自己居然還有來逛東京博物館的一天，人生的際遇也是神奇。
實際上，來逛博物館這件事是澤田彌提議的。或者說她也沒有提議, 只是在逛街的時候拉著八田美咲往前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博物館門口。兩個人在門口大眼瞪小眼地發了半分鐘呆, 伏見猿比古就買好了票帶著他們進去了。
今天是週末, 澤田綱吉照例和妹妹一起來東京找大哥玩, 帶著他一書包的暑假作業。所以實際上來玩的只有澤田妹妹一個人, 澤田少年苦逼地被留在了HOMRA補作業，由草薙出雲親自指導。
「帶著小彌好好出去玩玩吧。」
出門的時候，草薙出雲笑眯眯地這樣說，背景是盤算完他還有多少作業要補之後抱著他空白的作業本一臉絕望的澤田弟弟。唯一讓他感到些許安慰的，大概是除了他之外被草薙出雲壓著補作業的還有不少吠舞羅的難兄難弟們。八田美咲牽著澤田蘿莉的手站在門口，目光掃過一眾趴在作業本上鬼哭狼嚎的同伴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初中輟學的決定真是英明無比。
和他一起被扔出來的是他同樣輟學了於是沒有作業要補的好搭檔伏見猿比古。不過和他念不下去書不同，伏見輟學純粹是因為太無聊了。學校已經教不了他什麼了，按部就班地學下去考一個好學校成為大眾眼裡的「精英」什麼的，要做的話輕而易舉就能做到，但是不想做的話也沒什麼損失。總而言之，因為太可有可無了，所以當八田美咲退學的時候，他也跟著從學校出來了。
所以說實際上以他的水準完全是可以留在HOMRA做輔導的，然而在往一群肌肉快過大腦的史前人類腦子裡塞他們絕對理解不了的天書和陪小蘿莉逛街這兩個選項中，伏見果斷選擇了後者。
雖然實際上他並不喜歡小孩子。
但是勉強來說的話，吠舞羅的這位新成員可以放到「不討厭」這一類別裡面去。
大概是因為真的很乖吧。
伏見猿比古雙手插在口袋裡，懶洋洋地看著拉著八田美咲的手的銀髮蘿莉。站在走廊裡左看右看停頓了幾秒之後，她果斷挑了一個方向拉著八田往前走去。失去了方向感的八田美咲一頭霧水地被她拉著就走，小蘿莉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伏見於是會意地跟上。
在走進這家博物館之前，伏見猿比古沒有料到還會遇到熟人，還是他不太想遇到的熟人。
「美咲君，猿比古。」幾十米之外，站在展櫃前一回頭就看到了熟人的女孩子笑嘻嘻地朝他們招著手，「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看到你們。」
棕褐色半長髮，綁著雙馬尾的少女，頭髮上的發飾有點像貝殼，背上背著的包包垂下兩個長長的兔耳朵，嬌小又俏皮的樣子，像是可愛系的女孩子。她身邊還站著一個戴眼鏡的少年，似乎是和她一起的，在看到走過來的三人時，他推了一下眼鏡，「阿耶，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名為阿耶的少女給了他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喲，大貝，好久不見了啊。」
八田美咲抬手打了個招呼，聲音是一貫的明快。伏見雙手插在口袋裡漫不經心地跟在他身後走過來，並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少女瞪了他一眼，將目光落在了八田美咲手裡牽著的蘿莉身上，「所以這是美咲君你的……這絕對不是你的妹妹！」
「哈？」
雖然在大貝阿耶開口說前半句話的時候八田美咲就準備反駁了，但是緊接著她後半句話急速轉折反而讓他摸不著頭腦地愣住了。
「……的確不是，但是你怎麼知道的？」他低頭看了看也抬起頭看向他的小蘿莉，兩人對視幾秒，「很明顯嗎？」
「太明顯了。」大貝阿耶毫不客氣。她身邊的少年倒是笑了，「這是哪家的公主殿下，怎麼就這樣出門了，沒帶保鏢？」
「哈？」八田美咲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覺得他要麼是在反諷要麼就是電視劇看多了。
「所以你們把哪家的大小姐拐出來了。」大貝阿耶接著道，她的聲音莫名有些涼涼的，「快點給人家送回去，要是磕著碰著了你們可賠不起。」
這語氣跟她往日裡完全不同，八田美咲於是抬頭看向她，更驚詫了。
大貝阿耶，八田美咲，以及伏見猿比古，以前是一個初中的。雖然她和他們不是一個班，但是，作為學校裡同樣被大眾排斥的異類，三個人莫名就混熟了，還一起做過大半夜地去追白銀之王的飛艇企圖偷摸上去這樣的蠢事。按理來說算是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了，但是從八田美咲認識了她三年多至今依然稱呼她的姓氏這一點就能說明很多問題。
在八田美咲眼裡，大貝阿耶這個人很奇怪。明明表面上看好像是很喜歡他，而且總是和伏見猿比古針鋒相對。最開始也的確是她主動纏上來的，但是八田本人總覺得她的注意力其實全都放在伏見身上。順帶一提，她和伏見有親戚關係，算是他的表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兩個人也的確挺像，比如腦子都很好。
初中畢業之後，伏見和八田直接來了鎮目町沒有再念書，而大貝阿耶則是留在了關東，考上了關東最好的高中椿原。也的確很符合她會選擇的路，畢竟，雖然看不出來，但實際上伏見猿比古和大貝阿耶，都是出身大家族家世良好的少爺小姐來著。
算起來，應該有大半年沒見過面了吧。
八田美咲剛恍了一下神，伏見已經不耐煩地先他一步開口，「不關你的事吧。」
「你……哼，阿耶只是不想之後到警察局去領你們而已！因為太丟臉了！」
少女氣衝衝地撅起嘴巴扭頭不看他了，她身邊的少年朝他們抱歉地笑了笑。雖然八田美咲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抱歉，他壓根也不知道他是誰，阿耶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介紹這個陌生少年的意思。
雖然好像幾個人鬥嘴的重點在八田美咲牽著的銀髮蘿莉身上，然而重點本身似乎並沒有要摻和，從剛剛走到這裡開始，她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幾人面前的展櫃裡。
那是一把琵琶。
非常奢華且精緻的琵琶，琴頭到琴身的線條優雅流暢，古典韻味十足。博物館的燈光從頭頂打下來，琵琶的漆面流淌著混沌的光，隔著一層玻璃，仿佛靜止在時光裡。
「很漂亮吧。」
澤田彌抬起頭看向和她搭話的眼鏡少年。他的脾氣似乎挺好的，被女伴晾在一邊也不生氣，笑著給小蘿莉介紹道，「據傳說千年前平安京時期的村上天皇喜愛音樂，擅長彈奏琵琶，皇室庫房中有一把珍藏琵琶極受天皇喜愛，是琵琶中的極品，野史裡還有記載。只可惜那把琵琶在後來的戰亂中丟失了，擺在這裡的只是一把仿品。」
小蘿莉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玻璃展櫃裡的琵琶。
「只是仿品啊。」八田美咲聽著有些遺憾，雖然完全不懂音樂，但是起碼的審美他還是有的，展櫃裡的琵琶的確很漂亮。
「是啊，畢竟琵琶是木質的，真品的話，經過了這麼多年不可能保存得這麼完好。但是仿品也不錯了，博物館的專家檢測過，這把琵琶至少也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也是很珍貴的古董了。」帶著眼鏡的少年似乎很喜歡這些文物，見八田搭話，於是興致勃勃地接著介紹道，「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代久了，琴身受了什麼損傷，這把琵琶怎麼樣都彈不出聲音來。」
「誒，不能彈嗎？」
「是啊。」眼鏡少年看著玻璃展櫃，目光稍稍黯淡下來，「真可惜。」
在他們說著話的時候，澤田彌鬆開八田的手走到了展櫃前，小手扶在玻璃上認真看著展櫃裡的琵琶。
其他幾個人朝她看了過來，這其中包括了剛剛還在跟伏見鬧彆扭的大貝阿耶。她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像在觀察著什麼一般，不自覺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在看什麼？」伏見懶洋洋地晃到澤田彌身邊，微微彎下腰跟她一起看向了玻璃展櫃中的琵琶，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擋住了另一側的人的視線。
澤田彌側過頭看他，抬起手指了指玻璃櫃後，像是介紹什麼一般平靜道，「玄象。」
她的話音落下的下一秒，在場人忽然一陣恍惚。
「錚。」
一聲琴音在眾人耳膜邊響起，悠遠綿長，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光陰。
第43章 血光之災
當天夜裡。
午夜十二點以後, 博物館裡已經沒有了人。黑漆漆的空間裡, 隔著老遠才亮著一點燈火, 走廊兩壁的展櫃中珍貴文物沉澱下的歷史氣息莫名被那點遙遠的燈火匯成了一點陰森森的鬼氣，走在這樣的環境裡真讓人覺得那點燈光亮了還不如不亮。
不知放在哪個展區的巨大座鐘在黑暗中不緊不慢地走著, 秒針轉動的機械聲恒定出了時間流逝的軌跡。
「哢噠。」
座鐘的時針走過了第三刻度。
淩晨三點，逢魔之時。
「錚。」
東區正中的玻璃展櫃, 某把名為玄象的琵琶琴弦微微一顫。幾聲無規律的琴弦顫動, 好像有某位大師隨手試了一下琵琶的音色。然後，一連串流暢優美的琴音如泉水般穿過玻璃櫃門流淌而出，在寂靜中悠悠迴響，餘音繞梁，夜色裡傳出了很遠。
原本安靜如平湖的博物館水面上漾開一圈圈波紋，幾個舉著手電筒四處巡邏的保安路過東區時, 腳步頓住了。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其中一個回頭問身邊的人，他手裡的手電筒四處照了照，直筒燈光下, 承載著歷史的文物們從黑暗中一一浮現出來和他沉默地對視。保安不禁打了個寒顫，拿著手電筒的手有些抖。
他旁邊的人遲疑了幾秒, 有些不確定地說，「……好像, 聽到有人在彈琴？」
幾個人面面相覷, 幾道手電筒燈光彙集到長長的走廊裡。燈光的盡頭, 走道口的黑暗凝聚得像一團濃墨, 稍不注意就會將人吞噬進去。
《東京博物館夜半響起琴聲，是鬧鬼還是人為？》
「連東京日報都開始刊登這種不知所云的新聞了，我國媒體人的素質江河日下啊，真讓人擔憂。」
一隻骨節分明乾淨好看的手懶洋洋地搭在報紙邊緣，手指在吧臺上隨意地敲了兩下。報紙正中央的配圖上，精緻華美的琵琶安靜地陳列在玻璃展櫃裡，博物館的燈光從右上方斜斜灑下，纖細的琴弦隱沒在半明半昧之間。佈局考究，構圖滿分，放在報紙上簡直有點浪費了。
「你最近很閑嗎，忍足君。」站在吧台後的人擦著一隻玻璃杯，幾縷碎發順著鬢邊不經意地垂下，金髮青年頭都沒抬，「需要我提醒你嗎，我們這裡還沒有開門。」
「哎呀，以我們之間的交情，我還要等HOMRA開門了才能進來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忍足君你好像不是我們吠舞羅的人？」
「蓋戳的話還是算了吧，我怕疼。」
「細皮嫩肉的大少爺。」
「你跟我說這樣的話不虧心嗎？」
大廳裡的空調「滋滋」作響，從拉開的玻璃落地窗照進來的陽光被室內的冷氣中和，落到人身上暖洋洋的。落地窗前的空間裡彌漫著令人感動的學習氛圍，帶著一書包作業來了HOMRA的澤田少年趴在酒桌改成的課桌上白著臉咬筆頭，目光將近呆滯。連著趕了好幾天作業，他的頭髮已經被自己抓成了個鳥巢，整個人靈魂都昇華了，距離升天只差一步。
一圈小夥伴熱情洋溢地聚集在他周圍，不斷地給他加油打氣遞飲料。
「加油，澤田小弟！」
「這個題應該這樣做吧？」
「不對我覺得應該是這樣……」
「這樣個毛線，你公式都用錯了！你真的高中畢業了嗎？！」
「誒誒誒？這個不是X嗎？」
「……四十七加三十五等於多少來著？」
「八十……三？」
「啊啊啊，你們都別說話了啊！！！」
……
嗯，以及不斷給他添亂。
坐在吧台旁邊的忍足隆一遠遠看著這個方向簡直像在看稀奇。端端正正地穿著圓領T恤卡其色短褲長著一張白白淨淨的娃娃臉的澤田綱吉，一看就是那種軟軟糯糯特別聽話的乖小孩，坐在一群手上耳朵上掛著亮閃閃的手鏈耳釘氣質張揚到囂張的不良少年中間，簡直像是一群嗷嗷叫的狼崽子中坐了一隻吉娃娃，畫風簡直清奇。
估計狼崽子們自己也覺得挺新奇的，時不時地就上爪子撩撥一下吉娃娃，最後被撩撥得快要發毛的吉娃娃少年抓狂地一聲大吼，吠舞羅的狼崽子們終於乖乖地閉嘴了。
「這小孩居然還真的跟你們混一起了。」
「有什麼問題嗎？」
「……哪裡都有問題吧。」，因為根本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老實說最開始草薙出雲告訴忍足隆一這個叫澤田綱吉的小孩子加入了吠舞羅的時候，忍足隆一壓根是當他開玩笑的。就算一群嗜血的狼群偶爾看著稀奇拉了只幼犬入夥，但是狼群的生存方式根本不是從小被寵大的寵物犬能夠接受的。其實忍足隆一一直覺得吠舞羅的人的思維方式，能夠跟得上的都不算正常人。
所以這壓根不符合邏輯嘛。
然而赤王殿下做事從來不跟他講邏輯，無論是他還是他的氏族在讓人抓狂這一點上，德行維持得特別□□。
就好比現在，原本被他以為絕對適應不了吠舞羅的澤田綱吉，在吠舞羅眾人中適應良好，甚至可以說混得如魚得水。那群氣焰囂張桀驁的狼崽子們居然都還挺喜歡他的。
「聽說你們還陪他一起補作業了？」忍足隆一感興趣地看著那邊抓著頭髮捏著筆瀕臨抓狂的澤田弟弟，旁邊被吼了的不良少年們也不生氣，不斷有人笑嘻嘻地伸爪子過來給他順毛。
忍足隆一簡直歎為觀止。話說，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吠舞羅這群暴力狂居然還有隱藏的寵孩子屬性？
草薙出雲順著他的目光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澤田弟弟被幾隻爪子搭在頭上把頭毛摸得更亂了，小孩捏著筆趴在作業本上一臉生無可戀，他忍不住笑出了聲，「澤田弟弟本來就是個好孩子。」
是啊，但是你們又不是什麼好人啊？！
這句話忍足隆一憋住了沒說出口，怕被打。
「說起來，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躲麻煩啊。」
一說起這個，藍發青年的表情有點怏怏的，一手撐住了額頭似乎並不願意多說的樣子。草薙出雲於是也體貼地沒有多問，他把檸檬片放進酒杯完成最後一步，然後把調好的雞尾酒端上吧台。
「請你的。」
「喲，今天這麼好心？」
兩人正有一搭地沒一搭地閒聊，門口的門鈴突然響了。草薙和忍足朝門口看去，只見到一個穿著OL套裝，打扮精緻的栗發美人走了進來。
「抱歉，我們還沒有到營業的時間。」
「啊，我知道。但是，能借個地讓我休息會兒喝點水嗎？」美人爽朗地一笑，塗著朱紅色蔻丹的手指順手將長髮往肩後一撩，雪松包裹著淡淡的麝香悄悄彌散了一點到空氣裡。
草薙出雲的眉梢稍稍往上一挑，紳士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忍足隆一懶洋洋地靠在吧臺上和走過來的陌生美人打了個招呼，出乎意料的，美人雖然剛進門時表現得挺外向，但似乎並不健談，也或者只是她並不想跟忍足隆一聊天，察覺到這一點的忍足公子非常知情識趣地退開。
落地窗前的一群人聽到了門鈴的動靜集體抬頭打量了進門的人一眼，又不感興趣地低下頭去繼續沉迷學習了。反倒是進門的人似乎對他們產生了興趣。
「那是你們家裡的孩子嗎？」
陌生美人接過草薙遞給她的酒杯，笑著和他搭話，白皙纖細的手指印在色彩絢爛的雞尾酒旁邊，異常的漂亮。她指的當然是在正中間做作業的澤田綱吉。
草薙出雲眸光微微閃了閃，鬆開酒杯非常正常地笑著解釋，「哪裡，鄰居家的孩子，跑過來玩的。」
「是嗎？」似乎也察覺出這位酒吧老闆不願意多談，美人識趣地笑了笑，拿出手機不再多問了。
大廳的東南北沙發上還聚集了一群人在玩著撲克，八田美咲帶頭，時不時地就跟鐮本力夫吵起來，嘰嘰喳喳地跟另外一頭瞎指導澤田綱吉做作業的少年們相互呼應。畫風截然相反的同時倒是熱鬧得生機勃勃。
於是對比之下，仰躺在八田旁邊的沙發上閉著眼睛的伏見猿比古分外像一棵焉了吧唧的白菜。暗處的角落裡，誰也沒注意到他搭在沙發邊的手微微動了動，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U盤大小的黑色信號器，信號器的頂端還一閃一閃亮著紅光。
陌生美人喝完酒和吧台前的草薙出雲調笑了幾句就自覺離開了，乾脆俐落得好像她真的只是路過來歇個腳的一樣。
門口的門鈴輕輕晃動，草薙出雲目送著那個纖細的背影轉過街角。他放下手裡的玻璃杯，看向已經從沙發上站起身的伏見。
「猿比古？」
少年清瘦的脊背懶洋洋地彎著，雙手插在口袋裡漫不經心地晃過來，掏出手機放到了吧臺上。蒼白修長的手指將手機掉了個頭，抵住低端隨手往前一推。
黑色的手機恰好滑到草薙面前停下來，螢幕上播放起一個一晃而過的畫面，正是剛剛坐在一堆人中間做作業的澤田綱吉。
「果然是沖著澤田弟弟來的啊。」
草薙出雲拿過手機，手指在螢幕上輕點將畫面暫停，螢幕中間，咬著筆頭棕發少年的娃娃臉異常清晰。
似乎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邊埋頭作業的澤田綱吉懵逼地抬頭看過來，但緊接著又被身邊的人按了下去。
「來來來，澤田小弟來看看這道題，我覺得是這樣做的。」
「啊啊啊，你們別再誤導我了啊！」
感興趣地瞟了一眼那邊眼看著又要炸毛的棕發少年，忍足隆一略低了聲音，「剛剛進來那個女人拍的？」
「嗯。」伏見坐上吧台前的椅子，黑色鏡框後的眼皮耷拉著，點點頭。一到夏天他似乎就開啟了省電模式，整天有氣無力的樣子。
八田美咲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扔下紙牌走了過來，一看到手機上的畫面他立刻皺起眉，「又是上次那幫人？」
「不太像。」草薙將手機放回了吧臺上遞給伏見，冷靜分析，「上次那群人是專業的黑手黨，不會派一個普通女人來打聽情報。」
況且，都被赤王大人燒了兩次了，那幫義大利的黑手黨們再蠢也該長長心了。
「嘖，你們家這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怎麼一天到晚都有人盯他。」
知道澤田綱吉兩次差點被綁架經過的忍足隆一表示了深刻的同情。草薙出雲張了張口正要說話，一陣「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樓梯處傳來，他頓時側過頭看去。
「小彌？」
從樓梯上跑下來的銀髮蘿莉大概是剛睡醒，表情還有些懵逼。
「喲，彌醬。」
「小彌，早呀。」
「睡醒了啊，妹妹。」
大廳裡的人此起彼伏地跟她打著招呼，小蘿莉一一回應完，懵懵懂懂的目光在大廳裡轉了一個圈，最後定在一個人身上。認真地看了他好幾秒，澤田彌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又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終於確定了，這才走到那個被她看得有些茫然的人面前。
「小心……」
「哈？」
「會有血光之災。」在他跟前站定後，嚴肅著臉的澤田蘿莉如是說。
「？？？」by懵逼的忍足隆一。
第44章 貴船神社
要說的話, 其實澤田彌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從平安京回來的。
那天晚上大家都過得兵荒馬亂的, 德子身上大天狗的羽毛只奏效了一瞬間, 然後就被順著聯繫燒過來的赤色火焰順勢切斷了血祭陣法和她的聯繫。而距離她幾步遠的瑩草情況比她糟糕多了，她只清醒了短短幾秒, 幕後之人見事不可為果斷把她召回。當時德子正處於掙脫控制的脫力當中，貓又要保護她和澤田彌兩個, 力有不逮, 只好放她離開。
澤田彌和德子被貓又帶回安倍晴明宅不久，宅院的主人就回來了。出門的時候是三個大陰陽師一起，回來時卻只有安倍晴明一個人。蘆屋道滿半路就跟他分開了，而賀茂保憲則留在黑霧山焦頭爛額地收拾殘局。陰陽寮的陰陽師警覺些的半途就醒了，自發趕到了黑霧山，沒意識到的則是大半夜被人從被窩裡叫醒強硬拉到了位。這天晚上整個平安京過得雞飛狗跳連天皇都驚動了, 誰都沒能安閒。
大概……除了某位解決了最大問題之後就甩手不管了的某安倍姓大陰陽師。
無論如何, 既然安倍晴明都回來了，安倍宅所有人瞬間心裡踏實。勞累了大半晚上的蘿莉、貓咪、女鬼還有滿院子提心吊膽的式神們都被趕去睡覺，然後一覺醒來, 澤田彌就發現自己已經從平安京回來了。
推開房間的窗子，樓下的庭院裡花草的芳香順著風從視窗飄進來。昨天夜裡下了點小雨, 到淩晨才陸陸續續停下，院子裡的空氣過了水, 絲絲縷縷地沁涼, 是七月底難得的適宜出門的好天氣。
澤田媽媽作為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 雖然精通家務, 但不太善於打理花園，所以澤田家的小院子裡也是各種野花野草紮堆著肆意生長，倒是和晴明的庭院有那麼一絲絲的相似。澤田彌趴在視窗，看著院子裡盛放的各色野花，時不時有蝴蝶被吸引著越過院牆飛到花叢裡流連不去。
「靈夢。」
澤田彌朝樓下某只花紋奇異的蝴蝶招了招手，藍紫色的美麗蝴蝶像是回應一般，掀著翅膀在花叢裡繞了個圈，然後優雅地借著風勢往上，落在小蘿莉伸出的手指尖。
院子外響起了汽車的聲音，澤田彌趴在視窗上側過頭，從她的方向正好可以看到一輛黑色的SUV從街道上拐過來，一直滑到澤田家門口停下。車門拉開，從車子裡走下來兩個人。
「出雲哥哥，美咲哥哥。」澤田蘿莉立刻揚起聲音，歡快地朝門口的方向揮手。
率先下車的金髮青年抬起頭看到了她，臉上頓時浮起一個溫柔的笑，然後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垂下往外招了招，示意她回房間去不要趴著窗口上。
澤田彌於是聽話地放開指尖的蝴蝶，乖乖進屋了。
草薙出雲和八田美咲是來接澤田彌和澤田綱吉去鎮目町的。被媽媽從床上叫起來的澤田綱吉抓著亂七八糟的頭髮坐在餐桌前，暈暈乎乎地拿起一塊吐司往嘴裡塞，他還沒有睡醒。因為壓根沒有想到草薙幾人會來，好不容易通關了家庭作業這個深淵級副本的澤田少年昨天晚上和白蘭連線打遊戲打到了淩晨四點。雖然他和白蘭打對抗類遊戲都是他被血虐，但是如果和白蘭組隊去虐別人的話又是截然不同的心情了。
所以這導致澤田綱吉被草薙出雲帶上車的時候腦子還是炸的，各種雜音在他腦海裡組了個大合唱迴圈滾動播放。不過臨上車前，澤田綱吉身體裡屬於妹控的堅持終於讓他抓住了最後的清醒。
「誒，小彌呢？」
扶著腦袋坐上副駕駛位置的澤田綱吉暈暈乎乎地問他身邊發動了引擎的金髮青年。
「小彌說想去貴船神社。」草薙出雲朝窗外站在門口微笑目送他們的澤田奈奈揮了揮手，然後踩下了離合器，「放心，美咲和猿比古留下來陪她了，等她去完神社就把她一起接過來。」
「哦。」
有吠舞羅的哥哥在=小彌出門也不會有事。
腦海中把這個公式過了一遍，澤田綱吉於是分外放心地往座椅後背上一趟，兩秒鐘就睡得不省人事。
草薙出雲順手幫他把座椅往後調到躺平，並盛小鎮上的街景不斷地從車窗外路過，車廂裡很快響起少年睡著的呼吸聲。草薙眼角的餘光掃過張著嘴倒在椅子上睡著的人，眼底泛起一點溫和的笑，但很快，那點笑意慢慢沉了下去，金髮青年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車道上。許是因為再無人關注，他的面上不經意地露出了幾分少有的，嚴肅的神情。
這個時候，睡著了的澤田綱吉還沒有意識到，吠舞羅的人其實一直都很注意影響他和澤田彌的生活。除了他和白蘭被追殺那次緊急情況，他們極少在並盛出現，更遑論主動過來接人。之前他帶著澤田彌在HOMRA補了一個星期的作業，距離他們回到並盛這邊的家還不到三天，為什麼草薙出雲會突然出現又把他們都接回去了？
貴船神社位於京都府北面，鞍馬山西麓。其創建的年份不祥，歷史非常悠久，距今已經上千年了。神社中供奉的是掌管降雨、止雨的高龍神和暗龍神，這兩位都是水神。
傳說，遠古時，母神伊邪那美因生火神火之迦具土而亡，父神伊邪那岐怒而持十握劍斬下了火之迦具土的頭顱，十握劍劍尖滴下的鮮血生出了這兩位神明。
貴船神社外有著青石鋪就的長長參道，參道兩旁是大片大片蔥郁茂密的森林，參天的古樹筆直而沉默地矗立，不知道看過了多少年的時光。
八田美咲和伏見猿比古帶著澤田彌來到貴船神社時天空已經放晴了，陽光透過遮天的樹冠窸窸窣窣地灑下，森林裡的光線並不陰暗，但也算不上亮堂。熙熙簇簇的樹影在地上疊了一片又一片，空氣裡彌漫著雨後泥土和草木特有的芳香，和沁人的涼爽。
「真難得啊，我還以為你會和草薙哥一起回去呢。」
「我為什麼要回去？」
「猿比古你不是一直都沒什麼幹勁嗎？上次還抱怨說為什麼會輪到你帶孩子。」
森林中的小徑上，橙棕色短髮的少年雙手背在腦後，一邊踢踢踏踏地往前走一邊隨口和身邊的同伴搭著話。在他們前方幾步遠的距離，踩著白色松糕涼鞋的銀髮蘿莉在大樹間穿行，揚起的裙擺邊緣泛著點點新綠偶爾掠過一兩道樹杈間投下的光影。她仰著頭在參天的古木間走來走去，時不時地左右看看，好像在尋找著什麼一般。她身後的人也不催促，就這樣保持著隨時都能追上去將她納入保護圈的距離，悠閒地跟在她身後散著步。
「我不是抱怨。」
「哈？那是什麼？」八田美咲疑惑地側頭去看他的搭檔。伏見猿比古沒有看他，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前面。在八田的聲音落下的時候，他的腳步突然停了一下，目光稍凝，「嗯？」
「怎麼？」八田美咲有些茫然地看著他突然加快了腳步，徑直走到了澤田彌身邊，八田這才發現一直走在前面的銀髮蘿莉已經在一顆巨大的杉樹面前停下了。她仰著頭，長長的銀色卷髮順著肩背流泉般滑落，身上披落一身樹影。察覺到身邊站住了人，她回過頭拉了拉身旁人的衣擺，伸出手指向樹幹。
「那裡。」
八田美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到杉樹凹凸不平的樹幹中間，距地面一米以上的地方被不知是誰釘上了一團枯草。伏見伸手把那團草拿下來，八田美咲湊過去仔細打量了兩眼才發現這是一個草紮的人偶。
「這是……什麼東西？誰釘在在這裡的？」
人偶，釘子，老實說這兩樣東西結合在一起，即便不知道他們是用來做什麼的也總會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八田美咲瞪著伏見手裡的草紮人偶，莫名覺得自己後背被山風吹得有點涼。他搓了搓手臂，「這玩意兒幹什麼用的？」
「誰知道呢？」伏見在草紮人偶的中間部分扒了扒，修長的手指襯著黃褐色的枯草顯得有一點蒼白，「中間是空的，原本裡面應該放了東西，被人拿出來了。」
「啥？」
「詛咒吧……大概類似這樣的東西。」
伏見漫不經心地說出了他的猜測，然後垂下手把人偶放在澤田彌面前，沒有讓她拿，只是擺在眼前前後翻面讓她看了看。
小蘿莉打量了幾眼之後就轉過了身，視線在森林中矗立的茫茫古樹間繞了個圈，就選了個方向繼續找過去。
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跟在她身後又找到了五六個類似的人偶，同樣的被黑色的鐵釘釘在樹幹上，也同樣的內部中空像是之前裡面被塞了什麼東西後來又被人拿走了。
八田美咲跟在她後面在這片參天的古樹中間轉圈圈，不知道是不是森林裡的空氣比外面涼爽的原因，他感覺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快要立起來了。
「原來如此，都是杉樹嗎？」伏見猿比古的聲音輕飄飄的從身邊冒出來。
八田美咲被他嚇了一跳，立刻帶著驚嚇的表情轉頭看去，「什，什麼？」
伏見的目光依然盯著前方，解釋的語氣散漫得仿佛提不起氣一般，「我說，那個女人選擇釘人偶的樹木都是杉樹。」
「……你怎麼知道是女人？」
「人偶釘在樹木上的位置都是差不多的，同一個人所為，根據高度可以推算出她的身高在一米五到一米六之間。會相信這種詛咒，從心理上分析也偏向於女性，最重要的是……」伏見抬起手往前方澤田彌站定的杉樹底下指了指，「昨天晚上下了雨，樹下留下了腳印。」
八田美咲立刻湊過去看，伏見雙手插在口袋裡慢悠悠的走過去，「這應該是最後一個了吧。」
面對如此詭異的場景，他似乎依然提不起多少興趣。少年俊秀的臉上寫滿了倦怠，黑框鏡片後的眼皮耷拉著，有氣無力的樣子，簡直讓人懷疑他昨夜是不是跟澤田綱吉一樣通宵到了淩晨四點。
不過話雖如此，端著一副不耐煩模樣的伏見還是陪著八田美咲和澤田彌在貴船神社外浪費了一上午的時間。
將最後那個人偶從樹上取下來，伏見照例把它翻開看了看，裡面的東西依然是早已被人取走了。
「這個，還要嗎？」他低頭問站在樹前的澤田彌。
小蘿莉搖了搖頭。
伏見握著人偶的五指於是微微一收，赤色的火焰「噌」地一聲在他手指間燃起，頃刻便將草紮的人偶燒成了灰燼。
澤田彌安靜地看著灰黑色的草灰從伏見鬆開的手指間落到了地上，她轉過身，抬起手指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在樹幹上畫了一個符號。
伏見站在她身後，從她手指的動作中隱約判斷出那是一枚五芒星。最後一筆落下時，他的眼神一閃，恍惚間似乎看到一抹淡金色的流光在樹幹上閃過。他的視線在那一塊樹皮上落了好一會兒，半晌，才收回了目光，懶洋洋地問道，
「回去嗎？」
澤田彌點了點頭，然後上前牽住了他的手。
「誒？不去神社了？」還沒有搞清楚情況的八田美咲有些茫然。
「還不是時候。」銀髮蘿莉抬起頭朝他揚起一抹笑，八田有些詫異地發現她似乎心情好了起來，大眼睛彎的像兩彎新月，笑得萌萌噠。
「額，哦，好吧。」八田美咲摸了摸後腦勺，本來他們就是陪澤田彌過來的，他轉頭見伏見也完全沒有話要說的樣子，於是轉過了身，率先朝樹林外的方向走去。
伏見猿比古牽著澤田彌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後，他眼角的餘光掃過走在身旁的小蘿莉。他其實注意到了，剛剛是這個叫做澤田彌的小女孩第一次主動過來拉他的手，而且她伸手碰的正是他燒了人偶娃娃的右手。
一般而言，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她其實是比較傾向於跟美咲在一起的。
少年的眼睫輕輕搭下，掩住了眼底漫不經心地思索。
巧合嗎？
第45章 德子
澤田彌在練字。
在平安京的時候, 安倍晴明晴明給她佈置的作業。
雖然晴明對她很好, 但是該管的地方還是管得很嚴格的呀，晴明可公正了！
對於澤田蘿莉的這句話其他人顯然持有著不同的意見。安倍晴明的式神作證，大陰陽師對小蘿莉何止是好，簡直可以說一聲毫無底線的寵愛了。
把帶著大妖怪身上靈力的珍貴材料拿去給她串手鏈玩這是人做出來的事？
整個平安京的陰陽師雖然當面不敢說，背後肯定都會偷偷抱怨一句這真是敗家得沒邊了！
只不過到目前為止平安京的上層群體中知道那個不能說名字的人在家裡養了只蘿莉的人還是不多的，全加起來也大概剛好湊齊一個巴掌吧。
至於為什麼不能說名字的問題……大概是因為「咒」？
晴明那裡凡是解釋不了的問題都能夠用「咒」來解決呢。
以上吐槽來自某只姓澤田的蘿莉, 而鑒於她太過可愛，被吐槽了的當事人只是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就簡單地放過了。
啊, 想到這裡，她果然有點想晴明瞭。
澤田蘿莉小小歎了口氣。
「怎麼了, 彌？」
一隻手伸過來摸了摸她的頭, 青年輕快柔和的嗓音帶了些慣常的笑意和淺淺的關心。
澤田彌默默蹭了蹭搭在自己腦袋上的那只手, 然後搖搖頭, 繼續握住毛筆專心練字。下一次見到晴明的時候，要讓他看到自己進步了呀。
坐在她身邊的十束多多良於是順手理了一下小蘿莉散在肩上的長卷髮，一手支著下巴饒有興致地微笑道,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彌還會寫毛筆字呢。」
很正常，她親哥都不知道。
「是晴明教我的哦。」
「晴明？」
「是啊，晴明可厲害了！」
HOMRA一樓的大廳裡, 靠東邊落地窗的地上鋪了一塊平整的榻榻米, 榻榻米上擺著古式的紅木桌案,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就跪坐在桌案前, 小臉微垂，目光落在面前的紙頁上，手裡握著一隻修長的毛筆，認認真真地練著字。
透過落地窗照進來的陽光照亮了小女孩認真的側影，在陽光中飛舞的微塵似乎也在她身邊慢慢沉靜了下來。
老實說這畫面跟經常性地吵吵鬧鬧的吠舞羅著實有點格格不入，所以忍足隆一一手插在口袋裡推開門時，抬眼看到不遠處安安靜靜圍著澤田彌好奇地看她練字的人群，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重點在「安安靜靜」。
吠舞羅的狼崽子們什麼時候這麼文靜賢淑過？
一個岔氣用錯了詞了忍足隆一帶著新奇的目光走進門，坐上吧台前的吧椅長腿隨意地往腳架上一搭，「你們吠舞羅準備轉換風格嗎？」老實說他覺得這實在有點難度哈。
「小彌在練字，他們不好意思太吵了。」吧台後的草薙出雲正在打電話，看到進門的人，他兩句話交代完，然後收起手機，「忍足公子最近幾天是不是往我們這裡跑得太勤快了一點？」
「之前澤田家的弟弟在你們這兒做作業，你們給他搗亂的時候可是理直氣壯的。」忍足隆一毫不猶豫地先把草薙的前一句話吐槽了回去，然後對他的後一句話視而不見。
草薙出雲挑了挑眉，從吧台後拿出空玻璃杯，「喝點什麼？」
「Manhattan，謝謝。」
草薙出雲轉身從酒櫃裡抽出龍舌蘭和橙酒，又彎腰從吧台下的冰櫃裡取出檸檬、食鹽、冰塊和橙汁。一手打開雪克壺，另一隻捏著切好的檸檬在酒杯上轉了一圈，口裡還有空調侃道，「新造型不錯。」
「謝謝誇獎。」忍足隆一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評價為「新造型」的綁了一圈繃帶的腦袋，輕輕嘶了一口氣。
「所以，是誰幹的？」草薙出雲一邊往雪克壺裡倒酒，一邊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老爺子終於看不下去忍足二公子吊兒郎當地樣子想要親自動手清理門戶了？」
「清理門戶不是這麼用的，出雲君，你的文法要重新學了。需要我給你介紹一個語文老師嗎？或者你讓你家蘿莉教教你也行。」
正在練字的澤田彌聽到自己被點名，茫然地抬起頭看過來，小蘿莉歪了歪腦袋，頭頂上升起一個大大的「喵？」
草薙出雲一把把忍足隆一按到一邊去，朝澤田彌溫和地笑了笑，「沒事，小彌你繼續練字吧。」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目光在吧台邊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感覺好像沒有自己的事，於是輕輕地「哦」了一聲，乖乖地低頭繼續練字了。她旁邊的十束多多良看著她一聲輕笑，伸手摸了摸小蘿莉的腦袋。
「再吵我家孩子學習就把你扔出去。」
「嘖，上次澤田弟弟補作業的時候出雲君你可不是這麼個態度。重女輕男難道快要成為我國中老年家長們的新傾向了嗎？」
廢話了好一會兒，草薙出雲給忍足隆一端上了一杯剛調好的瑪格麗特，終於把話題的重點繞了回來。
「所以，你腦袋上到底怎麼回事？」
忍足隆一盯著高腳玻璃杯中冰藍色的酒液。
說好的曼哈頓呢？
「哦，抱歉，我覺得Margarita更符合我現在的心情，所以擅自給你換掉了。」
「……」
忍足隆一微妙地覺得自己被嘲諷了……
他瞥了一眼面前的草薙出雲，金髮青年俊逸的面孔上神情溫和帶著輕快的笑意，戲謔之情簡直毫無隱藏。
草薙出雲和忍足隆一高中時期就認識了，彼此互為損友，沒事就互相懟來懟去。身為赤之氏族二把手的草薙出雲永遠冷靜理智，也只有在和忍足隆一互相坑的時候才會露出那麼點兒掩蓋在溫和沉穩表皮下的惡趣味。
所以這種丟臉的事情他完全不想在草薙面前說啊，因為肯定會被毫不留情地嘲笑。
真是用心險惡……忍足隆一歎了口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剛剛和草薙損友互懟的勁兒仿佛一下子泄了，怏怏地開口，「花盆。」
「……什麼？」
「我上個星期出門的時候，不小心被樓上掉下來的花盆砸到了。」
「……對不起，請問我可以直接笑嗎？」
「……你走開。」
「哈哈哈哈……」
「作，哈哈……作為回報，這杯酒不收你的錢了哈哈哈……」這幾天難得真情實意地笑得這麼開心了，草薙出雲對於損友倒楣這件事簡直喜聞樂見。
果然，人類都是需要朋友的啊！
忍足隆一端著酒杯看著他，半晌，涼涼地說，「笑完了嗎？」
「哈哈哈……抱歉，再讓我笑一會兒……」
「呵呵。」
看著面前抱著肚子真情實意地在幸災樂禍的人，忍足隆一認真質疑了一秒鐘自己的人際關係問題。他交的朋友為什麼都是這樣的貨色？
不，這絕對不是他的問題！
一秒鐘之後決定甩鍋的忍足公子放下了酒杯，抬手優雅地解下了袖扣，將兩臂的袖口挽起來。草薙出雲眼角的餘光瞟到他的動作，第一反應是忍足二公子氣瘋了要打架，但是他的視線緊接著就觸及到男人挽起的袖口下的白色繃帶。金髮青年抬手就準備招架的動作頓了下來，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你的手怎麼回事？」
「車禍。」
忍足隆一緊盯著他，不鹹不淡地扯了扯嘴角，「這個星期第三起。」
如果說一兩次還能是意外，那麼這麼密集的「意外」全都集中到了短時間內出現，就不得不讓人把「意外」這個詞劃掉，再在後面添上兩個字，「人為」。
忍足隆一看著草薙出雲想到了什麼一般慢慢沉凝下來的臉色，身體斜斜地倚上吧台，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你應該已經想到了，我也直說了吧，你還記得你家蘿莉上次說我有血光之災嗎？」
草薙出雲看了他兩眼，一手搭在臂彎處往身後的酒櫃上一靠，另一隻手隨意地把玩著一隻Zippo打火機，神色間帶了幾分不知是真是假的漫不經心，「所以呢，忍足君想說什麼？」
「她知道什麼，對吧？」
在他的視線緊盯下，金髮青年輕輕一笑，隨手把手裡的打火機蓋子打開又蓋上，「小彌只有七歲，你覺得她能知道什麼？」
忍足隆一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我知道你們異能者在年紀小的時候大部分都沒辦法控制好自己的異能，所以，我只是想試著問問她到底看到了什麼。就算什麼結果也沒有，我也不會多做什麼。」
草薙出雲墨鏡後的眼皮慢慢抬起，凝視了他數秒。青年淡金色的眼眸隱藏在薄薄的鏡片下看不出端倪，忍足隆一坦然地回視。
「我也惹不起你們吠舞羅吧。」
數秒之後，青年終於平靜地收回了目光。他「噌」地一聲按著了打火機，右手摸了一根煙出來似乎是想點，但是往落地窗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後最終還是放下了。
「忍足公子中午賞臉一起吃個飯？」
於是忍足隆一就在HOMRA待到了中午。
「我說，雖然是我主動要求談談的，但是你們也沒必要這麼大架勢吧？」
二樓的客廳，忍足隆一坐在單人沙發裡一手撐著額頭，無奈地看著對面的人。
赤之王周防尊殿下懶洋洋地坐在對面的沙發上，仰頭靠著沙發背，整個人散發著極強的存在感。十束多多良抱著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小蘿莉坐在他身邊，草薙出雲坐在他的另一側。沙發的右側站著用警惕地目光盯著他的八田美咲，伏見猿比古則是抱著一台筆記本坐在另外一邊的單人沙發上，低著頭不斷地在鍵盤上敲敲打打，也不知道是來談事情的還是湊人數的。
整個一三堂會審。
忍足隆一覺得自己簡直低估了吠舞羅這群人護犢子的心態。
「已經給你VIP待遇了，隆一君。」
草薙出雲隨手解開了領口的扣子，漫不經心地挽起袖口，「你不是要問問題嗎？」
忍足隆一瞥了一眼自己越來越有往老媽子的趨勢發展的損友君，歎了口氣。然後他無視了吠舞羅的突擊隊長同學警惕地盯著自己的目光，看向了坐在中間的神色還有些茫然的澤田彌，「我其實只是想問問，彌醬你上次說我有血光之災，是看到什麼特殊的東西了嗎？」
繼續無視掉八田同學小聲嘀咕的「誰准許你喊彌醬了？」，忍足隆一看著坐在十束多多良懷裡的小女孩，神情分外地認真。
淺金髮色的青年理了理澤田彌垂落到身側的長髮，小蘿莉順著他的動作歪了歪頭，有些不解道，「我看到了德子呀。」
「請問德子是……」
「德子就是德子啊。」
「……」
「所以，小彌能夠告訴我們有關這位德子小姐的事嗎？」
有著豐富的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經驗的十束接過了話頭，低頭看向懷裡的小蘿莉笑著問道。
澤田彌扭過頭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然後澤田彌就給他們講了一個千年前平安京時期的女鬼的故事。
這故事有點過分精彩了，就連埋頭敲代碼的伏見猿比古也抬起頭來朝她看了過去。
是真的嗎？
這是在座所有人心底同一時間升起的疑問。
「大哥也知道的啊。」澤田蘿莉拉出了一個同盟。
在眾人略帶驚悚的齊刷刷的目光下，不知道是不是半途睡著了的赤王大人微微睜開了眼睛，然後可有可無地點了一下頭。
「尊？」，草薙出雲不自覺地再次確認了一次。
「嗯。」
好的，這下再無疑問了。
「所以你們的意思是我被一個千年厲鬼給盯上了？」，忍足隆一的聲音有點崩潰，撞上這種靈異的情況饒是他也有點淡定不能。
「德子不會殺人的。」小蘿莉認真辯解。
就算她不會隨便殺人，但是落到千年前那位史前大渣男藤原濟時的份上也很慘的好嗎？！
「忍足君。」草薙出雲頭疼地按了按額角，「我覺得，你還是思考一下自己為什麼會被德子小姐盯上吧。畢竟你姓忍足又不姓藤原，德子小姐就算在千年之後想要繼續□□也不會找你才對。」
「……在此之前我想問一下，我搬到伊勢神宮去住有用嗎？」
答案是並沒有什麼用。
如果他繼續追問的話，澤田彌大概會認真想想，然後告訴他因為天照大神還沒醒吧。
不過忍足隆一並沒有繼續問下去，他今天受到的衝擊已經夠大了並不想再打開什麼新世界的大門。最後，忍足君的二公子神情恍惚地走了，帶著他崩潰重組的三觀。
看著他晃晃悠悠走出門的背影，草薙出雲又回頭看了一眼已經在認真地回答十束多多良感興趣地提出的各種問題的澤田彌。
「尊？」
「嗯。」
「你心裡有數就好。」
悠于 2019-3-31 03:22
第46章 叢林
「無法原諒, 不能原諒……」
夜幕高懸，無星無月。
女子光裸的足踩在冰涼的青石板上, 帶著一種荒原雪般的慘白，冷厲得仿佛比地上的青石板還要冰冷。她長髮披肩，面無表情地順著長長的參道往神社的方向走著，道路兩邊是廣袤的森林。這天晚上的星月都被烏雲遮掩，沒有月光，即便有也沒辦法透過層層重疊的茂密樹冠照進來。
這個時間樹林裡已經沒有了半點人聲, 只偶爾有些許野獸活動的動靜。女子走到石板路邊緣, 踏上了通往森林深處的小徑。她手裡拿著一個草紮的人偶和釘錘, 口中銜著黑色的鐵釘。赤著的腳踩上了森林裡的泥土, 她一聲不吭著，黑眸中沉澱的黑暗比這片森林還要幽寂。
森林裡夜晚的溫度比外面低了不止一籌, 然而女子似乎完全沒有知覺一般，只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色長裙，黑色的長髮淩亂地散在肩上，光裸的足沾上了森林裡的泥土。她就像一個黑暗中的幽魂，只有黑漆漆的瞳孔中被翻騰的幽怨與嫉恨拱出的一星半點的光才驗證著她還是一個活人。
只看臉的話, 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但是在這樣詭異的氣氛和環境下, 她相貌上原有的美麗反而凝成了一點陰森森的鬼氣, 讓她看起來更加不像人了。
神社外蒼蒼茫茫的古樹矗立在黑暗中，沉默地看著赤足白衣的女子穿過重重樹林, 在黑暗中仿佛不知疲倦般走著, 直到停在一顆粗壯的杉樹前。
女子單手將那個人偶按在樹幹上, 另一隻手拿下了口裡銜著的鐵釘，狠狠釘進了人偶心口的地方。
「叮、叮、叮……」
釘錘一聲一聲砸在黑色的鐵釘上，白衣女子握著釘錘，目光死死地盯著樹上的那個人偶，眼中翻騰的怨恨幾乎要化為怨毒的火焰將人偶灼燒為灰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既然忍足君你這麼不願意接受的話，那就去死好了！」
隨著話音的拔高，她握著釘錘的手劇烈顫抖了一下，釘錘驀地一偏砸到了女子扶著鐵釘的手指上。鮮紅的血灑在了人偶的身體，黃褐色的稻草染出一片血色。女子卻絲毫不在意，仿佛已經失去了痛覺一般，繼續握緊了釘錘一下一下地狠狠捶著鐵釘。鐵器相撞的聲音聲聲不絕，女子的眼睛死死盯著手底下，黑色的鐵釘在她如有實質的目光下慢慢沒入到人偶的心臟。她漆黑的眼底漸漸翻騰起癲狂的快意，就好像她已經親眼看到了它紮入了她愛的那個人心裡。
「去死吧……」
「去死吧……」
「只要忍足君你死掉了，就不會再有那麼多賤人圍著你了吧……」
「哈哈，哈哈哈……別害怕，我會去找你的……」
「那個時候忍足君就是我的了，是我一個人的了……」
女子尖銳的聲音低了下去，慢慢軟化成一種溫柔的呢喃。她臉上的表情也慢慢柔和了下來，看向樹幹上那個醜陋的人偶的目光深情得仿佛在凝視自己癡戀半生的情人。
「忍足君……」
沉浸在了自己癲狂的幻想中的白衣女人沒有注意到，在她的血濺在人偶上的時候，森林裡忽然起霧了。翻湧的霧氣穿過林木的枝葉漸漸覆蓋了整片森林，白茫茫的大霧裡，一個紅色的纖細人影慢慢地從霧氣裡走出來。
人影一直走到了白衣女人的身後幾米外，她靜靜地站在一顆樹齡將近千年的古樹下，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白衣女人沒有察覺，依然一下一下地捶打著樹上人偶，神情漸漸地扭曲到將近病態癲狂。
安靜地看了這個把自己喚醒的人好一會兒之後，披著紅衣的人影轉過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白色的大霧掩蓋了她的蹤跡，大樹前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白衣女人自始至終都不知道方才還有另外一個「人」來過。
紅衣女鬼安靜地穿行在古樹林立的森林裡，仿佛被什麼指引著一般，繞過成片的林木，最後，在一顆高大的杉樹前停下了腳步。她站在大樹跟前，目光一動不動地盯在杉樹的樹幹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慢慢地抬起了手，試探性地朝杉樹伸去。蒼白沒有絲毫血色的纖細手指在靠近樹幹的刹那，一道流光劃過，淡金色的符文順著光芒的紋路在空氣裡亮起。
那是一枚桔梗印。
德子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了那枚熟悉的桔梗印好一會兒，半晌，終於慢慢伸出手，輕輕碰了它一下。她蒼白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力度輕得仿佛生怕重一點就會把符文碰碎一般。
「……姬君。」
站在樹前的紅衣女鬼口裡慢慢吐出了幾個模糊的音節，她似乎很久沒有說話了，聲音嘶啞乾澀如粗糲的砂紙。但隨著第一個音節出口，那場有關於千年前浮華而迷亂的平安京的記憶也同語言一起從經年的大霧中回到了她的身體裡。
「姬君。」
紅衣女鬼慢慢地又重複了一遍，輕飄飄的聲音落在深夜的森林，隨著這個話音的落下，女鬼漆黑空洞的眼睛裡好像亮起了一點光。
天空中遮蔽星月的烏雲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月色自茂密的林木間露出一角。黃泉邊徘徊了千年的靈魂緩緩抬起頭，眼底終於落進了第一抹千年後的月光。
幾天之後，鎮目町。
「說起來，猿比古，你這傢伙最近是不是勤快了不少？」
華燈初上，月光從夜空灑下來，穿過城市重重的霓虹燈，落到地上時已變了顏色。
鎮目町某條從車站延伸出來的街道，吠舞羅的突擊隊長八田美咲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肘處夾著一個滑板慢悠悠地在街道上走著，他身邊的同伴今天也依然是懶懶散散一副沒什麼幹勁的樣子。
「那是你的錯覺。」
「誒，是嗎？可是你最近確實變勤快了，今天都願意跟我們一起出門了。對吧，澤田妹妹？」
抱著伏見猿比古右手的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給了他一個茫然的表情。伏見輕輕「嘖」了一聲。
「我說的錯覺指的是，我以前也並沒有懶。」
「哈？」八田美咲瞪著眼睛回過頭正要開口，旁邊突然跑過去一個人把他即將脫口的反駁撞了回去，他在原地搖搖晃晃了幾下才重新站穩。
「對不起對不起，我趕時間沒有注意到，實在對不起……」
撞人的是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他一邊往前跑還一片飛快地回頭招著手道歉，似乎的確是很趕的樣子。
「嘖。」八田美咲見他這個樣子，也只是瞪了他一眼，嘴裡嘟噥了幾句，「走路小心點啊」就沒再追究了。
於是關於伏見是不是懶的問題也就這樣岔過去了。
「今天鎮目町有什麼活動嗎，我怎麼沒有聽說？」
眼看著第三撥人從身邊跑過去，往車站的方向看去不斷有穿著各異的人走出來手裡還拿著各色的煙花炮竹，像是要慶祝什麼party一樣。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初高中生，甚至有不少還穿著自己學校的制服聚在一起的，八田美咲頓時詫異。按理說整個鎮目町都是吠舞羅的勢力範圍，真有什麼活動的話身為吠舞□□部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啊。
伏見猿比古微微皺了皺眉，拉著澤田彌把她往街道靠裡的方向挪了挪。這些因為未知原因不斷在聚集的人群讓他有種莫名的不祥的預感。
再往前就是HOMRA那條街了，前面的人群已經多得讓交通都將近堵塞，每個人手裡都拿著煙花爆竹之類的東西，一邊興奮地互相交談一邊時不時地低頭看一眼手機，仿佛在等待著什麼一般。
「嘖，門口都被堵了。」八田美咲的眉心皺了起來，他盯著前面的人群看了幾眼，試圖找出一條不那麼擠的通道，「猿比古，我先去前面看看，你和小彌在這兒等我。」
「哦，去吧。」
伏見的話音隨著八田美咲手裡的滑板一起落地，棕橙發色的少年往滑板上一踩，一道紅光閃過，他的身影瞬間往前，靈活地幾個閃避就沒入了人群裡。
伏見猿比古拉著澤田彌站定了左側靠牆的地方，給身後還在源源不斷湧來的人群讓出位置。
奇怪。
真的非常奇怪。
伏見漠然的目光掃過前方短短幾分鐘就彙聚成片的人潮，他的視線在他們的相貌著裝還有手裡幾乎統一拿著的煙花爆竹上掠過，大量的資訊在腦海中拆分重組。
就像八田美咲說的，最近鎮目町並沒有什麼大型活動。這種事或許一向大大咧咧的美咲搞不清楚，但是對於習慣性收集周圍一切資訊的他而言卻絕對不會弄錯。
這種明顯有組織有預謀的大型聚集活動如果是哪個官方組織的，肯定會預先向吠舞羅報備，這是對於這片地區真正的掌管者最基本的尊重。
然而，他沒有收到任何消息，相信此時在HOMRA的其他人也是。
那麼……伏見的目光落在了人群裡不少人緊緊握在手中的手機上，目光微沉。
是哪個組織對於吠舞羅的挑釁嗎？
擁擠的人潮還在不斷往週邊擴散，從鎮目町的車站到前方道路的交匯點全都是黑壓壓的人頭。車站的大廳就像某個不斷吐出人群的怪物一般，街面的人行橫道、來來往往的車輛、城市裡彩色的霓虹燈，全都被怪物吐出來的黑色淤泥一點一點吞沒。
就好像全日本其他地方所有的高中和初中的學生們都集體湧來到了鎮目町，來參加一場詭異的慶典。他們的臉上是一種過度的激動和狂熱，就好像國會已經下發了明文條令批准了學生可以拿著煙花爆竹炸掉他們早已看不順眼的學校了。
伏見猿比古冷著臉拉著澤田彌站在人群裡，仿佛他們才是這個空間裡的異類，和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伏見。」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拉了拉身邊人的手。
「什麼」伏見猿比古的目光依然落在前方擁擠的人潮中，就勢把小女孩又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澤田彌眨眨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在她的視野中能夠看到一條條的光線從身邊浪潮般湧過的人群身上流出來，然後匯成巨大的奔流著的光帶，繞著整個鎮目町盤旋了一圈又一圈。
而光帶的正中心，一群赤紅色的火焰跳躍地生機勃勃燃燒著，似乎就是HOMRA酒吧的位置。
於是最後澤田彌認真想了片刻，只說了一個詞。一個突然從她腦海中蹦出來的，與眼前的畫面莫名貼切的詞。
「叢林。」
「什麼叢……」伏見猿比古心不在焉地隨口重複到一半，猛地頓住了。
「叢林？」
澤田彌抬起頭對上了他頓時肅然的眼睛，點了點頭。
伏見猿比古迅速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指紋解鎖登錄jungle頁面。果然，在jungle的論壇上，一個加了精的帖子被頂到了最高。
《招募「驚喜派對」臨時演員》
所謂「驚喜派對」的地點就在鎮目町，頁面上的地圖甚至明確標注出了HOMRA酒吧的位置。這個帖子明明是今天下午才發佈的，熱度卻高得不可思議。裡面開出的任務條件非常寬鬆，報酬卻極為豐厚，最次的，只要到場就有10點jungle點拿。
伏見猿比古只瞥了一眼回復人數就收起了手機，不用看了，現在到場的絕對比回帖的人多。
嘖，看起來他是小瞧這個組織了。
第47章 驚喜派對
伏見猿比古帶著澤田彌沖到HOMRA所在的那條街時，街上的人群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每個人臉上都帶上了一個面具, 成千上萬的人, 一模一樣的面具。
且不談這種連細節都完全相同的面具是怎麼準確地派發到每個參與者手中的, 就面具本身而言就足以讓旁觀者不寒而慄。整張臉全部塗白，只有眼睛的地方有兩個黑漆漆的孔，細細的嘴唇像一彎新月，嘴角僵硬地向上勾著，像是被人強行擺出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所有人都頂著這張僵硬微笑著的臉看向HOMRA的方向，動作整齊劃一, 目光全部彙聚到一處，場面一時間詭異得像是某個邪教的朝聖儀式。
「嘖。」伏見猿比古把澤田彌再次往身邊帶了帶, 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擁擠得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要找不到。他皺著眉四處望了一圈，沒有看到八田美咲的影子，遠處的人潮還在不斷地往這邊擠。整條街就好像一個長長的布袋，已經被裝得一點縫隙都沒有了，卻還是有人不斷地在往裡塞東西。
再擠下去這條街不會真的像袋子一樣爆開吧……腦子裡劃過一條無聊的想像, 伏見彎腰把腳邊的小蘿莉抱了起來，另外一隻手掏出了手機給八田美咲打電話。他注意到HOMRA酒吧門口已經有人察覺到這裡的動靜出來看了，來這裡之前他已經跟草薙出雲聯繫過把這裡的情況都告訴了他，按照他對那個男人的瞭解他應該已經有了應對的方法,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先他們一步來了這裡現在卻不見了人影的八田美咲。那傢伙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電話「滴」了兩聲就被快速地接通了。
「美咲你在哪兒？」
「猿比古, 你們先別過來！」
兩個聲音撞在了一起, 伏見咬著後槽牙, 「我已經來了，澤田跟我在一起。」
「啊？那好吧，你們在哪兒我去找你們。」
「在……」伏見左右看了看剛準備說出自己的位置，然後發現這完全沒用。這種人潮洶湧的大街上，就算他把自己的座標精確到了個位數，美咲也不一定能找過來。
為什麼他突然就犯了個蠢？
伏見眉頭皺起來，抱著澤田彌的左手動了動，小蘿莉乖巧地趴在他胸前，雙手環著他的脖頸聽著他打電話。銀色的長卷髮順著肩側垂下來，蹭到了他的鎖骨邊緣，有點癢。
「總之，在HOMRA門口會和吧。」雖然都是些普通人，但是現在的場景太詭異了不說人數也實在太多了，難保不會出什麼意外，還是先把小孩子送回酒吧交到草薙出雲那裡比較安全。
伏見把手機收起來，然後順手把小蘿莉蹭到自己鎖骨邊上的那縷長髮塞了回去。
「讓一下謝謝。」
他抱著小孩子正要往酒吧的方向擠，之前一直靜止站立的人群突然集體往前踏了一步。
「嘭」地一聲，整齊劃一的步伐踩在地上，幾千人同一時間的動作仿佛將大地都震動了。
伏見猿比古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走出酒吧站在門口觀察情況的幾個吠舞羅的成員似乎被人群的這個症狀驚了一下，然後緊接著，圍在HOMRA酒吧門口的所有人又集體往後退了一步。
嘭、嘭、嘭。
前後交替互相踩踏地面的動作來回重複。所有的人仿佛事先訓練過一般，不，甚至說訓練都不足以形容他們整齊劃一的程度。這種每個人都踩在了節奏上，前前後後沒有一個人掉隊的場景，與其說是訓練有素，倒不如說這群人就像遊戲裡的NPC一樣被某個資料集體操控著，幕後之人下達一個指令，他們就一一照著指令去完成。
伏見猿比古的目光冷了下來，眼底堆起沉沉的暗色。這種情形壓根不是什麼大型組織組建的活動能夠說得通的，從面前的景象背後，他窺見了某些「異常」，屬於異能者的異常。
「嘣、嘣、嘣……」
從前到後一排排的禮花被接二連三地拉響，冒出的白煙將酒吧的門口都淹沒了，幾乎再看不到那邊的情形。彩帶和煙花五光十色的光影在夜空裡飛舞，整條街上不斷有禮花被拉響，飄揚的七彩紙屑和顏色豔麗的彩帶在煙花的光影裡往下飄落，氣氛頓時被渲染得就好像某個真正的大型節日慶典一樣。
街道口的煙花不斷沖上天際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的禮花，伏見猿比古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被照得宛如白晝的夜空，將右手抬起擋在了懷裡銀髮蘿莉的頭上。小女孩正有些新奇地伸出手，白嫩的手心裡接住了幾枚從天空中飄揚而下的金箔紙。
到目前為止，這個所謂的「驚喜派對」還只單純停留在「惡作劇」的層面，好像幕後之人大費周章聚集了這麼多人在這裡，只是為了給吠舞羅的人一個驚嚇一般。但是伏見覺得沒那麼簡單，從這一系列的安排裡，他窺見了一種熟悉的惡意，那惡意幾乎毫不掩飾地流淌在那張置頂帖的字裡行間。好像有一個聲音煽動性地對每一個人說，放肆去做吧，去大鬧一場！
果不其然，在一排排的響炮中，不知道是誰拉響了第一支竄天猴爆竹。飛上天的爆竹頂端撞上酒吧樓上的玻璃，「嗶哩啪啦」一聲脆響。
就好像某個信號被敲響，人群頓時集體動了，竄天猴的煙火接二連三地飛過來，砸在了HOMRA的門前。白煙裡，伏見看到門口似乎有人惱怒地想要衝過來，但是被誰攔住了。
應該是草薙先生，門口這些人基本上全部都是普通人，還是未成年的初高中生。對他們動手動的話，且不說影響問題，自己本身就會過不去吧。
這不就像古代時候兩軍對壘，敵方卻把平民推上戰場當擋箭牌一樣嗎？
這種做法已經完全可以用「卑鄙」兩個字來形容了。
伏見輕輕「嘖」了一聲，不再繼續觀望，抱著澤田彌開始往前走。場面快要亂起來了，他還是先把小孩子送到安全的地點再說。
只是他剛往前走出兩步，一道熱風突然從右側襲來。伏見反應很快地一把將右手裡抱著的小女孩往懷裡一按，周圍的空間容不得他躲避了，他咬了咬牙身體一側擋住了爆竹飛來的方向，灼熱的空氣掠過伴隨著炮竹炸裂的聲響，伏見右側的臉頰頓時刺痛。
「你已經墮落到要向小孩子出手了嗎，大貝阿耶？」
抹了一把順著臉側留下來的血珠，伏見冷著臉回過頭，對上了被擠掉了半個面具後露出的那雙冷靜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乎被嚇了一跳，她不知所措地往後退了一步。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還沒等伏見說出下一句話，她轉身就跑了。
伏見皺著眉還沒決定要不要追，密集的人群突然擋在了他的面前，剛剛那些還面朝著HOMRA酒吧的人集體轉過頭看了過來。
就好像終於發現自己的集體中混入了一個異類，那些人帶著那詭異微笑著的面具，齊齊將手裡的炮竹抬起對準了人群中心的兩個人。
這已經不是遊戲的範圍了，這群傢伙都瘋了嗎？！
伏見猿比古只來得及甩出兩枚短刀在眼前拉出一片赤色火焰組成的屏障，下一秒，密集的炮竹就如同雨點一般劈裡啪啦打在屏障上。他手裡刀光一閃，一刀逼退了一個乘勢從後面撲上來的人。
那人的袖口被劃破，鮮血順著他的小臂流了下來。看到真的有人受傷後，人群愣了一下似乎終於意識到這不是什麼死了還能復活的電子遊戲，其他人頓時遲疑了起來。但是很快，現場已經炒到極致狂熱的氣氛如浪潮般翻湧過來，將這點遲疑拍散在波浪底下，空氣裡炮竹的硝煙微蓋過了那點血腥氣，宛如背景鼓點一般的炸裂聲中，緊接著就有下一個人撲了過來。
「嘖，要是一不小心幹掉了一兩個草薙先生會不會又囉嗦？」
伏見一腳把那個撲過來的人踹飛出去，然後回身右手的短刀刀刃一抬就架住了另外方向刺過來的刀。赤色的火焰如流螢般飛濺，被火焰濺到身上的人立刻嚇了一跳疾步往後退開。
吠舞羅的精英級幹部當然不會把這些普通人看在眼裡。但是像是被洗了腦一般不斷撲上來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螞蟻多了都能咬死大象，更何況伏見在打架的時候還不得不留神注意保護自己懷裡的小女孩。
赤色的火焰和五光十色的煙火構成了最絢麗的舞臺佈景，擁擠在整條街道上的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一場沒有盡頭的狂歡，狂熱的氣氛將每個人的理智都燒灼殆盡。伏見逼退了一群人，緊接著就有下一群人扔掉了腦子撲過來，像不斷撲打在礁石上的浪花，讓他沒有半點喘息之機。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安靜地趴在伏見猿比古的懷裡，面對著眼前炮竹四射血液飛濺的驚險刺激場景，她沒有哭也沒有鬧，乖巧得讓伏見猿比古在打架之餘順便把她從「無感」的分區裡挪出來直接放到了「好感」那一欄。這大概是他現在唯一覺得安慰的地方了，如果他在應付接連不斷地湧上來的敵人時還要面對一個被嚇到的像美咲的妹妹小萌那樣哭鬧個不停的小東西……那真是地獄。
第48章 槍鳴
街道的路口, 不斷有禮花沖上天空, 在夜幕中炸成五光十色的煙火, 也不知道這一晚上的時間燃放了多少。
整片天幕被火光映照得通明, 街道兩邊的路燈和店鋪裡透出來的霓虹燈光徹底失去了作用。伏見甩開一個撲上來企圖抱住他的腿的人，右手手肘一抬動作敏捷地擋在了澤田彌面前。架住迎面而來的衝擊之後, 他手心裡刀光一閃, 伴隨著赤色的火光，那人哀嚎一聲倒飛出去。
「嘖。」伏見甩了甩順著右手小臂上的傷口流下來的鮮血, 冷漠地瞥了一眼那個慘叫著在地上打滾企圖撲熄自己身上火焰的人。所以說，這個世界上的人渣還是有不少的。眼看著傷不到人就對他身邊的小孩子下手, 這樣的傢伙也沒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在他的懷裡，銀髮蘿莉淺紫色的清澈眼眸映照出順著少年指尖流到了刀刃上的那抹血色, 她微微抬起頭, 目光落在他臉側那道已經乾涸的傷口上。幾滴血珠要掉不掉地凝固在那裡，顯然是他剛剛完全沒有時間去擦。
漫天的光影伴隨著這點血色倒映在她的眼睛裡,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她在想些什麼。小女孩搭在伏見脖頸後的右手動了動，少年的發尾掃過她白皙的手腕。幾縷墨色的髮絲間，小女孩腕上被銀色絲線串起的水晶珠裡一點紫色的光芒怦然炸裂, 像劃過天空的雷霆。
「猿比古！」
隨著一聲變了調的大喊，八田美咲終於趕到。他遠遠就發現了這裡的情況不對勁，真的穿過人海闖進來之後, 差點被這慘烈得如同戰場的畫面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猿比古你今天特別嘲諷嗎？怎麼全都沖著你來了？！」
八田美咲滑板一豎, 條件反射地先幫伏見建好防線, 口裡還摸不著頭腦地大聲問了一句。這種宛如喪屍圍城一般的大場面, 可真不是簡簡單單一句「跟別人有過節」就能解釋過去的。如果能夠同時得罪這麼多人，那他覺得猿比古也是蠻厲害的。
「我怎麼知道？」援軍到來讓伏見猿比古終於喘了口氣，忙裡偷閒地沒好氣道。遠處HOMRA酒吧那邊的吠舞羅成員似乎也注意到了這裡的異常狀況，開始撥開人潮往這邊趕。
然而就在這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槍響。
「猿比古，小心！」
八田美咲猛地回過頭，眼睛一瞬間睜到最大，口裡音調驟然拔高的同時條件反射的就朝子彈即將命中的那個人撲過去。然而他被身後的面具人拖住還是晚了一步，從人群中射出的子彈帶起飛旋的氣流，在八田美咲眼裡仿佛是一個被無限放慢的電影畫面。伏見一刀劈飛了一個沖著他射來的炮竹，他的身體正側對著子彈射來的方向，子彈的彈頭已經飛到距離他半米開外的地方，這個距離已經來不及轉身躲避了。
伏見猿比古的懷裡，仿佛事先察覺到什麼一般的小女孩正好回過頭對上了子彈射來的方向，尖尖的彈頭在她眼中慢慢放大，她銀色的長卷髮順著肩側散下來搭在伏見的右手臂上，垂下發梢在夜風裡輕輕劃過。
「守。」
她的唇瓣輕輕動了動，一個模糊的音節從她口中脫出迎面撞上飛來的子彈。仿佛有一點金色的光在空氣中亮起，在這個整個夜空都被煙火照亮的晚上，這點金光理應並不顯眼。但不知為何，在它出現時，所有人都被它分去了一部分注意力。如螢火一般細小的光點蜿蜒成淡金色的光線，複雜玄奧的符文從空氣裡浮出，宛如一個大大的光罩，在千鈞一髮之際擋在了伏見猿比古面前。
「啪。」射中光罩的子彈連爆炸都沒有就熄了火一般掉到了地上。
從槍響，到子彈射出，再到符文成型，只有短短半秒不到的時間，但是在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畫面的人眼裡卻好像被拉長了幾十倍。
子彈落地，伏見已經反應過來，一腳踹開面前的人，抱著懷裡的蘿莉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猛地轉過頭，目光冰冷地看向槍響的方向，一向提不起幹勁地耷拉著的眼眸中第一次染上了危險的含義。
這聲突如其來的槍響似乎在灼熱燃燒的火堆上澆了一盆冷水，被周圍狂熱的氣氛帶動得失去了理智的人們終於被這聲槍鳴拽回了腦子。圍在周遭的人群驀地安靜了幾秒，最前排對上了伏見冷冰冰的神色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畢竟還是在法制社會裡，槍這種東西所代表的含義和煙花爆竹完全不同。那是一條過於鮮明的界限，那聲槍響冰冷地告訴了所有人，過界了。
驀地被驚醒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人類是一種群體性動物，當一群人中有一個領頭時，其他人很有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上照做，好像自己脖子上的那個東西就是一個擺設一樣。但等他們真正清醒下來後，又會立刻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行為有多荒謬。
這時候，還不等他們有接下來的反應，週邊的人群裡不知道是誰驚呼了一聲，「起霧了？！」
的確起霧了。
白茫茫的霧氣從未知的方向潮水般湧過來，幾秒鐘的時間就穿過人群覆蓋了整片街道。街口的煙花不知何時已經停下，白霧所過之處，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像是斷了電的機器人一般，一個個手臂垂下，眼睛中的神色漸漸變得呆滯，就連他們手中拉響的禮炮也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下來。
先不說這種天氣能不能起霧的問題，這種仿佛恒定了一個定身BUFF的增益效果，明顯不對勁。
伏見猿比古警惕地和飛奔過來的八田美咲靠在了一起，他都顧不上研究罩在自己頭頂上救了他一命的那個漂亮玄奧的光罩。
這個比方才還要詭異幾十上百倍的場景讓大大咧咧如八田美咲都感知到了強烈的危險，他警惕地豎起滑板擋在伏見猿比古和澤田彌面前，連剛剛開槍偷襲的人都暫時放到了一邊。
熱熱鬧鬧宛如大型慶典現場一般的街道一瞬間仿佛被誰按下了暫停鍵，周圍的能見度已經下降到不到半米，整條街都安靜了下來，聽不到半點人聲，就好像他們被那詭異的白霧拱到了另外一個異世界，亦或者，其他所有人都已經被霧氣吞噬，整個空間裡只剩下了他們三個人。
