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9-7-15 11:25
《(綜)我見真君多嫵媚》作者：青草糕【完結】
文案：
楊戩醒了。
發現自己成了一代妖後，正躺在帝辛的懷裡。
楊戩：「……」
口區。
妲己醒了。
發現自己成了一代戰神，正肩負著伐商興周的偉大使命。
妲己：「……」
告辭。
熟悉的戩妲文套路，但是加了新調料。
文名不可信，文名是為了專欄格式統一（……）
部分封神情節+部分寶蓮燈情節+很多私設=作者放飛的腦洞
所以千萬不要考據和較真=w=
內容標籤： 靈魂轉換 東方玄幻
搜索關鍵字：主角：楊戩，妲己 ┃ 配角：寶蓮燈（……） ┃ 其它：
[url=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959288]原創網[/url]
悠于 2019-7-15 11:27
第 1 章
商帝辛七年，軒轅墳。
正是陽春三月的好時節，遍野山花爛漫，鶯啼婉轉。放眼望去，十裡層巒，鬱鬱蔥蔥。
而這般盛景之下，卻是尋常百姓不敢踏入的禁地。在民間傳說中，這裡居住的是會吃人的妖怪，倘若有人闖入它們的領地，那是必定要被拆吃入腹的。
軒轅墳深處，妖氣繚繞。
「姐姐，姐姐，你醒醒！出大事了！」
被喚作姐姐的紅衣女子在推搡之中被迫睜開眼，打了個呵欠道：「怎麼？」
「你快看！」
循著兩個妹妹的指示看去，紅衣女子瞬間清醒過來，皺緊了眉。
先前明媚的春光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天邊一團厚重陰雲，悲風颯颯，猶如鬼魅。而半空中懸著的，卻是一條光耀萬丈的旗幡，幾乎壓得人喘不過氣。
「招妖幡！」紅衣女子當機立斷，身後九尾隨之一擺，「走，隨我去媧皇宮！」
「是！」
待到了媧皇宮時，才發現宮門前的廣場上已擠擠挨挨了許多妖怪，放眼望去，皆非尋常之輩。
「姐姐，女媧娘娘這是要幹什麼？」九頭雉雞精小心翼翼地問道。
玉石琵琶精則深吸一口氣：「好大的陣仗。」
九尾狐狸精淡淡瞥了她們一眼，只道：「噤聲。」
過了片刻，宮門打開。
群妖紛紛參拜高呼：「見過女媧娘娘。」
女媧並未出現在門口，只倚在殿內高座之上，抬了抬手，懸於半空中的招妖幡便自行回到了她手中，化作一道白光隱匿不見。
她眯了眯眼，目光在群妖身上遙遙滑過。
哪怕連女媧的模樣都看不清，所有妖怪也都是大氣不敢出。
半晌，女媧低低喚了一聲：「嬋兒。」
一名身著素黃色衣衫的女子從暗處快步走出，略施一禮：「娘娘。」
「讓軒轅墳三妖進來，其餘的，散了吧。」
嬋兒領命，快步走出宮殿，望著階下黑壓壓一群妖怪，朗聲道：「女媧娘娘有旨，軒轅墳三妖留下，其餘諸位，且自行離去罷。」
被點名的三妖渾身一凜。
從沒見過這種世面的九頭雉雞精和玉石琵琶精緊張得手都不知如何放了，倒是身為長姐的九尾狐狸精看上去雖有疑慮，但總歸要沉穩一些。
其餘妖怪雖然也滿懷不解，但也不敢在媧皇宮前造次，只得一個個安靜離開。
「三位請隨我來。」嬋兒朝她們略一頷首，轉身進了媧皇宮內。
三妖跟在她身後，位於最末的玉石琵琶精步入內殿后，殿門便悄然合上了。
「軒轅墳三妖。」高座上的女媧淡淡開口，聲如清泉，卻又不失威嚴。
「小妖在。」三妖連忙行禮。
「修煉的皮囊不錯。」女媧換了個姿勢倚著，以手支頰，波瀾不驚地點評道，「有些妖怪，就是再修煉千百年，也不能給自己一副這樣的樣貌和身段。」
九尾狐狸精低頭答：「小妖陋相，怎敵娘娘萬中之一。」
女媧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不必謙虛，本座此次就只為挑選樣貌出眾之人。成湯氣數殆盡，帝辛昏庸無道，如今新朝聖主已出，江山將移，你等可知本座需要什麼？」
九頭雉雞精和玉石琵琶精仍是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九尾狐狸精只得答道：「請娘娘明示。」
「本座要你們——」女媧微微傾了身子，盯住下麵三隻妖，「隱去原形，藏于商宮，禍亂君心，待到新王伐商之時，助其成功。切記，不可殘害眾生。」
三妖聞言，均是驚怔。
這樣大的事情……居然就交給她們了嗎？
「還有何不解？」女媧沉聲道，「是不願，還是做不到？」
九尾狐狸精一把拉住身邊兩個妹妹，急忙跪伏在地：「能為娘娘分憂，是小妖大幸，今後但聽娘娘差遣。」
女媧滿意地點了點頭：「起來吧，都叫什麼名字？」
九尾狐狸精：「小妖名作妲己。」
九頭雉雞精：「小妖名作喜媚。」
玉石琵琶精：「小妖名作清弦。」
女媧偏了偏頭：「可記著了？」
嬋兒：「記著了。」
女媧有些倦意地揮了揮手：「行了，你們自行前去罷，事成之後，你等亦可修成正果。」
「謝娘娘！」
離了媧皇宮，回到軒轅墳，喜媚和清弦才終於長舒一口氣，抓著妲己的手激動地問道：「姐姐，女媧娘娘是不是要重用我們的意思？如果我們幹得好，以後就可以飛升成神，是不是這樣？」
妲己撥下她倆的手：「是啦是啦。」
「天啊，清弦，我們終於可以成神了！」喜媚抱住她，「我再也不想做妖怪了！」
清弦：「就是！」
當神多好，不像妖，就算法力再強大，地位也比不上一個修為低微的神明。
妲己捋了捋自己的長髮，重新展開自己柔軟厚實的九尾，將其鋪在身下，把自己卷起來：「好了，我接著睡一會兒，你們慢慢激動去吧。」
「姐姐！」喜媚過來晃她，嬌嗔道，「這是女媧娘娘交代的任務，你怎麼一點都不上心啊？」
妲己打了個呵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女媧娘娘說讓我們去禍亂君心，這有什麼難的？但凡是個正常的男人，還怕我拿不下他？」
喜媚：「……是哦，姐姐是狐狸精呢。」
清弦羡慕道：「姐姐的那些魅術什麼時候也可以教教我們啊？」
妲己擺了擺手：「不行的，非我族類，修不成此術。」
喜媚和清弦對視一眼，歎了口氣。
「那姐姐你繼續睡一會兒，我們就不打擾你了。」說罷，喜媚和清弦便你推我搡地一起離開了。
妲己把臉埋進了蓬鬆的皮毛之中，慵懶地閉上了眼。
一刻鐘後。
……噫，有點睡不著。
翻來覆去。
覆去翻來。
她擰起眉頭，最終翻身坐起。
腦海裡總是浮現出女媧娘娘身邊的那個黃衫姑娘的樣子，她很確定自己此前從未見過對方，但為何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呢？
真是令人困惑。
而此時此刻，媧皇宮裡。
「哼，帝辛。」女媧唇角挑起一抹冷笑。
商湯的這位君王，倒是異常膽大，竟然公然在參拜女媧廟時寫下淫詩羞辱于她，簡直是天大的不敬！
「竟妄想什麼『取回長樂侍君王』……」她纖長的手指輕點著椅上的花紋，「賜你美人還不容易，只怕你無福消受罷了。」
「娘娘。」嬋兒在一旁出聲，「今日勞累，不如早點回去歇著。」
女媧望向她，忽地笑了笑。
「嬋兒，跟我身邊多久了？」
「打嬋兒記事起，有十餘年了。」
「十餘年，於我而言不過彈指一瞬，於你而言卻是許久。」女媧輕聲道，「跟我身邊，是不是諸多寂寞？」
「嬋兒從未這麼覺得，娘娘一直待嬋兒很好。」
女媧笑了一聲：「你在我左右這些年，法力長進不少，卻始終沒有個貼身的寶物，委實不妥。今日便賞你一樣罷。」
嬋兒不由驚訝地抬起臉來：「娘娘？」
「你性情溫和，又不爭不搶，不適合那些殺氣重的東西。」女媧凝神細思，「給你個什麼好呢……」
她想了一會兒，終於從掌上化出一件通體螢光的寶物來。
「過來，以後這東西就歸你了。」女媧朝嬋兒招了招手。
嬋兒壓不住唇角的笑意，提裙快步過去：「謝娘娘！」
這寶物甫一入手，便覺神清氣爽，渾身熨帖。嬋兒把玩著它，見它狀如燈盞，盞上宛若蓮花盛開，便覺得愛不釋手，問道：「娘娘，此為何物？」
女媧含笑道：「此物名為，寶蓮燈。」
-
睡足了覺，妲己帶著喜媚和清弦往人間而去。
清弦興奮地搓手：「姐姐，我們這是直奔朝歌麼？」
妲己：「愚蠢！想入宮廷，得先有個正經的身份，否則你以為那些凡人真的什麼都不管麼？」
清弦：「還是姐姐機智！那我們用什麼身份啊？」她轉了轉眼珠，「我聽說帝王都會選妃的，不如我們殺了其中三個凡女，自己頂替上去？」
喜媚一個爆栗敲在了她的額頭：「女媧娘娘說了不可濫殺無辜殘害眾生！你想不想成神了！」
清弦委屈地摸了摸頭：「我也就是說說嘛……我長這麼大都沒殺過人……」
「行了，想成神是不可以親自動手製造殺孽的，你別聽外面那些妖怪胡說八道。」妲己警告她，「當初我們放出風聲說軒轅墳有吃人的妖怪，那都是圖個清靜，省得那些凡人老來打獵砍柴，你要是敢坐實這個名頭，我第一個吞了你。」
清弦吐了吐舌頭。
妲己道：「我們先去冀州。」
「冀州？冀州有什麼啊？」喜媚困惑道。
妲己勾出一抹笑：「冀州……有我的影子啊。」
待到降臨到冀州侯府內，喜媚和清弦才明白，什麼叫影子。
那個被侯府下人稱作小姐的姑娘，看眉眼似乎才十六七歲，長相卻已有七八分像妲己了。
清弦不由捂嘴：「這……」
侯府內的凡人看不到她們幾個妖怪，還在如往常一樣做事。
「妲己，妲己！多大的人還玩秋千，趕緊過來吃飯！」廳堂裡侯夫人高聲道，語氣中帶了一絲嗔怪。
喜媚頓時瞪大了眼：「她怎麼也叫——」
妲己笑而不語。
庭院裡，侯府的掌上明珠嬉笑著撲進母親的懷裡，撒嬌道：「人家還小得很呢！」
侯夫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什麼呀，也早就到了議親的年紀了。還不是你眼光高，我們又慣著你，才讓你到現在都沒個定親的公子。」
蘇妲己道：「哎呀，我想多待在爹娘身邊嘛。更何況，我這樣的，還怕沒有人娶麼。」
侯夫人：「你這丫頭……」摟著她進了內室。
「看出問題了嗎？」妲己抱著胳膊，問喜媚和清弦。
清弦遲疑道：「她……不是人吧……」
喜媚歪了歪頭：「但好像也不像是妖怪啊。」
「她本來就既不是人，也不是妖。」妲己道。
十六年前，她外出尋一味據說能增長修為的藥草，結果無功而返。路過冀州時，突然聽到有一縷魂魄在喊她。
她駐足，發現那不過是一個嬰兒般大小的幼魂。
「這位娘娘。」幼魂細聲細氣地喊她，「你看起來很厲害，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妲己頭一回見到這麼小的魂魄，覺得十分新鮮：「什麼忙？」
「我乃天生靈物，自蘇府世代運化而生。本應投胎為冀州侯蘇護之女，奈何蘇夫人體質不合，先前已流過兩個男嬰，此次也保不住我。昨日蘇夫人腹中已是死胎，我如今徘徊不去，是覺得他夫妻二人著實可憐，若連這胎都保不住，未免太淒涼了些。」幼魂道，「我雖不知你是何人，但你身上修為高深，足以讓蘇夫人這胎起死回生。」
妲己：「讓我把你送回去？這我可辦不到。」
「非也。」幼魂說，「我既已脫離，便是此生無緣，不可強求。然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可以將死胎救活，只不過缺了魂魄，須得用法力填補罷了。」
妲己挑眉：「這雖不難，卻也不容易。我與你、與蘇府素昧平生，又為何相助？」
幼魂歎了口氣：「你若願意以法力養這胎到及笄成人，也算能圓他們一個念想。作為回報，我願意被你吞食。」
「咦？」妲己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真是有趣得緊。從蘇府運化的天生靈物，卻又為了蘇府甘願作我腹中之物？」
「不錯。」幼魂道，「因他生，因他死，償了因果，總比等待下一個投胎機會要容易得多。你有什麼可不答應的呢，吞食天生靈物，對你修煉大有裨益。且我是自願，絕無可能傷害到你的身體。」
妲己摸了摸下巴：「唔，你認真的？」
「當然。」
……
「所以那次姐姐你回來修為突破，是因為吞食了天生靈物？」清弦眼紅道，「怎麼不早說呢？」
「這種事情可遇不可求，要是告訴了你們，你們不是得成天想著走捷徑？我又不是白吞的，你們以為養孩子容易嗎？」妲己說，「我修為突破，卻也要留不少法力在這個女孩身上的好不好？」
喜媚：「怪不得她長得像你。可是為什麼她也叫妲己啊？」
妲己摸了摸鼻子：「頭一次複生死胎，操作不當，讓蘇夫人做了個夢，我也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麼，醒來就決定叫這個名字了……」
喜媚：「……」
清弦：「……」
喜媚：「姐姐，你這是不小心給人家當了個女兒啊。」
妲己：「閉嘴。」
喜媚訕訕地縮了縮頭。
妲己深吸一口氣：「我本來也沒算著時間，這會兒發現原來都十六年了。早過了及笄的年齡，也算我沒有辜負那天生靈物。」她嘖了一聲，眼底微光一閃，「不過現在……到了我拿回來的時候了。凡人最愛的天倫之樂，也該享受得差不多了。」
清弦：「姐姐的意思是……」
妲己望著下方燈火，紅唇微翹：「我也沒想到昔日之舉，如今竟有這般用場呢。你說，冀州侯蘇護之女，如此貌美，帝辛會不召她入宮嗎？」
……
帝辛八年四月，帝辛命蘇護之女入朝歌為妃。蘇護不從，起兵反抗，後經女兒勸說，含淚放棄。
赴朝歌途中，部分侍女水土不服，身染重病，難以繼續跟隨，蘇家女兒心善，為她們留下貼補的錢財後，另買了兩名新侍女跟隨左右。
一路舟車勞頓。
-
「姐姐，我聽他們說明天就可以到朝歌城裡了呢！」清弦道，「唉，這當凡人也不容易，天天這麼趕路，我腰都要斷了，真恨不得直接飛到朝歌！」
妲己吹著手裡的茶湯：「到了宮裡，你給我少說點話，沒見過哪個侍女像你這麼多嘴的。」
喜媚在一旁道：「就是。做大王的不可能喜歡話多的女人的，你一直這麼嘰嘰喳喳的，怎麼博得帝辛的歡心？」
清弦哼了一聲。
妲己道：「現在還不清楚他的性格如何，等我熟悉他後，再將你們引薦給他，你們且耐心等等。」
喜媚笑道：「這有什麼不耐心的，跟著姐姐，還可以先學點東西呢！」
清弦：「二姐說得對！」
妲己抿了一口茶湯，笑道：「那你們明天就先在旁邊看著。不過是一介凡人罷了，就算再難馴，我也有的是把握征服。男人麼，不過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安康！開文了嘻嘻嘻！
這次的設定主要是封神+寶蓮燈+很多很多作者的私設，所以千萬不要考據和較真，大家隨便看看就好！（雖然我為了融合設定已經想得頭都要禿了……
全文存稿15W√，中篇不V，只要大家多在評論區和我嘮嗑就很開心遼！
下一章真君就出來啦！但這次的真君出場時還只是個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小青年，不是我之前寫的成熟型真君！所以請大家及時調整一下心態……
第 2 章
「宣——冀州侯之女蘇妲己覲見——」
妲己莞爾一笑，提裙而入。
她今日換了條淺紅色的裙裳，眉心朱砂作點，膚白勝雪，風情萬種，不怕帝辛不動心。
她低著頭快步走到大殿中央，故作矜持地盈盈下拜：「臣女蘇妲己，拜見大王。」
嗓音婉媚，攪亂了一池春水。
「抬起頭來。」
妲己恭敬地直起身子，先緩緩抬起臉龐，待聽得周圍大臣輕微的吸氣聲時，又緩緩抬起了雙眸，與高座之上的帝辛對視。
美目流轉，顧盼生輝。紅衣映襯之下，更顯勾魂奪魄。
寂靜，長久的寂靜。
面對帝辛直勾勾的雙眼，妲己含羞一笑，垂下眼去，輕聲道：「大王。」
這一笑，這一聲，直接酥了帝辛的半邊身子。
「好，好！起來罷！」他撫掌大笑，「美人之姿，果然名不虛傳！來人，帶愛妃先下去休息！」
朝上眾臣不由一凜：這般草率地就封了妃……
再望向妲己，她謝過之後便隨著侍臣退下，腰肢款擺，纖細得仿佛不盈一握。光一個背影，便知是人間尤物。
一些大臣憂心忡忡地皺起眉，在心裡歎息。
「姐姐，怎麼樣？那大王看到你什麼反應？」剛摒退閒雜人等，喜媚和清弦就興沖沖地湊過來問。
妲己一邊環視著新住殿的擺設，一邊漫不經心道：「能是什麼反應，自然是被姐姐我迷倒了。」
「長姐就是長姐！真厲害！」清弦羡慕道。
妲己轉身往長榻上一靠，整個人軟軟地窩著，顯得慵懶又嫵媚。面前的桌上擺著不知道什麼果子，她隨手撈了一個，剝了皮放入口中咀嚼兩下：「你們也別小瞧了凡人，至少我們妖可做不出這麼好吃的果子。」
一點鮮紅的汁水溢出嘴角，她抬指一抹，再用舌尖輕輕一含，重新捲入口中。
清弦看呆了：「姐姐可真漂亮啊……」
喜媚拍了她一下：「發什麼愣啊！姐姐這是在教我們，還不快學！」
「喜媚，你真是越發聰明了。」妲己眯起眼，滿意地一笑。
「哪裡哪裡，要跟姐姐學的還有很多呢。」喜媚靠過來，攀住妲己的肩膀，「那大王什麼時候來啊？」
「這我可不知道。」妲己說，「待他來了，你們就藏於帳後，好好學學對付男人的方法。」
喜媚和清弦一陣點頭：「多謝姐姐提點！」
沒想到將近酉時末，帝辛才姍姍來遲。
妲己正倚在榻上小憩。紗簾半卷，美人春睡，實乃好一幅畫卷。
侍女們正要行禮，被帝辛打了個手勢趕了下去，半點聲音都沒發出。
他悄悄走到妲己身邊，然後坐下，輕輕摟住了她的腰。
妲己立刻驚醒過來，看清來人後慌忙要起身：「妾身見過——」
「噓。」帝辛用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將她往懷裡摟了摟，「無妨，是孤來得太晚了，才叫美人久等。」