在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警惕的視線中，一抹紅光從遠處慢慢走了過來。原本理應擋在他們面前的熙攘人群仿佛不存在一般，那個紅色的影子走過來的腳步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隨著紅影的走近，空氣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見的弦慢慢崩緊。八田美咲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老實說，如果對方只是普通的異能者的話，就算再強大他都敢上去硬懟。但面前的場景著實是詭異至極，前幾天剛被澤田蘿莉一個鬼故事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的八田同學有點虛。
「猿比古，你說異能對鬼怪有作用嗎？」
「我怎麼知道，去問德累斯頓石板……」
空氣中的壓力隨著詭異紅影的靠近近乎凝成了實質，伏見猿比古手裡的短刀慢慢收緊，瞳孔緊盯著那抹紅光，赤紅色的火焰沿著刀刃一路竄起。
就在這時。
「德子。」
小女孩清脆的聲音打破了近乎凝滯的空氣，伏見握著短刀的手指微微一顫。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這是他極度繃緊的大腦中掠過的第一條資訊。
「那個千年前的女鬼？！」
這是他下一瞬間想起來的第二條，並且跟八田美咲驚詫至極的聲音完美撞到了一起。
伏見的大腦高速運轉之下，身體難得地沒有跟上。在腦海中掠過「德子」這個名字時，他手上還條件反射地把攬在身前的似乎想要往前走的澤田蘿莉按住了。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似乎有些茫然地回頭看了看他。
「德子不會傷害我的。」小蘿莉認真地跟他解釋。
所以，她為什麼不會傷害你？
伏見猿比古這句話剛準備脫口而出又臨時踩了刹車，他略微停頓了一會兒，還是鬆開了手。澤田彌在某些事情上總有一種特殊的篤定，並不是出於小孩子的任性，那是一種非常有底氣的，就連比她年長的大人都不由得信服的篤定。
也許，這個銀髮小女孩眼裡的世界從一開始就跟他們是吧不同的。
伏見猿比古看著她往前走了兩步，抬起手，白皙的指尖碰到那個無數玄奧符文組成的光罩。淡金色的符文如流水般從她的指尖沒入，半秒不到的時間就被整個收了起來。
「那是澤田妹妹的異能嗎？」
同樣看到了這一幕的八田美咲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回頭問道。
伏見猿比古淺淺歎了口氣，「美咲。」
「啊？」
「我不是百科詞典。」
而且就算是百科詞典也搞不清楚澤田彌身上的狀況吧。或許唯一知道一二的，也只有那個男人……伏見猿比古腦海裡一瞬間飄過了周防尊的影子。
因為他們的王瞭解並承認了，所以整個吠舞羅都能平靜接受澤田彌身上的一切異狀。這種事情……該說團結好還是該說整個氏族成員都不喜歡帶腦子？
一抹微妙的格格不入的感覺在伏見猿比古心底一閃而過，但是很快就在身邊八田美咲的咋咋呼呼中被他忽略過去。
「伏見！為為為……為什麼她有影子啊!」
「嗯？」伏見猿比古抬起頭時，恰好看到那個披著紅色長裙的人影從白霧中走出，停在澤田彌面前。並且，他也順著八田美咲的咋呼聲，目光往下落看到了斜斜鋪在她腳底下的黑影。
那的確是影子。
然而這不科學。
幽靈為什麼會有影子？！
不，等等，幽靈這種存在本身就不夠科學吧？
伏見被八田美咲叫得有些腦仁疼，他收起手裡的短刀，按了按額角，整個人的精神仿佛又懶散了回去。
「不知道的話就去問問啊。」
「等等……搭，搭訕這種事……」
……你這傢伙，跟個女鬼說話也是會臉紅的嗎？
第49章 王劍
一千年的時間有多長呢？
千年前那浮華而迷亂的平安京, 被漫長的時光拉遠成了一個綺麗而哀傷的夢境。一千年前有關平安京的記憶築成了一座流觴曲水朱廊九曲的華美宮宇，掩蓋在時間長河蒸騰出的霧氣裡。德子穿過千年的黑暗走到這棟宮宇前, 佇立半晌, 依然只能看到白霧一角飛出的幾片黛色瓦簷。
德子已經有很多東西不記得了, 她還記得自己是怎麼變成鬼的, 但是卻不知道自己後來又是怎麼開始沉睡的。藤原濟時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有關於之後的事情, 她全都想不起來了。
不過沒關係。她還記得姬君。
那個時代對她並不友好, 甚至吝嗇到直到她死後, 才給了她一星半點的溫暖。但是因為這一點點的溫暖和那個給與了她溫暖的人，德子再回憶起平安京時，那場關於浮華和淒迷的夢魘在她的記憶裡居然並不完全是灰暗的。明亮的光芒也有,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也足夠支撐著她在沉睡的這一千年裡，始終拽緊了輪回之外的那根線。她的半身已經沒入忘川河水, 伸出水面的手卻依然死抓著河岸邊的彼岸花不願放開。
雖然並不是我的孩子，但是, 我還想再看她一眼啊。
「不要擔心, 會再見面的。」
冥冥中, 她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像黑暗中隨著水流潺潺流過的花，在黑暗中發著光，自顧自地向前流去。於是她也跟在了這點光芒後面混混沌沌地往前走, 直到窺見天光。
「德子。」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在紅衣女鬼凝望的視線中跑到她的面前, 隨著她的靠近, 白色的霧氣自動分開了一條通道, 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也得以徹底看清楚了那個披著紅衣的身影。
她身材非常地纖瘦，長長的黑髮從肩背一直拖到地上，身上的那層紅衣仿佛是血凝成的，渾身透著不祥和詭異。就算事前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第一眼看到她，腦海中也會瞬間拉響警報。那是非人的、不祥的存在，那種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異樣感，就好像內容是森林的油畫中某一棵樹木被反復上了幾十層色彩，突兀得幾乎要從畫面中跳出去。
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一瞬間產生了強烈的警惕，幾乎條件反射就要把跑到了「異類」面前的澤田彌拉回去。伏見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一動，還是強制地壓下了這股衝動，目光一眨不眨地放在身前的畫面上。
在他的視線中，紅衣黑髮的女鬼慢慢地彎下腰，跪坐下來，她的動作像是生了鏽的機械，帶著一種許久沒有動作的僵硬，但是即便如此女鬼的背脊依然挺直，風雅和儀態仿佛刻在骨子裡。
她生前應該是哪個大貴族家的女兒，受過極好的教養。伏見腦海中迅速地閃過這條推測。
紅衣女鬼端坐在澤田彌面前，小心地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碰了碰小蘿莉粉撲撲的臉頰。
德子慢慢地彎起唇，牽起了一抹略顯僵硬卻足夠溫柔的笑，「……姬君。」
「又見到你了……」
吠舞羅眾人遠遠看到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被人圍攻時就著急地想要跑過去，然而他們剛踏出酒吧門口沒兩步，彌漫天地的大霧忽然而來。整片街道短短幾秒的時間就被詭異的霧氣覆蓋，一群人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圍堵在HOMRA面前的人群消失不見了，仿佛整片空間被霧氣吞噬了一般，他們繞了一個大圈，卻最終回到了原點。
這種情況，傻子都知道不對。
帶隊的草薙出雲略有些煩躁地捏著一支了點燃的煙，面對這種情形，不知道為何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詞，「鬼打牆」。
嘖，總不會是那位跟忍足隆一有點小過節的千年厲鬼德子小姐找過來了吧？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把隆一那傢伙扔出去祭個天不知道管用嗎？！
草薙出雲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還有預言的天賦。
正在他們糾結時，圍在他們周圍將能見度降到了不足半米範圍的詭異霧氣突然散開一條通道，草薙帶著鐮本力夫幾人警惕地通過霧氣走過去，一抬眼就看到了澤田彌幾人。草薙的目光迅速地在他們身上掃了一遍，然後微微松了口氣。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身上都受了點小傷，對他們而言這不算什麼大事，而和他們在一起的小蘿莉則被兩人保護得很好，連頭髮絲都沒怎麼亂。
雖然伏見和八田泛著白的臉色有點奇怪，但草薙只以為是他們戰鬥太久脫力了，並未往心裡去。確認了自家的孩子們都沒事，吠舞羅的二把手大人這才有精力去關注其他的事情，然後他迅速被澤田彌身邊那個突兀的人影吸引了注意。
那是……
「出雲。」銀色長髮的小蘿莉也察覺到了他們的到來，她朝他招了招手，另一隻手拉著身旁「人」的手指歡快地跟他介紹道，「這是德子哦。」
「……」很好，他知道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那發白的臉色是怎麼回事了。
「……草薙先生，那是？」
身後同樣察覺到那位「德子小姐」的異常的雖然沒有聽過那個鬼故事但依然受到了驚嚇的成員小聲提問，他的聲音莫名有些抖。
草薙出雲木著臉，「嗯，你沒猜錯。」
「那是鬼。」
「……什麼？！」
鐮本力夫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然而，還不等草薙出雲和鐮本力夫幾人調整好自己淩亂的心情，不遠處的街角突然爆發出「轟」地一聲巨響，赤色的火焰沖天而起，與之相撞的，是一股眾人此前從未感受過的帶著沉沉晦暗的灰色力量。
吠舞羅眾人猛地轉過頭，齊齊朝那個方向看去。
無邊無際的霧氣似乎也被那兩個撞在一起的力量驅散，遠處的天空被映得映得一片赤紅，再次亮堂如白晝。以某條界限為分割，赤紅色的火焰和灰暗的冷光狠狠撞在一起，波及範圍還在不斷擴大。力量對撞掀起的餘波讓籠罩街面的霧氣都蕩起水波般的漣漪，滾滾威壓撲面而來。
澤田彌將紅衣女鬼飛快地往自己身後一拉，帶著硝煙和燒灼味道的餘波潮水般湧到她面前，將她垂在身側的長髮帶起，又自行消散。銀髮小女孩仰頭看著不遠處仿佛被分隔成了兩個世界的天空，聲音異常冷靜，「德子。」
彌漫了整條街道的白霧應聲散開，那些之前圍堵在HOMRA酒吧門外的外來者們東倒西歪地在地上鋪了一地，不仔細看幾乎要讓人誤以為長街上倒了一地屍體。
然而此時此刻，眾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地上那些「屍體」上。遠處街口被兩色光芒照亮的天幕中，兩把華美耀目至極的長劍遙遙懸空在那裡對峙著，看似相似，又截然不同。一眼望去，那從九霄外俯衝而下的威壓即便隔著這麼遠依然讓人止不住地心悸。
與此同時，隨著霧氣的散去，待在HOMRA酒吧裡的人也跑出門，一眼看到了天空中高懸的華麗長劍。
熟悉又陌生的壓迫力透過空氣一路逼至眼前，所有人驟然失語。半晌，才有人不自覺地輕聲喃喃。
「達摩克利斯之劍。」
達摩克利斯之劍，在王權者的力量爆發聖地啟動時會出現在聖地上空的王權之劍，是王權者力量的象徵。
……同時也是枷鎖的具現。
澤田彌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心跳驟然亂了幾拍。在那把華美的長劍映入眼簾的瞬間，一種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她驀地出現了幾秒鐘的恍惚，仿佛站在懸崖邊被人往下推了一把，小蘿莉條件反射地抓緊了身邊人的手指。
她的異常只延續了短短幾秒，除了她身邊的德子緩緩低下頭輕輕拍了拍小蘿莉的頭以外，暫時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關注點全都集中到了遠處天幕中那兩把長劍上。
「是尊，他在和誰戰鬥？」，草薙出雲微微皺起了眉，金髮青年指間的香煙快要燃到盡頭，他卻似乎沒有察覺。
「能夠和尊先生打到這種地步的，只有可能同樣身為王的其他幾位王權者。那是哪一位？」
「不是白銀之王，也不是黃金之王。」草薙出雲將燒盡了的煙頭扔到地上踩熄，茶色墨鏡後的眼底眸光沉沉，「無色之王在鄉下隱居，雖然不能確定在哪兒但是他的力量不是戰鬥方向，也可以排除。」
青之王自上一任羽張迅去世之後，還沒有被石板選出新的來，只剩下第五或者第六王權者綠和灰。
金髮青年的目光落在正在和赤色火焰激烈抗衡的灰色光芒上。
第六王權者灰之王鳳聖悟嗎？
可是根據資料記載，那傢伙不是在迦具都巨坑事件後被認定死亡了嗎？！
此時站在酒吧門口的十束多多良和澤田綱吉幾人也看到了不遠處天空中的畫面。
天幕上倒懸的長劍以一種極其震撼的方式闖入視野，澤田綱吉的瞳孔猛地睜大。
那是……
第50章 灰之王
「轟。」
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猛烈地撞在一起, 如高山上沉積多年的積雪驟然崩塌，帶著硝煙味道的壓迫感伴著灼熱的空氣滾滾而來。就好像前方不遠處有一堆高強度□□同時起爆了一般。
吠舞羅眾人條件反射地抬起手肘橫在面前擋住和熱風一起沖過來的煙塵，那聲力量對撞形成的巨響擦過鼓膜，仿佛還有回聲一般, 振得人耳邊「嗡嗡」響。
「嘖, 太誇張了吧。」鐮本力夫掏了掏耳朵, 看著不遠處的場景嘴巴長得老大。
時不時響起的爆鳴和幾乎擴散到了他們腳下的地面震動，就好像幾十米之外有兩頭遠古凶獸在咆哮扭打，撲面而來的威壓讓人皮膚表面針刺般生疼。
已經和澤田彌幾人會和的草薙出雲將小蘿莉拉到了身後，遠遠看著天幕中倒懸的兩把長劍，微微吐了口氣, 「的確是……」
說每一位王權者都是行走的人形核彈這個說法真的是一點都不過分。放到代表了毀滅力量的第三王權者赤之王身上還要昇華一下，行走的人形天災。
草薙出雲想起了十四年前迦具都隕坑事件。因為前代赤之王迦具都玄示力量值超過界限暴走, 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造成了包括前第四王權者羽張迅以及大部份前代Scepter 4成員和灰之氏族在內70萬人死亡。那個被命名為迦具都隕坑的巨大坑洞到現在還荒廢在神奈川, 像一個猙獰而醜陋的傷口, 橫亙在日本島上。
司掌守護的力量的灰之氏族在十四年前是幾乎可以和黃金之王的非時院抗衡的強大勢力，然而在迦具都玄示一役中, 整個氏族全部覆滅，灰之王也失去了蹤跡, 被人認定為已經死亡。
所以，現在和尊打起來的這個灰之王是十四年前的那個還是後出現的繼任者？他出現在這樣的局面中明顯是來之不善，原因呢？難道是為了十四年前的事來復仇的嗎？除了之前被蠱惑過來的人, 他們還有下一步的計畫嗎？
這些判斷和揣測在草薙出雲腦海中飛快運轉, 而在他還在冷靜分析目前的局勢時, 不遠處，最後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天空中長劍的虛影微微一閃，消散在了夜幕裡。
這代表兩邊的王已經停手了。
吠舞羅眾人微微怔了一下，沒一會兒，懶洋洋的腳步聲響起，赤色發色的青年嘴裡叼著一根煙雙手插在口袋裡從長街的盡頭走來。
「尊？」
「尊先生！」
吠舞羅成員們紛紛恭敬地低頭打招呼，草薙將打火機隨手揣回了口袋裡，笑著道，「那位灰之王殿下呢？」
「跑了。」赤發青年聲音磁性低沉，似乎有點不爽。他隨手把煙掐了，目光在人群中隨意地掃過，然後微微一頓，落在了銀髮小蘿莉右手邊的方向。
「啊，這位是……那個，德子小姐，剛剛幫了很大的忙……」
順著周防尊目光的方向，眾人也終於想起了差點被他們忽視掉了的女鬼小姐。剛剛被兩位王權者的戰鬥吸引走的注意力重新回歸，那因德子小姐而引發的不祥的詭異感再次降臨，回了魂的眾人像是被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戰慄感從尾椎一直爬到額頂，不少人當即起了一層白毛汗。
有時候，有勇氣和怕不怕鬼其實是兩回事。
要不是因為團寵澤田妹妹還一臉正常地拉著女鬼的手，而且從剛剛的舉動來看女鬼小姐似乎也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回過了神的吠舞羅眾人估計會在注意力回歸的瞬間就鬼哭狼嚎地被嚇走一大半。
草薙出雲感覺略頭疼，怎麼辦，他還從來沒跟幽靈這種生物打過交道。話說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是有鬼魂存在的啊，等等，如果這樣的話，剛剛那位灰之王先生……
草薙的思緒一秒跑偏，從人死後居然真的能變成鬼，過渡到那剛才跟尊打起來的那位灰之王到底是新任的第六王權者呢還是十四年前的那位第六王權者沒有死還是十四年前的第六王權者死了變成的鬼呢？不知道為什麼從這這個思路出發的話那位灰之王大人跟赤之氏族死磕的行為就非常好理解了呢，雖然一般情況下前任王權者的恩怨不會繼承到第二任王權者這裡來，但是鬼魂執念辣麼深更何況是成了鬼的王權者，誰能夠跟他們講邏輯啊！
草薙的腦洞一路開到了異世界簡直快要突破次元壁，而現實裡，在周防尊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後，之前除了澤田彌之外對外界就沒有其他反應的紅衣女鬼突然微微俯身，雙臂輕抬斂衽行了一禮。
周防尊看了她幾秒，然後點了一下頭。
「回去了。」
這句話當然是對吠舞羅的二把手大人說的，赤發男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懶洋洋地揉了揉跑到他身邊拉住了他的手的小蘿莉的頭，邁開長腿隨意地踹開地面上的「障礙物」朝HOMRA的方向走去。其他人看著周防尊和紅衣女鬼的互動，頓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草薙先生，尊先生和那位女……德子小姐之前認識？」
提出這個問題的成員小心翼翼地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且語氣不可思議，顯然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這個猜測。
草薙出雲苦笑了一下，「應該吧。」
應該個毛線，肯定認識！
身為和周防尊認識了多年的老友，草薙出雲百分之百確認周防尊肯定早就知道那位德子小姐的存在了，只不過沒有跟他們說而已。
雖然赤王殿下的性格也不是事無巨細地什麼都會說，但是這種牽扯很大的事情，他一般情況下至少也會對他提一下。可是這一次，如果不是德子小姐自己冒出來，他們大概會被一直蒙在鼓裡。
為什麼？
這個世界上有鬼這種事情，雖然比較摧殘三觀，但是也並不算什麼必須要隱瞞的情報吧？
除非……這件事情，或者說這個現象背後，還隱藏著什麼他們暫時還看不到的東西。
草薙出雲一瞬間想了很遠，而吠舞羅的其他人此時此刻就沒有那麼多想法了。他們的臉色此時都有一些微妙的糾結，好奇、震驚、驚恐……亂七八糟的情緒色彩混成了五顏六色的調色盤直直拍在臉上，在走到了酒吧門口時，除了個別人之外，大部分成員們的表情都略顯猙獰。
「小彌！」
在門口等了許久的澤田綱吉一看到小蘿莉的身影就飛快地從臺階上跑下去，一把抱住了自家妹妹。雖然知道伏見和八田一直和她在一起，但是剛剛的場景混亂得將近詭異，他還是會擔心的啊。
「哥哥，沒事。」銀髮蘿莉非常大氣地拍了拍自家哥哥的肩，認真地安慰他。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一片混亂，還牽扯到了另外一位王權者。眾人回到酒吧之後顯然都沒有打算就這樣回去休息，且不說今晚發生的事情帶出了一大片的謎團，就說目前最要緊的……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銀髮蘿莉身邊那個紅衣的纖細身影上。
是的，那位千年大厲鬼德子小姐，跟著他們一起回來了……
吠舞羅原本就有些晦暗的燈光因為厲鬼小姐的到來，從燈紅酒綠的酒吧置景一秒轉換成了陰森恐怖的鬼片現場。那一位光是坐在那裡就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現在敢於坐在澤田蘿莉身邊的，除了他們沒事人一般的王，就只剩下好哥哥澤田綱吉和與其說是神經大條不如說壓根沒神經的十束多多良了。吠舞羅的其他少年們雖然表面上若無其事地坐在原地，實際上背後一個一個地都在冒冷汗。
所以說，妹控真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啊，平常膽子像兔子一樣的澤田小弟為了妹妹連鬼都不怕了呢！
鐮本力夫看著坐在澤田彌身邊一臉正常的棕發少年，暗戳戳地覺得自己以前真的是小看他了。
「咳咳……」草薙出雲默默站出來清了清嗓子，他覺得他要是再不說點什麼，自家的狼崽子們身體都要僵硬成雕像了。
只是，還不等他想好怎麼開口，酒吧一角的座鐘突然「鐺」地響了一下，鐘盤上時針和分針「噠」地一聲重合，鐘鳴聲在酒吧裡清晰得幾乎蕩起回聲。
而幾乎是鐘鳴的同一時間，澤田彌身邊的紅衣女鬼安靜地看了一眼窗外。下一秒，她的身體周圍泛起白色的霧氣，白霧籠罩的範圍並沒有擴散，只縈繞在她周圍。待霧氣散盡，原地女鬼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只留下了一把華美而古典的琵琶。
大廳裡看到這個場景的所有人齊齊愣了一下。
澤田彌從沙發上抱起琵琶，左右看了看，然後「噠噠噠」地跑到草薙出雲面前。
「出雲，我可以把德子留下嗎？」
小蘿莉仰起頭，銀色的長髮順著她的背脊瀑布般打著卷兒淌下，她淺紫色的眼眸睜得大大的，如一湖澄澈的湖水，小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
就好像家裡受寵的小女兒抱著一隻毛茸茸的小狗乖巧地詢問家人自己能不能養一樣，可以說非常可愛了。
然而她現在懷裡抱著的不是小狗，是千年厲鬼。
其他崽子們還睡得著覺嗎？想到了這一點的草薙出雲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然而，這個想法只在他腦海中飄過了一瞬，緊接著，吠舞羅的二把手大人就像每一個寵愛孩子幾乎沒有底線的家長一般，笑著摸了摸小蘿莉的頭。
「可以哦，小彌想留下的話就留下吧。」
男孩子嘛，該磋磨還是得磋磨的。堂堂男子漢怎麼能怕鬼！
「謝謝出雲。」澤田彌很乖巧地道謝。
草薙出雲正要說不用，突然察覺到了什麼般回過頭朝門口看去。
「第三王權者周防尊大人。」
在吠舞羅其他人慢了半拍的視線中，突然出現在門口帶著面具的兔子裝扮的人單膝點地，低下了頭。
「奉吾王之命，恭迎您前往禦柱塔，請帶著您身邊的澤田小姐一起。」
落地窗前，赤之王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的雙眼微闔一直沒什麼反應讓人幾乎以為他睡著了。直到那位兔子的最後一個字落下，赤紅發色的男人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悠于 2019-3-31 03:23
第51章 黃金之王
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擁有命運的能力, 能夠將一個人的才能完全引導出來, 他所建立的氏族「非時院」聚集了各行各業的精英人才, 說一句是整個國家的支柱都不為過了。
德累斯頓石板的出現是在二戰期間，在那之後，被石板選擇成為了第二王權者的黃金之王帶領著整個日本實現了復興和經濟騰飛。他是這個國家的守護者也是支配者, 而且, 也是在德累斯頓石板現世後的七十多年時間中，除了從未落地的白銀之王外唯一一位沒有經歷更新換代的初代王。
寬廣遼闊的大廳, 平整的透明地板光可鑒人。在隔著的這層地板下，就是造就了七位王權者的聖物，德累斯頓石板。
肅穆的氣氛縈繞在大廳裡, 這裡是禦柱塔，日本的真正中心。
穿著黑色陰陽師服侍的老人站在大廳中央，垂目看著腳下的石板。至今無法解析的神秘符號遵循著某種奇怪的規律旋轉盤繞在正中心的圓球周圍，滄桑的氣息迎面而來, 讓人幾乎錯覺地以為那塊石板其實是一隻只露出了瞳孔的眼睛。它隔了千萬年的歲月朝人間看來, 漠然地看著生命只有百年長短的無知凡人在塵世裡掙扎，一批一批地出生, 一批一批地死去，像朝生暮死永遠看不到星辰升起的蜉蝣。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噠, 噠, 噠。」
略顯懶散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黃金之王國常路大覺站在原地沒有回頭，聲音蒼老平靜。
「無色之王派他的臣下給老夫送來了信箋。」
「噠，噠。」腳步聲在黑衣老人身邊停下，來者懶洋洋地站定，瞟了一眼腳下的德累斯頓石板，然後沒有半點敬畏意味地抽出了一隻煙。
「信上寫著，無色之王不日將攜著他的臣屬前來東京拜會。」
「哦？」
「蹭」地一聲，火苗燃起的聲音。踩在德累斯頓石板上方懶洋洋地抽著煙的紅發男人，第三王權者周防尊，嗤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聲音低沉磁性，「那傢伙終於肯挪個窩了嗎？」
他慢悠悠地抽了口煙，「那麼，天上那個呢？」
「老夫會給白銀之王送去邀請。」
赤發青年眉峰微挑，唇角扯開露出了一個躍躍欲試的笑，「我看那傢伙不順眼很久了。喂，能先讓我跟他打一架嗎」
「如果白銀之王閣下同意，老夫沒有異議。」
白頭發的老人聲音平穩依舊，對赤之王話音中的挑釁沒有發表任何看法。他的年齡已經很大了，但是除去那一頭白髮，外表上卻並沒有多少老去的痕跡。他周身的威勢依然厚重而凝實，像是年齡雖老但雄風仍在的獅王。經過歲月的打磨，周身的氣息平和而滄桑，但依然不怒自威，讓人不敢有絲毫小視。
周防尊瞥了他一眼，將香煙從唇邊取下來吐了口煙氣，「找我幹什麼？」
「那位澤田小姐呢？」
「在家。」
他壓根沒把澤田彌帶過來，而黃金之王似乎也早有預料一般並沒有表現出多少意外。他甚至提都沒有提就將這件事略過去了。
「這些時日，無色之王一直在和老夫通信。」
「他在信中告訴我，從半年前開始，他看到的未來就在慢慢在發生改變。直到現在，他眼中的未來已經和之前分成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但是關於之後的走向，他依然看不清楚。」
黃金之王蒼老但飽含氣勢的聲音落在安靜的大廳裡，周防尊漫不經心地抽著煙沒有說話。
「這些日子以來，老夫也有這樣的感覺。」
這個世界在發生改變，而身處世界裡的人卻沒辦法知道這種改變是好是壞。
站在德累斯頓石板上方的兩人沉默了幾秒，誰也不知道他們一瞬間想到了些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想。
過了好一會兒，國常路大覺開口道，「那位澤田彌小姐，請移交禦柱塔看護。」
周防尊嗤笑了一聲，連話都沒回。
而接收到了他的拒絕的信號的國常路大覺卻意外地並沒有多做堅持，只微微點了點頭。
下一秒，兩人身後的空間一閃，浩大的日月星辰的背景轉瞬間在大廳裡鋪開，頭頂的天花板、四面牆壁和地上的德累斯頓石板同時消失，兩位王權者仿佛置身於宇宙星空，日月星辰順著某種特定的規律在星空中旋轉運行。
黃金之王看著面前的人，他周身旋轉的星辰一瞬間停下。
「既然如此，讓老夫看看你的實力吧，赤之王。」
「看看你是否擁有保護好她的能力。」
被挑釁了的赤發青年淡金色的眼眸倏然睜開，他隨手扔下了手裡的煙，唇角微微一咧，挑出一個帶了些許猙獰的躍躍欲試的笑。
「看你不順眼也很久了！」
「轟！」
赤色的火焰猛然爆發，兩把達摩克裡斯之劍倒懸於天際。
HOMRA酒吧。
澤田彌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盯著伏見猿比古包紮傷口，儘管某個人一直堅持是小傷嫌麻煩，最後還是在蘿莉認真的目光中敗退。澤田綱吉坐在妹妹身邊，目光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澤田彌抱著醫藥箱，順手把那把德子寄居的琵琶塞進了自家哥哥懷裡，棕發少年無意識地伸手把琵琶抱好，繼續發呆，吠舞羅的其他人狀似無意地跟他們隔了老遠。
鐮本力夫把之前躲藏在人群裡偷襲伏見的殺手從人堆裡揪了出來。那傢伙原本開完槍就想跑，然而厲鬼小姐下手的動作太快。一個群體定身debuff，整條街上所有人沒有一個被放空。倒楣的殺手先生倒在地上被鐮本力夫直接撿了回去，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於是吠舞羅的狼崽子們似乎瞬間對這個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興高采烈地跑出門把他圍了起來，口裡還嗷嗷叫著。
「伏見，我們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你安心地去吧，我們馬上送這傢伙去陪你！」
還活得好好的伏見猿比古，「……」
且不談外面那個倒楣催的殺手先生睜開眼之後即將面對的是怎樣一個慘無人道的場景，這邊HOMRA酒吧裡的小蘿莉盯著伏見把傷口包紮好了之後，抱著醫藥箱打了個哈欠。
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帶著她從外面回來的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再進過這麼長時間的混亂和折騰，已經到了平時她該睡覺的點了。
澤田綱吉腦海中仿佛有個固定的發條，雖然他還沒從發呆中清醒過來，妹控的本能已經趨使他意識到自家妹妹該上床睡覺了。
「小彌。」
「唔？」澤田彌把醫藥箱交給守在一旁的十束，有些茫然地看了自己哥哥幾秒。然後揉了揉眼睛，乖巧地把右手放到他手裡。
跟還留在大廳裡的其他人道了晚安，一大一小牽著手往樓梯上走，直到回到二樓的房間，澤田綱吉依然沒有回過神。
「尼醬？」
自覺地梳洗完了之後從衛生間裡走出來，銀髮蘿莉發現自家哥哥依然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眨了眨眼睛，走上去伸爪子戳了戳他的臉。
被戳了兩下的棕發少年條件反射地握住了她的手，和趴在他面前的銀髮小蘿莉對視了兩秒，澤田綱吉終於回過神。
「尼醬在想什麼？」
跪坐在床上的小蘿莉眨了眨眼睛，銀色的長髮順著她的肩側滑落一直鋪到了床上。澤田綱吉順勢把自家妹妹抱進懷裡，抬手理了理她的長卷髮。好一會兒，少年終於輕聲開口道，「小彌，你今天看到懸在大哥頭頂上的那把劍了嗎？」
他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語氣與其說是問話不如說是理清思路式的自言自語。
「那把劍……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而且，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大哥跟敵人打起來的時候，我好像看到那把劍劍鍔上的花紋掉了一塊下來，在空氣裡消失了……」
「不不不……」不知道順著這個思路想到了什麼，棕發少年猛地搖了搖頭，然後一手攬著自家妹子另一隻手抓了抓頭髮乾笑道，「應該是我看錯了，對，絕對是我看錯了……呵，呵呵……」
他的聲音乾巴巴地落在空氣裡，澤田綱吉乾笑著低下頭，對上了自家妹妹如湖水般澄淨的眼眸。
半晌，少年終於弓下了腰，一手放棄式的捂住了臉。
「小彌，我沒看錯對不對？」
銀髮小女孩沉默半秒，伸出手，安慰式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那把劍就是出雲哥說的達摩克裡斯之劍嗎？為什麼它還會損壞？如果它全部壞了會怎麼樣？大哥會有事嗎？！」
澤田綱吉的聲音幾乎是有些語無倫次的，在看到那把赤色的華美長劍的瞬間，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一種直抵胸口的慌亂。這種慌亂就好像親眼看到了自己最親近的人站在懸崖邊上，他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就是無盡深淵。他提心吊膽地想要拼命沖上去把那個人拉下來，但是那座懸崖跟他之間的距離卻遠到聲音都不一定能夠傳達過去。
該怎麼辦？
過了好一會兒。
「我們去找伏見吧。」，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
澤田綱吉一怔，抬起頭。
其實有關於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問題，草薙出雲跟他們提過，但是當時只是一筆帶過，顯然並不希望他們太過深入其中。所以即便他們現在去問草薙出雲，估計也得不到什麼答案。
既然從正規的管道沒辦法知道這些消息，那就換一種方式。
澤田綱吉愣愣地看著自家乖巧的妹妹拉起自己的手，理所當然道，「伏見的電腦技術很好的，我們去黑Scepter 4的資料庫吧。」
第52章 Scepter 4
「所以, 找我有什麼事？」
伏見猿比古不耐煩地將雙手插在褲兜裡, 一隻腿屈起靠在牆上。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距離HOMRA酒吧不遠的一處街角。清晨的空氣帶著點水汽, 樓上的陽臺垂下來紅色的花，開在藤蔓一樣的植株上, 遠遠看去非常漂亮。
當然, 這並不是他在這裡停下來的理由。
今天早上他一到HOMRA，新來的那個棕色短髮的小孩子就跑過來邀請他一起出門買早點。且不提那個僵硬的聲音和表情，明明之前他們基本上連交道都沒打過卻突然特意跑來邀請, 簡直不能更刻意。
當時在酒吧裡的草薙出雲和十束多多良很明顯看出什麼來了, 但是他們居然什麼也沒說, 出門的時候十束還笑著說，「拜託小猴子和綱吉君了。」
嘖, 所以說，他們還沒熟到這個地步吧, 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
老實說不管那個叫澤田綱吉的小孩子想找他幹什麼，伏見猿比古原本是完全不想搭理的，但最後他還是被拖出來了。
具體原因可以去問現在拉著他的手站在一邊的那只蘿莉。
在看到伏見一臉不情願地被某只銀髮蘿莉強硬地拉出了門時, 八田美咲那張臉上露出的震驚表情蠢到他可以回去嘲笑他好多天。
想到這裡伏見的心情莫名又好了一點，所以他才會在出了酒吧的門之後主動停下來, 打算聽一聽這個主動湊過來的小傢伙到底打算找他幹什麼。
在聽到他的問話時，棕發小孩的眼睛一瞬間睜大了，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像是被人戳破了什麼一般, 他頓時有點手忙腳亂的。
這種純良的傢伙從小到大連個謊都沒撒過吧？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在吠舞羅生存下去的？
「那, 那個……」突然被戳破了打算的澤田綱吉慌亂了片刻, 又努力鎮定下來。他抓著後腦勺的頭髮，用了好半晌的時間組織語言，才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道，「昨天大哥和敵人的戰鬥，伏見君也看到了吧？」
在他糾結地理順被嚇亂了的思路時，伏見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等著。他能感覺到對面的小孩應該是有點怕自己的，但是為什麼會怕這一點卻讓他有些想不通。這傢伙明明連那個赤之王都不怕，還大大咧咧地叫著大哥，但居然會害怕他？他難道會比王權者還可怕嗎？
伏見腦海裡還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東西，口裡漫不經心地應答道，「嗯，看見了。」
「那，伏見君你知道達摩克裡斯之劍到底是什麼嗎？」
伏見猿比古看了他一眼，「王權者的象徵，根據每位元王的屬性各有不同。」
這些東西草薙出雲肯定都跟他們說過，所以他想問的也一定不是這些。
「你到底想問什麼？」伏見隨腳踢開腳邊的一顆石子，有點不耐煩。
「我，我是想說，昨天大哥跟敵人打起來，在他的力量升到最高點的時候，我看到大哥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劍鍔上有一塊地方碎掉了。」澤田綱吉握了握拳，似乎是在心裡鼓了把氣將前面幾句話說出來之後他後面的話語也流暢了起來，像潑水一樣對著面前的人一咕隆地倒了出來。
「為什麼會這樣？達摩克利斯之劍也會損壞嗎？是不是跟大哥使用的力量有關？如果達摩克利斯之劍全都損壞了會發生什麼？會……會掉下來嗎？」
棕發少年語速逐漸加快，在說道最後幾個字時，他渾身抖了一下，仿佛預見了那個恐怖的場景一般，眼睛裡閃過一抹清晰的恐懼。
「尼醬……」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握了握他垂在身側的手，少年纖細的指尖有些發冷，一口氣把要說的話全倒出來之後，他有些提不起氣來一般微微喘息著。她抬頭看了看自家哥哥，又看了看盯著他沒有說話的另外一個人。
「兩個問題。」
在澤田綱吉稍有些急促的喘息聲中，伏見猿比古有些奇怪地停頓了幾秒，然後盯緊了他的眼睛，「你看到達摩克利斯之劍了？」
棕發少年愣了一下，「不，不是都能看到嗎？」
「我不是指的那個！」伏見不知為何有些煩躁地抓了一下頭髮，他似乎突然間特別不耐煩了起來，但還是深吸一口氣忍耐道，「你看得到太陽嗎？」
澤田綱吉依然有些愣，「看得到。」
「那你能清楚地看到太陽長什麼樣嗎」
澤田綱吉茫然了好一會兒，終於在伏見堪稱兇惡的目光中明白過來了他的意思。
「你，你們看不到達摩克利斯之劍的樣子嗎？」他結結巴巴地，顯而易見地被震驚到了。
「看不到，只知道它在那裡。」
這信息量有點大，澤田綱吉原本就不怎麼用的腦子頓時交通堵塞了。他的目光有些發飄，口裡不自覺地低聲喃喃，「可是小彌也能看到啊……」
伏見猿比古猛地低頭看向自己右手邊的小女孩，銀髮小蘿莉仰頭看著他，乖乖點了點頭。
伏見低頭和她對視，小女孩的眼眸澄澈依舊。她眨巴眨巴眼睛，在和他對視了好一會兒之後，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伏見？」
伏見猿比古深吸一口氣，抬起了頭努力說服自己暫時將這個問題跳了過去。
「第二個問題，你怎麼知道周防……尊先生的力量是什麼時候攀升到最高點的？」
「就是……」澤田綱吉聽到他的前半句以為他不追究前一個問題了，剛剛松了口氣，然而在他的後半句出來之後他再次卡了殼。少年的表情空白了幾秒，最後中氣不足地小聲道，「就是……感覺？」
語氣虛得他自己都有點不能說服自己。
伏見猿比古盯著他看了幾秒，「嘖」了一聲撇過了頭。
棕發少年頓時沮喪地低下了腦袋，像只被搶了胡蘿蔔的垂頭喪氣的兔子一般。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說的都是……」
「我相信。」
「……真的。」
澤田綱吉略顯懵逼地接上了最後兩個字，然後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看過去。
熙熙簇簇的花影下，黑髮少年眉心微微皺著，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街道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顯然也並沒有把剛剛那句話再重複一遍的意思。
「額……」
澤田綱吉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妹妹，小蘿莉朝他點了點頭以示他沒有聽錯。
「伏見。」澤田彌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角。
「什麼？」
伏見猿比古顯然在皺著眉思考什麼事情，語氣心不在焉的，但總歸是在百忙之中給了她個回應。
「關於達摩克利斯之劍，伏見還知道其他的事情嗎？」
「不知道。」
「那我們去黑scepter4的資料庫吧。」
伏見猿比古頓時從自己的思緒中脫離了出來低頭看她。
「……我為什麼要去黑scepter4。」他自動省略了那個「們」，因為很明顯這是他一個人的活兒。
「伏見不是也不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代表什麼嗎？」
「……所以我為什麼要去？」
「因為伏見明明也很好奇啊。」
伏見猿比古很明顯地一愣，連臉上煩躁的表情都僵了一下。對，他是很好奇，但是……他明明不是一副非常不熱心的樣子嗎？
他低頭看了銀髮小蘿莉幾秒，冷漠地說，「我可以拒絕嗎？」
「可以呀。」
「……」
似乎是看出了他面無表情下的意外，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本來就是邀請伏見加入的，雖然我是很希望伏見能夠同意啦，但是如果伏見不願意的話也沒什麼啊。」
伏見猿比古不知道是沒話說還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整個人頓住了，澤田彌和他互相對著望了一會兒，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地拍了拍他的手，非常大氣地寬慰道，「沒關係啦，不管怎樣我都很喜歡伏見的。」
「……」嗯，這一次他是真的沒話說。
深吸了一口氣，黑髮少年用一種忍耐的語氣開口，「走。」
「誒？」澤田綱吉顯然還沒有回過神，條件反射地茫然，「去哪兒？」
「……去買早點。」伏見憋著一口氣一般，聲音低得仿佛氣音，「然後回去拿電腦。」
澤田綱吉這次反應很快地明白過來了他話裡的意思，眼睛瞬間亮了，「是！」
Scepter4，全稱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表面上是接受政府委託負責管理特殊外國人戶籍的普通機關，實際上卻是第四王權者青之王的氏族。他們負責管理這個國家的其他特殊能力者以及處理各種特殊能力者引起的異常事件，在必要的時候，還會對涉事者進行強行鎮壓和逮捕。
只不過，這還是前代青之王羽張迅還在世時候的事了。不同於三年前就有了新王的赤之氏族，自從九年前某場意外事件爆發，青之王和scepter4的全部精英集體喪生在了那場災難裡。而時至如今，九年過去了，德累斯頓石板依然沒有選出新的青之王。
失去了自己的王的殘餘的青之氏族成員們在臨時上任的代司令鹽津元手中勉勵維持，表面上看依然活躍在日本的舞臺上，內地裡其實已經如同一盤散沙，甚至徹底淪為了黃金之王的附庸。
總的來說，scepter4現如今的狀況大不如前，說是獨立的王權者氏族，但實際上已經有人暗地裡稱之為黃金之王的走狗。不過青之氏族的境況如何目前來說和澤田彌幾人還並無太大的關係，畢竟也是曾經輝煌過的氏族，該有的資料全都有。
其實有關達摩克利斯之劍的資料吠舞羅的資料庫裡肯定也有，但是吧，怎麼說也不太好朝自己人下手啊。
於是對scepter4下手就毫不猶豫的伏見拿到了電腦之後，不負眾望地黑進了青之氏族的資料庫。
然後，他們在青之氏族的資料庫中找到了一份被塞在最底下重重加密過的檔。
有關於九年前突然出現在日本島上造成了七十萬人死亡，官方稱是因為隕石墜落而形成的巨大天坑。
在文件中將其稱之為「迦具都隕坑」。
迦具都玄示，前代赤之王的名字。
第53章 掩蓋的真相
二樓的房間裡, 空氣一時間變得很安靜。
因為澤田綱吉經常帶著澤田彌過來, 草薙出雲乾脆在HOMRA的二樓給他們專門留出了一個房間。空間不算大，但是照顧到小彌畢竟是個女孩子，所以有一個專門的衛生間和房間連起來, 其他的位置也就夠得上擺下一張大床和床頭櫃之類零零碎碎的小部件。
所以伏見拿著筆記型電腦上樓之後，乾脆搬了把椅子到飄窗面前，把窗臺當了電腦桌，澤田綱吉坐在他旁邊。此時此刻, 兩人同時盯著電腦螢幕上那個重重加密過的檔，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澤田綱吉咽了一下口水, 「要, 要打開嗎？」
伏見猿比古略微頓了頓，然後毫不猶豫地操縱滑鼠把檔點開了。
「等, 等等……」
「嘖, 已經到這裡了，你還想退出去嗎？」
伏見的聲音非常地不耐煩。雖然伏見大爺慣常不耐煩, 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慣常忍耐這個世界上沒長腦子的和長了腦子等於沒長的一切無聊人士。但澤田綱吉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他態度中微妙的反常, 他默默地安靜了下來。
伏見握著滑鼠的手跟什麼叫著勁一般非常用力, 他一目十行地流覽著螢幕上的文字和圖片, 頁面往下拉得飛快。一直到整份檔全部看完, 房間中再次陷入了無言的寂靜。
九年前日本島上突然出現了巨大的隕石坑洞, 造成了將近七十萬人次的民眾死亡。官方給出的解釋是天降隕石, 神奈川非常不幸地被隕石砸中, 所以才有了這一場百年來最慘烈的事故。
然而，這份被壓在Scepter4資料庫的最低端被層層加密過的檔卻赫然將日本官方糊在七十萬條人命上的這層表皮毫不留情地揭開。九年前那場席捲了整個日本島讓全國縞素的災難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潘朵拉在打開魔盒的時候肯定不知道她即將看到的是怎樣一個畫面。
窗臺邊上的花瓶裡的百合花在一片寂靜的空氣中自顧自地開得正好，是今天早上澤田綱吉幾人出去買早點時順便帶回來的。花香清淡地漂浮在窗子周圍的空間裡，銀色長髮的小蘿莉跪坐在窗臺上，百合花的旁邊，深深淺淺的花影被陽光拖到了她的裙角邊緣。她靜靜地垂目看著身前的電腦螢幕，長長的羽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伏見的視線落在螢幕上，畫面的正中間是災難後Scepter4的殘餘成員趕到現場搶拍的一張照片。端部殘垣，滿目瘡痍，整個城市都淪為了廢墟，遠處的天色紅得仿佛在流血。
一隻手突然從旁邊伸了過來，「這個是什麼？」
這傢伙居然這麼快就回神了？
一瞬間首先從伏見腦海中跳出來的居然是這個，然後他就看向了那段文字。這是Scepter4事後對災難爆發原因的分析，順著那只手指的方向伏見猿比古迅速地在大段的文字分析中將他所指的那個詞提了出來。
威茲曼偏差值。
他的手指摸上鍵盤，一段「劈裡啪啦」的敲擊之後，有關於威茲曼偏差值的檔也被他從Scepter4浩如煙海的資料庫裡撈了出來。
所謂威茲曼偏差值，就是以科學的手段將王權者的能力量化測量的一種方法。當威茲曼偏差值超過一定的臨界值時，就會發生「王權爆發」，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這樣的事件。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檢測各位王權者的威茲曼偏差值，防止意外事件的爆發也是Scepter4當初成立的意義所在。
「所以，那時候我感覺到的，大哥的力量達到巔峰的時候達摩克利斯之劍劍鍔碎裂的景象是真的嗎……」
「你怎麼感覺到的？」
「什麼？」正盯著電腦螢幕的澤田綱吉被突然轉過頭看他的伏見問得愣了一下，「就……就那樣感覺到了啊……」
所以，Scepter4都要專門成立一個機構來研究的東西，你只憑感覺就做到了？
伏見轉過身去看澤田彌，銀髮蘿莉原本正跟他的哥哥一樣盯著電腦螢幕，察覺到他的視線，她抬起腦袋，歪了歪頭，給了他一個疑惑的表情。
嘖……
伏見乾脆站起身合上了電腦，隨手把筆記型電腦往臂彎裡一夾就轉身朝門口走。
「誒，等等……伏見？」
黑髮少年清瘦的身影稍微定了定，不耐煩地回過頭。
「還有事？」
「就是，那個……」澤田綱吉不知道為什麼一到伏見面前就緊張成了一隻純種的垂耳兔，明明他對其他狼崽子們都半點不悚的。他結巴了一會兒，「如果真的像資料說的那樣，那大哥不是很危險……」
「核能源洩漏也會造成同等程度的危險，日本的核電站少了嗎？」
澤田綱吉微微一愣，誒，好像也是？
不，根本不是。
伏見猿比古心裡冷漠得像鎮壓海面的冰川，這根本不是同一個概念。
但是他面上什麼都沒有表露出來，只用一種平靜到冰冷的語氣面無表情道，「況且，Scepter4都在專門檢測這種事了，真要發生什麼意外也肯定會通知相關人員撤離，沒什麼好擔心的。」
澤田綱吉張了張嘴，「不，那個，這個我倒是不擔心。我的意思是……大哥呢？他一直都在壓抑自己的力量，如果真的出了什麼意外，那，那他怎麼辦……」
如果達摩克利斯之劍真的墜落，周圍的其他人都可以事先撤離，那永遠立在王劍之下的王權者本身呢？
聽到了他這句問話的伏見猿比古終於轉過了身，他的臉色難得地出現了「倦怠」和「冷漠」之外的其他表情，就連聲音都有些微妙地變了調。
「你在擔心周防尊？！」
甚至措不及防地直接稱呼了自己所屬王權者的名字。
當天晚上。
「你什麼時候養成了往別人夢裡跑的習慣？」
話雖這樣說著，站在烈陽下的男人卻沒多少排斥的表情。他剛轉過身，某只軟軟乎乎的小動物就撲到了他的腿上。
「大哥。」
小蘿莉仰起頭，朝他露出一個萌萌噠的笑。
周防尊彎下腰，隨手按了一下小女孩的發心，然後把她直接抱了起來，長腿一邁，朝不遠處的櫻花樹走去。
澤田彌坐在他懷裡，小腦袋順著各個方向轉了一圈。依然是蔚藍到壓抑的天空，熾烈的陽光溫度高得幾乎能把地上的生物點著。放眼望去四處都是斷壁殘垣，空氣裡彌漫著焦糊味，不遠處的盛放的櫻花的花香都沒能讓這種味道減輕一點。
「大哥。」
「嗯？」
「這裡是鎮目町」
「嗯。」
準確地說，是達摩克裡斯之劍墜落後的鎮目町。
澤田彌仰起頭，看向了天空中那把華美耀目的長劍。劍鍔處的漂亮花紋多了一塊缺口，跟她之前在外面看到過的一模一樣。
如果敢於忽略長劍倒懸而下的壓迫性氣勢光從審美的角度來看的話，這實在是一把好看的劍。因此也顯得劍鍔處的那一小塊殘缺猶如美人臉上的傷痕，更加讓人心疼又惋惜了。
「會掉下來嗎？」，澤田彌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開口就隱沒在了空氣裡。
周防尊往前走的腳步頓了一下，他仰起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那把劍。長劍的劍尖凝成了一點光，落在了男人淡金色的眼瞳裡。他只看了它半秒，就低下了頭，伸出大手揉了揉懷裡小蘿莉的腦袋。
「不會讓它掉下來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好像在跟小孩子說著「明天太陽還會升起來」這樣的常識。澤田彌沉默了一會兒，周防尊已經走到了櫻花樹下，把她放在了樹蔭裡，然後自己在一旁坐下，一手枕著後腦，隨意地往樹幹上一靠。櫻花樹的枝頭飄下幾點淺淺的花雨，小蘿莉披在肩上的銀色長卷髮上沾了一點花瓣，她突然拉了拉身邊人的衣袖，仰起頭。
「那大哥怎麼辦？」
小女孩淺紫色的眼眸倒映出了周防尊的樣子，赤發男人漫不經心地半闔上眼睛，「到時候再說。」
澤田彌安靜地看著他，無論在哪裡，周防尊的存在感都非常強烈。雖然他總是滿臉倦怠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的樣子，但是帶給人的危險感卻從來沒有半絲減少。那種連他周圍的空氣都在隨時隨地湮滅的感覺，無論熟與不熟的人，對這個男人的恐懼和發自心底的敬畏都不會有任何區別。
到目前為止，敢於忽視這種威脅走近他身邊的也只有那麼寥寥幾個人。所以大家才覺得澤田兄妹都是神奇的人啊，明明是兔子卻敢在獅王腳下玩耍打滾什麼的。
「禦柱塔。」
「嗯？」
「黃金之王，說什麼了嗎？」
「嘖，那個囉嗦的老頭子。」
周防尊的眼皮微微抬了抬，似乎對黃金之王有那麼點不爽。而對於澤田彌的這個問題，他也沒多少回避的意思。
「他說，世界變了。」
三輪一言的那封信黃金之王國常路大覺後來也給周防尊看過了，但是無色之王那神棍一樣的語氣他模仿不來，赤之王殿下乾脆簡單粗暴地給小蘿莉提煉了一下關鍵點。
「但不知道是好是壞。」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看著周防尊慣常沒什麼表情的臉。
「大哥也感覺到了吧。」
也……
周防尊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黃金之王殿下是一個關注大局且務實的人，他把赤之王權者請過來當然不是單純只是為了跟他打一架的，他還說了很多別的東西。
例如……
「你們家的小姑娘，知道很多事情。」
「關於這個世界的變化，說不定知道得比我們都多。」
「到底是彭格列初代的血脈。」
「能幫老夫向她問一個問題嗎？」
「不能？那就算了。」
那天的黃金之王似乎格外地好說話，無論哪方面都沒有勉強。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所持有的「命運」又讓他看到了什麼。
「大哥。」
「嗯？」
「未來真的能發生改變嗎？」
「誰知道呢。」
世界都變了，未來的事情，誰又還能說得准呢？
第54章 改變
八田美咲發現, 自己的小夥伴伏見猿比古好像突然之間就跟澤田家的兄妹兩個走得近了起來。
這天又是一個晴空萬里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八田美咲推開HOMRA的大門急急忙忙地竄進屋, 涼絲絲的空調風撲面而來，他大舒了一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感覺自己終於活過來了。
八月的天氣, 太陽將整個天地當成了一個大型的蒸籠, 每天加足了馬力玩命地散發著光和熱，正常人類還真承受不了它老人家的如此厚愛。
伏見猿比古跟在八田後面懶洋洋地進了門，他似乎就是那種天生不容易出汗的體質。在大太陽底下走了同樣的路, 八田的臉都曬紅了, 他面皮依然是冷白的。對於這一點八田美咲私底下曾經無比羡慕，雖然伏見本人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羡慕的, 不容易出汗又不代表他感覺不到熱。
「八田君早, 十束哥早, 草薙先生早……」
「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樓梯傳來, 穿著暖黃色短袖T恤的澤田綱吉跑下樓, 口裡跟大廳裡的眾人打了一連串招呼, 然後徑直跑到了伏見猿比古面前。
「八田君，伏見借我一下。」
八田美咲還沒有反應過來, 就看到自家搭檔一臉不耐煩地被直接拽走了。
「？？？」
他有些懵逼地回過頭，然後就看到澤田彌慢悠悠地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乖乖地跟他們打招呼問好。八田條件反射地招招手回了一個「好」, 然後小蘿莉朝他笑了笑, 就跟在了她哥身後，慢悠悠地出門了。
「看來他們相處得不錯呢。」
「哈？」
八田依然沒有回過神，他扭過頭，臉上茫然的表情幾乎帶上了點傻氣，看向走到他身邊的十束多多良。
「……猴子那傢伙，怎麼跟人家混熟的？」
「不知道呢。」十束遞給他一杯水，笑著說，「不過這是好事啊。」
八田美咲懵逼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吧台後面的草薙出雲。金髮青年這時候正好接了個電話。
「他們又去了？」
「好吧，沒事，幫我看著他們點就行，儘量別讓澤田弟弟受太重的傷。」
掛了電話，他輕輕歎了口氣，和轉頭看過來的十束對視了一眼，「但願是好事吧。」
十束多多良朝他揚起一個笑，輕鬆地說，「小猴子有分寸的。」
距離HOMRA不遠的一間訓練室。
赤之王權者的氏族吠舞羅跟東京的許多地下勢力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這間訓練室明面上打著武館的旗號，實際上暗地裡涉足了許多違禁的產業。就連市面上明令禁止的槍支彈藥之類的，這裡也搞得到，甚至有專門提供教練培訓這樣的項目。所以毫無疑問，這個地方也屬於赤之氏族的勢力範圍。
銀色的刀光一閃而過，被殺氣鎖定棕發少年條件反射以一個不太雅觀的姿勢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但好歹還是滾出了短刃的攻擊範圍。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澤田綱吉單膝跪在地上，略有些怔愣地看著不遠處插進地面那把短匕。他這是，躲過去了？
「嘖。」伏見右手手指一勾，纏在匕首頂端的透明絲線瞬間繃緊，銀色的短匕「唰」地一下原路返回到他掌心裡。
「你這傢伙，到底是怎麼躲過去的？」
他盯著蹲在地上形容狼狽的少年，語氣略有些不爽。這傢伙，明明出手動作不夠果決，行動不夠俐落，躲避的姿勢一看就是外行人笨拙彆扭到近乎可笑。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能在千鈞一髮的時候看穿他的攻擊路線，然後努力地躲過去。
最開始他的身體動作跟不上下意識反應，所以基本躲不過去，一直在跟伏見玩眼睜睜地在最後關頭看著他把匕首收回的心跳遊戲。但是經過一段時間的集中訓練之後，伏見發現這小子的動作越來越敏捷，他對於戰鬥似乎有一種天生的直覺。在打鬥中犯過的錯誤，絕對不會再出現第二次。
這種天賜一般的戰鬥天賦，伏見猿比古不是沒見過。他自己就是，他的搭檔八田美咲也是。但是他們都沒有他外在表現得這麼明顯，這種進步幾乎是肉眼可見。要不是他們在訓練期間禁止了其他人來圍觀，這間武館的那些普通人類們估計天天都要受到驚嚇。
一個人的真實性格在他戰鬥的時候是最明顯也最無法掩飾的，這是伏見一直以來的經驗，但是這種經驗在澤田綱吉這裡差點套用不下去。這小孩在在進入戰鬥狀態是什麼樣的呢？冷靜敏銳，顧慮周詳，帶著一種仿佛可以破開一切的鋒芒同時又兼顧了巍峨高山一般厚重的沉著。跟他平時軟軟糯糯的廢材樣子比起來，幾乎就是光華耀目的鑽石和灰不溜秋的木炭的差別，伏見差點懷疑這小子有雙重人格了。
這也是支撐著他將陪小孩子打架這項無聊的活動進行到現在的原因之一。雖然那些特質都只是一閃而過，如果不是他足夠敏銳根本發現不了。但是，既然它們存在了，就說明澤田綱吉本質中的確是具有這些優點的。或許被什麼東西掩蓋了，也或許這只是他對待某些事物的一個側面。但有就是有，這是一顆鑽石的原礦，如果經過認真的打磨，他必定會綻放出讓世人側目的光彩。
伏見沒興趣去做打磨他的人，但是他難得地對這個人本身有了些許興趣。
老實說，最開始伏見的想法其實跟忍足隆一一樣，這個小孩子適應不了吠舞羅的生活。幼犬跟狼群混在一起，就算最開始因為彼此之間的新奇感能夠和睦共處，但犬類生物貪圖安穩的基因必定會跟狼群嗜血的天性產生衝突。在太過和平安寧環境下長大的小狗在看到狼群狩獵的時候，十有八九是會被嚇跑的。
然而，伏見在澤田兄妹身上的設想就沒成真過幾次。不同於大多數時候都安靜地在HOMRA裡和十束、草薙幾人在待一起的澤田彌，澤田綱吉畢竟是個男孩子，跟氏族裡其他人混熟了之後，倒是經常會被他們帶出去玩。吠舞羅在黑暗地帶的名頭太大，有時候就算他們不想惹麻煩，也會有不長眼的東西自己找上門。
在他們第二次出門的時候，澤田綱吉一群人就遇到了有沒長腦子的蠢材上來挑釁的場景。八田美咲第一個憋不住動了手，其他人緊接著一擁而上。
當時的場景火焰四射血肉橫飛，足以把一個和平年代長大的正常人嚇出PTSD來。吠舞羅的一群糙漢子打完了才想起來，完球了，他們這邊還有一個小孩子呢！
他們回過頭時就看到站在角落的小孩臉色有點白，當時澤田綱吉似乎的確被嚇到了，直愣愣地半晌沒說話。但是當八田美咲帶著點擔心彆彆扭扭地湊過來時，他像立刻回了神一般，目光一掃到他身上的血，立刻抓著他驚恐地大叫起來。
「八八八……八田，你身上有血！你受傷了嗎？怎麼辦？嚴重嗎？要去醫院嗎？還是直接叫救護車？？？？」
「……」
八田美咲和其他原本還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遮擋一下自己身上血跡的其他人被他叫得一臉懵逼。最後沒回過神的狼崽子們被澤田少年趕著集體去了一趟醫院，他甚至還沒忘記給對面被打倒在地上□□的人禮貌地叫上一輛救護車。
真要說起來，這大概就是澤田綱吉最開始被吠舞羅的其他人所接受的契機。
其他人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真奇怪啊，這個小孩子。
明明是在溫室一樣的環境裡，在明亮的陽光下被精心呵護大的，但是在面對迎面澆過來的腥風血雨時卻沒有半點不適應。
但引起伏見興趣的並不僅僅是這一點。
那天他幾乎是失禮地脫口而出了一句「你居然在擔心周防尊」之後，澤田綱吉似乎被他話音裡的驚訝震得有點茫然。
「……為什麼不能擔心？」
伏見和他對視了兩秒，棕發少年的目光非常清澈，他是這樣說的，心裡似乎也是這樣想的。伏見原本想要直接閉嘴轉身就走，但是不知道出於一種什麼心理，他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之後淺淺出了一口氣，乾脆在床邊上坐了下來。他把筆記本扔在了一邊，雙腿隨意地分開，一手搭在膝蓋上，略微抬了頭緊盯著對面小孩的眼睛。
「我說啊，你真的知道那傢伙是什麼樣的存在嗎？」
「他要捏死你的話，絕對不會比捏死一隻小蟲子要廢力多少。」
澤田綱吉原本看著他好像要長談的樣子也立刻轉過身，在椅子上坐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一臉緊張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但是等伏見這兩句話說完之後，他臉上的緊張變成了摸不著頭腦，「那個……大哥不會對我動手的吧，只要我不惹他生氣……」
然而想惹周防尊生氣其實也是有那麼些難度的，因為赤王殿下雖然一副脾氣很不好隨時隨地都會發飆的樣子，但是他生氣的次數實際上極少。大概因為在意的東西太少，連感情波動都被他自主地壓到了最低，所以反而很難戳到讓他生氣的那個點。
伏見猿比古莫名有種對牛彈琴的感覺，他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咂了下舌。
「我的意思是，你跟他根本不是一個量級的你明白嗎？」
就好像可以一腳被踩死的螞蟻為大象的安危而擔憂一樣可笑，像周防尊這樣的男人，無論是從哪方面來看，他帶給人的只有畏懼和崇敬。想要擔心他？首先，你得能夠站在跟他同樣的高度才有這個資格。
「我知道啊。」
出乎意料地，澤田綱吉對這一點承認得特別爽快乾脆。他在伏見略有些詫異的目光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抓了抓後腦勺。
「我知道我跟大哥的差距其實很大。」大到可能他終其一生都追不上他半步。
「但是，我也沒辦法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啊。」
「把壓力全都放在一個人身上，自己躲在後面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這種事……」
「所以，一定是有什麼即便是我也可以幫上忙的吧，就算是一點點也好。」
所以，這才是澤田綱吉主動要求伏見訓練自己的主要原因。
「如果我強一點的話，大哥就不用為我的事操心了吧。下一次如果遇到那些要抓我的人，我自己就可以應付，不用老是勞煩大哥出手了。」
不，你想多了，你看周防尊那個樣子像是有半點為什麼事情操心的嗎？
而且，你還知道有一群人在暗地裡盯著你啊。可是你每天吃吃喝喝玩得還挺開心的啊？！
伏見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人的腦回路大概是跟其他人有什麼區別吧？
然後，面對澤田少年真誠的雙眼，他頓了頓，還是無情地給出了非常伏見猿比古式的回答，「我拒絕。」他為什麼要沒事陪小孩子玩遊戲啊？！
「額……」澤田綱吉遲疑了片刻，默默地扭頭看向了自己的妹妹。
從玻璃窗透進來的陽光把澤田彌的側臉照亮了一半，小蘿莉銀色的長卷髮像瀑布一樣順著肩側散下，閃動著淺淺的流光。她眨了眨眼睛，看向伏見猿比古，小腦袋略微歪了歪。
「伏見？」
「……」
從那家訓練館裡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中途訓練館裡的人還敲門進來詢問了一下幾人要不要在這裡吃飯，被伏見一口拒絕之後才禮貌地帶上門離開。
幾個人出門時訓練館的老闆親自跑出來送了送，目光在澤田綱吉身上轉了幾個圈，看著他好像真的沒受什麼傷的樣子才微微松了口氣。
當然，他的這些舉動澤田綱吉完全沒有察覺，伏見輕哼了一聲，也沒做太大反應。
正午的陽光熾烈得曬得人幾乎有點頭暈，三個人走在大街上感覺腳下的柏油路都要被曬化了。
「……找個地方歇歇吧。」
澤田綱吉喘著氣，捋了一把自己汗濕的額發，聲音有氣無力的。
伏見拽了拽領口，皺著眉「嘖」了一聲，顯然也是被熱得受不了默認了他的這個提議。
這時，一直走在他們身邊的澤田彌突然停了一下。
「小彌？」
澤田綱吉有些疑惑地低頭下頭，然後順著自家妹妹的視線看向街邊的一家咖啡廳。
隔著一面玻璃牆，坐在牆邊的一對情侶似乎正在上演分手大戲。女子一臉急切地拉著男人的手說著些什麼，然而她對面的男人面上的神色仿佛結了冰，無論她如何言辭哀切都沒有任何動搖。女人的情緒從一開始的悲傷慌亂轉變為了憤怒激動，最後，她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把抓起座位上的包，指著男人大聲說了些什麼，然後端起桌上的咖啡迎面就潑了上去。
被咖啡潑了一頭一臉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踩著高跟鞋怒氣衝衝地離去，他捋了一把垂下來的濕發，在咖啡廳的服務人員手忙腳亂地跑過來給他遞紙巾的動作中輕笑了一聲，扭過頭，然後正好跟玻璃窗外看戲的三人組對上了眼。
忍足隆一，「……」
伏見，「→_→」
澤田彌，「☉▽☉」
澤田綱吉，「emm……」
第55章 禮物
「你們幾個，專程來看我好戲的嗎？」
咖啡廳裡, 窗明几淨, 空氣裡浮動著微苦的咖啡香。
忍足隆一拿著紙巾擦著自己衣服上的咖啡漬, 表情看上去分外頭疼。桌對面，伏見猿比古、澤田彌、澤田綱吉三個人已經排排坐好，人手一杯冷飲, 面前的桌子上還擺著忍足隆一剛剛給他們點的小蛋糕。
伏見的表情是他一貫的不熱心不感興趣別煩我, 澤田彌正在低頭專心吃蛋糕, 只有澤田綱吉聞言有些尷尬地吞吞吐吐道，
「那個, 對不起忍足先生, 我們不是故意的。」
「……沒事, 我就隨口抱怨一下。」
大概是沒想到對面的小孩居然這麼實誠, 忍足隆一稍微頓了頓，同時還在心底詫異，這麼純良的孩子到底是怎麼跟吠舞羅那群暴力狂混到一起去的。他一邊說話一邊也沒耽誤了手裡的動作, 西裝上的咖啡漬擦了好幾下沒擦掉, 他不耐煩地直接脫了下來，隨手把它扔到了一邊。
這麼熱的天氣, 忍足隆一卻規規矩矩地穿著西裝三件套，像是剛剛從某個上流社會的晚宴裡走出來, 滿身的衣香鬢影。他領口的扣子隨意地解開了兩顆, 沒系領帶, 胸口的口袋露出方巾一角, 這種規規矩矩的正裝偏偏給他穿出了一身風流雅痞的味道，就連額前被咖啡潑濕的碎發都在不老實地亂放著弗洛蒙。
鑒於忍足公子經常在HOMRA酒吧出沒，幾個人也算是熟人了。這個時候，澤田綱吉幾人當然不會沒眼色地提到剛剛離開的那個潑了忍足隆一一腦袋咖啡的女人。但是他們沒提，卻不妨忍足公子主動說了起來。
「剛才那位是我的未婚妻。」
「誒？忍足君已經訂婚了嗎？」
眼見伏見懶洋洋地歪在靠座上完全沒有搭話的欲望，澤田彌依然在專心致志地吃蛋糕，澤田綱吉只好硬著頭皮接過話頭，免去了忍足隆一唱獨角戲的尷尬。
「家族聯姻，很早之前就定下了。不過也快結束了。」
澤田綱吉一愣，條件反射地問，「為什麼？」
緊接著他又想起這是人家的家事，連忙手忙腳亂地擺擺手，「不，那個，我隨口問的。忍足君不用回答也可以。」
「跟你們倒是沒什麼不好說的，反正你們也知道了。」忍足隆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他握著被把的手指乾淨修長。澤田綱吉注意到他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圈淺淺的印痕，那裡以前是帶著一枚戒指的，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取下來了。