「大王……」妲己依偎在他胸口，粉面飛霞，似是而非地推拒著。
紗帳後的清弦目瞪口呆地看著。
她有些僵硬地轉向二姐雉雞精，用眼神詢問道：長姐居然還會撒嬌？我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見！
喜媚鄙視地看了她一眼：專心一點！這種機會難得！
帝辛抬起妲己的下巴，仔細地欣賞著。
先前在大殿裡距離遠，礙於群臣都在，他也不好太過放肆，現下美人在懷，終於可以細細一睹芳容。
烏髮如雲，眉攏黛煙，長睫下一雙狐狸眼微翹，眨一下似乎就能泛出一汪清水。朱唇微啟，欲說還休。
他的手指緩緩撫過她的下巴，低聲道：「世上竟有這般女子……蘇護真是生了個好女兒。」
妲己抓緊他胸前的衣服，害羞地咬了一下唇。
紗帳後的清弦：沒眼看啊沒眼看。
喜媚冷酷地把她罩在眼睛上的手拉了下來，遞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要是還想完成女媧娘娘的任務，就好好學著點！
清弦鼓了鼓嘴。
「愛妃，良宵難得，不如我們……」帝辛的臂膀收得更緊了些，聲音也越發低啞。
妲己輕聲道：「那、那妾身便來服侍大王。」
她微微一笑，輕輕掙脫了帝辛，從榻上站起身來，然後在帝辛面前緩緩解下了最外層的一件紗衣。
忽然，她頭上一痛，仿佛被什麼擊中了一般，黛眉猛地蹙起，整個人晃了晃，便衣衫不整、柔弱無骨地跌入了帝辛的懷抱。
喜媚朝清弦抬了抬下巴：看到沒有，這就是長姐的手段！
清弦感慨地點了點頭：原來還可以這樣！
「愛妃？愛妃？」帝辛望著懷裡臉色蒼白、神色痛苦的美人，一時間有些慌神。
白玉一般的肩頭露了出來，妲己揪著帝辛的衣襟，急促地喘著氣。
「你想說什麼？」帝辛湊上前，卻發現她手一松，眼一閉，已然暈厥了過去。
「太醫！太醫！」他抱著妲己，噌地站了起來，怒吼道，「傳太醫！」
清弦愕然地看向喜媚：這也是手段？
喜媚皺著眉，也顯然有些迷茫。
侍女們慌慌張張地跑動著，帝辛看著一動不動的妲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迭聲叫道：「愛妃，醒一醒！愛妃！妲己！」
就在這時，懷裡的美人忽然喘了口氣，又猛地睜開了雙眼。
帝辛喜道：「你醒了！」
妲己愣愣地看著他。
「大王，太醫來了！太醫來了！」
一名老太醫拎著藥箱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連帽子都戴歪了：「卑職參見大王！」
「你哪裡不舒服，讓太醫給你看看！」帝辛望著妲己道。
妲己突然擰起眉頭，把他用力一推，自己站了起來。
「愛妃？你……」帝辛又驚又怒，「你這是幹什麼？」
先前柔情似水的寵妃仿佛突然換了個芯子，站在那裡滿身戾氣，哪裡還有半點美人該有的樣子？！
「你是……」妲己開口，卻又猛然刹住，面露驚詫之色。
「蘇妲己！」帝辛拂袖而起，怫然道，「太醫！好好看看她是怎麼回事！」
「站住！」妲己厲聲喝道，門口的太醫剛抬起的腳便又停了下來。
帝辛雙眉緊鎖，盯住了她：「你怎麼了？」
妲己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看著他，然後一揮手，殿中所有凡人，包括帝辛，都軟軟地倒了下去，毫無反抗之力。
「姐姐，你在幹什麼？」紗帳後的喜媚終於忍不住出聲。
妲己扭過頭，目光淩厲得讓喜媚和清弦俱是一抖。
一隻九頭雉雞精，一隻玉石琵琶精……這是什麼地方！
她雙手一動，強大的力量之下，喜媚和清弦也眼前一黑，齊齊昏了過去。
而她自己，則盯著自己的手，滿臉不可置信。
剛才那個氣息，是妖力？
他怎麼會有妖力？！
妲己望向殿中唯一一處梳粧檯，身形一閃，便站在了銅鏡前。
鏡中映出女子驚人的美貌，光滑的肩頭，以及她錯愕的表情。
哐的一聲，銅鏡碎了。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玉泉山上，楊戩睜開了眼。
周身光華淡去，一個搖扇的白袍仙人迎面撲來，異常激動道：「我的好徒兒！你終於修成九轉玄功了！」
楊戩驚嚇地往後一躲：「你誰？！」
話音未落，他就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嚨。
白袍仙人的動作生生卡住。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伸出手在自己的好徒兒面前晃了晃：「你沒事吧？我是你師父玉鼎真人啊？九轉玄功好像沒有失憶的副作用吧？」
楊戩：「……」
他目光飄忽，反反復複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致，然後揉了揉眉心。
玉鼎真人看著楊戩翹起的蘭花指，陷入沉默：「……」
半晌，他眉毛一豎，手中摺扇一收，直直劈向楊戩面龐：「你是何人，竟敢奪我闡教門下三代首座大弟子之舍！」
楊戩抬手一擋，掌中金光繚繞，握住了玉鼎的摺扇。
他抬起臉來，輕輕舔了一下唇角，曼聲道：「真人出手未免太過急躁。」
他壓下扇柄，對著玉鼎一笑：「這也正是我想問的問題。我與闡教素無往來，想來闡教諸位也不屑與我往來，今日莫名卻到了此處，實在不解。」
玉鼎怒道：「你是個女妖精罷！別用我徒弟的臉做出那種表情！」
楊戩哼了一聲，撣撣袖子坐下：「我還未與你們算帳，你倒先要求起我來了。我正在行要緊之事，神魂卻被生生拽來了此處，若是壞了大事，你們闡教又如何擔待？」
玉鼎冷笑一聲：「區區小妖，也敢向我闡教叫板！你是哪裡來的妖，又把我徒弟帶去了何處！」
「我怎知你那徒弟去了……」楊戩面色忽然古怪起來。
玉鼎急道：「你有話就說！」
「我可什麼也沒做，就平白無故上了你徒弟的身。」楊戩斜了他一眼，「我聽你方才所言，是你們師徒倆在練什麼奇奇怪怪的功法吧？出了事竟然怪在我頭上。」
他比玉鼎更冷地冷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若我猜的不錯，他的神魂此刻怕是也奪了我肉身的舍吧？」
「你、你……」玉鼎氣急敗壞，「那你肉身又在何處？」
楊戩吹了吹手上浮沙，發現指尖有一道小傷口，便下意識地放入口中含了含，然後又舔了舔：「我想真人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玉鼎崩潰道：「不要用我徒弟的身體做這種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雙更！開局就換魂真刺激！
-
感謝此心吾與白鷗盟、九煙的地雷~
第 3 章
剛上這個叫楊戩的人的身，妲己還有點不適應。
但不適應歸不適應，她看得出玉鼎真人很寶貝這個徒弟，暫時也不敢拿她怎麼樣。
「這裡是哪裡？」她坐直了身子問道。
玉鼎沒好氣道：「玉泉山金霞洞！」
妲己皺了皺眉，聽起來離朝歌城好遠啊。
玉鼎瞪她：「你到底是什麼妖！」
妲己站起來：「不急，不急，我得先去回去一趟，若你那位徒弟正用著我的身子，是最好不過的了，恢復彼此身份想必很有希望。」
玉鼎抓住她的手：「休想逃跑！你要回去也得讓我一起去，否則誰知道你這惡妖會用楊戩的身子做出什麼事來！」
妲己笑了：「真人多慮。我與你那位徒弟素昧平生，要他身子有何用？何況與你們闡教作對，不是我自討苦吃？」
玉鼎：「休要多言！我不會放任你一人出去！」
妲己在心裡罵了一聲。她接的女媧旨意是密旨，不能透露給別人，若是帶著玉鼎一起去了，肯定要追問她一個狐狸精待在商王宮做什麼，屆時就麻煩了。
闡教是元始天尊門下的教派，玉鼎真人位列十二金仙，她略知一二，但他座下那名叫楊戩的弟子卻是聞所未聞，想來只在教中內部有些名號，並未外出歷練過。如此一來，要哄一個沒下過山的小弟子放棄追究她為何會在商王宮一事，想來也不難。
她對玉鼎真人這種老仙人沒什麼把握，但對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弟子還算有些底氣。她又沒幹什麼壞事，他沒有由頭針對她的。
思及此，妲己便道：「真人，不知你這位徒弟修為幾何啊？」
玉鼎嗤道：「你就用著他的身子，你感覺不出來？」
妲己含笑道：「感覺出來了，修為深厚，真是難能可貴。真人能教出這樣的徒弟也是不易。」
玉鼎：「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妲己猛地飛身躍起，「這位楊戩小兄弟真是青出於藍。」
磅礴氣流從身側呼嘯而過，妲己扭頭望去，玉鼎正奮力追趕，大聲呼號道：「妖孽休走！」
妲己輕哂一聲，加快了速度。
原來傳言是真的，玉鼎真人精通各類典籍，自己修為卻平平。
不過教出的徒弟倒是真的厲害。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雖然異常年輕，功法卻已經很了不得，若是與她硬碰硬，她也未必有把握贏。這大約就是傳說中的天縱奇才罷，真是叫人嫉妒。
闡教的人果真可怕，往後還是少招惹為妙。妲己暗想。
玉鼎逐漸被她甩開，她試著用了一下楊戩的法術，只見掌心金光躍動，帶著一股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氣息。
真奇怪。
她搖了搖頭，專心往朝歌城趕去。
商王宮，蘇妃殿內。
楊戩冷著一張臉坐在榻上，看著倒了一地的凡人，和兩隻女妖。
不知為何，他明明是在修煉師父傳授的九轉玄功，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卻忽然頭痛欲裂，一睜眼就來到了此處。
看樣子，像是人間帝王家。
而他此刻，卻成了一隻九尾狐狸精。
楊戩煩躁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從先前他看到的情況來推斷，這狐狸精恐怕是商王的一個妃子，還挺受寵的那種。
一個狐狸精，竟然成了凡人帝王的妃子？還帶著另外兩個妖精？是想幹什麼？
他皺了皺眉。
又想起他剛蘇醒時被商王抱在懷裡的樣子，楊戩不由胸口一悸，感到一絲……噁心。
按理說他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立刻返回玉泉山，探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可惜玉泉山設有禁制，若非闡教門下或持有闡教信物者，是尋不到玉泉山的地址的。
難道要他在這裡坐以待斃？
楊戩有些焦躁。
這一地的凡人他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呢。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先給此殿設了一道屏障，以防有人闖入看到殿中情形。然後他開始盤腿打坐，準備先摸清楚這狐狸精的修為。
用女身的感覺雖然很怪異，但他也別無選擇——總不能變回狐狸身，那感覺就更糟糕了。
他細細地探了一遍狐狸精的經脈，從妖的資質來看，怕是得有千年修為了。但奇怪的是，他雖然此前自己從未使用過妖力，但如今感受過了，似乎也不那麼陌生。
真是令人費解。
他起身，去摸了摸那雉雞精的經脈。
高修為的妖去探低修為的妖總是很容易探清楚的，也比其他人族更清晰地能感覺出妖力的波動。
但是……這雉雞精的妖力，卻令他感覺陌生。
這應該才是妖力給他的正確感受，可為何這狐狸精的妖力……
難道這就是他的神魂會千里迢迢從玉泉山穿越到這裡的原因？
楊戩被玉鼎教導得久了，一旦開始認真思考問題，就很容易投入其中，等到他感受到屏障被入侵時，來人已經降落在了他的窗前。
「你就是楊戩？」
楊戩抬起頭來，看到面前站著「自己」。
熟悉的素袍，熟悉的面容，只是那種輕佻的表情不是他能做出來的。
楊戩沉聲道：「正是。」
「用我的妖力用得還挺熟練。」妲己在欄杆上坐下，「只可惜我自己的妖力，我最懂如何破解。」
楊戩望著她，嘴角冷冷地勾起：「我亦如此。」
他出手如電，瞬間擊碎了她撐開的保護罩，掐住了她的喉嚨。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小兄弟。」妲己拍著他的手，「不要那麼凶，我們誰也不可能把誰殺掉，是吧？」
楊戩鬆開手，寒聲道：「你這妖孽，究竟做了什麼？」
妲己：「我可什麼都沒做，如你所見，我只是在做一個妃子該做的事情……啊，你們闡教的人都這麼暴躁嗎？這可是商王，竟然就這麼被你丟在了地上。」她歎息著蹲下身，又去摸了摸喜媚和清弦的臉，「等姐姐處理完了事情，再來叫醒你們。」
楊戩盯著她：「你剛從玉泉山回來？我師父呢？」
「你師父聰明著呢，一眼就看出了奪舍，我也沒膽子把他怎麼樣。」妲己道，「只可惜功力不夠，自己教出來的徒弟，竟然騰雲還追不上。」
「廢話少說，如何才能換回來？」
「這該是我問你的事！」妲己轉過臉來，也沉了臉，「分明是你在練那什麼九轉玄功，卻牽扯到了我身上！若不是你，我今晚早就與……」
「你一個千年狐狸精，帶著兩個小妖，住在這商王宮內當妃子，究竟意欲何為？」楊戩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妲己：「與你無關。」
「如今的妖孽，竟已意圖染指龍氣了麼？」
「小兄弟，口氣不要那麼大。」妲己說，「什麼叫如今的妖孽？你恐怕今年也才十七八歲吧？說話竟像個老頭。」
楊戩冷笑。
「我對龍氣沒有興趣，我喜歡這位大王，我想和他在一起，怎麼，不可以？」妲己瞥了他一眼。
「人與妖豈能苟合！」楊戩厲聲，「你分明就是另有圖謀！」
「說你年輕就是年輕。」妲己在帝辛身邊坐下，撫摸著帝辛的臉頰，「人與妖為何不能在一起呢？這是哪來的道理？只要雙方真心相待，就可以在一起。」
「你住手！」楊戩看她用自己的身子在親近帝辛，簡直頭皮都麻了。
好在妲己也不想惹怒他，站起來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當務之急是把身體換回來，然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以後各不相擾，你懂嗎？」
楊戩沉默了一會兒，道：「如何換？」
妲己：「我以為你知道。」
楊戩攥緊拳頭：「我不知道！」頓了頓，「帶我回玉泉山！我師父肯定知道！」
「得了吧，你師父要知道，早就恨不得逼著我回來了。」妲己蹙眉，「天快亮了，再瞞也瞞不下去，我們先試一試出竅吧。」
楊戩沒有辦法，只得應下。
兩個人相對而坐，過了片刻，兩縷神魂雙雙從肉身中脫出，對視一眼，然後直奔各自的本體。
一炷香後。
「不行，沒用。」無論妲己怎麼試圖回歸本體，她的神魂始終無法融入其中。
楊戩那邊也一樣。
兩人只能重新回到錯位的肉身中去。
「我早就說了，要讓我師父來！」楊戩咬牙道，「你現在用著我的身體，快去聯絡他！」
妲己不大願意，那老頭肯定記恨著她呢。
楊戩見她不動，忽然眼珠一轉，伸手從她腰間拽下一枚玉牌。
妲己：「你幹什麼？」
楊戩抓緊了玉牌，嗤笑一聲：「玉虛宮元始天尊門下弟子權杖，有了這個，我去玉泉山也一樣。」
妲己沒想到還有這一出。
她眼睜睜看著楊戩乘雲而去，卻無法阻止。
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快到帝辛上朝的時辰了。
妲己氣惱地在殿內踱了幾步，最後停下來，抬手撚了個法訣，重塑了今夜所有人的記憶。
尤其是商王，一場美妙的春/夢絕不可少。
然後她又施法把太醫送了回去，侍女們也重新站在了殿外，關緊了大門。
最後把喜媚和清弦藏起來，再把帝辛搬到床上，把床褥弄得亂一些。
做完這一切後，她搖身一變，變作了「妲己」的模樣，在帝辛身邊躺下。
枕邊人發出沉睡的鼾聲。
妲己重重歎了口氣。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竟然用著別人的身子，來變成自己的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失之我命的地雷x2~
第 4 章
楊戩拿著玉牌，匆匆趕回了玉泉山。
玉泉山上淡雲繚繞，除了斷斷續續的唧啾蟲鳴外，萬物皆寂。
「師父？師父？」楊戩忍著女聲的怪異感喊道，「我是楊戩！」
無人應答。
楊戩皺了皺眉。
按理說師父沒有追上妲己就應該返回玉泉山，怎麼如今卻不見蹤影？
正沉思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犬吠。
楊戩扭過頭：「哮……」
還未說完，就看見那朝夕相處的狗子已然朝自己兇悍地撲了過來，雙眼圓瞪，犬牙鋒利，大有不咬上兩口不甘休之意。
……該死！
楊戩敏捷地避開，叫道：「哮天犬！你連主人都認不出了嗎！」
哮天犬聞言停住，抬起頭深深地嗅了幾下，沒嗅出主人的味道，再次暴怒地沖向這個不僅擅闖玉泉山還冒充自己主人的「不速之客」。
楊戩：「……」
他沒想到自己也會有被自家狗子追得滿山亂跑的這麼一天，整個人都快不好了。
他捨不得出手對付哮天犬，在繞山一圈都沒找到玉鼎真人後，只能悻悻地撤退。
邊退邊還能聽到哮天犬響亮的叫聲。
楊戩不由長歎一口氣：看來得找個時間好好教育教育狗子了。
而商王宮裡，帝辛悠悠轉醒。
他睜開眼，看到身邊猶在沉睡的美人，不由回憶起昨晚的美妙體驗，舔了舔嘴唇，手指撫上她的臉龐。
妲己睜開眼，反握住他的手道：「大王，時辰不早了，該上早朝了。」
帝辛：「無妨，讓人停了早朝便是。寡人還未與愛妃……」
眼看他又蠢蠢欲動，妲己趕緊柔聲打斷：「大王萬萬不可，妾身不過入宮一日，便叫大王停了早朝，會讓人怎麼想？屆時妾身只怕……」
她垂下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帝辛想想有道理，便道：「也是，不能讓愛妃受委屈。」便招了人來伺候自己洗漱。
妲己起身要服侍他穿衣，被他按回了床上：「昨夜你也累了，歇著便是。」
妲己：「……謝大王。」
昨夜我是挺累的，不過不是那種累。
眼看著帝辛終於穿戴完畢離去，妲己趕緊把那些下人趕了出去，只說自己要再睡一會兒。
一片寂靜中，她迅速恢復原身，把藏在櫃子裡的喜媚和清弦拉了出來。
兩人這才悠悠轉醒，揉了揉眼，看清面前的人後不由大驚失色：「你是何人？」
妲己一把捂住她們的嘴：「小聲點！我是妲己！」
「長姐？」喜媚震驚地拉下她的手，鼻尖嗅了嗅，「你胡說！你根本不是她！」
妲己覺得腦殼有點痛：「你能不能有點長進，都化人這麼多年了，還只會靠嗅覺分辨？！」
喜媚咬住手指，被罵得一縮腦袋：「你……你真是長姐啊？」
清弦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她：「姐姐，你怎麼成了個男人？雖然這皮囊也不錯，但……」
正說著，窗扉被砰地一下打開，三妖扭頭望去，喜媚和清弦頓時驚訝地叫道：「又來個姐姐？！」
楊戩黑著一張臉跳了進來，反手關上窗，瞧了那兩隻妖怪一眼，望向妲己：「你把她們弄醒了？」
妲己哼了一聲：「她們是我妹妹，有必要知道這件事。」
清弦：「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喜媚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撓了撓頭發，道：「你們兩個……」
後進來的那個「妲己」身上分明就是長姐的味道，但看舉止又的確不是。
妲己歎了口氣，抱著胳膊道：「這位是……」頓了頓，轉向楊戩，「你自己介紹一下吧。」
楊戩滿臉不快道：「玉虛宮元始天尊門下，玉泉山玉鼎真人首徒，楊戩。」
名頭很長，喜媚和清弦只聽到了「元始天尊」四個字，忍不住湊成一團，牙齒都在打戰：「元、元始天尊？」
她們只是軒轅墳的幾個妖怪而已，怎麼就忽然驚動了闡教？！
妲己看她們一副沒出息的樣子，無奈道：「你們緊張什麼，我們又沒幹壞事。」
喜媚和清弦對視一眼，不抱團了。
是哦，她們又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闡教沒道理針對她們啊。
喜媚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妲己和楊戩道：「那、那你們這是……」
妲己：「不知道為什麼，我們神魂互換了。」
喜媚和清弦：「啊？」
「那昨天晚上……」清弦摸了摸頭，「大王他不是和姐姐……嘶，怎麼有點想不起來了？」
楊戩額上的青筋一跳一跳：「什麼都沒發生！」
妲己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對對對，什麼都沒發生，你別動氣，會長皺紋的，這麼好的皮囊你知道我保養起來有多難嗎？」
楊戩嫌惡地避開她的手：「離我遠點！」
「這可是你的身體，這麼討厭做什麼……」妲己歪向一邊，坐沒坐相，「你不是去找你師父了嗎？找到了嗎？」
楊戩沒好氣道：「沒有！」
「嘖，真遺憾。」妲己苦惱道，「既然這樣，我們怎麼把身體換回來呢？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練那什麼九轉元功時出了問題？」
楊戩深吸一口氣。
「九轉元功是師父教我的一門功法，練起來很不容易。」他說。
妲己：「哦？怎麼個練法？」
楊戩瞥她一眼：「秘密。」
妲己：「……」
妲己：「嘁，我還懶得學呢！」
看來這小子也沒想像的那麼好騙。
楊戩繼續道：「當初我師父就曾告訴過我，願意修煉九轉元功者本就不多，因其兇險非常，若是不得突破，便只有死路一條。」
清弦嘶了一聲。
喜媚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安靜。
「但師父說我是難得適合的根骨，不修煉太過可惜，加上我也有心挑戰，便這麼修了。」他說道，「修了也有幾年了，近日正是最後階段，也是最難突破的階段，那時我……」他短暫地猶豫了一下，「就感覺有些神魂不穩……沒想到最後會成這樣。」
妲己怒道：「果然是你的問題！」
楊戩：「你不要推卸責任，怎麼我偏偏就跟你神魂交換，不跟別人交換？」
妲己：「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認識你！」
楊戩遂不想再理她。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娘娘，娘娘請留步！蘇妃還、還未起身，容奴婢通稟一聲！」
「笑話！區區一個妃子，昨日入宮便未向王后娘娘請安，今日竟然還敢這般怠慢？」啪的一記掌摑聲，「通稟？豈有讓主母等妾室的道理！」
妲己心裡一個咯噔。
完了，這宮裡規矩太多，完全忘了還有個薑後的事情。
門被嘩地打開，妲己來不及跟楊戩商量對策，只能拉著喜媚和清弦，搖身一變化作三隻珠釵躺在桌上。
「喲，這不是起來了麼？怎麼還說未起身呢？」姜後身邊的大宮女陰陽怪氣道。
姜後一派雍容，面上倒是看不出什麼慍怒之色，只緩緩打量了宮室一遍，又緩緩打量了「妲己」一遍，然後坐入高椅之中，道：「果然是個美人，難怪大王這麼喜歡。」
楊戩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裡。
大宮女喝道：「大膽蘇妃！見到娘娘還不拜見？」
楊戩心道，關我什麼事。
桌上的一支珠釵突然骨碌一聲從盒子裡滾了出來。
楊戩垂眼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伸手拿了起來，往髮髻裡一插。
流蘇蕩在耳畔，妲己的聲音低低傳來：「幫個忙，應付一下王后嘛，隨便請個安就行了！」
楊戩微微冷笑。
他堂堂闡教三代大弟子，憑什麼向一個與他無關的凡人參拜？
妲己能屈能伸：「算我求你！」
楊戩：求我也沒用。
那廂薑後見這新妃子態度如此惡劣，臉色也不由陰沉了下來：「蘇妲己！你是不把本宮放在眼裡嗎！」
楊戩心想，原來她叫這個名字。
妲己快急死了。
這楊戩脾氣這麼差，軟硬不吃，是要讓她在商王宮裡沒有立足之地啊！
然而下一刻，楊戩抬了抬手，一道紅色的光暈籠罩下來，薑後與她的宮女眼神逐漸失焦，喃喃自語道：「蘇妃請過安了……該回去了……」
然後就一臉嚴肅地出了宮殿。
門口的小婢女送走了王后她們，腫著半張臉進來，緊張道：「娘娘……」
楊戩淡淡道：「沒事，下去吧，記得找點藥擦擦。」
小婢女惶然應了聲是，又把門給關上了。
珠釵從楊戩發間滑了下來，落地成人。
妲己扶額：「你怎麼又來這招……」
楊戩：「這難道不是最簡單的方法？」
妲己心累地擺了擺手。
再這樣下去，他們就要操控整個商王宮的人了，偶爾幾次沒什麼，次數多了，凡人受不住這種法術，是會直接喪失心智的。女媧只是讓她們迷惑君王，可沒讓她們把整個商王宮變成失心瘋。
喜媚和清弦也相繼化形，喜媚憂心忡忡道：「這總不是長久之計。」
楊戩道：「師父不在，但他的藏書閣裡有許多奇文異志，我也看過一些。我記得有一本曾記載世上有一種養魂草，只要在神魂未散的情況下把藥草喂入本體口中，便可確保魂魄與肉身完好融合，一般是被用來療傷的。」
妲己：「這種時候還管什麼傷不傷的，先吃了再說啊！萬一能讓我們重新回歸本體呢？」
楊戩遲疑道：「可是巫妖之戰後，這種草似乎就很罕見了……」
「少廢話！」妲己催促道，「罕見也要試一試！哪裡可以找到？」
楊戩：「也許、大概、可能不周山有吧……」
不周山？
妲己一怔。
自上古時期共工怒觸不周山導致天柱斷裂後，不周山就成了禁地。若非女媧補天及時挽救，還不知要禍害人間多少年。
「不周山在天地西北角，雖是禁地，卻並未有人看守。」楊戩道，「聽說那裡極為寒冷，終年飄雪，尋常仙人去了便是找死，是以無人接近，自然也無人看守。」
妲己聽著便是一哆嗦：「那你也沒去過？」
楊戩搖頭：「沒有。」
清弦咋舌道：「聽著怪危險的，姐姐，你們還是別去了吧，那地方究竟有沒有養魂草都不一定呢。」
喜媚也勸他們再考慮考慮。
妲己望向楊戩：「你還有別的線索嗎？」
楊戩：「我只能想起這個。何況神魂互換這種事本來就聞所未聞，就連我師父也沒研究過。」
妲己撇了撇嘴。
四個人沉默了半柱香的時間後，還是楊戩道：「我認為還是得去碰碰運氣，萬一不周山也沒那麼可怕呢。如果見勢不妙，再撤退也不遲。」
清弦抓住妲己的袖子：「長姐，別去——」
妲己看向楊戩：「你一個人去嗎？」
楊戩像看白癡一樣看著妲己：「怎麼可能？你難道不跟我一起去？」
「我？」妲己搓了搓手，「這個……」
她受女媧管制，卻還跑到害人家補天的罪魁禍首那裡去遊蕩，有點不妥吧。
楊戩冷笑一聲：「怎麼，你還想留在這裡，用我的身體去伺候商王？」
「我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啊！」妲己對天發誓。
「那便跟我一起走！」楊戩拂袖道，「誰也別擔心誰暗中做手腳！」
妲己：「可……」
楊戩伸出手指，露出上面養護得當的纖長指甲，刺入臉頰肌膚之內：「你若敢拒絕，那我現在便毀了你這副精緻皮囊。」
妲己慌了：「冷靜！楊戩你冷靜！」她喘了口氣，「我答應，我答應你一起去！」
楊戩這才放下了手。
清弦焦急道：「長姐！」
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
「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交代她們。」妲己說。
楊戩警惕地看了她們三妖一眼，翻出窗外。
妲己把喜媚和清弦叫到一邊，囑咐道：「我走之後，喜媚就變成我的樣子，該怎麼做事還是怎麼做事，也到你歷練的時候了。清弦不變。你們兩個互相幫忙，彼此照拂一下，安心等我回來。」
喜媚：「我怕我模仿姐姐模仿不像……而且這樣一來，『蘇妃』身邊不就少了個婢女嗎？」
妲己寬慰道：「無妨，我才入宮一日，稍有變化旁人察覺不出的。至於少了個婢女，就說她至親去世，被我打發回去守喪了，沒人會去追究的。」
清弦垂頭喪氣道：「可是姐姐不在，總覺得不安心呢。」
妲己摸了摸她的頭：「這次的任務本來就是我們三個的，現在姐姐不過讓你們提前上場罷了，不要緊張。」
清弦抬起頭來，愣了愣。
妲己奇怪道：「你臉紅什麼？」
清弦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說：「第一次有男人摸我的頭……姐姐，說句題外話，這個楊戩的模樣真是好看。」
妲己：「……」
她彈了一下清弦的腦門：「愈發膽肥了，還敢惦記闡教的人！」
清弦：「沒有惦記嘛……就隨口一說。」
妲己從篋盒裡取出一把剪刀，打開窗對外面百無聊賴的楊戩道：「你過來一下。」
楊戩走過來：「幹什麼？」
妲己一伸手，哢嚓一下剪斷了他的一縷頭髮。
楊戩：「……」
妲己對著頭髮吹了口氣，那縷青絲便化作一團紅色的狐毛。她把狐毛交到喜媚手裡，說：「上面附了我一點靈思，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就把它燒了，我的神魂可以感覺到。」
喜媚鄭重收起：「我知道了。」
清弦摟住妲己的胳膊，撒嬌道：「姐姐，我還是捨不得你。」
楊戩眉頭一跳，叫道：「放手！你給我放手！」
妲己趕緊把胳膊抽出來，跟清弦道：「別對人家的身體動手動腳的。」
清弦：「……不好意思，我忘了。」
楊戩：「現在可以走了嗎？」
妲己：「可以了可以了。」
她翻出窗外，再次殷殷囑託道：「我不在的日子，你們可要好好表現啊！」
喜媚和清弦雙雙道：「姐姐早些回來！」
「一定！」
這些女人，不，女妖可真磨嘰。
楊戩一把拉起她：「走！」
作者有話要說：
也有說法說楊戩練的八/九玄功啦，兩個有區別不過這裡沒必要糾結這個，因為89是遮罩詞……我就選了另一個不會被遮罩的=。=
-
謝謝九煙和正版漱安的營養液~
第 5 章
他們兩個騰雲而上，一路往西北而去。
由於旅程太漫長，妲己忍不住道：「楊小兄弟，不如我們來聊聊天？」
楊戩冷淡道：「我跟你沒什麼好聊的。」
「不要這樣嘛。」妲己說，「畢竟我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屆時一定有很多需要互幫互助的地方，趁現在熟悉一點，以後也好合作啊。」
楊戩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哦？那你先說說看，你一個千年大妖，為什麼去當了凡人的妃子？」
妲己：「你怎麼又問這個，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喜歡他。」
楊戩摸了摸下巴：「喜歡到願意自降身份？他都有王后了。」
妲己：「……咳，這個，不重要。」
「那你現在走了，是安排了你那些小姐妹代替你？」
妲己暗罵一聲，他怎麼連這個都猜到了：「……這不關你的事。我們又沒有靠吸商王的元陽來增長修為！」
楊戩：「確實不關我的事。不過我還是想不通，你既然喜歡他，怎麼肯讓你的妹妹假扮你？那商王對你的寵愛豈不是都變成她的了嗎？」
妲己咬了咬牙，正色道：「既然姐姐可以，那麼妹妹也可以！我們都喜歡商王，當然也可以分享他！」
楊戩：「……」
他的表情有點震驚，有點嫌棄，又有點一言難盡。
「你們妖怪……都是這麼大方的嗎？」他斟酌半天問道。
妲己睜著眼睛說瞎話：「對啊，我們妖怪可大方了！才不像人類那麼小氣！」她看向楊戩，「你到底是不是凡人修仙？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好的資質，但又不像是天生靈物。」
楊戩：「我當然是凡人。」
這不是什麼機密，闡教上下都知道首座大弟子是個根骨奇絕的凡胎。
妲己好奇道：「那你父母呢？怎麼想到把你送去闡教的？」
楊戩的表情斂了下去：「我沒有父母。」
「沒有？」妲己驚訝，「你不是凡人嗎？凡人怎麼會沒有父母？」
「我是被師父撿回去的。據師父說，有一次他外出遊歷，在一個無名山腳發現了昏倒的我，結果隨便一測就發現我根骨不凡，周圍問了幾圈都找不到認識我的人，便把我帶回玉泉山撫養長大。」楊戩說，「所以我是個棄兒。」
妲己默了默。
楊戩偏了偏頭：「怎麼，覺得我可憐？」
妲己：「沒有。」
「沒什麼可憐的。我那時已經有七八歲了，可醒來之後什麼事也不記得，許是遭遇過什麼。但無論如何，有師父把我撿走，我還是非常幸運的。」楊戩說，「說句狂妄的，我如今是教中第三代首座大弟子，有師父護我，師弟敬我，你還覺得我可憐麼？」
妲己：「我本來就沒覺得你可憐啊！我剛才那句又不是在安慰你！」
楊戩：「……」
「沒有父母算什麼嘛，我也沒有啊。」妲己嘖了一聲，「你知道嗎，在我之前，狐族中從未出過九尾，我出生的時候嚇壞了我爹娘和族中長老。」
「然後呢？」楊戩問。
「沒什麼然後啊。」妲己聳了聳肩，「我出生那會兒挺弱的，大家都以為我活不成了，便把我丟棄在一處山洞裡。好在後來遇到好人，救了我一命，我才活了下來。事實證明，當初他們丟棄九尾狐真是個錯誤的決定。」
楊戩：「……這麼說來你我遭遇還有那麼一點點相似。該不會是因為這種原因，我們兩個的神魂才……」
妲己抖了一下：「不可能！沒這種道理的！世上沒爹沒娘的人多了！」
楊戩：「也對。」
去不周山的路實在太遙遠了，兩個人飛了大半日還沒飛到。
眼看天都黑了，妲己疲倦道：「我們停下來歇一歇吧。」
楊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這身子的體力，好像沒這麼不濟吧？」
妲己：「不行了，我精神疲勞。」
楊戩：「……」
他有些不快：「你為什麼一點都不著急？早點找到養魂草，我們就早點多一分希望不是嗎？」
「年輕人，真的是年輕人。」妲己歎道，「不周山那麼兇險，須得處處留神，不好好養精蓄銳，又哪裡找得到養魂草？」
楊戩一時語塞。
「反正現在你我除了換了個身體，也暫時沒有別的毛病。」妲己說，「難道你正有什麼別的要緊事做？」
楊戩：「……沒有。」
「那不就行了！」妲己朝他眨眼，「我們下去歇一晚唄？」
楊戩不忍直視地轉過頭：「你能不能……不要用我的臉做那種表情？」