「你們還記得之前我被一個女鬼盯上的事嗎？」
澤田綱吉連忙點頭，接著有些心虛地朝澤田彌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位女鬼小姐現在還睡在他們房間床頭的琵琶裡面呢，吠舞羅的狼崽子們到現在都是繞著他們房間走的。
「那位女鬼就是她弄來的。」
「啊，哈？」，澤田綱吉聞言震驚，就連他身邊原本一副對這狗血劇情不感興趣的樣子的兩個人也抬頭看了過來。
「美月……嗯，就是我那位未婚妻的名字。她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一個叫做『丑時參』的詛咒。」忍足隆一按了按眉心，被打濕的深藍碎發浸出點點墨色搭在他修長的手指上，男人眼底的神色有些疲憊，「我後來查過了，其實最開始告訴她這個詛咒的人只是哄她玩兒的，沒想到她真的信了，而且真的用這個方法召喚出了鬼。」
他的聲音有片刻的停頓，然後輕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道，「大概她是真的恨我吧。」
「額……」澤田綱吉不知道這個時候該說什麼了，他求救地看向自己的小夥伴。澤田彌小手裡握著銀質的蛋糕叉認真地望著忍足隆一，不知道在看什麼。而伏見聽完這段話之後就要死不活地靠回椅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咖啡，似乎對後文不感興趣了。苦逼的澤田綱吉只好扭過頭，硬著頭皮繼續接過社交任務。
「那個，那位美月小姐為什麼要恨忍足君你，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嗎？」難道是忍足君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最後一句他沒好意思說出來，畢竟吃人嘴短。
但是他的道行畢竟短淺，忍足隆一這個社交場上的老手一眼掃過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也沒跟小孩子計較。畢竟這件事真要說起來，他也的確是……問心有愧。
「美月的家族跟我們忍足家是世交，我跟她從小就認識了。說句不好聽的，我其實一直拿她當妹妹看。我這個人沒什麼定性我自己知道，而且我也根本沒打算結婚。當初我們兩家要聯姻的時候，我原本是想拒絕的。但是美月找到了我，說希望我答應下來。」
忍足隆一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在空調房裡坐了這麼久，他面前的咖啡已經有些冷了，入口的感覺苦中帶澀，男人表情不變地把它咽了下去。
「她告訴我，她有一個喜歡的人，但是她家裡人不會答應她和那個人在一起。所以，與其被逼著跟其他人訂婚，不如選擇跟我。她知道我是不想結婚的，我們兩個訂婚之後可以跟往常一樣，必要的時候裝裝樣子就行了。就當是給她和她那個見不了光的戀人打打掩護。」
「呵。」男人輕輕笑了笑，淡淡道，「我那時候相信了。」
澤田綱吉略有些心驚膽戰地看著他自嘲的表情，結合剛剛的發展，他腦海中頓時腦補出了一出八十集的狗血劇。剛剛那位小姐看起來，喜歡的明明是忍足隆一啊。
也不知道彭格列家的超直感是不是在這種感情糾葛上也同樣好用，後續的劇情果然像澤田綱吉腦補的一樣走了下去。
「你們剛剛應該也發現了，美月喜歡的其實是我。她之前的說法都是騙我的，那丫頭以為只要她成了我的未婚妻，長年累月的相處下，我會漸漸改變想法。」
忍足隆一慢慢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左手那道淺色的印痕上，有點涼。
「我認識了她這麼多年，如果要改，我早就改了。多一個未婚妻的名頭，頂什麼用。」
「那丫頭傻慣了，被家裡人保護得太好，誰都能來騙她。」
澤田綱吉咽了一下口水，對面的忍足君雖然還在笑著，但是他莫名感覺到有點危險，直覺告訴他現在最好什麼都別說。
忍足隆一沉默了一會兒，就在澤田綱吉稍微有點支撐不住，有點想要掏出手機呼叫外援的時候，他突然垂著眸笑了，「我跟你們說這些幹什麼。」
他周身若有似無的危險氣息消散，抬起頭看到澤田彌面前的蛋糕碟已經見了底，男人薄唇邊頓時挑起一抹笑，又變回了那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小公主，還要蛋糕嗎？」
澤田彌咬著叉子，想著一會兒該回去吃午飯了，於是搖了搖頭。忍足隆一也不勉強，低頭在身上口袋裡摸了摸。
「對了，我想起來了。草薙那傢伙告訴我，那位女鬼小姐被你搞定了。」
他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絲絨禮盒，從桌子上方遞過去，笑著道，「救命之恩的禮物。」
澤田彌接過盒子打開，澤田綱吉感興趣地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後就愣住了。
「誒？」
盒子裡是一條非常美麗的手鏈，設計低調典雅，明顯是出自名家之手。粉色的碎鑽石拼接成了櫻花的模樣，安靜地躺在黑色絲絨底面上的樣子，像一段剛剛被從枝頭折下來的春光。別的修辭方式澤田綱吉也想不出來，但起碼的欣賞水準他還是有的，總之看到這條手鏈的第一眼，他腦海裡大概也只有一個字能夠形容它，「貴」！再加兩個字的話大概就是「非常貴」！
不過這倒不是重點，重點就是，面前這條一看就知道是花花公子拿來泡妹子的利器的手鏈，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要送給一個小女孩的。
面對棕發少年疑惑的目光，忍足隆一笑了笑，端起剛咖啡準備喝，餘光瞥到咖啡表面又嫌棄地放下，口裡隨意道，「開玩笑的，真正的禮物我已經讓人送去HOMRA了，小彌回去應該就能看到了。至於這條手鏈，喜歡就拿著玩，不喜歡就扔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澤田綱吉在他的最後的尾音中聽出了一點非同尋常的冷漠。他身邊的銀髮蘿莉端詳了那串手鏈幾秒，想了想，把盒子蓋上收了起來，然後禮貌地對面前的人道謝道，「謝謝。」
「不用跟我客氣。救命之恩呢，以後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可以直接找我，為小公主殿下服務是我的榮幸。」
忍足隆一眼角彎了彎，語氣裡帶了點誇張的戲劇性的詠歎調。他似乎心情又好了起來，又有精力逗小蘿莉玩了。
這時，一句略顯嫌棄的吐槽突然從旁邊插了進來，「小叔叔，你終於跌破下限對小孩子下手了嗎？爺爺會把你逐出家門的。」
咖啡桌旁的眾人聞言微愕，集體朝另一邊的走道望過去，就看到一個深藍色短髮穿著小西裝的小男孩走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個手機，他和忍足隆一之間的親緣關係幾乎從外表上就能看出來。
忍足隆一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立刻略微有些頭疼地扶額，「侑士，你怎麼在這兒？」
「小叔叔你扔下一句『我去分個手，很快就回來』就沒影了，我是被打發出來找你的。」
忍足隆一聞言「呵呵」，我信你瞎掰？他手機放著當板磚用的嗎？這麼長時間都沒人找他說明家裡人對他要做的事情心知肚明，這小子八成是覺得宴會太無聊了偷偷溜出來的，還自己給自己找了個藉口。
「既然來了就認識一下吧。」
忍足隆一直接拽住自家侄子的衣服後領將他提溜到了座位上，伸手往他腦袋上一戳。
「介紹一下，這是我侄子忍足侑士。」
他給雙方做了個非常簡略的介紹，然後指著對面銀色長髮的蘿莉對自家侄子說，「這是你小叔叔我的救命恩人，以後在學校好好照顧她，小妹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打斷你一條腿知道嗎？」
忍足隆一在這邊口裡不著五六地恐嚇他侄子，並且收穫他侄子無奈且鄙視的目光一枚，那一頭澤田綱吉倒是愣了一下。
「學校？」
忍足隆一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小彌都七歲了，該上小學了。」
澤田綱吉回頭看向自己的妹妹，小蘿莉慢悠悠地吃掉了最後一口蛋糕，然後轉過腦袋看他，歪了歪頭。
「對哦……明年小彌就要開始上小學了。」可是到底要去哪一個學校這個問題，澤田綱吉還沒開始想……雖然正常情況下這個問題也並不該他一個還沒上初中的小孩子來考慮。
「草薙大概會建議你們來東京，正好澤田弟弟你明年也要升初中了。」
畢竟東京才是吠舞羅的大本營，而且有黃金之王在，這裡各方面的秩序都比其他地方好很多。按照吠舞羅那群人護崽子的程度，按說澤田綱吉這種情況，他們應該是早就讓他們全家都乾脆搬來東京了，畢竟據說那位澤田媽媽只是一個家庭主婦，也沒有必須要留在並盛的工作。
忍足隆一沒想明白草薙他們沒這麼做的原因，但是他猜測估計跟這對兄妹的真實身份有關，這兄妹兩個的身份背景肯定是有什麼問題的，普通人家的小孩哪會招來義大利黑手黨覬覦？
澤田綱吉有些糾結，忍足隆一想到的東西他其實大部分也想到了。而且事到如今他壓根也沒辦法說服自己他們家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不知死哪兒去了的單親家庭，他所居住的那個小鎮子大概也不是什麼普通地方。
所以有關於小彌之後要去哪兒上學這個問題，澤田綱吉略感頭疼。他低頭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自家妹妹，又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她右邊的伏見。
然而黑髮少年壓根沒看他，他漫不經心地盯著窗外，懶洋洋地提醒，「該回去了。」
澤田綱吉頓時回過神，對哦，反正他現在瞎想也想不出什麼來，這件事還是要回去跟草薙先生商量的，還有……媽媽。
想起家裡似乎什麼都不知道的媽媽，澤田綱吉心情有點複雜。
在他們幾人說話時，來找忍足隆一的小孩一直沒有開口，只用沉靜的目光在對面三個人身上不著痕跡地掃過。然後在他們告辭時禮貌地跟幾人道別。
「那位澤田彌小姐，是小叔叔的女兒嗎？」
目送著幾個人走出了咖啡廳，忍足侑士冷不丁的一句話讓忍足隆一端起咖啡杯的手一抖差點把咖啡灑出來。
「……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他牙疼地看向自家侄子，有點想知道自己的風評已經差到這種地步了嗎？
「你對其他人可從來沒有這麼關心過。」忍足侑士冷靜地指出。
「有嗎？」
「你記得我多大嗎？」
「額……」忍足隆一一瞬間卡了殼，「……七歲？」
忍足侑士無語地瞥了他一眼，「我六歲。」
「什麼，你居然比小公主還要小？」
「……雖然已經問過很多次了，但我還是要忍不住懷疑一下。我真的是你親侄子嗎，小叔叔？」
「別懷疑了，去問你爹。以前我也問過他這個問題。」
叔侄二人例行鬥完一輪嘴，忍足侑士突然安靜了下來，他似乎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小聲地開口，「爺爺說，不要跟那邊的人走得太近……」
忍足隆一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大大咧咧地揉了揉自家侄子的腦袋，「你還小，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照著我說的做就行了。」
「至於那個老傢伙，」男人輕輕歎了口氣，眼底的神色浮起些許莫名，「他是真的老了啊……」
在咖啡廳裡休息了許久，澤田綱吉幾人接著往HOMRA的方向走時，終於沒有那種自己會倒在漫漫歸家途中的感覺了。
中途路過一個街頭露天的網球場，這麼熱的天，網球場上居然還還有人在那裡打網球。
「真是厲害啊。」澤田綱吉對他們不懼高溫的精神深感佩服，但是他這句話喃喃低語完，突然愣了一下，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說，「誒，我們今天早上路過這裡的時候，這兒有網球場嗎？」
他的右手邊，澤田彌安靜地看著網球場的方向，淺紫色的眼眸像一汪平靜的湖水，無聲地倒映出網球場中的人影。
HOMRA酒吧。
因為之前在電話裡澤田綱吉說了他們會回來吃午飯，草薙幾人便在大廳裡等著還沒到家的幾個小孩。
一樓的電視開著，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幾人等得肚子餓了，紛紛打鬧著爭搶起之前草薙出雲新開發出來讓他們試吃的甜點。
十束多多良坐在吧台前，笑眯眯地看著幾個人明明之前還嫌棄點心太甜了，現在卻搶得不亦樂乎。
這時電視裡開始播報體育新聞，今年日本征戰溫布林頓網球錦標賽的成績又不理想，電視裡的主持人痛心疾首。在將現役的網球運動員逐個點評了一遍之後，開始憶往昔崢嶸歲月地吹幾年前的戰績。那大概是日本網球的巔峰時期，而主持人本人似乎是某個球員的腦殘粉，在短短五分鐘的時間裡，越前南次郎這個名字在他口裡出現了不下十次。
「我們國家的網球以前在國際上的成績這麼好麼？」
大概是被主持人饒舌一般的五秒提一次「越前南次郎」給洗了腦，鐮本力夫難得回頭看了一眼他一向不關心的體育新聞，然後就被新聞中提到的戰績給震驚了。
「不知道，大概有吧，我們以前可能沒注意？」
其他幾人也紛紛將注意力轉過來，和鐮本力夫同款震驚。畢竟，只差一場就能打破世界紀錄這個成績，即便是他們也要側目一下的。
吧台後的草薙盯著電視螢幕，表情有些疑惑，然後他像察覺了什麼一般回過頭。
「尊？」
他們幾天沒有下樓的王正沿著樓梯往下走，其他人聽到草薙的聲音回過頭，頓時有些拘謹地站起身。
「尊先生。」
周防尊走到吧台前坐下，懶洋洋地往後一靠，目光盯著客廳裡打開的電視。電視螢幕上，疑似越前南次郎腦殘粉的主持人正滿面激動地放出了他偶像的大幅照片。
周防尊在那人身上落了一會兒，才轉過身，聲音低低沉沉地仿佛從胸腔中震出來。
「有吃的嗎？」
「小彌他們一會兒就回來了，等著他們一起回來吃午飯。」
草薙出雲隨手把一碟甜點放到他面前，「新開發的，餓了就先墊一下。」他察覺到周防尊似乎對電視裡那個叫做越前南次郎的男人有點在意，但是他又有點想不明白這種在意是從哪兒來的。
那邊赤之王已經拿起了盤子裡的點心，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
「太甜了。」
話是這樣說，他眉心都沒有額外皺一下，漫不經心地把盤子裡的點心一個個吃完了，好像入口的食物味道如何他根本就不在意一樣。
「是有點甜，特意給小彌開發的。」
「彌？」周防尊把最後一個點心扔進嘴裡，順手接過一旁的十束多多良遞過來的水，「她不喜歡甜的。」
「誒，這樣嗎？」
草薙出雲愣了一下。澤田彌是一個非常好養活的小孩子，平時也沒對什麼東西表現出特別的偏好，給她準備的點心都會乖乖吃完，草薙出雲原本以為小孩子應該都挺喜歡吃甜食，倒是沒想到她的口味有些不太一樣。
說曹操曹操到，草薙幾人這邊還在說話，酒吧的玻璃門已經被推開，叮叮噹當的鈴響從門口傳過來。
「我們回來了。」伴隨而來的是澤田綱吉幾乎要熱斷氣的聲音。
「歡迎回來。」
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轉過身，看著被曬得一身汗的三個小孩，端了一個託盤過去一人給他們塞了一杯冰水。
「謝謝十束哥哥。」澤田彌乖乖地道謝，抱著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
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幾人看著三個人回來了，頓時呼啦啦地沖去後廚端菜準備吃飯。草薙出雲從吧台後走出來，隨手把周防尊面前的空盤子端走。
「對了小彌，今天上午忍足隆一讓人送了個木盒子過來，說是給你的。你不在，我讓十束放你房間了。」
「好的，謝謝出雲哥哥。」
澤田彌點了點頭，澤田綱吉和伏見猿比古已經被八田拉去後廚幫忙了，她想了想，放下杯子決定先上樓看看忍足隆一給她送的禮物是什麼。她有種似乎會得到一個驚喜的預感。
澤田彌的預感成了真。
小蘿莉「噠噠噠」地歡快地從樓上跑下來的時候，草薙出雲先是漫不經心地撇過去一眼，把手裡的天婦羅放到桌上，
「小彌，洗個手準備吃飯了。」
然後緊接著他就「唰」地一下將腦袋扭了回來，緊盯向小蘿莉懷裡那把似乎眼熟的……琵琶。
草薙出雲的第一反應是難道女鬼小姐在琵琶裡待膩了想出來散散步了？
然後他才發現這把琵琶跟女鬼小姐住著的那把好像有點不一樣。
金髮青年略略松了口氣，把跳到嗓子眼的心按回了胸腔，隨口道，「這是隆一送給你的禮物？」
「嗯。」澤田彌開心地說，「它叫玄象哦。」
她的話音剛落，似乎是回應她的呼聲一般。琵琶纖細的琴弦無人撥動便自發震動起來，歡快華美的琴音流泉一般從琴弦上潺潺流動到空氣裡，繞著大廳盤旋了一個彎，像是在跟抱著它的小蘿莉打招呼。
草薙出雲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誒，是誰在彈琴嗎」
八田美咲嘟噥著端著一盤炸蝦走了出來，然後一抬眼就看到了小蘿莉懷裡那把「自彈自唱」的琵琶。
「啪啦。」
金色的炸蝦滾到了地上，八田僵硬地立在原地，手裡的盤子在地面摔成了八瓣。
對上小蘿莉茫然無辜的目光，草薙出雲僵著臉朝她安撫地笑了笑。然後扭過頭深吸一口氣，伸手按住了額角蹦出來的青筋。
忍足隆一，還是打一架吧你這混蛋！
悠于 2019-3-31 03:23
第56章 預告
要說的話, 時間其實過得挺快的。
十月初, 澤田綱吉的新學年開始了, 棕發少年流著淚揮別了吠舞羅的小夥伴。相比之下，澤田彌倒是依然有許多空閒。關於她到底要去哪裡上學的問題，無論是儼然已經成了澤田兄妹第二監護人的草薙出雲還是他們倆的媽媽澤田奈奈本人都還沒有決定好。
「這件事的話, 還是跟爸爸商量一下吧。」
這是猶豫的澤田奈奈。
「什麼鬼？！我居然真的有爸爸？！」
這是震驚的澤田綱吉。
「……」
這是當時在場的其他人。
要說澤田家兄妹的父親這個話題, 他們以前其實也算聊過。那時候澤田綱吉才剛剛和自己的妹妹一起加入了吠舞羅，因為最開始不算熟悉，在彼此間帶了點自我介紹性質地聊天時, 十束多多良難得有些驚訝地說了：
「誒？你們是親兄妹嗎？我還以為你是她堂兄之類的。」
澤田綱吉木然扭頭, 「為什麼是堂兄？我跟小彌長得不像嗎？」
十束多多良眨了眨眼睛，非常誠懇地看著他, 「是挺不像的。」
先不說完全不一樣的發色和眸色, 名叫澤田綱吉的棕發少年長了一張非常清秀的娃娃臉，輪廓線條柔和得如同他這個人一般。而作為妹妹的澤田彌, 長相則精緻之極, 即便現在還小, 也依然可以隱約料想到她長大後必然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澤田綱吉回頭看了看自家妹妹，小蘿莉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回看。兩人對視幾秒，澤田少年沮喪地低頭捂臉，「好吧……反正從小到大也沒人說我們長得像的。」
「啊, 所以小彌是長得像媽媽嗎？」
「不, 我長得像媽媽。小彌她……長得像奶奶。」澤田綱吉回憶著他曾經看到過的相片, 即便穿越了這麼久的光陰, 那位美人的風采還是讓人一見難忘。
「誒？真想見見啊，你們的奶奶。」十束多多良看著旁邊的銀髮小女孩精緻已極的輪廓，有些嚮往地說，「一定是個大美人吧。」
「是啊，我從來沒見過比奶奶更美的人呢……雖然我也只看過照片。」
草薙出雲聽他們聊到這裡，感興趣地插了一句，「那你們的爸爸呢？按照基因來說，應該也長得很出色吧。」
「……不知道。」
「誒？！不知道？」面對眾人投過來的目光，以及草薙臉上幾乎是立即露出的抱歉地神色，澤田綱吉立刻擺了擺手，「等等，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還是有爸爸這個配置的而且他活得好好的也並沒有跟媽媽離婚，這一點我還是確定的！」
「那為什麼澤田桑會說不知道呢？我還以為我問錯話題了。」草薙出雲松了口氣，隨口問道。
「……那是因為，我確實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啊。」澤田綱吉一臉一言難盡。
草薙出雲立刻意識到了什麼，「澤田桑的父親是有什麼重要工作，所以才經常性地不回家嗎？」他想到了上一次澤田彌莫名被人綁架的事。
「是挺重要的吧……也算是為國家做出了貢獻？」想起自己父親經常不回家用的說辭，棕發少年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他去挖石油了。」
「哈？」
「在南極。」
「……」
八田美咲茫然地轉頭問身邊的伏見猿比古，「……南極有石油嗎？」
「……我怎麼知道。」
話題到這裡就打住了。
因為這個幾乎表明了在說「我在逗你玩」的藉口，澤田爸爸在澤田綱吉以及吠舞羅其他人心裡的信任度一直是有些堪憂的。不過既然人家媽媽這樣說了，草薙等人也沒理由反對。於是這件事就這樣暫時拖了下來。
這天，澤田彌又拋下了自家苦逼的要去上學的哥哥，跑來了HOMRA玩。
草薙出雲難得地不在酒吧，十束多多良跟著周防尊出了門，其他人自然也是興致高昂地跟著出征。整個酒吧裡只剩下乖乖待在家裡捧著一本書看的澤田彌和懶得動彈選擇在家看孩子的伏見猿比古。
手機鈴響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七點了，伏見躺在沙發上被黃昏的夕陽籠著，差點睡著。
「說。」撈過手機點開通話，少年的聲線有些被吵醒的喑啞和不耐煩。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冷靜低沉的聲音。
「您好，請問是伏見仁希先生的家人嗎？」
伏見猿比古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一瞬間想把電話按掉。但是鑒於聽聲音電話那頭應該是一位十分有禮貌的成年男士，與之前接到過的趾高氣昂的高利貸者和傲慢的員警的電話相比起來，這已經算是最正常的了。
算了……他慢慢吐出一口氣，「算是吧，有什麼事情嗎？」
對方似乎對他那個「算是」有一點糾結，但還是很快將這一點拋到了一邊，「請問您是他的……」
「兒子。」伏見猿比古的這兩個字仿佛是從喉管裡憋出來的，不注意聽幾乎聽不清楚。
「伏見先生你好，我是東京綜合醫院的醫生，叫藤峰，是伏見仁希先生的主治醫師。我之前聯繫您母親的電話，但是沒有打通，所以才換了一個號碼聯繫上了你。」
所以到底有什麼事？伏見默不作聲地低頭隨手抽出匕首在手指間轉了個圈，有點不耐煩，但並沒有開口催促。
「我之後說的事情，你一定要冷靜下來聽。你的父親伏見仁希先生的病情突然惡化了，以防萬一，希望他的家人可以立刻趕來醫院。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情，就算他能夠撐過今晚，恐怕也撐不到明年了。」
說起來那個傢伙好像的確有國民健康保險證這樣的東西？這個國家的醫療系統還要抽出資源為這種不是人的傢伙服務，還真是浪費啊。
在聽電話的時候，伏見的腦子裡有一半飄到了這些東西上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半點起伏，聲音依然非常平穩道，「好的，我知道了。」
電話那頭的醫生似乎是一個非常負責且好心的人，他再三囑咐了伏見猿比古要把這個消息通知他的母親之後，又叮囑他現在天色已經晚了，如果他一個人過來的話路上一定要小心。
伏見於是覺得更加浪費了。
果然那個傢伙無論活著還是死了都是在浪費這個世界的資源。
他百無聊賴地掛了電話，隨手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再抬頭時發現澤田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手裡的書，抬頭看著他。
「怎麼？」
「伏見要去嗎？」小女孩認真地問他。
原來聽到了啊……
「不去。」伏見猿比古的回答非常冷漠。
澤田彌點了點頭，似乎她只是想問這一個問題，得到答案之後就不再多問了，繼續低頭看起書來。
如果她接著問的話，伏見也並不打算跟她說，然而她當真這麼乾脆，伏見猿比古倒是升起了些許好奇。也許是實在太無聊了，他居然主動搭了一句話。
「如果我要去的話你準備怎麼說」
澤田彌從書裡抬起頭看他，理所當然道，「如果伏見要去的話，我就陪你一起去啊。」
伏見轉著匕首的手指頓了一下，「為什麼要陪我一起去？」
「因為伏見好像很討厭那個地方。」
「所以為什麼要陪我一起？」
「因為對我來說無所謂啊。而且伏見很喜歡我噠，如果我陪著伏見一起去的話，應該能夠抵消一點吧。」銀色長髮的小女孩自顧自點了點頭，認真的說，「我是這麼覺得的。」
「你怎麼……不，誰說我喜歡你了？」
澤田彌把手裡的書翻了一頁，聞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雙地中海沿岸盛放的紫羅蘭一般美麗的眼眸清澈見底，瞳孔中倒映出了他的影子，好像在無聲地說，「本來就是這樣啊。」
然後，銀髮小女孩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放下書給了他一個萌萌噠的笑，「伏見晚上想吃什麼呀？」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轉移話題，而且你這副「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計較啦」的神色是怎麼回事？
伏見猿比古，吠舞羅大名鼎鼎的「暗器使」一時間被一個小女孩懟到憋屈，不對，對方根本就沒有懟他……
於是莫名更加憋屈了……
正在自己跟自己糾結著的伏見壓根沒注意他自方才接電話起就皺的緊緊的眉心放鬆了大半，他手裡還在無意識地把玩著匕首。
澤田彌於是一手撐著臉看了他好一會兒，「伏見，不能挑食。」她軟軟糯糯的聲音裡莫名帶了點憂心忡忡的味道。
伏見猿比古，「……」
「……我不是在挑剔晚上吃什麼。」
銀髮小女孩眨了眨眼睛，然後乖乖地「哦」了一聲。
「……」
你「哦」什麼？我真的不是在糾結晚飯問題！你那個「不用說了，我都懂」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伏見猿比古「唰」地一下將手裡的短刀收進了腰間的刀鞘裡，他垂著眼皮盯著面前的蘿莉看了幾秒。
「嘖，你逗我玩？」
澤田彌放下書，「噠噠噠」跑了過來往他懷裡一個飛撲，伏見猿比古一臉嫌棄加不耐煩地伸手抱住了。
小蘿莉「嘻嘻」笑了兩聲，窩在他懷裡不動了。
銀色的長卷髮順著伏見的手臂滑下來，有種高級絲綢般冰冰涼涼的觸感。他順手理了理她自己撲亂的長髮，柔順的髮絲乖巧地盤繞在他手心裡，像隨手抓了一把碎銀。
「說起來，你為什麼叫我『伏見』？」
這個問題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但是問出來好像表現得自己太在意了一點。但是，好像也不得不在意一下吧……整個吠舞羅，澤田彌基本上全都是喊名字的，只有在在他身上才會稱呼姓氏。
也不是說特別在意，但是多少還是有點好奇。就相處的時間長短而論，他明明應該是排在前五的？
伏見懷裡的蘿莉抬起頭，眨了眨眼睛，
「因為我覺得『伏見』比『猿比古』好聽啊。」，她異常坦然地說。
這個顯然出乎了意料的答案讓伏見搭在她發尾的手指一頓，沉默了兩秒，他的眼睛突然眯了眯，挑起的唇角帶了抹冰冷的邪氣，「呵，你還真敢說啊。」
一般情況而言，相對於一大家子人都擁有的姓氏，明明是名字比較獨一無二一點，透著專屬於某個人的味道。說「比起名字更喜歡姓氏」這樣的話，就好像把一個人自身的價值否定了一般。
是的，這是一般情況。
而對於伏見猿比古來說，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澤田彌這樣說的時候，他反而半點不覺得被冒犯了，甚至或許恰恰相反。他的名字是那個男人取的，看著剛出生的小嬰兒說了「真像個猴子一樣」這樣的話，於是就隨意地取了「猿比古」這個名字。不能更敷衍了。然而他也用了這麼多年，這個名字就好像壓在他身上的一道印記，或者說枷鎖。儘管討厭，卻還是不得不用著那個男人取的名字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相比較起來甚至「伏見」這個姓氏代表的東西都不算什麼了。
雖然一直都沒說過，但實際上……
「我也討厭這個名字。」
澤田彌點了點頭，然後小蘿莉似乎對他腰間的匕首皮套產生了興趣，低下頭去夠皮套裡的匕首，「所以我就說『伏見』比較好聽嘛。」
這句話說得多少有點心不在焉，但是伏見猿比古沒在意。其實說起來，澤田彌是被周圍的人寵得有點大小姐的脾氣的，因為她所有的要求基本都會得到滿足，這種環境下也很難不養出一個膽大包天的性格來。但另外一方面，她本性又太過乖巧，或者說懂事，做的事情從來不越界，所以那一點小小的嬌氣也顯得無比可愛起來。這孩子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本能，例如，其實她並不知道伏見的姓氏和名字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是她的無心之舉在伏見這裡拿了100分。
將她已經快要夠到刀柄的手撥開，伏見狀似漫不經心地轉移話題，「晚上吃咖喱飯。」
澤田彌果然瞬間就被轉移了注意力，「伏見你來做嗎？上次多多良做的真的……」她左右看了看，悄悄壓低了聲音，「很難吃。」
伏見猿比古有些無語地看著她，「你當著他的面說出來他也不會生氣的。」因為確實很難吃。
「背後說不好的話肯定要悄悄的啊，唔，不對，不好的話也不該背後說……」澤田蘿莉對了對手指，小聲嘟噥著，「晴明教過了不可以這樣，要說就當面說。」
「……」他聽到了，那個叫「晴明」的，養孩子是這樣養的嗎？
「可是難吃是實話呀，這也算不好的話嗎？」小蘿莉默默地糾結了。
第57章 葬禮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伏見猿比古接到了告知他的父親去世的電話。
那個男人這輩子做的唯一比較像正常人的事, 大概也就是像現在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被醫生告知家屬他去世的消息。
挺好的, 新年新氣象。
然後就是伏見仁希的葬禮。
「……為什麼你還是跟來了？」
「因為我陪著的話伏見肯定會開心一點嘛。」
「……到底是誰給你的自信。」
伏見猿比古的聲音有氣無力，帶著一種「懶得再跟你爭」的自暴自棄。銀髮蘿莉回了他一個無辜的眼神, 伏見輕「嘖」一聲，撇過了頭。
伏見家是一個挺大的家族，伏見仁希作為原本的伏見家這一代的家主, 對整個家主沒有做出任何建樹。或者倒不如說對整個社會而言，伏見仁希這個人都是絕對應該被掃進社會蛀蟲分類的垃圾。他活著的時候大家都覺得他是個怪人，死了之後也沒人為他傷心，甚至作為他的兒子的伏見猿比古……大概沒人知道他在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多安心。
不孝、薄情、冷血，怎麼樣都好，反正其他人的目光他也從來沒有多在乎。要是這個時候有人來跟他說一句「節哀」, 他還保不准自己會不會動手揍人。
大概還是不會的。因為其他人理不理解他都無所謂。
不過其他人口裡的「節哀」跟澤田彌的意思大概是兩回事，那丫頭覺得他會不開心單純是因為宴會太無聊了, 跟那個死去的人沒有半點關係。
嘖，所以他為什麼莫名其妙就理解了一個小丫頭是怎麼想的？
伏見猿比古帶著澤田彌縮在角落裡，臉上面無表情地陰沉著。來參加宴會的人大多把這場追思會當成了必要的社交，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要麼是吹噓, 要麼是抱怨, 以及唯一相同的, 對伏見家財產的算計。
伏見仁希的妻子伏見木佐, 對伏見猿比古來說大概就是那個男人的妻子這樣的角色，對對方來說他的定位也是一樣。伏見木佐有自己的事業，所以對伏見家的財產並沒有多上心。於是這個在社會關係中應該被稱為伏見猿比古母親的女人面無表情地喝著酒，全稱都沒有多看自己的兒子一眼。整場宴會她跟伏見猿比古的交流也只有一次，還是伏見剛剛帶著澤田彌進門的時候，伏見木佐作為主人在門口跟他們打了個照面。
穿著黑色蕾絲裙的澤田彌非常自然地向主人家行了一禮，伏見木佐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鄭重地回禮。
「這是你的朋友？」這句話是對伏見說的。
「嗯。」
「好好招待她。」
然後她朝澤田彌禮貌地點了點頭，就轉身離開了。要說起來的話，她這個態度可比對伏見家的大部分親戚要客氣多了。
不少人注意到了門口的這一幕，懂的自然是馬上就看明白了，不懂的則是好奇地四處打探。
「那個小女孩是什麼人？」
類似這樣的竊竊私語聲。
伏見猿比古面無表情地帶著澤田彌邁入會場。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無論的人總是這麼多，只關注自己的事情會死嗎？
作為伏見仁希死後伏見家的下一任繼承人，出現在宴會上的伏見猿比古還是被許多人所關注到了的。不少人出於各種各樣的想法，想要和這個剛剛失去了父親的還只有十幾歲的少年拉一拉關係。
故作關心地詢問也好，另有目的的試探也好，對於伏見猿比古來說，全都挺令人作嘔的。
面無表情地再次懟走了一個懷著別樣的心思上來套近乎的人，對方看不懂氣氛一般連綿不斷的聒噪讓伏見特別煩躁和譏諷，有一瞬間甚至想要掀開他的頭蓋骨看看裡面塞得是不是稻草。
黑髮少年伸手拽開了領結，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扣子，面上的表情陰沉得像暴風雨前夕的晦暗天空。他的肩膀垮了下來，外表上披著名門貴公子的皮，骨子裡街頭小混混那種痞氣卻沒有絲毫掩飾，跟整個觥籌交錯的上流社會宴會背景產生了一種格格不入的衝突。
「伏見。」
就在伏見猿比古越來越煩躁，眼底堆積的雨雲炸裂開第一抹雷霆的時候，身旁的銀髮小女孩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幹嘛？」
伏見隨手扔了領結，皺了皺眉，感覺會場莫名地憋悶。
「我餓了。」
少年拽開領口的動作一頓，低頭看她。澤田彌站在他身邊，仰著頭和他對視，一雙通透美麗的大眼睛寫滿了無辜。
「嘖。」
伏見猿比古頓覺麻煩，他在宴會上掃了一眼，席面上基本都是冷冰冰的壽司和啤酒，沒有小孩子能夠吃的東西。
「你在這裡等著。」
他吐出口氣，咬著牙看似不耐地扔下一句。然後轉身朝門口走，準備去找酒店大堂經理問問有沒有其他吃的。
澤田彌乖乖站在原地目送那個清瘦的背影出了門，耳邊傳來一個輕佻的男性聲線。
「哦？你把小猴子支出去是想幹什麼呢我猜猜，你果然是能夠看到我的是吧」
澤田彌轉過頭，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繞著他們打轉的男人正彎下腰低頭看著她，黑色的眼瞳倒映出銀髮小女孩的影子。
澤田彌平靜地和他對視，「伏見好像很討厭你的樣子。」
「哈哈哈。」男人大笑起來，甚至笑得又直回了身子，「那又怎麼樣，他還不是我兒子。」
「現在已經不是了。」澤田彌提醒他。
「什麼？」
「你已經死了。」銀髮蘿莉看著面前的人，用著電視中科普頻道主持人一樣平整的語調，好像在解釋什麼客觀存在的事實一般。
「死人的世界跟活人是不會有交集的，所以你跟伏見已經沒有關係了。」
「開什麼玩笑，你不是還能看到我嗎？」男人，伏見猿比古的父親伏見仁希冷冷地一笑，「喂，快點跟小猴子說我還在，我還會去找他玩的。」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哦，可是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伏見仁希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面前的小不點，黑色的眼睛像無機質的玻璃球，折射著冷冷的光。他的唇角輕輕一勾，聲音中刻意流露的惡意像某種溢出地平線的黑泥，「喂，小屁孩。我現在可是鬼了，你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麼嗎？」
在他如有實質的目光下，銀髮小蘿莉淺淺歎了口氣，然後微微抬起頭，用一種平淡中帶了些憐憫的目光看向他，像是在看一個無知的可憐球。
「可是你其實什麼都做不到呀。」
伏見仁希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用這種目光看過，怒火幾乎是一瞬間從腳後跟騰上了腦門。宴會廳中擺在桌上渲染氣氛的燭光微微搖晃，大廳裡的賓客們有些疑惑地看向緊閉的房門和窗戶。
「哪兒來的風？」
「不知道，酒店新風系統出問題了嗎」
雖然一直被所有人認為是怪人而且從來不做人事，但實際上伏見仁希是一個天才，一個伏見猿比古拼命追到如今都依然沒能追趕上的天才。他一出生就坐擁優越的家庭環境和比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要高出一籌的智商。他什麼都不缺，但除了折騰自己的兒子，他對其他東西也從來沒多大興趣。
沒有人能夠否認伏見仁希的優秀，就連討厭他到覺得他死了才能安心的伏見猿比古都不能。他活著的時候就擁有其他人羡慕不來的優越條件，死了之後就是做鬼也比別人更快地學會了怎麼當一個惡鬼。
面對帶著勁風朝自己迎面抓來的蒼白的爪子，澤田彌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縛。」
符文構成的繩索從空氣中亮起，長蛇般盤旋而上，那個作惡的靈魂尚未反應過來就被牢牢捆縛在原地。
「哈，果然，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力量嗎？神奇，太神奇了哈哈哈……」
被捆住的男人沒有半點驚慌的樣子，恰恰相反，他雙眼發亮，黑色的眼珠透出一種別樣的狂熱。
澤田彌歪了歪頭打量著面前的「人」。伏見仁希是一個非常好看的男人，上天對他似乎格外偏愛，常人夢寐以求的一切都給了他，但是本人卻壓根沒對此有多少珍惜。他的死因是因為不健康的生活引起的內臟疾病。
簡而言之，他就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
此時這個被世界所偏愛的男人正不斷地試圖低頭似乎想要研究繞在他身上的金色符文，俊美的面容因為過度的狂熱扭曲出了一絲絲的猙獰。
他倒是沒有口出狂言地直接讓澤田彌把他放開，由此可見即便是被世界寵壞了，但基本的腦子伏見仁希還是有的。或者說，他大概是非常有自知之明自己有多麼討人嫌的。而從他越來越亮的眼睛中，就可以知道，即便澤田彌什麼都沒做，伏見仁希也從捆著他的這些符咒中看出了些什麼。
不愧是連伏見猿比古都要承認是天才的人。
澤田彌就這樣看著他，眼底湧起了絲絲的好奇，臉上卻沒有半點擔心的神色。
要說天才的話，往前往後再數千年，滾滾歷史長河中有一個能夠拿出來跟安倍晴明相提並論的人選嗎？
嗯，沒有。
所以他的符咒怎麼可能是區區一個鬼魂能夠破解的。
銀髮蘿莉看著面前的鬼魂不斷地調動怨力試圖衝破縛文，又不斷地被亮起的符文拍回去，被反噬得吐出一口血。但是這個明顯正在作死的人眼睛卻越來越亮，困住他的符文亮起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金色的流光不斷閃動，眼看著他似乎真的憑藉一己之力就要破解掉這個捆著他的咒文了，但大概也只有澤田彌知道，這都是假像。
這是晴明當初在發明這個咒時在裡面設下的陷阱。
越是掙扎著去破解，反而越是會被符咒的力量侵蝕。但是那種「只要再試一次就能夠成功了」的錯覺會吊著被束縛住的人一次又一次著了魔一般常識，直到最後被咒文完全崩解。
這就是伏見一直討厭著的人啊。
澤田彌抬起小手打了個哈欠，她覺得有點無聊了。
「伏見快回來了吧。」
小女孩朝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聲嘟噥，「快點解決好了。」
第58章 大貝阿耶
就人類而說, 伏見仁希無疑是非常出色的。
然而這個世界上有些壁壘並不是「只要足夠出色」就能夠打破的。
安倍晴明的符咒如果被區區一個鬼魂就破解了，那之後被他的光輝壓得抬不起頭來的一代又一代的陰陽師天才們就算是被埋入了土裡，也會重新爬出來再羞憤自盡一次的好嗎？
啊, 說道這裡, 她都好久沒有見到晴明瞭呢。
小蘿莉打了個哈欠, 輕聲嘟噥, 「我想他了。」
封印掉伏見仁希的過程沒有受到半點阻力，看到新的咒文出現時那只鬼魂的眼睛又亮了, 然後表現得分外配合。
行吧，那你就在封印裡面慢慢玩吧。
澤田彌很快就把這個插曲扔到了一邊,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出於好奇, 還觀察了幾分鐘伏見猿比古那個風姿凜然的媽媽。她一直在一杯一杯地喝酒, 姿態優雅，非常漂亮。這期間伏見一直沒有回來，倒是有不少同樣頂著「伏見」這個姓氏的人跑過來打了兩聲招呼，用著和善的態度東聊西扯, 目的不外乎試探，這些大概都是注意到了在門口時澤田彌和伏見木佐的互動的人。
但是你跟著一個七歲多一點的蘿莉, 能有什麼話講啊？在一個不知道是伏見的叔叔還是伯伯的聒噪背景音中, 澤田彌覺得很無聊了, 她的目光不知不覺地就飄到了大廳門口的方向。
雖然她是很想聽話留在這裡等啦, 但是真的很沒有意思啊, 而且伏見都出去這麼久了, 明明說好一會兒就回來的。澤田彌歪了歪腦袋, 認真地回憶自己等了多少個「一會兒」了。
嗯，都是伏見不對。
小蘿莉先是在心裡非常大度地原諒了小夥伴的「說話不算話」，然後愉快地決定，既然是伏見先「不算話」的，那她去找他也不算不聽話啦……這個鍋甩得流暢而自然，期間完全忽視了伏見猿比古雖然有「他一會兒就回來」這個意思，但是完全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這個事實。
此時，被「說話不算話」了的伏見拎著一盒蛋糕漫不經心地往會場的方向走，穿過會場門外一條長長的走廊，身後冷不防傳來一句大聲的，「站住。」
嘖……
他有一瞬間想裝作沒聽到，但是想想身後那個人的煩人程度，他還是拖拖拉拉地停下了腳步。
「有事？」
「你……」
女孩子跑到他身後才停下，雙頰紅撲撲地有點喘。她口裡吐出一個字後又刹了車，對著那個背對著她似乎壓根沒打算回頭的背影，她的神經末梢猛地跳了一下。
「伏見君你跟美咲君退學成了小混混之後越來越墮落了呢，連拐騙小孩子這樣的事情也做出來了，真給伏見家丟臉。」
「你在不知所云地說些什麼？」
伏見猿比古終於轉過身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依然沒什麼表情。
然而，大貝阿耶卻似乎被他這個沒有表情的目光刺激到了，她的嘴角往上一提，被眼睛帶出來的情緒不是憤怒，而是突變成一個嘲諷而古怪的笑。
「阿耶在門口看到了，那個禮儀，到現在也只有那幾個傳承了上百年跟皇室有關係的大家族會用吧。那是哪個大貴族家的大小姐？五攝還是清華？那樣的人怎麼會跟你和美咲君這樣的傢伙混在一起，一定是被騙了吧。真可憐呢，以為這樣就能夠上流社會沾上邊了嗎？說到底你們也不過是……」
「唰」赤色的火焰暴起凝成一條暗色的火線，隨著雪亮的刀光在空氣中劃開一道鋒利的氣流，然後一併沒入了斜後方的牆壁裡。
幾縷棕色的長髮在空氣裡飄落，還沒落到地上就被火焰灼成灰燼。
大貝阿耶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秀麗的臉龐一片蒼白。
「說完了嗎？」
伏見猿比古面無表情地抬手，修長的手指一勾，插在牆壁上的匕首「唰」地一聲回到他的掌心。他面前的女孩再次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又往後退了一步。
「本來懶得說的。你這傢伙，我還沒跟你算上次驚喜派對的帳吧。」
大貝阿耶屏住了呼吸，氣勢陡然弱了一些，「你想怎麼樣？要一報還一報嗎」
伏見猿比古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女孩在他的目光裡似乎更緊張了。伏見嗤笑了一聲，隨手將手裡的匕首收起，右手插回了褲袋裡。
「算了，浪費時間。」
大貝阿耶的身體一僵。
「姑且勸你一句吧，jungle那個東西，不是什麼單純的SNS或是遊戲對戰。那裡面涉及到了更深層次的……」
「『王』是吧？」
大貝阿耶用一種幾乎是急促的語氣搶過了話頭。伏見略微詫異了一下，看著面前的人頭略低著，額前劉海遮住了眼睛，周身的氣場似乎一瞬間就陰沉了起來。
「阿耶當然知道了，積分榜上排名較高的人已經傳開了。只要被往看重，就會被賜予『力量』。阿耶會繼續積攢積分，得到『王』的認可，然後，打敗你！」
「就為了這個？」伏見猿比古嗤笑，「無聊。」
「還輪不到你來說我！」
大貝阿耶突然抬起頭來，瞪著眼睛直視著他，目光幽深得幾乎有些詭異。
「伏見君很得意吧，你比阿耶先一步擁有力量了。但是，不知道你的力量對鬼魂有沒有用呢？」
伏見猿比古原本已經覺得沒意思要抬歩直接走了，聽到她的這句話，他的動作略微頓了一下。
「你什麼意思？」
「仁希叔叔死了啊。」大貝阿耶的聲音陰森森的，語調奇怪的同時還帶了一些隱約的得意，「可是死了就真的代表結束了嗎？」
「伏見君你應該也知道的吧，這個世界，是有鬼魂存在的啊。說不定此時此刻仁希叔叔就在哪個地方看著你呢。」
「他在說……」
我的小猴子呀，你一輩子都擺脫不了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伏見提著蛋糕盒的手猛地收緊，恍惚中他好像真的聽到了伏見仁希輕佻的聲音，帶著他這個人特有的惡意，像一陣風盤旋過走廊，又朝著他吹過來。
他的神經一跳，覺得腦仁有些刺痛。大貝阿耶的聲音和嗡然震響的耳鳴混在一起，某個熟悉的高挑身影隱隱約約地走廊末端一晃而過。
是那傢伙……
伏見的心跳停了一拍，身體略微一晃，背脊靠上了牆。他伸手按了按額角，似乎聽到了自己體內血液加快了速度沖過血管「轟隆」作響。
嘖，混蛋……
「伏見。」
四面八方騰起的幻聽幾乎要將他包圍，就在這時，澤田彌的聲音破開層層渾濁的空氣突然出現，像一聲清脆的鈴響撞在精神已經有些混沌的人的耳膜，伏見抽刀的動作倏然一頓。
「噠噠噠。」
伴隨著飛快接近的腳步聲，他眼前被耳鳴震得有些模糊的視界逐漸清晰。小女孩披在身後的銀色長髮隨著她跑動的動作劃過空氣，像一抹銀色的清澈月光，泉水一般流動到他面前。
「伏見。」
澤田彌在伏見猿比古身邊停住，她抬頭看了看面前的人，然後抬起了手，右手還拉著他的小臂往下拽了拽。伏見猿比古的腦袋這時候還是渾噩的，不自覺地就著她的動作低下頭，將前額抵上了她的手心。
一向冰冷桀驁得像在向整個世界亮著刺的少年在這一瞬間莫名籠上了幾分柔和乖順的假像。站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的大貝阿耶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收緊，指尖掐入了掌心。
「伏見，你發燒了。」
澤田彌摸了摸伏見猿比古明顯溫度有些高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再開口時軟軟糯糯的聲音帶上了真切的擔憂。
「我們回去吧，我給隆一打電話。」
伏見猿比古抓住了小蘿莉再次伸過來的手，額頭抵在她的掌心裡長長吐了口氣。耳鳴聲煩人的蚊子一樣還在他耳邊嗡個不停，澤田彌手心的溫度比他的前額要低，像一塊溫涼的玉。伏見再抬頭時，臉色除了較之平日裡白了一些已經恢復了正常。他嗤笑了一聲，直起腰靠回牆上，語氣回歸到了他習慣性的嘲諷調調，開口的嗓音裡帶了點啞。
「你把忍足家的二公子當成了私人醫生了嗎？」
「隆一說讓我有什麼事情都可以找他的。」
小蘿莉絲毫沒有要跟人家客氣的意思，她的手還被伏見握著，她也沒讓他鬆開，就著這個姿勢抬起了頭。
「伏見，我們回去吧。」
澤田彌清澈的眼睛像一汪泉水，浸在她目光裡的人好像也被泉水洗過了一般，那些莫名騰起的煩躁和陰鬱都被流水沖走。伏見的腦袋往牆上靠了一下，感知一會兒自己現在頭重腳輕的狀態。
哦，的確是感冒了。
他晃了晃另外一隻手裡的盒子，有氣無力，「你的蛋糕，算了，我給你拿。」
黑髮少年從牆上直起身，背脊挺直，像一棵已經長出了枝蔓的樹。
「回去吧。」
最後幾個音節像是從嗓子眼裡滾出來的，帶了點疲憊的沙啞。
但是，很好聽……
大貝阿耶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然後看著伏見壓根沒有看她一眼，拉著那個銀髮小女孩的手往通道口走去。
伏見……
這個熟悉的發音卡在了她的喉嚨裡，它的主人猶豫著要不要把它發出來。這時，伏見牽著的小女孩突然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大貝阿耶的身體整個僵在了原地。
第59章 異變
十二月三十一, 新年夜。
這天晚上無星無月，整片天空都暗沉沉的。
大城市裡光污染嚴重，即便月亮星星都沒冒頭，走在沒有街燈的路上居然都不影響看清楚路面。
東京是個大都市，高樓間的霓虹燈照亮了大半個城區，一排一排的路燈城市衛兵一般筆直地戳在街道兩邊。光明, 敞亮，不夜之城。
某條光明照不到的破落街道裡，幾個流浪漢七歪八扭地裹著破舊的毯子在擠在角落裡躲風。地上間或還躺著一兩個西裝筆挺喝的酩酊大醉的上班族，黑暗將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統統掩蓋下來。白天裡衣冠楚楚的皮被扔到了一邊，在不認識的人面前醉酒醉得醜態畢露。
街口的路燈不知道壞了多久，也一直沒人來修。外面大街上的燈光只往裡鋪了一米多的距離，再往裡就是沉沉的黑暗。這條黑漆漆的巷子就像是光鮮亮麗的大城市身上, 被霓虹歡場的燈光蓋住的膿包, 躲在巷子裡的流浪漢們是膿包裡生出的蛆蟲。如果有一天默默無聞地死在了這條窄窄的巷道裡, 也不會有人在意。
大抵人還是有點社交性的，念著大年夜裡躲在了同一個地方的緣分，幾個流浪漢一邊哆哆嗦嗦地打著抖，嘴裡還不知不覺地搭上了話，順帶猜測了一下那邊那個醉倒在巷子口的上班族是怎麼回事, 目光也不可避免地在他手腕上的手錶和褲兜裡放錢包的位置來來去去。
幾個人剛把這夜裡冰冷的空氣聊得熱乎了一點，巷子口突然傳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流浪漢們抬頭看過去, 一個高高瘦瘦的人站在街口, 背著光看不清他的樣子。他在那兒站了許久, 也不說話，像個地裡長出來的木樁。
流浪漢中年長一些的那個試探著搭了一句話，「您有什麼事？」
站在那裡的黑影依舊沒動。
流浪漢們面面相覷，就在他們準備走過去看看的時候，那個高瘦的身影突然睜開了眼睛。
明明沒有光，那人的眼睛卻在背光處詭異地讓人看得清清楚楚。本該是眼白的地方漆黑一片，眼珠子像是被血沁紅的，像失去了理智的野獸。
幾條長長的血紅色的觸手一樣的東西從那人身後破體而出，搖曳著向前伸來。
看到這一幕的幾個人頓時僵住了。
「那，那是什麼……」
「啊！！！」
幾聲極為短促的尖叫劃破大年晚上的夜空。
吠舞羅的團寵蘿莉這段時間心情不怎麼好，這件事大家都發現了。
但是心情不好的具體原因是什麼，就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不應該呀，最近又沒發生什麼事。而且澤田蘿莉整天都開開心心地小天使的樣子，就算有什麼事情應該也是影響不到她才對呀。
這天一大早，澤田彌拉著伏見和八田一起出門了。吠舞羅其他人依舊無所事事地聚集在HOMRA裡，聊天打牌不事生產。
「該不會是那天伏見帶著她參加葬禮的時候出什麼事了？」
鐮本力夫扔出一對J，猜測道。
「對2，不是因為伏見回來就發高燒在床上躺了三天嗎」，千歲洋懶洋洋地插嘴。
「可是伏見現在已經好了啊。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身體怎麼這麼弱？出去吹個風就生病了。」
阪東三郎太瞟了一眼自己最高只到了K的牌面，默默地將手裡的牌蓋住了，順便表達了一下對伏見同學身體狀況的鄙視。
「伏見可是比你厲害多了啊阪東。」
「所以」
「所以這話你要當著他的面說啊。」
「……我欠打嗎？」
不良少年們吵吵鬧鬧地，不一會兒話題又從澤田彌身上轉到了情報部門這幾天傳過來的各種奇奇怪怪的八卦消息。
「說起來，你們聽說了嗎？據說新宿一帶，最近出現了吃人的鬼在頻繁活動。」
千歲洋那個「鬼」字出口的時候，打牌的眾人不自覺地齊齊僵了一下。千歲洋自己一句話說完也反應了過來，面對其他人瞪過來的目光，他乾笑了一聲，亡羊補牢一般補充道，「不是我們樓上的那位漂亮小姐姐那種……」
「……行了千歲，你不要解釋了。」鐮本力夫牙疼地看著自己這位習慣性地口花花的同伴，這傢伙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但是連那位女鬼小姐都敢口頭調戲一下，鐮本力夫也是給他那顆色心跪了。
「這怎麼是『色心』呢？這是對漂亮的小姐們的欣賞和愛護之心，畢竟愛美是人類的本能！」，來自不服氣的千歲洋。
「新宿那邊的流浪漢失蹤了不少，警方找到現場的時候，鮮血淋漓地好像失蹤的人被什麼東西生吃了一樣，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傳言吧。」
無視了千歲洋的碎碎念，阪東三郎太八風不動地扔出一張Q，繼續打牌，他覺得他這一把還可以掙扎一下。
「不過，也說不準啊。畢竟德子小姐都出現了的話，會突然冒出來一些其他的奇奇怪怪的生物也是有可能的嘛。」
青年笑眯眯的聲音突然從旁邊插進來，手裡握著紙牌的三個人頓時身體一僵。
「十，十束哥……」鐮本力夫聲音顫抖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十束多多良，「請不要說那個名字……」
時至今日，女鬼小姐對吠舞羅的不良少年們依然有巨大的威懾力。
十束多多良笑眯眯地應了聲「好」，盤腿在他們身邊坐下。「新宿那邊的事最近的確鬧得沸沸揚揚的，聽說連Scepter4都介入調查了。」
「那群穿藍皮的……」鐮本力夫嘟嘟噥噥，但即便是和Scepter4不對付，他也必須承認，那群傢伙都介入了的話，那個傳說中的「新宿吃人鬼」就絕對不是什麼可以拿出來說笑的笑話了。
「難道是哪個異能者幹的？」
「誰的異能會那麼噁心啊……」
幾人話說到一半，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齊齊朝門口看過去。
一個穿著黑色陰陽師服侍，帶著兔子面具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門口。
「請問，赤之王閣下在嗎？」
「非時院？」十束多多良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KING在樓上哦。」
「能否帶在下前往面見，我這裡有黃金之王的書信要當面呈上。」
十束目光沉靜地打量幾秒這位黃金之王的信使，對方立在原地，非常有禮貌地站在酒吧外面沒有進來。他站起身走向樓梯的方向，「跟我來。」
二樓的周防尊的確還在休息，他這幾天氣壓很低，周身湧動的暴虐氣息走出去能夠嚇跑一片人。至少黃金之王的那位信使在進門的瞬間就差點直接跪了。
「赤之王大人。」
兔子信使強撐著單膝跪地，雙手遞上書信。躺在床上的那個人壓根沒下來，只隨意地單手將信拿了過去。
二樓房間裡的空氣似乎過於燥熱了，一滴汗珠順著信使的下巴滴到了地上。他像一尊雕像一般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明明對面的赤之王什麼都沒做，卻似乎有莫大的壓力浪潮一般一波一波翻湧過來。明明只過了十幾秒，他卻感覺像是時間往前走了十幾年一般漫長。
一聲嗤笑在房間裡響起，聲音低沉，仿佛帶著房間中那根繃緊的弦在人的胸腔中震動。
「黃金之王那個老傢伙，最近是喜歡上開會了嗎？」
信使的頭埋得更低了，雖然對方對自己的王的態度不算禮貌，但是這種王權者之間的交道，尋常人也沒資格插嘴。所以信使只勉勵支撐著開口道，「王的意思，我們也並不清楚。」
赤色的火焰在房間裡燃起，信使感受到的壓力陡然翻了個倍，他悶哼一聲，身體搖搖晃晃地差點倒下來。
灑了金屑的信紙變成片片灰燼在房間裡飄落下來，赤之王的聲音依舊漫不經心。
「行了，我知道了。」
信使默不作聲地再次行了一禮，然後由十束多多良帶了出去。
直到走出了幾條街外，他才終於松了口氣。摸著自己還在激烈跳動的胸口，信使滿臉苦笑。這就是普通異能者和王的差距嗎？對方壓根沒興趣為難他，但光憑周身的壓力他就差點支撐不下去了。
還真是，可怕啊……
安倍晴明神社門口。
銀色長髮的小蘿莉從正殿走出來，瞥了一眼右側那個安倍晴明盤腿坐在石臺上的雕像，撇了撇唇。
晴明才沒有這麼難看。
伏見猿比古和八田美咲沒興趣參拜神社，乾脆等在了外面。日光從清澈的天穹上灑下來，神社前的禦榊樹在石子路面上投下窸窣的樹蔭。伏見和八田站在樹下，看著銀髮蘿莉從正殿的方向走過來，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悶悶不樂的。
八田美咲頭疼地抓腦袋，伏見的表情倒是挺平靜。
「還逛嗎？」
澤田彌搖了搖頭，牽住了伏見了的手，「回去吧。」
跨過神社門檻的時候，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她已經有將近半年沒有見過晴明瞭。
冥冥之中，她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德子自那天出現了一次就一直沉睡至今，玄象也像睡著了一樣不再動彈。就連以前時不時會在她身邊打轉的蝴蝶精，也好久沒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
澤田彌有些茫然。她以前從來沒有擔心過再也見不到晴明，因為前幾次她從平安京回來的時候，都有一種自己還會再回去那個世界的直覺。
然而現在，連她自己都開始有些不確定了。
她真的……還能再見到晴明嗎？
第60章 夏目
義大利西西里, 彭格列總部。
橙紅色的晚霞鋪滿天際, 窗口厚厚的曳地窗簾被風微微吹動, 從另外半面拉開的窗子裡照進來的夕陽將整個房間染上了一層昏黃的色澤。
「斯誇羅已經從拉斯維加斯回來, 這是最後一個據點。根據那位元投誠的艾斯托拉涅歐家族前暗殺部隊隊長的情報，艾斯托拉涅歐的殘黨已經全部掃清。」
辦公桌後，彭格列第九代的首領手指交叉搭在桌面，面色平和, 「辛苦了，reborn。」
小孩子模樣的黑髮殺手輕輕笑了一下，目光在九代目的手指間微微一頓。老人右手中指上有一個深深的圓圈形狀的印子，那是常年佩戴指環留下來的。然而現在那枚象徵著彭格列家族至高榮耀和責任的指環已經被取了下來，保存在不知名之處。
Reborn的目光在那個指環印上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移開。年關剛過, 從窗子口吹進來的風裹著一股凜冽的涼意，正上方中央空調的風口不斷地將暖風通過管道「嘶嘶」送進來。
「局面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了嗎？」
他對面的人沒有說話, 好一會兒, 才吐出一聲帶了些疲憊的長歎。
「未雨綢繆。」
彭格列的第九代首領轉過頭, 看向了窗外即將落山的夕陽，房間裡安靜了半晌。
「那個孩子怎麼樣？」
Reborn抬了一下帽檐, 面上的表情不動聲色, 「我還沒有去看過, 那邊最新的消息是, 他最近跟第三王權者那群人混在一起了。」
「去看看他吧。」
九代目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視線, 落在自己已經空了的手指上。老人似乎透過那個留下的印痕看到了什麼, 自言自語地低聲喃喃, 「希望我的決定是對的。」
夕陽西下，天邊的落日染紅了半面天空的雲彩。層層疊疊的火燒雲仿佛在預示著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夏目走在回家的小徑上，懷裡還抱著一個大大的紙袋。春日的風迎面吹過來，道路兩邊新綠的草葉在風裡起起伏伏，七遷屋的饅頭特有的香氣被風帶著灑了一路。
「饅頭，饅頭……夏目，快點給我一個饅頭！」
夏目貴志抱著紙袋的手臂往上一抬，避開跳起來撲食的三花貓，果斷無視了他的要求，「貓咪老師，等回去和澤田桑一起吃啦。」
「哼！你為什麼對那個小丫頭那麼好！」
胖胖的三花貓砸在地上，一隻因為氣溫變暖以為春天到了提前爬出來的青蛙被貓咪的肚子壓了個正著。路過的倒楣青蛙被壓出一聲淒慘的「呱！」把貓咪老師嚇了一跳，而青蛙兄趁著它跳開的時機，飛一般地竄回了田野裡。
「因為澤田桑是客人啊，而且貓咪老師你比澤田桑大那麼多，不要老是跟小孩子計較啊。」
貓咪老師對拉偏架的夏目同學從鼻孔裡發出一聲不屑的「哼」，一雙圓溜溜的貓眼還不自覺地跟隨著那只在田野裡一跳一跳的青蛙，貓咪的天性讓它爪子有些癢有點想撲上去。
夏目看著他無奈又有點好笑地淺淺歎了口氣，「貓咪老師，快點回去了，饅頭涼了就不好吃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夏目今天回得比較早，還不到吃晚飯的時間。和樓下正在廚房做飯的塔子嬸嬸打了聲招呼，並且分了一部分饅頭出去，夏目走上樓，拉開房門，然後就看到那個銀色長髮的小女孩正跪坐在窗子旁邊，翻著他上午出門前給她的書。她的坐姿和坐著的位置跟他臨走之前看到的幾乎沒有變化，就好像她就這樣默不作聲地在這裡坐了一天一樣。
「我回來了，澤田桑。」
夏目貴志走進房間，順手帶上門。胖胖的三花貓已經以一種和它豐腴的身體完全不符的敏捷率先沖進了房間裡，在銀髮小女孩面前趴下，目光炯炯地盯著夏目手裡的饅頭。
銀髮小女孩放下手裡的書，緩緩回過頭禮貌地頷首，「夏目君。」
她看著夏目遞過來的饅頭，有點茫然地接過，然後看向這個房間的主人，眨了眨眼睛。
「那個，是七遷屋的饅頭。很好吃的 ，澤田桑你可以嘗一下。」
在她清澈的目光下茶發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另一邊，蹲在地上的貓咪老師已經開始不耐煩地拍爪子，「夏目，饅頭！」
「我知道了，貓咪老師。」
夏目從紙袋裡再次拿出一個饅頭遞過去，三花貓咪迫不及待地跳起來一口叼走。
「貓咪老師你吃慢一點。」
「吧唧吧唧……囉嗦，吧唧吧唧……」
夏目看著胖乎乎的貓咪三口兩口就將饅頭啃掉了大半，眼角的餘光注意到另一邊的小女孩雙手捧著饅頭也開始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咬起來，少年心裡悄悄松了口氣。
夏目貴志是在昨天放學回家的路上撿到那個叫做澤田彌的小女孩的。
彼時也是和今天一樣霞光滿天，貓咪老師一如既往地鬧著要吃七遷屋的饅頭，他和貓咪老師一邊鬥著嘴一邊往家裡走，然後遠遠地看到一個胖乎乎的白色毛絨團子坐在田野邊上，附近的小妖怪在路過它時都不自覺地繞了路。
夏目一開始以為那是什麼妖怪，原本也準備繞過去，但是在稍微走近了一些之後，他和那只抬起頭的毛絨團恰好對上了一個眼神。夏目微微怔了一下，這才發現，坐在那裡的其實是一個裹著白色羽絨衣的小孩子。因為厚厚的羽絨衣裹在她身上將體積撐大了一圈，銀色的長卷髮披在外面，再加上她是抱著雙腿焉噠噠地坐在田埂上縮成了一個球，所以遠遠地一眼看過去才被錯認成了毛絨團子。
雖然依然不排除這個小孩子是什麼長得比較像人的妖怪的可能，但夏目最後還是把她帶回了家。然後一到家，他就為他的這個決定松了口氣，因為這個小女孩果然是人類。
「誒，夏目，這孩子是？」
塔子嬸嬸看著被夏目牽著手帶進屋的小蘿莉滿臉詫異。
「額，那個……這是我一個朋友家的妹妹。他家裡這幾天有點事，讓我幫忙照顧一下。」
沒料到塔子嬸嬸居然真的能看到她，夏目貴志情急之下憋出了一個漏洞百出的藉口。但是好在塔子嬸嬸並沒有多想，她看著銀髮小女孩抬起頭看向她的可愛樣子，立馬就笑了。
「歡迎你到我家裡來做客呀，小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穿著家居服的溫柔女人在面前蹲下身笑著朝自己伸出手，銀髮蘿莉安靜地看著她，纖長的眼睫輕輕眨了一下，那雙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眸倒映出她的影子。
「我叫……澤田彌。」
可是除了知道她叫澤田彌之外，夏目貴志也問不出其他的資訊了。她的家在哪兒，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小蘿莉一概一問三不知，只用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茫然地看著他。於是，在這雙清澈見底的眼眸下，夏目其他的問題也問不出口了，唯有無奈歎氣。
好在，和同齡的熊孩子比起來，小蘿莉是真的很乖，也很安靜。唯一讓人頭痛的是自從夏目在外面撿到她開始，她就一直一副不怎麼開心的樣子。就連夏目把貓咪老師塞給她玩（貓咪老師：喂！）的時候，小蘿莉也只是摸了摸貓貓細軟的毛髮，就不動了。
傷腦筋，小孩子不開心要怎麼哄啊。
夏目有點頭疼，他從來沒跟比自己小這麼多的小孩子和睦相處過，就連今天買回來的饅頭都是路過七遷屋的時候，貓咪老師吵著要吃，他才想起來可以買回去給澤田彌嘗嘗。
這方面的話，女孩子會不會有經驗一點？
夏目看著吃完了饅頭之後又乖乖坐在一邊不說話了的小蘿莉，有點傷腦筋地決定一會兒跟多軌同學打個電話求教一下。或者，他明天也不用上學，可以帶著她去找多軌和田沼要玩？
夏目手裡拿著紙袋，腦袋裡一邊想著明天的計畫，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小蘿莉面前攤開的那本書上，然後微微怔了一下。他剛剛還沒注意，這其實不是他早上出門前給她的那一本。
因為今天要上學，夏目沒辦法把小蘿莉帶去學校，又怕她一個人待在家裡無聊，所以才給她找了一本書。那是一本漫畫，還是他小時候看過的，歡騰熱血的冒險故事，他覺得小孩子應該會喜歡。但此時那本漫畫已經被放回了桌上，在澤田彌面前攤開的是一本彩色的繪本。
應該是在書架上拿的吧，夏目看著那張彩色的繪本頁面。他早上出門前的確是把書架的位置指給小蘿莉看了，告訴她如果看完了可以自己去書架上拿別的書。這一本……夏目看著書頁上用深藍色塗出來的大片夜空和懸掛在夜空中的點點星子，一隻圓乎乎的小青蛙蹲在夜空下仰著頭，背影有點孤寂的樣子。
夏目想起來了，這本書是之前多軌同學借給他的，他前幾天看完了還沒來得及還給她。
這個繪本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一隻住在水澤旁邊的小青蛙和偶然路過的蝴蝶成為了朋友，蝴蝶離開前和小青蛙約定好過一段時間會來看它。但是小青蛙等啊等等了很久，卻一直沒等到好朋友的到來。後來，它收拾了行禮決定出門去找它。而繪本中描述的就是小青蛙在旅行途中遇到的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一邊交朋友一邊繼續尋找蝴蝶的故事。
現在銀髮蘿莉面前翻開的，她正盯著發呆的這一頁，夏目記得它畫的是小青蛙在星空下想念自己的朋友的場景。
茶發少年將紙袋遞給了再次啃完了饅頭在地上鬧騰打滾的貓咪老師，走到小女孩旁邊坐下。
「澤田桑，也在找什麼人嗎？」
銀髮小女孩纖長的眼睫輕輕動了動，她回頭看了坐在自己身邊的人一眼，安靜地點了一下頭。
「那麼，是……還沒有找到嗎？」
小蘿莉微微垂了首，銀色的長卷髮順著臉側滑了下去，她癟了癟唇，聲音小的像蝴蝶輕輕振翅，夏目認真地傾聽下也只聽到了最後幾個字。
「……不在這裡。」
前面那幾個模糊的音節他猜測是哪個人的名字。夏目想了想，「澤田桑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澤田彌繼續點頭。
「那麼，不要沮喪啊。這不是一直都在見他的路上嗎？」夏目貴志安撫地朝她笑了笑，聲音柔和地像拂過田野的風，「而且，並不僅僅只是澤田桑在努力啊，對方也一定在思念並且尋找著澤田桑你吧。」
澤田彌微微怔了一下。
「不要擔心啊，姬君。」
「如果有一天姬君和在下走失了的話，不要傷心也不要著急啊。」
「在原地等著我就好，我一定再次會走到姬君面前的。」
「晴明……」
小蘿莉的眼睛微微睜大，纖長的眼睫末梢輕輕顫了顫。千年前大陰陽師溫柔端雅的聲音似乎和面前少年柔和的聲線重合在了一起。
「所以，對方也一定希望澤田桑現在……」
「姬君在等著我的這段時間裡……」
「……能夠高興。」
「……也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呀。」
悠于 2019-3-31 03:23
第61章 偶遇