妲己翻了個白眼：「我還嫌你總是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呢，真是白糟蹋了我的美貌。」
楊戩受不了她的聒噪，只好道：「行行行，我們下去歇一晚。」
妲己欣慰地笑了。
兩人落足之處是一處山野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個歇腳的亭子都沒有。
妲己倒是不在意，一撩袍子在地上坐下：「像你這樣的闡教弟子，想必一直是住的好床榻，沒露天席地地睡過吧？」
楊戩想了想：「我覺得在我被遺棄的那陣子，是露天席地睡過的。」
妲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不在意就行。記得放出一點妖力威壓，這樣周圍的精怪就不會來打擾我們了。」
楊戩應了一聲。
「趕了一天的路，我腰都酸了。」妲己伸了個懶腰，「我先睡了，你隨意。」
她找了個石頭一靠，便倒頭睡了過去。
楊戩：「……」
他慢吞吞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然後閉上眼，試著一點點放出千年大妖的威壓。
空氣一星半點的其他妖氣很快便消失不見。
楊戩挑了挑眉，原來妖怪劃地盤是這麼劃的。
他還不是很有睡意，正借著月色無所事事地研究地上的葉子，忽然看見石頭邊的妲己猛地彈了起來，不由詫異：「你怎麼了？」
妲己撓了撓脖子：「我難受。」
「難受什麼？」
妲己張了張嘴，似乎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楊戩不耐煩道：「有話就說。」
妲己：「那什麼……我這個人吧，有個習慣，就是睡覺的時候喜歡變回狐身睡……就算不變，也得枕著尾巴睡。」
楊戩：「……」
他的表情簡直可以用糟糕透頂來形容：「所以呢？！」
妲己小心翼翼道：「所以……你可以把尾巴伸出來嗎？」
「不可以！」楊戩暴躁地說，「你不要得寸進尺！」
「可是我覺得我這樣睡睡不著，睡不著明天就沒力氣趕路……」她腦筋急轉，「而且就算睡著了，我恐怕也會落枕，落枕很影響實力發揮的……」
楊戩背過身去，不願理她。
「楊戩~楊小兄弟~楊大仙~楊大哥~」妲己厚顏無恥地湊了過來。
楊戩聽著自己那一把低沉男嗓在嬌滴滴地喊人，簡直如坐針氈，毛骨悚然。
他怎麼就這麼倒楣！遇到了這麼個毫無底線的狐狸精！
妲己循循善誘：「我的尾巴很舒服的，真的，誰睡誰知道。我有九條，待會還可以分你幾條。你看，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呢？」
楊戩攥著拳頭，強忍怒意：「我不想睡你的尾巴！也不想給你睡！」
妲己：「噫……不要這樣嘛。你就試一下，真的，一起來試一下。我跟你說，我的尾巴又長又寬，就像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
楊戩終於忍無可忍，轉過頭，一拳揮出。
妲己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楊戩：「……」
拳風停住。
他啞了片刻，最終還是恨恨地放下了拳頭。
面對自己的臉，他到底無法下手。
妲己乘勝追擊：「你都變成女的了，再變個狐狸尾巴又怎麼了呢？你不是也要學變化之術嗎？就當提前感受一下好啦！」
楊戩一圈捶在泥土地上：「你閉嘴！」
妲己抿緊了嘴，直直地看著他。
楊戩沉痛地捂了捂額頭，最後自暴自棄般地抹了把臉，然後閉上雙眼。
瑩瑩月光下，九條巨大的狐尾緩緩從夜色中綻放。
鮮血般的紅色，熱烈又招搖。
妲己激動地撲了過去：「我的尾巴！！！」
楊戩尾巴一甩，讓她撲了個空。
妲己：「……」
她從地上爬起來，瞪著他：「你幹嘛？」
楊戩晃著尾巴，一邊細細體驗著這奇妙的感覺，一邊慢悠悠道：「在此之前，我問你個問題。」
「什麼？」
「你既然這麼需要尾巴，那商王怎麼辦？騙他說你有狐毛床墊？」
妲己怒道：「我這不還沒來得及適應沒尾巴的睡眠，就被你搶了身子嗎！」
楊戩：「……」
行吧。
他撇了撇嘴，把眼神轉向一邊，尾巴伸向妲己。
「喏。」他冷冷道。
妲己喜形於色，再次撲了過去。
這次她完美地撲進了狐尾中，在上面打了個滾，抱住其中一條道：「考慮到你也不容易，今晚就我四條，你五條。你看，我是不是很大方？」
楊戩不屑道：「誰稀罕你的尾巴，全是狐騷味兒。」
妲己大怒：「我沒有狐騷味好嗎！只有最劣等的不開智狐狸才會有狐騷味！我是香的！香的！」
楊戩斜睨了她一眼：「你到底睡不睡？不睡我收起來了。」
「睡睡睡。」妲己氣悶地躺下，把自己埋進熟悉又安全的狐毛裡。
楊戩暗歎一聲。
這會兒她躺在上面，好像他也沒法動了，真是失策。
不過話說回來，狐尾上躺了那麼大個人，他好像也沒有感覺不適。
楊戩無聊了片刻，用樹枝在地上畫了會兒學過的符陣，回頭看見妲己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著，便也把手裡的樹枝一丟，試探著躺上了剩下的狐尾。
……哼，不過如此，也就比玉泉山的床軟了那麼一丟丟。
楊戩翻了個身，把一條尾巴當做被子蓋住身體，也這麼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32199752、失之我命的地雷~
第 6 章
次日清晨，楊戩早早醒來，朦朧間一睜眼，發現對面就是一張自己的臉，驚得渾身一震，狐尾也嘩地一下收了回去。
摔在地上的楊戩：「……」
這下清醒了。
妲己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茫然四顧：「怎麼了？地動了嗎？」
楊戩清咳一聲：「沒有。時候不早了，起來趕路吧。」
妲己頓時睜大了眼，抬頭望瞭望灰撲撲的天空：「這、這叫『不早』？我從沒起得這麼早！」
楊戩：「身體早就休息夠了，再睡下去是怠惰。」
妲己不情不願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來：「楊戩，昨晚睡得怎麼樣？」
楊戩剛想說一句「還好」，就聽到她緊接其後的下一個問題：「我的尾巴是不是超——舒服？」
楊戩：「……」
他神色淡淡：「也就這樣吧。」
妲己：「哼，你就強吧。」
楊戩催促道：「少廢話，趕路！」
於是妲己又被趕狐狸上架般地被迫架上了雲頭。
他們整整趕了三天三夜的路，才終於抵達了不周山附近。
二人立于雲端，遙遙望著不遠處那座傳說中的上古之山。就算曾被共工撞斷，就算他們現在已立於半空，仰起頭來卻仍看不到山的頂端。
山上除了皚皚白雪，其他什麼都沒有。
妲己打了個寒噤：「離這麼遠，我就覺得有點冷了。」
楊戩平靜道：「取暖的法訣你不會用嗎？」
「從這裡開始就要用取暖的法訣，那到了大山深處得成什麼樣啊。」妲己感歎道，「沒事，好像也沒有那麼冷。」
她把袖口用繩子給系上，免得風灌進來，然後瞅了楊戩一眼：「你知道為什麼你現在不冷嗎？」
楊戩：「為什麼？」
「因為狐狸有皮毛，你懂嗎！」妲己忿忿道，「除了幾層衣裳，還有皮毛護體呢！」
楊戩：「……那還真是謝謝。」
妲己扯了扯嘴角。
兩人乘著雲，愈接近不周山，愈覺得乘雲艱難。
看著腳下快要飄散的雲絮，妲己道：「這裡該不會只能徒步爬吧？」
楊戩臉色也凝重起來：「恐怕是的。」
妲己：「……」
下一刻，他們二人就雙雙從雲頭跌落，掉在了山腳的雪堆裡。
「我第一次來這麼冷的地方。」妲己的牙齒格格作響，裹緊了身上的衣服，「你們闡教不是法器最多了嗎？你怎麼不帶點暖和的衣裳和取暖的寶貝？」
楊戩皺著眉，搖搖晃晃從雪地裡站起來：「我哪知道我會來這裡。況且師父不在，我也進不了他的庫房取東西。」
妲己：「我受不了了。」她掐了個法訣，臉色終於恢復了一些。
「走吧，去找養魂草。」
妲己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楊戩後面：「我們就這麼亂找嗎？沒有別的線索？」幾粒雪珠飄進嘴裡，妲己趕緊捂住了嘴。
楊戩的聲音順著風飄來：「書上說，養魂草喜歡寒冷無風的地方。」
「無風？這鬼地方到處都是風！」妲己呸掉嘴裡的雪渣。
「所以我猜，養魂草應該長在石頭堆附近。」楊戩說。
妲己望著不見盡頭的雪山哀嚎道：「這是大海撈針！要不我在山腳等你，你不管找不找得到，到了時辰就下來吧！」
楊戩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嚴肅道：「不可以。事到如今，我們兩個必須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妲己怔怔地看著他。
原來她的臉上，還會出現這麼認真的表情。
「真是服了你……」她嘟囔一句，走到了他的身邊。
兩人艱難地行走在風雪之中，若非有功法護體，只怕早就凍死了。
妲己道：「我們得定個時間……嘶，不能在這裡浪費一輩子啊。不如就三天，怎麼樣？」她見楊戩不說話，便拽了拽他的衣袖，「喂，我說三天，你聽到了嗎？」
楊戩皺眉，卻不應她的話：「你有沒有覺得，這裡我們好像來過？」
妲己一凜。
「你看那塊石頭，」楊戩一指，「之前我們就檢查過它下面有沒有長藥草，結果兜兜轉轉這麼久，卻又見到了它。」
「我們……迷路了？」妲己倒吸一口冷氣，結果把自己嗆得連連咳嗽。
「應該沒有。」楊戩說，「我們一直都是沿直線走的，有腳印為證。」
妲己臉色難看起來：「所以……我們是落入了法陣中？」
「恐怕是的。」
「我就說，不周山這麼重要的地方為什麼連個看守的神獸都沒有，原來是早就布好了法陣。」妲己說，「我最討厭解法陣了。」
楊戩安慰道：「別慌，我隨師父學過許多法陣，規律不過萬宗歸一，找出生門便是。」
正說著，山間的風忽然變大，吹得兩人衣袍獵獵狂舞。巴掌大的雪花撲面而來，砸在臉上都隱隱的疼。
楊戩頂著風雪喊道：「把手給我！」
妲己一把抓住他的手，用衣袖擋著眼睛叫道：「現在怎麼辦！連路都看不清了！」
「總會有辦法的！」楊戩嘶聲道，「總之現在我們不能分開！」
說罷，他背過身，迅速抽出九條狐尾擋住二人身後的風雪。鮮豔的紅色狐毛上沾滿了純白的雪花，宛如一滴鮮血融入冰河。
妲己終於可以放下袖子，喘了口氣：「不行，你這個身體我只會用最基礎的功法，你修煉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高階術法我根本不會用啊！」
楊戩：「你以為我就會用你的嗎！你們狐狸這時候能放什麼大招啊！」
妲己崩潰了：「我早說不要來，你非要來……現在我們兩個人加在一起都沒之前一個人能打！沒下過山的年輕人就是冒失！」
「那你這個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又有什麼高見？」楊戩瞪著她，「快點，我要頂不住了！」
妲己：「我不知道啊！不如我們放棄抵抗，隨便風把我們吹到哪裡吧？風停的地方，也許就有養魂草呢？」
楊戩：「……」
這個邏輯竟意外得有道理。
「現在下山的路也找不到了，再在這裡耗下去，我們兩個都得被凍死！」妲己道，「不如賭一把！」
楊戩咬了咬牙：「好，信你一回！」
他收起狐尾，兩個人同時撤了身上的定身功法，便立刻被捲入了狂風之中。
呼嘯聲震響在耳畔，妲己愈發感覺抓不住楊戩的手，只能聲嘶力竭道：「變狐狸！變狐狸我才好抱住你！聽到沒有！」
緊要關頭，楊戩也顧不得臉面的問題了，想著反正那也是自己的身體，不存在占不佔便宜的說法，一道紅光之後，妲己感覺手中的女人手指驀地變做了狐爪，便用力一拽，將它往衣襟裡一塞，死死地摁在了懷中。
楊戩努力地探出頭：「我要悶死了……」
「不要動！」妲己道，「你現在重量輕，更容易被吹跑！待在我懷裡在最安全！」
楊戩只能憋著一口氣縮在衣服裡。
他現在是非常後悔，腸子都悔青了的那種。
師父從前教導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需時刻保持一顆謙卑警惕之心，當時他只當是老生常談，沒有放在心上，如今到了這不周山，才知從前的自己不過井底之蛙，什麼三代首座大弟子，到了這裡，連上古時期留下的一個法陣都鬥不過。
妲己在風中穩不住身形，帶著楊戩也一起犯暈。不知天旋地轉了多久，才墜落到一堆巨石之中。
儘管巨石上覆著厚厚一層冰雪，砸上去也是疼痛非常。
妲己捂著後腦勺，齜牙咧嘴地坐了起來，長呼一口氣：「我的天哪，終於停了。」
楊戩從她衣襟裡跳出來，化作人形跪在地上，一副想吐吐不出的樣子。
妲己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不然我真的抓不住你的手。」
楊戩臉色蒼白地擺了擺手：「先找養魂草。」
「好。我找那邊，你先歇會。」剛站起來，她就暈了一暈。
楊戩抬眼：「你怎麼了？」
妲己捂住額頭，擰眉道：「喜媚燒了我的狐毛……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你要走嗎？」楊戩說，「可是我們連到了哪裡都不知道。」
妲己焦躁地跺了跺腳。
「我的建議是先找養魂草。」楊戩咳嗽兩聲，也站了起來，「如果能成功換回身體，我們走出去的幾率也大了很多。」
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兩人分頭行動。
正在翻找間，空中突然傳來一道幽幽的女聲：「你們兩個擅闖禁地，是想幹什麼？」
妲己抬起頭，頓時大驚失色。
空中那個黃衫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媧皇宮中見過的使女。
嬋兒也發現了「妲己」，不由眉頭一緊：「是你？」
楊戩茫然：？
「你怎會在此？莫非你忘了……」嬋兒降落在地，眼風掃過陌生的「楊戩」，便沒有再說下去。
「使女大人！」妲己急忙上前，「我們不是故意要入禁地的！」
「不是故意？」嬋兒冷笑一聲，「世上還會有人誤入不周山不成？」
「這位仙子想必便是此地的管轄者了。」楊戩抱拳施禮，「我等前來不周山，是為了取一藥草。」
嬋兒看著楊戩，覺得有些古怪。
「我乃闡教玉鼎真人門下弟子楊戩，這是九尾狐狸精，名叫蘇妲己。」楊戩道。
妲己扶額：「……」
完了，要被女媧娘娘發現了。
嬋兒愣了愣：「什麼？」
「我們二人素昧平生，卻不知為何互換了神魂，鬧出諸多紛亂。」楊戩解釋道，「因此無奈之下，聽說不周山有養魂草，便想取來一試。」
嬋兒定定地看了楊戩半晌，又望向妲己，緩緩道：「原來如此，我說你為何不認得我。」
輪到楊戩愣了愣。
妲己立刻跪下道：「使女恕罪，並非小妖有意隱瞞，只是事發突然，且小妖以為自己能處理得好……」
「不周山確實有養魂草。」嬋兒道，「不過只能養魂，對你們這種情況，是沒有用的。」
楊戩驚喜：「莫非仙子知道我們為何會這樣？」
嬋兒搖了搖頭：「不知。」
楊戩面上的喜色淡了下去。
「不過，我卻有方法能幫你們換回去。」嬋兒平靜道。
楊戩的雙眼又亮了起來。
妲己也感激道：「多謝仙子相助！」
嬋兒看了妲己一眼：「你不必道謝，你的事情，我會如實上報。」
妲己喪氣地垂下頭。
只見嬋兒從袖中掏出一盞蓮花柱燈，一時間光華大盛，連空氣都不再冰冷，反令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
楊戩不由問道：「不知這是什麼法器？」
闡教中珍寶眾多，也從沒聽說過有這樣的。
嬋兒：「你不必知道。」
楊戩：「抱歉，是我多言。」
「坐下。」嬋兒命令道，「閉上眼，放鬆身體，九九八十一圈之後，便是你二人換魂完成之時。」
楊戩與妲己依言坐好。
嬋兒微微合眼，默念口訣，寶蓮燈從手中慢慢脫出，釋放出一圈淡金色的光芒，光芒籠罩之下，楊戩妲己的身體也緩慢轉動起來。
女媧告訴過嬋兒，寶蓮燈是跟隨她多年的法寶，不僅治癒能力強大，防禦和攻擊也一樣強悍。當時嬋兒只覺得惶然，不明白這麼厲害的法寶，女媧怎麼肯輕易給了她。她才在女媧身邊跟了十幾年，其餘百年千年的隨從也不見有這個待遇。
女媧只是笑笑，沒有說理由。
不周山是兇險禁地，但凡惜命的人都不會來，女媧把不周山交給她管轄，也只是相當於丟給了她一個閑差而已。沒想到她第一次使用寶蓮燈，卻是用在了這裡。
嬋兒望著下方二人，目光不由定在了楊戩的肉身上。
有人擅闖禁地她當然生氣，但不知為何，看清這副面容之後，她總覺得好像提不起氣來了。她自認為並不是一個以貌取人之人，不知今日為何會這樣。
七十九圈……八十圈……八十一圈……
嬋兒收起寶蓮燈，淡聲道：「好了。」
楊戩和妲己猛地睜開雙眼。
「是我，真的是我！」妲己看著自己的雙手，率先激動地叫出了聲。
楊戩活動了一下筋骨，發現並無異常，便起身向嬋兒行了一禮：「多謝仙子。」
「我今日本該罰你二人，但看在事出有因，便放你們一馬，以後不要再過來了。」嬋兒道，「我現在送你們出去。」
「仙子且慢！」受制於不周山禁制，妲己無法騰雲，只能仰頭看著半空中的嬋兒，「那位的事情……我並未懈怠！」
嬋兒淡淡點頭：「我知道了。」
她一甩袖，一陣颶風便迷了楊戩妲己二人的眼，再睜開時，已是距離不周山百里之外，只能遠遠看到一座皚皚山頭。