天空澄澈如琉璃, 白乎乎的雲朵懶洋洋漂浮在清澈透亮的藍色中, 莫名有一種安逸閒適的味道。染上了點點新綠的田野像一幅色彩恬淡的風景畫，遠遠看過去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睛。
夏目牽著澤田彌的手走在田野間的小徑上, 初春的風迎面吹拂過來，帶著萬物復蘇的柔和暖意。站在風裡深吸一口氣, 心湖仿佛被吹出了點點漣漪, 整個人都不自覺地溫柔起來。
「多軌和田沼都是我的朋友, 他們兩個都是很好人, 澤田桑你應該可以跟他們好好相處的。」
夏目一邊走一邊跟身邊的小女孩介紹著自己的兩個朋友，昨天他已經提前打電話給多軌把澤田彌的情況簡單提了一下, 女孩很爽快地讓夏目把小蘿莉帶來她家玩，正好第二天她家裡的人有事要外出，只有她一個人在家。
多軌的家裡不同于普通的現代氣息濃重的居民樓，她家裡是非常具有古典風格的和式建築，而且空間很大, 正適合陪小孩子玩遊戲。
兩個人在田埂上不緊不慢地走著，胖胖的三花貓在旁邊跑前跑後地撲蝴蝶, 蹦蹦跳跳地沒一會兒就沒入田野中不見了。
「貓貓？」
澤田彌看向三花貓撲進去的那片草叢, 野草沒過了人的小腿, 整只貓像個皮球一樣彈進草叢, 週邊的草葉晃蕩了兩下, 貓咪蹦蹦跳跳的動靜一路跑遠, 很快就被田野淹沒了。
「不用管他, 貓咪老師玩累了會自己回去的。」
銀髮小蘿莉點了點頭, 然後她的腳步稍稍頓了一下，目光有些疑惑地緊盯著三花貓跑遠的方向，拉了拉夏目的手。
「夏目，那邊。」
夏目貴志順著她視線的方向看過去，然後嘴角略微抽了抽。
「額，那是……」
在兩個人目光的盡頭，一個長得有點像灰不溜秋的芋頭的妖怪僵在那裡一動不動。它大大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仿佛整只妖都受到了驚嚇，抬起的腿都僵在了半空中，似乎是想把自己當成一座雕像。
一陣風吹過，田野裡的草葉高低起伏，柔軟的草尖拍打在「雕像」立在田野裡的腳丫上。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是見不遠處的那兩個人類除了默默盯著他外沒有其他動作，芋頭妖怪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那條和它的上身結構不怎麼搭調的長腿，試探性地慢慢往後退了一步。
它抬頭看了看，田埂上那兩個人類依舊沒動，於是又小心翼翼地退了第二歩。
夏目就這樣看著那個長腿的芋頭模樣的妖怪僵硬地一步一步後退，直到它退到了自我感覺足夠遠的距離。然後扭過身，大腳一抬，撒丫子就跑沒影了。
目睹著這一幕的夏目貴志有些無奈。他低頭看了看身邊小蘿莉新奇的眼神，淺淺歎了口氣。
他昨天就發現了，這個名叫澤田彌的小女孩，也是看得到妖怪的。
只不過和夏目貴志同學那妖怪見了他好像見到了唐僧肉一樣的奇怪體質不同，她和夏目在妖怪那兒受到的待遇，恰好是反過來的。
昨天晚上澤田彌和夏目一起下樓吃晚飯的時候，塔子嬸嬸有一封信落在了外面的客廳。距離門口比較近的小蘿莉當下自告奮勇地「噠噠噠」跑去客廳準備幫塔子嬸嬸拿回來。夏目在位置上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來，就有些擔心地起身去找她。然後當他走到客廳門口，一拉開門，就看到銀髮小蘿莉手裡拿著信，正在和牆上一個奇怪的面具對視。
小蘿莉：盯……
面具：瑟瑟發抖。
夏目：「……」
「夏目，這是什麼？」
澤田彌好奇地指著牆上的奇怪面具看向夏目，在她手指的方向，那個長著長長的鬍子的老爺爺模樣的面具額頭上「唰唰」地留下了瀑布一樣的冷汗。夏目原本是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妖怪嚇了一跳的，但是現在看著它這個樣子，莫名覺得這只妖怪好像有點可憐。
「額，妖怪吧，大概……」
沒有大概，那就是妖怪。但是如果說得太肯定了，夏目不知道該怎麼跟澤田彌解釋。而且他也怕小蘿莉被這只突然冒出來的妖怪嚇到……雖然目前看上去好像是反過來了的樣子。
「這是妖怪？」小蘿莉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那只僵在牆上假裝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面具的奇怪妖怪。剛剛澤田彌將目光轉向夏目的時候，那只妖怪小心翼翼地往上移了幾寸似乎是想要趁機逃跑。但是小蘿莉的視線一轉回來，它立刻「唰」地一下僵在牆上不敢動了。
澤田彌認真地觀察了面具幾秒，然後鼓了鼓臉頰，不知道為什麼夏目莫名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了一種嫌棄的味道。他看了看那只瑟瑟發抖的妖怪，又看了看正盯著它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小蘿莉。
「澤田桑，我們出去吧，該吃飯了。」
夏目貴志莫名覺得那只妖怪有點可憐，並且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一妖怪在人類手下解了圍，然後得到了面具妖怪感激地一撇。
感覺怪怪的，以前好像都是反過來吧？
這件晚飯之前的插曲讓夏目在吃飯的時候都有些恍惚以至於盤子裡的炸蝦被貓咪老師搶走了三隻。
時間回到現在，看著那只撒丫子跑得沒影，帶著一股子性命得救劫後餘生一般慶倖的芋頭怪，夏目歎了口氣。他確定了，那些小妖怪們，好像都挺害怕自己身邊這只蘿莉的。
但是明明貓咪老師就沒有其他感覺啊。
夏目看著回過頭的看向他的澤田彌，小女孩神色中帶了點茫然。夏目輕輕「額」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頭。
要不要去問問丙和三筱他們呢？
夏目倒是非常清楚，在某些方面，自家貓咪老師其實是有些不靠譜的。
牽著澤田彌一邊往多軌家的方向走，夏目腦海中還一邊思考著這些問題。身旁的小蘿莉對剛剛跑走的妖怪有些好奇，她的目光在田野的方向掃來掃去，似乎在期待著哪裡能夠冒出來第二隻。
「夏目，剛剛那也是妖怪嗎？」
「是啊。」
「它叫什麼名字？」
「妖怪的名字的話，只有它自己知道吧。」
畢竟那是很重要的，只要拿到了就幾乎是交付了命令的東西。想到這裡時，夏目有些心虛地摸了摸腰間袋子裡的友人帳。
「不是說那個名字啦，我是說它的種群。」澤田彌仰起頭認真地跟夏目解釋，「像瑩草、姑獲鳥之類的，那只妖怪是什麼？」
「誒？」她這個問題把夏目問住了，他認真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認識的妖怪好像都是獨來獨往的，沒有什麼種群之類的概念。哦，很久以前遇到的刈不算。而那些百鬼夜行中提到的大妖怪，姑獲鳥、丑時之女、酒吞童子之類的，他倒是一個也沒有見到過。
莫名有種自己遇到的妖怪都是水貨的感覺……
夏目的額前留下一滴大大的冷汗，把自己跑偏了八百里遠的思路拉回來。
「唔，這個我也不知道，大概要問它自己吧。」
作為人類他的確不清楚，但是妖怪內部應該還是有種類劃分的……吧？
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遇到的妖怪們的蠢萌程度，夏目冷汗地覺得這大概有點懸。
小蘿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無意識地繼續為難夏目同學了。她察覺到什麼動靜一般往前看了一眼，然後眼睛亮了亮，再次拉了拉夏目的手。
「夏目，是不是像那邊那群那樣？」
那邊那……群？
夏目詫異地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一群白白的帶著大大斗笠宛如一群蘑菇成了精的妖怪歡天喜地地朝他們撲了過來，嘴裡還無比喜悅地大聲呼喊著。
「豐月大人，豐月大人您醒來了！」
「太好了，豐月大人，我就知道您不會拋棄我們的！！」
「嗚哇……那是什麼啊！」
夏目貴志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只愣了半秒就反應很快地發現這群妖怪沖過來的方向明顯是自己這邊。他左右看了看完全沒有看到什麼「豐月大人」，眼見那群蘑菇精就要跑面前了，夏目立刻驚恐地把身邊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小蘿莉一抱，扭頭就跑。
「你們不要追過來啊！貓咪老師你在哪兒啊！」
「站住！放下豐月大人！！」
廣闊的田野上，一陣煙塵滾滾而過。
半個小時之後。
夏目貴志幾乎癱倒在地上，氣喘吁吁地盯著面前土下座道歉的蘑菇精。
「所……所以說……你們認錯人了？」
「非常抱歉，夏目大人，澤田大人！」
蘑菇精誠懇地九十度鞠躬，大大的帽檐嗑在地上，「哐」地一聲響。
澤田彌站在夏目貴志旁邊，一邊扶著他的肩膀安撫地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一邊用好奇的目光看向這群半人高的白色蘑菇。
蘑菇們非常愧疚，「因為感應到了月亮的力量，以為是失蹤已久的豐月大人回來了，我們過於激動認錯了。希望夏目大人和澤田大人能夠原諒……」
「真……真是……為什麼連自己祭祀的神明都會認錯啊。」
抱著小蘿莉差點跑斷氣的夏目貴志看著面前這群看起來更愧疚了的蘑菇，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吐了口氣。
「算了，你們下次注意吧。」
「那，那個……」
夏目面前的跪坐著的似乎是蘑菇們的頭領的妖怪察覺到了少年語氣中的鬆動，期期艾艾地抬起頭。
「夏目大人，澤田大人，我們……我們還有一個請求。」
「哈？」
第62章 月分祭
「真的沒問題嗎？」
夏目貴志抱著貓咪老師坐在一旁的青草地上, 臉上的神色明晃晃地寫著「擔憂」兩個字。
在他面前，銀色長髮的小蘿莉頭上頂著牡丹花冠, 臉上斜斜扣著一個鹿角面具, 一件淺紫色的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寬大和服罩在她身上。小蘿莉雙手抬起, 略微低了頭，面具下露出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著自己雙臂上垂至地面的長長袖擺。
蘑菇精的首領, 或者應該說是帶著大大斗笠的豐月神的手下頭目看著站在那裡新奇地打量著自己的裝扮的銀髮蘿莉, 她的背後是目光亮閃閃地將她圍了一圈的斗笠眾, 他們嘴裡還不住嘀咕著「太像了, 實在太像了！」「嗚嗚嗚，我差點以為豐月神殿下回來了……」
「不用擔心，夏目大人。」小頭領信心滿滿地說，「澤田殿下這個樣子連我們都幾乎要認不出來, 更別提其他人了。」
「額，是嗎……」夏目看向澤田彌, 小蘿莉察覺到他的目光，仰起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夏目。」
夏目貴志看著她的笑容微微怔了一下, 然後回了她一個笑。
「呼……」他輕輕吐了口氣, 終於將心底那抹遲疑按了下去。
好吧，難得她這麼開心。
位於八原的三隅山從很久以前開始, 有一個每十年就舉行一次月分祭的風俗。雖然流傳到現在會參與這個祭祀的人類已經越來越少了, 但是在妖怪之間, 這個每十年一次的祭祀卻從來沒有停止過。
在月分祭上, 豐月神和不月神兩位神明會展開比賽，比賽方式由占卜決定，而在比賽中勝出的神明則會獲得三隅山接下來十年的統治權。
聽起來這種妖怪的祭祀盛典似乎和人類沒有關係，但實際上這場月分祭非常重要。豐月神是主管豐收的神明，而不月神則恰恰相反。月分祭上勝出的神明是豐月神還好，三隅山會迎來一段風調雨順非常順利的時光，但如果是不月神勝出，整座山峰將會荒蕪。草木凋零，河水斷流，這可不是鬧著好玩的。
然而明明是這麼重要的祭祀，在祭祀之前卻發生了一件堪稱胡鬧的事情。
主管豐收的豐月神在大半年之前，被某個不知從什麼地方來的除妖師誤認為了一般妖怪，將它封印掉了。
所以，這也是身為除妖人的名取週一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帶著漁夫帽的俊逸青年漫無目的地走在樹林裡，陽光透過林木在他身上投下深深淺淺的樹影。他一手插在褲袋，眼睫微垂，目光落在另外一隻手中的封魔壺上。
明明很早就得到了豐月神被封印的消息，卻在祭祀前一天才把他找過來。與其說是拜託他將豐月神找出來，倒不如說是希望他直接採取最後的手段，將會給三隅山帶來災難的不月神驅走。
……對神明下手這種事情。
名取週一握著驅魔壺的右手緊了緊，暗紅色的眼底翻湧起晦澀的光，神色間看不分明。
名取週一：「出來。」
身後的樹叢顫了顫，式神柊從空氣中慢慢顯現出來，出現在他身後。
「主人。」
「不是說不要跟著我嗎？」
「剛剛瓜姬在森林裡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人。」帶著面具的式神低著頭解釋，「那個人給他的感覺非常危險，我們不放心主人，所以，請讓我留下來保護您。」
名取週一微微一怔，「黑色和服？妖怪還是除妖人？」
「不清楚。」
名取週一的眉心微微皺了皺，恰在這時，前方穿過樹林的小徑上傳來一陣喧嘩。許多小妖怪嘰嘰喳喳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話音裡的興奮幾乎不加掩飾。
「豐月大人，是豐月大人！」
「太好了，豐月大人終於出現了！」
「這一次的月分祭豐月大人也一定會勝利的！」
名取週一猛地抬起頭，目光穿過稀疏的林木，一列穿著統一的白色和服帶著大大斗笠的妖怪抬著一張神轎，沿著森林的小徑緩緩走進了他的視野。妖怪們的神轎上端坐著一個幼小的身影，她頭頂上戴著一頂本不該在這個時節出現的牡丹花冠，嬌嫩的花瓣上似乎還閃著晶瑩的露珠。一面大大的鹿角面具遮住了她的臉，從寬大的袖口處露出的手指幼嫩嬌小，的確是小孩子的樣子。
淺色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灑滿林間的小徑，承載著神明的神轎踩著滿地陽光緩緩行來。名取週一腦海中浮現出他剛剛看到過的不月神的樣子，飛速地將他和眼前的神明做了一個對比，然後目光微微一愕。
除了不月神是一個青年男子而面前的豐月神卻是一個小孩子的樣子這一點有點奇怪之外，兩者的靈力互相衝突又仿佛出自同源。
而考慮到神明的外在都是表像，也不是沒有改變的可能，那麼眼前神轎上的「人」身份幾乎可以確定了……
「那真的是豐月神？！」
「嗯？不是豐月神啊。」
幾乎同一時間，另外一個方向，斜斜倚靠在高高的古樹上的黑衣男人抽了一口煙，手裡的煙杆隨意地在一旁樹幹上敲了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不遠處緩緩行過的神轎，張嘴打了個哈欠，滿臉百無聊賴。
「這群小傢伙搞什麼鬼？」
他半長的黑髮被隨意地在腦後紮起來，臉上鬍子拉碴地，眼皮半耷拉著，全身上下透露著一股子倦怠和昏昏欲睡，像是哪家好吃懶做不事生產的頹廢大叔。然而細看過去，男人的五官輪廓非常英俊，寬大的黑色和服鬆鬆垮垮將他胸前流暢的肌肉線條露了一半在外面。他整個人有一種矛盾的氣質，仿佛稍不注意就會把他忽略過去，然而當目光一旦落到他身上，又教人再也移不開眼。
不遠處的小徑上，坐在神轎上的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朝斜後方看了一眼。被樹枝和某種刻意而為的錯覺混淆了目光的澤田彌自然是什麼都沒有發現，但是樹上的黑衣男人卻在她抬頭的那一瞬清楚地望進了那雙淺紫色的清澈眼眸。
他要閉不閉的眼睛倏然睜開，黑眸中閃過一道鋒銳的光，很快又隱沒了下去。低頭看著越走越遠的神轎，黑衣男人的目光往神轎上那個嬌小的身影落了好一會兒。伸手摸了摸下巴，他忽而一聲輕笑。
「呵，有意思。」
月分祭的舉辦地點在山頂一處空曠的平臺上，荒蕪的野草肆意生長，拱衛著正中心一座破舊的神廟。
三隅山的山神手中鑼鼓一敲，月分祭就正式開始。
今年月分祭的比賽內容是捕捉野獸。
正如白斗笠們所說，雖然澤田彌的外表上跟以往的豐月神不一樣，但卻沒有引起任何懷疑。山神手裡的封印壺剛一打開，黑色的巨狼模樣的野獸就閃電般竄上了天空，只在天幕中稍稍停了一下，讓其他「人」看清楚了它健碩的身形，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坐在另外一邊神轎上的不月神轉過頭來微微頷首，然後身形一閃，也消失在了原地。在圍觀的眾妖怪熱切的視線中，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指了一個方向。
「那邊。」
「是！」
「沖啊！」
白斗笠們立刻把神轎一抬，撒丫子就朝著她所指的方向沖去。
「額……」
看著瞬間跑遠的滾滾煙塵，夏目額前流下一滴冷汗。
「澤田桑，好像玩得挺開心的樣子啊。」
「呼……你們還真是亂來。」
在他身邊，金髮的除妖師淺淺吐出口氣，話音裡帶了點無奈。
「額，哈哈，哈……」
夏目貴志摸著後腦勺乾笑。他是在月分祭的比賽現場遇到名取週一的，對方最開始還以為他跟著貓咪老師來看熱鬧，等他解釋了一番知道了現在場中央那個豐月神其實是夏目的一個朋友假冒的之後，名取週一著實是被嚇了一跳。
「沒辦法啊，被那樣拜託了……而且澤田桑好像也挺開心的樣子。」這還是這幾天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她笑。
名取週一歎著氣搖了搖頭，反正事情都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他在說什麼也沒用了。金髮青年轉過身，領著跟在他後面的式神朝森林的方向走去。
「總而言之，我們還是努力趕在月分祭結束之前把真正的豐月神找出來吧。」
森林中的一處溪流。
「就在這裡！」
「果然在這兒，豐月大人您太厲害了！」
正在低頭河水的野獸抬起脖子，回過頭。帶著白色斗笠的妖怪大呼小叫著抬著神轎沖了過來，將他團團圍住。野獸呲了呲牙，對著神轎的方向發出一聲咆哮，後腿往地上一蹬就要騰空而去。
澤田彌抬起手，「縛。」
與此同時，白斗笠的小頭領大喊一聲，「就是現在，上啊！」
一群白斗笠接二連三撲了上去。金色的符咒繩索一般在空氣中浮現，流光一閃，已經騰空了一半的野獸後腿被繩索牢牢捆住，撲上前的白斗笠們沒來得及撲上野獸，但好歹拽住了垂下來的金色繩索。於是，黑色的野獸身後掛著一長串白蘑菇飛上了天，一時間森林中到處灑遍了蘑菇們的尖叫聲。
澤田彌小嘴微張，似乎沒有料到還能有這種打開方式。她目光有些茫然，隨著野獸的升空一點一點地仰起小腦袋，最後看著黑色的野獸在天空中消失成了一個黑點，黑點身後還在不斷地掉落蘑菇孢子，小女孩頭頂上的花冠都差點掉下來。
「豐豐豐……豐月大人……」
白斗笠頭目目瞪口呆地看著天空中的場景，「現在怎麼辦？」
澤田彌眨了眨眼，感受了一下符咒所在的方位，然後抬起手。
「往那邊去。」
「是！」
「哦哦哦，上啊！」
白斗笠們立刻又精神抖擻地抬起神轎往澤田彌指出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群妖怪一路抬著澤田彌沖到森林裡的一處斷崖，在斷崖前緊急刹了車。停下了仰頭四處找了半天，白斗笠們疑惑地看向澤田彌。
「豐月大人，沒有看到野獸啊。」
坐在神轎上的銀髮小女孩眉心輕輕蹙了一下，她察覺到什麼一般忽然回過頭。在她身後幾米外的一顆茂密古樹上，一身黑色和服的男人懶洋洋地坐在高高的樹杈，一條長腿支起踩在樹枝上，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撐住臉，坐姿分外隨意的樣子。黑色的碎發順著前額從他的眼角處垂下，男人嘴裡叼著一枚不知名的草葉，另一隻手中百無聊賴地上下拋接著一個黑色的圓球。
「喲，小丫頭，你找這個？」
澤田彌的目光落在男人隨意拋著的那個圓球上。那就是比賽他們比賽的目標，那只黑色的野獸。
然而跟方才耀武揚威的樣子不同，在那個陌生男人手上，黑色野獸整個被迫縮成了一團，身體不斷地發抖，像是遇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天敵，恐懼的情緒清晰可見。
第63章 國棲
夏目找到了被封印的豐月神。
月分祭勝出的神明會居住在森林深處的祠堂, 獨自守護山林和村莊。這些年來隨著人類信仰之心的減弱，神明的生活也越來越乏味。某個不知輕重的除妖人將豐月神封印之後，按照正常情況來說, 豐月神其實是可以自己掙脫出來的。
但是守護豐月神的妖怪們找了很久都不見豐月神出來, 沮喪的妖怪們以為是神明厭倦了這種守護山林的乏味日子, 所以自己在封印裡休息不願意出來了。
他們沒有想到, 豐月神沒有掙脫出來的真實原因是他那時候已經虛弱到連這種騙小孩子的封印都打不破了。
神明也是會消亡的。
明明在如此努力地守護著這片山林和村莊, 但是被他傾心守護著的人類卻漸漸地將他遺忘了。
豐月神最終在不月神的邀請下決定和他一起離開，看著兩位神明遠去的背影, 夏目想起了來到八原沒多久時遇到的露神。
他忽然就有些茫然，胸口湧起鈍鈍的澀, 他覺得這樣應該是不對的，但卻不知道改變的方法。
「夏目。」金髮的除妖師走到他身邊，看著斜陽落下的方向, 「這樣就結束了吧。」
「是啊, 結束了……」
夏目貴志正看著遠方橙紅色的天空思緒複雜, 一陣大呼小叫的喧鬧聲突然從他背後湧來。
「夏目大人！」
以白斗笠為首的小妖怪們滿面驚恐地朝他們奔過來, 隊形亂七八糟得宛如逃難。
「額，是你們啊？」夏目看著跑在最前面的蘑菇精, 指了指西邊天際的方向，「你們的豐月神已經走了，你們要不要跟……」
然而沒等他說完, 打頭的白斗笠已經撲到了他腳下, 吊著嗓子一聲大嚎, 「夏目大人，不好了！澤田大人被妖怪抓走了！！」
茶發少年抬起的手臂一僵，瞳孔猛地緊縮，「你說什麼？！」
「我們本來是追著那個黑色的野獸到了森林裡的斷崖。」
幾分鐘後，被名取週一安撫下來的夏目貴志坐在神社前的石頭上，努力讓自己儘量鎮定地聽著小妖怪們的闡述。坐在他對面的白色蘑菇精哭喪著臉，就連他們的豐月神已經走了都顧不上了。
「然而到了那裡之後，遇到了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男人。祭祀的野獸被那個男人抓住了，他問澤田大人是不是在找它。澤田大人說『是的』。」
「於是那個男人就說……」
「既然如此，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然後他就變成了一隻巨大的蜘蛛，澤田大人也被他抓走了！」
夏目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猛地顫了一下，「蜘蛛？」
小妖怪們哆哆嗦嗦地點著頭。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可怕的妖怪，那一瞬間展露出來的身影，幾乎比整個山頭都要大。驚鴻一瞥間就把他們嚇得肝膽欲裂，那種高位妖怪周身自然縈繞的威壓，讓靠得稍微近了一點的小妖怪當場就昏厥了過去，過了大半天才醒過來，然後立刻就屁滾尿流地跑來找夏目了。
夏目的呼吸一滯，心底翻騰的恐慌情緒讓他的聲音都染上了一層沙啞，「你們的意思是，澤田桑已經被抓走很久了？」
小妖怪們低著頭，戰戰兢兢地不敢說話了。
「夏目，你先冷靜下來。」名取週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在除妖師這個行業摸爬滾打了許久，也不是沒有直面過搭檔死亡，過往的經歷讓他在這個時候比夏目要鎮定許多。他先是將夏目的情緒安撫下去，然後轉向了面前的妖怪。
「你們說的那個黑色和服的男人，長什麼樣子？」
小妖怪們互相對視了一下，心有餘悸地硬著頭皮努力回憶。
「就是一個普通人類的樣子，我們一開始還沒認出來。」
「長相很普通。」
「人類都不長一個樣子嗎？」
嘰嘰喳喳的聲音混在一起，讓人莫名頭疼。
名取週一耐心地聽著，努力從中提取有用的資訊，「那他的衣服呢，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衣服……」
「啊，對了！」一個當時離得比較近的小妖怪靈光一閃，「他穿的和服的衣擺上有一個奇怪的符文。」
名取週一立刻盯緊他，「什麼樣子的符文，你還記得嗎？」
小妖怪抓著腦袋，努力回憶了半晌，用手指在地上扒拉出了一個圓圈和六條杠，又塗塗改改了好幾次。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它看著地上那個四不像，有點沒有底氣地說。
在夏目緊張的目光下，名取週一死死盯著那個小孩子塗鴉一樣的符文看了好一會兒，良久，他終於長長吐了口氣。
「我認識這個。」
「在奈良縣的葛城山裡，居住著一個歷史非常悠久的民族。」
去往奈良的新幹線上，名取週一給抱著貓的夏目貴志解釋著。鬱鬱蒼蒼的樹木佇立在橙紅色的夕陽裡，在他們身後的車窗外路過，投下一排排樹影。這個時間車上的人並不多，名取週一的聲音落在空蕩蕩的車廂裡，砸出些許空曠的回音。
「他們自稱『國棲』一族，歷史最早能夠追溯到大和時期，是為了躲避當時朝廷的追捕才集體遷徙進山裡。一直到現在，他們族裡的人還保留著狩獵捕魚的習俗，而且和外界也少有交流。」
儘管心裡還在為澤田彌的處境擔心，但在聽到這裡時夏目還是不由得有些驚訝地詢問道，「追捕……他們的祖先做過什麼事嗎？」
「這是時代的原因。那時候神武天皇征戰天下，也不是所有的部族都願意投到他的麾下的，有些不願意順服於大和朝廷的，大部分站到了他的對立面，少部分不願意參與爭鬥的則是躲入了深山老林裡。國棲一族就是那些躲進了山林的少數民族的後人。 」
名取週一大致講了一下當時的歷史，又繼續道，「而且，我們國家的皇室和社會主流是祭拜天津神，以天照大神為首的三貴子。但是那些被趕入深山的少數民族們祭拜的則是國津神。信仰上的衝突，也是他們當時沒辦法握手言和的原因之一。」
夏目貴志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的歷史不太好，名取週一講的這些神系之類的他其實也聽得不是很明白。
當除妖師還要懂這個嗎？
夏目一時間覺得又要除妖又會演戲連這些歷史知識都熟知的名取先生實在是太厲害了。
名取週一沒注意到夏目複雜的表情，還在繼續解釋，「至於我跟你說的國棲一族，他們雖然不怎麼跟外界交流，但是按照他們的習俗，每一代的族長候選人在接任族長之位元之前都會外出遊歷一段時間。我因為一個偶然的事件跟這一代的族長候選人結下了些交情，那個小妖怪在地上畫的圖案，我曾經在那位候選人的衣服上見到過，那是他們一族的圖騰。」
夏目努力理解著名取週一的意思，「所以，把澤田桑帶走的，是那一族的人？可是白斗笠們不是說那是一隻妖怪嗎？」
「高位的大妖怪是可以變化為人形的，雖然我至今都還沒有見過那種層次的妖怪……」
名取週一後面那句話聲音非常低，他鏡片後的目光微凝，搭在膝蓋上的手緊了緊，「總而言之，既然會使用那種的圖騰，那只妖怪應該跟國棲一族有些關係，至少我們可以先去打聽打聽消息。」
夏目抿了抿唇，點點頭。趴在他膝蓋上睡著了的貓咪老師打了一個滾，「啪嘰」一聲掉到地上摔清醒了。
「夏目，這是哪兒？晚飯的時間過了嗎？你怎麼沒有叫我起來吃飯？！」
吃飯比天大的三花貓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肚子空得能夠裝下一頭牛，立刻勢洶洶地朝著夏目問罪，茶發少年忍耐地深吸一口氣。
「貓咪老師，澤田桑出事了，我們現在要趕去尋找抓走她的那只妖怪的線索，你再忍耐一下好嗎？」
「什麼？我要吃飯！吃飯吃飯吃飯！」
一聽到晚飯泡湯了，圓滾滾的貓咪頓時四腳往上一蹬，在地上耍賴地打了三個滾。
「貓咪老師！」
「哼，你們這些笨蛋。那個小丫頭才不需要你們去操心呢！她比你們這些總是吸引妖怪的笨蛋和除妖人要安全多了！」
貓咪老師見耍賴好像沒有用，屁股一撅就要往椅子上跳，名取週一立刻抓住了他剛剛那句話裡面的關鍵點。
「等等，貓咪你的意思是？」
夏目也緊跟著反應了過來，迅速地伸手按住了準備往他的背包裡伸爪子亂翻的胖貓。
「貓咪老師，你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哼！」被按住頭的三花貓努力將腦袋從夏目貴志手下□□，左右晃晃腦袋，貓咪老師大爺樣地坐在座椅上雙爪抱肩。
「字面上的意思！要我說你們這樣跑來跑去的一點用都沒有，還不如回去等著。說不定那只妖怪過幾天就把小丫頭送回來了。」
「可是，為什麼啊？！」
第64章 村落
關於貓咪老師直接回去等著的提議最後並沒有得到夏目貴志和名取週一的採納。
因為一邊這樣肯定著, 一邊又不願意說出原因的貓咪老師看起來實在是太不靠譜了。
「總而言之，先去國棲一族的族地看看吧。」名取週一最後下了結論。
發言沒有被信任的貓咪老師憤怒地給了愚蠢的人類們一個屁股，氣哼哼地趴在座椅上不說話了。
到達葛成山時天色已經將近傍晚。
天邊的落日徹底墜入地平線，天空是一種烏壓壓的青色，半明半昧的樣子, 勉勉強強能夠看到腳下的小徑。
國棲一族的居住地是真的很偏遠, 夏目和名取週一從新幹線下來之後還打了個車到山腳, 沿著山路走上去的時候天已經近乎完全黑了。
這個時候只能說幸好名取周一早有準備在車站附近的便利店買了手電筒。
手電筒的燈光照到村子門口的時候, 夏目發現在村口居然還有一個值班亭。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值班亭前似乎在跟裡面的人說著話, 在看到手電筒的燈光之後他回頭看了兩眼，停止交談朝他們走了過來。
「名取先生。」
那人走近了夏目才發現他是個挺年輕的男人, 二十多歲的樣子，相貌很英俊，笑起來頰邊陷出兩個酒窩，沖淡了他五官輪廓中的冷峻感。
名取週一笑著上前跟他打了聲招呼，這大概就是他說的認識的那個國棲一族的朋友了。他給夏目和那人做了個介紹, 對外的說法是夏目是他的助手。青年的目光在夏目懷裡的貓咪老師身上停了一下，然後笑著和夏目握了握手, 看起來是個挺好相處的人。
兩邊的人簡單碰了個頭，那位被名取週一稱作是佐伯君的朋友就帶著兩人一貓往村子裡走, 一邊走一邊還無不訝然地問著名取, 「怎麼現在過來了？天都快黑了。」
「抱歉抱歉, 有點急事。」
夏目貴志抱著貓跟在兩個人身後, 前面的兩個人還在閒聊, 他低著頭盯著腳下的路面。對於社交方面他一向苦手，現在名取先生能夠把這個任務接過去自然是再好不過，而且另外一方面……不知道為什麼，越是走近這個村子，他越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夏目一時間又想起被妖怪帶走的澤田彌，雖然有貓咪老師的保證，但他依然是有些擔心。畢竟是那麼小的孩子，就算妖怪不會傷害她，但是也會害怕的吧。
夏目的思緒飄得有點遠，外表上看過去好像是在發呆。路過村子口那個值班亭時，他忽然感覺到一束目光從亭子裡投出來落在他身上。夏目敏感地回頭看過去，然後就被黑暗中一雙仿佛在閃著光的眼睛嚇了一跳。
抱著貓的少年一個趔趄，發出一聲短暫的叫，差點就摔在了地上，好在前面的名取週一及時察覺到動靜側過身把他扶住了。
「夏目，你沒事吧。」
「沒，沒事……」
夏目貴志扶著名取週一的手臂，有些尷尬地抬起頭。走在前面的佐伯回過身，看到夏目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打了個哈哈。
「那個，那是我三叔，老人家眼睛不好，夜裡不喜歡開燈。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
夏目貴志朝值班亭的方向看去，借著稀稀疏疏的月光看到亭子裡果然是個人影。那人似乎對他們這些外來者不再感興趣了，已經轉過了身去，低頭在桌子上摸索著什麼。
而這時，那個叫做佐伯的青年也回頭繼續帶著他們往裡走了，夏目一句話堵在了嘴邊，不太好意思詢問。
那麼黑的光線，他能看得到東西嗎？
天上的月亮被烏雲遮蔽了大半，這個古老的村寨家家戶戶似乎到了晚上都不太喜歡點燈。也沒多少人在晚上出門，夏目跟著前面兩個人走在村子裡的小路上，路過一間又一間土搭的矮房。他能感覺到那些房子裡都有人，甚至有一些還透過半開的窗樞觀察著他們這些外來者。
為，為什麼不點燈……
夏目被這些黑暗中的視線看得有些發毛，貓咪老師被他剛剛那一摔手一松掉下了地，胖胖的三花貓暖呼呼的身體在他腳踝旁邊蹭了一下，夏目貴志被村寨中這詭異的氣氛驚得崩緊的心弦略松。然後他感覺到自己垂在身側的手指被名取週一輕輕捏了一下。
「名取先生？」
夏目有些疑惑地抬頭，金髮除妖師不知什麼時候悄悄落後了半步，來到了他身邊。
「別看，也什麼都不要問。」
名取週一悄悄側過頭，聲音壓得極低，顯然是不想讓其他人聽到。夏目貴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挺了挺背脊，努力讓自己裝作那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視線不存在。
他們在黑暗中走了十幾分鐘，夏目實在是佩服名取先生，在這麼詭異的情況下還能跟前面帶路的佐伯君有說有笑沒事人一般。
一行人快要走到佐伯家門口時，終於遇到了除了佐伯和在外面亭子中值班的老人外的第三個人。
那是一個面相嚴肅的中年人，長相冷厲，眉間的皺褶幾乎堆成了個川字，但這神奇地居然不影響人看出他年輕時必然也是一個相貌好看的人。
佐伯在看到這個人時立馬停了下來，乖乖低頭叫了聲二叔。
夏目站在他身後，一抬眼就對上了二叔冷厲的目光。
「小七，我說過外人不要隨便帶到族裡來。」
二叔的聲音也很冷，而且不知為何帶著點莫名的嘶啞。夏目覺得他看自己和名取週一的目光有些不友好，他忽然有點不安，但是又不知道這突然冒出來的不安出自哪裡。
那頭佐伯已經笑嘻嘻地跟二叔解釋這兩人都是他的朋友。
「名取君之前在外面還救過我一命，而且他去年還來過一次，那時候二叔您不在族裡可能不知道，也沒出什麼事。」
聽到名取週一救過自己侄子，這位二叔面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許。他的目光緩緩在侄子帶來的兩位客人身上掃過，夏目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覺地顫了一下，感覺好像有點冷。
「下不為例。」
佐伯好說歹說之下，中年男人終於鬆口讓開了道，夏目於是跟在名取週一身後繼續往前走。他看到金髮除妖師在路過那位依然神情嚴肅地盯著他們的二叔時，居然還風度翩翩地朝他微微頷了一下首。
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做到名取先生這樣了……
夏目特別無奈地想著，大概這就是名演員的功力？
一行人走出去了很遠之後，夏目還感覺到那位二叔的目光依然牢牢落在他們身上。
讓人慶倖的是，佐伯君家裡是開了燈的。
發現這一點時夏目松了口氣，原來這個村子也沒到電都沒通的地步啊。
「家裡只有一間客房，額，還是名取君上次來住過的，名取君夏目君你們睡在一起沒關係吧？」
佐伯從壁櫥中搬出一套鋪蓋放在客房的榻榻米上，然後看著房間裡的兩個人撓了撓腦袋。
「沒關係，是我們打擾了。」
名取週一笑著回到。剛才佐伯去拿東西的時候，他已經不動聲色的將整間屋子打量了一遍，在他的暗示下，夏目也注意到了位於佐伯家正中央的祭臺上那個深褐色的圖騰。
夏目貴志終於明白隔了那麼那麼久名取週一還能從小妖怪的抽象畫裡認出那枚圖騰的原因了，那枚深色的圖騰給人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在看過原版之後，擺在面前的模仿品即便再扭曲，都微妙地讓人能夠清晰辨認出那些仿品想要表達的意思。
就好像那圖騰自己有了生命親口告訴你了一樣。
夏目不自覺地打了個顫，把走到他腳下的貓咪老師抱了起來。貓咪圓滾滾的身體傳過來的溫度讓他終於從那種詭異的聯想中掙脫出來，而這個時候他才發現……那枚圖騰，長得非常像一隻蜘蛛。
作為被名取週一救過性命的友人，佐伯君非常地熱情，在幫他們把客房整理好後，得知他們沒吃完飯，還特意去弄來了一桌飯食。也不知道外面黑黢黢的，他家裡還沒有爐子，這桌飯是從哪兒弄來的。
飯桌上，佐伯終於知道了名取週一和夏目貴志的來意。
在名取週一提到「一個帶著牡丹花冠穿著神衣的銀髮小女孩」時，夏目恰好和佐伯對上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青年那一瞬間的目光有些琢磨不透。
名取週一說完之後，佐伯就大包大攬地爽快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只不過現在天這麼晚了，村子裡的人大部分都睡了。等明天一早我就帶著你們去問問吧。」
佐伯熱情地笑著這樣解釋。
「這是我們村的習俗，一入夜就休息。哦，對了。」他緊接著又強調，「我們這裡偏近山林，夜裡偶爾會有狗熊或者野狼之類的野獸跑進來，你們晚上要是聽到什麼動靜也千萬不要出門。」
所以，村子裡不開燈是因為大部分人已經休息了嗎？
聽到他的這個解釋夏目悄悄松了口氣。本來就是他們來麻煩別人，自然沒有將已經上床睡覺的人再叫起來的道理。和佐伯約好了明天一早就出門尋找那個帶走澤田彌的人的線索之後，夏目貴志和名取週一回到了客房。
房間的門一闔上，金髮除妖師的面色立刻嚴肅了下來。
「晚上不要出門，明天問到了消息我們立刻就離開。」
夏目愣住了，「名取先生？」
「金髮小子說得沒錯。要不是已經進來了，真該立刻就走。」
「怎麼連貓咪老師你也……」
茶發少年看著跳下了地雙爪抱著臂，一張胖胖的貓臉硬是堆出了「嚴肅」兩個字的貓咪老師，他還有些沒弄清楚狀況的愕然。
「怎麼回事？這個村子有什麼問題嗎？」
胖胖的三花貓在地上繞了兩個圈似乎是有點煩躁的樣子，它的尾巴翹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笨蛋！你沒發現嗎？妖氣，這個村子裡到處都是妖氣！」
第65章 深夜
夏目貴志和名取週一吃完晚飯之後就沒再出門，整座房子裡靜悄悄的, 完全聽不到應該存在的另一位房子的主人活動的動靜。仿佛此時此刻, 這座位於半山腰的古舊房屋裡只剩下了不請自來的兩位客人。
夜晚的風從視窗吹進來, 帶著山林的濕氣。夏目坐在床鋪上不自覺地搓了搓手臂，他突然感覺有點冷。
「抱歉，夏目, 把你捲進來了。」
夏目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向站在窗邊的名取週一。男人頭上的漁夫帽和掩飾用的平光眼鏡已經取了下來，從夏目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被房間裡昏黃燈光映亮的側臉，眉心緊縮，視線的落點定在窗外黑漆漆的山林裡, 環抱著搭在手臂上的修長手指無規律地敲動，應和著主人已然紊亂的思緒。
他好像還從來沒有看到名取先生這麼焦躁的樣子。
夏目慢了半拍地想到。
「額，那個, 沒事……而且這件事情，應該是我牽連到了名取先生才對。」回過神後茶發少年局促地擺手。
名取週一的視線沒有從窗外移開，披著夜色的風吹進來將他額前的碎發掀動了幾縷。除了他們所居住的這間屋子, 外面整個山村都是漆黑一片，清冷的月輝當空灑下，站在名取週一的角度能夠看到大大小小的低矮土房被月光勾勒出的粗糙輪廓，像一個個低伏於黑暗中等待噬人的野獸。
他暗紅色的眼眸似乎略深了些, 黑色的蜥蜴繞著青年的脖子爬到了另外一側, 趴在眼底不動了。
「我上次來的時候, 這個村子還不是這個樣子。」
這句話聲音很輕, 像是一句自言自語的呢喃，但和他共處一室的夏目還是立刻聽到了，他想起來之前佐伯君和他那位二叔說的話，頓時恍然。
「名取先生你以前真的來過？」
「去年夏天的時候來過一趟。」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名取週一伸手闔上了窗子，拉上窗簾，走回來到床鋪邊上坐下。金髮青年捏了捏眉心，聲音有些疲憊，「我那一次是白天來的，見到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山村，一切都非常正常。」否則他也不會輕易把夏目帶到這裡來。
嘖，大意了……
「名取小子你上次來沒感覺到妖氣？」貓咪老師在房間裡轉了幾圈，最後還是跳到了夏目懷裡，被少年一把抱住。胖胖的三花貓撩起眼皮看著金髮除妖師，一副「你怎麼這麼不靠譜」的樣子砸吧著嘴。
「沒有。」被更加不靠譜的貓咪老師鄙視了的名取週一苦笑，「要是我上次來的時候感覺到這麼濃重的妖氣，根本就不會進來。」
「所以這個村子白天跟晚上根本不一樣嗎？」
坐在夏目懷裡的三花貓以一種思考者的姿勢摸著下巴。然而「思考」這個行為實在是有點為難它這個靠本能生存的野獸，於是思考了兩秒鐘貓咪老師就不耐煩了。
「都怪你們，居然不聽本大爺的話。我都說了那個小丫頭不會有事！」
夏目托著貓咪胖乎乎的肚子把它攬進懷裡無奈地歎氣，「貓咪老師，你不肯說澤田桑為什麼不會有事的話，我們怎麼都放不下心啊。」
三花貓氣哼哼地扒拉下了他抱著自己的手跳到了一邊寧折不彎。
名取週一看著背對他們氣成了一個球的貓咪，無奈地搖了搖頭和夏目對視一眼。
「總而言之，今天晚上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千萬不要出門，明天我們就走。」
夏目在他慎重的目光下認真點了點頭。
Flag這個東西，有時候立了就是用來打破的。無論行動之前計畫得多好，在心裡信誓旦旦地立下多少重保證，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該改的主意還是得改。
所以有時候真的不能說恐怖片裡的男女主角們是在故意作死。大半夜地抱著貓咪老師跟在名取週一身後的夏目貴志無奈地想著，至少他現在是沒資格說人家了。
時間倒回到一個小時之前。
「夏目……」
「夏目貴志……」
黑暗中，夏目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從遙遠的天空輕飄飄落下來，像拂過天地山川的風。淡粉色的花瓣被風扯動，在花萼上顫了又顫，最終無奈地妥協，飄搖著從枝頭落下。
夏目轉過身，那片淡色的花瓣輕輕落在他手心裡，晶瑩的露珠在花瓣邊緣打了兩滾，最後停泊在了中心。茶發少年有些茫然地看著落在他手裡的，在黑暗中好像在發著瑩瑩微光的牡丹花。
牡丹……牡丹花？！
夏目貴志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怎麼了夏目？」
「喵？！」
被他的動靜驚醒，名取週一和貓咪老師緊接著起身看了過來。
茶發少年有些恍惚，似乎還沒有完全從夢境裡掙脫出來。他手裡無意識地抱過貓咪老師揉了揉，視線落在名取週一擔心的面孔上，好半天才找到焦點。
「名取先生……」
夏目的聲音像是在神遊，還有些飄，「我剛剛夢到……」
他猛地頓住了，目光直愣愣地朝窗臺的方向看過去，名取週一察覺到有異立刻回過頭。
夜空中的銀月透過窗樞在窗臺底下灑下一片月光，木窗旁的竹簾被吹進來的風輕輕掀動。除此之外，整個房間裡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
等等，不對！
金髮除妖師瞳孔猛地一縮。睡覺之前，他明明把窗子和窗簾都關上了，現在是誰打開的？！
夏目貴志手邊的三花貓直接竄出去，胖胖的身體以一種完全不符合力學規律的敏捷三兩下跳上窗臺。
「夏目。」
貓咪老師的聲音少有地嚴肅，夏目貴志和名取週一緊跟著來到窗臺旁，立刻就看到了貓咪爪子底下的東西。
那是一朵違背季節的，在這個春寒料峭的三月灼灼盛開著的牡丹花。
「這是，這是澤田桑頭上那頂牡丹花冠上的花。」
夏目貴志一眼就認出了花朵的出處，趴在窗臺旁按著牡丹花的貓咪四下嗅來嗅去，沉聲開口，「大妖怪的味道。」
夏目的心底立刻緊了一下，「是帶走澤田桑的那只妖怪嗎？」
三花貓胡亂甩了甩腦袋，鬍鬚顫了顫，終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貓咪老師非常不爽，「這傢伙比這個村子裡的妖氣還難聞。」
「夏目，你先冷靜下來。」名取週一拍了拍身邊少年的肩膀，順著窗臺往外看去。一溜看不出是什麼生物的腳印在月光下一路往外延伸，直到沒入山林的黑暗裡。
這是想把他們引過去？
名取週一的眼睫往下一壓，眼眸輕輕眯了眯。
「名取先生。」
夏目貴志抓著他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面上的表情有些猶豫，又好像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名取週一看了他幾秒，不等他開口就明瞭了他的意思，他長長吐了口氣。
「我和你一起去。」
茶發少年微微一怔，立刻勸阻，「等等，名取先生，會有危險的。我一個人就……」
「不用說了，我怎麼可能放你一個人去冒險。而且這個村子是我帶你進來的，我也一定會把你安全帶出去。」
名取週一果斷打斷了他後面的話，揉了揉少年的頭，他徑直走到了窗子前，一手搭上了窗臺，朝他回頭一笑。
「就從這裡出去吧，不要把佐伯君吵醒了。那傢伙應該還沒有走遠。」
夏目頓了頓，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神色複雜地輕輕頷了一下首，「是，名取先生。」
那行不知道是什麼生物留下的腳印一路將他們引到了山林深處，越往裡走妖氣越濃，就連在這方面一向遲鈍的夏目都察覺到了。而且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這片山林裡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別說野獸了，連聲蟲鳴都沒有。放眼望去，不知道在山林中生長的多久的古木們錯錯落落地佇立，整座山林都在黑暗中沉默著，無聲地凝視不請自來的闖入者。
夏目跟在名取週一身後，這種詭異的安靜讓人不自覺地汗毛都要立起來。再往前，透過重重枝葉灑下來的月光已經越來越稀薄，漸漸地要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就在夏目已經記不清他們到底在山林裡走了多久的時候，前方的黑暗中突然閃過一抹火光。走在前面的名取週一腳步一頓，他回過頭和夏目對視了一眼。夏目輕輕點了點頭，彎下腰把貓咪老師抱起來，兩人一貓輕手輕腳朝火光的方向走去。
往前走出幾十米，拐過一片茂密的樹叢和岩石，眼前頓時豁然開朗。
夏目在看到岩石底下的場景時猛地睜大了眼睛，然後被迅速轉過身的名取週一一把捂住了嘴。茶發少年眨了眨眼，慢慢平息了一下呼吸，金髮除妖師這才慢慢地將他放開，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比了一個「噓」的動作，夏目點了點頭。
這片岩石底下是一個山谷型的低陷，靠東面的岩壁上畫著一副巨大的蜘蛛模樣的壁畫，一眼看去就像是複雜精美化了的國棲一族的圖騰。
山谷中央，一簇篝火在熊熊燃燒著，映亮了站在那裡的兩個人的臉，正是佐伯和他那位不好說話的二叔。
這兩個人看動作似乎是在爭論著什麼，佐伯有些著急也有些為難的樣子。幾句細碎的話音被夜風模模糊糊地送上來，夏目凝神細聽，只辨認出了幾個大致的音節。
「……那兩個人……不行，不能放過……」
「可是……救過命……」
「沖著……來的……」
「……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
「……立刻……下手……」
夏目猛地一驚，什麼意思，這些人要對他和名取先生下手嗎？
「夏目。」
一隻手突然按在夏目貴志的肩上，他條件反射地顫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意識到應該是身邊的名取週一。夏目小心地回頭看過去，卻發現金髮除妖師似乎沒有看底下山谷裡的兩個人，而是微抬著頭看著山林的方向。名取週一眉心緊鎖，被火光映亮的眼底眸光沉沉濃稠如夜色。
「我們快走。」
他的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一抹清晰的急促和焦躁，夏目貴志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抱著貓咪老師往後退。
這時候，一陣風忽然從他們身後的山林中吹過來，拂過兩個人身伴，將一點和山林不和諧的氣息送到了山岩底下。
山谷裡篝火旁的兩個人幾乎立刻就察覺到了風裡夾雜的外來者的味道，迅速抬起了頭。
「什麼人？！」
糟了！
名取週一一把拽住了夏目的手腕，也顧不上掩飾動靜了，轉過身就朝著來的方向逃去。
山林深處的某處黑漆漆的洞穴。
濃墨一般的黑暗裡，六隻閃著不祥紅光的單眼突然在洞穴深處亮起。
「哢嚓、哢嚓。」
什麼沉重的東西踩在地上輕微摩擦聲慢吞吞地行至洞口，繞過門口睡著的銀髮小女孩。清澈的月光下，兩條支棱著黑色鋼毛的節肢動物螯肢探出洞口。
悠于 2019-3-31 03:23
第66章 符咒
細長的樹枝不斷在身上劃過, 身後是越來越近的追擊者, 「哢嚓哢嚓」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似乎整座山林都被擅自闖入的外來者驚醒。捕食者從黑暗中伸出了爪子，想要將這兩隻不自量力的小蟲子按死在網裡。
「都怪你們, 兩個笨蛋！居然跑到了土蜘蛛的巢穴裡面來, 蠢死了！」
貓咪老師一邊帶頭在前跑著一邊還生著氣地噴著身後兩個愚蠢的人類。自己居然被這兩個人帶著當了一回案板上的魚肉, 而且還是自己送貨上門的，貓咪老師覺得他大妖怪的尊嚴都丟盡了！
對於他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活蹦亂跳的抱怨, 夏目也是無奈了。
「貓……貓咪老師……你還是留著點力氣……逃跑吧……」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被名取週一拽著在山路上跑得跌跌撞撞, 身後飛快靠近的恐怖威壓和響動讓他看都不敢回頭看一眼。
「哼！」貓咪老師非常憤怒，「蠢貨！」
「是是是……」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反正大家都要被吃了，你可以罵得再開心點……
夏目和名取週一再把貓咪老師也算上，三個「人」八條腿, 最終還是跑不過人家一個就有八條腿的, 更何況還不只一個。
最終被逼到一個高高聳立的山岩下，被一群巨大的蜘蛛包圍的時候, 夏目貴志是絕望的，還有一種「果然如此」的奇怪豁然。
啊, 果然是跑不過的……
巨大的蜘蛛們比山林不知長了多少年的古樹還要高, 將他們團團包圍起來。夏目貴志僵著臉, 驚慌的同時卻有一種莫名的踏實感。就好像在半空中懸了大半晚上的巨石終於落了地, 再糟也不可能比現在的情況更糟了。
蜘蛛們將三隻「食物」圍在了中間後暫時沒有下一步動作, 貓咪老師已經變成了巨大的白色野獸的樣子警惕地和比它小不了多少的蜘蛛們對峙著。山岩前的樹林裡樹枝微微搖晃, 兩個人類模樣的身影從黑暗裡走了出來。
「名取君，夏目君。」
佐伯看著被白色野獸圍在中間的人，目光複雜。
「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外來人沒安好心。」
佐伯身邊的二叔冰冷中隱含著憤怒地瞪著他們，目光森冷得仿佛要將他們大卸八塊。
名取週一的視線在那些垂眼盯著他們的巨大蜘蛛身上劃過，一路掃過他們猙獰恐怖的身軀，最後落在依然保持著人類模樣的佐伯身上，金髮除妖師微微歎了口氣，苦笑著說道，
「果然，我上次來的時候看到的那些村民，其實都是妖怪嗎？」
他想起上一次他來到這座村莊時看到的場景。小臉圓嘟嘟的小孩子們像山裡的小動物一樣活潑又鬧騰，打打鬧鬧地奔跑在山野裡，身材健碩的村民扛著獵物從山林裡走出來，在和他對上目光時還給了他一個好奇又熱情的笑，村寨裡的少女靦腆又美麗，結結巴巴地送給他一束帶著露水的野花時羞澀地紅了臉……白天裡友好而熱情的村民，對比現在深埋在夜色裡垂著巨大的眼睛冷冷看過來隨時準備吃了他的殘忍妖怪，名取週一一時間覺得自己好像鑽入了伊藤潤二筆下的荒誕恐怖的劇本，心裡複雜得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雖然那時候他就隱隱覺得這個村子裡的人相貌都太好了些，有點不太對頭，但還沒往妖怪這方面去想。畢竟那些村民和正常人類基本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現在想起來，那時候太陽一落山，佐伯就匆匆忙忙地送了他下山，也有不願意讓他發現村子裡的秘密的原因吧。
名取週一的面色看似平靜，額前卻隱隱冒出了一層冷汗。
只有高位的妖怪才能變成人類的樣子，而他上次來的時候看到了的整個村子的「人類」。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情，可怕到他連想都不敢去想這個世界的人類居然還能好好地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如果這個村子裡的妖怪全部出動的話，所有的除妖人全都聯合起來，恐怕也會像擋在車輪前的螳螂一樣輕而易舉地被碾碎吧。
細碎的汗珠順著名取週一的額角流下來，他現在甚至都顧不上去顧慮自己的處境問題了。
怎麼辦？這個時候還能怎麼辦？
「名取先生。」
身後傳來夏目壓低的聲線，名取週一的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嗓音沙啞地開口，「夏目，看來這一次真的要連累你了。」
夏目貴志摸了摸自己腰間那個裝著友人帳的包，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搖了搖頭。
對面的那位二叔依然冷冷地緊盯著他們，像是在看兩個罪大惡極該判處無期徒刑的犯人，他揮了揮手，壓根沒有大BOSS決戰前非要嘰嘰歪歪一通給足主角翻盤時間的奇葩習慣。乾淨俐落地一揮手，冷冰冰的兩個字就從他的喉頭吐了出來。
「動手。」
「二叔！」
佐伯著急地一聲高呼，似乎還想阻攔一下，然而在他還沒有繼承族長位置之前，族人們並不會聽他的。
圍在最前面的蜘蛛抬起長腳一腳踩了下去，大妖怪斑一聲怒吼尾巴一甩把踩過來的大蜘蛛甩開想要帶著兩個人從天上逃走，幾簇白色的粘液突然從不同方向噴了過來，在空氣中就凝成了巨大的網。剛剛沖上天的貓咪老師像一隻主動往絲網中撲的昏了頭的蟲子，被當頭罩了下來。
夏目貴志和名取週一的心頓時涼到穀底。
他們差點忘了，蜘蛛，是會織網的。
夏目摸著腰間的腰包，咬了咬牙。
一隻一隻的蜘蛛在黑暗中抬起了身，擺出了狩獵的姿態朝他們撲了過來。貓咪老師憤怒大吼的聲音和蜘蛛們行動間的摩擦聲混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生疼。
「遇到了絕對沒辦法逃脫的危險狀況的時候，就用這個吧。」
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像一縷穿過原野的風，從記憶的水面浮現出來。
夏目摸索著打開了腰包的搭扣，從友人帳裡把那張符篆抽了出來。
「要記得哦，啟動的言靈是……」
巨大的蜘蛛一腳踩到面前，濃厚的血腥味蓋過了山林裡草木的芳香，混合著妖怪身上的泥土味在鼻尖翻滾。夏目撥開了擋在他面前的名取週一，夾著符篆的手指幾乎是微微顫抖的，就像他此刻撕破夜空的聲線。
「言靈是……」
「安倍晴明！」
一道金色的浮光在夜色中炸裂開，像是升至最高空後淅淅瀝瀝落下流蘇的煙火。莫測的符文組成的金色光罩由上至下春雨般流下，清淡柔和，卻強勢霸道至極地把所有攻擊全部擋了回去，將兩人和受傷的野獸牢牢守護在了中心。
夏目貴志的聲音像在天地間炸裂開的一道驚雷，不但我方的一人一貓被震得動作一僵朝他看過來，就連進攻的敵人們也集體僵硬在了原地。
安倍晴明？
佐伯和二叔瞪大了眼，死死盯著光罩中心那個他們再熟悉不過的桔梗印。
夜風吹過山林，現場寂靜得沒有一個「人」發聲，一時間只能聽到受傷的野獸的喘息聲。
整個畫面被突然出現的符咒震得暫停了足足五秒鐘，被符咒彈出的蜘蛛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晃了晃大腦袋一抬眼就看到了夜空中那標誌性的桔梗印，它長大了嘴，條件反射地直接跪了下去。
「晴明大人！」
「晴明大人。」
「晴明大人……」
那仿佛是一聲信號，所有從震驚中拉回了元神的蜘蛛們一個接一個地跪了下去，虔誠地低下了頭，行了一個妖怪中至高無上的禮節。
看著像風吹麥浪一樣溫順至極地低頭行禮的妖怪們，貓咪老師目瞪口呆，甚至被這個大場面震得言語系統產生了刺激性紊亂。
「夏目，你，喵，嗷！」
可惜夏目貴志至今沒能和他家的貓達到心有靈犀的狀態聽不懂它在說什麼，更何況他現在的震驚不比它要少。
「夏目！」夏目貴志被身邊的除妖師一把拉住，名取週一那張俊美的臉幾乎要懟到他面前，暗紅色的眼睛裡明晃晃地寫著幾個大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被震驚到腦海空白了的夏目少年茫然地看著他，似乎並沒辦法給他一個答案。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腦電波交流。名取週一迅速放開了夏目的領口，條件反射地警惕看去。
現場唯二維持著人類模樣的兩個妖怪慢慢走了過來，佐伯的眼睛裡還寫滿了不可置信以及一種詭異的激動與崇敬。而他身邊的人則緊盯著他們看了幾眼，然後長長歎了口氣，緩緩彎下腰，行了一個大禮。
「等……等等……」
雖然剛剛還被人攻擊過了，但是讓一個和長輩同年齡的人對自己行禮，夏目還是條件反射地感覺不自在，急急忙忙出聲阻止。
然而二叔還是堅持著行完了這個禮，他再抬起頭時，態度和方才幾乎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臉上的神色滿是歉疚。
「對不起，是老朽的錯，我們誤會了。原來閣下是晴明大人的朋友。」
「等等……」
「安倍晴明的朋友」這個大帽子扣下來讓夏目貴志頭皮一陣發麻，天知道他跟千年前那位光照古今的大陰陽師壓根扯不上半點關係。
「那，那個……」夏目隔著淡金色的光罩看著走到了他面前的兩位妖怪，猶豫了片刻，小聲道，「那個符咒是小彌給我的。」
佐伯聽到這句話之後一陣恍然，而那位二叔聞言似乎也並不驚訝，或者說他反而頓時明白了什麼一般，了然道，「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什麼？
夏目這個當事人一頭霧水，正在他猶豫該不該問的時候，小女孩的呼聲伴著夜風從高遠的天穹外傳過來。
「夏目！」
跟她的聲音混在了一起被夜風送下來的是一個懶懶散散的男音，低沉磁性帶著一種剛睡醒的沙啞，撞在鼓膜間莫名地好聽。
「嘖，我就說沒什麼事吧？非要這個時候把我拉起來，哥今天打了一天架，你就不能讓我好好睡一覺嗎？」
夏目貴志和名取週一連帶著變回了三花貓的貓咪老師愕然地抬頭看去，就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英俊男人懷裡抱著一隻銀髮蘿莉懶洋洋地從天外走過來。
夜風掀得他衣擺紛飛，夏目敏銳地注意到了他衣角上那枚蜘蛛模樣的圖騰，瞳孔猛地一縮。
淩空踩在夜風裡的男人周身明明感覺不到任何妖氣，卻像下樓梯一樣從天空上走下來。站在底下的佐伯和二叔在見到這人時立刻神色一肅，恭敬地俯身行禮。男人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來，腳上歪歪斜斜地靸著兩隻木屐，一落地，他懷裡的蘿莉立刻撲騰下來，朝夏目貴志幾人跑去。
那個將大妖怪們的攻擊擋在外面的守護罩沒有對銀髮蘿莉造成絲毫阻礙，她毫不費力地就從自動分開的符文間穿了過去，撲進夏目貴志懷裡。
「澤田桑……」
夏目貴志抱著看起來一點事沒有的小蘿莉，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懶洋洋地抽著煙的黑衣男人。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67章 土蜘蛛
佐伯的家裡。
溫暖的燈光從頭頂灑落, 將房間照得通明。房子的主人滿臉激動目光亮閃閃地看著懶洋洋坐在主位上的黑衣男人和他身旁的銀髮小蘿莉。
夏目貴志抱著已經包紮好了傷口的貓咪老師和名取週一一起坐在男人的左側, 面對著佐伯和那位二叔。
「此事是我不對。」二叔率先開口，他微微垂著頭, 聲音愧疚, 「是我誤會了，以為兩位貴客是來窺探我族秘密, 兼且想要對澤田大人不利，所以才會二話不說就出手襲擊。這是我的責任, 我稍後會去族中祠堂領罰，希望兩位客人能夠原諒。」
「領罰是指……」夏目先是愣了一下, 然後連忙擺手，「不，那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澤田桑……」
「澤田大人是我族請來的貴客。」二叔恭敬道, 他抬頭往上手看了一眼，見黑衣男人懶洋洋地抽著煙一副懶得開口的樣子, 只好代為解釋。
「晴明大人對我族有大恩，我族無以為報。澤田大人是晴明大人的弟子, 我家大人今日外出時意外遇到了澤田大人，所以特意將澤田大人請回族裡招待幾日。」
夏目貴志被他口裡一連串的大人晃得有點暈頭，但好歹勉強理清楚了他話裡的意思。茶發少年稍稍愣了一下，朝澤田彌看去。小女孩倚在黑髮男人身邊, 正扒拉著他手腕上一串朱紅色的手串, 挺感興趣的樣子。而那個光看氣息就危險至極的男人懶洋洋地抬著手隨她玩, 察覺到夏目的視線，他漫不經心地斜過來一縷目光。
和他對視的那一秒，夏目渾身打了個激靈，條件反射地收回了目光，苦笑道，「原來是這樣啊。」
真的是他們想多了，誰能想到這一次貓咪老師居然是對的？
之前沒被信任的貓咪老師生氣地「哼」了一聲，再次給了他一個圓滾滾的屁股。
坐在上手的男人目光劃過下面那個人類小孩和他懷裡的妖怪，饒有興致地挑了挑唇，「你不知道？」
「什麼？」
「我臨走之前跟那群小妖怪說了，把丫頭帶走玩幾天，過幾天就把她送回去。怎麼，他們沒告訴你？」
「……」
不，他們被大爺您的氣場嚇得只知道發抖並且只記得前半句了。
夏目貴志嘴角抽搐，他懷裡的貓咪老師聞言已經不顧身上的傷直接跳了起來。
「那群蠢貨！」三花貓憤怒地揮舞著拳頭暴跳如雷，「傳話居然只傳一半，我回去就把他們全吃了！全吃了！夏目你不准攔我！！」
知道了自己今晚這場大冒險只是無妄之災的夏目貴志無奈扶額有些說不出話來。
「夏目。」坐在上手的小女孩歪了歪頭朝他看過來，有些擔憂的樣子。夏目貴志連忙放下手，朝她溫和地朝她笑了笑以示安撫，「我沒事。」
「那麼，覺得我們會對澤田桑不利是什麼原因呢？」一旁的名取週一的思路沒有被貓咪老師帶偏，依然冷靜道，「我應該跟佐伯君解釋過了，我們只是來尋找帶走澤田桑的男人的線索的。」
佐伯和二叔對視了一眼，中年男人苦笑道，「因為名取先生您是一位除妖師啊。」
名取週一聞言一愣，條件反射地朝澤田彌的方向看了一眼。等等，什麼意思？難道這小女孩也是個妖怪？等等，之前這位國棲一族的人好像解釋說了她是安倍晴明的弟子，一千多年了，人類沒辦法活這麼長吧……
作為一個知名演員，名取週一的腦洞一時間開得比他演過的戲劇劇本還要大，好在，在他的猜測偏離了真相十萬八千里遠之後，二叔又及時把他拉了回來。
「澤田大人的確是人類沒錯。」似乎看出了名取週一的想法，他解釋說，「她是晴明大人的弟子，背負著晴明大人的傳承。但是澤田大人現在年紀實在是太幼小了，還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除妖師這些年來越來越沒落了，就我所知道的，有不少極端的除妖師用了非常殘酷的方法想要提升自己的實力。如果讓他們知道了晴明大人的傳承人所在，澤田大人會非常危險……抱歉。」
迎著他歉疚卻坦然的目光，名取週一呼吸微微滯了一下，然後無奈地苦笑，「……該說抱歉的是我吧。」
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是這位元國棲族人必然是經歷過什麼所以才如此防備除妖師。名取週一有些無奈地想著，這麼說的話，如果一開始只有夏目一個人過來的話，他們反而不會這麼防備吧，說不定他們現在都已經找到澤田彌回去了。
誤會到這裡基本已經說開了，雖然夏目貴志和名取週一滿腦子的霧水也並沒有被倒出來多少的樣子，這個白天是人類晚上變成了蜘蛛的妖怪一族似乎到處都透著謎團。
好在，不知道是為了安名取週一的心，還是因為族裡許久沒有來過可以信任的外人了，暫任族長的二叔談興很濃，不知不覺地就說起了國棲一族的歷史。
奈良時代，日本天皇遷都平安京，大和朝廷開始征戰全國掃平一切不願臣服於其腳下的勢力。那時候，在深山老林的偏遠地區有著一群依然過著繩文時代的生活，以狩獵和捕撈為生的原始文明。他們以各小型部落的形式聚族而居，因為不願意歸屬於大和朝廷，被當時的天皇直接開除出了「人籍」，稱他們為「土蜘蛛」。
那個時代的日本朝廷的天皇身披整個日本島的氣運，與整個高天原的神系關係密切，可以說是真正意義上的「口含天憲」。
他說那些山野裡的原住民不再是人，漸漸地，他們就真的成為了名為「土蜘蛛」的妖怪。
夏目的呼吸猛地滯了一下，抱著貓咪老師的手一緊。
「人類……還能變成妖怪的嗎？」
名取週一拍了拍他的手看似鎮定地安慰他，「百鬼夜行中許多著名的妖怪，像骨女、溺之女、青女房這些有名的妖怪都是人類女子死後變成的。但是將活人變成妖怪……」說道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遲疑，顯然是自己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了。
二叔長長歎了口氣，搖了搖頭笑道，「那個時候的規則跟現在可不一樣。」
上千年前，神明尚未沉睡，高天原的三貴子在人間行走，大和朝廷和原住民之間的戰爭背後是一場關於信仰爭奪的神戰。
最後國津神敗退交出出雲的統治權，天津神系全面勝利，而處在夾縫中的國棲一族率先成了被這場戰爭碾過的草芥，被神明所厭棄，由人類墮落為了妖怪。
然而，如果天生就是妖怪也就罷了。
國棲一族是曾經作為人類，享受過地面上的溫暖的陽光雨露的。心靈依然是人，但身軀已經變成了妖怪，必須被迫躲在陰暗的地底永遠不能見光。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接受？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啊！
那時候的國棲一族全族都退化成了土蜘蛛，被全世界所排斥著。即便他們什麼都沒做，都會有陰陽師和法師們跑來鎮壓他們。躲藏在深山裡，不能與外界接觸，除了族人不能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是敵人。仿佛他們的存在就是「錯誤」本身，只要是對他們下手，那就是「正確」的。
「可是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有承受不了的族人崩潰地自我結束了生命，而剩餘的族人面對他們臨死前的悲憤只能沉默，這個疑問沒有人能夠回答。
一代又一代的土蜘蛛族人在自我認知中痛苦掙扎，努力的想要從黑暗中爬出去卻又被外界拍來的浪潮將希望反復撲滅。就在他們絕望地默默縮回了黑暗裡，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宿命的時候，一個叫做安倍晴明的男人來到了他們的族地，帶著兩瓶八幡清酒和一個銀色長髮的可愛蘿莉。
「我記得那個時候澤田大人很小，還沒有我的腳趾高。啊，好像和現在沒什麼太大區別。」
面目冷肅的中年男人眼底流淌過一抹堪稱慈愛的光，他看著坐在主位上的澤田彌，臉上露出一個笑，這個動作他幾乎常年不做，笑容因而顯得有些僵硬。
銀髮小蘿莉認真地聽著故事似乎聽入了迷，手裡還無意識地拽著身旁男人的手腕沒放開。在察覺到二叔的目光時，她眨了眨眼，回了他一個略顯茫然的笑。
在夏目、名取和貓咪老師兩人一貓懵逼和悚然的目光中，二叔繼續，「晴明大人一到了族地就先跟大人打了一架，嗯，大人打輸了。」
這位暫任族長無視了他家大人從上手遙遙瞥下來的不爽目光，堅定且果斷地承認了他家大人技不如人的事實，安倍晴明腦殘粉本質幾乎無法掩蓋。
大抵那時候大妖怪們的性情都比較粗獷，無論有什麼事，見面先打一架再說，打完之後沒有被吃掉的才有坐下來說說話的資格。
帶著小孩子跑來串門的安倍晴明非但沒有被吃掉，還把大妖怪打贏了，於是大妖怪土蜘蛛鬱悶地變成了人形蹲回了地上陪著陰陽師喝酒。
在此之後，大陰陽師也不知道是不是閑著沒事做，還是覺得蜘蛛窩的風景奇駿別有一番趣味，隔一段時間就會跑來找土蜘蛛喝喝酒聊聊天，身邊有時候帶著一個銀髮小女孩有時候沒帶。蜘蛛頭領每一次都會先跟他打一架，雖然也是從來沒贏過吧。
而土蜘蛛的其他族人也從一開始的警惕戒備，慢慢心大成了他家頭領跟大陰陽師打架時，一群妖怪還津津有味地一邊圍觀加油一邊陪著陰陽師帶來的小女孩玩遊戲，且加油的人中叛變種族給陰陽師加油的還不少。
再後來的某一天，在和土蜘蛛例行打完架喝著酒的時候，安倍晴明突然問他。
「你想解除你們一族的詛咒嗎？」
彼時是陽春四月，櫻花開了爛爛漫漫地一山，淡粉色的花瓣從枝頭飄下來落了一片在酒杯裡。澄澈的酒液映照出大妖怪猝不及防的愕然臉，有點蠢。
這就是大妖怪土蜘蛛被安倍晴明坑走的始末。
雖然大妖怪本妖不承認他是被坑的吧。
土蜘蛛一族和安倍晴明達成了協議，後續詳細的情形二叔就不清楚了。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小妖怪，在族裡壓根排不上號，具體事情都是族裡的其他高層們和族長一起操辦的。到現在他也只是暫代族長，土蜘蛛一族真正的族長永遠都是此時此刻坐在上手的人，那個在那個最血腥的年代領導著他們反抗並且一路引領他們走出黑暗的男人。
二叔也不知道安倍晴明在他們的族地具體做了什麼，他所知曉的資訊裡只有一個很大的陣法，所有族裡的高層都參加了陣法的運作。在陣法啟動之後，土蜘蛛全族都陷入了沉睡，有部分高層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
然而在沉睡之前，所有人都是滿懷希望的。因為他們都被告知，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就看到陽光了。
安倍晴明的承諾兌現了。
幾百年以後第一隻土蜘蛛清醒過來時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也不在人世了，但是在它剛從繭裡爬出來，就感覺到那曾經存在的像高山一般壓在他們背上的意志消失了，第一縷塵世的陽光就如約落在了它身上，就好像幾百年前的大陰陽師穿過漫長的時光給與的一抹溫柔典雅又帶了幾分狡黠的笑。
「你看，在下答應的事情做到了哦。」
第68章 約定
奈良時期灑落在日本島上的月光與如今似乎也沒什麼不同。
大妖怪土蜘蛛懶洋洋地靠在屋脊上, 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 目光盯在樹梢上的弦月，漫無目的地想著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月亮上有沒有輝夜姬。如果沒有就太可惜了, 那可是個大美人呢。
大妖怪優哉遊哉地一邊喝著酒一邊想著美人，涼風習習月色正好，舒服得他都快要睡著了, 直到一聲小女孩的清脆的呼聲伴著輕快的腳步聲被夜風送上來。
「。」
土蜘蛛頭皮一麻, 條件反射地覺得牙花子都是疼的。他之前為什麼要說漏嘴讓這個小丫頭知道了自己的名字？
自覺悔不當初的大妖怪歎口氣, 懶洋洋地把酒杯往旁邊一放, 百般不情願地閃身下地把小女孩抱上來，又重新躺了回去。
「祖宗, 您不休息休息再折騰？」
他一個活了上千年的大妖怪大言不慚地叫一個人類小女孩祖宗, 也不怕折了人家壽。他家「祖宗」在他身邊坐下，整個人十分淡然。要不怎麼說是安倍晴明教出來的丫頭呢，陡然多了一個歲數上千的大孫子, 面上依然波瀾不驚十分鎮定。
澤田彌：「, 晴明在這個世界嗎？」
「不在。」
土蜘蛛回答得乾淨俐落, 澤田彌小小歎了口氣, 抱著膝蓋輕聲嘟噥，「果然啊。晴明到底在哪兒啊, 我想他了。」
土蜘蛛一聲嗤笑，「你才找了他多久, 我都找了那混蛋快一千年了。」
說好了幫他們一族解除詛咒, 結果直接給他們換了個世界。天知道大妖怪在另外一個孕育未成熟的陌生世界醒過來的時候有多懵逼, 一邊懵逼還一邊跟世界的意志打了一架。於是那傢伙從一千年前就看他不順眼到了現在，時不時地就給他添亂。
從今天他把小丫頭帶回來開始，附近山頭的妖怪就在世界的意志影響下蠢蠢欲動地來找他打架。一到家他把小丫頭往山洞裡一放，還來不及解釋就跟人打群架去了，一個打人家一群。打到天黑他剛剛休息一會兒，族地裡緊接著就又出事了。前後這麼多巧合，說不是世界意志算計他他都不相信。然而大妖怪怎麼都有點想不通，要算計他為什麼要讓一個十幾歲的人類小孩來，他和他懷裡那只貓加起來夠裝盤給大妖怪添份夜宵嗎？
總而言之，安倍晴明這都給他挑了一個什麼鬼世界？
越想越鬱悶的端起酒杯就喝了口酒，仿佛這樣就能把這些雞零狗碎的糟心事一起咽下去一樣。
「佐伯還有大叔他們，還不知道世界換了嗎？」
澤田彌捧著臉頰，看著腳下的村寨。一個個土包似的矮房在月色下勾勒出朦朧的剪影，看過去很有鄉村的味道。
「我沒說。」漫不經心地繼續喝酒，「也沒必要。」
在被晴明送到這個世界之後，最先醒過來的就是土蜘蛛一族的族長，大妖怪本人。然後，在他在這個世界遊蕩了上百年時不時地就和來找他麻煩的和這個世界的意志打一架，上千年下來，打架都打熟了，他的族人才慢慢地一個接一個從沉睡中醒過來。
也許是世界規則的壓制，最先醒過來的一批，都是力量最弱小的。他們再睜開眼時，整個世界已經跟原來不一樣了，按照人類的年曆計算，距離他們被埋入地下的深繭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上百年。於是心大的族人們把頭頂上那個一直壓著他們的力量的消失歸結為時間的流逝，高天原的神明沉睡了，再加上這個世界除了鄉野間的野神之外，的確沒有多少正統神明留下的痕跡，所以一直到現在土蜘蛛一族還以為自己還在原來的世界，一切的異樣都是因為他們睡太久了。
不過這樣也好。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隨著壓在他們頭頂上枷鎖的消失，土蜘蛛一族的人漸漸地能夠在陽光下恢復成人類的樣子。他們繼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白天是人，晚上是妖，默默無名地生活在這個沒有神明存在的世界，像是鋪在土地表面的沙塵，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也是這個世界的意志能夠容忍他們一族到現在的原因。
說老實話，在許多不擇手段地追求力量的人眼裡，土蜘蛛一族這種無論如何也想要變回人類的想法大概是完全無法理解的。
但是澤田彌卻對這樣的一族人莫名有些好感。
在妖怪與人類之間選擇成為人類也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曾經做出過的選擇。
或許這也是大陰陽師願意對這一族人伸出手的原因？
澤田彌看著底下的山村發了會兒呆，想了想又把她的猜測跟身旁的土蜘蛛說了。
大妖怪聽完她的話一口酒噴出來差點被嗆著。
「你眼裡安倍晴明那傢伙有這麼……」他憋了半天才古怪著臉，幾乎從牙縫裡擠出了兩個字，「……溫柔」
這個形容詞出口他端著酒杯的手再次抖了一下，覺得分外牙酸。
澤田彌茫然地看著他，「難道不是嗎？」
土蜘蛛無語地和她對視了半晌，小蘿莉目光清澈神情純真顯然真的是這麼想的。
被「溫柔」的大陰陽師坑慘了的默默地捂住臉，半晌，他只好咬著後槽牙承認。
「好吧，他對你的確是這樣的。」
但是對他們這些大妖怪，安倍晴明，一點都不溫柔！
土蜘蛛一想起那個切開黑的傢伙就滿腦袋嫌棄。
然而坐在他身邊的小蘿莉對他這句話又有異議了。
「你才不嫌棄晴明呢，你明明就很喜歡他。」
土蜘蛛木著臉放下手，面無表情地瞥著眼前的蘿莉。
「……我能把你扔下去嗎？」
「為什麼？」
「我嫌棄你。」
「咦，你是傲嬌嗎？你明明就很喜歡我。」
「……誰給你的自信？」
「我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呀。」
嗯，妖怪如果不喜歡一個人類的話是絕對不會交出名字的。
被一擊斃命的土蜘蛛大人憤憤地扭頭喝酒。
「……所以我之前為什麼要說漏嘴把名字告訴你？」
小丫頭踩在屋頂上的腿有點酸，她歪了歪頭，換了一隻手撐起臉頰，「你才不是說漏嘴呢。」
「哈？」
「晴明教過我的，妖怪的名字如果不是自願給出去的，其他人聽到了也會馬上就忘。」
那時候那個坐在樹上的大妖怪看似非常不在意地跟她說了兩句話。
「怎麼？不認識了？」
「叫什麼土蜘蛛叫名字，『』這個字是太難念了嗎？」
然後她就記住了，深深地刻在了腦海裡，連同那些無聲中成形的聯繫一起。
「所以，你才沒有嫌棄晴明呢，你明明是故意的。」
被一口道破心思的土蜘蛛舉著酒杯僵了一會兒，然後回過頭放下杯子，兩隻手捏著小女孩粉嫩的臉蛋往中間一擠，惡狠狠道，「小丫頭，你知不知道小孩子太聰明了就一點都不可愛了？」
小丫頭用一種看著無理取鬧的小孩子的目光無奈地看他。大妖怪被看得乾咳了一聲，堪比城牆的臉皮難得地有點燒，他訕訕地放下手，然後在心裡猛罵安倍晴明狡猾。
要讓鼎鼎大名的大妖怪土蜘蛛承認他是自己主動送上門的，實在是有那麼一點困難。
好吧，其實也沒多困難。
臉皮經歷過豐富的日曬雨淋的考驗的大妖怪飛快地調整好了心態，不就是隔了千年主動送上門嗎？在被送上門的那個陰陽師名叫安倍晴明的時候，這件事壓根不算什麼稀奇，相信全妖怪界都能夠理解他。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安倍晴明為他們一族找到的這個世界才是最適合他們的。頭頂沒有神明的欺壓，又有足夠的靈氣讓他們從漫長的沉眠中回歸。這個世界的意志面對他們這些外來者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了偶爾給他找點惡作劇一樣的小麻煩幾乎可以稱得上溫柔了。
然而他口裡依然念念不忘地絮叨說晴明是個混蛋把他們全坑了。
因為什麼呢
土蜘蛛默默地抬起了酒杯，天上的明月落在了酒杯裡被他一口飲下。
大概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唯一的朋友，安倍晴明，把他們送了過來，自己卻留在了原來那個世界。
他也只不過是……只不過是，經歷了近千年孤身一人的尋找和遊蕩之後，大妖怪，到底是寂寞了。
澤田彌在這個世界停留的世界不算長，她感覺到她要走了的那天是一個星期天。
橙黃色晚霞遍佈天際，彼時夏目貴志正牽著她的手往回家的方向走，貓咪老師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
在快到家時，銀髮小女孩忽有所感地停了下來。
「夏目。」
「嗯？」夏目貴志疑惑地回過頭。
「我要走了。」
她沒說要去哪兒，也沒說要怎麼走，但是牽著她的手的茶發少年在愕然了片刻之後，仿佛一切了然一般溫和地笑了起來。
「嗯，我知道了。」
澤田彌歪了歪頭看著他，似乎有些疑惑他為什麼沒有多問。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會的。」夏目低頭看著她，穿過田野上方的風溫柔地拂過少年額前的碎發，他稍微頓了頓，「澤田桑還在找那個人吧？」
澤田彌點了點頭，「雖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他。」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依然有點失落的樣子。
「肯定會的。」
夏目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是一種莫名的篤定。澤田彌抬起頭，看到了少年臉上溫柔的笑。
「走吧，我們回家。塔子嬸嬸肯定已經把晚飯準備好了，澤田桑要走的話，也先吃完飯吧。」
「嗯嗯。」
夏目拉起澤田彌的手繼續往家的方向走，略過貓咪老師嘮嘮叨叨的抱怨，他微微側過頭看著身邊的小女孩，笑意像潺潺暖流一直流到了眼底。
那麼用心地許下過的約定，只要牢牢刻在心底，總會有再見的一天吧。
你看，我不是就再一次地等到你了嗎？
第69章 王的會議
澤田彌睜開眼睛的時候, 入目的是一片赤紅色的喧囂火海。
咦, 她不是應該回來了嗎？
小蘿莉茫然了一會兒，扭過頭就看到一扇熟悉的華麗大門佇立在她身後。打著旋兒的海浪和天空在四角鋪開, 從邊沿到中心由深至淺，正中心是一枚瑰麗的寶石，像流動的赤色岩漿裝飾在整扇大門的心臟, 門板上的花紋跟懸在周防尊頭頂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模一樣。
她又轉過身, 納悶地打量了一圈。張牙舞爪的樹木被火焰隔在外面, 只透過火光透進來一個隱隱約約的影子。
原來沒有直接醒過來啊。
以往她在睡夢中進入其他世界時, 再回來睜開眼就會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現實世界的床上。那個總是把她送來送去的世界的意志在這方面的服務向來周到，從來都是一步到位, 這一次卻莫名其妙地把她拉到了夢境世界的門之森林來了個周轉,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有些納悶這多的這步程式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按照草薙出雲的話說, 小孩子想多了東西容易長不高的嘛, 不信你看伏見？
心大的小蘿莉果斷將這點異常扔到了一邊, 伸手推開身後的大門, 歡快地往裡面撲去。
「大哥。」
熟悉的耀眼到刺目的烈日和被炙烤出焦糊味的空氣。
紅發男人懶洋洋地站在太陽底下，雙手插在褲袋裡, 嘴裡還叼著根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扇門在這個凝滯的空間裡緩緩打開，小蘿莉的聲音從打開的大門裡活潑地蹦出來落在焦黑的土地上碎珠般滾了一地, 周防尊像是預料好了一樣正好站在門前, 跟著澤田彌虎虎吹進來的風將男人撲了個滿懷。他剛剛把嘴邊的煙抽出來隨手掐熄, 大腿就被人抱住了。
周防尊漫不經心地扔了煙，彎腰將小蘿莉抱起來，抬腳就往樹蔭方向走。他身後已經熄滅的煙頭掉在地上「嗤」地一聲輕響，被高溫的地面再次點燃，一點火苗搖曳了一會兒地上就多了一小塊黑色灰燼。
被抱多了於是熟能生巧的澤田彌攬住自家大哥的脖頸，在他懷裡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銀色的長卷髮隨著她的動作擦過周防尊露在外面的鎖骨，冰冰涼涼的，小女孩身上殘留有從上一個世界帶過來的氣息，青草和風的味道混在一起，像是沖入這個沉悶空間的一縷清泉。
「尼醬是在這兒等我的嗎？」
「嗯。」
小蘿莉於是開心地在她家大哥懷裡小貓一樣蹭了蹭，周防尊懶洋洋地抱緊亂動的蘿莉，順手把胸前蹭得他有點癢的銀色長髮扒拉開。
「尼醬我跟你說，我又認識了好多新朋友哦。」
「哦。」
「有夏目，還有一隻很胖的貓咪，叫做斑，還有好多好多蜘蛛……」
周防尊抱著澤田彌走向櫻花樹的方向，小女孩開開心心地在他耳邊嘰嘰喳喳地講她的冒險和朋友。像是童話故事一樣的橋段，只該出現在小孩子的夢裡，赤之王殿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耐心得幾乎讓人覺出幾分溫情來。
在這個焦裂的城市邊緣翻滾沸騰的赤色火焰似乎被一縷風溫柔地拂過，不斷跳動的火苗緩緩平靜了下來。像是一直暴躁的巨獸被不知名的力量安撫了，它在報廢的城市的邊緣打了個哈欠，又重新趴伏了回去。
溫暖的陽光從沒有拉好的窗簾縫隙灑進來，窗臺上的白色百合有點焉噠噠地垂下頭，汽車的喇叭聲隔了一層玻璃闖進屋，抵達床邊時已經沒了車主人那股氣急敗壞想要憑著個喇叭把車流捅翻的氣勢。
澤田彌懵懵懂懂地從床上爬起來，半闔著眼，銀色的長髮亂騰騰地鋪在床鋪上，屋子裡的空調送進來幾道暖風迎面撲到她的臉色三下兩下終於把她舔清醒了。小蘿莉揉揉眼睛四下看了一圈，嗯，這次是真的回來了。
她慢吞吞地爬下床，換衣服，進衛生間洗漱，叼著把小梳子路過床邊時目光隨意地瞟過床頭櫃上的鬧鐘發現已經是上午十點了。
咦，今天出雲怎麼沒有叫她起床？
小蘿莉帶著這個疑惑左手大衣右手梳子踢踢踏踏地下了樓，一走下樓梯就看到了站在吧台後面打電話的草薙出雲，十束多多良坐在他對面的吧椅上擺弄著兩個高腳酒杯。聽到下樓的聲響他抬起眼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笑，朝澤田彌招了招手。
「彌醬，這裡。」
澤田彌跑過去，自覺遞上了梳子和大衣。
十束多多良先接過梳子放在一邊，然後把大衣給小蘿莉套上去，彎下腰幫她把那幾顆難擺弄的扣子扣好，口裡還溫和地說著，「小彌餓不餓？草薙一會兒就打完電話了。」
他這句話剛說完就已經掛斷了電話的草薙出雲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多多良，為什麼一定要等我？」
「因為我做的飯很難吃啊。」
十束多多摸過了桌上的梳子給小蘿莉打理著頭髮，頭也沒抬地甩出來的一句話簡直理直氣壯。
草薙出雲無奈地聳了聳肩，吧台前被十束多多良抱在懷裡的澤田彌轉頭看他，大眼睛霧濛濛的，是一種大早上起床還沒有完全開機的茫然，頭頂上還應景地豎起一縷呆毛。草薙「噗嗤」一聲笑了，伸過手幫她把呆毛按下去，「好了，我去做早飯，小彌在這裡等一下。」
小蘿莉乖乖點頭。目送著草薙出雲修長挺拔的背影走進廚房，她四下找了一圈，眨了眨眼睛，「大哥？」
「King他今天早上出門了。」十束慢條斯理地梳理著小蘿莉垂下來的長髮，似乎玩得挺高興的樣子，「臨走前還說讓你多睡一會兒。」
澤田彌於是收回了到處找的目光，後知後覺地看了一眼門口，「出門了？」
「嗯，應黃金之王邀約，去了禦柱塔。」
禦柱塔頂層的會議室。
這層位於全日本最頂端的建築自落成開始，開啟的次數微乎其微，上一次開門還是迦具都玄示墜劍之後。
會議室裡的裝飾簡單到單調，圓形的會議桌橫在空間的正中心，房間四壁全都是透明的落地窗。不需要什麼高級的油畫或是古董之類的裝飾，整個日本就是這間會議室最恰當的背景。
現存於世的六位王權者，黃金之王沉默著坐在主位，第七王權者無色之王三輪一言和第三王權者赤之王周防尊已經到了。七把椅子，目前還空著四個。然而即便如此，空氣中的壓力也已經近乎凝成了實質，三位王權者的聚集讓空間中凝聚了無形的雷暴，整片空間都在湮滅的邊緣搖搖欲墜，讓人幾乎懷疑這裡下一秒就要爆發一場不亞於迦具都玄示墜劍的災難。
禦芍神紫在進門的一瞬間就條件反射地跪了下去，只是在雙膝還沒有觸及到地面時臂彎就被身後的人一托又強行帶了起來。
「哎呀，傷腦筋啊。」
穿著黑色神父裝束的男人從禦芍神紫身後走出來，手裡還抓著身邊同僚的手臂以免他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滑下去。他抓著頭髮，似乎真的十分困擾的樣子。
「原本說讓紫你代替流過來，看來還是不行啊。」
從門內湧出來的壓力像浪潮一般一浪接著一浪撲打在他身上，沉重得仿佛山巒的壓力兜頭罩下。禦芍神紫幾乎是掛在身邊的人身上，僅僅只是站在門口身體已經近乎不能自主了。他死咬著牙，視線裡是自己不受控制地顫抖著的雙腿。
「啊，算了，紫你回去吧，我一個人來就行了。」
身旁的人還在漫不經心地說著話，他拽著的青年死撐著抬起頭，目光死死定在圓桌右側那個穿著和服的長髮男人身上。他微微垂著眸，並沒有看他，或者說，會議室裡的三位王權者都沒有看他，似乎出現在門口的人只是什麼微不足道的小蟲子一般不值一顧。唯一看過來是黃金之王，但是他注視的人是磐舟天雞。
「第六王權者鳳聖悟，第五王權者比水流沒有前來嗎？」
「啊，他來不了。」
神父裝束的男人聳了聳肩，「我可以代替他的立場。」
黃金之王沉默了片刻，「請入座。」
磐舟天雞於是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行了，紫你先回去吧，我帶著琴阪……」
他的話音還未落，站在禦芍神紫肩上幾乎縮成了一隻瑟瑟發抖的毛團的綠毛鸚鵡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沖回走廊用身體強硬表達了自己的拒絕，只留下兩片綠色鸚鵡毛淒淒慘慘地在空氣裡飄落。
磐舟天雞沉默半秒，「好吧，你和琴阪一起回去吧。」
「紫？」身邊的人半晌沒有動靜，磐舟天雞疑惑地皺了皺眉。
「呵……」
禦芍神紫終於從那個沒有半點動靜的人身上收回目光，他強撐著站起身往後退了一步。
「那我走了。」
磐舟天雞的目光在他和坐在不遠處的無色之王身上打了個轉，沒再說什麼。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懶洋洋地往椅子裡一歪。對面的赤之王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不感興趣地將視線挪走了。
磐舟天雞揚了揚眉，「國常路，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談，還不開始？」
「還有一個人沒有到。」
黃金之王的聲音低沉又平靜，但聽到他這句話的磐舟天雞目光一瞬間銳利起來。
「嗤……」他對面的赤之王一聲嗤笑，「那傢伙終於要從天上下來了嗎？」
他的話音剛落，會議室的大門伴隨著一聲「吱呀」被人推開，一個修長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聲音優雅如大提琴撥弦。
「抱歉，我來遲了。」
第70章 八原
年末剛過, 大城市裡的氣溫雖然被各種汽車尾氣和大開的門面店裡空調風強行往上拔高了一截, 但大清早地出門還是被街面上的冷風撲了一臉，從脖子往下整個冷颼颼的。
八田美咲推開門, 冷空氣伴隨著叮噹響的鈴聲一股腦湧進室內，酒吧的玻璃門上水霧凝成了水珠把玻璃門的霧面效果劃成了兩半。他搓著手，整個人沖到空調前被暖風上上下下洗禮了一番, 這才感覺自己骨頭縫裡的寒意被擠出去了, 長長地出了口氣。
「呦, 八田, 猴子。」坐在餐桌旁邊的十束多多良朝著八田美咲和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後進門的伏見猿比古招了招手，「吃早飯了沒？沒吃的話過來一起吃啊。」
伏見猿比古把脖子上圍著的長圍巾拉下來, 看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的小蘿莉, 她正叼著一塊吐司笑眯眯地朝他打了個招呼，「伏見。」
黑髮少年慢悠悠地走到她旁邊坐下，八田美咲竄過來坐了另外一張椅子。
「十束哥你們今天怎麼這麼晚才吃早飯？」
抓起一塊還在冒著熱氣的吐司, 八田美咲吹了兩口氣就大大咧咧地塞進了嘴裡。
「因為今天小彌也起晚了呀。」
十束多多良坐在桌邊卻沒有吃東西, 只是一手撐著頭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另外一隻手伸出來揉了揉小蘿莉的頭, 「大概是累著了吧。」
一旁的伏見輕嗤了一聲，這丫頭昨天什麼都沒做在HOMRA宅了一天去哪兒累著了？
被揉了腦袋的小蘿莉坐在原地, 目光在對面的牆上掃過來又掃過去。她「啊嗚」一口咬下一塊吐司，一邊像只倉鼠一般臉頰鼓鼓地嚼嚼, 大眼睛還在一邊左右打轉。
澤田彌：「多多良, 地圖呢？」
「啊？」十束多多良順著她的視線朝南面的那塊牆壁看了兩眼才反應過來, 那個地方原本的確是掛了一副日本地圖的。
「被草薙拿下來了吧，說是太浮誇了。」
澤田彌又啃了一口手裡的吐司，慢慢地把口裡的食物咽下去才扭過頭看他，「那原來的地圖呢？」
「應該還在吧。」十束多多良回頭看了一眼吧台的方向，「你要看？」
澤田彌認真點頭。
十幾分鐘之後。
「嘩啦」長長的卷軸模樣的日本地圖在茶几上流水般鋪開，銀色長髮的小蘿莉跪坐在茶几前一臉認真嚴肅。
年關剛過，大概吠舞羅的對頭們跟愈發暴躁地赤王殿下作死了一整年，心力交瘁，於是自己給自己放了個年假。吠舞羅的地盤上這段時間以來風平浪靜，於是赤之氏族的高級幹部們提前過上了蹲在家裡吃飯睡覺養蘿莉的養老生活。
十束多多良坐在澤田彌旁邊，隨手挑了一縷她垂至肩後的銀色長髮在指尖繞來繞去，然後看著小蘿莉的視線在地圖上從左找到右，又從右找到左，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
「彌醬，你在找什麼？」
「八原。」幾乎趴到了地圖上的小蘿莉頭也不抬，扔出一個充斥著濃濃鄉野氣息的地名。
「唔？」十束眨了眨眼睛，覺得這個名詞有點耳生。日本有這個地方嗎？
雖然有點疑惑，但是他的地理學得不怎麼樣，於是想了想便沒多在意地把它扔到了一邊。十束也沒問澤田彌為什麼突然要找八原，而是興致勃勃地湊了過去，「我幫你找吧。」
然而也不知道是日本地名太多還是八原這個小地方實在是太不起眼了，兩個人盯著地圖快把眼睛都看花了，還是什麼都沒找到。就在十束多多良往後仰了一下覺得自己面前的日文快變成蝌蚪了的時候，一隻略顯蒼白的手伸了過來，修長的手指點在了地圖的左下方的位置。
「這裡。」
「嗯？」十束多多良和澤田彌立刻順著伏見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大片斑駁的色塊中扒拉出了那個地名。
八原。
「誒？」十束撓了撓腦袋，看看那兩個字又看了看整張地圖，「這樣看過去還挺清楚的，為什麼剛才就是找不到？」
伏見沒理他，右手捏著一罐咖啡在澤田彌身邊坐了下來，「你找八原幹什麼？」
澤田彌盯著地圖上那個位置偏僻的地方看了一會兒，伸出手，圓潤的指尖點在代表森林的那片墨綠上，「哥哥上次就是在這裡被襲擊的。」
「嗯？」端著杯牛奶跟在伏見身後走過來的八田美咲聞言懵逼，「澤田小弟上次被人綁架的地方不是葛城山嗎？」
說完他抓了抓頭髮，有些遲疑地轉向伏見猿比古，「我記得好像在奈良那塊兒？」
澤田彌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抬頭看向伏見。
黑髮少年冷靜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小蘿莉眼底。
「是葛城山。」
他還特意重複了一次。
銀髮蘿莉眨了眨眼睛，默默低頭咬了一下手指，低聲嘟噥了句什麼，其他人都沒有聽清楚。
然後過了一小會兒，她再次仰起了頭，這次是對十束多多良說的。
「多多良，我想去八原。」
禦柱塔頂端的會議室。
空氣凝滯得像暴風雨之前的海面，表面風平浪靜，底下暗流湧動。
「廢話就不多說了。」
姍姍來遲的白銀之王落座之後，坐在最中心的黃金之王輕咳了一聲拉開這場會議的序幕。
他用一種平靜的語氣低沉緩慢道，「想必各位已經察覺到了，世界的崩壞提前了。」
蒼老的聲音落在會議室的空間裡，像一聲悶雷，圓桌旁的四位王權者同時抬眸。而被諸人目光矚目的黃金之王還在不受影響地繼續著，「東京新出現的那種吃人的怪物就是最好的證明。」
磐舟天雞慢慢靠回座位上，「呦呵」地笑了一聲，「那不是某個異能者的傑作嗎？」
黃金之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手指一動，會議桌上方出現了一個清晰的投影。
「據老夫所知，沒有哪個異能者的能力是具備『傳染』的屬性的。」
圓桌上方的畫面中，一個滿面驚恐的中年男人被某個怪物撲倒在地，男人聲嘶力竭的大叫和某種生物進食的咀嚼聲穿透螢幕直直地刺向眾人耳膜，將會議室的空氣都染上了一層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良久，怪物進食完畢，披回了一張人皮抬起頭直面攝像頭的方向笑了笑。那血紅色的獸瞳傳遞出一股若有似無的張狂和嘲諷，磐舟天雞略微挑了挑眉，身子往前傾了傾。
畫面裡的人皮怪物顯然已經發現了攝像頭，但他卻什麼都沒做地轉身離開了。又過了將近半分鐘，畫面外突然傳來一聲不似人類的嘶吼。方才那個被撲倒的中年男人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重新出現在了鏡頭前。他的胸口破開著，腸子和內臟零零碎碎的從開口流了出來，混合著血水滴了一地。男人保持著這麼個可以直接去拍《行屍走肉》第九季的形象，目光發直，僵硬著身體一步一挪地往外走，最後慢慢挪出了攝像頭的視野。
錄影到此結束。
黃金之王的面目如往常般嚴肅著，表情幾乎沒什麼波動地開口詢問，「諸位有什麼看法？」
一片安靜，灰之王靠在椅子上雙手抱臂看著定格在一地血色的螢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無色之王雙手交握抵在唇邊反常地沉默著，赤之王倒是一如既往地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一手支著額墨色的眼睫半闔，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著看著半途睡著了。
「這是劣化。」
一室寂靜中，一個優雅溫和的聲音從主位處傳來，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過去。誰也沒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最先開口的居然是那個半個世紀以來從未踏足地面的男人。
白銀之王盯著半空中的投影，猙獰的地面在他眼瞳中倒映出一片血色。
「如果說擁有異能是人類進化的外顯，無論這個進化的方向對不對，至少異能者較之普通人是在往上走的。但那個吃人的鬼卻是恰恰相反，它們是在往反方向的道路上在走。擁有極高的生命力，依靠傳染和自我分化進行繁殖，智力低下，具有較高的群體性……」
前德國科學家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分析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長串分析之後，他的最後結論輕飄飄地落在了空氣裡，「……人類種群往下方向的劣化。」
很顯然，他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出了什麼問題了。
再次大面積地安靜之後，磐舟天雞率先打破了平靜，「世界的崩壞是怎麼回事？」
雖然同是王權者，但某些變化他只能大致地感受到。對於這個世界本質的認知，他肯定是沒有從二戰時期就存活到了現在的兩位王權者清楚的。
這個問題依然是白銀之王阿道夫威茲曼回答他的，「這個世界的崩壞很早就開始了。據我所知，最早的痕跡能夠追溯到幾個世紀以前。那是世界崩壞的第一個階段，那時候有某些人用了某種方式延緩了世界崩壞的進程，將崩壞的第二階段往後拖了幾百年。直到大半個世紀以前，二戰末期，崩壞的第二階段才出現端倪。德累斯頓石板的出現就是第二階段開啟的結果。」
說道這裡，他輕輕頓了一下，「現在，應該就是第三階段了。」
任誰知道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滅亡，心裡都不會好受。好在在座的王權者們和普通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個等級的，而且也通過各種方式早有預料。威茲曼的話音剛落，只安靜了一會兒，新的問題就冒出來了。
磐舟天雞：「當時將第一階段的崩壞往後延的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
白銀之王的視線依然落在那個不著力的虛空中，十指交握抵在唇邊，「那是機密檔，我在研究德累斯頓石板時偶然發現，但是沒有查閱的許可權。甚至有那麼一群人的存在都是我從其他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來，沒有得到實質上的證實。其實現在想起來，德累斯頓石板會被交到我手裡研究這件事本身就有點奇怪……」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輕飄飄地再也聽不到了。
國常路大覺看了一眼似乎陷入了沉思的友人，輕咳了一聲把其他人的思緒拉了回來。
「總而言之，在找到其他辦法延緩世界崩壞的進程之前，希望諸位保持克制。」
坐在最末尾的磐舟天雞略一挑眉，「世界的崩壞跟我們有關？」
「德累斯頓石板是規則的具現化，在座的諸位都是德累斯頓石板選中的承載規則的人。」
國常路大覺緩緩地開口，「而一個世界越是快要走到盡頭，代表毀滅的規則就越是強大。」
他的話音剛落，其他人的目光頓時齊齊集中到某個人身上來。
承載了毀滅規則的赤王殿下像是睡著了一般，半晌才懶洋洋地抬眸瞥了他們一眼。他周身的氣息壓抑而狂躁，所處的空間幾乎承擔不起壓力，仿佛有細小的空間裂縫不斷地炸開又湮滅，迸發出的力量的餘波讓看過來的人仿佛被烈日灼傷了一般，條件反射地又收回了目光。
磐舟天雞的眼眸微微一沉。
「第三王權者周防尊。」
國常路大覺看著赤之王的方向平靜地說，「特別是你。」
赤紅發色的男人懶洋洋地闔上了眼，輕嗤了一聲算是回應。
悠于 2019-3-31 03:25
第71章 異常
「那麼, 第三王權者大人, 我等就送到這裡了。」
穿著陰陽師服飾的兔子恭敬地彎下腰，聲音竭力平靜, 身體卻在發抖。
不遠處的男人沒有回頭看他，只懶洋洋地繼續往前走了幾步，推開了酒吧的大門。
玻璃門上的門鈴叮噹響, 寒風迎面吹來, 吹幹了他額前的冷汗。直到赤之王走進了HOMRA, 修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兔子終於長長出了口氣，直起了僵硬的身體。
太可怕了, 這個男人。
明明什麼都沒有做, 僅僅只是站在他身邊就有一種會被周遭的氣息碾碎的危險感。
這種程度真的是人類嗎？
兔子抬起微微顫抖的手抹了一把殘餘的冷汗，不敢再多想，身形一閃就消失在了原地。
門鈴響起來的時候酒吧裡的一群人正聚在一起看地圖。
因為吠舞羅的團寵蘿莉說了「想去八原」這樣的話。小孩子喜歡跑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嘛, 閑著沒事甚至跑去專研了一下兒童心理學的草薙出雲理所當然地想著, 而且這又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骨子裡寵孩子寵得過分的大家長都沒有多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於是他們一群人就開始聚集在一起看著地圖吵吵嚷嚷地商量旅遊路線, 老實說這活動實際上沒有多大意義, 因為無論現在商量出什麼東西，最後出行計畫還是得由草薙出雲來制定。
赤王殿下回來的時候, 他的氏族成員們正討論到「八原那個窮鄉僻壤的小地方有沒有溫泉旅館」這個問題。
「KING你回……來了。」
十束多多良扭頭打招呼的話音觸不及防地頓了一下，其他回頭看過去的人下意識地站起了身, 目光在觸及到來人的瞬間身體甚至下意識地有些發抖。
「尊先生……」
「尊大人……」
從門口走進來的男人暫時只能給人一個聯想, 像即將噴發的火山。炙熱的岩漿和高溫在岩層下暗流湧動, 仿佛下一秒就會爆發出將周圍都夷為平地的恐怖力量，連周遭的空氣都幾乎讓人產生了燃燒的幻覺。然而這種力量又被人為地死死按在了岩層底下，於是攜帶著這種矛盾氣息的人顯得異常地倦怠和懶散。
他甚至沒有多看大廳裡的人一眼，只低沉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就路過大廳走上了樓梯。明明他的步伐並不算沉重，但是懶洋洋路過的腳步聲卻像踩在人的心上。
直到那如積雨雲團一般壓抑危險的氣息跟著他們的王一起上了樓，底下的年輕成員們這才平復下自己抑制不住顫抖的身體，苦笑著松了口氣。
「尊先生怎麼了」
他們互相看著面面相覷，雖說以往周防尊也有過心情不好——或者說陷入自己的精神裂縫中——的時候，但是想現在這樣讓人條件反射地恨不得逃離他千米遠的樣子，還是頭一遭。
十束多多良和草薙出雲看著樓梯的方向，面上的神情不約而同地沉凝下來，眼底閃過一抹同樣的憂慮。
「啪嗒。」
一直安靜地看著周防尊走進門到上樓的銀髮蘿莉突然放下地圖站了起來。
「嗯？彌醬？」
「我去看看大哥。」
「誒？」
十束多多良還來不及阻止就看到小蘿莉靈活地從人群裡鑽了出去，「噠噠噠」的飛快跑上了樓。他伸出的手懸在了空中，「額」了一下。
「讓她去吧。」
十束多多良回頭看向草薙出雲，金髮青年拿著煙盒在吧台輕輕一嗑抽出一根煙，用打火機點燃抽了一口，他垂著眼看著煙頭上的紅點。其他人不知所措地互相對視，方才熱熱鬧鬧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冷了下來。
被室外的氣溫傳染了的冷空氣裡，不知道是誰輕「嘖」了一聲。
周防尊的房間在二樓，距離澤田兄妹的房間不遠。
澤田彌站在門板前敲了敲門，裡面理所當然地沒有回應，於是她也毫不客氣地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赤發男人躺在房間中央的床上，雙眼閉合著，連鞋都沒有脫，似乎是一進屋就直接躺了下去。澤田彌走進屋，轉身帶好了房門，然後三兩步走過去趴在了床頭。
跟澤田兄妹生活氣息濃郁的房間不同，周防尊的房間非常地空，能夠稱得上傢俱的東西只有房間中央的床，靠窗的沙發，和牆角的冰箱三樣。連掛在東邊的窗簾都是之前草薙出雲給澤田兄妹佈置房間時順手買的，粉粉嫩嫩的顏色跟一個單身男人居住的屋子半點不搭調。然而這也是整個房間裡唯一有點活氣的東西了，除此之外這個房間看不出房主人的任何偏好，跟完全沒有住過人一樣。
澤田彌趴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床上的人死了一樣沒有半點反應。房間的窗戶打開著，然而連外面街道上的冷風都知道畏懼一般自主繞過了這間屋子，窗簾垂在窗戶兩側一動不動。有陽光照進來，在床頭鋪了一片亮光，光線裡的人鼻樑修挺，幾縷赤紅色的碎發從額角滑落，靜默成一尊俊美的雕像。
「尼醬。」小蘿莉慢吞吞地開口。
床上似乎睡著了的人從鼻腔中發出一聲懶洋洋的「嗯？」
澤田彌盯著他的眉心看了幾眼，然後站起身跑去窗前把窗戶合攏，窗簾拉上。照在周防尊臉上的陽光被一輪陰影擠開，赤發男人眉宇間似乎略微松了松。
沒過一會兒，清晰的腳步聲從視窗延伸到了床頭，小蘿莉爬上床，小動物一樣湊了過來，一片更為厚重的陰影落在周防尊的眉宇間。
男人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墨色的眼睫末梢掃過澤田彌的掌心。他的唇角微勾，胸腔微微震動似乎是輕笑了一下。
「幹什麼？」
「陪你一起睡覺呀。」
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的小蘿莉理所當然地說，單手不夠用她甚至把手腕也蓋了上去。於是整個人趴在他的肩頭，銀色的長髮滑下來蹭到了肩窩裡，隨著她說話的動作微微顫了顫，有點癢。
「又來我夢境串門？」
澤田彌眨眨眼，「嘻嘻」笑了一下，也不做聲。周防尊沒再說話了，房間裡漸漸安靜了下來，男人的呼吸聲平穩又規律，似乎比普通人還要悠長一些。
不知道過了過久，床上的人似乎真的睡著了，澤田彌慢吞吞地把手拿了下來，然後坐起身，四下看了看。
這個房間沒有空調，但是剛剛進門時還冷颼颼的空間裡溫度已經升了上來。一絲焦糊味在空氣中冒出頭，澤田彌順著那點若有似無的味道輕輕嗅了嗅，最後低下頭看向周防尊搭在床單上的手。
她傾過身，指尖托起男人的手腕慢慢地把他的手移開，修長的手指下，一個黃豆大小的黑點赫然出現在床單上，焦黑色往外由深至淺地擴散，到邊緣時已經開始泛黃，像是布料在高溫下碳化留下的痕跡。
澤田彌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黑點看了一會兒，然後又側過頭去看床上的人。沉默了幾秒，她慢慢地抬起手，指尖在空氣中劃拉出了一個五芒星的紋路。金色的桔梗印一閃而逝隱沒在虛空裡，房間中如岩漿般即將沸騰的空氣頓了頓，一寸一寸平息了下去。
小蘿莉重新躺回床上，趴在自家大哥肩頭，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房間的門被輕輕的拉開一條縫。草薙出雲站在門口往裡看了一眼，赤王大人安安靜靜地睡在床上，澤田彌趴在他的另外一邊，銀色的長卷髮纏了幾縷在他的胸口，兩個人都睡著了。
金髮青年看到這個場景似乎微微松了口氣，然後輕手輕腳地闔上了房間門。
一般情況下，在周防尊心情不好的時候，基本上是沒幾個人敢靠近他十米以內的。十米這個距離還是被HOMRA酒吧內部空間延展性不足這個客觀原因估量出來的。
赤王殿下心情不好在地下世界就是個一級警報拉響的前兆，這種時候敢靠近他的別說外人，就是吠舞羅內部也只有十束多多良和草薙出雲兩個人，在澤田兄妹加入了吠舞羅之後這個名單又往外擴充了一些。
但吠舞羅的其他人實在是沒有料到，在他們準備出發前往八原時，澤田彌說了一句「我去叫大哥」就轉身跑上樓之後，居然真的能夠把他們一心情不好就直接關機了一樣的赤王大人拖下樓。
十束多多良略微愕然地看著滿臉不耐煩但最後還是被小蘿莉拉著手走下了樓梯的周防尊，驚訝了幾秒，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十束？」草薙出雲疑惑地扭頭。
「啊，抱歉抱歉。」淺金髮色的青年擺了擺手，笑意夾在聲音裡顯得語調都輕快了起來，「我就是，突然發現了KING的一個弱點。」
「哈」
「KING好像特別不擅長應付小孩子呢。」
「唔。」草薙出雲看著在眾人敬畏又崇敬的目光中被澤田彌拖到了前面的周防尊。雖然滿是倦怠又不耐煩的樣子，他周身的氣息卻莫名地比上午回來時要平和多了，而且實際上以澤田蘿莉那點力氣，赤王殿下要是真不願意的話她也根本拉不動他。草薙出雲摸了摸下巴，也笑了，「啊，該怎麼說呢？還真有點出乎意料……」
澤田彌要去八原的目的其實很簡單，她要去找一間神社。
按照她的哥哥澤田綱吉的說法，他和白蘭之前被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人追殺時，在一間破舊的神社中躲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才下山，遇到了來接他們的周防尊。
中午睡醒之後她又給自家哥哥打了個電話確認了一下，電話那頭的澤田綱吉似乎有點迷茫。
「啊，你問這個？我們上次修學旅行的地方的確是八原啊，是吧林木同學？」
「……哈葛城山？那是哪兒？」
「等等，我們上次去的不是八……」
那邊響起澤田綱吉的同學嘻嘻哈哈的玩笑聲，沿著電波傳過來，聲音卻很清晰。
「你記錯了吧澤田，我們上次去的就是葛城山啊。」
「你到的第一天還和白蘭同學還跑到山上去了，回來後帶隊的老師發了好大的脾氣你忘了」
「是啊是啊，你們膽子真大哈哈……」
所有人眾口一詞讓澤田綱吉有些懵逼地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
澤田綱吉：「……小彌你等等，我去問問白蘭。」
澤田彌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一手拿著話筒另一隻手指尖順著吧台邊緣的雕紋一路劃了下去。
「彌醬~」
雜亂的腳步聲和夾雜在中間的上課鈴聲在話筒里拉過，本該去上課的某人毫不在意地接起了手機，聲音磁性好聽話尾還飄出了一個騷氣的波浪號。
「三哥哥。」澤田彌輕聲嘟噥。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然後不待她發問，白蘭已經自發地回答了她。
「彌醬你沒有記錯喲，我們上次去的地方，就是八原。」
第72章 旅館
到達八原時已經是落日時分。
晚霞沿著地平線鋪開, 西邊天空由剔透的蔚藍一層層過渡至厚重的橙黃, 輕薄的雲彩透出的亮光和遠方的燈火連成一線，像是一把明亮耀眼的火焰引著了整片的人間煙火。道路兩旁皚皚的白雪映著暖色的霞光, 一叢叢樹葉掉光了的樹不斷從視窗路過，倒是給日落的浩瀚美景平添上幾分蕭索。
草薙出雲已經提前在八原定好了旅館，八原鄉下小地方不比寸土寸金的東京, 別的沒有, 多的就是寬闊的空間。於是溫泉旅館毫不客氣地劃了一大塊地方, 按照古代貴族式的園林建法, 據說生意還挺不錯。
大概也算是當地的地標性建築了，溫泉旅館前面有一條從主幹道分支下來可供機動車輛通行的小路直達門口。一輛黑色的SUV在溫泉旅館門口停下, 車尾狂野地在地上甩了半輪弧線, 橡膠車輪跟地面摩擦出一聲紮耳的「吱呀」。倚在旅館櫃檯前一邊聊天一邊等人的兩個少年抬頭看過去，就看到打頭的那輛SUV後車門被拉開，淺金髮色的青年從車上下來, 然後回身抱下來一個銀色長髮的小蘿莉。
「喲, 彌醬。」
「小彌。」
斜靠在櫃檯前的白蘭笑眯眯地抬手打了個招呼, 而已經在這裡等了半天的澤田綱吉已經直接跑了過去從十束多多良手裡接過了自家妹妹。
「綱吉, 白蘭君，等很久了嗎？」
十束跟在澤田兄妹兩人身邊走了過來, 他身後的SUV 裡吠舞羅的其他人一個接一個從車上跳了下來，而開車的草薙出雲在旅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重新發動了車子準備開去停車場。
白蘭笑眯眯地摸了摸走到他身邊的小蘿莉的頭, 「沒有哦, 我和綱吉也才到不久。」
說完後他還不忘回過頭朝剛剛跟他聊了十幾分鐘天的櫃檯裡的小姐姐笑了笑, 「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妹妹喲，是不是很可愛。」
誰是你妹妹啊，那明明是我妹妹！
走過來的澤田綱吉在小姐姐驚訝的「誒？果然很可愛呢！跟白蘭君也長得很像啊！」的驚呼中慘不忍睹地捂住了臉。講點道理啊！白蘭和小彌明明連人種都不同，除了發色和瞳色一樣外到底哪點像了！
見一旁的十束似乎對於白蘭和前臺小姐姐如此熟絡的樣子有些愕然，澤田綱吉牙疼地放下手，乾笑道，「那個，白蘭是義大利人……十束哥，你懂的吧……」
嗯，天賦技能撩妹十級的義大利人。
眼睜睜地看著白蘭傑索在等人的十幾分鐘內把人家小姐姐的性命年齡家庭住址全都套了出來，甚至從陌生人直接跳躍到了互稱名字的程度的澤田綱吉木著臉表示習慣了。他覺得如果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是個攻略遊戲的話，剛剛小姐姐給白蘭加好感度的「叮叮」聲一分鐘估計要響十幾下。
十束多多良愕然了片刻，然後就分外理解地笑了，「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是綱吉你和白蘭之前來過這裡呢。」
「額……」
澤田綱吉臉上的表情略略一僵，他們還真來過這裡，只不過除了他和白蘭，其他人估計都不記得了。
今天中午澤田彌給澤田綱吉打完電話，懵逼的澤田綱吉在教室裡問了一圈，他嘻嘻哈哈的同學們以為他健忘症犯了給他開玩笑，全都異口同聲地告訴他他們上次修學旅行的地點是葛城山。這個「同學們」裡面只除了他，以及白蘭，仿佛就他們兩個跟其他不是同一時空似的。越想越心頭發麻的澤田綱吉甚至硬著頭皮去找了上次帶隊的老師，然後果不其然地被訓了回來。
「就是葛城山！到的第一天你和白蘭同學還大晚上跑進山裡去你忘了？我差點找了搜救部隊去搜山！澤田同學，我知道你們青少年都膽子大喜歡玩什麼探險遊戲，但是輕重緩急你得分清楚啊！而且你自己玩你怎麼能把白蘭同學也帶上呢？你知不知道這一個弄不好是要出問題的……」
被灌了一腦袋教訓的澤田綱吉帶著一雙轉著蚊香圈的眼睛從辦公室回來，焉噠噠地趴回了座位上。
「白蘭，怎麼辦，難道真的是我們記錯了？」
「我剛剛去查了學校了關於我們上次修學旅行的紀錄。」白蘭一手支著額，笑眯眯地看著他，「上面紀錄的我們旅行的地點的確是葛城山哦。」
「什麼？！可是……」澤田綱吉來不及問他是怎麼查到學校的紀錄的，愕然地開口反駁到一半，就被直接打斷了。
「可是我記得是八原。」白蘭的聲音驀地冷了下來，雖然表情還是在笑著的，但是澤田綱吉卻莫名打了個寒噤感覺有哪裡不對。
「所以，我們和彌醬一起去八原看看吧。」外表看起來非常正常的白蘭笑得非常正常地對他說到。
澤田綱吉乖乖點頭，果斷地翹掉了下午和接下來幾天的課，從心得如同他家隔壁見了白蘭傑索就耷拉下耳朵的吉娃娃。
因為並盛距離八原比從東京過來的距離近多了，所以後出發的澤田綱吉和白蘭傑索兩人反而比吠舞羅的人先到。而這家旅館正是之前並盛小學來八原時落腳的那一家，連櫃檯前面登記給他們做登記的小姐姐都是上次那個。
然而之前當他們拎著行禮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那位姓鈴木的小姐姐卻仿佛並不認識他們一般帶著禮貌且生疏的笑臉問他們要不要登記。
雖然說旅館裡的客人來來去去，前臺的小姐姐不記得以前來過的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等著澤田彌和吠舞羅其他人到來的時間裡，澤田綱吉站在櫃檯前一邊看著白蘭傑索二次攻略一邊神遊天外地還是覺得不對勁。
旅館裡提供晚餐，大家都是一起吃的，用完晚飯後又各自散開，泡溫泉的泡溫泉，四處溜達的四處溜達。澤田兄妹倆和白蘭一間房間，草薙和周防尊在他們隔壁。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在車子上睡過了，澤田蘿莉這會兒倒是很精神，吃完飯還被旅館的小姐姐領著去洗了個澡，準備一會兒再去泡溫泉。
冬季的白日時間短，只不過吃了個飯的工夫窗子外的天空已經徹底被夜幕掩蓋，八原的空氣比大都市東京少了許多污染，連星空都顯得清澈很多。幾顆明亮的星辰懸在木窗的東北角，也不知道是哪個星座掃過來的尾巴。
房間裡開了暖氣，免去了客人們在大冬天裡必須把自己裹成一顆粽子的苦楚。澤田綱吉穿著一身毛茸茸的睡衣，掛著長長兔子耳朵的帽子耷拉在他身後，他拿著毛巾給自家妹妹擦著長髮上滴下來的水，目光卻有些飄地不知道落在了哪兒。穿著和澤田綱吉同款兔子睡衣的澤田蘿莉低頭扒拉著自己手腕上的水晶手串，長長的眼睫低垂，目光同樣有些空茫。
白蘭傑索一拉開房間的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大一小兩隻兔子對坐著發呆的場面。
「綱吉君。」他笑眯眯地抬手指了指小蘿莉快要拖到地上的長髮，「那邊，水要滴下來了喲。」
「誒？啊！」
澤田綱吉木呆呆地抬起頭看了看白蘭，又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三魂七魄總算回神，立馬手忙腳亂地放下了自家妹妹快要被他搓起毛球的長髮，撩起另外一邊包進毛巾裡。
白蘭傑索走過去在澤田彌身邊坐下，將剛剛從前臺拿過來的吹風機遞給沢田綱吉，「綱吉君剛剛在想什麼？」
「額，那個……」接過吹風機之後澤田綱吉正四處張望著找插頭，他微微頓了頓，回過頭來。他看著白蘭傑索，臉上露出了一個十分困惑的表情，「我剛剛問了草薙哥他們修學旅行的事……」
如果說學校裡的同學還有可能串通起來耍他玩的話，同為吠舞羅的同伴，澤田綱吉相信草薙出雲幾人是絕對不會騙他的。可是為什麼連他們都說他上次來的是葛城山……
要不是白蘭傑索和澤田彌的記憶和他一樣，澤田綱吉這個時候大概早就將這件事翻篇定性為是自己錯了。
白蘭是不會出錯的。
這是澤田綱吉篤定的事實，他比相信自己還要相信白蘭。
但是草薙哥他們也絕對不會騙他的。
這兩個截然相反的結論讓澤田少年此時的中央處理器有點混亂……或者說不止一點，他混亂得都快要超載了。
「啊，說到這裡。」白蘭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我剛剛去查了這家旅館之前入住的紀錄。」
「誒？等等，你是怎麼……」澤田綱吉一頓，把要說的話咽了回來。算了，反正這種東西無論是不是內部資料只要白蘭想查總是能夠查到的……他無力地擺了擺手，「然後呢，查到什麼了？」
「完全沒有我們的名字哦。」
白髮少年笑眯眯地，「所以那位前臺的小姐姐不是忘記了，是真的根本就不認識我們呢。」
溫暖如三伏天的室內，澤田綱吉握著電吹風莫名打了個寒噤，條件反射地把身前的小蘿莉往懷裡攏了攏。
「開，開什麼玩笑……難道只有我們幾個人的記憶……」
「不是。」
被他拉進懷裡的小蘿莉突然出乎意料地開口，澤田綱吉愣了一下，低下頭看她。
澤田彌仰起頭，淺紫色的大眼睛對上他的，臉上的神色非常認真。
「還有大哥。」
「什麼？」
澤田綱吉和白蘭傑索同時一怔，隨後，白蘭臉上浮起一種微妙的表情。像是出乎意料，又好像這個發展也在情理之中。
「……還有他啊。」
第73章 撕裂的天空
明月高懸, 夜色漸濃。
星羅棋佈的天幕悄無聲息地張開了一個口, 帶著森冷寒意的風從空間的縫隙中吹進來，漫天的星辰只沾了個邊, 星光都往下暗了幾度。
厚底的木屐踩在高空裡，黑色的和服下擺被風吹得向後卷去，衣袂翻飛間外來者低沉的聲線散落在夜空裡。
「任務已經交代清楚了, 時間不多, 立即行動。」
他身後穿著統一黑色和服的人聞言齊刷刷低下頭, 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如同黑暗中沉默的殺手一般，身形一閃, 四散消失。
庭院裡似乎起霧了。
房間的大門閉合著, 絲絲縷縷的霧氣從門縫往房間裡鑽。屋子裡的空調低聲運作，隔著一扇門，門裡溫暖如春, 門外天寒地凍。
奔波了一天, 屋子裡的人都睡著了, 一片靜謐中只聽到輕微的呼吸聲。
就在午夜剛過的時候, 睡在房間中央的銀髮蘿莉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她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來，起身的動靜順帶驚醒了睡在另一側的人。
「唔……小彌？」
澤田綱吉的半拉意識還沉沒在夢境裡, 口裡迷迷糊糊地支吾了一聲剛翻了個身準備伸手去攬自家妹妹，房間的床頭燈突然亮起, 柔和的燈光灑了他滿臉。
睡在另外一邊的白蘭收回按在開關上的手指, 歪了歪頭, 「彌醬？」
他顯然也是剛剛被澤田彌起身的動作吵醒的，眼皮懶洋洋地耷拉著，透過眼睫的目光卻異常清醒，仿佛他剛剛沒有睡覺一樣。
小蘿莉沒有吱聲，她的目光注視著房門的方向，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從被窩裡爬出來，「噠噠噠」地跑到門口，拉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乳白色的霧氣水流般湧進門，被子被掀開的澤田綱吉被凍得一個激靈，終於清醒過來。靈魂歸位後的零點零一秒裡囫圇個把剛剛的場景搬進腦子，他下意識地就一咕嚕從床上爬起來，雙腳往床邊的鞋子裡一靸，緊跟在自家妹妹身後就追了出去。
「小彌，等等我，怎……」
澤田綱吉原本想問「怎麼了？」，但是前面那個音節剛出口，後面的話就被他自己震驚地咽了回去。
不需要再問怎麼了，眼前的場景已經自己告訴了他答案。
他們住的房間臨靠走廊，開門就能看到走廊另一端的庭院。院子裡古樹青石寒池一應俱全，景致非常美。此時此刻，那些旅館主人精心設計的景觀全都被隱沒進了濃濃的霧氣裡，就好像有誰大手筆地往這個空間不小的庭院裡灌了一地的乾冰湊出一個仙氣縹緲的舞臺佈景。充斥庭院的濃濃白霧仿佛有重量似的，全沉在底下，越往上反而越淡。於是澤田綱吉得以順著白霧落下的方向一路往上，看到了清晰依舊的夜空。
然後他的眼睛就倏然睜大了，表情就跟看了十幾年奧特曼打小怪獸的特攝片，突然有一天發現自己穿進了片子裡那倒楣的東京成了一個光榮的圍觀群眾一般。有那麼一瞬間，澤田綱吉以為自己是在做夢還沒醒。
天幕被人撕開了一個口子。
不是比喻不是修辭，澤田綱吉對著自己三十分的國文試卷發誓，這句話就是一個字面意義上的平鋪直敘的陳述句。就好像他們生活的世界是一個盒子，而天空上墜著星月的夜幕是蓋在盒子上方的幕布。現在這塊幕布被人從外面用暴力手段撕扯開，為了防止撕口閉合，兩隻巨大的類似人類的手扣在開口處把它往外撐著。只不過那雙手的結構只剩下了白骨，連帶著從開口吹進來的風似乎都帶著一種陰森森的死氣。風過之處，遍佈天空的星辰像是在寒風中勉勵支撐的蠟燭，星光忽明忽暗地掙扎來去，最終還是一個接一個地熄滅，只剩下天幕中心最明亮的月亮還在狼狽地兀自堅持著。
澤田綱吉看著天空中的場景，森然寒意不斷地從心底往外冒。那雙從外面伸進來的手像是爬出地獄封印的惡魔，他此刻甚至不知道那雙手是完好的人類的手的樣子還是如今這種白骨的形狀，哪一種更為悚然。
他啞然失語了好一會兒，半晌才從喉嚨縫裡憋出一句喃喃。
「那到底……是什麼……」
這句話開口之後澤田綱吉好像終於扯回了被震出體外的半拉意識，他猛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妹妹，聲音裡的焦躁惶恐迷茫混成了個亂七八糟的調色盤，連語言組織系統都出現了階段性的紊亂。
「小彌，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天上……哇，小彌你怎麼沒穿鞋就跑出來了，冷不冷」
大概在這個中央處理器加速超載的時候，澤田少年渾身上下唯一運轉正常的只剩下了那根□□依舊的屬於妹控的神經，因此導致他在亂七八糟語無倫次地混亂了半天之後，眼角的餘光瞥到自家妹妹光溜溜地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腳丫，忽的就返歸了本質。
然後他就倏然鎮定下來，聯手都不抖了，視天上的奇幻大片如無物，轉身準備回房間給自家妹妹拿鞋子。
澤田彌略顯無奈的目光下，棕發少年剛一轉過身，就被迎面扔過來的一件羽絨衣罩住了臉。他手忙腳亂地把那件厚厚的羽絨衣從腦袋上扒拉下來，回過頭就看到背對自己蹲在自家妹妹面前的白蘭。
修長的手指扣著羽絨衣的拉鍊拉到頂端，又往後撥出來塞在衣領裡的長卷髮，白蘭傑索從地上抱起再次被他裹成了一個球的小蘿莉，瞥了一眼身後還沒回過神因而顯得有些木呆呆的蘿莉的哥哥。
「綱吉君，你不冷嗎」
「啊？啊！」
先後兩聲「啊」聲調完全不同，澤田綱吉渾身一抖，被穿堂而過的寒風吹得一個激靈。深夜的寒意順著腳踝往上一路爬到他的中央處理器，毫不客氣地澆下一盆摻著冰渣子的冷水，瞬間將他凍回了正常。
回過神的澤田綱吉立馬手忙腳亂地將自己裹進衣服裡，一邊還不忘牙齒打顫地接上了自己半分鐘前的疑問。
「白，白蘭……天上那個……」
「啊，看到了。」
白蘭傑索把小蘿莉往自己懷裡攏了攏，仰起頭，額前垂下的碎發被穿堂風吹得飄起了幾縷，長長的眼睫漫不經心地掩下了瞳孔中倏然湧動的暗流。他聲音平靜，也不知道是對誰說道，「還真是大手筆啊。」
從澤田彌拉開門跑出來到白蘭傑索的話音落下，也不過過了短短幾分鐘的時間。他們房間右側的客房門被「吱呀」一聲拉開，被門外的動靜吵醒的赤之王大人滿臉不耐煩地從房間裡走出來。他頭頂的亂髮支棱著，隨意穿著件T恤和長褲連外套都沒有披，周身的氣壓低得像只被吵醒的睡眠不足且有起床氣的獅子。
澤田綱吉條件反射地咽了口口水，「大大大……大哥……」
「大哥好喲。」白蘭傑索半點不見外地跟著喊。
周防尊面無表情地撇過來一眼，白蘭懷裡的小蘿莉乖乖地開口，「大哥。」
周防尊「嗯」了一聲算是給他們的集體回應，然後他往前走了幾步，抬頭看向那片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的天空。相比剛剛澤田少年的一驚一乍，赤王殿下的表情簡直平靜得過分。或者說不單單只是平靜，他略微壓低了幾分的眼睫中透出幾分不耐煩的目光。嫌棄是有的，意外卻沒有。
一直注視著他的白蘭傑索若有所思地挑了一下眉，而這時候，澤田綱吉終於意識到了除了周圍的環境外另外的不正常。
「草薙哥他們沒醒嗎？」
草薙出雲是不會讓他們的王自己出來查看情況的，特別是他明顯沒睡好加不耐煩的情況下。
周防尊咂了聲舌，雙手插在褲袋裡頭都沒回，「他們不在這裡。」
「不在這裡是指……」
澤田綱吉愣了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那扇門。乾脆跑過去按開了房間門口的電燈開關，下一刻，溫暖的燈光和澤田少年震驚的大叫一併從房間裡淌出來。
「怎麼回事！草薙哥和十束哥呢？！」
草薙出雲、十束多多良和周防尊是一間房間，此時房間裡的被褥還在，應該躺在裡面的人卻不見了蹤影。澤田綱吉驚惶地從他們三人的房間裡跑出來，馬不停蹄直奔下一扇門。
再右邊的房間是伏見猿比古、八田美咲和鐮本力夫的，同樣的，榻榻米上三張床鋪鋪得好好的，裡面卻沒有人。
澤田綱吉呆呆地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被子裡面。冷冰冰地一絲溫度也沒有，就好像從來沒有人在這裡睡過一樣。
如果不是周防尊也在，面前的場景幾乎要讓澤田綱吉以為自己被哪個陳年老鬼拉進了哪個經典恐怖片裡。他想起了此刻還撐在他們頭頂的那個不明生物的爪子，又想起了至今還在他們房間的琵琶裡沉睡的女鬼德子小姐，莫名有一種「如果真的是鬼的話說不定還好辦一些」的奇怪預感。
同樣是災難片，外來物種入侵和本國的鬼魂搞事，他寧願選擇自己鬼。
澤田綱吉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腦海中各種曾經看過的電影碎片起起伏伏攪成了一鍋粥。然後他一出門就看到白蘭正站在周防尊身邊朝他招手。
「綱吉君，這裡。」
他似乎在剛剛澤田綱吉去找其他人時和周防尊談了些什麼，澤田綱吉看看他，又看看冷漠臉的周防尊和在白蘭懷裡打哈欠的澤田彌，有些莫名地發現這種詭異的場景下驚慌失措地好像只有他自己一個。其他人宛如庭院裡源源不絕的乾冰和天上的窟窿是哪個美國大片裡的特效一般，全都是一副大寫的淡定。
很多時候，在遇到未知的危險時，人們確實非常容易驚慌失措，但是當一群人中有一個人率先鎮定下來成為團隊的主心骨時，其他人一邊下意識地跟隨一邊也會慢慢地跟著鎮定下來。
更何況現在戳在澤田綱吉面前的主心骨還不止一個。
於是，非常奇妙地，他在從房門口走到白蘭幾人身邊的這一小段距離裡。急速跳動的心跳隨著他一步一步靠近的步伐，慢慢地穩定了下來。
而在他走到白蘭身邊之後，小夥伴果然先喂了他顆定心丸。
「不用擔心，草薙君他們非常安全喲。」
白蘭一貫的信譽讓澤田綱吉幾乎立刻就相信了他，然後微微松了口氣，心中大石「哐當」落地。然而緊接著，白蘭同學反手就笑眯眯地扔回給他一個□□。
「現在危險的是我們哦。」
「哦……誒？！」
幾乎是澤田綱吉驚叫的話音剛落，東面的方向猛地爆發出一陣巨響。就像是有幾百噸□□同時起爆了一樣，澤田綱吉恍然間感覺整個空間都被震動了。他們像是處在一個封閉的盒子裡，而盒子的邊緣有人想用暴力手段將壁壘炸開，於是連帶著爆發的餘波讓處在盒子另外一邊的他們也被跟著波及。
澤田綱吉條件反射地抱住了走廊的廊柱，不斷晃動的視野裡他看到庭院裡沉到地上的白色霧氣像是被撞在瓶中劇烈搖動的水，走廊邊緣懸掛的風鈴被搖晃得亂響，他甚至聽到了爆炸造成的高頻率蜂鳴，穿透遙遠的空間撞在耳膜，帶出調色盤打翻般錯雜的雜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澤田綱吉眼前快要晃出重影的畫面慢慢重疊，那讓天地都震動的爆炸似乎終於過去了。頭頂的風鈴還在餘波中「叮噹」搖晃，他驚魂未定地蹲在地上抬起頭，想要抓狂然而到底有氣無力地問出了今天第三個同樣的問題。
「到底怎麼回事……」
「唔……」
在剛剛那樣強烈的晃動中還站得穩穩的，並且懷裡抱著的蘿莉頭髮絲都沒有亂一根的白蘭先是發出了一個無意義的單音，然後緊接著毫無緊張感地伸手指了指庭院。
「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綱吉君，我們的麻煩來了哦。」
澤田綱吉一愣，條件反射地抬頭看去。庭院中的白霧似乎被剛才的震動晃散了，漂浮的霧氣後，一個穿著黑色和服的修長身影顯露了出來。
來人伸手打上了腰間的長刀，十分地言簡意賅。
「非常抱歉，請你們跟我走吧。」
第74章 襲擊之人
跟你們走？去哪兒？你們是誰？到底要幹什麼？
澤田綱吉腦門上貼了一連串的問號, 然而他一句問出來的機會都沒有。
他家英明神武的大哥大概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他好歹符合現代社交禮儀地等著那個男人把話說完之後，抬手一個響指。赤紅色的火焰刹那間在夜色中竄起來三尺高, 山呼海嘯般朝黑衣男人沖過去。
黑衣人瞳孔猛地一縮，眨眼間就離開了原地。然而赤色火焰像是有生命一般，順著他的移動軌跡毫不講道理地一路燒過, 火焰的餘光在夜色中劃了個清晰的Z字型。
澤田綱吉條件反射地把白蘭和自家妹妹往自己身後一拉, 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個打火機。他手指一彈「啪嗒」一聲把打火機蓋子碾開, 拿著打火機的手卻是微微顫抖的。
「怎怎怎麼回事那群傢伙……為什麼？又是沖著我和小彌來的嗎……」
自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普通少年的澤田綱吉快要抓狂了, 他是唐僧肉嗎？為什麼總有一波接一波的奇奇怪怪的勢力跑來抓他啊！他那個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的爸爸到底是什麼神秘人物，黑手黨就算了, 連外星生物都不放過！
澤田綱吉身後, 白蘭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一手抱著蘿莉，另外一隻手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指環動作自然地套上右手食指。他臉上倒依舊是笑眯眯的半點緊張感也無, 說話的語氣十分輕鬆。
「我倒是覺得, 他們好像是沖著大哥來的呢。」
澤田綱吉驚恐地回過頭, 給了他一個「這群人不要命了嗎？」的震驚表情。
霧氣越來越濃, 圍上來的黑衣人也越來越多。眼看著久攻不下，臨頭的黑衣武士咬了咬牙, 一手撫上了手中長刀的刀刃，舌尖滾出一句低低的言靈, 他手裡的刀霎時間在澤田綱吉「你特麼在逗我？」的驚愕目光中改變了形態, 由細細長長的武士刀變成了一把類似於火銃的長槍。
「什麼意思！近戰改遠程！這群人還帶二段覺醒的嗎？！」
眼看著圍攻的黑衣人們手中是的長刀一個接一個地排著隊「覺醒」, 一時間近戰遠程盾牌攻堅齊聚，職業分配十分齊全，沒見過世面的澤田少年登時都要抓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白蘭混久了受到了某些不靠譜因數的感染，在這樣一個緊張的時刻，澤田綱吉眼看著面前的刀光血影赤焰燎天，腦海裡居然憋出了一句不合時宜的吐槽連帶著把他家英俊帥氣的大哥也裹了進去……戰法牧到齊，這陣容拉到網遊裡都可以打BOSS了吧？
而作為被圍攻的那只BOSS，赤之王周防尊殿下面對著眼前的場景，薄唇稍稍往上一挑，墨色的眼睫掀開，眼角劃過幾縷饒有興致的光。他好像終於打起了精神，不再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打地鼠的無聊遊戲了。
其實一般情況下而言，赤王殿下興致特別好真不算什麼好事，因為這種時候率先遭殃的肯定是那群挑起了他興致的倒楣蛋。
澤田綱吉看著他家大哥隨手在他們面前拉開一道火線以做保護，然後就閃身直接沖入人群中開了無雙，眨眼間就率先秒殺掉了對方的遠端。赤色的火焰環繞在男人周圍，將白霧繚繞的庭院燃燒成一片火海，聲光效果十分驚人。強壓下來的悶哼和經受不住的慘叫聲此起彼伏，敵人手裡二段覺醒出的武器形態讓人幾乎看得眼花繚亂。然而這些視覺效果各具特色的武器並沒有起到和它們登場時的迷之裝逼形態相匹配的效果。
一力降十會，裹挾著毀滅之源的火焰一路燒過，霸道直接且不講道理，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擋在它面前。
澤田綱吉舉著他姑且算是自衛用的打火機，看著他家英明神武的大哥一路碾壓過去玩耍得似乎十分開心，他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一聲轟然巨響再次在東方炸開並狠狠撞上他的耳膜。
千里之外。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披著白色羽織的男人注視著面前經過他們狂轟亂炸但依然巋然不動的空間壁壘，他仰頭看了一眼天空，雖然看不大清晰，但是他心裡清楚的知道他們來時的那個空間裂縫已經開始慢慢閉合。
王撐不了多久了。
他慢慢閉了一下眼睛，垂在身側的另外一隻手握上了刀柄。
「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淩空站在他身側的人似乎已經知道了他要做什麼，他「唰」地一聲將長刀收回了刀鞘裡，擺了擺手，帶著身後的人集體往後退了一步。
「放心吧。」光頭和尚神色分外平靜道，「你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笑，帶著些微的苦意，似釋懷又似茫然。
「……但願吧。」
這句話中摻雜的情緒複雜得他自己都快讀不懂了。而說完這句話之後，男人眼睫低垂，手腕往下一壓，整個人的氣場霎時間莊嚴而又肅殺。他輕吸了一口氣，從喉嚨口到舌尖低低地吐出了兩個字。
「卍解。」
風雷動九霄。陰翳的烏雲一層層自九天壓下，紫色的電光當空劈落，攜風雷之勢狠狠撞向了邊界的壁壘。電光閃爍，雷聲轟鳴，掀起的暴風裹挾著紫電滾滾如驚濤，毫不客氣地沖上堤岸。
幾乎在雷光撞上壁壘的一刹那，在狂轟亂炸中支撐了良久的空間壁壘終於不堪重負地裂開了一個小口。光頭和尚眼疾手快地飛速打開了手中托著的石盒，一道若有似乎的流光從盒中電射而出鑽過空間壁壘的裂縫乘著夜色轉瞬而去。
光頭和尚微微松了口氣，他們來到這裡的最要緊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而就在這時，此方世界的意識似乎終於遲了一秒回過神來。脾氣再好的人莫名其妙被人在身上開了一個口子也得生氣，世界的意識雖然不具備人類的喜怒哀樂之類的情感，但是自主的防護機制還是在眨眼間被啟動了，世界的法則裹挾著天地的威壓頃刻間朝著這群不請而來的入侵者們憤怒地強壓而去。