妲己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
「你們聽著，不周山內部時空錯亂，外界的時間比不周山的時間流速快得多。若因此產生麻煩，須得自己負責。」嬋兒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若下次再敢前來，可沒有這麼簡單了。我言盡於此，你們好自為之。」
楊戩：「多謝仙子搭救！」
妲己怔了一會兒，抓住楊戩的手道：「她剛才說的時空錯亂，是什麼意思？」
楊戩皺了皺眉，把手抽出來：「應該是我們在山裡耽誤的那些日子，外面已經過去許久了吧。」
「那豈不是……喜媚！」妲己尖叫一聲，掉頭就往朝歌城奔去。
楊戩看她眨眼間便沒了蹤影，不由歎了口氣，也轉身往玉泉山而去。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師父回來了沒有？
他降落於玉泉山巔，還未開口，哮天犬就聞到了主人的氣味，嗷地一聲，興奮地撲了過來，一把扒住了楊戩的褲腿。
楊戩：「……」
看到它就想起之前被追得滿山跑的不堪回憶，好氣哦。
第 7 章
哮天犬好久沒見到楊戩，激動得汪汪大叫。
楊戩只能彎下腰摸了摸它的頭。
「楊戩？」玉鼎真人從金霞洞中走出，看著徒兒熟練的逗狗手法，眉頭終於松了松，「你們已經換回來了？」
楊戩恭敬行禮：「讓師父擔心了。」
「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裡？為師到處找你也找不到。」玉鼎問。
楊戩便簡單敘述了一番。
「你、你真是……嗐！」玉鼎後怕道，「你怎麼敢去不周山那種地方！不確定的事也敢亂做！」
「弟子再也不敢了。」
「你說的那名仙子，是何模樣？」
楊戩想了想：「是名長相約莫十六七的美貌女子，頗有氣度，手中持一蓮花寶燈。」
「蓮花寶燈……？」玉鼎撚著鬍子沉思片刻，忽然驚愕地一捶桌，「莫非是寶蓮燈？」
「寶蓮燈，那是何物？」楊戩好奇道。
玉鼎：「我也是只從傳聞中聽過。寶蓮燈是女媧娘娘的法寶，你說的那名仙子，只怕是女媧娘娘身邊的使女！」
楊戩：「我見那狐妖似乎與那名仙子頗為熟悉。」
「這不奇怪。」玉鼎道，「女媧統領群妖，她們見過面是情理之中。」
楊戩張了張口，沒說她們似乎有什麼暗中約定的樣子。
「此事先放一邊，」玉鼎匆匆道，「你可知你之前來玉泉山為何找不到我？」
「為何？」
「因為我被師尊叫去昆侖山了。」玉鼎擰眉道，「所有師兄師弟都去了。」
楊戩不由也緊張起來：「是出了什麼大事？」
「遠古之戰已過去許久，如今天庭眾神凋零，昊天大帝有意擴充神位，便向三清討了個人情，想讓他們幫忙封神。」玉鼎嚴肅道，「可你也知道，雖然神位難得，但神明也不是那麼好當的，我們做閒散仙人的，誰有那個興趣去聽昊天的命令？」
楊戩皺眉：「所以呢？」
「正好成湯氣數將盡，大周聖主已出，師尊他們便想了個辦法，令三教麾下弟子悉數參戰，封神與否，但憑實力。」玉鼎歎了口氣，「你子牙師叔，如今已經帶著封神榜下山了。」
楊戩隱隱覺得不妙：「那我……」
玉鼎憐愛地看了他一眼：「所以，為師其實不想你回來的，你看你這麼一回來，還得下山去參加那勞什子伐商之戰。」
楊戩：「……」
「我玉鼎這輩子就收了你這麼個徒弟，你可千萬爭氣啊。」玉鼎拍了拍他的肩，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你的九轉元功怎麼樣了？」
「已是大成。」楊戩頓了頓，「當時便是在緊要關頭與狐妖互換了神魂，不料這次換回來卻發現已經突破了。」
玉鼎哈哈大笑：「如此甚好，為師也安心了！再休養一陣子，若無異樣，你便下山助你子牙師叔去吧！」
楊戩：「……是。」
玉鼎又招了招手，鬼鬼祟祟道：「湊過來點，為師與你說點悄悄話。」
楊戩：？
「咳，總之呢，成湯必然是要亡的，大周必然是要興的，伐商之戰不過是時間長短罷了。你且記著，不論如何，保住自己性命才是硬道理。」玉鼎殷殷道，「你是我們闡教最有希望的弟子，天庭肯定會盯上你的，你要是一不留神沒了命，恐怕就得上封神榜了。屆時再復活，就不是闡教的人，而是昊天的人了。」
楊戩：「……」
被他說得心裡毛毛的。
但楊戩還是肅然道：「弟子謹記師父教誨！」
-
嬋兒回到媧皇宮，找不到女媧，便問一名候值的使女：「女媧娘娘現在何處？」
使女道：「娘娘近日正在閉關。你這次怎地出去了如此之久？」
「不周山有異樣，耽擱的時間長了些。」嬋兒道，「既然娘娘正在閉關，我以後再來罷。」
她微微歎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寶蓮燈被擱在桌上，嬋兒看著它，就想起那名自稱是闡教弟子的男人。
她今日行事太不嚴謹，甚至連他的身份都未核實，便貿然相助。但是沒來由的，她就是覺得應該信任他，仿佛是命中註定。
「楊戩……楊戩……」
她低聲念著這個名字，悵然若失。
-
妲己回到商王宮，恰是清晨。她看著帝辛從床上坐起，喜媚扮做的「妲己」正巧笑嫣然地伺候他穿衣，而清弦正在桌邊佈置早膳，兩個人看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怎麼回事？不是都燒了狐毛嗎？
等帝辛一走，妲己便立刻現了身：「喜媚！清弦！」
喜媚驀地回頭，手中茶杯一抖：「姐姐！」
清弦睜大了眼，情不自禁地跑過來抱住她，高興地差點哭了：「姐姐，你終於回來了！」
「怎麼回事？」妲己摸著清弦的頭，望向喜媚，「我收到了你的消息，可當時被困在不周山無法脫身，因此沒能趕回來，可是你們如今這是……」
「說來話長。」喜媚歎了口氣，「姐姐，你真是讓我們等得好苦啊……」
妲己歉然道：「是我對不住你們。」
便在此時，有婢女敲了敲門：「王后娘娘，制衣局新送了一批衣物過來，請您過目。」
妲己驚愕地看向喜媚。
喜媚：「姐姐，你且暫時避一避。」
妲己只好鬆開清弦，獨自藏於紗簾之後。
喜媚朗聲道：「進來罷。」
婢女們托著盤子魚貫而入，一件件衣服被整齊疊放好，擺在了喜媚面前。喜媚興致缺缺地掃了兩眼，指了幾件道：「這些留下，其他的拿走吧。」
「是。」
婢女們收拾完了衣物，又快速離開了。
妲己從紗簾後走出，擰著眉頭道：「王后？你是王后，那姜後去了哪裡？」
喜媚變回她原本的模樣，上來握住妲己的手：「薑後死了。」
妲己震驚：「什麼？」
「姐姐，你不要急，我來同你講講你不在的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麼。」
喜媚娓娓道來。
原來妲己走後，喜媚把帝辛哄得十分妥帖，帝辛甚至拋卻後宮，獨寵她一人。一日，一名自稱雲中子的老道前來王宮，聲稱王宮內妖氣沖天，必有大禍。帝辛聽從他的安排，將一柄雲中子特製的松木劍懸于宮城之上，以為這樣便可破除宮內妖禍。當夜喜媚和清弦便感不適，清弦尚可以避於人前，她身為寵妃卻逃避不得，上吐下瀉，面如金紙，奄奄一息。
「我便是那時燒了狐毛，請求姐姐支援。」
妲己感覺心都被揪起了，只能抓著喜媚的手不住道：「是我的錯……」
喜媚搖了搖頭，繼續道：「可是姐姐一直不來，瞞也瞞不下去。我只能——」
她只能在帝辛面前表現得痛苦萬分，說那老道才是妖邪，故意要為難於她，帝辛大怒，命人毀了那松木劍。雲中子憤憤而去，可薑後卻仍然不依不饒，不僅自己多次勸說帝辛，甚至聯合大臣一起進言，要求帝辛處死蘇妃。
「好在大王早已愛上了我，對我毫無懷疑。」喜媚掩唇輕笑，「那薑後惹怒了大王，自然也被廢了，還牽連了不少大臣。姐姐，你可知帝辛用什麼方法處死的他們？是炮烙啊，你沒聽說過吧。現在朝中上下，可無人再敢指摘我什麼了。」
妲己登時驚了，一下子從椅上站了起來：「你是說，薑後和那些大臣都因你而死？可是當初女媧娘娘明明告誡我們……」
「姐姐，這就是你沒想明白了。」喜媚道，「自始至終，從來都不是我下的指令，都是大王自己的決策，這些難道能算在我們頭上？何況我們本來就是要迷惑君王，讓他縱情聲色，不理朝政，如此一來，他越是昏庸無道，人心就散得越快，這不正是娘娘要的結果麼？」
清弦在一旁道：「是啊姐姐，那些大臣罵我們罵得可難聽呢，薑後甚至還想暗中找道士來除妖，我們不過是自衛而已！」
妲己咬了咬唇，又重重坐回了椅子裡。
她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看著面前兩個妹妹，半晌道：「事已至此……罷了，說也沒用。這些日子辛苦你們，往後的事，便交給我打理罷。」她看向喜媚，「你還是扮做我的婢女，就當那個守喪的婢女又回來了。等時機差不多了，我便把你們引薦給大王，讓他也給你們封個妃。」
喜媚和清弦齊聲道好。
「不過姐姐……」清弦上下瞧了瞧她，「你和那個楊戩，身子是徹底換回來了嗎？」
「嗯。」
「不會再突然交換了吧？」
妲己：「應該……不會了吧。」
清弦：「那養魂草可真有用！」
「不是養魂草。」妲己歎了口氣，「我們去不周山，結果被女媧娘娘身邊那個黃衣使女發現了。」
喜媚慌道：「那她知道你們換魂的事了？」
「是啊。」妲己攤手，「她用寶物把我們的魂換回來了，但她說事情還是要稟報的。」
清弦害怕道：「那女媧娘娘會不會覺得我們辦事不力，要懲罰我們啊？」
妲己微微蹙了眉，望向窗外：「看時間，那位使女應該早就告訴女媧娘娘了，她如今沒有反應，不知是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第 8 章
好不容易把魂換了回來，玉鼎真人囑咐楊戩早點休息，可楊戩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就是難以入眠。
他想起自己將來要加入的西岐大軍，又想起還在商王宮裡當妃子的妲己，不由心煩意亂。
西岐會贏是註定的事，到底要不要去告訴她一聲呢……
她一個千年狐狸精，給凡間帝王當妃妾已經很委屈了，若是將來又被西岐大軍殺死，豈不是太過可惜。
但是如果去告訴她真相，她肯定又會轉頭告訴帝辛，屆時成湯的防衛就一定會加強，戰爭拖得越久，對天下越不利。
唉，人生好難。
楊戩用被子蒙住頭，反復告訴自己：她不過與你萍水相逢，陰差陽錯才有了交集，不值得你特意去一趟。況且人各有命，擅自插手，反倒會亂了別人的命數。
一刻鐘後，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不行，心裡還是不舒服。
那狐狸看起來也不像個壞的，他不如去探探她的口風，如果她肯主動放棄帝辛，那便再好不過。
他披上外衣，打開房門。
哮天犬正在牆邊睡覺，師父也在自己的金霞洞裡，明月如霜，萬籟俱寂。
他踮足而起，悄無聲息地往朝歌城飛去。
與此同時，露臺之上，妲己正依偎在帝辛懷裡賞月。
她一手把玩著酒爵，一手劃拉著帝辛外袍上的衣帶紋路。
「美人，你覺得這天上星星如何？」帝辛問道。
妲己漫不經心地回答：「甚美。」
「那寡人便將那星星摘下，贈與美人如何？」
妲己笑著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大王又在說笑了。」
「寡人願為你建一座高臺。」帝辛仰頭飲了一杯酒，「無論天上地下，你想要的，寡人都可以給你。」
「大王這麼厲害嗎？」
「那是當然！天下萬物，都是寡人的！」他拉住她的手，醉眼朦朧，「寡人的……自然也就是美人的。」
「大王醉了。」
「寡人沒醉！」帝辛身子晃了晃，一頭歪到她肩上，「美人……且讓朕枕一枕……」
妲己一邊扶住他的腦袋，一邊扭頭準備喊人進來送解酒湯。結果不經意間一抬眼，便看見屋簷飛角上立著一個黑影。
妲己頭皮一麻。
楊戩？他來幹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把睡著的帝辛拖進屋內，搬到床上，而後囑咐門外的婢女不要再來打擾。做完這一切後，她回到露臺，關上門，一個縱身輕巧躍上了屋頂。
楊戩坐在屋脊上看著她。
「有事？」妲己問。
楊戩見身旁磚瓦裡有一簇小草，便順手拔了一根出來，撚在指間轉著，狀似無意道：「沒什麼事，來看看你恢復得怎麼樣。」
「有那位仙子相助，自然恢復得很好。」妲己瞧著他，「你看上去也不錯。」
楊戩：「是啊。」
「就為了這個？」妲己走到他身邊，「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
「我的九轉元功已經練成，以後不會再出事了。」楊戩斜睨她一眼，「所以我也來告訴你一聲，別幹什麼亂七八糟的事，牽連到我。」
妲己：「你想多了。」
「我看你和商王感情不錯啊。」楊戩說，「他都沒發現這段時間的你不是真正的你？」
妲己哼了一聲：「與你無關。」
「虧你還喜歡他。」楊戩說，「真不知你喜歡他什麼，論外表，一個酒氣熏天的老男人，論內在，連你和你姐妹的區別都分不出。要他何用？」
妲己警覺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楊戩說，「我就是順口一說罷了。那麼多威風的妖怪你沒有興趣，卻跟個壽命短暫、平平無奇的凡人待在一起，委實是浪費時間。」
「怎麼，你們闡教最近還接手了月老的活？」妲己白了他一眼。
「我個人好奇而已，畢竟我沒見過你這樣的妖怪。」楊戩說，「哎，他要是死了，你怎麼辦啊？」
妲己想了想：「給他送終？」
楊戩：「要是他不是壽數已盡，而是被迫死亡呢？」
妲己：「啊？」
「咳，我是說，看這商王也不像個明君，底下很容易有人造反的。」楊戩看著她，試圖從她表情上解讀出什麼，「那你會幫著他麼？」
妲己撓了撓下巴。
這個問題她也不是沒想過，按理來說她得等到西岐勝利才算任務完成，但中間那麼多次打仗，她身為帝辛的王后，總得有所表示。
「唔……會啊。我喜歡他，不想他死。」口號還是要喊的。
楊戩有些失望：「他既然被人討伐，肯定是做了不少錯事，就算如此，你還要幫麼？」
「你這是什麼問題啊？你就這麼盼著他死？」妲己古怪地看著他，「還是你就這麼盼著我沒有好下場？」
楊戩尷尬地移開目光：「沒有，我就隨便一問。」
「那你問完了？」妲己說，「問完了就趕緊走吧。」
楊戩訕訕起身：「那我走了。」
妲己點頭，一副送客的模樣。
楊戩深吸一口氣，折身離開了王宮。
她是真的死心塌地……
算了，既然是她自己選擇的路，那他也沒什麼好說的。將來兵戎相見，他們便是陌路人。
妲己望著楊戩離去的身影，眯了眯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此次前來問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問題，必然是有所圖謀。
她無聲而起，借著夜色的掩映，跟了上去。
楊戩一路往玉泉山而去，卻在中途碰見了熟人。
「哎，這不是楊師兄嗎？」
「哪吒師弟，你怎麼在此？」
妲己趕緊藏到了雲頭裡。
「和我那個爹又吵架了，心裡不痛快，出來散散心。」哪吒甩了甩手裡的乾坤圈，「你這大半夜的，又是去做什麼？」
楊戩笑了笑：「師父派我出來辦點事。」
「啊，是伐商的事吧？」哪吒了然一笑，「我早下山了，倒是聽說你前陣子不見人影，我還當你出了什麼問題。」
「被一點小事耽誤了。」楊戩頷首，「替我向太乙師叔問好。」
「你也替我向玉鼎師叔問好啊。」哪吒看著他，「你什麼時候下山？大家都想見識見識你的威風呢。」
楊戩笑道：「我過幾日便來。」
「好，那兄弟我便在西岐軍中等你！」哪吒與他擊掌，掉頭而去。
妲己從雲頭裡悄悄探出個腦袋，見哪吒和楊戩都已不見了蹤影，不由咬了咬手指。
原來如此……原來闡教是要給西岐撐腰，幫忙伐商。想想也不意外，女媧娘娘和元始天尊是老熟人了，一起站在西岐這邊也是情理之中。
難怪楊戩半夜不睡覺跑來慫恿她離開商王，原來是擔心她受到波及。
思及此，她不由笑出了聲。
啊，真是單純又可愛的年輕人呢。可惜她不能告訴他真相，否則便是違背了「密旨」。
妲己心情大好，轉身飛回商王宮，卻發現宮殿內喜媚正變成了她的樣子在服侍帝辛喝藥。她一怔，看著帝辛重新睡下，喜媚把空碗交給婢女，順便還讓她關上了門。
妲己一把將喜媚拉到了露臺上。
「姐姐？」喜媚一愣，隨即變回原本的模樣。
「你在幹什麼？」妲己問。
「我才想問問姐姐去幹了什麼。」喜媚歎了口氣，「大王醒來覺得頭痛，想喝點醒酒湯，結果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要不是我隨機應變，這整個宮室都要發現王后失蹤了！」
妲己抿了抿唇，覺得有些歉疚：「是我大意了……」
「到底是什麼事，竟讓姐姐都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了？」喜媚看起來頗有微詞。
妲己別了一下耳後的頭髮：「西岐要發兵了，他們背後是闡教。」
「那又如何……」頓了頓，喜媚道，「你的意思是，楊戩……？」
「嗯，不久之後他也要下山了。」妲己望向玉泉山的方向，「下次見面，恐怕就是他打上朝歌的時候了吧，哈哈。」