方才發動卍解的死神當仁不讓地受到了第一波衝擊，當即化作了齏粉灰飛煙滅。被他阻擋了一刹那的工夫，光頭和尚帶著身後的人迅速地瞬步逃離，像是被海嘯追在身後的旅人，在天地威壓面前，再強大的個體似乎都不算什麼了。
幾乎在法則的衝擊波爆發的瞬間，庭院裡的人同時停止了打鬥。穿著黑色和服的死神們呼吸一滯，還沒來得及有其他動作，裹挾著世界的憤怒的浪潮已經沖到近前鋪天蓋地地打下來。
周防尊的眉心微微皺了一下，覆蓋滿院的赤色火焰水流般收起。下一秒，光華耀目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浮出夜色，劍尖倒懸在男人頭頂，迎向了滾滾而來的衝擊。
一波又一波的衝擊波像是憤怒的大海掀起的海嘯，而始終屹立其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是堤岸上的礁石，任憑潮水來去，巋然不動。
澤田綱吉再次朝白蘭的方向靠近了些，他淺棕色的眼眸倒映出天上近乎天崩地裂的場景。被周防尊的聖域籠罩著，他暫時還感覺不到從天空中強壓下來的威壓，但光憑眼前的視覺效果他就能窺出些許端倪。
「哇哦。」澤田綱吉怔怔地看著面前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場景，耳邊響起一聲白蘭傑索意義不明的感歎，「真是大場面。」
「白蘭……」
他怔愣地扭過頭，火光和雷光的映照下，白髮少年的側臉半明半昧在閃動的光影中，唇角還挑著一抹讓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嗯？綱吉君，怎麼了嗎？」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白蘭傑索轉過頭，臉上的神情非常正常，好像剛剛那一瞬間的突兀只是他的錯覺。
「額……」澤田綱吉抓了抓頭髮，「那個，沒事。」
他剛微微低下頭對上了自家妹妹清澈的眼睛，澤田綱吉腦海中的妹控緊跟著神經啟動，幾乎立刻就把他拉回了正常頻道。方才那點奇怪的異樣感被少年拋之腦後，他伸手摸了摸自家妹妹的發心，小聲安撫道，「小彌，別怕，哥哥在這裡。」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乖巧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種天崩地裂的搖晃終於過去，這場漫長的末日災難片似乎總算過渡到了中場休息時間。然而天災剛過，澤田綱吉剛剛松了口氣，眼前的視野稍一晃動，庭院中驀地多出了四個人，他的神經登時又緊繃起來。
這時候第一批不速之客裡面還能站著的已經沒有幾個了，不同于被周防尊保護得好好的澤田綱吉幾人，正面承受了天地憤怒的死神們觸不及防之下近乎全滅。此時此刻，突然出現在澤田綱吉幾人面前的第二批陌生人形容有些狼狽，但是在剛剛那波浪潮衝擊中居然沒受太重的傷，從這一點就足以看出他們的實力。
四人中打頭的是一個光頭和尚，一把亂七八糟的黑漆漆的大鬍子和胸前朱紅色的佛珠撞在一起，配色相當一言難盡。滿地傷患視之不見，在看到澤田綱吉幾人時他反而「哦豁」了一聲，像是驚訝又像是驚喜。
「還真有其他人啊。」
大和尚的態度看起來相當隨便，他雙手抱在胸前左看右看像是在看稀奇。但與此同時，他披著寬袖羽織下的身體死死地緊繃著，腦海中的神經拉緊到了極致。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紅發男人身上，表面看起來若無其事，注意力卻有八成都放在了他身上。
這個人非常危險……
空氣中無形的壓力開始慢慢聚集，像是陰雨到來前的天空。和對面的那個高高壯壯的大和尚對視了幾秒，周防尊緩緩勾起了唇。
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半句廢話都沒有，兩個人幾乎同時動手。赤色的火焰和雪色的刀光引爆了空氣中無形的引線，澤田綱吉一口氣憋在了喉嚨口，目光緊跟著場內身影閃動的兩人，感覺自己都快要跟不上趟了。
莫名的，他覺得這個光頭和尚跟之前來襲的人完全不同，二者甚至根本不是一個層次上的。雖然這一晚上他經歷了種種怪異詭譎天塌地陷的場景，日本式恐怖片和美國式災難片前後銜接給他上了個豪華套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有周防尊在的原因，他雖然表層情緒起起伏伏跌宕不休，但內裡其實是無比安定的。
有大哥在就不會有事。
這幾乎是澤田綱吉的一個固有認知了，像太陽今天落下明天一定會升起來一樣牢不可破。
棕發少年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死死盯著庭院中央的人。這可能是第一次，他對明天會不會有陽光照常灑下來產生了一絲絲的動搖。
不過說是動搖也就那麼一點，還沒有到讓他驚慌失措的地步。所以，當有空間波動的氣息在他身後閃現出來的時候，澤田綱吉還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握著打火機的手「嚓」地一聲燃起一簇火苗，緊接著就把他和他身邊的白蘭傑索和澤田彌一起卷了進去。
一聲悶哼在身後響起，然而那個通過斬魄刀的特性空間跳躍過來的人還是在火焰卷上來的零點零一秒內雙手搭上了兩個少年的肩膀，下一秒，幾個人所屬的空間和幾千米外的山林達成了交換。
場地中央的周防尊猛地回過頭，幾片殘喘過冬季的葉片飄飄搖搖地掉落在了木質走廊地板，他身後的空間裡已經空無一人。赤發男人眼眸微微眯了眯，周身的火焰倏然竄上天際，火線所過之際，虛空中爆出劈裡啪啦的細小裂痕。隱沒在雲層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徹底顯露了出來，一道寒光從劍身一直往下流淌至劍尖，搖搖欲墜地凝在那裡，如同夜色中最後一顆寒星。
光頭和尚的呼吸一滯，「劈裡啪啦」像是瓷器在溫度過高的烈火中灼碎的細小聲音不斷在空氣中響起，而在這一連串的不祥碎音中，他似乎聽到了對面男人的一聲輕笑。光頭和尚嘶了口氣，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寂靜寥落的山林，天空中的星辰被外來的風聲吹熄，月光隱沒進了雲層。林子裡四處都是黑漆漆一片，不見鳥鳴，不聞蟲聲。
樹上的葉子已經近乎落光了，乾枯的樹杈是夜色中一重濃過一重的陰影。就在這死寂得仿佛靜止的空間中，一片耀眼的火光破空而出，火焰裹挾著週邊的一個黑影從半空中滾落下來。
穿著黑色和服的人影一落地就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撲熄了身上的火焰，然後遙遙抬手，口裡迅速地蹦出幾個音節。
「六杖光牢。」
澤田綱吉剛剛落地還不待有其他動作，登時就被六道光片鎖在原地。他咬著牙一回頭，就看到自家小夥伴白蘭傑索抱著蘿莉滿臉無奈地看向自己，鎖在他腰間的光片至下而上給他打了個完美的光，這個角度居然都不減帥氣的白蘭同學聳了聳肩，「啊，我們被抓住了呢，綱吉君。」
知道被抓住了你就給我緊張一點啊！
白蘭這種好像跟人玩躲貓貓遊戲被抓了一般的語氣讓澤田綱吉不合時宜的吐槽之魂再次冒了出來，他有點無力地想扶額，然而雙手都被鎖在腰間的淒涼狀態讓他在硬體條件上有些欠缺。
滿肚子的驚慌和緊張裝了個球結果被白蘭傑索一針就戳散了，最後，澤田綱吉歎了口氣，用一種幾乎是有氣無力地語氣回頭看向那個跟他們一起被交換到這裡的黑衣人。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第75章 逃
澤田綱吉的疑問並沒有得到回答。
前來追殺他們的這群人就好像古代哪個舊貴族豢養的死士, 沉默而忠誠, 像一群沒有感情的機器，視自己和同伴的傷亡為無物。
澤田綱吉眼睜睜地看著不遠外的黑衣男人蹲在地上劇烈地喘著氣, 他身上挺括的黑色和服被火焰燒燎成了更加時髦的乞丐裝，和衣料緊貼在一起的皮膚自然也沒能好到哪裡去。他單膝跪在地上，勉力地靠著插在地上的黑色長刀支撐身體, 搭在刀柄上的手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幾乎已經只剩下白骨。澤田綱吉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涼氣, 齜著牙眉心都皺了起來。
並不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他還有閒心去心疼敵人, 純粹是那副慘樣，只要是同為人類的生物看到了, 也會生理性地感同身受一下下的。
然而, 顯然他此時身邊的另外一個人至少單從心理素質上來說是絕對不屬於正常的人類生物的範疇內的。因為他上下打量了敵人半晌之後，居然蹦出了一長串饒有興致的分析。
「誒？這種程度的痛苦都能夠忍住嗎是做過特別訓練吧？蔑視人命，抹殺自我人格, 將個體當做工具培養。你們那邊至少有一個強有力得能夠壓下所有反對聲音的大型勢力, 而且社會階層固化, 群體之間的分階相當嚴格。難道說還有貴族階層的存在？或者說是……」少年眼眸一眯, 別有深意地吐出了最後一個字，「王？」
澤田綱吉木然地扭頭看他, 不知道該先震驚還是先吐槽好。震驚他在這麼短的時機內居然想到了這麼多，吐槽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有閒心去分析人家的社會階層= =
黑衣死神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沒有對白蘭傑索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他就像一個隻會聽命于主人的木偶, 對外界的一切聯繫全都被切斷。他扶著長刀站起身, 還沒站穩就不受控制地再次弓下腰吐出了一大口血。
要突破一位王權者的聖域從他的手中搶人怎麼可能不付出代價，特別是那位元王權者代表的規則還是毀滅的時候。此時此刻，屬於周防尊的蘊含著毀滅之源的力量在男人身體中亂竄，這個人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身體機能幾乎要被火焰灼燒殆盡。但是他似乎壓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一樣，掙扎著抬起了手。
「縛道之六十三……」
澤田綱吉呼吸微微一滯，在他身後，白蘭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垂在身側的右手拇指扣住了食指上的指環，頓了頓，又往下滑了一個弧度。正在這時，黑衣男人口中的言靈剛吐出一半，一聲野獸的嘶吼橫空而出，伴隨而來的是一個少年清朗的聲音。
「澤田桑，你們沒事吧？」
白色的外貌像一隻巨大狐狸的野獸從空中俯衝而下，張嘴就把那個死神攔腰咬住往前沖了十多米。柔軟的白色毛髮在臉側間拂過，澤田綱吉瞪大了眼睛，看著突然沖出來的妖怪和死神打作一團，一時搞不清楚這又是什麼發展。
「夏目。」
澤田綱吉還在懵逼，他家的妹妹醬已經半點不見外地和跟在白色野獸身後跑過來的少年打起了招呼，並且附贈了人家一個甜甜的笑。
「澤，澤田桑……對不起我來晚了……」
急匆匆地從山林深處跑出來的少年微微彎下腰扶著膝蓋低低喘著氣，借著鎖在他們腰間的光片的亮光，澤田綱吉看到了他微微發紅額間還籠著薄汗的清秀側臉。
澤田綱吉木著臉思考了一秒鐘這位大半夜從烏漆嘛黑的山林裡跑出來似乎是來救他們的少年到底是人是鬼。
真的不是他腦洞開太大，實在是澤田蘿莉的歷史記錄實在令人堪憂，只要是跟她熟悉的，可能是女鬼可能是琵琶但就是不大可能是正常人類。
雖然目前來看這位被澤田彌介紹叫做夏目貴志的少年看起來還是很正常很像人類的……是的，在這個危機的緊要關頭，他妹妹居然還有閒心先跟自家哥哥們介紹一下自己的小夥伴，也是十分地不緊張了，心態簡直穩如富士山。
然而一秒鐘之後，澤田綱吉就推翻了自己關於夏目貴志少年只是個普通人類的判斷。
看著他們全部被未知的符咒鎖住的樣子，夏目少年先是微微皺眉有點為難。然而不等白蘭笑眯眯地說出他們只是手被鎖住了跑還是能跑的這樣安慰的話，眉清目秀手腕纖細的夏目就直接上手，徒手把捆縛著他們的光片撕開了……其形態仿佛在撕一張有點硬的塑膠紙。
澤田綱吉發誓在光鎖被扯開的刹那，他看到白蘭臉上的笑容裂了條縫。
有前途啊這位少年……
在被夏目帶著往山林深處跑的時候，澤田綱吉一邊條件反射地避過林子裡橫生的枝幹，一邊還分了一部分腦細胞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東西。
不是他不想緊張，實在是目前的劇情走向已經讓他完全看不懂了。澤田綱吉同學就像是一個意外掉落在海中被大浪拍來拍去的倒楣蛋，無論怎麼掙扎都是被浪潮帶著走的，最後他乾脆放棄了掙扎，被潮水拍出一臉「愛咋咋地吧」的安詳。
他覺得大概白蘭也是這樣想的，因為他現在幾乎已經完全把那群黑衣追殺者拋在了腦後，轉而興致勃勃地和這位半途殺出來的夏目少年搭起話。
「夏目君是哪裡人？」
「是住在這附近嗎？」
「剛剛那只大狐狸是夏目君養的寵物嗎？」
……
單純的夏目少年大概是從來沒有領教過白蘭傑索這種逃命途中還不忘搭訕的妖孽，一時間應付得有點手忙腳亂。
跑在後面的澤田綱吉想捂臉……夠了白蘭，你以為是在泡妹子嗎？！
被泡的妹子，不對，漢子，夏目貴志是一個非常簡單且善於打直球的少年。在白蘭旁敲側擊地問出了一堆問題之後，他略微糾結了一會兒，一邊跑一邊回過頭放低了聲音說，「那個，白蘭君，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想問的。一會兒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會全部說出來，所以現在，我們還是先專心逃跑吧。」
說得太有道理了。
澤田綱吉木著臉在兩人身後連連點頭，他覺得他和這位夏目少年肯定能夠成為狠好的朋友……就沖著他到現在還能抓住重點沒有被白蘭那個不靠譜的傢伙帶著跑偏。
對於夏目的這個提議，白蘭欣然同意，然後果然乖巧地閉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但凡大空屬性的人都兼具心大如太平洋的特性，深更半夜從林子裡跑出來的來歷不明的少年，儘管他和澤田彌認識——不，應該說，正是因為他跟澤田蘿莉認識，於是還要加上一個種族不明這個定語——在他把他們從上一批追殺者手中救下來之後，讓他們跟著他走，這兩個人居然還真的就放心地跟上了。
一直跑到一片較為開闊的空地，打頭的夏目貴志扶著路旁的樹幹喘了口氣。
「先，先休息一下吧……」
他低頭看向跟著他們跑到現在的小蘿莉，關切道，「澤田桑累不累？」
銀髮小蘿莉仰頭看著他搖了搖頭，而與此同時正同樣喘著氣蹲下身給小蘿莉擦汗的蘿莉的哥哥茫然地抬起頭應了聲「啊？」
「額……」
「綱吉君也是澤田喲，所以夏目君你直接稱呼彌醬的名字就好。」
白蘭解圍的聲音從一旁插進來，原本有點尷尬的夏目頓時松了口氣，扭頭朝他感激地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啊。」
這時候天上的月亮已經從雲層間探出頭，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灑下，林子裡的光線沒有那麼暗了。夏目貴志看著站在最後面雙手插在口袋裡，姿態閒散，唇邊還勾著若有似無的笑的白髮少年，驀地感覺到了些微的違和。
他有些遲疑，「白蘭君你……不累嗎？」
「嗯？我還好喲。」
白蘭傑索的目光落在斜後方的方向，聽到夏目的問話也並未回頭，只是不太在意地聳了聳肩，「所以我剛剛說了我可以抱著彌醬一起跑的。」
「唔……」
同樣是大半夜在山林裡逃了這麼遠的距離，這位名為白蘭的少年非但臉不紅氣不喘額頭上連點汗珠都沒冒，心理狀態更是平穩得好像他們壓根不是被不明勢力追殺，而是在山林裡踏月尋梅一般，姿態悠閒得仿佛在逛自家後花園。夏目有點猶豫地張了張口，他其實有點想問，那個，白蘭君該不會其實是妖怪吧？但是想了想如果白蘭傑索只是單純體力比較好而且心理素質過硬的話，這樣的問題就很不禮貌了，所以最終糾結了一會兒，他還是把這個問題咽了下去。
而這時，幫自家妹妹把掉下去的拉鍊再次到了脖子口，又拍下了幾片她身上沾上的落葉。澤田綱吉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剛剛劇烈的運動讓他此時全身熱得像在發燒。他大口喘兩口森林裡冷冰冰的空氣，抬手撩了一把額頭的汗，疑惑地看向在一旁站了許久的白蘭，「白蘭，你在看什麼？」
「那裡。」白蘭揚了揚下巴，臉上的表情依然是笑眯眯的，若無其事道，「有什麼東西哦。」
「嗯？！」
「什麼？」
他一句話說得輕飄飄的，剛剛放鬆下來的澤田綱吉和夏目貴志卻被嚇了一跳，神經立馬緊繃起來，如臨大敵地朝那個方向看去。就連一直暈暈乎乎好像在發呆的澤田彌也抬了一下眼睛，看向幾步之外的那片樹叢。
低矮的灌木叢在地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子，在幾個人屏息凝神的目光下，灌木叢旁的雜草動了動，幾顆小石子被率先踢出來滾到一邊。然後緊接著，一隻毛茸茸的爪子從樹叢裡探出來。
小貓一樣的爪子在外面探了探，似乎確認了沒有危險了，終於，一隻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模樣的小動物小心翼翼地從陰影裡走出來。它一鑽出樹叢就條件反射地抖了抖毛，抖下了幾片枯葉和泥土，然後仰起頭看著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看著它的一群人，眼角和額間的紅痕在月光下分外清晰。
悠于 2019-3-31 03:25
第76章 神明
「……夏, 夏目, 這是你家那只狐狸的寶寶嗎？」
澤田綱吉目瞪口呆地瞪著不遠處那只小狐狸。
夏目貴志的表情僵硬了一秒，「不, 貓咪老師他是公的，不能生寶寶……」
「也許是別的母狐狸給他生的，然後現在找上門來了？」澤田綱吉的腦洞還在繼續。
夏目少年沉默了半秒, 露出一個有點牙疼的糾結表情, 因為他一時間也沒有辦法用貓咪老師的貓格保證不會有這種事。老實說按照貓咪老師那個爛酒鬼一樣的中年老男人習性, 他偶爾還真的擔心過會不會有這種狗血劇情找上門的啊。
兩個人還在心驚膽戰地亂開腦洞, 一旁的白蘭傑索已經半點不見外地蹲下身來朝那只小狐狸招了招手，笑嘻嘻道, 「咪咪, 過來這裡喲。」
白蘭你那是招貓的……
澤田綱吉滿頭黑線，覺得他這句話簡直槽點無數。然而不遠處那只小狐狸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居然真的試探性地抬起前爪朝他們走過來。
咦, 沒想到白蘭居然還挺受小動物喜歡的……嘛……
澤田綱吉嘴角抽搐地看著小狐狸好像沒看到一樣淡定地路過了朝它招手的白蘭, 歡快地朝他身後的銀髮小蘿莉撲過去。
被毛茸茸蹭了腳踝的澤田彌：「？」
被小狐狸無視了的白蘭傑索似乎半點也不在意, 他乾脆地收回了手站起身, 目光依然笑盈盈地落在那只在澤田彌腳下打滾撒嬌的傻狐狸身上，說話的語氣輕飄飄的。
「……這只狐狸看起來不怎麼聽得懂人話呢, 說起來綱吉君你餓了嗎？」
前後兩句話半點不搭邊，但不知為何連在一起就被白蘭帶出了一種莫名的殺氣。
白毛狐狸像是聽懂了一般渾身一僵, 然後它貼著小蘿莉的腳踝, 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位置挪了一百八十度, 整只狐狸縮到了澤田彌身後，瑟瑟發抖。
澤田綱吉無語地看著閑著沒事去欺負一隻小動物的白蘭，「你夠了……」
小狐狸整個從樹叢裡跑出來之後，澤田綱吉幾人才發現它其實並不是全白的，只不過臉上毛茸茸的白色以及和夏目那只大白狐狸過為相似而讓他們第一反應上錯認了。此時圍著澤田彌打滾的小狐狸其實只有頭部的地方是白色，耳朵尖和身體黃橙橙的，因而顯得它的頭頂和腿部的那幾道紅痕分外醒目。
「這是什麼品種的狐狸，好像沒見過。」
即便有澤田綱吉的開口制止，白蘭傑索依然沒有停止對小動物的撩閑。他似乎極有興致一般摸著下巴湊了過去，狹長的眼眸微微一米，眼中閃動著「想要把這只狐狸解刨切片」的求知欲，嚇得小狐狸扒拉著澤田彌的腳，不斷地想要把她往後拖。
被小動物當成了擋箭牌的澤田蘿莉茫然地和白蘭對視，她家三哥給了她一個無辜的眼神。
澤田綱吉慘不忍睹地捂住了臉。
「澤田桑，白蘭桑。」這時候，大概是全場唯一靠譜的夏目少年終於開口說話了。他看著他們跑過來的方向皺了皺眉，有些擔憂地說，「雖然貓咪老師把剛剛那個人攔住了，但是我也不知道他能夠阻攔他多久。所以我們還是快點走吧，等到了神社再休息不遲。」
夏目一開口，終於把現場的氣氛從午間搞笑小劇場拉回到了緊張的正劇。澤田綱吉抹了一把臉，以一種「絕對不能被白蘭那貨帶偏」的堅定信念，強行把目光從逗狐狸的白蘭身上扯開，然後鄭重點了點頭，「好，我們往哪兒走？」
「那邊。」夏目抬手指了一個方向，「再堅持一下，就快到了。」
「那就走吧。」
似乎是終於玩夠了，白蘭傑索站起身懶懶散散地伸了個懶腰，順手還把地上的小蘿莉一把抱了起來。狐之助爪子一抖抓了個空，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恐怖的白髮少年抱著自己選中的人抬腳就從它的頭頂跨了過去。被選中的蘿莉靠在他的肩上回過頭，和它對視了一秒，遞過來一個茫然無辜的表情。
狐之助頓時幾乎要抓狂，它在原地追著尾巴打了三個圈，最終還是一咬牙，抬爪追了上去。
澤田彌醒的時候也沒有看時間，現在不知道是幾更天了。天上的烏雲已經徹底移走，清澈如水的皎潔月光當空灑落。
小蘿莉靠在白蘭的肩上，眼皮沉重得一直在往下墜。從在這個空間醒過來開始，她就一直感覺暈暈乎乎地，有點難受。
「小彌。」，自家親哥的聲音從斜上方傳過來，「困了嗎？一會兒就到了。」
抱著她的三哥似乎是輕輕笑了笑，語氣一如既往地輕快，「沒關係喲，彌醬要是困了可以直接睡，我會保護好彌醬的。」
澤田彌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在自家三哥的頸窩蹭了蹭，軟軟糯糯地喊了一聲「尼醬」。雖然不知道她喊得誰，但是兩個哥哥都立給與了回應。
「我在哦，小彌。」
「快睡吧，彌醬。」
銀髮蘿莉靠在白蘭肩頭，慢慢地沒有聲音了。白蘭傑索揉了揉小蘿莉的頭，輕巧地跨過地上橫生出來的乾枯樹根。這時候，在前面帶路的夏目松了口氣般的聲音傳過來，「到了。」
白蘭傑索抬起頭，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
那是一座隱沒在樹林中的破舊神社，林子裡的樹木約好了一般在神社前流出了大片的空地。銀色的月光在神社前鋪了一地，殿門前的守護獸依舊殘破，腳底下還踩著叢生的雜草，許久沒有人打理的樣子，但那種寧靜而肅穆的感覺卻不受半點影響地漂浮在清淺的月光裡。在這樣一個夜晚驟然出現在眼前的破舊神社，仿佛真的是沐浴在月色裡的哪個神明的居所。
「這……這是……」
澤田綱吉愕然地瞪著不遠處的場景，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不就是他們上一次來八原時，為了躲避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追殺，借宿了一晚上的那間神社嗎？！
「哇哦。」
白蘭的眼睛稍稍眯了一下，發出一聲無意義的感歎。
夏目：「白蘭君，澤田君，跟我來吧。」
茶發少年沒有注意到身後兩個夥伴略有些微妙的神色，率先往神社走去。白蘭傑索挑了挑眉，抱著澤田彌跟在了他身後。而澤田綱吉略微糾結了一秒，抱著「既然上一次也讓他們借宿了那這一次應該也沒什麼吧」的心理默默地也跟了上去。
「夏目君的那只大狐狸不會有事吧。」
白蘭跟在夏目貴志身後踏上了神社前的石階，看著少年拉開門走進去，口裡還狀似無意地關心著。
月光從打開的門口鋪進來，落下大片明亮的光，夏目扭過頭朝他笑了笑倒是沒有多想，「你是說貓咪老師嗎？他是大妖怪呢，很厲害的。而且那個穿黑衣服的人受了很重的傷吧，貓咪老師不會有事的。」
白蘭的眼睫微微往下一壓，眼底眸光微動，面上卻半點不顯地自然道，「夏目君也知道那個人受傷了啊。」
「嗯，我聞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神社裡似乎很久沒有人來了，夏目開門的動作激起了些許堆積的灰塵。他擺了擺手，輕咳了幾聲，站在門前恭敬地對著神牌行禮祭拜，默默地念了幾句什麼。然後這才走進門，一邊向身後的人招呼道「進來吧」，一邊朝側面的窗子走去。
「打擾了哦。」
白蘭傑索笑眯眯地，仿佛是跟此間的主人打了聲招呼一般，抱著澤田彌跨進了門，小蘿莉在他懷裡似乎已經睡著了。最後進來的澤田綱吉熟練地對正中央的神牌參拜完，然後抬起頭看著神牌前的祭桌，頓時有些時空錯亂的感慨，「真的是這裡啊。」神牌前的祭桌還是上次他和白蘭過來時修好的。
「你們認識這裡的神明大人嗎？難怪他會特意喚醒我請我來救你們。」
夏目把側面的木窗打開讓空氣能夠流動後，就轉過身朝前面走過來，然後正好聽到了澤田綱吉這句話。
「誒？」棕發少年有些怔愣地回頭看他。
「就是剛剛說的啊。」夏目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我在睡夢中遇到了這裡供奉的這一位神明大人，他說他的友人遇到了危險，希望我能夠幫忙。他還提到了澤田桑，嗯，就是小彌，所以我立刻就帶著貓咪老師趕過來了。」
說到這裡，他微微松了口氣，「幸好趕上了。」
這句話的信息量有點大，澤田綱吉一時間居然有點不知道該先問那一邊。最後，他張了張口，還是遵循了他身為一個妹控的本能。
「你認識小彌？」
「嗯，澤田桑……小彌之前幫了我很大一個忙。」眼前的少年露出了一個溫和中夾雜著懷念的眼神，他扭過頭朝白蘭懷裡的小蘿莉看過去，像是在看一個差點失散在時間中的友人，有慶倖也有欣然。
「還能見到，真是太好了……」
第77章 狐之助
雲霧繚繞, 黛色的屋簷白色的圍牆, 唐破風式的院牆後是隱沒在霧氣中的庭院。朱紅色的大門高高佇立，青石的臺階由上至下一路鋪下來, 像神社門前的長長參道，參道兩側還有蔥翠的綠樹環繞。
澤田彌站在青石臺階前，仰起頭看了那棟華美的宅院好一會兒, 然後默默的垂下頭和自己腳邊的小狐狸對視。
黃白相間的小狐狸乖巧地坐在青石臺階上, 迎著澤田彌垂下來的目光歪了歪頭, 眼神無辜。
唔, 她是怎麼來到這兒的？
沒有收到其他資訊的澤田彌站在原地開始神遊。她記得她明明是在三哥哥懷裡睡著了，然後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站在這棟陌生的宅院外面吹風, 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腳邊上還多出了只狐狸。
所以是它帶自己來這兒的？
澤田彌繼續低頭看腳下的狐狸，小動物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無聊地開始追著自己的尾巴跑, 跑完還在原地打了個滾, 然後趴在地氣喘吁吁地伸長了舌頭喘氣。
額……
銀髮蘿莉把目光從地上那只正在裝死的狐狸身上移開, 她面前的青石長階非常乾淨, 道路兩邊簇擁著鬱鬱蔥蔥的樹木，長階上卻一片落葉也沒有, 顯然是經常有人打掃。朱紅色的大門緊閉著，門前的石獸威風凜凜, 凶獸模樣的門鈸怒瞪著雙眼。很顯然, 這間宅院應該是有人居住的。
所以, 要進去嗎？
澤田彌還在猶豫，她腳下的小狐狸卻像是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咬著她的褲腳開始把她往宅院的方向拽。
好吧，那就去看看？
小蘿莉輕輕吐了口氣，剛順從地順著小狐狸拉拽的方嚮往前邁了一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姬君。」
澤田彌猛地一愣，站住了腳步，回過頭。一隻蝴蝶扇著翅膀著穿過身後的濃霧蹁躚而來來，它所過之處，霧氣自動散開。淡金色的神秘而複雜的符文如雨簾般垂下，開闢出一條長長的通道，通道的盡頭，是一個澤田彌再熟悉不過的五芒星的圖案。
桔梗印……
小蘿莉還沒有反應過來，然後又聽到了那個清朗典雅如月色的聲音。
「姬君，過來。」
晴明……澤田彌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後想也不想地跟上了飛到了面前的蝴蝶精，跟著它踏上了那條符文組成的小路朝盡頭的桔梗印跑去。
被留在原地的狐之助傻眼了。
它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審神者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它，投奔了另外一個人的懷抱。那條人為開闢出來的通道明顯是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空間轉換一開，它家審神者就真跑啦！
小狐狸咬了咬牙，只猶豫了刹那，還是後腿一蹬，淚流滿面地跟了上去，並且搶在最後一秒跟在銀髮小蘿莉身後一起跳進了那個神秘的傳送陣。
澤田彌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古式宅院橫在屋簷下的烏木房梁。
她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她身上的衣服顯然已經被人換過了，撐在床上的手指下是細軟的綢布鋪成的床鋪。房間的門關著，光線有點黯淡，淡雅的熏香浮動在空氣裡。
大概是聽到了房間裡傳來的聲響，守在門外的式神恭順地垂下首，輕聲道，「姬君，您醒了嗎？」
式神跪坐在門前等了一會兒，房間裡才傳來一聲含糊的「唔」。她剛抬起頭，水墨拉門便已經被人從裡面拉開，穿著白色的裡衣，披散著頭髮的小蘿莉光腳站在門口，眼睛半睜不睜地，臉上的神情有點懵，像一隻剛剛從床上爬起來的奶貓。
式神笑了起來，「姬君，已經入秋了，外面很冷，姬君還是把衣服穿好再出來吧。」
她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拉著澤田彌往房間裡走，並且順手帶上了房門。
直到式神幫小蘿莉把衣服打理整齊，手中拿著一把檀木梳跪坐在她身後慢條斯理地梳著她垂在肩上的長髮時，澤田彌終於從起床懵的模式中切換了出來。
「淩女？」
「是呢，姬君。」穿著淺色唐衣的式神從妝台前的首飾盒中拿出一支步搖，輕輕插在小蘿莉的長髮裡，然後滿意地頷首微笑，「我就知道這支步搖會很適合姬君的。」
「誒？」澤田彌歪了歪頭，透過面前的銅鏡看到了步搖垂下的長長流蘇。
「是晴明大人給姬君準備的禮物哦。」
「禮物？」
「是的。」淩女拉著小蘿莉站起來，然後彎下腰給她理了理鋪下來的裙角。
「那天晴明大人在家裡算了算時間，然後突然說了『今天是姬君的生日呢。』這樣的話。」美麗的式神一邊帶著澤田彌往外走，一邊微笑著說著，「那天博雅大人也在，他聽到之後好像突然激動了起來，然後提議道『我們給姬君準備一個禮物吧。』」
「晴明大人欣然同意了。於是那天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在街上轉了一下午，逛了許多售賣珠寶飾品的店鋪。晴明大人最後挑中了這支步搖，博雅大人買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淺色的晨光在庭院中徐徐鋪開，昨天夜裡大概是下了場小雨，空氣被雨水洗過沁著氤氳的涼意。敗醬草、紫苑、瞿麥、草牡丹……各色各樣的野草繁茂地擠滿了庭院，葉尖上還滾動著晶瑩的水珠。
「據說這件事在平安京的貴女之間還引起了轟動呢。」
「轟動？」
「是啊。」淩女拉著銀髮蘿莉走過轉角，唐破風式的圍牆下胡枝子熱熱鬧鬧地開了整串，紅色的花朵沉甸甸地垂下，映在雪白的牆旁，花香和草木的情緒沁人心脾。
「因為晴明大人雖然經常收到貴女們送來的和歌，但是從未回應過，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為哪個女子挑選禮物呢。博雅大人就更不用說了，雖然精通雅樂，但是慣常都是不解風情的。」
式神清雅的聲音帶上了笑，像溫柔地拂過庭院的清風，「所以她們都在猜到底是哪位女子獲得了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的青睞，可是一直等了許久都沒有人站出來承認。」
當然沒人認啦，因為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兩個人買禮物回去是準備哄蘿莉的啊。
淩女笑意盈盈的閒談說完，兩個人已經走到了前院的正房門前。房間的門大開著，一個身姿筆挺的修長身影坐在房間的桌案旁。
澤田彌的思緒還在「哇，晴明好受歡迎呀！」上面打轉，一抬眼就看到了陰陽師本人已經坐在她面前，小蘿莉立刻歡快地撲了過去。
「晴明！」
「姬君。」安倍晴明笑眯眯地接住了從門口一個助跑撲進他懷裡的蘿莉，「許久不見，姬君可安好？」
「挺好噠，就是想晴明瞭。」澤田彌趴在他懷裡蹭了蹭，毫不在意地把淩女剛剛給她打理好的長髮蹭出了一根翹起的呆毛。
晴明笑著把小蘿莉腦袋上的呆毛順了回去，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給她理了理髮鬢，「在下讓姬君煩憂了啊，如此，是在下的過錯了。」
澤田彌歪了歪頭，「那晴明想我了嗎？」
「自然。」安倍晴明抱著小蘿莉讓她坐正，溫柔道，「在下一直思念姬君哦。」
「這樣啊。」澤田彌小大人似的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那我們就扯平了。」
「好。」大陰陽師眼底的笑意像湛藍的晴空，陽光萬里，沒有一絲雲翳。
澤田彌在安倍晴明懷裡蹭了一會兒，這才乖乖坐好。她的目光一轉，掃過大陰陽師面前的桌案，終於發現了房間裡除了她和晴明外還有其他生物。
「咦？」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看著桌上眼熟的狐狸有些懵逼，「晴明，這是什麼？」
黃白相間的小狐狸淚流滿面，審神者大人，我是你的狐之助啊！
然而它壓根不敢把這句話喊出口。
蹲在桌子上假裝自己只是一隻普通狐狸的狐之助整只狐都快僵成了一尊雕像，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安倍清明似笑非笑地飄過去一個眼神，狐之助登時坐得更直了，連毛都不敢動一下。然後它就聽到大陰陽師若無其事地說，「這是式神。」
澤田彌：「誒？」
狐之助:「……」
哦，垃圾政府的符咒果然沒有起到半點作用，狐之助冷漠地想。不過在這一位面前，那些咒文能夠起作用才是見了鬼吧？
「它身上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大陰陽師笑眯眯的，「我準備研究一下。」
狐之助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心中嚎啕大哭。完了，要死了啊啊啊啊！
澤田彌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那只石化的狐狸。
「姬君不用在意這個。」安倍晴明非常自然地轉移話題，「姬君用早飯了嗎？」
銀髮蘿莉果然立刻轉移了注意力，乖乖地搖了搖頭，「我來找晴明一起。」
「哎呀，這可是在下的榮幸啊。」安倍晴明笑著站起了身，頓時也不管桌上的狐狸了，拉著同樣起身的蘿莉朝門口的方向走去，「蜜蟲應該已經把早飯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直到兩個人一起離開，守在門外的式神闔上了房間的拉門，門裡僵成了一座雕像的狐之助這才像垮掉一般，整只狐狸趴回了桌面上鋪成了一張軟趴趴的毛毯。
狐之助簡直要哭了，它覺得它大概是時之政府投放到異空間尋找審神者的狐狸集團中最倒楣的一隻狐之助了！
找審神者找著找著正面對上了安倍晴明！
就問這遭遇還有誰？還有誰？！
那可是安倍晴明啊！
正面對上整個時之政府估計都得跪的大佬中的大佬！
他們現在賴以支撐的審神者體系最開始都是他們世界的陰陽道和神道的人從安倍晴明流傳下來的資料中研究出來的。或者說，整個陰陽道所有的術法，哪一個的起源能夠繞得過安倍晴明這個名字？
這個人的存在幾乎代表了一個時代，一座後人無論多努力都無法攀上的高峰，而他不在高峰頂上，他在雲間看著山底下的人笑。只要是跟靈術有關的世界，基本都有安倍晴明的傳說流傳。安倍晴明這個名字在後人的無限神化下，已經超越了它本身所代表的意義。
狐之助焉了吧唧地趴在桌子上，如果政府裡那群陰陽道的傢伙們知道它見到了安倍晴明本人估計嫉妒得能醃了它。然而它本狐其實並不想擁有這樣的幸運==
雖然最開始在看到那條接澤田彌回去的咒術通道的時候，狐之助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怎樣強大的存在才能在世界與世界的間隙之間，生生開闢出一條通往己方世界的通道來接人呢？
那幾個響徹各大世界的名字在它腦海裡轉了一圈，電光火石之間它沒來得及細想。哪裡知道最後直接就讓它抽中了王簽！
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狐之助覺得自己大概是一只有著歐洲皇室血統的狐狸，還是血脈無比純淨的嫡系中的嫡系。
好的，審神者，以後鍛刀什麼的就交給我吧！保證起手就是三日月！
……嗯，如果它能活著回去沒有被安倍晴明拆掉的話QAQ
第78章 祭拜
早餐是好吃的香魚和燉得軟軟糯糯的白粥。
入秋之後的溫度降了下去, 但也沒有降到必須躲在室內的地步。式神在廊下支了一張小桌子, 香噴噴的香魚、白粥和幾碟小菜在烏木桌上幾乎擺出了藝術的美感。
淺淡的花香隨著清風溫柔地縈繞在庭院裡，澤田彌坐在桌前一手拿著筷子在空氣裡嗅了嗅, 又嗅了嗅。小腦袋順著香味飄來的方向轉過去，像一隻嗅著了魚香的貓兒。
澤田彌：「甜甜的。」
「是啊。」安倍晴明端起一隻天青色的酒杯，笑著說, 「那是桂花哦。和佛教和陰陽道一樣, 都是從唐國傳過來的。」
說道這裡, 他的目光落在了小蘿莉頭頂的發飾上, 眼底的笑意深了些，「還有姬君頭上的步搖也是。」
澤田彌摸了摸垂至鬢邊的流蘇, 一時間對晴明口中的那個海對岸的國家有種莫名的好感。
庭院裡漂浮的桂花香味更濃了, 有身姿輕盈的式神在桂花樹上竄來竄去，不斷地采下桂花花枝扔在地上。很快，高大的桂花樹下就鋪上了一層金黃金黃的花毯。
澤田彌戳了一塊香魚一邊小貓一樣嚼嚼嚼一邊扭頭看著桂花樹上認真工作的式神, 把口裡的食物咽下去之後, 她才慢吞吞地開口說, 「晴明, 她們在做什麼？」
「季節變換，要召喚新的式神了。」陰陽師飲了一口酒, 目光飄向了庭院外的遊雲，輕聲道, 「她們在幫我做準備。」
「誒？」
澤田彌眨了眨眼, 看向樹下穿著淺紫色唐衣的蜜蟲, 若有所思，「蜜蟲姐姐要休息了嗎？」
「是啊。」
銀髮小蘿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的目光轉向庭院的東南角，那裡高大的紫藤花樹已經開始落葉了。
早餐過後，晴明帶著澤田彌在庭院裡散步。八月的風帶著桂子的香氣拂過臉頰，吹在人身上非常舒服。
小蘿莉牽著陰陽師的手，一邊走一邊給他講自己這大半年以來遇到的事。
「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晴明瞭。」澤田彌鼓起臉，想到自己遇到夏目那時候發生的事情，依然有點不開心。
安倍晴明的腳步微微一頓，然後他垂下頭，朝著手邊的小蘿莉輕輕笑了，「要對我有點信心啊，姬君。」
「唔？」澤田彌有點茫然地抬起頭。
「在下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啊。」大陰陽師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溫和得像拂過雲翳的風。無形無息，卻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擋在它面前。
「所以，如果下一次再遇到這種事情，姬君只用安心地等待就好。」
「無論過了多久，在下都一定會走到姬君面前的。」
澤田彌怔愣地和陰陽師明亮如月色的眼眸對視了幾秒，然後點了點頭，認真地伸出手，「約定好了哦。」
「是。」大陰陽師輕輕笑了，抬起手勾住了小蘿莉伸出的手指，「約定好了。」
澤田蘿莉其實一直都覺得自己挺幸運的，雖然總是被莫名其妙地到處丟，但是無論到了哪個世界，她總能遇到很好很好的人。
比如晴明，比如夏目，也比如夏目家鄉那只大蜘蛛。
「總覺得夏目好像以前就認識我呢。」小蘿莉有點苦惱，「可是我不記得他呀。」
大陰陽師對此倒是非常悠然，他懶洋洋地牽著澤田彌的手，白色狩衣垂下的衣角拂過小路旁橫生出來的一叢桔梗花。
「這就是咒啊。」安倍晴明笑眯眯地說，狹長的眼眸在眼角收束成一線，眼尾往上微挑，像一隻狡黠的狐狸，「時間和空間是很神奇的東西呢。」
澤田彌默默地抬頭看著他，小蘿莉似乎糾結了幾秒，「晴明，你是不是很久沒有去高野山了？」
「嗯？的確有大半年沒有去了。」
澤田蘿莉於是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難怪呀……晴明我陪你去高野山看和尚吧。」
安倍晴明眨了眨眼睛，「姬君想去高野山？」
澤田彌認真搖頭，「是陪晴明去。」
「在下為什麼要去高野山呢？」
「去找高野山的和尚們論道啊，這樣晴明就不會說到什麼都拐到『咒』上面了。」小蘿莉睜著大眼睛看著他，眼底寫著「你一定憋壞了吧」的同情。
「噗……」跟在後面的式神淩女長袖掩住唇角低下了頭。
安倍晴明低下頭和小蘿莉對視了幾秒，迎著她無辜的眼神，到底還是沒捨得拍她。大陰陽師伸出手輕輕點了點澤田蘿莉的鼻尖，語氣無奈中帶著掩蓋不住的溫暖笑意，「姬君越來越活潑了呢。」
從來沒有在安倍晴明這裡受到過這樣的待遇的苦逼師兄賀茂保憲如果在這裡估計會哭。
你看，連形容詞都是用的「活潑」，可見大陰陽師是有多偏心呀。
「姬君順其自然就好。」安倍晴明牽著小蘿莉繼續散步，「您遇到的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澤田彌繼續似懂非懂。
「不過說到和尚，今日的確會有一位僧侶前來造訪。」
「咦，高野山的嗎？」澤田彌想起了上次見到的那位無論做什麼都像在睡覺的大師。
「不是只有高野山才有和尚的哦。」
「哦，這樣啊。」只見過高野山的和尚的澤田蘿莉乖乖點頭。
「不過這位僧侶也是真言宗的。」晴明繼續道，「是教王護國寺的一位精通雕刻佛像的大師。」
澤田彌沒去過教王護國寺，但是真言宗她還是知道的。
「那位大師來找晴明有事嗎？」
「的確應該是有事相托。」
「那晴明就不能陪我一起出去了啊。」
「姬君要去哪兒呢？」
「去找德子呀。」小蘿莉特別認真地說，「還有青沅姐姐。好久沒見了，去給她們掃掃墓。」
澤田彌和安倍晴明的飯後散步活動還是進行到一半就中止了，澤田蘿莉還沒來得及給他講到她遇到的那群長得圓溜溜的死神。
教王護國寺的玄德大師巳時就到了，似乎是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這位大師的臉色有些蒼白，面上帶著些許顯而易見的焦躁。
澤田彌在門口和他遇上，兩邊互相見完禮之後，玄德大師就急匆匆地跟在式神身後往裡去了。對於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家裡養了一隻蘿莉的事情，和他相熟的大部分人都早有耳聞，所以玄德大師見到被式神引領著往外走的銀髮小女孩時並沒有多少驚訝，反倒是走在前面的式神讓他多看了兩眼。
不過也只是兩眼而已，很快，兩方人就擦肩而過。澤田彌看著步履匆忙的大和尚，歪了歪頭，然後往前走了兩步拉住了陪著她出門的姑獲鳥的手。
「塔子，我們走吧。」
青沅和德子的墓地都在郊外的黑霧山，是她們自己選的地方。自從黑霧山被天外而來的大火燒了一遍以後，整座山峰連靈氣都比別的地方清淨許多。只不過那場焚天煮海的熊熊烈火雖然熄滅了，但是殘留下來的威壓還在。附近強大一點的妖怪都不敢往山上跑，於是這塊靈地反而空了下來，成了小妖怪們的樂園。不過挺奇怪的是，青沅和德子作為怨氣澆築的半個大妖，上山時居然沒有被山上鋪天蓋地的威壓阻礙。
「晴明大人說，是因為她們和姬君您有契約的緣故。」
姑獲鳥拉開一根攔路的樹枝，帶著小蘿莉往山上走。她一邊關注著身後的蘿莉，一邊仰起頭往東邊天際的方向看了一眼。蔚藍的天幕上橫貫過一條淡色的淺痕，乍看上去並不起眼，像拉長了的遊雲。但是這道淡雲只有在黑霧山才看得到，無論陰晴雨雪，它永遠都靜靜地橫亙在那裡。就仿佛是一年多以前那片破空而來的赤色火焰給這片天空留下的一道傷痕。
如果不是有澤田彌帶著，姑獲鳥也是上不來這座山的。
每當路過這個仿佛被標記過的山峰的時候，姑獲鳥就忍不住猜想，當初那位為姬君隔空出手的大人到底是一個多麼強大的存在。難道真的是哪一位異世界的神明嗎？
青沅和德子的墓地在半山腰，以前瑩草族地的那片湖水旁邊。澤田彌來到她們墓前時，發現墓碑前居然有人拜祭過的痕跡。
澤田彌有些疑惑地看向姑獲鳥。
「是藤原家的那兩個人類。」
姑獲鳥解釋，提起這件事情，這位化身成清秀的紫發女子模樣的妖怪也滿是不解的神情。
「青沅把自己的屍骨從藤原家遷了出來，德子也沒有再去找那位藤原濟時。」
大概是覺得嚇夠本了，兩個女鬼將自己以前的舊情人就此扔到了腦後，決定重新奔向新生活。然而讓妖不能理解的是，被扔掉的兩個藤原在消停一陣之後，反而自己找上了門來。
「每隔一段時間，那兩個人類都會派人前來打掃祭拜。」
不僅如此，兩位以風雅著稱的公卿還寫出了不少悼念美人的和歌，讓人讀之潸然淚下，平安京的貴女們皆感歎其情深義重。
人死之後才情深義重起來，這操作也是讓人看不懂了。
姑獲鳥：「晴明大人說不用管他們。」
澤田彌默默點了點頭，老實說這些癡男怨女之間的糾葛她一向有點看不太懂。她決定記下來回去問她家三哥，她三哥可擅長這個了！（不……）
第79章 青猿
大白天的, 白日當空, 兩個女鬼自然還在睡覺。澤田蘿莉和姑獲鳥一起灑掃祭拜完，就準備下山了。山上的瑩草族群在之前那場劫難之後，殘存下來的沒有幾隻。滿山亂滾的毛絨球不見了，湖水邊空蕩蕩地，讓人看著都有些難過。
黑霧山距離平安京並不算太遠, 但是她們現在回去大概也是趕不上午飯的。姑獲鳥帶著澤田彌回到城裡之後，準備帶著她在西市找一間食嗣用飯。
牛車緩緩駛過西市，陽光正好, 拉車的黑牛被太陽曬得懶洋洋的，堅硬的蹄子踩在黃土路上, 一步步慢吞吞往前走。駕車的車夫也並不催促, 姑獲鳥一身侍女的裝扮跟著走在馬車旁邊, 傘劍變成了正常長刀的模樣懸在腰間。
路過十字路口時，遠遠地就看到路口邊圍了一群人。人群中心有一個法師打扮的中年男人在表演法術，他雙手空空地伸進懷裡，手肘往外一拉摸出了一隻毛茸茸的大狐狸。法師笑嘻嘻地雙手舉著狐狸往上一拋，狐狸「吱吱」大叫著竄入人群中跑走了, 圍觀眾人紛紛叫好。
坐在馬車裡的澤田彌聽到聲響好奇地掀開車簾往路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塔子。」
「姬君。」姑獲鳥走到馬車前, 微微垂下頭做出了聆聽的姿勢, 拉車的黑牛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停了下來。
「那是什麼？」澤田彌抬起檜扇指了指人群的方向。
「那是有人在表演戲法。」姑獲鳥側頭看了一眼,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心的法師身上略微一停, 低垂的眼睫壓下一抹一閃而逝的冷光, 然而她開口說話的聲音依舊溫和，「姬君想看看嗎？」
「嗯。」澤田彌點點頭，她在現代還沒看到過這樣的戲法，覺得很是新鮮。
駕車的式神甩了一下鞭子駕著牛車停在了一個比較靠邊的地方以免擋了後來人的路。這輛牛車的底盤很高，澤田彌坐在車上倒是視野良好。
不得不說那個賣藝的法師的確挺有一手，而且非常擅長炒熱氣氛。他從兜裡掏出了一把瓜子往地上一灑，大聲數了二十個數字。綠色的瓜苗從土地上竄了起來，沿著木架一路往上爬。然後在圍觀人群驚訝的目光中開花結果，一個個青皮瓜吹氣球般漲大，很快就瓜熟蒂落。一株瓜苗數年的生長被濃縮進了短短半分鐘不到的時間裡，圍觀的人頓時大呼神奇。這其中，有一個武士模樣的男人更是雙眼冒光，滿臉激動之色，神情如癡如醉。
「來來來，賣瓜了賣瓜了，自己去架子上挑了啊。」法師模樣的男人得意洋洋地大聲吆喝著，圍觀的人頓時蜂擁上去。近距離看，那些架子上結出來的青瓜依然看不出半點破綻，眾人頓時心悅誠服，一個接一個地付錢準備買一隻瓜回去。
法師用法力結出來的瓜，應該比普通青瓜更加特別吧……大部分人都是這樣想的。
十幾米之外，澤田彌坐在牛車上看著眾人在木架上摸來摸去的場景，神色有些茫然。
「塔子，他們在幹什麼？」
姑獲鳥抬頭看了一眼，「他們在搶青瓜。」
「青瓜？」銀髮蘿莉眨了一下眼睛，表情更茫然了，「可架子上不是什麼都沒有嗎？」
「的確什麼都沒有。」
清朗的少年聲音突然從旁邊插了進來，姑獲鳥悚然一驚伸手就去摸腰間的長刀。澤田彌回過頭，好奇地看向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少年。
「你也沒看到嗎？」
「我看到了。」少年啃著一枚紅彤彤的果子一手抱臂大大咧咧地靠在馬車上，聞言聳了聳肩，「但是我感覺到的氣息不對。」
姑獲鳥的手還搭在腰間的刀上，渾身戒備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他穿著一件深色的直垂，黑色的長髮在腦後高高束起作武士打扮，腰間懸著一把從刀柄到刀身通體都是黑色的太刀。他的面容還有些稚嫩，十六七歲的少年模樣，但氣質卻意外地成熟。懶洋洋地靠在馬車上吃果子的模樣看起來似乎渾身都是破綻，但真要向他動手的話，卻完全找不到攻擊的點。
黑髮少年漫不經心地看著不遠處的人群，拿著果子啃了一口，衣襟間露出半枚龍膽花家紋。
「氣息不對？」澤田彌彌看看他，又看看法師身後那個木架子。
這時，人群中那個武士模樣的男人似乎再也按捺不住了，一臉激動地兩步搶到法師跟前，手舞足蹈地開口跟法師說著些什麼。法師的表情似乎有些為難，朝他搖了搖頭，那男人的神情更懇切了，滿臉漲紅地向他繼續請求，那種期盼祈求激動的情緒幾乎撲面而來。
黑髮少年：「唉，這個二傻子要上套了。」
銀髮蘿莉趴在車窗邊，小臉擱在手臂上歪了歪頭看向他，「二傻子？」
「我跟了他幾天了。」少年拿著果子的手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不遠處那個武士，「那個叫做青猿的法師最近一直在這一帶賣藝，那個男人就跟在他身後跑，想學他的法術。」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跟著妖怪學法術？」
黑髮少年歎了口氣，狀似萬般無奈，「你都看出來了，但是那二傻子不知道啊。」
不遠處，青猿法師似乎終於在武士懇切的言辭下被說動了。他身後架子上的瓜已經賣完了，圍著的人群也慢慢散去。法師往周圍打量了一圈，然後對武士說了句什麼，武士立刻點頭答應。兩個人一前一後，朝西街的一條小巷子走去。
黑髮少年三口兩口把果子啃得只剩下了小半邊，他飛快地咽下去口裡的果肉，然後扭過頭朝趴在窗邊蘿莉一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正午的陽光落了他滿身，少年純黑色的眼眸中閃動的狡黠比陽光更明亮。澤田彌趴在窗口歪頭看他，銀色的長髮順著肩側落了幾縷搭在窗框上，步搖垂下的長長流蘇在鬢邊搖搖晃晃折射出幾點亮閃閃的浮光。
小蘿莉特別認真地跟他說，「要。」
「看你如此誠心，要學這法術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門路。」
將武士帶到一個無人注意的小巷，法師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著，「但傳授者可不是我。我帶你去某位大人那兒，到時候你再向他請教，看那位大人肯不肯教導你。」
武士立刻激動起來，「那萬事就拜託了。」
「但是你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法師繼續道，「首先，你得不為人知地齋戒七日，準備一個全新的木桶，裡面乘滿乾淨的年糕背到我這裡來。」
法師最後強調道，「記住，你來的時候不能帶任何利器。一定不能帶！」
「不帶是傻子。」
巷子一側的瓦簷上，黑髮少年蹲在瓦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的兩個人，手裡的果子啃得只剩下了個果核，他乾脆順手把它扔進了身後不知哪個貴族家的院子裡。然後他掌心往瓦面上一撐，坐了下來，一腿屈起另一隻長腿搭在瓦簷邊緣漫不經心地晃著。
「自己把自己洗乾淨，還自備了主食，這妖怪給它主子備餐備得還挺講究。」
少年手指上沾了點果子的汁水，蹲在另一邊的澤田彌歪頭看了看他，遞給他一塊手帕。姑獲鳥坐在小蘿莉身邊，一般護著她防止她一不小心掉下去，一邊維持著結界不讓底下的人發現。
澤田彌：「那只猴子的主人是誰？」
「我還不知道。」黑髮少年的目光還盯著下面，澤田彌遞過來一個東西他看也沒看就隨手接過了。擦完之後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剛剛上來的時候手上還沾了點灰，蹭得雪白的帕子上深一道淺一道的污痕。
「額。」少年摸了摸鼻尖，有點不好意思地朝小蘿莉笑了笑，將那塊手帕揣進懷裡，「我洗乾淨再還給你啊。」
澤田彌倒是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底下的小巷子裡，武士和法師約定完就各自離開了，她看著兩個人被太陽在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
「你要跟著去嗎？」她問身邊的人。
「當然要去，好不容易遇到這麼有意思……」黑髮少年興致勃勃地轉過頭，然後就對上了身邊蘿莉清澈如湖水的眼睛。他的聲音一卡，目光不自覺飄了飄，再飄回來時，他頓時神色一整，對著小蘿莉義正言辭道，「當然要去，這可是一條生命。如果我不跟著，那個二傻……咳，武士，肯定會被妖怪吃掉的。」
「哦。」澤田彌眨了眨眼睛，點點頭，然後又問了另外一個挺嚴肅的問題。
「你餓了嗎？」
顯然是餓了的，因為黑髮少年聽到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眼睛立刻就亮了。最後在他的強烈推薦下，他們在西市找到一家據說「特別好吃」的食嗣，認真地祭了自己的五腑廟。
上午還晴空萬里的天氣在他們用飯的這段時間就飄起了烏雲，等他們吃完飯，食嗣外的長街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輕軟的小雨。
黑髮少年朝澤田彌揮了揮手，就半點不在意地沖進了雨裡，只瀟灑地留下了一句，「下次再見。」
澤田彌一手托著下顎看著窗外輕飄飄的雨絲越下越大，想了想還是站起身，「塔子，我們也回去吧。」
倒不是不能等雨停，但是外面的黃泥路再被雨淋一會兒就要變成黃泥湯了。平安京的公卿階層們在自己漂亮的宅院裡醉生夢死，就是有錢也不會拿來修路。反正貴族出門都是乘車的嘛，路都是給窮人走的。
第80章 和歌
澤田彌回到安倍晴明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宅院門前時, 大雨已經開始漸漸轉小了。
姑獲鳥撐開唐紙傘遮在澤田彌頭上，小蘿莉腳下的木屐踩在院子裡的青石路, 發出有韻律的「噠噠」輕響。院子裡桂花的香氣被雨水壓了下去，青草和泥土的芳香被風送了滿園。
澤田彌拐過前院的小徑，遠遠就看到一襲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坐在廊下一邊賞雨一邊喝酒。
她的腳步於是略快了些，在走廊邊換了鞋，然後歡快地朝大陰陽師跑去。
「晴明。」
姑獲鳥在她身後收起還在滴水的唐紙傘，遞給守在一邊的式神。
跪坐在桌子旁給晴明斟酒的是他從桂花中召喚出來的新式神, 熏。在澤田彌跑到桌前坐下之後，她放下酒壺，端過了早已準備好的毛巾。式神柔順地垂下頭, 將小蘿莉沾了點雨水的長髮托在毛巾裡, 溫柔細緻地擦著。
「晴明，我今天中午在西市的十字路口遇到有人在變戲法哦。」澤田彌開始興致勃勃地給大陰陽師講自己上午的行程。
「是什麼樣的戲法呢？」安倍晴明也含著笑, 非常有興致地聽著, 即便那些街頭法師的法術在大陰陽師眼中如同兒戲一般。
「他把一把瓜子灑在了地上, 然後很快種子就生根發芽長出青瓜來啦。」小蘿莉雙手在面前劃了個圓, 比出了一個青皮瓜的樣子。但說完之後, 她又迷茫了兩秒, 「唔，據說是這樣，但是我什麼都沒看到……」
「因為姬君有靈視。」安倍晴明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 淺笑道, 「那法師所用的無非是幻術, 是騙不過姬君的眼睛的。」
「這樣啊。」澤田彌若有所思地點頭，緊接著就有些遺憾，「那我以後不是都看不到別人變戲法了。」
「嗯，所以姬君要努力啊。」安倍晴明笑眯眯地看著她，「要強大起來才能控制住靈視，等姬君真正掌控了這個能力之後，就可以看到了。」
努力強大的目的是為了看街邊藝人變戲法，這個鼓勵人的理由大概也只有安倍晴明說得出來。
然而說的人泰然自若，聽的人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澤田蘿莉不僅飛快地被這個邏輯說服，還認真地點頭對他嚴肅保證道，「嗯，我會加油的！」
大陰陽師日常一邊喝酒一邊逗著家裡的蘿莉，廊簷外的細雨「滴滴噠噠」打在草葉上，將整個天地籠罩進來。天光晦澀一片，於是坐在廊下賞雨的人便驀地多出幾分「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悠然。
靠近走廊的草叢輕輕晃了晃，一隻毛茸茸的萱鼠從深深的雜草裡鑽出來，跳上走廊，人性化地用兩腿立起，兩隻前爪垂在身前，配上萱鼠圓溜溜的大眼睛，十分憨態可掬。
因為從濕淋淋的草叢裡穿過來，萱鼠的皮毛也被雨水沾濕了大半。它似乎有些不習慣地抖了抖毛，開口時發出了人類的聲音，「晴明大人，有客人來了。」
「哦？是博雅嗎？」在這種天氣招呼都沒有提前打一聲就上門拜訪的，安倍晴明首先就想到了源博雅。
「還有賀茂保憲大人。」
說曹操曹操到。
萱鼠的話音剛落下沒多久，賀茂保憲的大嗓門已經從前門傳到了後院。
「晴明，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不放個式神在門口接一下，好歹幫忙撐個傘啊。」
「如此大雨師兄還撥冗光臨在下的住所，在下也深表驚喜。」安倍晴明鎮定自若地端起酒杯，完全看不出他哪裡驚喜了。
「況且，在下明明有安排式神迎接。它方才還盡職盡責地告我有客人來了。」
賀茂保憲大步走過來，口裡不客氣地質疑，「你哪裡安排了式神……」
他的話音未落就看到了被式神熏換了一塊毛巾捧起來擦毛的萱鼠。
萱鼠抬起一雙黑豆一樣的眼睛無辜地和他對視。
賀茂保憲：「……」
他默默地把後面的話憋了回去。
「晴明。」這時候，比他慢了一步的博雅終於跟在賀茂保憲身後走過來，打破了這無言的尷尬。
直到兩個人入座，安倍晴明才慢條斯理地放下酒杯。淩女將唐紙傘和兩位客人的雨披收好後，端著兩隻空酒杯和一壺清酒沿著長長的走廊走過來。丁香色的唐衣衣擺柔軟拂過木質長廊，美麗的式神在桌案靠庭院的一側跪坐下來，文靜地垂下眸給兩位客人斟酒。
安倍晴明：「師兄和博雅，今天你們兩人怎麼一起來了。」
「在門口恰好遇到的。」賀茂保憲擺了擺手，接過淩女遞過來的酒杯就喝了一口。今天下雨，貓又不喜歡毛皮被淋濕所以沒有跟他一起過來，於是賀茂保憲這杯酒喝得可謂是舒坦至極。
「嗯，我找晴明你有事。」源博雅倒是沒那麼著急，他接過式神倒好的酒便放在了桌上。在看到對面的澤田彌時，黑髮青年先是露出了「糟糕，忘帶禮物了！」的糾結表情，然後有點緊張又有點忐忑地跟小蘿莉打招呼。還好，澤田彌還記得他，非常乖巧地回了禮。
於是源博雅便心滿意足一般笑了一會兒，然後才將注意力轉向了晴明。
「其實是有兩件事情。」
黑髮青年撓了撓腦袋，開口的時候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收到了一封女人的信。額，準確地說是一首和歌。」
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同時挑眉，然後賀茂師兄立刻來了興致，放下酒杯往前湊了湊，極具八卦精神地問道，「是哪位姬君送給你的？」
平安京的貴族收到女子贈送的和歌實數尋常，不說其他人，他賀茂保憲本人收到過的和歌集結在一起都能出一本和歌集了，更不用他家說比他還受歡迎的師弟安倍晴明。
只不過當這個按理說應該很正常的場景放在源博雅身上的時候，就莫名多了些違和。平安京的貴女們喜歡的是意境，是風雅，是一句話可以拆成三段和歌解出來十個意思。最偏好的自然是安倍晴明這種皎皎如月的貴公子款，就算他是輪懸在天穹上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遠月，也阻擋不了平安京少女們一顆「我本心向明月」的心。而博雅四位雖然出身高貴年少有為相貌英俊，而且在雅樂上的造詣堪稱登峰造極。但除此之外，他在其他方面沒有一點跟風雅沾得上邊的，著實是一根花都不會開的不解風情的木頭。
「嗯，我也不知道。」不解風情的源博雅老老實實地描述了當時的場景，「那是兩天前的下午，我剛從清涼殿出來，捧著皇上抄寫的《般若經》，打算往東寺獻納。路過承明門時，突然有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女童從紫宸殿的櫻花樹下跑出來，遞給了我一封信，信中還附著一朵龍膽花。」
賀茂保憲:「然後呢，那信上寫的什麼。」
「是一首和歌，反正我沒看懂。」源博雅默默地從懷裡把那封信掏出來，遞給了安倍晴明。
大陰陽師饒有興致地接過，慢悠悠地用他典雅好聽的聲音把信上的那句和歌念了出來。
「分明懸牛拉曳吾，不料車複系他意。」
「什麼意思？」
從現代來的澤田蘿莉和對和歌完全不懂的源博雅一起懵逼。
安倍晴明從信紙上微微抬眸就看到了兩人茫然得整整齊齊的臉，一眼看過去還真能看出某種血緣上的聯繫。大陰陽頓時就笑了，在澤田蘿莉充滿求知欲的目光中，難得沒有賣關子地非常坦率地翻譯了。
「這句和歌的意思就是一位女子向偶爾才來幽會的男子抒發心中的怨憤之情。」
賀茂保憲看向源博雅的目光頓時微妙。
而博雅四位壓根沒注意到他的眼神，因為很顯然他還在懵逼。坐在另一邊的澤田彌心有靈犀地把他的懵逼誠懇地問了出來。
「晴明，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男人到女人的居所幽會一般會乘車去，這首和歌是以牛拉車來比喻女子內心的憂鬱。而後一句話，是既然對方另有他意的意思，暗示了前一句的牛。『牛』的字音和『憂』相同……」
安倍晴明對這句簡簡單單的和歌做出了一大段的解釋。源博雅目瞪口呆，因為他抓破頭皮都想不到居然還能這樣解。
直到博雅終於將這句和歌理解通暢了，然後他就坐在一邊開始發呆。因為他壓根想不出來自己是單方面冷落了哪個女人……正常情況下大家不都是互相冷落的嗎？
而另外一邊，澤田蘿莉歪了歪頭看向拆解這些謎語一樣的和歌拆解得遊刃有餘的大陰陽師。
「晴明。」
「嗯，姬君怎麼了？」
「晴明好像很懂這些的樣子。」澤田彌若有所思。
原本不關他事正在喝酒的賀茂保憲愣了一下，隨即撫掌大笑，「沒錯沒錯，師弟可善於應付女人了！」
「應付女人？」
「是啊，你還不知道吧。公卿家的小姐們，對晴明可是非常追捧的。前些日子，左京大夫家的女公子……」
「師兄。」還不等賀茂保憲把話說完，安倍晴明就微笑著打斷了他，「私下妄議女公子可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
賀茂保憲一哽，隨即輕聲嘟噥，「這不算妄議吧，是事實啊。」
源博雅回過神來，也跟著若有所思，「說起來我也聽說過呢，左近衛大將家的長女……」後面的話，他知趣地隱沒在了晴明飄過來的笑眼中。
坐在中間的澤田彌看了看他們兩個，又看了看晴明，然後恍然大悟，「所以晴明是花花公子嗎？」
「噗。」
「對，對，沒錯！」
兩個剛剛被安倍晴明壓下去的人頓時又被澤田蘿莉一句話點著了氣焰。雖然「花花公子」這個詞在平安京還尚未出現，但是光是聽上去賀茂保憲和源博雅就迅速了然了這個詞的意思。賀茂保憲朝著澤田蘿莉擠眉弄眼，「晴明在平安京可受歡迎了。」
被調侃的人懶洋洋地坐在位置上把玩著蝙蝠扇，看起來半點不在意地側了側頭，朝澤田彌微笑道，「如果姬君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教你啊。」
「等等，晴明，為什麼要教姬君這個……」
「不過是與人相處的方法罷了，而且，和歌緋句不是每個公卿家的女公子都要學的嗎？」
源博雅一愣，思緒不自覺地跟著安倍晴明打了個彎，「話雖如此……」
「就從《萬葉集》開始吧。」安倍晴明合上扇葉，淺笑著說，「我會讓式神教導姬君的。」
「式神嗎，我回去也讓母親派一兩個女官過來吧，這個年紀的話，宮廷禮儀之類的東西也可以開始瞭解了……」源博雅跟著這個思路繼續安排。
澤田彌左右看了看，茫然地提出，「不是在說晴明和女孩子的事嗎？」為什麼會繞到了讓她學和歌？
討論得正起勁的源博雅和思緒同樣被帶偏了的賀茂保憲同時一哽，懵逼地互相對視。
安倍晴明輕聲笑了起來。
「哎呀，還是沒有瞞過姬君呢。」
澤田彌鼓起臉頰看著他，「晴明你又轉移話題。」
還給她額外加了兩門課，生氣！
悠于 2019-3-31 03:25
第81章 種子
「所以, 你找我的第二件事是什麼呢，博雅？」
源博雅回過神來，抱著胳膊有些遲疑，「額，是這樣的。」
「不能說嗎？」
「也不是……」
他抓了抓腦袋，還是慢吞吞地說到，「晴明你知道菅原文時大人吧？」
「您是說的那位菅原道真公的孫子嗎？」
「對, 就是他。」
沒有誰願意一經人提起就被恍然大悟地稱為「誰誰誰的孫子」的, 好像這個人的最大的人生價值就是作為人們口裡的人的那個孫子……這種除了證明他投了個好胎以外沒有其他任何意義的事。特別是菅原文時實際上已經六十多歲, 人生道路都快走完了, 目前來說最引人注目的成就依然是, 「菅原道真的孫子」。
這也沒辦法，誰叫他的老祖宗菅原道真作為歷史上唯一一個以才學而登相位的大文學家, 死後甚至被祭拜為學問之神。被後人直接封神的光輝太過偉岸, 所以作為他的孫子的菅原文時雖然也是名噪一時的學者, 會做漢詩, 文采也很出眾, 從侍書學士一路升遷最終官拜從三品，但終究還是只能作為他家祖宗光輝人生的傳記注腳在史書上占上那麼幾行小字。
家裡已經立了一座永遠翻不過去的豐碑，再怎麼努力也比不上自家祖宗了, 所以這位菅原文時大人年少時比較放浪形骸, 也是可以理解的。
源博雅：「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時候, 菅原文時大人迷戀上了一個舞姬, 還和她有了一個孩子。」
安倍晴明微笑, 「那時候菅原文時大人也有四十多歲了吧。」
「嗯，四十二三歲的樣子吧。」
對於平安京的貴族來說，他們對於會情人這項活動的熱情，大概是直到他們躺入墓地之前都不會停止的。更何況二十多年前菅原文時才剛過不惑之年，所以他有這樣的一段往事完全不會有人覺得意外。
源博雅於是繼續說，「那位舞姬生下菅原大人的兒子之後，就住到了上賀茂山裡，菅原文時大人也經常會去探望他們母子。」
「大概在一個月前，菅原文時大人家的家人替他將一封信送到那位女子手中。他們當時走了夜路，在經過舞姬結廬而居的草庵前的小路時，怪事出現了。」
那是一個有月光的夜晚。
兩個隨從穿過森林內的小徑，在路過樹墩的時候，突然看到前方的樹墩上站著一個童子。深夜中突然出現的童子□□著上身，沖他們「嘻嘻」地笑，問他們是不是要通過這裡。
雖然覺得很詭異，但是家中主人佈置的任務是必須要完成的。於是兩個隨從只能老老實實地說「要通過。」
「不行！不能通過哦！」童子惡作劇一般大聲說道。
然後，在兩個隨從鼓足勇氣舉起佩刀準備沖過去的時候，童子大吼一聲變成了一個十尺多的巨人，抬腳就把他們踩在了腳下。
兩個隨從背著沉重的身軀重量□□了一整晚，直到天幕重新亮起時才恢復了意識。清晨的晨光透過枝葉灑下，兩人驚駭地發現壓在他們身上的只是兩根檜木枯枝，而夜間遇到的那個童子也不見了蹤影。
「自那以後，只要有人從那條路上經過，童子都會跳出來，問他們是不是要通過。」源博雅繼續道，大陰陽師端著酒杯露出了有趣的笑容。
「如果說『要通過』，童子就會大聲喊著『不許通過』。來人硬闖的話他就會變成巨人把他踩在腳下。」
「如果路人說『不想通過』，童子反而會說『好，我讓你通過』。但是即便他說了這句話，路人也還是過不去。因為他們只要往前走，無論往哪個方向，都會重新回到起點。直到天亮之後童子消失，路人才發現自己一直都在一個地方打轉。」
「這不就跟唐國的異聞錄裡面的『鬼打牆』一樣嗎？」賀茂保憲聞言興致勃勃，「怎麼樣，晴明，我們今天晚上去看看吧。」
天外細雨如線，從廊簷下飄進來的雨水沾濕了式神垂在地上的一角衣擺。熏把前來報信的式神萱鼠擦乾後放開了毛巾，萱鼠蹦到地上抖了抖毛再次蓬鬆成毛茸茸的一團，它一抬起頭，就發現一旁的銀髮蘿莉正在低頭看它。一人一鼠對視了幾秒，萱鼠讀懂了小蘿莉亮晶晶的目光，於是非常自覺地走過去被一雙軟乎乎的小手抱了起來，放在膝蓋上擼毛。
桌案旁，大人們的談話還在繼續。澤田彌一邊呼擼著小動物毛茸茸的腦袋，一邊聽到晴明並沒有直接回應賀茂保憲的話，而是用溫雅和煦的聲音轉而詢問道，「博雅要找我的事情我已經清楚了，師兄呢，你今天又是為什麼而來的？」
「哦，這個啊。」
大概真的挺重要的，安倍晴明一問起這件事，賀茂保憲立刻把注意力轉了回去。他抓了抓頭髮，露出了頭疼的表情，「那個黑霧山的事，晴明你還記得吧。」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但是還有後續啊。」賀茂保憲盤著腿，一手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支在腿上揉了揉太陽穴，聲音裡多多少少帶了點疲憊，「總要查出來山上那個陣法到底是誰幹的吧。」否則平安京裡的公卿們可沒那麼好說話。
「那麼，查出來了嗎？」
「完全沒有。」賀茂保憲平板著臉，「一點線索都沒有。」
「哦。」
「你『哦』什麼啊，我知道你又在嫌棄寮裡的陰陽師沒用了是吧？」
「在下可沒這麼說呢。」
「你臉上都寫了。」
「師兄你真會說笑，人臉上怎麼能寫字呢，在下可沒有這種奇特的愛好。」
賀茂保憲牙疼。
「總而言之，」他深吸一口氣，把「這貨不能打，關鍵是你打不過他」這句話在心裡默念了十遍，終於把心中沸騰的想要揍人的欲望壓了下去，用盡了生平的忍耐力讓自己心平氣和道，「我們本來想從那批最開始被感染的瑩草上找一找線索。」
澤田彌抬起了頭。
「但是完全找不到一點頭緒不說，寮裡的陰陽師還差點被傳染了。」說到這裡，賀茂保憲有點想捂臉。老實說，其實他自己也覺得那群傢伙挺沒用的。
然而再沒用也是自家的手下，賀茂保憲乾咳了一聲，從懷裡摸出了一個褐色的布袋，「就是這個。」
布袋上畫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將開口牢牢鎖住。袋子底沉甸甸地，像是裝了一袋石子。安倍晴明接過布袋，拉開封口的結神，拖著布袋的手往下斜了斜，幾枚黑漆漆的黃豆大小的種子滾出來，落在他的手心。
「這是……」源博雅有些愕然地看著安倍晴明掌心的黑色種子，那不是他認識的任何植物中的一種。而且它們幾乎一從袋子口出來，就開始不斷地往外冒著黑氣。
澤田彌一眨不眨地看著那些種子，趴在她膝蓋上的萱鼠有些不安地「吱」了一聲。
「這是瑩草的種子。」賀茂保憲盯著安倍晴明的掌心，那些黑色的霧氣像是有生命一般，扭動著不斷地想要往陰陽師的手心裡鑽。
源博雅摸了摸手臂倒抽口涼氣，幾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終於明白陰陽寮裡那些陰陽師是怎麼差點被感染的了，這種詭異的東西……
「晴明，你們那天上黑霧山的時候遇到的黑氣也是這樣的嗎？」
「基本上就是這樣沒錯。」安倍晴明垂目看著自己的掌心，那些黑霧能夠迷惑和控制小妖怪以及一般的陰陽師，但是對上他自然是毫無辦法。然而相應的，這也不過是當初那個陣法造成的殘留影響而已，可以想見它背後的存在該是有多麼強大而可怕。
「晴明。」澤田彌突然抬起手。
大陰陽師非常自然地把右手伸過去，任由小蘿莉從他的掌心拈起了一顆種子。
「等等，晴明！」
兩個人的動作自然而然，源博雅反應過來剛要阻止，小蘿莉已經動作輕快地撈了一顆種子捏在了拇指和食指之間。
「吱！」
澤田彌膝上的萱鼠式神一聲尖叫把自己縮成了一個瑟瑟發抖的球，小蘿莉一手摸著萱鼠的背脊眯著眼睛看了那顆種子一眼，另一隻手輕輕一用力。
「哢。」
似乎有什麼虛幻的東西破碎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張牙舞爪地漂浮在空氣中的黑色霧氣整個一僵，然後收到了驚嚇一般飛快地縮回了種子裡。
澤田彌捏著黑漆漆的種子左右看了看，還好奇地把它舉起來照了照光。種子裝死一樣一動不動，好像它只是一枚再正常不過的黑色植物種子。
這一連串的動作發生得很快，源博雅正緊張心急地想從小蘿莉手中把那枚詭異的種子搶過來，就發現它「嗖」地一下就乖巧正常了。
源博雅一愣，條件反射地去看晴明手裡的其他種子。不知道是不是剛剛那「哢」的一聲虛幻脆響把它們嚇到了，方才還張牙舞爪充滿攻擊性的黑霧略略一僵，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慫成了圓坨坨，假裝自己只是被烤焦了正常冒煙。
安倍晴明輕輕笑了一下，伸過手將手裡的種子全都交給了澤田彌，然後看著那些黑霧「嗖」地全都縮回了殼裡，小蘿莉白白嫩嫩的手心只剩下幾枚乍看平平無奇的黑色種子。
「果然如此呢。」安倍晴明微笑，他看著雙手捧著種子滿眼茫然的銀髮蘿莉，將布袋也給交給了她示意她把倒出來的那幾枚重新裝回去。
雖然不太抱希望但源博雅姑且還是帶著和澤田蘿莉同款的茫然問了一句，「這是怎麼回事？」
安倍晴明拿起蝙蝠扇笑眯眯地豎在唇邊，「這就是咒啊。」
源博雅：「……」
賀茂保憲抹了把臉，有博雅趟雷在先，他乾脆也不問了。師兄大人淡定地接受了陰陽寮的陰陽師還比不上安倍晴明家養的蘿莉的事實，「行吧，這袋種子就交給你了。」
安倍晴明笑了笑，「姬君，在院子裡找個地方把這些種子種下去吧。」
「？」銀髮蘿莉捧著裝著種子的布袋抬起頭。
「會長出瑩草來哦。」
第82章 月夜
當天夜裡。
浮雲如遊絮，飄蕩在剔透的夜空。今夜是圓月, 月光清澈如水。
丑時還未到, 源博雅就已經如約來到了安倍晴明家的宅院前。他穿了一身頗為正式的朝服，頭戴有卷纓的朝冠, 左邊的腰際掛著一把長長的太刀，刀柄上金色的刀穗斜斜垂下，在月光和燈火的交織下閃過幾抹亮色的流光。
「喲, 博雅, 你已經到了啊。」
源博雅回過頭，賀茂保憲正打著哈欠大步走過來, 他也沒帶隨從，雙眼幽碧的貓又趴在男人的肩膀上, 像是給他圍了一條黑色的圍脖。黑色的貓咪沖著源博雅「喵」了一聲, 算是打了招呼。這個時間點，它倒是比作為主人的賀茂保憲要來得精神得多。
被似乎心情甚好的貓大爺屈尊主動招呼了的源博雅還沒來得及受寵若驚地應回去, 宅院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白天見過的那位穿著鵝黃色唐衣的式神熏出現在門口，手中的提燈籠出一抹幽幽的光。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側身讓開了道路。一襲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從式神身後走了出來，右手還牽著一個銀髮小蘿莉。
「博雅，師兄, 你們提早到了。」
「啊。」源博雅看著安倍晴明牽著的蘿莉有些發愣, 他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然後撓了撓頭發, 「晴明, 你把姬君也帶上了？」
「因為姬君也很好奇啊。」
安倍晴明笑眯眯地，站在他身邊的澤田彌乖乖地給兩人見禮。她剛剛直起腰，趴在賀茂保憲肩上的貓又就「喵」了一聲後腿一蹬跳進了她懷裡。小蘿莉被黑色的貓咪撲了個滿懷，稍稍有些站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靠上了正站在她身後的晴明。
「烏丸。」
澤田彌開心地抱著貓咪蹭了蹭，黑色的貓又回了一聲又軟又甜的「喵~」。一人一貓在之前的黑霧山事件中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誼，貓又雙爪搭在小蘿莉肩上，小腦袋湊過去舔了一下她的臉頰，整只貓在她懷裡打了個滾，這個嬌撒得流暢又自然，黑色的貓咪如同一隻粘人的普通家貓一樣在小蘿莉懷裡乖巧地亮出肚皮任揉任抱。對比站在一邊剛剛還被他蹬了一腳此時正在咬牙切齒地拍衣服的賀茂保憲，貓又大爺生動形象地詮釋了何為雙標。
源博雅左手搭在腰間的長刀上，看了看抱著貓又正開心的澤田彌，又看了看笑眯眯的安倍晴明和被貓欺負了的賀茂保憲。大概是覺得己方這個陣容配置連BOSS都可以試著去刷一刷，只出門圍觀個惡作劇的小鬼，無論如何也出不了什麼問題，於是源博雅便不再多說了，而是轉頭看向安倍晴明詢問道，「現在就走嗎？」
「稍等一下，還要等兩個人。」
八月的夜風還是有些冷的，安倍宅院牆下叢生的雜草被吹得呼啦響。澤田彌抱著貓咪站在宅院大門前，小動物身上暖烘烘的溫度隔了一層衣料源源不斷地傳過來，穿過長街的風將她的裙擺吹得紛飛，風尾掃過腳踝，有種涼颼颼的觸感。
澤田彌眨了眨眼，搭在她肩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站在她身後的安倍晴明非常自然地換了個位置，站在風口將她往身後帶了帶。
街上起霧了。
霧氣不是從天而降，而是自長街一端向另一端潮水般湧過來。翻騰的白霧中，兩個纖細的女子的身影緩緩地由遠及近。
長長的墜飾搖晃出清脆的撞響，垂下的衣擺行動間如翻飛的流雲，夜色中自大霧裡走來的女子舉止嫻雅，姿容端麗，讓人恍然以為是踏著月色來凡間遊玩的輝夜姬。
直到走到近前，一青衣一紅衣兩個美人彎腰行禮，「晴明大人。」
源博雅：「……」
他默默地看向賀茂保憲，以眼神傳遞了自己的意思：這是兩個女鬼沒錯吧？
賀茂保憲回了他神情複雜的一撇。
嗯，別驚訝，他也沒見過收拾得這麼整齊好看的女鬼。
因怨氣而凝就的鬼，終究是帶著不祥的。特別是因情而生怨的女人，在墮落為鬼物的那一刻，大多都被怨氣沖昏了神智，她們唯一的心念就是拖著所愛所恨的那個人墜入深淵，執念已成死結。靈魂上的扭曲反映到外表，所以但凡這樣的女鬼大多數都是面目可怕，半夜出門能嚇死個把活人的那種。
這還是賀茂保憲第一次見到這樣神智清明不說還有心情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女鬼，難怪平安京裡有傳聞說兩位藤原大人對死去的情人依依不捨余情未了，他好像忽然就能夠理解了。嗯，跟他這個師弟認識久了真是什麼奇奇怪怪的事都能遇到。
兩位女鬼跟晴明行完禮便蹲下身平視著他身邊銀髮蘿莉的眼睛，神情喜悅又溫柔，「姬君，您回來了啊。」
「德子，青沅。」澤田彌抱著貓咪回了她們一個萌萌噠的笑。
簡單的寒暄介紹完畢，安倍晴明微微側過頭看向賀茂保憲和源博雅微笑著解釋，「不用在意，這兩位都是來看姬君的。」
「嗯，看出來了。」賀茂保憲木著臉，這兩位女鬼小姐從出現開始就看都沒看他一眼，讓賀茂公子一度懷疑他之前在平安京的貴女之間受到的歡迎只是自己的幻覺。
今夜月色正好，一行人乾脆都沒有乘坐牛車，而是從土禦門小路歩上了朱雀大街，向著羅城門的方向步行而去。
月光清涼，沿街的大戶人家門前的燈籠逸散出朦朦朧朧的光。德子懷裡還抱著一把琵琶，墨色的長髮順著她的肩側流泉般垂落，她微微側著臉，丹紅的唇色天生帶著一抹淩冽，但她唇邊勾起的弧度又將這抹淩冽軟化為了春溪般的溫柔。
那場命運付諸予她的噩夢似乎已經過去，她又回到了生前那個溫軟嫻雅的女子的樣子，一邊溫和地和身邊的小蘿莉說著話，素手一邊輕輕地撥動琴弦。
零零碎碎的曲子，連不成曲調，卻有脈脈的溫情流動其間，和著天空中灑落的清澈月光，讓走在後面的博雅聽得眼睛一亮，似乎聯想起什麼一般，思緒一時飄遠了。
安倍晴明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唇角含笑，「可惜沒有帶酒。」
賀茂保憲在清涼的月光中伸了個懶腰，氣氛太輕聲他沒忍住懶洋洋地懟了一句，「是啊，你也有算漏的時候。」
然而安倍晴明的下一句話緊接著就輕飄飄過來，「可是就算帶了酒，師兄你也不能喝吧。」
賀茂保憲的動作一僵，他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趴在澤田彌懷裡沒有注意到這邊的貓又祖宗，咬著後槽牙幾乎用上了氣聲，「你就不能別提醒我這一點嗎？！」
幾個人和鬼說說笑笑地踏上了朱雀大道，往羅城門的方向走。半路上偶爾遇到幾個趁著半夜在城裡亂跑的小妖怪都被這陰陽師和女鬼一起踏夜賞月的奇景給嚇了回去，疑心自己是不是半夜沒睡好做了噩夢。
臨近羅城門，丑時過半，一聲男人的驚駭欲絕的尖叫突然從羅城門的方向傳過來，劃破了夜色的寧靜。
德子手裡的琵琶一停，正好走到了她左側的源博雅分明看到紅衣女鬼抬頭的瞬間，漆黑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森寒的厲光。但那冰厲的殺意只是一閃而逝，紅衣女鬼再抬眸時已經恢復了溫和端雅的樣子，她朝滿面茫然的小蘿莉安撫地一笑，然後轉頭看向安倍晴明略施了一禮，「晴明大人，前面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呢，需要妾身先前去看看嗎？」
「額，那個，我們還是一起去吧。」
不等安倍晴明開口源博雅就搶先提議道，前面大喊的那個人生氣還在應該還是活著的，他怕讓這位女鬼小姐一隻鬼先去看看的話，看著看著就把他給看死了……
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麼，大陰陽師微微側了側頭朝他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博雅真是個好人呢。」
「額……」莫名收到了一張好人卡的源博雅有點不知所措，特別是他發現兩位女鬼小姐也跟著看了過來，分別給了他一個同樣飽含深意的笑。她們的笑意都很溫柔，但是源博雅迎著兩位女鬼美麗的笑容，身體不自覺一僵，背後起了一層白毛汗。
站在兩位女鬼身邊被大陰陽師牽在手裡的銀髮蘿莉看著這一幕，小大人般歎了口氣，聲音輕軟，「不要欺負博雅啊。」
「是，姬君。」兩位女鬼朝她屈膝行了一禮，朝向她時笑容頓時正常了許多，正常得更像「人」了。
「因為博雅大人的確是好人啊。」青沅笑意盈盈的。
德子也輕輕歎了口氣，溫柔地挽起嘴角，「如果我當初遇到的是博雅大人就好了呢。」
接連受到兩位女鬼小姐的青睞，博雅四位受寵若驚並且受到驚嚇。
澤田蘿莉無奈地搖了搖頭，輕聲嘟噥，「所以說不要欺負博雅了呀。」
幾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也沒耽誤往前面走，又往前走了半條街的距離，穿過朱雀大路和八條大路的十字路口，安倍晴明一行人終於看到了那個發出了尖叫的男人。
那是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庶民的布衣的男人，他看起來五十多歲的樣子，髮鬢斑白，手裡還握著一把帶血的長刀，一邊大叫一邊逃命般迎面奔過來。男人破爛的衣服下擺被風吹得簇簇作響，手裡長刀的刀尖還在往下滴血，隨著他跑動的動作，未幹的血滴在地上蜿蜒成一道暗紅色的血跡。
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德子和青沅便條件反射地擋在了澤田彌面前，赤紅的血跡映入眼簾，女鬼的眼中也一瞬間不受控制地隨之翻騰起暗色的血氣，又很快被她們強自壓下。
「晴明大人。」
德子微微側身墨色的眼睫低垂，請示般問向安倍晴明。
「這是哪個剛剛襲擊了民舍的強盜吧。」源博雅深深皺起眉。
安倍晴明無聲的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把小蘿莉帶到自己身邊，「德子，先把他拿下。」
「是。」紅衣女鬼微微頷首，也不見她有其他動作，一直如影隨形地跟在他們身後的白色霧氣突然抽出一條絲帶般的白霧，飛快地遊走到陌生男人面前將他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那個男人似乎毫無所覺，只是無意識地不停掙扎大叫著似乎已經失去了理智，手裡的長刀也滾落到了地上。
「就在這裡等著吧，那個將他嚇成這樣的東西很快就會來了。」，安倍晴明只輕描淡寫地看了男人一眼就不再關注，倒是源博雅看過去的眼神非常憤怒，同時心底已經在暗暗思索明天天亮之後把這個人交到那個相關的官員手裡。
「所以說，博雅真是個好人呢。」
安倍晴明輕聲微笑，這一次連賀茂保憲都贊同地點了點頭。
第83章 夜露
淡薄的遊雲悄悄掩蓋住了明月的一角, 天空中灑落下來的月光似乎黯淡了些。
安倍晴明幾人並沒有在原地站多久, 很快, 木質的車輪碾壓過地面的「吱呀」聲被夜風遠遠送來。車軸轉動的聲音咿呀，卻聽不到隨從和拉車的牛踏在地上的腳步聲。
隨著聲音越來越近，兩個披著微光的人影也慢慢地走到視野裡。穿著黑色武士裝束的男人，和身著白色單衣披著罩褂的女人。他們往前邁步的動作輕飄飄地，無聲無息, 仿佛漂浮在半空裡。
被兩人簇擁在中間的是一輛籠著淡淡青光的牛車, 像是天上的月光凝固成了一片，無論是牛車前還是兩側的隨從手中都沒有提燈，但是黑暗中的車輛卻異常清晰。牛車前也沒有牛在拉車, 半舊的吊窗車以這種完全違反常理的姿態緩緩前行著，由遠處深沉的黑暗裡不慌不忙地駛到近前, 像一行自黃泉駛出爬到人間的幽魂。
夜風靜靜地在長街上吹拂著, 車軸轉動的「吱呀吱呀」的聲音像鄉野間的孩童無意識哼著的歌謠。安倍晴明幾人都沒有說話，只安靜地看著牛車駛過被困在地上還在大喊大叫的強盜。就在源博雅以為這輛車也要無視掉他們繼續向前的時候，牛車突然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
車門前的帷布被風輕輕吹動, 車裡面傳來一個女子溫和清澈的聲音，「夜安。」
「夜安。」安倍晴明微笑著說, 「姬君要去往何處？」
「正在前往皇宮拜謁的途中。」車裡的女子文靜地回答，「要花七天的時間。」
天皇？
源博雅條件反射地就要去摸腰間的刀，這位聲稱要去拜謁皇宮的女子怎麼看都是妖鬼精怪之流, 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帶著善意的。
只是他的手剛摸到刀柄, 又微微頓住了。
博雅四位有點糾結。
作為天皇的臣子, 守護天皇陛下的安危自然是第一要務。但是此時這位女子和他們說話的態度又很平和，還很有禮貌地和他們見禮了，儘管她可能是與外表完全不同的鬼怪，源博雅也沒有辦法對著這樣一位弱女子主動揮出長刀。
博雅四位的糾結並沒有影響到安倍晴明半點，他甚至在聽到「皇宮」這樣的字眼從一位女鬼口中出來時眼皮都沒有跳一下。大陰陽師泰然自若，風度昭然，「原來如此。姬君是因為什麼原因要拜謁天皇呢？」
車中的女人沉默了下來，安倍晴明耐心地站在原地等著。
「他說過會回來接我。」
過了好一會兒，女子輕飄飄的聲音從帷布後傳出來，音色幽幽地，仿佛一不注意就會飄到天上。
「我等了他十五年，每一天都在想念他。他一直沒有來，我就一直在家中等待。只是最近，我等不下去了。」
「哦？」
「我的時間不多了。」車中的女子輕聲道，「我沒有時間繼續等他了，寫給他的信也沒有回音，索性親自去找他。」
聽著這一席話，源博雅沉默了，他握著刀的手無論如何也揮不出去了。但是天皇的安全依然是非常重要的，左右為難的博雅只好看向身邊的好友，「晴明……」
他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在安倍晴明說話之前，他身邊的蘿莉已經先一步開口問道，「那大姐姐見完了那個人之後要去哪兒呢？」
「之後……」車中的女子似乎愣住了，因為她並沒有想過之後的問題。
「大姐姐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女子默了默，輕聲呢喃，「沒有了，這些年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澤田彌：「那大姐姐住在哪裡呢？」
「在皇宮後面的山上。」
咦，那不是可以爬山啦。
銀髮蘿莉眨了眨眼睛，淺紫色的眼眸亮晶晶的，小臉上露出一個期待的笑，「皇宮後山的楓葉是不是快紅啦？」
車中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嗯，已經紅了大半了。等到漫山遍野楓葉紅遍的時候，會很美呢。」
「那等楓葉全紅的時候，大姐姐能邀請我們去你家裡玩嗎？」
牛車中的聲音輕輕顫了一下，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地輕聲道，「您想到我家中做客嗎？」
澤田蘿莉認真點頭，「想啊。」
「……好的。」
半晌的靜默之後，馬車中的女子的聲線有些微的顫抖，但語氣卻非常認真而鄭重。
「等楓葉紅遍之後，龍膽會在寒舍備下清茶和茶點靜候您的到來。」
牛車慢悠悠地開走了。
方才全程靜默如路人的賀茂保憲摸著下巴看著馬車駛遠的方向，滿臉深沉。
源博雅搭在腰間長刀上的手指摩挲著刀柄，他張了張嘴，有點為難又有點糾結，「晴明，這樣沒有問題嗎？」
「嗯？」安倍晴明回過頭看著他微笑，「什麼問題？」
「就是，剛剛那一位的事。」畢竟涉及到了天皇，源博雅的聲音吞吞吐吐的。
「姬君不是已經處理得很好了嗎？」
「哈？」源博雅張了張嘴發出一個疑惑的氣聲，然後低下頭和並不知道自己「處理」了什麼於是滿臉茫然的澤田蘿莉對視。
「嘖。」旁觀了半天的賀茂保憲咂了下舌，「晴明，你家蘿莉厲害啊。」
「師兄過獎了。」安倍晴明笑眯眯地接受了這個讚揚。
源博雅看了看莫名被表情滿臉「誒？？？」的蘿莉，又看了看一個搖著頭感慨一個微笑著贊同，一起籠罩在一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氣氛中的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
博雅四位今天也感受到了跟陰陽師做朋友的艱難。
「到底怎麼回事啊晴明、保憲？」
「就是那回事啊。」賀茂保憲抱著手臂，語氣漫不經心，「剛剛那位女鬼小姐把名字都給出來了。」
「啊？」源博雅愣了一下，終於恍然想起安倍晴明跟他說過的，妖怪的名字是非常特殊的這個設定。給出名字，就代表著妖怪對這個人的認可，是一種簡短卻有效的契約。
但凡知道名字的妖怪是有很大的幾率可以拐回家做式神的喲。
嗯，這句話是安倍晴明在給小蘿莉上課的時候講的，當時源博雅在一旁湊巧聽了一耳朵。
「而且那位女鬼小姐也邀請了小丫頭在楓紅之後去家裡做客了，說明她已經不準備做什麼了。」只要不是抱著同歸於盡的想法前去，單純地把那個男人嚇一嚇了卻執念，賀茂保憲覺得這完全沒什麼。他的腳尖在地上劃了劃，目光從安靜的靜立在一旁的青沅和德子身上劃過，最後飄過懵懵懂懂的澤田蘿莉落在鎮定自若的安倍晴明身上。
「晴明，你家蘿莉是真的厲害啊。」賀茂保憲再次感慨。
安倍晴明：「^_^」
澤田彌：「？」
源博雅：「……」
不知道為什麼他在賀茂保憲的語氣中聽出了一股子羡慕嫉妒恨的味道。
出了羅城門往北是籠罩在濛濛霧氣中的賀茂川，上賀茂神社就隱沒在賀茂川蔥郁的樹林中。一行人歩上神社前的坡道，賀茂川流動的潺潺水聲遙遙傳來，青沅手裡提著一盞燈火照亮了通往杉樹林深處的小徑。小徑兩邊生長著葉片寬大的野草，夜間的露水在草葉上滾來滾去，月光穿過枝葉落下，林間的夜露映照出一條長長的星河。
澤田彌新奇地看著小徑兩旁的風景，她從未在夜晚時來過山林……之前和幾個哥哥在林子裡被人追著逃那次不算……所以看什麼都很新奇。
「晴明，那是什麼？」
「是夜露哦。」
「夜露？夜間的露水嗎？」
「是的。」
賀茂保憲跟在兩人身後伸了個懶腰，看著兩眼亮晶晶的銀髮蘿莉，他調笑著開口，「姬君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伊勢物語》裡的那位二條家的千金。」
「什麼二條？」源博雅正低頭注意著前面小蘿莉腳下的路，心不在焉地只聽到了賀茂保憲的後半句，疑惑地朝他看來。
「就是宮中近來十分流行的話本啊。」
出乎意料地，接話的居然是走在前面的安倍晴明。
「哦哦，晴明你也看過啊。」話雖這樣說，但是賀茂保憲卻並不意外的樣子。唯有源博雅依然跟他們不在一個頻道，滿面茫然，「什麼話本？」
賀茂保憲：「《伊勢物語》啊，講的是在原業平大人的故事，我剛剛說的是其中的一篇。嗯，我想想，好像是一個男人愛慕著一位居住在深宅大院中的貴族千金，因為一直沒有得到那位千金確切的回應，那個男人便忍不住將千金從宅邸中偷了出來。他背著那個女人在夜間趕路，在路過林子中的小徑的時候，千金看到道路兩邊亮晶晶的夜露，因為沒有見過，於是好奇地問男人那是什麼。但是男人趕著趕路，沒有回答。」
走在前面提著燈的青沅似乎聽進去了，好奇地回頭問了一句，「然後呢？」
「嗯，然後他們找了一間破屋休息，那個女人就被屋子裡的妖怪吃掉了。」
「……」
源博雅木著臉完全不能理解這個故事到底有趣在哪兒，「那個男人就是在原業平大人？」
「是啊。」賀茂保憲笑嘻嘻地，「所以你看，晴明剛才是不是比業平大人溫柔多了。姬君問的問題他都耐心回答了。」
源博雅：「……」
他覺得這其中的人物關係似乎有一點問題。
第84章 邪鬼
這個故事其實還沒完。
在前面聽了一路的安倍晴明無奈地側過頭, 「師兄, 這個故事其實是假的吧。」
「對啊，這是在原業平大人編的一個故事。」賀茂保憲看向似乎已經聽懵了的源博雅, 「實際上那位女子是二條之後，業平公要帶著她遠走高飛但是途中被她的哥哥崛河大人發現了，當場便將妹妹搶了回去。業平公回去之後沒說女人被搶走, 而是說她被妖怪吃掉了，還借由夜露編造出了一個淒美的故事, 以此創作了一首非常美的和歌。」
源博雅：「……」
這是覺得私奔失敗太丟臉了嗎？可以的, 你們文人真會玩。
賀茂保憲說著說著話頭一轉, 「只不過, 真要說的話, 師弟的故事可是比在原業平大人還要受歡迎得多啊。」
源博雅懵逼，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以師弟為原型的那本《竹取物語》啊。」賀茂保憲笑得若無其事，「在宮廷的女官和公卿之間流傳得非常廣呢。」
源博雅：「……為什麼我沒聽說過？」
「啊, 也沒有用師弟的名字, 裡面的陰陽師是化名。」然而那個人設鮮明得一看就知道說的是誰。
賀茂保憲：「講的是大陰陽師和從月亮上下來的輝夜姬的故事。」
人與妖的對立，凡間的陰陽師和月亮上的公主, 身份上的格格不入, 立場上的相互對立, 靈異, 攻伐, 浪漫, 虐戀，我愛著你但是我的立場不允許我去愛你，拿起刀我無法擁抱你放下刀我無法保護你（等等，陰陽師為什麼會有刀？）……各種狗血元素齊聚，可想而知這本話本在宮廷中的爆紅程度。
「宮廷中的女人無處寄放的相思啊……」賀茂保憲瞥著前面一襲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一句話拖得意味深長。
源博雅木著臉被他安利了一臉，居然生出了一丟丟「想看」的情緒。
「不過這本書只寫了上半卷，下半卷很久沒有出了。」
被安利到的源博雅居然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寫這本書的那位女官傷心欲絕，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誰拿下了那位晴明大人並且連女兒都有了。」
賀茂保憲飽含深意的目光落在走在大陰陽師身邊的蘿莉身上，一直偏著頭安靜聽八卦的澤田彌半晌沒有聽到聲音，回過頭發現後面兩個人都在看她，小蘿莉歪了歪腦袋發出一聲懵逼的「誒？」
源博雅抽著嘴角，「……假的吧？」
「其實這件事大家都在懷疑。」賀茂保憲摸著下巴，語氣高深莫測，「而目前來說公認的最有可信度的一種猜測就是，《竹取物語》裡面的故事都是真的。」
「什麼？！」
「因為證據太明顯了。」
賀茂保憲抬了抬下巴示意，源博雅的目光於是和他一起往前。在兩人灼灼視線中，澤田蘿莉茫然地偏了偏頭，銀色的長髮順著她的肩側滑落，朦朧的月色中如一灣流淌的月光。
嗯，銀色的，像月光的，長髮。
源博雅和賀茂保憲一起深沉地摸下巴……據說輝夜姬的頭髮也是銀色，亮閃閃如凝駐的月光呢。
「……」走在前面的安倍晴明淺淺歎了口氣，眼看著就連兩位女鬼小姐看著他的目光都漸漸詭異起來，大陰陽師不得不開口自證清白，「在下可沒有跟輝夜姬殿下在月下竹林初遇，互訴衷腸啊。」
「嗯……嗯？」實際上這個問題大家都知道是在開玩笑，但是安倍晴明這句解釋的話出口之後，源博雅登時瞪大了眼睛發現了華點，「等等，晴明，這本話本你也看過？」
安倍晴明泰然自若，「夜間值班太無聊的時候翻到過。」
源博雅：「……」
好的，那麼問題來了。連安倍晴明這種萬年不值班物忌避半年的家裡蹲都知道話本的事，為什麼就他沒聽過？難道他和他們生活的不是同一個空間？
幾個大人之前來來去去的調侃還是個小孩子的澤田蘿莉聽得懵懵懂懂，不過至少有一件事她聽懂了。於是聽懂了的澤田蘿莉伸手拽了拽安倍晴明的衣擺。
「晴明。」
「嗯？姬君有什麼事情嗎？」安倍晴明非常配合地低下頭。
銀色長髮的小女孩睜著大眼睛看著他，神色認真，「我是不是耽誤晴明找女人了？」
「噗……」
「咳咳咳……」
沒有管身後一個笑噴了一個被口水嗆到的傢伙，安倍晴明不愧是光蓋千古的大陰陽師，他一邊伸手把小蘿莉滑下耳鬢的一縷長髮挽回去，一邊鎮定自若地微笑道，「姬君為什麼會這麼認為呢？」
「因為如果大家都以為晴明有了孩子的話，晴明是不是就找不到老婆啦？」
澤田蘿莉有點愁，晴明本來就已經這麼懶了，家裡的院子還光禿禿的，府中連隨從都是用式神代替的，要是以後沒有個人來照顧他可怎麼辦喲。
「所以姬君是擔心我以後老了會沒有人照顧嗎？」
澤田彌真情實意地點頭，目光憂心忡忡。
安倍晴明笑著揉了一下小蘿莉的腦袋，溫聲道，「不是還有姬君你嗎？」
咦？
「難道等我老了姬君就不管我了嗎？」
咦咦？
大陰陽師合起蝙蝠扇抵在唇邊，微微歪了歪頭，幾縷墨色的髮絲順著臉側滑下，慢悠悠地歎了口氣。尾音在空氣中輕飄飄地拉長，生生牽出幾抹委屈兮兮的味道。
沒等那個委屈的歎息落地，澤田蘿莉立刻握住了安倍晴明的手，一臉認真嚴肅地鄭重許諾，「我以後會好好照顧晴明的。」
安倍晴明微笑，「姬君要說話算話哦。」
澤田彌認真點頭，「我說話可算話啦。」
隨著她的話音落地，一抹淺金色的亮光滑過她的手腕在陰陽師的手指上繞了一圈，微微一閃，就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賀茂保憲在後面看得目瞪口呆，著實沒想到自家師弟的臉皮能夠厚到這種程度。
啊，果然，他真的是小看他家師弟了呢……
賀茂保憲瞥了一眼走在旁邊的自家師弟的摯友，語重心長，「博雅，辛苦你了。」
「哈？」不知道身邊這個陰陽師又想到了什麼的源博雅滿臉茫然，「還……還好？」
淺色的月光從枝葉的縫隙間灑落，道路兩旁橫生出來的枝蔓夾雜林間的濕氣，走在邊沿的晴明和源博雅的衣擺都吸足了水汽，重重地往下垂著。
「啊，就是那個吧。」
走在最前面的青沅手中的提燈輕輕晃了晃，她身後的幾人抬起頭，遠遠地就看到有一個白影立在林木間。
深更半夜地在杳無人蹤的樹林中驀地看到這樣一個白色的影子，著實是有點可怖。然而在小徑上走過來的這行隨身帶著兩個厲鬼小姐探路的人眼中，自然是算不上什麼。
一直走到那個巨大的樹墩前，看到蹲在樹墩上的童子，賀茂保憲摸了摸下巴，感興趣地繞著他轉了兩圈，「果然是天邪鬼啊。」
安倍晴明沒有說話，他微微回過頭不知道在看什麼，站在他身邊的蘿莉滿眼好奇，上下打量著童子仿佛在看稀奇。一行人裡面唯一表現正常一點的，大概只有拉著小蘿莉往後退了一步面露警惕的源博雅。
天邪鬼大概是剛誕生沒多久，知道的不多，膽子卻不小，天不怕地不怕……俗稱腦子有坑。
因為活了一段時間腦子裡的坑被填平了的妖鬼只看到一行人身上的賀茂家的家紋或者安倍晴明的桔梗印這種對妖怪來說比天雷還要恐怖的東西，早就逃之夭夭了，哪裡還敢傻兮兮地繼續蹲在原地，瞪著兩個陰陽師毫不客氣地開口問，「你們是要過去嗎？」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你猜？」
「噗……」
賀茂保憲剛剛繞到天邪鬼的側面，就聽到澤田蘿莉這句真誠的問話，直接笑出了聲。
大概是從來沒有收到過這種回答，天邪鬼機器卡帶一樣呆了一會兒，眼睛瞪得圓溜溜的，遲疑道，「……你要過去？」
澤田彌真誠地看著他，「你再猜？」
「……那就是不過去？」
澤田彌於是看著天邪鬼認真地問，「所以到底是過去還是不過去呢？」
「……」
賀茂保憲看了一眼似乎被繞暈了的可憐的天邪鬼，默默地走回原地低下頭靠近終於回過頭的安倍晴明，「你家孩子都跟你學壞了。」
安倍晴明語氣欣慰，「哪裡，師兄過獎了。」
不是在誇獎啊，你這個欣慰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賀茂保憲一口氣憋在嗓子眼，感覺吐槽的點太多他一時都被哽住了。
而另一邊，腦子裡大概確實缺根弦的天邪鬼似乎終於反應了過來，勃然大怒，「可惡，你在戲弄我！」
話音一落，它立刻由一個還不等人腰部高的童子變成了十尺來高面目猙獰的大漢，抬腳就要往面前一行人身上踩過去。
「哦哦，幻術不錯。」
賀茂保憲手搭涼棚閑閑旁觀，壓根沒有出手的意思。
也確實不用他出手，甚至右手已經搭上了刀柄的源博雅都沒來得及有所動作，站在澤田彌身邊的紅衣女鬼已經目光驟然轉厲，長袖一揮，蒼白的手指尖指甲暴漲，一爪子就抓破了天邪鬼的幻象。
紅影一閃，短短半秒不到的時間，德子已經飛身出去，再回到原地時，蒼白纖細的五指間已經抓著方才那個童子的脖子將他提在了半空中。
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被人一招就制住了，童子面色漲紅雙手扒著女鬼的手臂，雙腳還在空氣中亂蹬，但是因為脖子被掐住而說不出話來。
「妾身身邊還缺一個跑腿的童子呢。」德子看著那個半大的小鬼微笑。在她溫柔的笑容裡，天邪鬼卻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嚇一般，視線剛剛跟她對上，立刻身體一僵，雙手垂了下去放棄了掙扎。
安倍晴明方才不知道在看什麼，此刻才歉意地開口道，「抱歉，這只天邪鬼可能不能讓與德子小姐。」
「嗯？」紅衣女鬼微微側過頭看向陰陽師。
「今日上午，教王護國寺的玄德大師前來我的府中拜訪。」安倍晴明不疾不徐地解釋，「他從兩年前開始就在為寺中雕刻四大天王像，直到近些時日，雕像終於要完成了，但是在某個夜裡，玄德大師決定一鼓作氣將最後的雕刻完成的時候，突然發現最後一尊雕像廣目天王像腳下踩著的邪鬼不見了。雕像完工的日期已經臨近，玄德大師已經沒有時間再去雕刻一尊，只好拜託在下把逃走的天邪鬼找回來。」
源博雅看了看德子手中拎著的那只垂頭喪氣的邪鬼，恍然大悟，「就是這只嗎？難怪它要把路過這裡的人都踩在腳下，這是在報復啊。」
「原來如此。」女鬼小姐有點遺憾，但還是很講道理地應答道，「那這只邪鬼就交給晴明大人您了。」
安倍晴明伸出手在天邪鬼額頭上一點，童子模樣的邪鬼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渾身僵硬，縮回了邪鬼模樣的木雕。
「好了。」晴明笑了笑，「事情結束了。」
源博雅看了看一副大功告成模樣的大陰陽師，狐疑地問道，「晴明，你今夜出門真的就只是為了處理這件小事？」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沒有作答，他慢悠悠地側過頭，這個角度恰好沒有枝葉遮擋，一眼看過去，盛大的平安京如棋盤一般羅列在眼底。
第85章 佛寺的刀
「真是太感謝您了。」
抱著天邪鬼木雕的玄德大師千恩萬謝, 滿眼誠懇，「沒有想到您這麼快就把這只邪鬼找回來了, 不愧是晴明公。」
「大師過獎。」大陰陽師微微頷首, 面上一派優雅淡然, 實際上也並不算什麼大事。
客套了幾句之後，玄德大師就歉意地請幾位客人自便, 自己急急忙忙地抱著木雕去了後院。好不容易將邪鬼尋回，他決定今晚就把那尊廣目天王的雕像完成。
大殿中的燭火搖曳, 昏黃的燈光下, 佛殿中央釋迦摩尼的佛像慈眉善目。整座佛寺裡的氣場非常平和, 往日裡在古舊建築中經常出沒的一些小妖怪連影子都看不到，空氣中的氣息乾乾淨淨的。
賀茂保憲在大殿裡轉了一圈, 面露稀奇，「這老和尚還真就這樣把我們扔在這裡了？也不留個人看一下？」
安倍晴明：「玄德大師醉心佛學和雕刻技藝, 在其他方面略微遲鈍。」
簡單來說，這就是一個腦子有點呆比較一根筋的老和尚, 人情世故方面七竅通了六竅。
賀茂保憲的目光在大殿裡一轉，恍然點頭, 「這倒的確是你交朋友的風格。」
被賀茂保憲著重看了一眼的源博雅, 「？？？」
玄德大師讓人自便，賀茂公子就當真非常自在地在佛殿中轉來轉去, 跟逛旅遊景點一般, 一點沒跟人家客氣。東寺的和尚們過得清廉, 有什麼東西全都擺出來也不怕別人拿走。要是真有什麼拿走了, 大和尚們大概也只會雙手合十低頭念聲佛號，道一句，「一切皆有緣法。」
澤田彌跟著安倍晴明在高野山住過將近半個月，教王護國寺和高野山同屬真言宗，大大小小的佛寺看多了也就不覺得新奇了。她按照高野山的大師們教過她的禮節認真地開始在佛前參拜，雖然她不信佛，但是到了別人的地方總還是要講點禮貌的吧。
很講禮貌的澤田蘿莉參拜完，再抬起頭時，忽然愣了一下，然後被佛前供奉著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這是三條宗近大師的作品呢。」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澤田彌跪坐在蒲團上稍稍回過頭，銀色的長卷髮拂過肩背，「晴明？」
安倍晴明走到她身後，垂下的白色狩衣衣擺在灰撲撲的蒲團邊沿擦過。陰陽師垂目看著祭台前擺放的長刀，纖長的眼睫在眼角處掃過一小片陰影。
「是去年年末才鍛造出來，據說出爐之後就被送到了東寺，是宗近大師為向神佛祈願而鍛造的。」
「祈願？」澤田彌眨了眨眼睛看向祭臺上的長刀。那是一把可以用華美來形容的長刀，刀柄是淡金色的，精緻的紋路一路遊走至刀顎，刀鞘是如夜色般厚重的黑，只在末尾包裹點綴起幾道華貴的金紋。
「是啊。」安倍晴明微微垂著眸，燭火的陰影下看不清楚表情，只有淡緋色的唇角邊噙著一抹意味不太分明的笑，「即便是出身高貴，天下無雙的刀匠宗師，也有只能向神佛祈求的願望呢。」
澤田彌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繼續看向供奉在佛前的那把長刀。
「它有名字嗎？」
「據說還沒有。」安倍晴明輕輕笑了笑，笑容中多少有點漫不經心，「這把刀今年下半年就要被送到鞍馬寺去了，到時候應該會由那裡的和尚取名吧。」
「哦……」澤田彌小聲嘀咕著，目光依然一眨不眨地落在長刀上。
「姬君想拿下來看看嗎？」
「咦？」銀髮蘿莉稍微睜大了眼睛抬起頭看他。
陰陽師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狹長的眼角彎出一抹狐狸般的狡黠。他招了招手，一隻紙片折疊成的蝴蝶翩躚著翅膀從後院飛過來，繞著澤田彌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她伸出來的掌心上。
蝴蝶打開後是玄德大師寫的兩個字，「隨意。」
安倍晴明：「看到姬君很喜歡，我方才已經幫你問過玄德大師了。」
然後果然的到了一個非常符合和尚們風格的佛系回答。
既然主人家不介意了，澤田蘿莉於是也大方地站起身，小心地伸出手將刀架上的那把長刀雙手托了下來。
其實她就是有點好奇。
方才抬起頭看向祭台的一瞬間，她眼前閃過了幾個斑駁的畫面，像老舊的膠片質感的電影，穿著各個年代服飾的人物剪影在畫面中一掠而過，她還來不及看清楚，畫面就微微一晃如水波般消散。視線重新聚焦時，面前就只剩下了青煙盤旋的檀香，和籠罩在昏黃燭火光影裡的長刀。
六尺多的大太刀有些重，小蘿莉把它從刀架上拿下來之後，長長的刀身就拖到了地上。澤田彌一手扶著刀鞘，另一隻手握住刀柄，手腕一用力就抽出了長刀。
鋒利的刀鋒和厚重的刀鞘摩擦出一聲「噌」的脆響，聲音沖天而起穿過空曠的大殿抵上房梁，又折返回落，悠長的刀吟仿佛沉睡了許久的神明於混沌中被喚醒，第一次睜開眼睛看向這個世界。
搖曳的燭光下，滑出刀鞘的大太刀刀鋒雪亮像一泓澄澈的清泉。
「醒了呢。」
「誒？」澤田彌有些懵逼地回過頭看向開口說話的晴明。
陰陽師手中的蝙蝠扇合上輕抵在唇邊，神色若有所思，「好歹是姬君喚醒的，就這樣任由它消散有點可惜了。」
澤田彌大眼睛眨了眨，有些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不過聽不懂晴明說的話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不只是她，博雅不也經常性地聽不懂嗎？所以澤田蘿莉十分習慣。
一襲白色狩衣的陰陽師在燈火下側臉俊美如畫，她淡定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腦子裡走了一會兒神，忽的想到，晴明長得這麼好看還老是神秘兮兮的，會不會很難養啊？
唉，發愁。
說起來她除了晴明還有哥哥呢。
大哥，二哥，三哥。
小蘿莉默默在心裡用手指扒拉了一下，然後極具憂患意識地意識到，她的三哥哥哥，好像無論哪一個都不太像能夠養家的樣子。
大哥不食人間煙火就不說了，二哥毛茸茸的好像只能等待被養，三哥倒是很靠譜，但是太熱衷於搞事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玩脫的樣子。
咦，為什麼她老是覺得三哥會搞事呢？
澤田蘿莉的思緒沿著莫名其妙的角度一路跑偏，然後陷入了沉思，直到她聽到晴明喊了她一聲。
「姬君。」
「……嗯？」澤田彌用了一秒鐘的時間才把自己從繞成了毛線球的思緒中□□，表現在外面的樣子就是小蘿莉好像是愣了一下。
「姬君在想什麼？」
在想我以後要是養不起你們可怎麼辦喲。
澤田蘿莉略微發愁地歎了口氣，決定這個問題等自己長大以後再想，「沒什麼，晴明剛剛喊我有什麼事嗎？」
安倍晴明非常給小朋友隱私地沒有多問，敲了敲手中的蝙蝠扇笑著說，「我方才詢問姬君能不能借一縷長髮。」
「哦。」澤田彌點點頭，將長刀收回了鞘中，然後小腦袋一偏，任由銀色的長髮順著肩側垂落，如一扇銀色的流瀑。小蘿莉非常大方地說，「拿去吧。」
「多謝姬君。」
安倍晴明抽過銀髮蘿莉手裡的大太刀，手腕一斜，鋒利的刀鋒出竅。雪亮的刀光劃過空氣，一縷銀色的長髮輕飄飄地飄落。
澤田彌接過安倍晴明遞回來的大太刀順手抱進懷裡，看著他手指輕輕一勾，飄飄搖搖的銀色髮絲還沒落地就被靈力牽引到了陰陽師修長乾淨的手指間。
澤田蘿莉歪了歪頭，小腦袋靠上了刀柄，「晴明，原來你真的會用刀啊。」
「略微瞭解過而已，這方面我可比不上博雅。」
源博雅被賀茂保憲拉著出去轉了一圈，剛跨過佛殿的門檻就聽到了安倍晴明這句話。他微微一愣，目光習慣性地先看向小蘿莉，然後就看到了她抱著的那把刀。
「誒，這不是……」源博雅頓了一下，想起這把刀還沒名字，只好用了個略長的定語，「這不是三條宗近大師去年鍛造出來的準備送給佛寺祈願的那把大太刀？」
三條宗近作為刀匠大宗師，只要開爐必定是有人盯著的。這把刀當初鍛造好之後許多人都想要，但是三條大師都以要送到佛前供奉為由拒絕了。
同為武士，這件事源博雅自然有所耳聞。他看著安倍晴明修長的指尖夾著一縷長長的銀色髮絲雙眸微闔，薄唇輕輕念動了些什麼。半分鐘之後，陰陽師睜開眼睛，讓澤田蘿莉把長刀遞過來，用特殊的手法捏著那縷被念過咒的長髮在刀柄上繞了幾道。
銀色的髮絲很細，纏在華麗的刀柄上並不顯眼。源博雅懵逼地看著他的動作，「晴明，你在幹什麼？」
「送姬君一柄刀。」
「哈？」他抓了抓頭髮，看看他，又看看重新被澤田蘿莉抱回懷裡的大太刀，摸不著頭腦地問，「你是想把這把刀帶回去嗎？」這操作起來好像有點困難吧？
「並不是。」
安倍晴明示意澤田彌把長刀放回去，然後若無其事道，「好了，我們走吧。」
這就走了？！
源博雅和同樣懵懵懂懂的澤田蘿莉對視了一眼，眼裡都是「你知道晴明在做什麼嗎？」的茫然。
大概唯一知道安倍晴明做了什麼的賀茂保憲一言不發雙手抱臂站在佛殿門口，他斜倚在門檻上和站在殿中白衣灑然的安倍晴明對視了一眼。
大陰陽師面上依然是雲淡風輕的笑，一派若無其事。賀茂保憲舌尖抵上後槽牙，「嘖」了一聲，黑眸幽深，笑不出來。
悠于 2019-3-31 03:25
第86章 時之政府
「晴明, 騙小姑娘就過分了吧。」
夜晚過了大半，源博雅和兩位女鬼小姐陪著安倍晴明把澤田彌送到安倍宅就走了。賀茂保憲倒是沒走, 他留下來看著師弟哄著眼皮已經開始打架的小蘿莉去睡了覺。他在燈火昏黃的大廳裡雙手抱臂盤坐著等著他回來，然後劈頭就是一句意味不明的問話。
「師兄在說什麼？」安倍晴明笑得若無其事。
賀茂保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意有所指，「凡出口所言皆是咒。特別是當說話的人和聽話的人身份特殊的時候。」
要不是有天皇曾經的許諾，今晚那個女鬼也進不了有天照大神庇佑著的皇宮。本身並無靈力的天皇都是如此，更何況常年與此打交道的陰陽師。
「原來師兄也開始研究『咒』了嗎？下次去高野山的時候，師兄倒是可以與我一起，高野山的和尚們在這一點上可是自大得讓人看不下去呢。」
「晴明你不要避重就輕！」賀茂保憲煩躁地抓了抓頭髮，「那小丫頭壓根不知道她說的那句話就是一個契約，她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你哄她說這句話到底是為什麼？還有今天那把刀, 晴明你到底想做什麼？」
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垂下眸，安靜了幾秒, 突然輕輕笑了, 「師兄怎麼知道她不是？」
賀茂保憲驟然愣住了, 「什麼意思？」
安倍晴明卻笑了笑, 不再多言。他微微側過頭看向門外, 月光從廊簷下鋪進來，安倍宅的院牆和低壓的廊簷分隔出一小片澄澈的夜空，星子隱沒了蹤影。
「天快亮了, 師兄還不去休息？」
賀茂保憲狐疑地看著他沒動。
一襲白色狩衣的陰陽師無奈地勾了勾唇, 「師兄就對我這麼沒有信心？」
賀茂保憲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安倍晴明笑意不變，目光不偏不倚地望進他眼睛裡。
桌案旁的燭火跳動，燈芯炸出一聲輕微的「嗶剝」聲。良久，賀茂保憲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動，他仿佛是往後退了一步般收回了目光。房間裡的氣氛驀地放鬆下來，黑髮男人有氣無力地摸了摸後腦勺，略微低下頭懶洋洋道，「行吧，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安倍晴明坐在原地從容地微笑，「師兄你想多了。」
「呵呵……」賀茂保憲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個眼神，跟你打交道不想多一點什麼時候被你賣了都不知道好嗎？
賀茂保憲被式神帶去睡覺了，但書房裡的大陰陽師卻並沒有回房休息。
他把平安京的佈局圖找了出來，然後在故紙堆中翻出了許多看似沒有牽連的資料，在燭火下邊看邊思考了許久。
屋簷外夜空中潑灑的墨色隨著時間的移動一層層剝離，像是一汪澄澈的湖水，深沉的顏色慢慢沉澱下去，水面被濾出深深淺淺的黛藍。太陽從東方冒出頭，一縷金色的光芒破開雲翳，將東邊的天空照得透亮。
淺色的晨光走過長長的木質走廊，將斑駁的廊柱點亮了一路，最後從打開的水墨拉門間淌進去鋪到桌案前的人腳邊。陰陽師垂到地板上的白色狩衣衣角被晨光照亮，籠上一層淡淡的清輝。
一宿沒睡的陰陽師單手支著額頭倚在桌邊，墨色的長髮沿著手臂滑落，他另一隻手握著一隻紫毫筆，懸在半空的白皙手腕微動，在卷軸上落下了最後一個字。
式神文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晴明大人，狐狸帶過來了。」
安倍晴明把紫毫筆扔進了筆洗中，懶洋洋地開口，「進來吧。」
黃白相間的狐之助畏畏縮縮地從式神垂到地面的鵝黃色唐衣後探出頭，哭喪著臉一步一挪地走進了房間，身影蕭索得如同一隻被逼無奈主動跳進烤爐的淒慘狐狸。
「晴，晴明大人……」
正面對上那雙如玉的墨色眼睛的時候，狐之助身體一僵，險些忘了四隻爪子該先邁哪一個，前後腳一個打結，整只狐狸一頭栽了下去，像個球一般「咕嚕嚕」滾到了安倍晴明腳下。
狐之助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它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到那位傳說中的大陰陽師正微垂著眸朝它看來，淡緋色的唇角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似乎是示意小狐狸跳上來。
狐之助立刻照做，然後按照他的意思乖乖把自己腦袋伸過去，一步一個指令，訓練有素，毫無骨氣。
我能怎麼辦啊，我也很絕望啊！
狐之助在心裡嚎啕大哭，我只是一隻垃圾時政量產的普通狐狸式神啊，連戰鬥功能都沒有的！對上傳說中站在陰陽道頂點的大魔王，不乖乖聽話難道還等著被拆了嗎？！
然後它果然就被拆了。
安倍晴明乾淨的指尖在黃白相間的小狐狸腦門上一點，狐之助身體整個一僵，條件反射地趴了下去。神秘莫測的符文從它身上騰起，以它心臟的位置為中心，像一個大型的轉輪一樣旋轉著浮現在空氣裡。
趴在桌上的狐狸式神瞬間失去了意識，瞳孔中代表著靈氣的折光被看不見的手指抹去，黑溜溜的眼睛像普通布娃娃的眼珠一樣黯淡下來。
半空中巨大的輪盤一樣的符文陣還在緩緩轉動，遵循著某個規律一一亮起的符文像跳動的流光，倒映進陰陽師幽深的瞳孔裡。安倍晴明安靜地觀察了輪盤許久，眉梢微挑，唇邊浮起一抹饒有興致的笑。
「原來如此。」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掃過，然後，像是終於把握住了其中的某種規律，大陰陽師終於出手。白皙的指尖牽引著幾道淡金色的流光繞過了下層的回紋，乘著這個空隙，他的另一隻手拂過虛空將正中心那個代表著契約人的文字抹去，慢悠悠地添上了另外一個名字。
最後一筆落完，他的手指在週邊輕輕一點，互換了幾個符文的順序。然後右手一抹，將最外層的金色紋路複歸原樣。淡金色的流光自正中心往外一路亮起，整個符陣極快地閃了一下，消失在空氣裡。
趴在桌上的狐狸慢吞吞地睜開了眼睛。
哇哦，它的契約人從時之政府改成一個叫做澤田彌的人類了？
狐之助前爪垂在身前，滿臉懵逼。
「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安倍晴明典雅的聲音慢悠悠地穿過空氣傳進耳朵裡，狐之助卡帶一般一格一格地抬起頭，以一種仰望的姿勢看向這位分分鐘把時之政法施加在它身上的八十一道封印全都破解還把它整只狐狸的所有權都搶過來了的大佬。
最關鍵的是這位大佬解開封印搶了狐狸，繞著時政的中控核心轉了一圈，又把封印還原了回去，整個過程垃圾時政完！全！沒發現！
果然，安倍晴明的傳說橫跨無數個位面無論在哪個世界都是大佬不是沒有道理的。狐之助淚流滿面，五體投地，並且飛快地賣了時之政府。
「是這樣的，我是被一個叫做時之政府的組織通過跨界技術送到其他位面尋找靈力強大的人簽約成審神者的。」
西曆2205年，人類將科技結合靈術發展到了巔峰，穿越時空回到過去不再是電影電視劇中的空想。
最開始這項技術被開發出來時只是為了觀測歷史，用於解開歷史長河中那些被後人做過無數猜測的謎團。
然而隨著謎團的解開，未來人對歷史的興趣無限加熱，歷史上一個又一個的遺憾被後人所熟知。漸漸的，一個聲音開始在人群中興起。
既然我們已經能夠回到過去，那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遺憾是不是能夠被矯正過來？
如果聖德太子沒有壯年逝世；如果「守山崩潰」事件沒有發生，被後世譽為「如果活到三十歲可取天下」的松平清康安然度過他的二十五歲提前大半個世紀結束了戰國時代；甚至如果沒有「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高舉「天下布武」大旗掃平了日本諸島……那麼之後的歷史會是怎麼樣呢？沿著這些被修正過的歷史一路走來的未來，會比現在更好嗎？
當人類自以為獲得了神明的權柄，開始將自己的位置擺在諸神之上時，屬於整個世界的黃昏就拉開了序幕。
這是一場由人類的傲慢引發的人理崩潰，歷史線不斷地被改寫，本該發生的沒有發生，本該死去的人活了下來，這種歷史線上的震盪一路波及到未來社會，終於引發一場世界範圍內的災難。
像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最後蔓延到了全世界的一場浩劫。無數的人憑空消失，整個社會近乎癱瘓，原本該在某個時間節點研發出某些重要技術的科學家因為時間線的錯亂沒有被生出來，原本應該結束某場戰役的英雄提前倒在了他兒時本不會發生的騷亂中……
人類終於意識到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殘存下來的人們成立了時之政府這個機構，目的只有一個，自救。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覺得是自己錯了。」狐之助苦著臉，小腦袋趴在爪子上，「還有一些『歷史修正主義者』站在時之政府的對立面，他們認為自己修正歷史的行為是正確的，現在的一切犧牲都是光明到來前的陣痛，只要熬過這段黑暗，未來會比現在美好許多倍。」
說到這裡，它微微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這個問題在未來世界爭論不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和立場，沒人敢說自己一定就是正確的。而現在，難得遇到了一個在無數位面都被奉為了神明的人，狐之助甩了甩尾巴，認真詢問道，「安倍晴明大人，您認為呢？」
安倍晴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似乎別有深意又似乎什麼意見都沒有地平靜道，「無論哪一條路，如果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以大毅力大決心一直走到道路盡頭，說不定也真的能夠成功。」
「誒？」狐之助愣住了。
「如果那個時候你們的世界沒有崩潰掉的話。」
「額……」狐之助默默地趴了回去，怏怏地小聲道，「所以，目前來說時之政府的路才是正確的吧。」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第87章 審神者
審神者，是時之政府為了守護歷史, 對抗「歷史修正主義者」旗下的「溯行軍」, 而向整個世界徵召來靈能力者組建的勢力。
然而隨著世界崩壞進程的加快, 未來的靈力者也開始不夠用了。時之政府招募審神者的門檻不斷降低, 某些人品低劣或者是靈力薄弱的人類也被徵發進了審神者的行列。而由此卻引發了時之政府的另一個危機, 被召喚出來的刀劍付喪神因為和審神者種種的相性不和，出現了暗墮現象。
「雖然審神者召喚出來的只是刀劍付喪神們的分靈，但是如果暗墮的分靈數目太多, 也會對本體反向洄流造成污染。」
狐之助趴在桌上，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鼻子, 聲音怏怏的，「所以時之政府焦頭爛額之下通過了一個研發部提出的近乎異想天開的計畫：向其他世界尋求幫助。」
具體操作就是，研發部開發出了一種新版本的狐之助, 可以隨身攜帶位面座標和穿越空間。然後由時之政府的人把這些新版狐之助扔到所有有存在可能性的位面去，廣撒網, 多撈魚。
嘗試多了, 總能拐……咳咳，簽一些靈力強大的審神者回來緩解時政的壓力的。
看著安倍晴明微微眯起來的狹長眼眸, 小動物雷達接收到了危險信號的狐之助立刻雙爪舉天以一個五體投地的姿勢飛快地發誓道, 「我們沒有想坑人的，給這種從別的位面簽回來的審神者的福利待遇都特別好！優先讓他們接管的都是因為審神者戰死而不得不閒置下來的高品質本丸，如果審神者想要一個新本丸自己從頭開始鍛刀也沒問題, 一切都可以談！」
大陰陽師慢悠悠地撥開手中的蝙蝠扇, 「哦？」
狐之助淚流滿面, 「就算我們想虧待他們，審神者所屬的世界意志也不會允許啊。」
但凡那種靈力強大到能夠跨越位面給時之政府打工的靈能力者，基本是會被本身所屬的世界意志所關注，甚至其中的大部分都是被世界所寵愛的。在自家孩子同意的情況下放他出去其他位元面玩一玩，本世界的意志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如果敢居心不良地坑他們，一個世界的憤怒傾軋而來，沒有任何人能夠承受得了。
時之政府又不是腦子有坑，能夠把這些天之驕子們請來幫忙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誰閑著沒事會去和對方攜帶的世界氣運對著幹？
狐之助哭喪著臉，「其實我原本要去的是另外一個世界，但是在跨界傳送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空間陣法出現了波動傳錯了位置，我再睜眼時，就已經掉到澤田大人所在的那個世界了。」
天知道狐之助暈暈乎乎地從草叢裡爬出來的時候差點沒被眼前的大場面閃瞎眼，它看到了什麼？足足四個氣運亭亭如華蓋的大佬啊！
而且其中三個都是本世界的基石所在，整個位面的承載者，就是人家願意走本世界意志也死活不會放人的那種。
「所以最後我就跟上了澤田彌大人。」
作為一隻學過物理的狐狸，狐之助默默地把自己縮成了一隻狐球，企圖一會兒挨揍的時候受力面積大一些承受的力度能夠輕點。
安倍晴明右手的蝙蝠扇抵在唇邊，想到什麼一般地盯著狐之助看了一會兒。
狐球在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中瑟瑟發抖。
大陰陽師忽然輕輕笑了，「狐之助君。」
狐球小心翼翼地應道，「在？」
「你的契約人被在下改了，你應該知道了吧？」
狐球愣住了，把腦袋埋進了身體裡的狐之助枕著自己的尾巴一臉懵逼。
對啊，它現在不是時之政府的而是澤田彌的式神了。
媽耶，突然被塞了一根金大腿它還不趕緊抱上去！
狐之助立刻放開了尾巴，整只狐狸呲溜一下從桌子上竄起來，前爪杵在前面兩條後腿交疊著坐好。它維持著這種對四條腿的獸類來說十分安靜優雅的坐姿，乖巧地朝著大陰陽師誠懇點頭，倒戈倒得毫無心理壓力，「好的，我一定會乖乖聽主人的話的。」
安倍晴明放下手中的蝙蝠扇看了他一會兒，淡色的唇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沐浴在他目光中的狐之助習慣性地又有點想要瑟瑟發抖。
安倍晴明：「熏，帶它去見姬君吧。」
因為昨天夜裡回來得很晚，這天澤田彌一直睡到了將近午時才醒。
在式神的幫助下把自己上上下下打理整齊，小蘿莉抱著昨天晴明給她的一袋子瑩草的種子坐在走廊邊，一邊望著草木茂盛的庭院發呆，一邊懵逼地想著去哪兒找個地方把瑩草種下去。
晴明大騙子，他的院子裡哪裡還有空地種瑩草啊。
熏就是這個時候領著狐之助過來的。
「姬君，這是晴明大人給您的式神。」
「誒？」
澤田彌扭過頭，有些疑惑地看向那只「噠噠噠」跑過來蹲在自己面前乖巧聽話樣的小狐狸。
這不是跟著她一起掉到這個世界來的那只狐狸式神嗎，她還以為已經被晴明拆了呢。（確實被拆過的狐之助：QAQ）
在澤田彌第一次來到這個屬於陰陽師的世界時，安倍晴明就告訴過她，不要相信別人的式神，無論它看起來多無害。所以那天晚上遇到這只狐狸時，一眼就看出了它的本質的小蘿莉壓根沒有搭理它，直到現在她莫名其妙發現這只狐狸式神成了自己的了。
嘛，既然是晴明送的那就一定沒有問題啦。
並沒有多想的小蘿莉開開心心地收下禮物，把狐之助抱進懷裡揉毛，小狐狸乖巧地趴在她懷裡任揉任抱，並且在心裡淚流滿面，這才是它最開始被設定出來的功能啊！作為一隻主職是賣萌的引導向式神，不要再讓弱小又可憐的它去面對安倍晴明大魔王了好嗎？！
澤田彌手中的瑩草種子最後還是找到了種植的地方，是姑獲鳥在水池旁給她找到的一片空地。
她剛把那些種子從袋子裡拿出來，一直蹲在她腳邊的狐之助立刻受到驚嚇一般跳了起來，整只狐狸「嗖」地一下竄得遠遠的。
媽耶，為什麼它在這裡還能遇到和那些暗墮的付喪神和溯行軍的味道啊？！
姑獲鳥淡淡地撇了一眼那只毛都炸了起來的狐狸，沒有說話。
「狐之助？」澤田彌有點茫然地回過頭。
狐之助悄摸摸地抬起頭在空氣裡嗅了嗅，發現那些黑氣和溯行軍的氣息非常相似，但還是有些微的不同的，整只狐狸松了口氣，這才慢吞吞挪了回來。
它就說嘛，這個時空可是有安倍晴明大魔王啊！哪隊溯行軍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進攻這裡……
沒再管慢吞吞地爬了回來的小狐狸，澤田蘿莉覺得它可能是被晴明嚇狠了，一驚一乍地都神經質了。安撫地摸了摸狐之助的頭，小蘿莉蹲下身把那些黑不溜秋的種子種下去，澆上水。
看著那些穿過土地冒出來的黑氣被淋下去的水滴「呲溜」一聲澆滅，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提著灑水壺看向站在一旁的姑獲鳥，「這樣就可以了嗎？」
姑獲鳥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水池的方向。一池碧水清澈見底，像剔透的翡翠，幾片花瓣不知道被風從哪個地方送過來，飄飄搖搖地點綴在碧波之上。
「這個水池裡有晴明大人設下的陣法。」
澤田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將灑水壺交給了熏，轉身握住姑獲鳥的手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塔子，我們去找晴明吃飯吧。」
安倍宅的吃飯時間大多數情況下是跟著澤田彌的時間來定的，要是哪天小蘿莉起晚了，宅院的主人也不介意一直等著她醒了再一起吃。
負責準備飯食的式神們對這個家的主次關係摸得門清，這一天澤田蘿莉到了午時才起，而一宿沒睡覺的大陰陽師果然也是到了午時才吃上飯。
「這種情況晴明你就不要等我啦。」
小蘿莉手裡握著筷子，鼓起臉頰很認真地叮囑，「晴明餓了可以先吃的呀。」
被小孩子□□了的安倍晴明看著滿臉嚴肅的蘿莉笑眯眯地點頭應「是」。
然而蘿莉看了他一眼，憂傷地歎了口氣，顯然並不相信。
作為一個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過早明白了「男人說的話不可信」這個道理的小孩，澤田彌在安倍晴明滿口答應之後並不能真的放下心來，她一手托著腮沉重地歎了口氣，「算啦，還是我以後起早點吧。」
「那就麻煩姬君了。」被家養的蘿莉操著心的安倍晴明半點沒有大人應有的矜持，答應得飛快，眼底流淌的笑容比屋簷外的陽光還要晴朗。
午飯過後，湛藍的天空轉陰，雲層堆積，下了點小雨。
輕柔的雨絲飄飄搖搖地從天而降，從庭院裡吹來的風帶上了些許雨水的濕氣和泥土的芳香。
安倍晴明家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這段時間來得格外勤快的博雅四位抱著一個長長的黑色木盒，興沖沖地走進門。
「晴明，姬君呢？」
被式神引到後院的廊下坐下，源博雅剛坐下喝了一口小酒，甩了甩額前沾上了雨滴的碎發，立刻迫不及待一般開口問道。
安倍晴明端著酒杯，看著他有些得意又有些激動類似於一種想要獻寶的表情。博雅四位是個十分單純的人，腦子裡想的什麼基本都寫在臉上了。
大陰陽師放下酒杯了然一笑，「博雅，你把給姬君準備的生辰禮物帶來了？」
「額，沒錯。」源博雅拍了拍放在一邊的黑色木匣，然後想起了什麼一般撓了撓耳朵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安倍晴明微微一笑也沒有多問，而是看向了陪侍在一旁的式神熏，「姬君在幹什麼？」
熏輕輕垂下頭，「姬君在房間裡練字呢。」
「方便的話，請把她請過來吧。」
「是。」
第88章 博雅的禮物
大概恰好是到了練字的間隙正在休息, 澤田彌來得很快。
小女孩穿著淺緋色的單衣外面披著一件顏色淡雅的小掛, 繡紋精緻的衣擺拂過長長的木質走廊, 披在身後的銀色長髮映著一縷天光, 像生機勃勃地盛開在春色中的花，把廊簷外晦澀的天空都襯得明朗起來。
「晴明, 博雅。」
澤田彌行了一禮然後在桌案旁坐下，抬起頭朝兩人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源博雅也不自覺地跟著笑了起來, 他的目光掃過跟在澤田彌身後的黃白相間的小狐狸。澤田彌坐下之後它也隨之輕巧地跳上了桌邊, 叼起一塊小蘿莉放到它面前的魚豆腐，吃得津津有味。源博雅只當是晴明的新式神, 看了一眼之後也沒有多在意。
注意力全都放在面前的小女孩身上的博雅四位輕咳了一聲，故作鎮定地拍了拍身邊的黑色木匣, 「姬君, 前段時日我聽晴明說是你的生日, 雖然姬君那天不在, 但是我和晴明還是為姬君準備了禮物。」
澤田彌跪坐在安倍晴明旁邊, 長長的袖擺如蝶翼般鋪在身側，她眨了眨眼睛, 略微偏了一下頭，插在斜側的步搖垂下的長長流蘇在發間微微一晃，折射出一點明亮的光。
小蘿莉笑得很開心，「晴明的禮物我收到啦。」
「咳咳。」源博雅一手握拳虛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 然後把身邊的木匣向前推了推, 鄭重道, 「那麼，這是我為姬君準備的禮物，也請姬君收下吧。」
澤田彌抓著一把鶯色的檜扇，看了看那個長長的木匣，又看了看微笑著沒有表示的晴明，認真想了想，大方地朝源博雅一點頭，「那就謝謝博雅啦。」
「不，不用謝！」
黑色的木匣有些重，源博雅幫著她把禮物挪到她面前，然後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
鑒於博雅四位的表情實在是很好懂，連澤田蘿莉都看明白了，於是她也不跟他客氣地雙手拖住匣面把剛收到的禮物在兩人面前直接打開了。
一股淩冽的鋒銳隨著盒蓋的打開騰空而起，像破開空氣的刀鋒。坐在澤田彌身邊的安倍晴明看到木匣裡的東西聲音有些訝然，「是刀啊。」
源博雅難掩得意地點頭，「之前在教王護國寺的時候，我看姬君好像很喜歡那把供奉在佛前的大太刀的樣子。」
「這把刀也是三條宗近大師的作品，是祖父代表源氏拜託宗近大師打造的，我成年禮時，父親將這把刀送給了我。但是因為我已經有鶴丸了，還是用習慣的刀比較順手，就沒有再換。這把刀一直放在府邸的庫房裡，我今天上午特意回去了一趟把它取了過來。」
看著澤田彌眼睛睜得大大的，滿眼好奇地看著木匣中橫臥的長刀的樣子，源博雅挺了挺胸，十分熱情地介紹道，「這把刀也是宗近大師的得意之作，刀身上還有新月模樣的刀紋，比供奉在佛寺裡面那把刀還要美哦。」
等等，這個設定怎麼這麼耳熟
蹲在桌子邊沿正滿足地舔著爪子的狐之助僵住了。
「哦，那這把刀有名字嗎？」安倍晴明帶著笑意的聲音從斜側方傳來。
源博雅摸著腦袋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有啊，它有名字的。」
「三日月宗近。」
「就是它的名字。」
狐之助腳一滑，一個咕嚕直接從桌子上摔下來。
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摔了個四腳朝天滿眼懵逼的狐之助，安倍晴明朝源博雅笑了笑，「博雅，這不是姬君生日那天你和我一起挑的那件禮物吧。」
源博雅摸著頭打了個哈哈，「我昨天不是看姬君挺喜歡那把大太刀的嗎，正好家裡也有一把。」
澤田彌略低著頭，沒有去管兩個大人之間一來一去的調侃，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那把木匣中的刀上。
那是一把華美得耀目的長刀，金色的流光從刀柄一直遊走至刀尖，刀顎上還墜著金色的流蘇。它安靜地躺在木匣中的時候，美得像一段凝固的時光。
狐之助趴在木匣邊緣用一種和澤田彌同樣亮晶晶的目光看著匣子中的太刀。
「這就是三日月宗近啊。」
媽耶，它居然有朝一日有幸看到三日月大佬的本體了！
安倍晴明的目光掃過那只尾巴一甩一甩地看起來特別興奮的狐狸，若無其事地問源博雅，「對了，博雅你方才說你的佩刀叫什麼名字？」
「鶴丸啊。」源博雅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問道這個問題，他微微愣了一下說出了全名，「鶴丸國永，我剛開始習劍時父親親手送給我的。」
狐之助嗖的一下扭過頭看向源博雅，目光緊緊地盯著一頭霧水的青年武士腰間的長刀看了許久，然後像被抽掉了力氣一般整只狐狸趴了回去融化成了一張毛毯。
啊，今天面見的大佬有點多，它感覺它整只狐狸有點承受不住……
看著小蘿莉歡快地抱著三日月和式神一起離去的背影，安倍晴明狀若無意頭也沒有回地問道，「博雅，這把刀不是那麼好送出去的吧。」
源博雅沒有說話。一直到小蘿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處，他才慢吞吞地低下頭，喝了一口酒。
「晴明。」
「嗯？」
「昨天晚上，姬君出了你的宅子的時候，我妹妹……神樂她又醒了。」
陪侍在一旁的式神熏帶著澤田彌離開了，安倍晴明於是自己拿起桌上的酒壺，手腕微斜，開始斟酒。
澄澈的酒液注入天青色酒杯中，馥鬱醉人的酒香伴著濺起的酒水逸散在空氣裡。
源博雅握緊了手裡的杯子，「晴明，她們之間並不是沒有聯繫的，對嗎？」