喜媚：「你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笑不出來啊？」妲己說，「闡教來的人越多，西岐贏得就越快，到時候我們功成身退，就可以早點飛升成神了呀。」
喜媚癟了癟嘴：「那等到他們打到王宮的時候，我們是跑嗎？」
「當然跑啊，不跑幹什麼，給商王陪葬嗎？」妲己道，「如果闡教的人想抓我們，我們就早他們一步行動，去找女媧娘娘，女媧娘娘總不可能不管我們。」
「真麻煩。」喜媚嘀咕道，「為什麼女媧娘娘就不能先跟闡教串通一下呢？我們和闡教裡應外合不就行了嗎？」
妲己摸了摸下巴：「也許是另有打算吧。他們那些神啊，想的總是和我們不一樣的。」她拍了拍喜媚的腦袋，「行了，去歇著吧。清弦是不是還在睡覺？」
「嗯，我沒讓她起來。」喜媚說，「那我走了，姐姐也早些休息。」
妲己含笑看著喜媚飛出露臺，趁其他婢女不注意，鑽進了自己住的小室內。
她伸了個懶腰，走回寢殿，看見帝辛在床中央睡得正酣，自己便去了軟榻上躺著。
屋內一點燭光如豆，她不能枕著狐尾入眠，感覺渾身都難受。
這時候又想起楊戩一臉嫌棄，卻又不得不拿出狐尾的樣子。嘴上說著不過如此，身體卻很誠實地也躺了上去。
呵，男人。
她晚上睡得不太好，早早地便起了身。
雖然她的人設是禍國殃民的寵後，但是此時此刻妲己非常想佔據帝辛身下的那張大床，便強行把他叫了起來，聲音溫柔：「大王，該早朝了。」
帝辛長臂一展，將她摟在了懷裡，含糊不清道：「多陪寡人一會兒。」
「大王，雖然臣妾也很捨不得你，但是現下有比臣妾更重要的事呢。」妲己假笑道，「眼下四方諸侯都有異心，大王得多為江山考慮啊。」
帝辛還沒睡醒，只長長地「嗯」了一聲。
妲己伏在他的胸口，道：「大王，你不要臣妾了嗎？現在那些人都覬覦大王的寶座，臣妾不過一介弱女子，大王若無行動，又如何能保護臣妾？」
帝辛終於聽進去了一點，睜開眼，長歎一口氣，摸了摸妲己的頭髮，坐了起來：「美人不必害怕，有寡人在，必護你周全。」
好不容易半哄半騙地送走了帝辛，妲己讓婢女進來重新收拾了一下床褥，正準備自己躺上去美美睡一覺時，卻又來人通稟說，太子殷郊來給王后娘娘請安了。
妲己：「……」
殷郊是姜後的長子，姜後死後，帝辛雖然還留著他太子的位置，但畢竟不怎麼看重，用尾巴想也知道殷郊該多恨自己這個妖女。眼下來給她請安，不知是安的什麼心。
但來都來了，今日不見，以後他也必定會想法設法地見，還不如大方迎戰。
妲己優雅地啜了口茶：「讓他在外面等著，我還未梳妝。」
不給太子一個下馬威，怎麼能體現她的恃寵而驕、目中無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失之我命的地雷~正版漱安的營養液~
第 9 章
妲己慢悠悠地讓婢女給她梳完了頭、上完了妝，又慢悠悠地挑了一會兒衣服，最後才慢悠悠地讓太子進來。
此時太子已經在外面等了快一個時辰。
妲己以手支頰，懶洋洋地打量著快步進來的年輕人，紅唇微啟：「稀客呀。」
殷郊看著上方的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壓下心頭的怒火，攢出一個虛偽的笑：「兒臣來給母后請安。」
嘴上說著母后，眼裡卻不是這麼表現的。
妲己依舊懶洋洋：「嗯，那就請吧。」
殷郊：「……」
殷郊深吸一口氣，半跪下身，屈辱道：「母后萬安。」
「起來吧，殿下真是太客氣了。」妲己抬了抬手，「來人，將這盤糕點送與殿下嘗嘗。」
殷郊差點當場氣厥：竟然用一盤糕點來當太子的賞賜！真是欺人太甚！
好在他還保持著理智，讓身邊的侍婢收下那盤糕點，自己則望著妲己道：「母后，兒臣有些體己話想講……」
妲己假裝不知道他的意思：「那便講呀。」
殷郊咬牙道：「可否讓宮人退下？」
妲己為難道：「這不好吧。你我雖為母子，但並非親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合規矩吧。」
妖婦，你也知道規矩呢？！殷郊在心裡破口大駡，面上卻還是鎮定：「母后多慮了，父王如此寵愛母后，又怎麼會懷疑呢？兒臣此次是來給母后進獻寶物的，不想被外人瞧了去。」
妲己想了想，只好悠悠呼了口氣，道：「那行吧，你們都退下，我與殿下說些體己話。」
宮人們紛紛應聲而退，殿內只剩了殷郊和妲己二人。
「不知殿下是有什麼寶物？」妲己頗感興趣地問。
殷郊從袖中取出一方錦盒，微笑道：「兒臣今日得了一枚千年靈芝，特來獻給母后。」
他端著錦盒步步上前，在妲己面前屈膝跪下：「望母后，福壽萬年——」
他打開錦盒，一層一層揭開包裹的黃綢。
最後一層黃綢掀開，哪裡是什麼靈芝，分明就是一柄松木薄刃！
妲己瞳孔驟縮。
「妖婦，還不受死！」殷郊暴喝一聲，持刃刺來。
妲己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松木鋒尖，腦中思緒急轉，臉上卻仿佛被嚇呆了一般，身子僵在那兒紋絲不動。
噗嗤一聲，松木匕首穩穩插/入了她的心口。
「你……你……」妲己睜大了眼，想要抓住他，卻被殷郊靈敏地避開，反而捂住了她的口鼻。
「若非時間緊迫，我必要將你碎屍萬段，為母后報仇！」他在她耳邊低聲道。
妲己的手徒勞地伸著，鮮血從殷郊指縫裡絲絲溢出。
幾息之後，她的手重重垂落，雙眼圓睜，卻是沒了呼吸。
殷郊鬆開她，重重地喘了口氣。
他這才發覺後背已滿是冷汗。
他看了一下時辰，飛快地又把薄刃往妲己胸口裡捅得更深了些，然後把她身子放正，雙手置於膝蓋，膝上放一錦盒，而她頭顱微垂，似是在低頭端詳。
還好她今日穿著深紅色的衣裳，血跡不那麼明顯。殷郊匆匆用她的衣角擦乾淨她嘴角的血，然後塞在了座椅後。
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往殿門口走去。
開門，輕巧鑽出。
「殿下。」
「母后想一個人欣賞寶物，你們不要去打擾她。」殷郊關門道，「我先走了。」
「恭送殿下。」婢女往門縫裡看了一眼，王后似乎確實在看寶物，便沒有懷疑。
殷郊忍著一顆怦怦亂跳的心，甫一離開王后宮殿，便躍上早已準備好的一匹快馬，發足往宮外狂奔。
從此他不再是殷商太子，而是一個流亡人了。
宮殿之內，妲己輕嘶一聲，看向胸口的血跡。
殷郊這小子也夠狠的，一下不夠，還捅兩下。她忍著疼痛，用兩指夾著薄刃，把它從胸口緩緩抽出。
絲絲縷縷的黑氣從傷口冒出，妲己嘴角抽搐了一下，皺眉看著掌心被鮮血染紅的兇器。
不是普通的松木，怕是雲中子留給姜後，薑後又留給殷郊的。
這塊松木被削成薄薄一片，沒有當初雲中子進獻的松木寶劍那麼大的威力，而且她的修為也遠在喜媚和清弦之上，縱然被其所傷，也只是受些皮肉之苦，動不了她的根基。
她之所以接下殷郊這一刺，一是因為「蘇妲己」不過是一個弱女子，不可能躲得過殷郊，二是因為她也想借受傷來賣個慘，不僅可以讓帝辛心疼，為自己固寵，還能安心歇上十天半個月，不用再成天琢磨怎麼哄他開心。
雲中子削成的松木到底還是有些厲害的，她感覺到傷口有種微微的灼燙感，人也有些精神不濟。
不過這些都不是大問題。
她冷靜地把薄刃重新推回自己的傷口之內，放任衣襟處鮮血淋漓。然後故意嘔出一口血來，再打翻手邊的錦盒和杯盞，重重倒回了椅子裡。
屋內的動靜驚動了門外的婢女，婢女推門道：「娘娘有何……」一抬眼，整個人被嚇呆在原地，滯了滯才尖叫道，「娘娘！娘娘！來人啊！娘娘遇刺了！」
隔壁的喜媚和清弦聞聲而出，看到妲己歪在椅子上不省人事，不由都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沖上前去，對著不知所措的婢女喝道：「快去叫太醫！這裡我們先守著！」
清弦一眼便認出紮在妲己胸口的松木薄刃，臉都綠了：「這、這不是那個……」
喜媚一把捂住她的嘴，焦急地按上妲己的頸側經脈，低聲道：「姐姐？姐姐？」
妲己雙眼悄悄睜開一線，沖她們眨了一下，又閉了回去。
喜媚和清弦這才松了口氣。
「我說嘛，姐姐哪有這麼容易受傷。」清弦剛吐槽完一句，又緊跟著哭嚎起來，「娘娘，娘娘你醒一醒！太醫馬上就來了！」
喜媚：「……」
於是她也跟著哭起來：「娘娘撐住！你一定沒事的！」
……
妲己全程裝死，任由宮人們把她架到床上，任由太醫哆哆嗦嗦地給她檢查傷勢，還聽到帝辛的暴怒咆哮：「若是救不了她，寡人要你全家陪葬！」
太醫當即伏地：「啟稟大王，娘娘傷勢雖重，但所幸未傷到心室，絕無性命之憂！」
「那你還不快治！」帝辛吼道，「在這裡廢什麼話！」
醫女們忙著給她包紮傷口，她聽到帝辛走到門外，震怒下令要捉拿殷郊。
現在的殷商王宮被她們攪和得亂作一團，也算是一種成功吧。
正想著，帝辛又回來了，緊緊抓著她的手，求她不要死。
凡人的藥對她作用不大，她估摸著自己差不多該醒了，便奄奄一息地睜開眼，望向帝辛：「大……大王……」
「你醒了？！」帝辛驚喜地抬起頭，「不要動，好好歇著！」
妲己便不再說話，只是柔弱而憔悴地望著他。
「是不是殷郊那個逆子……要謀害你？」帝辛咬牙道。
妲己微微點了點頭。
「可惡！寡人就知道他跟他母親一樣惡毒！」帝辛攥住她的手，雙眼發紅，氣得渾身顫抖，「寡人必將那個逆子碎屍萬段！」
妲己暗想，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呐。
她輕輕捏了捏帝辛的手指，啞著嗓子道：「大王……不要為我……」
「你別說話了，寡人心裡都有數。」帝辛摸了摸她的臉，「睡一會兒吧，睡醒了，身體就好了。」
妲己虛弱地閉上眼。
帝辛掖了掖她的被子，腳步沉重地走出宮殿，吩咐門口的宮人：「你們好好伺候王后！若有差池，寡人砍了你們的腦袋！」
「是。」
帝辛一走，喜媚和清弦就趕緊進了寢殿。
妲己舒了口氣，從床上坐了起來。
「姐姐，你真沒事啊？」清弦湊過來看了看她的傷口。
「看什麼，都被包紮起來了。」妲己道。
喜媚咋舌：「姐姐不愧是姐姐，被那種松木刺中，竟然也沒有大礙。不過姐姐為什麼不躲呢？」
妲己哼笑一聲：「反正我們就是來禍亂宮闈的，不如讓他們父子反目得徹底一點。而且我養傷得養好久呢，不能侍奉大王，正好把你們推出去啊。」
清弦：「哦——原來姐姐是打的這個算盤。」
喜媚笑了笑：「還是姐姐想得周全。」
「以後你們來的時候，偷偷給我帶點好吃的。」妲己道，「太醫署的人肯定盡讓我吃些寡淡的東西。」
清弦：「沒問題！」
-
幾天之後。
夜，月色入戶。
妲己一個人舒舒服服地癱在大床上，悄悄抽出了自己的尾巴。
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她滿心歡喜地蹭了蹭自己的狐毛，覺得胸口的陣痛都減輕了許多。
自從王后遇刺，喜媚和清弦本來是要給她守夜的，但一切如妲己所料，帝辛儘管還憐愛著她，但由於身邊沒了妲己，不免覺得日子有些索然無味。妲己便趁機跟他推薦了喜媚和清弦。帝辛起初以為妲己是在試探他，還不想收，結果後來發現她是真心的，不由龍顏大悅，直誇她賢良淑德，不像薑後一樣心胸狹隘。
妲己看著帝辛左擁右抱出了宮殿，默默翻了個白眼。
她早就發現他時不時會看喜媚和清弦兩眼，只不過那是她的人，他不好隨便討要罷了。如今遂了願，可不得高興壞了。
這不，又賞了她一堆綾羅綢緞。
綾羅綢緞她不稀罕，她比較稀罕人間的美食。她從抽屜裡拿出一盒清弦帶來藏好的零嘴，一手擼尾巴，一手拿糕點，覺得殷郊那一刺真是神來之刺，直接推動了劇情發展，也給了她大大的自由空間，除了傷口時不時有點痛，養傷有點磨人以外，完全沒什麼不好。
吃完一塊糕點，她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一邊吮著手指，一邊去拍掉被單上掉落的碎屑。
窗戶忽然發出哢噠一聲輕響。
她迅速收起尾巴，老老實實地躺回被子裡，作昏迷狀。
有人翻窗進來了。
什麼人？看她這個妖後不順眼的刺客？想除她而後快的人太多了，王宮的守衛隊三天兩頭就能打掉一個。
那人步伐穩而輕，隨著距離的拉近，妲己鼻尖動了動。
這個氣息似乎很熟悉啊……
「我知道你醒著。」來人淡淡道。
妲己睜開眼，看到燭光中楊戩影影綽綽的一張臉。
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雙眼笑起來時會宛如冰河逢春，此刻卻像是暗不見底的深淵。
「我聽說你遇刺了。」他走到她床邊，俯首看著她。
妲己抿了抿唇：「你怎麼知道？」
「聽說的。」
他的回答言簡意賅，她卻明白了。他一定是已經下山投了西岐大營，才聽到了朝歌城流傳出去的事情。
「那你來是做什麼呢？」她不解地問。
「聽說你傷得極重，甚至有人說你死了，所以……」他喉頭動了動，「就來看看你。」
他心念一動，那盞燭火便自行飛至床頭，映亮了她的臉龐。
「這樣啊……」妲己扯了扯嘴角，「我還活著呢，勞你費心。」
光是暖的，唇卻是白的。
她雖然人還好著，但終究是受了傷，氣色著實欠佳。
「為什麼要這樣？」楊戩微微皺眉，「你不可能躲不過殷郊，為什麼要讓自己受傷？」
妲己愣了愣，隨即尷尬地笑起來：「楊戩，你這是什麼意思？莫不是在心疼我？」
楊戩卻沒有被調戲的自覺，仍是皺眉道：「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就是故意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妲己也沉下臉來：「楊戩。」
「你不說，我便替你說。」楊戩寒聲道，「你故意接下殷郊那一刺，是為了徹底激發商王父子的矛盾。而此前殷郊早已恨你入骨——我竟然到現在才知，你們都做了些什麼！」他呼吸沉重，「你是王后了，是你妹妹幫你當上的王后！可她們又做了些什麼？逼死薑後，構陷忠良，甚至還動用炮烙之刑！蘇妲己，你知道什麼是炮烙嗎！」
妲己靜靜地看著他。
她知道。她回來後就知道了。將人剝光，綁上燒紅的鐵柱，生生燙熟他的皮肉。
殘忍，且毫無美感。
「這是你妹妹做的，我尚可以當做不關你的事，可你回來後，殷商的王宮反而愈發動亂！」楊戩激動道，「你仍與商王尋歡作樂，你的妹妹們仍然過得開開心心！蘇妲己，枉我之前還以為你還算是個良善之輩！」
妲己眯起眼，道：「我可從未說過自己是良善之輩。」
喜媚和清弦做的事，她無力挽回。但任務還沒結束，她必須走下去。
她想要成神，她渴望成神。
「況且那些事情，從來都不是我和妹妹們下的令。」妲己說，「帝辛自己昏庸，又能怪得了誰？早在我們入宮之前，他就已經不得人心了。」
「你！」楊戩一把揪住她的衣領。
傷口被牽扯，妲己小小地嘶了口氣，隨即五指攀附上來，扣入他的掌間：「他哄我開心，我又為何要阻攔？」
楊戩像被火燙了一樣，猛地鬆開了手，倒退幾步。
「我聽說，今晚帝辛又納了你那兩個妹妹為妃？」楊戩陰沉著臉，一字一頓道，「你們這些妖，真讓我覺得噁心。」
妲己冷笑一聲：「噁心？楊戩，我做什麼，與你何干？」
第 10 章
楊戩眼神閃了閃，轉而道：「你根本不喜歡帝辛。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妲己捂住心口：「你這樣對一個受害者問話，不覺得不妥嗎？」
「不妥？那點傷對你來說算的了什麼？」楊戩道，「比得上因你們姐妹而死的無辜人嗎？」
妲己撇撇嘴，放下手：「是呢，我是個惡人。怎麼，你要殺了我嗎？」
夜色中，她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楊戩：「你以為我不敢？」
妲己：「那便試試吧。不過呢，聽說你上一次是因為修煉九轉元功遇到兇險，才導致你我二人神魂互換，不知這一次你置我于死地時，會不會又重蹈覆轍呢？」
楊戩聞言，果然露出一絲怔然。但很快他又反應了過來，厲聲道：「休想誆我！」
泛著冷光的三尖兩刃槍從掌間化出，直直刺向妲己。
妲己眉目一凜，抬手便抓住了槍尖。
鮮血滴滴答答地指縫裡漏下。
「這是我第一百次嫌棄你了，年輕人。」妲己盯著他，「初出茅廬的小弟子，仗著有一身好本領，脾氣就這樣暴躁。」
楊戩：「你若想與我正經打上一場，也不是不可以！」
「呵，誰要跟你打架，我還受著傷呢，你也不嫌害臊。」妲己鬆開手，伸出舌頭舔舐著掌心的傷口。
楊戩緊緊攥著槍桿，骨節都發白。
「你這麼嫉惡如仇，為什麼不去先殺了帝辛呢？」她瞥他一眼，「我尋思著他也沒比我善良多少吧？你是覺得殺我比較有成就感，才抓著我不放嗎？」
楊戩繃著臉，槍尖緩緩垂下，沒有出聲。
他當然不能殺了帝辛，否則闡教隨便派了個誰都可以取了他的性命，用不著大動干戈替西岐打仗。帝辛現在不能死，死了天下就會大亂，屆時西岐的力量還未壯大，民心還未收服，根本來不及建立新朝。
而他之所以這麼針對她……
是因為憤怒，和失望。
雖然交情不深，但他也視她為有緣人，誰知下山後聽師兄弟們義憤填膺地一說妖後蘇妲己種種所為，叫他都不敢相信那和將他揣在懷裡保護的是同一個人。
他想聽聽她的解釋，可她竟然承認了，不僅承認了，還一點不覺得有錯。這才是最讓他惱火的地方。
這樣的妖邪，人人除之而後快。
「為什麼呢……」他沙啞著嗓子問，「你們這樣做，到底圖什麼？就單純是為了不想讓天下安生嗎？」
妲己看著他，忽然覺得他也挺可憐的。
一個猶有熱血的年輕人，投靠了必贏的那一方陣營，卻還巴巴地跑來這邊，問一個壞女人她到底為什麼這麼壞。