安倍晴明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父親母親和祖父祖母他們，原本想來看看她，被我攔下來了。」
源博雅頓了頓，悶著頭喝了口酒，「晴明，按照你之前說過的，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和這個世界的牽扯越少越好，所以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安倍晴明終於開口說話了，「原本是這樣沒錯。」
「原本？」
「但是現在情形已經發生了變化。」
源博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化，更不知道的是這些事能不能問。他猶豫著還沒開口，安倍晴明突然話音一轉。
「博雅今天為什麼會想到將三日月送給姬君呢？」
源博雅一愣，「因為你送了啊。」
晴明做的事情總不會是沒有意義的，澤田彌情況特殊，源博雅不知道他能夠為她做點什麼，但是跟著晴明做總是對的吧？
而且，那是他們源家的刀。
三日月宗近，是源氏榮耀的承載和象徵。
如果這個這個姓氏沒辦法給她帶來幫助的話，就由他們家的刀來守護她吧。
祖父和父親大概也是這麼想的，他今日清晨回家將這把刀從祠堂中取出來的時候，他們問都沒有多問一句。
想起父親看著自己出門時沉靜的目光，源博雅略微晃了一會兒神。
「有什麼問題嗎，晴明？」
「沒有問題，你做的很好，博雅。」
源博雅先是松了一口氣，緊接著才開始思考這件事後面的含義。
所以，為什麼要送刀？
源博雅順著這個思路腦子轉得飛快，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是因為姬君以後會遇到什麼危險嗎？」
安倍晴明笑而不語。
源博雅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太刀，「要不然我把國永也送給她？」
「這個倒是不用。」安倍晴明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源博雅橫在膝上的長刀上。
「只要博雅你有這份心意就好。」
「心意？」
「想要保護姬君的心意。」
「只要這份心意沒變，博雅的願望也會傳達給你手中的刀的。」
「我的心意當然不會變。」源博雅迅速地介面，然後有些疑惑地頓了頓，「這樣就行了嗎？」
「這樣就行了。」
澤田蘿莉的課程中多了一項，刀劍的鑒定和保養。
蘿莉本人非常疑惑，「晴明，我為什麼還要學這個？」
「姬君不喜歡博雅送給你的太刀嗎？」安倍晴明笑眯眯的，「作為主人當然要親手保養它啊。」
澤田彌條件反射地去看身旁刀架上的太刀，然後恍然點了點頭，「這樣啊。」
覺得很有道理的小蘿莉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直到晴明把她的課程安排完畢，澤田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雖然博雅送給她的刀很漂亮沒錯啦，但是她自己根本就沒辦法用啊。先不說她會不會劍道的問題，這把刀跟她站起來的身高都差不多高了她壓根拿不起來呀。
小蘿莉懵逼地想著，難道晴明以後還要給她加一門劍道課？
咦，他自己就只是個單純的法系為什麼還要她魔武雙修？
但是作為刀劍的話，應該並不太喜歡只是作為藝術品擺在家裡好看吧？
澤田蘿莉又摸了摸長刀，神情糾結。
她遲疑地想了兩三秒，小小歎了口氣，然後扭過頭去看刀架上的三日月，對它小聲說，「好吧，如果晴明真的給我安排了劍道課，我會認真學的。」
但是這種事想想就好虐哦QAQ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樞灑進來，檀木刀架上的太刀安靜地橫臥在淺色的晨曦裡。一道明亮的流光順著刀身上的新月紋路一路流淌到刀尖，然後靜悄悄地懸凝在那裡，像一個狡黠又溫柔的笑。
第89章 後續
澤田彌到底還是沒有收到晴明要給她加劍道課的消息。
大概是想等小蘿莉長大一點再說？
這天黃昏, 澤田蘿莉也像往常一樣在庭院裡練字。八月末了, 剛入秋的風不冷也不熱，吹在身上很舒服。從唐國漂洋過海而來的桂花樹花開正盛, 桂子甜甜的香氣溫柔地縈繞在庭院裡。
澤田彌讓式神幫自己把練字的桌案搬到了院子裡的水池旁邊, 澄澈的碧波上照例飄著幾片不知被風從哪兒吹來的花瓣。偶爾有饞嘴的錦鯉從水面下冒出頭, 將花瓣在腦袋上頂兩下就張大嘴把它銜走。
水池旁被式神用青石鋪了一塊平平整整的地面, 夏日裡是納涼的好去處。只不過現在已經入秋, 淩女擔心小蘿莉著涼，又在上面鋪了張榻榻米才把桌案搬過來。
前幾日澤田彌在水池旁種下的瑩草已經從草地裡冒出了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妖怪的種子長得特別快，才幾日的時間, 就「嗖」地從土裡鑽出來長齊了一小片……就是長出來的樣子有點奇怪。
微風習習, 院頭外的夕陽將天空染出一片霞光萬丈。太陽還沒有徹底落山，院子裡的光線亮堂得很，還沒有到要點燈的地步。
澤田彌跪坐在榻榻米上, 白皙的手指間握著一隻紫毫筆，正在認真地練字。銀色的長髮順著她挺直的肩背滑下來，軟軟地搭了幾縷在她的胸前，卷翹的發尾被夕陽的餘暉灑了一把碎金, 像跳躍的流光。
黃白相間的小狐狸趴在銀髮蘿莉腳邊打了個哈欠, 抬爪子扒拉一下耳朵。它眼角的餘光瞟過水池旁那一片又開始冒黑氣的黑色詭異植物，身體條件反射地微微一抖, 默默地又往反方向挪遠了點。
「咚。」
源源不絕的蟲鳴聲中, 一塊石子被人從院牆上扔下來落進水池, 濺起一圈圈漣漪。蛩蟲們的大合奏被倏然打亂了一個節拍, 水池裡冒出頭朝著花瓣虎視眈眈的錦鯉嚇了一跳，一甩尾巴，「嗖」地一下潛回了水底。
被石子入水聲驚動的澤田彌茫然地抬起頭，就看到庭院不遠處的圍牆上坐了一個人。
「喲。」
黑色長髮束起腰間懸著太刀的少年笑著抬手朝她打招呼，垂下來的長腿搖搖晃晃，修長的手指間還上上下下地拋著一顆石子。夕陽的餘暉從他身後灑下來，將少年的身影襯得分外挺拔。
「你還記得我嗎？」
顯然是記得的。
澤田彌歪了歪頭，手上將紫毫筆隔回筆洗，朝他露出一個毫不見外的笑，「你來啦。」
她髮鬢邊步搖垂下的長長流蘇隨著她的動作微微一晃，折射出幾點亮眼的光。黑髮少年順著她的動作往她面前的紙面上看了一眼，良好的視力讓他看到小丫頭的字居然寫得挺不錯。他一邊在心裡默默點了個贊，眼角的餘光一邊飄過站在小女孩身後一身淺色唐衣的侍女，發現人家正雙眼睜大地看著他，連帶著趴在一邊的那只雜毛狐狸，一人一寵臉上是一模一樣的震驚。
媽耶，安倍晴明家的牆頭也有人敢爬啊？！
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下狐之助默默闔上了嘴巴，心裡立刻單方面認定，這肯定又是哪位大佬！
大佬坐在牆頭上，垂下的長腿悠閒地一搖一晃，正在跟蘿莉聊天。
「上次那個二傻子你還記得嗎？」
「記得呀。」
「他今天晚上就準備去把自己送上門了。」黑髮少年隨手拋著手心裡的石子，懶洋洋地說，「晚上想去看熱鬧嗎？」
「去。」
澤田蘿莉答應得飛快，她身後的式神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而這邊，黑髮少年已經爽快定下。
「行，那我晚上來接你。」
直到那個陌生少年從院牆上俐落地翻身而下走遠了，澤田彌身後的式神才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姬君，晴明大人……」
「晴明不會攔我的。」澤田彌撈起筆洗中的紫毫筆繼續練字，神色特別淡定，「頂多讓我帶上塔子嘛。」
這天下午的時候，賀茂保憲抱著一堆資料沖進了安倍宅。他像是有什麼事情想不通一般，一來就帶著那堆資料把安倍晴明拉進了書房，直到晚飯的時候都沒有出來。
式神去報告這件事時，陰陽師果然沒有多說什麼。
「帶上姑獲鳥。」
當天夜裡。
安倍晴明府邸前懸掛的燈籠將大門前的空地映照得一片通紅，石頭雕刻成的守護獸懶洋洋地趴在門前打著盹，龐大的身體只被光照亮了一半，尖利的後爪和尾巴全都拖在黑暗中，只看得到隱隱約約的輪廓。
一輛貴族出行常用的牛車在大門前停下，屋簷下懸掛的燈籠微微晃了晃。明明沒有風，但大紅色的燈籠還是自顧自地旋轉了個圈，露出一雙對於燈籠來說過於生動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來人。
被盯著的黑髮少年看得有些稀奇，隔著十幾米的空氣和大紅燈籠對視起來，直到府邸的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穿著深色唐衣腰佩長刀的女子帶著一個銀色長髮的小女孩從門口走出來。
「喲。」
黑髮少年收回了和燈籠鬼互瞪的目光，扭過頭笑嘻嘻地和走出來的人打招呼。
澤田彌「噠噠噠」地跑到牛車旁邊，握住了少年伸出來的手。狐之助跟在澤田彌身後跳上車，看著自家主人坐在車裡左右看看，然後朝坐在車轅上的人好奇地偏了偏頭。
「你來趕車嗎？」
「是啊。」黑髮少年甩了甩手裡的鞭子，「走嗎？」
「走。」
拉車的黑牛仰起頭地「哞」了，慢悠悠地邁開了蹄子。
「我跟了那個二傻子……哦，那傢伙叫寒水翁……跟了他幾天，他居然還真的聽那妖怪的話，老老實實齋戒沐浴了七天，把自己洗的乾乾淨淨地挑著年糕準備送貨上門。」
姑獲鳥拎著一盞提燈走在牛車旁邊，暖黃色的燈光從搖搖晃晃的車門和車窗裡照進來。黑髮少年一條長腿屈起，斜倚在車門邊，側臉被燈火勾勒出的輪廓英挺俊逸，出身高貴的貴族公子和放蕩不羈的少年武士兩重矛盾的身份在他眉宇間錯雜出一種獨特的風流匪氣。
他懶洋洋地握著趕車的鞭子，回頭看了一眼車裡。長相精緻漂亮的小女孩在車內坐得端端正正地，銀色如月光的長髮順著筆直的脊背鋪下，發尾掃過車底上開著紫藤花的地毯，小腦袋歪了歪，一雙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好奇地看著他。
「額……」黑髮少年的聲音卡殼，目光飄了飄，不自在地低頭摸了摸鼻子小聲嘟噥，「我怎麼感覺我有點像《伊勢物語》裡面那個登徒子。」
「大半夜裡拐帶女孩子私奔的那個嗎？」
沒料到自己這句話居然會被接話的少年驚嚇地抬起頭，「你也看過？」
「聽保憲提過。」銀髮蘿莉乖乖地回答。
黑髮少年呲了呲牙，感覺頭有點疼，「你們家的大人是怎麼教育小孩子的啊……」
澤田彌眨了眨眼睛，「有什麼不對嗎？」
「很不對。我跟你說，女孩子不要看這種書。」
對上小蘿莉那雙迷茫的大眼睛，黑髮少年扭過身，乾脆把垂在車轅下的長腿收了回來，盤腿在車門前坐下，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語氣十分語重心長。
「當然，你要是真想看也沒什麼，但是不能跟著書裡面的姬君們學，否則你會吃虧的」
澤田彌又眨了眨眼睛，目光清澈，好像不太懂。
「總而言之，你要謹記一句話，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澤田彌：咦？
黑髮少年：不對，我說了個啥？
兩人懵逼地互相對視，終於發現自己把自己也地圖炮進去了的少年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試圖往回找補。
「咳咳……我的意思是，打你主意的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澤田蘿莉乖乖點了點頭，「嗯嗯，我知道啦。青沅姐姐和德子姐姐也是這麼說噠。」
黑髮少年於是滿意頷首，然後又轉過去甩了一下手裡的鞭子讓拉車的黑牛轉了個彎。
直到外面的夜風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吹拂到他臉上，黑髮少年才驟然清醒。
誒？我剛剛說了些啥？不是要說那個二傻子的事嗎，為什麼扯到教育上來了？
少年暈暈乎乎地回過頭，車裡的蘿莉回了他一個「怎麼啦？」的疑惑眼神，乖乖地朝著他笑。
他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又轉了回去。
嗯，都怪小孩子太可愛了，這不是他的錯。
吹過長街的風卷起幾片落葉，道路兩旁的雜草被吹得簌簌作響。
平安京是一個人與鬼共存的年代，在天照大神守護下的白日是人類的領土，而到了夜裡，則是鬼怪的樂園。
在遇到了第三只「呼啦啦」從牛車旁歡快地奔跑過去的山兔之後，黑髮少年甩了一下鞭子，感覺到了納悶。
盂蘭盆節都結束了一個多月了，怎麼平安京裡的妖怪又開始變多了起來。還是說他看錯了，其實剛才一陣風一樣路過了三次的山兔是同一只？
牛車旁邊有姑獲鳥跟著，在大妖怪的威懾下也沒有多少吃飽了撐的妖魔鬼怪前來鬧事，頂多遠遠看著在黑暗中悠閒漫步的牛車覺得新奇。
黑髮少年打了個哈欠，剛準備問身後的小丫頭困不困，頭往後扭到一半，目光突然一凝，右手條件反射地摸上了腰間的刀。
妖氣。
並不算特別強烈，但是毫無疑問是妖怪。
他將視線轉回去，姑獲鳥手中的提燈只照亮了前方一小段路。少年的目光投入光線盡頭深沉的黑暗裡，眉心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是誰？
第90章 飛頭蠻
提燈的火光只照亮了牛車前十余米的距離, 前方的黑暗像一塊凝固的墨, 連月光都照不進去。
呼呼作響的風聲在街面上呼嘯而過，道路兩旁長長的草葉被吹得趴伏在地。拉車的黑牛似乎也感覺到了些許不安，慢吞吞地停下腳步，有些猶豫地往後退了退，身後垂著的長長尾巴左右甩了甩。坐在車轅上的黑髮少年懶洋洋地伸腳踢了一下黑牛掃過他鞋面的長長牛尾, 黑牛於是找到安全感一般縮在原地不動了。
穿透黑夜的風迎面吹來, 黑髮少年一手握著刀柄正視著前方如濃墨一般的黑暗, 眼角的餘光還有閒心分了一寸給走在車邊的姑獲鳥。穿著深色唐衣侍女模樣的妖怪已經悄無聲息地靠上了車窗邊沿, 恰好把車裡的小女孩納入了保護範圍。
這只妖怪還挺敬業？
黑髮少年挑了挑眉, 臉上沒有露出什麼多餘的神情。
夜風裡夾雜的妖氣越來越濃了，黑髮少年將注意力從姑獲鳥身上收了回來, 狹長的眼眸微眯, 長睫掩蓋下的眸光劃出一種刀鋒般的銳利，一縷額前垂下的墨色碎發被迎面而來的風吹著掃過眼尾。他搭在長刀上的手慢慢壓下, 握在刀柄上的修長手指一分分收緊，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黑暗裡過來了。
提燈投在地上的光影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被燈火照亮的昏黃視野中，一個半懸在空中的影子由遠及近。打頭的是一個圓圓的球狀的東西, 後面還拖著長長的尾巴。一直到近前, 圓球的輪廓被火光完整勾勒出來之後，牛車上的人與妖才看清楚, 那是一個半懸在空中的女人的腦袋。
女人的面龐清秀, 眼睛緊閉著像是在夢遊, 長長的黑髮拖在腦後被夜風吹著浮在半空中，正是他們一開始看到的那個「尾巴」。
飛頭蠻。
搖曳的燈火將妖怪的模樣倒映進黑髮少年幽深的眼眸裡，安靜得蟲鳴都停歇了的夜色中悄然插入一聲刀鳴。
「鏘。」
黑髮少年手中的長刀滑出了半寸，他緊盯著那個從黑暗中飄過來的女人頭，眼底的眸光不帶一絲感情。
飄在半空中的飛頭蠻靠得越來越近，就在少年手背上暴起一根青筋，下一秒就要如電光般揮出長刀的時候，他握刀的那只手突然被人從身後輕輕拉了拉。
淡淡的桂花的香味從身後飄過來，意識到是背後車裡的小蘿莉靠過來了。以為她是害怕，黑髮少年勉強將周身的殺意往下壓了壓，怕嚇著她般儘量放柔了聲音說，「怎麼了？」
「等一下。」身後傳來小女孩軟軟糯糯的聲音，「先不要打她。」
嗯？
黑髮少年依然緊盯著前方沒有回頭，聽到她這句話有些詫異。一來一回的時間，最佳的出手時機已經錯過去了，飛頭蠻已經飄到近前。少年索性按捺下去，靜靜地凝視著面前的這只妖怪，全身戒備地看看它要做什麼。
飛頭蠻腦袋後面的墨色長髮被夜風吹得紛飛，像著色良好的綢緞，以此看來她清醒的時候大概是哪個貴族家的女子，畢竟平民女人終日勞作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保養頭髮。澤田彌將被嚇得哆哆嗦嗦的狐之助抱進懷裡，在黑髮少年背後探出頭。她看著閉著目在夜色裡上下漂浮的女人，非常有禮貌地開口問安，「夜安。」
「夜安。」女人輕聲開口，聲音纖細幽微，像她浮在半空中的頭一樣輕飄飄的。
將貴族間互相見禮的套路走了一遍，澤田彌看著那雙依然閉合著的眼睛，非常貼心地主動詢問，「你需要什麼説明嗎？」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女人的聲音很輕，「如果天亮之前我沒能回到家，就會死去，所以來尋求幫助。」
話雖這樣說，但是她的語氣依然很淡，倒的確很像黑髮少年曾經見過的貴族女子，無論什麼時候都是輕言細語，姿態溫柔的樣子。
澤田彌：「那你的家在哪裡呢？」
「在三條小路的一顆胡楊樹旁。」
澤田彌對平安京的地形並不熟悉，於是她戳了戳背對著她的人的肩膀。黑髮少年正一手摸著下巴一副新奇看戲的模樣，被小蘿莉在背後戳了一下之後，他盯著面前的女人頭饒有興致地開口，「你往前走兩條街，看到一個燈籠鋪子後右拐，出了西市再往前走三條街，再右拐，過崛川橋，往前一直走，差不多就到了。」
女人安靜地聽著，似乎是在心裡默默地把他的話重複了一遍，停頓一兩秒之後朝兩人微微頷首，「非常感謝。」
黑髮少年盯著她笑了，「不用謝。」
「最近平安京的氣有些奇怪，」女人輕聲叮囑到，「所以我才會迷路。請幾位也要多加小心。」
「好的，謝謝。」
女人慢慢地垂首，似乎是向他們行了一禮，然後逆著牛車前進的方向輕飄飄飛遠了。
黑髮少年仰起頭看著飛頭蠻飄走的方向，手腕一壓將出鞘了半寸的長刀送了回去，修長的手指在刀柄上輕輕一彈，覺得分外有趣。
「她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
「因為她本來就只是來問個路的呀。」
銀髮蘿莉坐回了馬車裡，理所當然地說。
坐在車轅上的人回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看出來的？」
「我沒有感覺到惡意。」澤田彌朝他眨了眨眼睛，「而且這位小姐姐一看就脾氣很好嘛。」走之前還好心地告誡他們要注意安全呢。
是嗎？為什麼他看不出來？
黑髮少年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和妖怪打交道的過程，幾乎都是……打架，打架和打架。
反正兩個裡面總要死一個，提起來就一股子血雨腥風。
黑髮少年：「……」
他堅決不承認是他的人品問題。
略過前來問路的妖怪小姐，牛車繼續往前走。快出羅城門的時候，迎面又來了一輛泛著青幽幽光芒的牛車。車子前沒有拉車的牛，只站著一白一黑兩個幽影一樣的僕從，在月色下分外顯眼。
這一次黑髮少年還沒來得及拔刀就被身後的蘿莉拉住了。
「龍膽。」
澤田彌歡快地打招呼，「好久不見呀。」
其實也不過是幾天而已。
牛車的門簾被拉開，坐在車裡的女鬼有一張清豔絕倫的面容。和周身沖天而起的怨氣不符的是，她的聲音非常溫和動聽，連笑容都很像人類時的樣子。
「夜安，姬君。」名為龍膽的女鬼在車上行了一禮，「姬君是要出門嗎？」
「是啊。」澤田彌歪了歪頭，從車窗透進來的燈光給她披在肩上的長髮籠上了一層暖色的光，「龍膽剛從皇宮回來嗎？」
「是的。」車上的女鬼慢慢地垂下眼，纖長的眼睫在夜風中微顫，「我的心願已了，與那個男人就此別過了。」
「原來如此。」澤田彌點點頭，覺得這很正常，德子和青沅不也是這樣嗎？而且談戀愛死情緣是多正常的事啊！
但顯然覺得正常的大概只有她一個。黑髮少年看著面前的女鬼，咧開嘴舔了一下上牙床，目光新奇，覺得自己又長見識了。女鬼要是能夠輕易放下執念就不叫女鬼了，至少他遇到的因怨氣而成鬼的妖怪那麼多，就沒見過能夠真正放下的。
在黑髮少年看稀奇的目光下，龍膽略低了頭，輕聲開口，「皇宮後山的楓葉快紅了。」
不知道為何，黑髮少年在這個女鬼的語氣裡聽出了那麼點小心翼翼的味道。而沒等他多想，身後的蘿莉已經開口應道，「嗯，那下周我就和晴明一起登門拜訪啦。」
車中的女鬼唇邊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像垂在葉片間的清露，時間很短，卻非常的美。
「龍膽會靜候姬君和晴明大人的到訪。」
無論是半路上來問路的飛頭蠻還是城門口遇到的女鬼都只是插曲，和龍膽道別之後，拉車的黑牛繼續勤勤懇懇地往前走。
再往前就出城了，迎面吹來的風中夾雜上了青草的香氣，從頭頂灑落下來的月光似乎都明亮了許多。
黑髮少年靠在車門上，手裡懶洋洋地把玩著趕車的鞭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身後的小女孩說著話。
「她明明是從城外進來的，你怎麼問她是不是從皇宮回來？」
「晴明說龍膽用了鏡子法術。」
「那是什麼？」
「就是借助照在鏡子上的月光構建的法術，因為走的是鏡子裡面的通道，所以跟現實世完全相反的。」
「哦。」黑髮少年的手指在鞭子上摩挲了一下，往後靠了靠，視線漫無目的地從左掃到右又從右掃到左，「你跟妖怪……都是這樣相處的啊。」
他沒有回頭，澤田彌坐在車裡的位置只看得到他被燈火勾勒的半面俊逸側臉，她眨了眨眼睛，「是呀。」
黑髮少年低頭揉了揉鼻子，「我都沒想到還能這樣。」
「其實她們只是寂寞而已。」
這句話的聲音很輕，像月光底下一汪澄澈的湖水，靜水深流，入耳微涼。他有一瞬間幾乎以為不是他身後的小丫頭說的，黑髮少年猛地回過頭，卻看到小蘿莉好好地坐在車裡，因著他突然回頭的動作疑惑了一下，「怎麼啦？」
那雙清澈的淡紫色眼眸映了一點窗外透進來的燈火，流光溢彩，比天上的星光還要明亮。
黑髮少年搖了搖頭，身下的牛車一個顛簸碾過一塊凸出地面的石子，他回頭往前看了一眼，岔開了話題。
「快到了。」
悠于 2019-3-31 03:26
第91章 深山中的茅屋
那位青猿法師帶著寒水翁去到的地方是城外一座無名野山。
浮絮一般的遊雲將月色遮了個角, 月光下深山幽寂，從山腳往上的小路像無名的野獸靜悄悄張開的口, 等著笨拙的獵物自己送上門。
澤田彌扶著姑獲鳥的手從牛車上下來，仰頭看著無名山上林木蔥郁, 月光清微。樹葉被山風簌簌吹動，風響在山腳下遊蕩, 蟲鳴陣陣, 溫度已經有些涼了。
「我們就從這裡上山吧, 牛車留在山下。」
黑髮少年把黑牛的牽繩在路邊的大樹上綁好, 看著侍女模樣的姑獲鳥給澤田彌披上斗篷。斗篷邊上毛茸茸的白毛將小蘿莉的臉襯得水靈靈軟乎乎, 像朵從未經過風霜的小花。
看了看小女孩腳下的鹿皮靴, 黑髮少年抓了抓頭髮, 覺得自己大半夜地帶一位養尊處優的姬君來爬山好像是有點不太人道, 「要不然我背你上去？」
「不用啦。」澤田彌待姑獲鳥給她系好斗篷的系帶之後, 自己在地上跳了跳。厚厚的斗篷衣擺雖然有點長, 但是並不影響她走路，「走吧，上去了。」
「那你走累了告訴我。」
「嗯嗯。」
沒有被關照的狐之助乖巧地跟在兩人身後, 並不奢望有人來抱它。雖然它的主職是賣萌，但是作為一隻狐狸式神, 爬個山它還是會的……總覺得如果不會的話它會被走在最前面那個人嫌棄地丟下去QAQ
姑獲鳥走在最後面, 因為前面需要燈光照路, 黑髮少年原本想把提燈接過來, 沒想到侍女模樣的妖怪看了他一眼, 直接鬆開了手。燃著橙黃色火焰的燈盞飄飄搖搖地浮在半空中，越過他自覺地飛到前面去了。
他這才發現姑獲鳥提著的壓根不是什麼普通提燈，那是一盞古籠火，只不過小妖怪的妖氣太弱之前被姑獲鳥蓋住了他沒察覺到。
黑髮少年看著懸在半空中自覺照路的提燈睜大了一下眼睛，眉梢微挑。他突然覺得在家裡養點這樣的小妖怪還挺有用的，至少出門的時候還不用自己打燈籠。畢竟身為一個武士，如果騰出一隻手去提燈的話，遇到需要緊急出手的情況的確會很不方便。
黑髮少年眼角的余光瞄著古籠火，饒有興致地想著要不要到哪兒去給自己弄一盞。
道路兩邊蟲鳴聲不絕，一行兩人一妖加一隻狐狸走在幽寂的山林小道上，按理說該有的緊張情緒半點沒有。
「感覺這裡有點怪怪的。」
「這座山在平安京裡不出名。」黑髮少年撥開前面擋路的樹枝，懶洋洋地介面，「山裡大概是住了什麼不知名的妖物，反正也沒什麼名氣，我進平安京的時候都沒從這裡走。」
「你不是平安京的人嗎？」
「不是，我原先住在川邊郡一帶，進京沒多久。」
黑髮少年和澤田蘿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小徑兩旁裡有小動物躥過的聲音，樹叢中偶爾晃過一雙閃著幽光的眼睛。少年漫不經心地掃過去一眼，和那雙幽深得似乎不帶絲毫感情的黑眸一碰，眼睛的主人身體微僵，不甘心地退走了。
天上的月鉤由樹梢行至中天時，道路的盡頭終於可以看到一間整潔的僧房。
古籠火自覺地飛到路口的樹梢上把自己掛好不再往前，以免燈火將僧房裡的人驚動。
黑髮少年看著燈光盡頭那間隱沒在叢叢樹林間的房屋，挑眉一笑，「把僧房建在這裡，不是真正的高僧就是真正的妖怪。看來那個寒水翁運氣真不好。」
他身後的姑獲鳥已經將小蘿莉抱起來，一行人悄悄繞到了僧房的後面，打開木窗，從後廚跳上房梁，輕手輕腳地走到了前屋的位置。整套動作沒有發出一點聲響，房間裡的人都沒有察覺。
澤田彌被姑獲鳥抱在懷裡，坐在房梁上往下看，居高臨下的視角下，房間裡的場景一覽無餘。
昏黃的燭火搖曳著照亮了視野，乾淨整潔的僧房中央坐著一個披著僧衣的老僧，燈光將他的睫毛在眼下打下厚厚的陰影，鼻子很尖，披著的袈裟倒是顯得高尚典雅。
澤田彌默默地捂住了鼻子，「假的。」
「什麼？」黑髮少年正在瞄屋子裡另外的兩個人，一臉殷勤地和老僧說著什麼的青猿法師和端坐一旁臉色有些白的寒水翁。
「我說那個，是假的。」澤田彌指了指坐在蒲團上的老僧，輕聲嘟噥，「和尚才不是這個樣子的。」小蘿莉以她看過整個高野山的和尚的眼光保證。
黑髮少年於是撇過去一眼，神態漫不經心，「那是妖怪吧。」
光看外表的話底下的老和尚其實裝得還挺像的，也許是真的讀過幾本佛經，也或者是身上的袈裟的加成。只不過，大概是因為獵物已經到了嘴邊了，老和尚有些忘形，尖利的牙齒從嘴邊上冒出來。他伸出猩紅色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看向坐在一邊的青猿法師。
「沒有被人發現吧？」
「當然沒有，他是自願跟我過來的。」
「那麼，他身上沒有帶刀劍吧。」
「已經再三吩咐過了。」
為什麼不能被人發現還不能帶刀具？寒水翁這個時候已經察覺到了不對，他坐在座位上戰戰兢兢，屋子裡另外兩個人投下的影子像張牙舞爪的怪獸，隨時都能將人吞沒進去。
「還是檢查一下為好。」老僧拍了拍手，「來人。」
兩個小和尚從裡屋走了出來，手裡捧著蠟燭。
「去檢查一下他身上。」
其中一個小和尚應了一聲，將蠟燭放上燭臺，然後朝寒水翁的方向走過去。中年男人坐在原地冷汗津津，眼睜睜地看著小和尚越走越近，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的懷裡揣著一把刀。因為臨出門前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帶刀具」這個要求實在是太奇怪了，於是鬼使神差之下，他將家裡的一把短刀磨好藏在了懷裡。
怎麼辦？如果暴露了他會不會死？
可是就算他沒帶刀具看起來也會死吧？
寒水翁一咬牙，絕境中居然生出了一股子悍勇。既然反正都是要死，先把那個老僧砍一刀再說！
不等那個小和尚走到近前，滿頭冷汗的中年男人突然哇哇大叫著從懷裡抽出了短刀從地上一躥而起。他一肩膀撞開了擋在面前的小和尚，高舉著刀直愣愣朝驚愕的老和尚撲過去。
「好哇，你果然是來害我的！」
條件反射地躲過了迎面而來的一刀，老和尚緊接著勃然大怒。他轉身化作一道黑風朝著寒水翁撲過去。
寒水翁原本就只是靠著胸中的一口氣支撐著舉了刀，看到這樣的場景那口悍氣頓時隨著一聲驚叫往外泄了八百里。方才舉刀砍人的英勇形象像張畫皮一樣一戳就破，寒水翁頓時又縮了回去，滿面驚恐地扭頭逃命，口裡還下意識地大喊著，「救，救命啊！」也不知道這深山老林裡是指望誰來救他。
房屋裡一時間一片混亂，兩個小和尚驚叫著變成了兩隻飛蟲，手裡的燭臺「啪嗒」落到了地上滾了兩滾，名字為青猿的法師連滾帶爬地縮到了牆角瑟瑟發抖。
寒水翁慌不擇路之下，被滾到地上的燭臺絆倒，手裡的短刀脫手而出。
完了，吾命休矣。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充斥著濃濃腥臭味的黑風已經撲到面前。就在他心跳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渾渾噩噩地以為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裡時，風聲與野獸的嘶吼夾雜的渾濁中，一聲清澈的刀鳴突然從中掙脫而出，撞在他的耳膜。
「鏘。」
像是藏在匣中許久的名刀終於出鞘，靈性十足地發出一聲愉悅的吟嘯。他緊接著聽到了一聲野獸的怒吼，夾雜著痛苦的嚎叫，隨之而來的是房子裡的木桌被撞翻的劈裡啪啦的巨響。
寒水翁戰戰兢兢地睜開了眼睛，一抹雪亮得攝人的刀光劃破他的視野，狠狠地撞在眼膜上。寒水翁渾身一抖，幾乎有一種瞳孔被刀光刺傷的錯覺。他勉勵鎮定下來，抬頭望去，發現持刀的是一個穿著深色直垂身姿筆挺的少年，他束在腦後的黑色長髮被妖風掠起，衣袂翻飛，眸光冷厲，渾身上下充斥著驚人的殺氣。
寒水翁癱在原地張大了嘴，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就在這時，一股腥風從他身後撲過來，寒水翁尚未來得及反應，正在和老妖怪打鬥的黑髮少年像是腦袋後長了眼睛一般往後退了一步，足跟踩住寒水翁掉到地上的短刀，隨意往後一踢。
一道銀色的刀光伴隨著銳利的氣流從寒水翁肩上擦過，緊接著他身後就響起一聲慘叫。寒水翁條件反射地回過頭，就看到剛剛撲到自己背後的青猿被短刀捅穿了肩膀，溫熱的血液剛好濺了他一臉。中年男人似乎被嚇傻了，呆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滿室的嘶吼和刀吟中傳來一聲少年不耐煩的提醒，「躲一邊去。」
寒水翁在地上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下意識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連滾帶爬地縮到了牆角。
青猿法師還倒在地上□□，他眼角的餘光看到老和尚被黑髮少年逼得左支右棱，眼看著快支撐不下去了。青猿目光閃了閃，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就往門口沖過去。
就在此時，房梁上的銀色長髮的小女孩眨了一下眼睛。她白皙纖細的手指豎在唇邊，順著小臂垂下的袖擺被風吹得翻飛，軟軟糯糯的聲音輕輕吐出了一個字，「封。」
第92章 又一個大佬
就在青猿撞上門板的刹那, 灰撲撲的門板中央明亮的流光倏然亮起，在空氣中劃出一道五芒星模樣的符文，淡金色的光芒如水波般在空氣裡擴散開, 微微一閃就消失不見。
撞在門板上的青猿感覺自己像是撞上了一攤柔和的水面, 飄飄然毫無受力點，頃刻間就把他彈開了。他後腿一咧，踉踉蹌蹌地被彈倒在地上。倒地的瞬間, 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門板上那道一閃而逝的金色流光，頓時驚駭欲絕地睜大了眼睛。
「陰陽師！這裡有陰陽師！」
青猿神經質一般的驚叫仿佛帶有無限的穿透力, 被他這一聲大喊撞在耳膜的老和尚瞳孔猛地一縮, 身體的動作猝不及防地露出了一個破綻，黑髮少年反應極快地抓住這個破綻一刀揮下。
「咚。」
青猿的尖叫猛地在半空中斷了線，他條件反射地回過頭, 只看到一個蒼老的馬頭掉在了地上，滾了了兩滾, 圓溜溜的眼睛正對著他, 仿佛死不瞑目。
「啪。」
還在冒著血的馬身倒下了, 青猿的身體神經質地跟著抖了一下，他近乎呆滯地將目光慢慢沿著倒在地上的野獸屍體往上拉。昏黃的視野中慢慢勾勒出一個黑髮少年修長挺直的側影, 他微微垂著頭, 漫不經心地將手裡還在滴著血的長刀甩了甩。一滴鮮紅的血液沿著雪亮的刀鋒滑到刀尖，滴落在地板上, 發出一聲「滴答」的輕響。
在驟然間寂靜到詭異的屋子裡, 這聲血液落地的「滴答」仿佛一聲驚雷, 無論是門口的青猿還是牆角的寒水翁三魂七魄一瞬間被震回了身體裡。
青猿發出一聲短促而驚駭的尖叫，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聲音之尖利幾乎要脫離了人類的範疇，然後緊接著他就自己證實了自己果然不是人類。趴在地上的法師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青色猿猴，他抱著頭縮在門口瑟瑟發抖，口裡崩潰般胡亂大叫著，「不要殺我……我是被逼的……我沒有殺過人，不要殺我……」
在青猿幾乎要被嚇到神志不清的背景音裡，寒水翁渾身僵硬地看著黑髮少年乾淨修長的手指拂過長刀的刀鋒，懶洋洋地隨手將刀歸鞘，然後轉過身，看都沒有看門口的青猿一眼，漫不經心地朝自己走來。寒水翁的瞳孔倒映出少年踩在地上的靴子，深色的衣擺隨著他走動的動作搖晃，沁了血色的衣角在空氣中劃過一道暗紅的弧線，他緩緩靠近的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寒水翁的心口上。
明明應該是這個人救了自己，但是寒水翁在那一瞬間卻被無邊的恐懼籠罩了。他不自覺地渾身顫抖，嗓子幹啞得發不出聲音，幾乎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
房間裡的燭火熄滅了大半，月光從視窗照進來。從明暗交界走過來的少年身上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額前垂落的黑色的長髮擦過臉頰，月光混合著火光照亮了濺到他臉上的一抹血痕。他像一個剛剛從血腥殺場上走下來的修羅，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墨色的眼眸幽深如淵，透不出一點人味。
寒水翁的視線著了魔一般凝固在黑髮少年臉上的那抹血色上，他應該是得救了，但是此時他腦海中騰起的驚恐卻比剛剛老僧變成黑風朝他撲來時還要劇烈。
就在寒水翁緊張地心跳都要停止時，黑髮少年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微微仰起頭，突然朝上方房梁的方向輕輕笑了笑，「下來吧。」
好像某種在深淵中沸騰的黑暗被他這一個笑壓了下去，月光重新照回到他臉上。黑髮少年周身那種幾乎讓人窒息的氣場就地消散，連聲音似乎都柔和了起來。他懶洋洋地抬起手做出了一個接住的動作，不過從房梁上跳下來的人卻並沒有讓他接，穿著深色唐衣的侍女抱著懷裡銀髮蘿莉，俐落地翻身而下，落到一邊。
黑髮少年也並不在意地放下手，他回頭瞥了一眼血流了一地的打鬥現場，才反應過來一般「額」了一聲。然後他抬手撓了撓頭，似乎終於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那個，你沒有被嚇到吧？」
這句話顯然是對澤田彌說的。被姑獲鳥抱在懷裡的小蘿莉眨了眨眼睛，沒有直接開口，而是朝他招了招手，「過來一點。」
「？」黑髮少年有些茫然，但還是乖乖聽話地湊了過去。小女孩身上淡雅的香氣沁入鼻間，將他身上縈繞的濃重血腥味都沖淡了，清甜的味道讓人想起月色下灑落滿地金黃的桂花樹。黑髮少年晃了會兒神，然後就感覺到有細軟的布料在臉上輕輕擦過。
「好啦。」澤田彌將他臉上濺到的那點血痕擦掉，又左右看了看，這才滿意一笑。
狐之助跟在姑獲鳥身後跳下來，小心地躲過地上濺了一大灘的妖怪的血跡。它抬頭看了一眼那個縮在牆角還在發抖的人類，和那只方才黑髮少年靠近時已經嚇得不敢再說話的青色巨猿，發自內心地對他們感到了同情。
說老實話剛剛就只是蹲在房梁上面往下看著，它幾乎都快被嚇傻了好嗎？它縮到澤田彌身邊企圖抱大腿時還注意到坐在另一邊的姑獲鳥大佬差點被下面的殺氣刺激得拔劍了，這還是它們都知道對方是友軍的情況下。
老實說，作為時之政府開發出來的專為引導審神者而設計的式神，因為經常要跟戰場打交道，狐之助的心理素質其實是非常過硬的。血流成河，斷肢殘垣鋪滿一地宛如地獄的景象它也不是沒見過。然而這種成千上萬人混戰的大場面卻依舊抵不過方才狹窄房間中那短短幾分鐘的窒息和壓抑感，狐之助抓耳撓腮地幾乎要將頭皮抓破了，這到底又是哪位大佬？十幾歲就這麼恐怖的傢伙不可能在歷史上沒有留過名！
狐之助小心翼翼地躲在姑獲鳥身後選了一個距離對面的人比較遠的位置將自己縮成一個球。這麼恐怖的人根據生物求存的天性，一般都是要繞道走的。
然而它覺得恐怖沒有用，因為它的主人一點都不覺得恐怖。並沒有被嚇到的小蘿莉非但沒有察覺出來哪裡有問題，還軟軟糯糯地用輕快的聲音問道，「事情結束了嗎？我們回家？」
誰想跟那個怪物一起回家啊！
狐之助揪著自己的尾巴毛簡直要哭了。
黑髮少年並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隻狐狸默默腹誹，他看了一眼門邊上那個還在發抖的青色猿猴，略覺為難。
要是按照他以往的習慣，直接一刀過去砍了也就砍了。但是現在有一個小丫頭在，把場面弄這麼血腥好像不太好。
想了想，他果斷地將這個球踢給了房間裡的第三個人。
「喂，這傢伙，你打算怎麼辦？」
寒水翁愣了三秒才意識到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黑髮少年周身的煞氣和殺意已經散了個乾乾淨淨，站在月光裡懶洋洋看過來的時候氣質陽光澄澈，跟剛剛血海修羅的樣子判若兩人。寒水翁一個恍惚，幾乎以為眼前的場景是自己的幻覺。
而另一頭，同樣聽到了黑髮少年這句話的青猿立刻轉向牆角的男人，將頭在地上嗑得「砰砰」響，痛哭流涕地哀求道，「請不要殺我，求您了，我也是被逼的……您想學法術我這就教你，全部都教給你……」
寒水翁原本有些猶豫，聽到他後面那句話之後眼睛亮了亮，「……真的教我嗎？」
「真的真的，全部都教給你……」
寒水翁於是更猶豫了。
屋子裡的血腥味有點重，還夾雜著野獸的腥臭味，黑髮少年皺著眉指揮著狐之助去把窗戶打開，一邊漫不經心地問，「你想好了嗎？」
在青猿哀求的目光下，寒水翁猶豫了幾秒，吞吞吐吐地說，「那，那就不殺吧……」
黑髮少年挑眉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目光下寒水翁條件反射地被嚇得一抖。
「行吧，那這傢伙就交給你了，反正它也受傷了折騰不出什麼了。」黑髮少年不在意地拍了拍手，然後彎下腰將從他腿邊竄過去的狐之助提溜起來，「不過我要救也只能救你一次，以後要是再出什麼事，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他慢吞吞地將狐之助團成了個球塞進袖子裡，然後沒再管房間裡另外兩個快要被他嚇傻了的人與妖，扭頭朝澤田彌笑笑，「走吧？」
少年緋紅的唇角下露出半顆小虎牙，一手提溜著毛茸茸的狐球，笑容明亮得像灑了一把夏日的陽光。
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的澤田蘿莉乖乖點頭。
直到一行人跨過門口，走出了這間屋子。寒水翁終於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地撲到門前，朝著已經往外走出了十多米的背影大喊道，「恩人，恩人！請務必告訴我您的名諱，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報答您。」
「哈？」黑髮少年莫名其妙地扭過頭，「這個就不用了吧，我也不是故意要救你的。」
寒水翁哀求道，「那至少讓我知道恩人的名字吧。」
「這個啊。」黑髮少年撓了撓臉，朝他笑了，「那個……嵯峨源氏，源賴光。」
趴在少年袖子裡正探頭探腦往外望的狐之助剛冒出個腦袋就聽到了這句話，它眼睛一睜，整只狐狸都僵硬了。
源賴光……
狐之助一陣恍惚。
平安京時期站在巔峰的武將，在武士中的地位幾乎堪比安倍晴明之於陰陽道。
童子切安綱，髭切，膝丸，三把名刀的主人！
它就知道，這一定是個大佬……
但是也不用大佬到這個地步吧？
為什麼這種程度的大佬能夠被它家主人逛個街就遇到啊？！
平安京這麼可怕的嗎？
出門就能遇到十七歲的源賴光線上搭訕？
深淵副本名不虛傳！
第93章 朧車
下山的路就好走了許多。
依然是源賴光打頭，澤田彌跟在他身後, 姑獲鳥走在最後。狐之助乖巧地跟在澤田蘿莉身邊, 安靜如雞。
古籠火的燈光搖搖晃晃地照亮了前方的路, 一行人中唯二的兩個人類一邊往前走, 一邊發生了這樣的對話。
澤田彌：「你都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源賴光：「誒？你不知道？」
澤田彌：「不知道呀。」
「……不知道你就敢大晚上地跟我出來？」源賴光一手拉開前面擋路的樹枝，聞言回頭看了一眼乖乖跟在身後的小蘿莉, 對上她無辜的澄澈目光，頓時有點愁。
這是不是太好拐了一點？
月光和燈光將山林中的小徑照得分明, 道路兩邊的夜露隱沒在草葉間亮晶晶如星子閃爍。
澤田彌跟在源賴光身後往山下走, 耳邊是呼呼作響的風聲和蟲鳴。山路雖然不太好走，但是走在前面的少年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一般, 總能在恰當的時候頭也不回地伸出手扶她一把。
垂在耳邊的碎發被夜風帶起拂過臉頰，澤田彌眨了眨眼睛，在她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視野中，可以看到代表了源賴光的火焰生機勃勃地跳動燃燒著, 陰暗的山林都為之照亮, 溫暖且明耀至極。
這是她在平安京遇到的第三個靈魂明亮澄澈如朝陽的人，前兩個人分別是安倍晴明和源博雅, 就連賀茂保憲都要略低一籌。
所以有什麼好擔心的。
小蘿莉小聲嘀咕著, 我相信你呀。
這句話的聲音比拂過山林的風聲還輕, 但是走在前面的人似乎聽到了。他的腳步微微頓了頓，然後回過頭, 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卻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發心。
大大咧咧, 且小心翼翼。
一行人走下山的時候，系在路邊老樹上的黑牛正無聊地打著盹，垂在屁股後面的尾巴搖來搖去拍打著夜間湊上來的蚊蟲。車子停在原地，似乎沒有人動過。
源賴光將黑牛牽回去，架上車，坐在車轅前看著姑獲鳥扶著澤田彌上了車，黃白相間的小狐狸跟在小女孩身後一溜躥進去。
他斜側著靠著牛車的門，笑著看著車裡的人，「坐穩了嗎？」
「嗯。」
少年於是回過頭去，隨手甩了甩鞭子，懶洋洋道，「坐穩了就……」
最後那個「走」字沒有說出來，就在源賴光扭過頭的一瞬間，他猛地察覺到什麼一般，條件反射地轉過身就伸手朝車裡的人拽去。
然而牛車的門先他一步「哐」地在他面前闔上，他的手狠狠撞上了門板。然後整輛牛車像是有了意識一般，瘋狂地抖動，將猝不及防的黑髮少年整個甩了下去。
朦朧的火光自車身周圍亮起，整輛牛車騰空而起，拉車的黑牛踩著虛空，後面的車身似乎也輕飄飄沒有重量一般，被直接拽上了天。
源賴光剛車轅上掉下地，反應極快地就地一滾，右手飛快地拂過腰間，懸在身側的太刀鏘然出鞘，雪亮的刀光破空而去，一刀劈在了正化為妖怪的牛車身上。
車身上傷口炸開，鮮紅的血液順著牛車壁流下。整輛牛車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然後緊接著卻努力穩定下來，朝著天空沖去。
源賴光還沒來得及有下一個動作，晶瑩的冰壁突然淩空而起將他的前路牢牢封死。少年的目光驟然轉厲，周身騰起無邊的殺氣。他俐落地抽刀轉身一刀架住了從斜後方攻過來的人，他身後響起姑獲鳥憤怒至極的暴喝，雪亮的刀鋒倒映出一個張開翅膀破空而去的身影，但下一秒就被一個白色的影子攔在眼前。
黑髮少年的神色愈發冰冷起來，某種黑暗而暴虐的東西從他眼底一瞬間翻湧上來。正持著刀和他角力的人恰好抬頭對上了他的目光，被裡面如大海般翻湧的血色殺意激得條件反射地一僵，源賴光立刻抓住了他的破綻，手腕下壓，一刀削了上來。
天空中，兩隻妖怪大打出手，澎湃的妖氣混雜，由上而下俯衝下來如浪潮沖刷堤岸。
夜晚的風似乎一下子往下降了一二十度，淩冽的寒意夾雜著冰雪拍在人臉上。周圍的氣溫短短幾秒內由暑氣未過的初秋跨越到了天寒地凍的嚴冬。
輕飄飄的雪花從天而降，落在地下打成一團的兩個少年身上。源賴光一刀挑開對面人的攻勢，右腿狠狠蹬在地上，刹住了往後的衝力。而幾乎是在同時，他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他握刀的右手落了一片雪花，但在那一瞬間泛起的疼痛感卻仿佛被鋒利的刀鋒狠狠割了一刀。
少年臉色冰冷，心中默默計算著。對面那個人劍術雖然出眾但是還比不上他，如果不是這些煩人的飄雪，他早就應該能夠把他拿下了。
這人所用的劍道他並不熟悉，不是平安京，不是九州，不是四國……他飛快地在心中排除著自己曾經遊歷過的地方，同時暗中注意到對面那個少年持刀的手勢和後退時的動作。
出身公卿家族。
還跟妖怪合作。
沖著誰來的？他，還是安倍晴明？
一呼一吸之間，大量的資訊在他腦海中掠過，無數的猜測成形又被他一一推翻。短短半秒不到的停頓之後，兩個人又戰做一團。
對面那個傢伙的劍道並不是野路子，絕對是有傳承的。他們今天這一出是早就計畫好了？目的是什麼？
如果單論劍術和天資，前來阻攔的那個少年的確是萬里挑一的出眾。然而他遇上的是源賴光，整個平安京無人能出其右的真正天縱英才。平安京時代群星璀璨，鬼才英傑多如過江之鯉，而源賴光其人當仁不讓地是最閃亮的那幾顆星斗之一。
被一刀柄打暈在地的時候，陌生少年臉上的不敢置信之色幾乎溢於言表。源賴光面無表情地任由他「啪嘰」一聲摔在地上，不是他不想殺他，這個人留著還有用。
天空中和姑獲鳥打得激烈的雪女餘光瞥了地上這一幕，她寬大的袖袍一揚。洶湧的暴風雪平地而起，源賴光一腳踩在地上的少年身上以免這小子被風吹走，另一隻手抓住插入地面的長刀固定住自己的身體。他抬手擋住迎面刮來的雪片，仰起頭沖著天上大喊了一聲，「別追！」
磅礴的妖力乍起將風雪強行壓了下去，天空為之一清，掀起風雪的雪女果然已經消失無蹤。
姑獲鳥收起翅膀從天上落在源賴光面前，面上的神色很不好看。
「為什麼不追？」
「帶走姬君的是朧車你追不上的路上我再跟你解釋先帶我和這傢伙去找安倍晴明……」源賴光一長串話標點也不打飛快地從口中蹦出來。
姑獲鳥二話不說果斷地張開翅膀背過身去，「上來。」
黑髮少年毫不猶豫地往她背上一撲。顯出了原型的姑獲鳥披著一頭長長的銀色長髮，雙手化作了巨大的羽翼，潔白的羽毛從寬大的袖擺底下伸出來，壓著羽翼末尾那一點漆黑如墨的翎羽。她的身體依然是纖細的女人的樣子，但是身為妖怪，背一個人倒是毫不費力。
但是地上那個被源賴光打暈的少年就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姑獲鳥變成了原型的爪子直接拎著他的腰帶和衣服把他抓上了天。好在他衣物的品質倒是挺過硬，沒有發生衣料撕裂半途中赤條條從天上掉下去這種糗事。
從城外飛去城中的路上源賴光略微埋著頭避過迎面刮過來的風一邊給姑獲鳥解釋，「你抓的這個人是公卿家的，受過良好貴族教育，不是那種和妖怪混在一起的亡命之徒，也不是眼界短淺的二愣子。他肯定知道姬君的身份，所以他們抓姬君的目的要麼在我，要麼在晴明公。嵯峨源氏這些年沒落了，我一個無名小卒按理說也引不來這樣的陣勢，他們應該是沖著晴明公來的。」
「跟你打架的那只雪女實力應該比你差一點，但就這樣她還分了心力用雪花幫這小子的忙，他們之間感情應該不差。但是在這小子被我打暈之後，她想也不想立刻就走了。這不符合正常情況下下意識的反應，她會這麼做，說明很可能現在這個情況也是他們計畫之內的。」
鬱鬱蔥蔥的山林在身下掠過，月光當頭灑下，平安京已經近在眼前。
姑獲鳥抓著那個被打暈的人，努力克制著自己把他扔下去的欲望，冷冰冰地問，「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這小子也算是這夥人送上門的『誠意』。把他壓在我們這裡，讓我們相信他們也不會對姬君動手，算是互相牽制。」
聽到澤田彌大概不會有事，姑獲鳥微微松了口氣，隨即便是疑惑和不滿，「他們到底想幹什麼？」
「我猜測，大概是有求於人，但是擔心晴明公不答應。所以他們才帶走姬君，希望引得晴明公出手。」
姑獲鳥立刻憤怒道，「這種事為什麼非要把姬君牽扯進去，她還只是個小孩子！」
因為這是那位傳說中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暴露在外面的唯一弱點啊。
源賴光緊盯著越來越近的羅城門，心底還有一堆疑問在翻滾。
作為平安京最負盛名的陰陽師，從安倍晴明所有流傳在外的故事中可以看出來，他這個人一向是謀定而後動。從來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夠坑得到他。
這樣的人，既然敢把澤田彌的存在放在明面上，他會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後手嗎？
第94章 平安京
安倍晴明宅。
「你說平安京這段時間到底怎麼回事？」
賀茂保憲氣急敗壞地把一遝資料扔下去, 厚厚的紙頁打在桌案上, 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崛川橋, 羅城門, 左京，右京, 朱雀門……怎麼哪兒哪兒都出了問題？平安京裡的妖怪是打算過年了嗎？」
他的對面，一襲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端著一杯清茶, 端坐如老僧入定, 絲毫沒有把自家師兄的煩躁放在眼裡。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聲音淡定中帶著一貫的悠閒，「今年的茶不錯, 師兄你不嘗嘗？」
賀茂保憲抬起頭瞪他。
安倍晴明揮了揮手，讓式神將桌上散了一桌的卷軸和資料收起來, 自己從中抽出一卷文書，攤開看了兩眼, 是上報有武士在五條崛川附近遇鬼的事。當然, 最後也並沒有出什麼大問題, 只不過是那位武士回到家之後被嚇得病了一場。他懶洋洋地將卷軸放下, 又抽出下一封，也是類似的事情。
「都不是什麼大事啊。」
「是不是什麼大事, 但是短時間內這麼多事情一起爆發，想想也有問題吧。」賀茂保憲接過式神遞給他的清茶, 也不管是不是牛嚼牡丹了, 直接往下灌了一大口, 心頭的火氣半點沒有被澆熄的趨勢，反而越燒越旺。
「昨天夜裡，小野清麻呂在崛川橋上還遇到了一個女人，穿著一身白衣服，不讓他從橋上過。他回家之後嚇得半死，念了一晚上的經，第二天還缺席了朝會。連陛下都開始關注這件事了。」
男人又灌下一口茶，扯了扯衣領。初秋的涼風從庭院裡吹進來，房間裡是很涼爽的，但是賀茂保憲被心頭的火氣燒的渾身都覺得燥熱。這段時間整個陰陽寮都忙得焦頭爛額，連寮裡的得業生都被派了出去。賀茂保憲今天是實在受不了了，打著來找安倍晴明探查平安京裡的妖怪到底發了什麼瘋的名義，將手頭上的事物一股腦扔給了副手，自己抱著一堆資料跑來了安倍晴明這裡。門外庭院裡的月亮已上中天，而到現在，那位倒楣的副手還留在陰陽寮里加著班。
「因為耽誤了公卿們夜晚出去會女人嗎？連那個男人也開始著急了。」
安倍晴明端著茶盞，一句話說得雲淡風輕，而「那個男人」指的自然是天皇。
如果源博雅在這裡大概要嘮叨一句「不要在別人面前這樣稱呼天皇啊晴明」，然而在這裡的是賀茂保憲。他盯著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看了一會兒，只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知道就行，也不用口頭上說出來吧。」
「知道了，師兄。」
如安倍晴明所說，這段時間平安京裡接連不斷的的確是小事，大部分都是小妖怪們嚇嚇人，根本沒出什麼人命。造成的最大危害，大概也就是為平安京的公卿們夜會情人之旅提供了一些非同一般的刺激。
用大陰陽師的話說，「如此不正可證明諸位公卿們心若磐石癡情如斯嗎？」
畢竟是妖怪都阻擋不了的去見情人的腳步啊。
然而諸位公卿們大概覺得自己的如海深情並不需要妖怪來説明證明。
「總而言之，天皇陛下下令陰陽寮必須在七日內解決此事。」
賀茂保憲抓了抓頭髮，「煩躁」二字幾乎快寫到臉上。他的目光在桌上堆了一堆的報告中掃來掃去，一個悚然的想法突然在他心裡冒頭，男人猛地抬起頭，「晴明，不會是平安京的大陣出了什麼問題吧」
安倍晴明淡定地喝下一口茶，房間內的燭火光芒下，陰陽師俊逸的側臉上神情無波無瀾，「平安京的守護陣沒有問題。」
賀茂保憲上下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自言自語地像是在自我說服，「也是，要是真有什麼問題，你也不會這麼鎮定地坐在這裡。」
畢竟，安倍晴明位於土禦門小路的這座府邸，就是平安京大陣的陣眼之一。
然而既然平安京的守護陣沒事，那京裡的妖怪這段時間如此躁動是為哪般？
眼看著賀茂保憲抓耳撓腮地幾乎要把頭髮撓禿了，安倍晴明淺淺歎了口氣。
「師兄，你是打算去高野山出家嗎？」
跟和尚關係好歸關係好，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師兄也變成和尚。
「什麼？」賀茂保憲懵逼地抬頭，就看到安倍晴明看了他一眼，然後伸出手。乾淨修長的手指從桌上的那一堆卷宗中抽出一卷文書，遞給了他。
賀茂保憲接過卷軸，打開，發現上面講的是居住在桃園邸的源高明大人家中突然出現了怪事。最開始是桃園邸寢殿東南主房的柱子上突然伸出了嬰兒的手，宅邸的主人將伸出手的節子孔堵住之後，家裡開始莫名其妙地往下掉手指，再接著是青蛙，最近已經發展成了蛇。
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各種各樣的蛇在房梁上爬，就這樣源高明居然也在這棟屋子裡繼續住下去了，此君也算是個勇士。
「這件事怎麼了？」賀茂保憲翻來覆去地將卷軸看了兩遍，一開始還沒看出什麼問題來。
因為源高明大人家裡只是往下掉蛇而已，暫時也沒有發生什麼其他事，家中也沒有人受傷，再加上源高明大人自己非常淡定。所以最近事情堆成了山的陰陽寮就暫時只是將這件事情紀錄了下來，往後放了放，還沒有派人去解決。
安倍晴明伸出手在卷軸上輕輕敲了敲，「師兄還記得桃園邸在什麼位置嗎？」
「這跟它在什麼位置有什麼……」賀茂保憲的話說到一半頓住了，他的腦海裡閃過了平安京的大致佈局，握著卷軸的手猛地一頓。然後像是怕自己記得不準確，他飛快地轉身扯過了晴明放在一邊的平安京的平面佈局圖，直起身，一把將桌上的卷宗都掃倒了地上，另一隻手把手裡的佈局圖蓋上去快速地鋪平。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繞了一大圈，最後定在了源高明的桃園邸所在的位置。
男人瞪著眼睛盯著那個位置看了半晌，呼出口氣，一屁股坐了回去，「原來如此。」
安倍晴明捧著一杯清茶笑眯眯的，「師兄看出來了？」
「源高明的桃園邸正好坐落在如意嶽流下來的一條氣脈口，他家裡大概是有什麼東西把這條氣脈堵了。我就說最近平安京裡的氣好像有些不對勁，混亂成這樣，也難怪有一堆小妖怪跑出來作祟。」
安倍晴明笑著點頭，一副甚是敬服的樣子，「師兄高才。」
賀茂保憲原本正咬牙切齒地琢磨著等天一亮就沖去源高明家裡，把那棟宅院中害他們連著加了小半月班的「東西」收拾了。聽到安倍晴明這句話，他頓時察覺到了不對勁。
男人低頭看了看桌上顯然早就被主人翻出來看過的平安京佈局圖，又看了看桌對面一派鎮定淡然的大陰陽師。
賀茂保憲呲了口氣，舔著後槽牙緊緊盯著自家師弟，有點想卷袖子。
「晴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安倍晴明這一次沒糊弄他，而是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坦誠非常。
賀茂保憲盯著自家坦誠的師弟，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什麼時候知道的？」
「上一次帶著姬君同師兄和博雅一道去賀茂川捉拿天邪鬼的那天。」
聽到這句話的男人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蓋住了臉上扭曲的表情和眼底強烈的想打人的欲望。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我就知道！」
「那麼點小事你還親自跑了一趟，你其實是專門去看平安京的氣脈走向的是吧？」
賀茂川位於平安京的東邊，他們那天晚上所到的位置在上賀茂神社要往上，站在山上往下看，正好可以將整座平安京收入眼底。
安倍晴明唇邊勾起一個意味狡黠的笑，眉眼彎彎，像一隻偷笑的狐狸，「嗯，師兄真聰明。」
「……我真是謝謝你了。」
賀茂保憲有氣無力地抹了把臉，知道自己師弟對平安京的公卿貴族們的一向態度，於是也沒有多說。
平安京東有青龍賀茂川，北有玄武船岡山，南方是朱雀巨瓊池，西方則坐落著白虎山陽、山陰二道。整座京城按照四神相應的理念而建，東南西北四方配置了四位元聖獸，而艮位，即鬼門的方位，則鎮壓著比睿山延曆寺。與此同時，皇宮中心紫宸殿的東北方，同樣是艮位鬼門，就是安倍晴明的宅邸。
整座京城根據唐國傳來的陰陽五行的風水說建立成了一個巨大的咒術空間。中央朝廷將不受朝廷執掌的勢力稱為「惡鬼」，派兵去一一討伐。而每撲滅一處「惡鬼」，平安京中就容納了更多的「惡鬼」與黑暗。
武烈天皇之後，天皇源自天照大神的直系正統血脈斷絕，如今登位的皇室全都只能算旁系，再不復當初神武天皇口含天憲，能直接將一眾蠻族打落人籍的赫赫風光。但是天皇畢竟還是這方土地的執掌者，血脈中的力量再稀薄，也是有規則存在的。
所以，被中央朝廷稱為「惡鬼」的夷狄，就算生前不是惡鬼，死後也全都是了。再加上朝廷中爭權奪位，紛爭不斷，貴族公卿之間暗中施展蠱毒咒術更是家常便飯。
整座平安京在浮華與風雅之下，就是一個惡鬼和黑暗的溫床，各種各樣的詛咒像養蠱一樣在這片溫床中孕育。
對於平安京的公卿貴族們來說，被人詛咒都算是尋常了，夜訪情人遇個鬼又能算什麼？
對於這些吃飽了沒事幹互相之間各種勾心鬥角的平安京貴族們，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一向以來也只有一個態度。
那就是懶得管，懶得管，以及懶得管。
因此這一次也是同樣，在看出來平安京裡不會出什麼大事之後，安倍晴明大人果斷地將這件事扔到了一邊。
不過是一條氣脈被堵了而已，鬧騰一段時間事情也就過去了，平安京裡的小妖怪們鬧翻天也攔不住大陰陽師優哉遊哉地在家裡繼續避物忌。
賀茂保憲頭疼地伸手按了按額角，「但是晴明，下次這種事你能不能跟我說一下？」
「源高明大人家裡的事情已經被上報上去了，我以為你看到這卷卷宗之後很快就會發現。」
賀茂保憲「呵呵」了兩聲，給了他一個齜牙咧嘴的冷笑。
那還真是對不起了啊，最近陰陽寮裡雞飛狗跳的事把他的腦子跟他那條氣脈一樣堵死了，要不是安倍晴明提醒，他還真沒反應過來。
第95章 被劫走之人
賀茂保憲帶著對他家師弟的深刻的不滿, 歪在安倍晴明家裡繼續扯閑淡外加逃避工作。
銀色的月光從打開的門口鋪進來，從唐國渡海而來的清茶茶香清淺。
賀茂保憲一腿盤在地上, 另外一隻腿屈起, 坐姿瀟灑不羈到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最重要的事情解決了，他心裡的石頭一松，依然不想回去加班的賀茂師兄開始和自家師弟現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好讓他這個逃班的行為顯得師出有名一點。
兩人正喝著茶說到「崛川橋底下到底有什麼東西，改天是不是應該去看看」時，賀茂保憲突然發現坐在他對面的人攏了攏眉心, 似乎察覺到什麼一般朝外看了一眼。
「怎麼了, 晴明？」
賀茂保憲手肘搭在屈起的膝蓋上，手裡端著盞茶，莫名其妙地看著安倍晴明聽著他的話聽到一半突然毫無徵兆地扭過頭，微微蹙著眉往外看了兩秒, 然後起身就朝門口走去。
他隨手將茶盞擱回桌上, 起身跟著安倍晴明一起走出門。剛歩上書房外的長廊, 賀茂保憲仰頭就看到東南方向的天空中，一道明亮的火光劃過天際, 朝著遠離平安京的方向飛快遠去。
「那是……朧車？」
朧車這種妖怪, 原先是貴族出門時經常乘坐的牛車。因為它原本就是交通工具，變成妖怪之後，沒什麼太大的攻擊力, 但是防禦力和速度確是所有大大小小的妖怪中排的上號的。這種妖怪經常在節日慶典時出現, 如今平安京裡是真熱鬧, 但是也不至於熱鬧到能夠出現朧車的地步吧？
「這東西怎麼會在這裡？」賀茂保憲摸不著頭腦, 他低頭去看安倍晴明，目光一觸即到身邊人的臉，心底登時「咯噔」了一下。
大陰陽師的臉色看起來很平靜，但大概也真的只是「看起來」。他用一種聽上去風平浪靜，但是賀茂保憲莫名就覺得底下大概已經爆發了十多座火山還有餘的語氣淡淡地說，
「姬君出事了。」
「什麼？」賀茂師兄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輛朧車裡面，坐的就是姬君。」
賀茂保憲條件反射地扭頭去看天空中那輛朧車，越飛越遠的朧車已經快變成天空中的一個橙紅色光點。
在平安京，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眼皮底下，他放在心裡好好保護著的孩子被妖怪拐走了。
這事聽上去簡直像是羅城門下哪個神志不清的瘋子編的故事，還是荒誕系列的！
以至於賀茂保憲差點一句話脫口而出，你確定你家孩子真的是被出事帶走了而不是覺得好玩出去放風的？
然而安倍晴明的情緒波動也就那麼一瞬間，賀茂保憲再看過去時大陰陽師已經恢復了平靜無波的從容。他的目光越過院牆外，一個呼扇著翅膀的纖細身影越過院頭如流星墜地般落在院子裡，因情緒不穩定帶起的磅礴妖力如海浪般沖刷到近前，是帶著源賴光和陌生少年回來的姑獲鳥。
披著銀色長髮的女人一落地就將自己帶著的兩個小崽子扔到了一邊，單膝跪到了地上，焦急道，「晴明大人，姬君她……」
安倍晴明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平靜地說，「結果我已經清楚了，說說過程吧。」
一句話說完，他的目光已經落到了院子裡另一個清醒的人類，源賴光的頭上。
被扔出去的黑髮少年就地打了個滾，一手撐在地面上，另一隻手扒拉了一把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他一仰頭就對上了站在長廊上的陰陽師投來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微微一撞，黑髮少年眸光閃了閃，略略低下頭。
「事情是這樣的……」
從他們下山時牛車被換，到突然冒出一人一妖將姑獲鳥和源賴光攔住，後續的一切發展都像是計畫好的。這件事並不算太複雜，安倍晴明得出的結論和源賴光差不多。
沖著他來的。
一襲白色狩衣的大陰陽師還在垂著眸思索，他身邊的賀茂保憲已經不可思議地嚷出口，「平安京有守護大陣，外來的妖怪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拐……」
說道一半，他頓住了，顯然是已經想起了方才他和晴明在書房中討論的那件事。平安京的守護大陣作用範圍不單單只是京都裡，它的輻射之廣，甚至將平安京附近的山頭也囊括了進去。這個陣法是對外的，所以平安京裡大大小小的妖怪自己鬧騰，它不會管，但是如果是外來的妖。就算陣法不啟動，也絕對會有些反應讓陰陽寮或者安倍晴明察覺。
原本的確是這樣萬無一失的，但是巧就巧在平安京最近的氣脈出了點問題。沸騰的氣脈給平安京的陣法也造出來一個漏洞，利用這個漏洞的話，的確有可能悄無聲息地摸進平安京裡 ，確定下某個人的行蹤，然後在最合適的時機，將她帶走。
「平安京的大陣怎麼了？」看到賀茂保憲打了個哽，一直安靜地看著他們的源賴光緊盯著男人開口到。
「額……」賀茂保憲暗暗橫了自家師弟一眼，咬著牙模模糊糊地說，「大陣沒有問題，就是最近氣脈變化，出了點小漏洞……」
但這有一個先決條件，平安京的陣法漏洞並不是隨便從哪個山頭裡冒出來一個人就能夠輕易找到的。
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的目光同一時間投到了那個被姑獲鳥帶過來，還在昏迷著的少年身上。
姑獲鳥把他扔下來的是當然不會像對待源賴光一樣會額外關注一下他落地方向的問題，這小子被隨隨便便一扔，大妖怪洩憤式的衝擊力讓他在安倍晴明長滿雜草的院子裡像個布袋一樣往外滾了十多米，最後堪堪停在了水池旁的青石前，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去了。就這樣，他都還沒醒，可見源賴光砸暈他時，估計也沒多收幾分火氣。
種在水池邊的黑色瑩草軍團似乎對這個被扔過來的人類很好奇，成片的黑霧毫不客氣地往他身上飄過去。昏迷不醒的少年沒有絲毫反應，在黑霧觸及到他的身體時，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一縷帶著守護意味的清淨輝光在他周身一閃而過。
神明的氣息。
源賴光的目光同樣落在了這個人身上，他眼底暗光浮動，看不清表情，只用一種平靜的語調緩緩說，「他是公卿家族的。」
賀茂保憲挑了挑眉，「把這小子叫醒問問？」
被他詢問示意的安倍晴明沒有說話。他的目光從少年身上飄過，落向了庭院外頭的夜空。那點橙紅色的火光已經跑遠了，隱沒在忽明忽滅的星子間。天外重重的雲翳裂開了一個小口，露出一片澄澈如水的夜空。
「有一件事，我有點想不明白。」
陰陽師的聲音不疾不徐，帶著一股子優雅淡定的從容。像拂過雲翳的清風，從蒼穹而落，帶著一股子能夠吹進人心底的溫寧。被他的鎮定感染，原本心中一片焦躁垂在身側的羽毛都炸開了的姑獲鳥深吸了一口氣，也稍稍安定了幾分。
「姬君身上有我設置的十二個攻擊和守護結界，和一個定向傳輸陣法。」
聽到這句話的賀茂保憲嚇了一跳懵逼地回頭看他，一副「你什麼時候設的我怎麼不知道？」的驚嚇表情。
安倍晴明沒有理他，「這些陣法和結界都沒有被觸動，按理說，姬君應該隨時能夠回到我身邊。」
然而一直到現在，時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澤田彌要回來早就回來了。
大陰陽師手中的蝙蝠扇在手心輕敲著，語氣若有所思，「兩個可能。」
「第一個，帶走姬君的妖怪，實力數倍於我，悄無聲息地將我留在姬君身上的結界全都破解了。」
賀茂保憲沒忍住吐了個槽，「那得等八岐大蛇複生才有這個可能。」
「那就是第二個。」安倍晴明抬起頭看向東南的天際，朧車遠去的方向，平靜地說，「姬君自己不願意回來。」
朧車裡。
狐之助保持著一尊狐狸雕像的姿勢，雙腿盤坐前爪搭在地板上，坐姿優雅又婉約，整只狐狸都是恍惚的，並不想接受現實。
啊，發生了什麼？
它，和它家主人大人，在平安京城外，安倍晴明的眼皮子底下，源賴光的身側，坐在朧車裡被一群妖怪劫走了……
狐之助感覺到了晴天霹靂，簡直像五體投地給這群妖怪跪一個。
你們平安京時代的妖怪都是這麼虎的嗎？
從源賴光手裡搶人啊！搶的還是安倍晴明的人啊！！
你們這麼厲害怎麼不上天啊？！
哦，他們現在已經在天上了……
狐之助無語淚流，現在它家主人認識的那群牛逼轟轟的妖怪們全都不在，身邊只剩下它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打的廢材……它只是一個主職是賣萌的廢物狐狸啊，為什麼要讓它遇到這樣的狀況？
三日月大佬，今劍大佬，鶴丸大佬你們在哪兒？
如果心夠誠的話能夠不用鍛刀池就把你們召喚出來嗎？QAQ
相比精神恍惚得已經開始異想天開的狐之助，和它同處一個空間的小蘿莉神色異常淡定。
她扒拉了一下左手腕上晴明送給她的水晶手串，紫金色的光芒雷霆般在水晶珠中炸裂開，且焦躁非常地順著小蘿莉白皙的手腕竄來竄去轉了一圈又一圈，像渾身冒著劈裡啪啦的電光正在發脾氣的游龍。
小蘿莉白白嫩嫩的指尖慢吞吞地在水晶珠上安撫地一一拂過，好一會兒，暴躁的紫光似乎終於平靜了些許，繞著她的手腕轉了最後一圈，重新回到手串中沉睡下來。
被暴躁的紫電嚇得縮到了牆角的狐之助抖了抖毛，悄悄挪了回來。
「澤田大人，怎麼辦啊？」
「嗯？」澤田彌把狐之助抱回膝上，白皙的手指安撫地在小狐狸細軟的毛髮間穿過。她本人卻是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之後，她靠近車窗，另一隻手掀開窗簾往外看了看。
高空中的夜風呼嘯而過，月光下銀河般奔流的賀茂川被他們甩在了身後，再往前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和森林。
澤田彌借著朧車周圍的火光往下看，她感覺到她距離某個存在越來越近了。
她應該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可是你現在還不認識我呀，」小蘿莉苦惱地扒拉了一下垂到胸前的長卷髮，輕聲嘟噥，「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