可惜，她早就過了熱血的年紀。她早就知道世上沒有絕對的黑白與正邪，所以她的心早就漠然了，恐怕比清弦那玉石琵琶的原身還要冷硬。
楊戩是正義的角色，她是惡毒的角色，他們都只是為了天道服務。誰對誰錯並不重要。
她想成神，僅此而已。
「你又是為什麼呢，想那麼多，白給自己找罪受。」妲己歎息道，「商王宮亂成這樣，人心惶惶，你們不是最應該高興嗎？」
「什麼？」楊戩一頓。
妲己舔舐傷口的動作也一頓。
糟了，她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感情用事果然要不得。
「沒什麼。」妲己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亂世才能出英雄，你們闡教的不少小弟子應該都指望靠這個出頭吧。」
「你胡說！」楊戩氣道。
血止住了，妲己從身邊找了塊巾帕包好，眼也不抬：「哦，我是胡說的。」
楊戩擰起眉頭。
氣完細細一想，她說的其實也不錯……說是封神之戰，其實就是看哪一方實力更強。
亂世出英雄，又或是英雄造亂世，誰也說不清。
「你知道些什麼？」他看著她淡漠的表情，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
「我知道你討厭我。」妲己說，「不然你還想我知道什麼？」
楊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顯有所懷疑。
妲己只當沒看見。
半晌，楊戩道：「今日你有傷在身，我不趁人之危。待你傷好後，我們再一較高下。」
說罷，也不管妲己究竟如何表情，便徑直躍窗離開了。
妲己：「……」
她在心裡暗罵一聲，起身把窗關了，然後躺在床上歎氣。
這個楊戩，是非得要跟她打一頓才痛快啊。
他們到底什麼仇什麼怨？就因為她禍亂江山嗎？
說什麼好呢，說他心懷天下，他又狠不下心真殺了自己，說他優柔寡斷，他又沖得比誰都快。闡教那些人進西岐也有一陣子了，他是唯一一個直上王宮來質問她的。
唉，以後恐怕大有作為啊。
妲己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道，那就讓這傷好得再慢一些吧。
-
喜媚和清弦，一個溫柔如解語花，一個爛漫如小姑娘，滿足了帝辛的多方位要求，很得君王歡心。
朝中不少大臣捶胸頓足：後宮全被妲己一系佔據，成湯亡矣！
戰報一封封傳來宮中，帝辛忙著跟新歡廝混，妲己便趁機向帝辛討賞，說是自己養傷期間太過無聊，想看點戰報解解悶，也好篩選出要緊的情報，為君王分憂。
帝辛越發覺得自己真是娶了個好王后。
當然，他也是有幹正事的時候的。每當這時，喜媚和清弦無所事事，就會來找妲己嘮嗑。
喜媚一邊剝果子一邊道：「姐姐，你在這床上都待了多少天了，腿還記得怎麼走不？」
妲己敲了她一下：「就你話多。」
「唉，姐姐這日子是過得舒服啊。」清弦翻著桌上的竹簡，「每天吃吃喝喝，還有故事看。」
妲己搶過竹簡擺好：「什麼故事，這都是軍報！」
清弦：「那你看出什麼來了？西岐還有多久才打過來啊？」她伸了個懶腰，「這裡我都待膩了。」
「還得有段時間。」妲己說，「西岐能人眾多，殷商這裡也不少。我總不能一個個全把那些人給殺了吧，大王雖然糊塗了些，但還不傻，殺了他們，不等於是讓自己送死麼？」
清弦歎了口氣。
喜媚道：「姐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你不如跟我講講西岐那邊有些什麼厲害人物唄？殷商這裡的大將我都曉得了，西岐那邊卻是不太清楚。」
妲己：「有什麼好說的，又不用你上去打仗。西岐那邊有薑子牙統率，麾下大將……」她頓了頓。
軍報裡曾幾次出現過「楊戩」這個名字。雖然他親自上陣的戰役不多，但看得出他也是西岐大軍的主力之一，年少驚豔，竟無一敗績。
清弦：「麾下大將怎麼了？」
妲己：「麾下大將太多了，我記不住。」
「切——」清弦扁扁嘴，「我還以為姐姐看得多認真呢，原來也是隨便看看的。」
「姐姐。」喜媚抬眼道，「那個楊戩……也在裡面吧？」
妲己：「……嗯。」
清弦看了看喜媚，又看了看妲己，不說話了。
「姐姐是在擔心他？」
妲己笑道：「闡教三代首座大弟子，我擔心他？」
「我不是那個意思。」喜媚說，「姐姐是不是擔心他會對我們不利？」
妲己默然片刻，歎息一聲：「實不相瞞，他已經來找過我一次了，問我們為何作惡多端。」
清弦手一抖，一塊糕點掉在了地上。
「姐姐如何回答？」喜媚問。
「我沒有正面回答。」妲己說，「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想等我傷好後與我比試一場。」
「他有病啊？」清弦翻了個白眼，「這麼喜歡打架，就多上幾次戰場啊！跟我們逞什麼英雄！」
喜媚看著妲己：「姐姐，他是不是……對你有些誤會啊？」
「他曾經以為我是個好人。」妲己無奈一笑，「現在估計是接受不了現實吧。」
「姐姐，別慌。」清弦把地上的糕點撿起來丟掉，「打就打唄，你還怕他嗎？就算真打不過，我們也可以暗算他嘛。」
喜媚瞪她：「清弦。」
「幹什麼，反正他也知道我們不是好人啊。」清弦不以為意，「明的不行，咱們就來陰的嘛。」
妲己扶額：「我不想跟他正面衝突來著……他是個好孩子。」
喜媚微微蹙眉，顯得有些吃驚：「姐姐？」
「雖然他討厭我，不過我倒不討厭他。」妲己說，「實不相瞞，我看著他，還覺得挺親切的，很合我的眼緣。」
清弦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姐！你該不會……」
「想什麼呢！」妲己用竹簡打了她一下，「這是前輩對後輩的欣賞，你懂嗎！」
清弦：「說實話不太懂……」
「那是因為以你的資歷還當不了別人的前輩！」妲己罵道。
清弦委屈地摸了摸腦袋：「那姐姐你到底什麼意思嘛……」
妲己籲了口氣：「我是在想，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讓他跟我決鬥呢？」
「你不是說天下沒有你搞不定的男人嗎？」清弦說，「你□□一下他，讓他對你死心塌地。別說決鬥了，傷你都捨不得。」
輪到喜媚捶她：「你可拉倒吧！你知道勾引闡教弟子是什麼下場嗎！」
妲己深深歎了口氣：「清弦，你真不愧是個石頭啊！喜媚，她這樣的，吃什麼能補腦子啊？」
喜媚一言難盡地搖了搖頭。
清弦抱著自己的果盤到一邊去吃了，不理她們。
喜媚：「姐姐，你傷好得怎麼樣了？」
妲己：「差不多痊癒了。」
喜媚倒吸一口涼氣。
妲己比劃了一下：「你說，我要不要再自捅一刀？」
喜媚：「你冷靜一點。你總不能一直在床上躺到殷商滅亡吧！」
妲己懨懨道：「也是。」
「姐姐，我看那楊戩也像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你不如多跟他講講道理，興許他就放過你了呢？」喜媚道，「你們在不周山那些日子，就沒點什麼好回憶嗎？」
妲己：「這個……」
他們在不周山，基本就是處於不斷否定對方的狀態吧……
「實在不行，就像清弦說的那樣，大不了就硬碰硬！」喜媚說道，「贏了最好，若是輸了，咱們就向女媧娘娘討個說法！」
妲己：「……」
別了吧，她為什麼要送上門去挨女媧的罵呢。
-
妲己的傷已大好，但她仍然時不時裝虛弱。帝辛雖有微詞，卻也只能好好哄著她，哄完轉頭去找喜媚和清弦尋歡作樂。
之所以如此，妲己是怕楊戩這個人總是半夜過來，萬一撞見她和帝辛恩愛，那可就有點不妙。
因此她也對喜媚和清弦格外愧疚，總覺得她們都在認認真真做任務，只有自己在劃水摸魚，拖了大家的後腿，所以帝辛不在的時候就常常拉著她們開小灶，忙著帶她們提修為。
清弦最近被養懶了，不是很願意奮進：「姐姐，我們現在不是應該主要對付帝辛嗎？」
妲己恨鐵不成鋼：「你現在不修煉，將來西岐兵臨城下，要把我們當殷商同黨一起抓了怎麼辦？你是想還來不及見女媧娘娘就被他們打死嗎！」
清弦驚悚地縮了縮脖子。
喜媚聳了聳肩。
儘管妲己一直在擔憂楊戩什麼時候殺上門來，但他卻遲遲不出現，仿佛並沒有約過戰一樣。
看軍報，近來戰事越發吃緊，沾親帶故扯出一大幫閒散之徒，人神妖魔一起混戰，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早就不是單純的伐商之戰了。
妲己：「……」
她還是安安心心在王宮裡當她的花瓶吧，楊戩恐怕一時半會分不出心對付她。
但她的花瓶日子沒能過太久。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帝辛在前朝與大臣商議軍情，她們三個姐妹則坐在露臺上倒酒喝。
清弦：「光喝酒太無趣了，得吃點肉啊，二姐，你說吃點雞肉怎麼樣？」
九頭雉雞精喜媚磨了磨牙：「你敢？看我不砸了你這塊玉石琵琶！」
清弦躲到妲己身後：「你這不是欺負人麼，你怎麼不問問長姐，她當狐狸的時候吃了多少雞肉？」
妲己：「……」
妲己：「你們兩個吵嘴，不要拉我進來好……」
話未說完，她便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酒杯潑落在裙擺上，她不受控制地往後一倒。
清弦慌忙扶住她：「姐姐？姐姐？」
喜媚也連忙靠過來：「你怎麼了？」
妲己困難地動了動唇，卻還是什麼也沒能說出，眼前一黑，便徹底沒了聲息。
昏迷前她最後一個念頭是：
楊戩，你又幹了些什麼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加更！
第 11 章
妲己睜開眼，望著營帳大頂，呆了呆。
「楊師兄！你醒了！」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妲己：「……」
果然，這該死的楊戩。
她緩緩轉過頭，看到了一臉喜色的哪吒。
「師叔！楊師兄終於醒了！」哪吒轉過頭喊道。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走了過來，看著她欣慰道：「你總算是醒了。」
妲己：「……」
姜、薑子牙？
打擾了。
她不該在這裡，她應該在地底。
「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是還有哪裡不舒服？」哪吒急道，「一起進九曲黃河陣的師兄弟們都醒了，就你遲遲不醒，害我們急死了！」
九曲黃河陣？什麼玩意兒？
妲己滿心疑問，卻又不能表露，只能故作淡定：「我無事。」
「無事便好！」哪吒高興地說，「這次多虧了老君相助！否則咱們可全要死在三霄手下了！」
妲己：「……」
朝歌的軍報傳得還沒那麼快，哪吒到底在說什麼，咱也聽不懂，咱也不敢問。
薑子牙捋著鬍鬚道：「此次大敗，也是給了我們一個警示，萬不可輕敵。」
哪吒叫道：「我們也沒輕敵！誰曉得三霄她們的法寶那麼厲害！論單打獨鬥，她們肯定打不過我！」
「能駕馭一樣絕世法寶，也是那人的本事。」薑子牙道，「需不斷吸取教訓，我們才能走得更遠。師侄，你說呢？」
妲己扯了扯嘴角：「師叔說得對。」
薑子牙拍了拍他的肩：「近日你且養精蓄銳，不必出戰了。」
妲己：「多謝師叔。」
終於送走了薑子牙和哪吒，妲己虛脫地又倒回了床上。
天啊，她到底和楊戩有什麼孽緣，為什麼他進了個陣，又把她搭了進來？！
一想到現在自己的身子楊戩在用，妲己就不由擔心他會不會對喜媚和清弦不利。
她翻身坐起，小心地掀開帳簾，只見外面士兵來來往往，還有好多她不認識臉，但一看就很厲害的將領在到處走動。
「嗚汪！」
正當她在沉思如何才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時，一個黑影突然撲到了她腳邊，攀著她的褲腿直起身子，伸著舌頭呼哧呼哧地喘氣，恨不得湊上來舔兩口的樣子。
妲己感覺自己的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這一定就是楊戩的狗吧！
那個以兇悍之名登上軍報的哮天犬！
「哮天犬！」一個人喊道。
妲己跟著哮天犬一起扭頭。
那人一襲青衣，手裡拿著兩枚果子，拋了一枚給哮天犬：「別吵你主人，讓他歇著！」
哮天犬跳起來咬住果子，嘚嘚嘚跑到一邊去啃了。
青衣人走上前來：「楊師兄，你真沒事吧？」
妲己：「沒、沒事。」
「那便好。」青衣人笑道，「我還想多跟師兄上幾次戰場，向師兄學習呢！偶爾一次失敗沒什麼，是對方法寶太強大了，師兄依然是師兄！」
妲己：「……謝謝。」
青衣人走了，妲己掉頭就回了營帳。
媽啊，剛才那個人又是誰……她揪著自己的頭髮，痛苦不堪。
再在西岐大營待下去，她就要掉皮了。
這裡的人多麼痛恨她這個紅顏禍水，用尾巴想都知道。
她學著楊戩的樣子，儘量面無表情，保持嚴肅，好在大家都忙得很，除了哮天犬，也沒誰一直往她跟前湊。
她這輩子都沒哄過狗，此刻卻不得不給狗順毛。
妲己本想趁著夜深人靜溜掉，誰知道薑子牙下令夜裡行軍。
她被哪吒拉著一起走，逃都逃不掉，內心悲苦萬分，淒涼至極。
哪吒這會兒得了空，一張嘴喋喋不休。
好在他也不是要等楊戩的回答，所以妲己保持沉默，偶爾嗯個兩聲，他也沒察覺不對。
「楊師兄，你頭上那個眼睛呢？」哪吒問。
妲己：？
什麼意思，楊戩的眼睛不好好長著呢嗎？
許是她的表情太過奇怪，哪吒接著道：「啊，你不知道那個眼睛嗎？」
妲己：？？
他到底在說什麼東西？楊戩的眼睛有什麼問題？
但她也不敢暴露什麼，只能故作鎮定道：「你什麼意思？」
「看來還沒人告訴你啊。」哪吒嘟囔道，「今天大家被老君從九曲黃河陣裡救出來的時候，只有你一個人，額頭在冒金光誒！」
妲己：「……嗯？」
可以確定這是楊戩不知道的事情了，她放心地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哪吒興奮地比劃道：「你的這裡，眉心之間有道金光！我們湊過去一看，竟然是兩道流雲般的紋路，紋路中有只金色的眼睛！」
妲己：「……啊？」
「當時我們都嚇壞了！」哪吒說，「大家一起被關的陣法，怎麼就你一個人變異了！你又叫都叫不醒，我們也查不出哪裡不對，只能幹著急！」
妲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光光整整，什麼也沒有。
「別摸了，你醒之前它就消失了。」哪吒挑眉道，「師兄，你快來悄悄告訴我，你是不是偷偷修煉了什麼秘法？不然怎麼憑空長只眼睛？」
妲己：「……」
闡教的人就是見多識廣！看到楊戩突然長了第三只眼睛都不帶慌的！
不過，她哪知道楊戩這眼睛從哪來的？
此時此刻，只能以不變應萬變，她沉吟道：「竟有此事……我也不太清楚。」
哪吒失望地嘖了一聲：「又是玉鼎師叔教你這麼說的吧？他慣會藏私！知道的那些好東西都不肯分享出來！」
正在此時，隊伍前突然來了個人，叫走了哪吒，說薑相有事找他。
妲己終於松了口氣。
左看右看，周圍都是人，她也不好逃跑，只能悻悻地收起心思，想著先蒙混過這晚再說。
走著走著，她又忍不住摸了摸額頭。
哪吒說的肯定是真的，這楊戩究竟是在陣法裡經歷了什麼，才會突然長出一隻眼睛啊？
妲己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心裡毛毛的。
長三隻眼睛真的不會破相嗎！
-
商王宮，喜媚和清弦坐在「妲己」身邊，大眼瞪小眼。
「清弦，你覺得會不會是……」沉默良久，喜媚開口道。
清弦：「說實話，我們想的可能是同一件事情……」
幾息之後，清弦跳起來道：「夭壽了！楊戩要來了怎麼辦！」
喜媚：「你別喊啊！你一喊我也慌了啊！」
「嗚嗚嗚二姐救我！」清弦抱著她道，「我還不想被楊戩打死！」
就在此時，「妲己」突然動了一下身子。
喜媚和清弦頓時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
「妲己」皺著眉，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喜媚和清弦又是沉寂許久，彼此對視一眼，才小聲道：「他為什麼還沒醒啊？」
「我也不知道啊……」
喜媚咬了咬唇，大著膽子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沒有反應。
喜媚和清弦面面相覷。
兩個人不敢離開，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這具身子旁僵持了一整個下午。
「二姐，你說長姐她現在是不是在……」清弦打了個哆嗦。
喜媚：「……」
她閉上眼道：「長姐那麼機智，就、就算在西岐大營裡，也沒有問題的！」
「說、說得對！」
喜媚忽然一僵：「不好，大王回來了。」
清弦：！！！
就在帝辛推門而入的一瞬間，喜媚和清弦一起號啕道：「姐姐，你怎麼了啊姐姐！」
帝辛連忙趕來：「發生了何事？」
清弦抽泣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們一起說話好好的，姐姐卻突然倒下了，喊她也沒有反應！」
「太醫！太醫何在！」帝辛震怒，「寡人的王后為何又會出事？！」
太醫匆匆趕來，找了半天也找不出癥結所在，帝辛大怒，直言要砍了他的腦袋，卻被喜媚拉住：「大王，這已經是最好的太醫了！」
「他找不出問題，便是他無能！」
喜媚道：「大王，妾身有一猜想……」
帝辛氣道：「說來聽聽。」
「姐姐恐怕得的不是病，而是受了詛咒。」喜媚說，「大王還記得之前那次嗎？有人進獻寶劍，實際卻是要對姐姐下手……」
帝辛拍案而起：「好大的膽子！三番五次陷害她，是不把寡人放在眼裡嗎？」
清弦在一旁踢了踢太醫，示意他趁現在趕緊滾。
之前妲己已經把她和喜媚痛斥了一頓，讓她們收斂一點，不要真的什麼人都殺，否則到時候她就算是再如何爭辯，也保不住大家了。
太醫果然趁帝辛不注意，麻溜地滾了。
喜媚道：「依我看，一定是西岐那幫人下的手！他們早已對姐姐不滿，今天是姐姐，往後恐怕就輪到……」
「哼，姬昌賊子，真以為我朝中無人，由得他這般狂妄？」帝辛喘了口氣，「此仇，寡人必報！」
喜媚道：「那姐姐……」
帝辛皺眉：「寡人會召巫祝前來，看看是否有破解之法。」
喜媚和清弦迅速交流了一下眼神。
可不能召巫祝啊！萬一真招到個有真材實料的，把堂堂王后是狐狸精的事情說出來了可怎麼辦！而且看樣子，楊戩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萬一那巫祝把楊戩喚醒了又怎麼辦！
「大王！」清弦一把拉住他的衣角，「妾身與王后娘娘自小一起長大，認識一名娘娘頗為信賴的巫祝大人，不如就讓妾身去請他來為娘娘診治，如何？」
帝辛：「那巫祝現在何處？」
清弦：「妾也不知。但是巫祝大人曾留下一枚信物，說只要拿出信物禱告，他便會自行前來。」
「如此神奇？」
「正是。」
「那便請吧。」帝辛道，「若成功，寡人大大有賞！」
喜媚和清弦雙雙松了口氣。
當晚，清弦便從朝歌附近隨便抓了只剛化形的小妖進王宮。
小妖是個修為低微的蜈蚣精，看到喜媚便腿腳打哆嗦。
「剛才說的，你都聽懂沒有？」喜媚皺眉看著他。
「聽、聽懂了。」蜈蚣精結結巴巴道，「小妖一定、一定按兩位大人說的去做！」
「會不會好好說話？你是個見多識廣的巫祝！不是個鄉下進城的老頭！」喜媚喝道，「做不到的話，我現在便吃了你！」
「求大人不要吃我！」蜈蚣精說話一下子順暢了，「我一定好好表現！」
喜媚揮了揮手，示意他換身行頭，才好帶他去見帝辛。
一切都很順利。
在帝辛的注視下，蜈蚣精作巫祝打扮，煞有其事地在「妲己」身邊做了個法，然後撚著小鬍子高深莫測道：「王后如今這般情形，確是遭到了詛咒。」
帝辛急道：「如何破解？」
蜈蚣精繼續高深莫測：「下咒之人修為高深，若是強行破解，只怕娘娘連最後一口氣都沒有了。」
帝辛：「你這是何意！」
「天道輪回，人各有命。娘娘是有福之人，待到時機成熟之日，她自會轉醒，大王不必憂心。」
帝辛猛地起身：「我看你故弄玄虛，才是有鬼！」他拔出腰間長劍，劈向蜈蚣精的頭顱。
蜈蚣精歎息一聲，身形隱去，叫帝辛一劍落了空。
帝辛險些栽倒在地，多虧有喜媚扶住：「大王！」
清弦也勸道：「大王且消消氣，那位巫祝大人是位高人，您也看到了。他說的想來不是假話。姐姐現在除了醒不過來，身體並無異樣，焉知這不是福氣呢？」
「是啊大王，從前那麼多人想要殺姐姐，如今姐姐成了這樣，想來他們也可以消停了。」喜媚道，「大王，凡事要從兩面看啊。」
帝辛深吸一口氣，才終於稍微冷靜下來：「王后身邊，必須時刻有人看著！」
清弦：「那是自然，我和喜媚姐姐也會常陪著王后姐姐的。」
打發走了帝辛，清弦跌坐在床邊，捂住了臉：「二姐，我們現在怎麼辦啊？」
喜媚：「我也不知道啊……」
床上的「妲己」，看起來比之前更痛苦了，甚至額頭還有細密的汗。
她們現在最怕的就是，如果帝辛和「妲己」獨處一室時，楊戩突然醒了過來，那該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失之我命的地雷∼
第 12 章
妲己一直沒能找到一個好機會逃離軍營。
她算是領略到楊戩在這裡的光環了，走到哪都有不認識的人跟她打招呼，並且發自內心地吹捧她。
妲己：「……」
薑子牙把她叫到大帳裡，慈愛道：「師侄啊，明日與聞太師等人交戰，你上場吧。」
妲己：？？？
不，她不要！
她用楊戩這身子打幾個小嘍囉還可以，可是高階法術不會用，去對上聞太師之流，這不是找死麼！
妲己歎了口氣，愁眉不展道：「師叔，我正想同你商量此事。」
薑子牙：「哦？」
「昨日師父給我傳來消息，叫我回玉泉山一趟，事態緊急，不可不去。」妲己開始胡說八道，「但這裡軍情緊張，我恐怕無法脫身，是以一直在猶豫……」
「啊，原來如此。」薑子牙笑道，「這有何為難，你早說便可。既然是玉鼎真人找你，那便趕快去吧，此處還有哪吒等人可上陣，你記得早去早回便是。」
妲己愣了愣，隨即壓下心頭喜色，拱手道：「多謝師叔！」
早知薑子牙如此好說話，她就該早點搬出玉鼎真人來的！
哪吒見她從薑子牙帳下出來，順口問道：「楊師兄，你去哪？」
「我回玉泉山一趟。」妲己道，「哮天犬就拜託你了，謝謝兄弟！」
「哎，哎？師兄你跑這麼快幹什麼！」哪吒叫了幾聲，沒叫住她，不由抓了抓腦袋，「什麼事啊，這麼著急，連哮天犬都不要了。」
妲己火急火燎地回到商王宮，看到喜媚和清弦正對著她的原身發呆。
她眉頭一挑，跳窗而入。
「楊戩？不是，你是楊戩還是……」清弦嚇了一跳，回過頭來問道。
妲己：「當然是你長姐！」
清弦拍了拍胸口：「還好還好，長姐你竟然成功從西岐脫身了。」
妲己看向床上的楊戩：「他怎麼回事？」
「不知道。」喜媚說，「他一直沒有醒來過。」
妲己嘖了一聲：「弄不醒嗎？」
清弦小心道：「我們也……不敢故意去弄醒他啊。」
可別一醒來就要除妖。
妲己：「你們退下吧，我來處理。」
喜媚：「那……姐姐你小心些。」因為帝辛要求王后身邊時刻有人照看，但她們又不敢放宮女進來，所以此刻兩人沒有離開大殿，僅僅是躲在外室，相對無言。
楊戩臉色蒼白，嘴唇上都有些乾裂。
妲己挽了挽袖，試圖往他天靈蓋上注入法力，強迫他醒來。但沒想到稍一試探，便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反擊在她身上，震得整個手臂都在發麻。
這可怎麼辦……
她本來是想要拉著楊戩一起去找女媧身邊那名黃衣使女的，可沒想到他卻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她也旁敲側擊地問過哪吒，在九曲黃河陣裡都經歷了什麼，可哪吒只說是困在裡面出不來，很痛苦，具體如何也說不清楚。
又想起那個莫名出現的第三隻眼，妲己心道楊戩肯定是遭遇什麼變故了。
沉思間，楊戩突然低低念了聲什麼。
「你醒了？」妲己湊過去，只聽得他含糊的聲音：「娘，娘……不要……娘！」
娘？
妲己疑惑地眨了眨眼。他不是個棄兒麼？怎麼這會兒想起自己的娘來了？
她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楊戩，楊戩，你醒一醒，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楊戩忽然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捏碎。
妲己忍痛齜了齜牙，費了好大勁才把手抽出來，誰知剛一掙脫，楊戩便顫抖起來：「娘……不要丟下我，娘！娘……」
妲己連忙退後兩步，生怕再被他抓住。
楊戩摸索無果，逐漸又安靜了下去。只是那眉頭皺得愈發深了。
這是被夢魘困住了啊。
妲己歎了口氣，把喜媚和清弦叫了進來：「他這個樣子，我不能貿然帶他去媧皇宮。」
「那怎麼辦呢？他又醒不過來。」喜媚愁道。
「我打算先帶他去玉泉山，讓他師父看看是怎麼回事。這樣去媧皇宮找使女時，說起來也方便些。」妲己道，「我帶他走後，你們找樣死物——簪子酒杯什麼都行——變成我的模樣放在床上，這樣也不怕凡人來查。」
清弦叫道：「那不就摸不到脈了嗎！我們總不能阻止太醫診脈啊！」
「這點小細節還要我操心？」妲己說，「你的法術白學的？」
喜媚拉住清弦，道：「姐姐，玉泉山是闡教的地盤，如今闡教正在伐商，你這不是……自投羅網？」
妲己咬了咬牙：「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現在用著楊戩的身子，他不敢把我怎麼樣！」
喜媚：「……那，那姐姐保重。」
妲己打橫抱起床上的楊戩，差點一個趔趄。
我的身體有這麼重嗎……她暗恨，都是成日吃吃喝喝不運動養出來的！等身體換回來後，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抱著楊戩飛出了商王宮。
不得不說，多帶一個人飛其實挺累的，尤其是這個人還時不時做個噩夢，擾亂她的行動。而且為了防止偶遇西岐那些會在天上亂飛的闡教弟子，妲己特意繞了點路，才抵達玉泉山。
「玉鼎真人，玉鼎真人可在？」她也不客氣，直接扯著嗓子就開始喊。
金霞洞洞門轟然打開，玉鼎頭髮也沒梳好，搖著扇子罵罵咧咧地出來：「大清早的……哎喲我去！」他看見妲己，驚得一個倒退。
「楊戩，你這是幹什麼？」他指著她懷裡的女人，雙眼都瞪圓了，「她是誰？」
妲己：「……真人，麻煩你仔細看看我是誰。」
玉鼎愣了愣，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怎麼又是你！你這妖女三番五次奪我徒弟的舍，究竟意欲何為！」
「我才要問你這徒弟究竟意欲何為！」妲己把楊戩往他懷裡一塞，「每次都是他出事牽連的我！好不容易換了回去，這又換回來了！」
玉鼎像碰到了個燙手山芋一樣，看著面前昏迷的美人，死活不肯接過：「這就是你的皮囊？那怎麼你好好的，他卻成了這樣！」
「有話能不能進去說？」妲己說，「找個地方把他放下，我手很酸的！」
玉鼎：「你這妖女……嘶，進洞進洞。」
妲己走進金霞洞，眼尖看見了張床，便把楊戩往上一放，然後長舒口氣，甩了甩酸麻的胳膊。
玉鼎看著自己的床，臉都黑了：「這床可從來沒躺過女人……」
「這是你徒弟！」妲己沒好氣道，「我好好地在商王宮待著，結果眼一閉一睜就到西岐大營了！哪吒說他們和楊戩之前被一起困在了九曲黃河陣裡，結果被老君救出來後，就只有他一個人還昏迷！」
「慢慢慢慢著。」玉鼎舉起扇子打斷她，「你說你在哪裡待著？」
「商……」妲己停住，表情古怪道，「楊戩沒告訴你，我是誰？」
「所以你是誰啊！」玉鼎抓狂道，「楊戩那小子，上次回來之後也沒多說什麼，我忙著交代他去西岐的事情，就把這事給忘了……不對，你又是怎麼知道他在西岐的事情！還搞得和哪吒很熟一樣！」
妲己：「……」
哦豁。
「這不重要，這不重要。」她故作淡定道，「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看看你徒弟到底怎麼回事。他先前還拉著我喊娘。」
玉鼎：「……」
玉鼎：「怎麼可能！他連他娘是誰都不知道！」
就在這時，楊戩又開始顫抖起來，手在空中徒勞地亂抓：「娘，帶上我……」
玉鼎：「……」
妲己攤手。
玉鼎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他走到楊戩身邊，手中摺扇一揮，一股清氣壓制之下，楊戩漸漸安靜了下去。他伸手探向天靈蓋，卻也被震得倒退一步。
「他在排斥。」玉鼎說，「一定是什麼非常痛苦的回憶。」
「真人，你……真不知道他娘是誰嗎？」。
「我當然不知道啊！」玉鼎說，「當初就是找不到他爹娘，我才把他帶回來的好不好！不過話說回來，這孩子根骨不凡，他的爹娘一定也不是普通人，說不定是什麼很有仙緣的凡人。」
妲己：「……真人您還真是隨性呢。」
玉鼎：「九曲黃河陣是三霄的拿手陣法，兇險異常。我聽說碧霄曾被哮天犬所傷，想來也是對楊戩懷恨在心。許是他在裡面危在旦夕，神魂不穩，所以才會與你又換了魂魄。」
「為什麼總是我！」妲己說，「其他師兄弟也一樣危險吧，怎麼就他一個人成天換魂。」
「你們身上一定有某種聯繫。」玉鼎撚著鬍子，瞪向她，「我看你原身是個狐狸精，你是哪裡的狐狸精？！」
「這、這很重要嗎？」妲己問，「我敢肯定我此前從來不認識楊戩！」
「認不認識不是你說了算的。」玉鼎說道，「把你的父母、你的修行地、你師從何人，統統報上來！」
妲己心道，你是現在還不知道我就是帝辛的王后，萬一知道了，我還自報底細給你聽，這不是傻麼。
於是她眼珠一轉，立刻換了個話題：「對了真人，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哪吒曾告訴我，說楊戩從陣中出來後，眉心多了道金光！」
玉鼎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哦？」
「哪吒說，那金光是楊戩額頭上長的第三只眼睛！」妲己又忍不住開始腦補那個畫面，「但持續時間並未太久，在我醒來之前就消失了。他們還以為是你偷偷給楊戩傳授了什麼秘法。」
玉鼎：「……什麼玩意兒，我可沒教過這個。」
他困惑道：「第三只眼睛？這是什麼道理？雖然也不是沒有過三隻眼的人，但人家那是一生下來就有的，楊戩可是……」
他戛然而止。
第 13 章
妲己：「怎麼，你想到什麼了？」
玉鼎忽然開始原地踱步，嘀嘀咕咕：「不是，不會是這樣吧……」
妲己跺了跺腳：「那你慢慢想，我先去媧皇宮一趟，看看上次那名使女在不在。」
「慢著，回來！」玉鼎喝止道。
妲己茫然地看著他。
玉鼎抬手，覆上床上女子的經脈：「你是個九尾狐狸精。」
妲己一笑：「是啊，你不是早看出來了嗎？」
「可是……」玉鼎複雜地看著她，「你不如解釋一下，為什麼你的狐身明明只有五百年，卻擁有一千年的修為。」
妲己的笑意迅速隱沒下去。
「真人。」良久，她才開口，「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
她混跡世間五百年，玉鼎是第一個看出她真實年紀的人。
並不是她掩藏得有多麼好，而是因為那些眼神毒辣的大人物她一般碰不上。更何況，大多數人也不會知道五百年的狐身和一千年的狐身到底有什麼分別。
「不必在我面前偽裝，我探得很清楚了。」玉鼎道，「我沒有惡意，只是想知道這多出來的五百年究竟是源自何處。」
「我覺得……沒有必要告訴真人吧。」妲己說，「總之不是靠吸人元陽得來的。」
「我問你這個問題，是覺得可能與楊戩有關！」玉鼎盯著她，「你若不說實話，我便無法推測你們究竟為何會三天兩頭發生換魂之事！」
妲己蹙了蹙眉。
「既然來路正當，又有何不可說？」玉鼎道。
妲己磨了磨牙：「我若說了，真人敢保證不外傳嗎？」
「這有何不敢。」玉鼎道，「我本就不是什麼嘴碎之人，與諸位師兄弟來往也不多，你看我這玉泉山，不是常年清清爽爽沒個人影？」
妲己腦內掙扎了許久，才不情不願道：「我那五百年的修為，非我自己修煉而成，而是得了一名神女恩賜。」
玉鼎急切道：「說來聽聽。」
狐族此前從未有過九尾，族人對她諸多忌憚，加上她生來體弱，便將她棄之于山野。
那時她還是只小狐狸，蜷縮在石頭縫裡，既沒有力氣走路，也沒有食物可吃，九條尾巴軟軟地耷拉在身後，基本是個等死的狀態了。
天陰得很快，濃雲蔽空，不多時，瓢潑大雨便嘩嘩而下。
她渾身濕透，連叫喚都叫喚不出來了。
便在這時，她看到遠處一抹淡淡的微光。
微光近了。
是個女子。
不，能在這雨夜裡周身散發微光的，不會是凡人。
她麻木地看著女子愈走愈近，然後在她跟前停下。
「哦？竟是只九尾的狐狸。」她聽到女子輕微的笑聲，然後感覺周身一暖，被她捉在了掌心。
雨珠紛紛而下，卻自動在女子周圍消散不見。她長髮高束，單手握劍，一襲白衣上沾了些許乾涸的血跡。
「真是稀奇。」她輕哂一聲，將妲己摟在了懷裡，「這麼弱小，是被族人拋棄了吧。」
妲己一聲不吭，有些貪戀她懷裡的溫暖。
「那便帶你也去避避雨。」
女子踮足而起，躍入一處山洞之內。
她將寶劍隨手往地上一插，劍聲嗡鳴，清銳之音響徹山澗，一時間鳥獸皆驚。
妲己在她懷裡打了個哆嗦。
這是一柄神兵，她光是聽聲音，便覺得頭痛欲裂。
女子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別怕，那是用來警告它們的。」
女子手腕一旋，一團火焰躍然掌心，被她順手擱在了劍柄之上。
洞中大亮。
女子將小小的狐狸安置在肩頭，笑道：「我療個傷，你也先休息會兒吧。」
妲己看著她盤腿坐下，雙手結成一個複雜的印記，渾厚的法力波動讓洞中景色都有一瞬的扭曲。
身邊的火焰讓妲己覺得很暖和，女子的法力也讓她覺得很安靜，她支撐不住，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睡了一覺醒來，她意外地發現外面天光已大亮，女子坐在洞口，正擦拭著她那柄神兵。
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卻又跌倒在地。
女子聞聲回頭，走過來，蹲下身撓了撓她的耳朵：「我的傷都恢復了，你怎麼還沒好啊。」
妲己發出一聲微弱的嚶嚀。
女子想了想，恍然：「你是餓了吧。」
妲己眨了眨眼。
女子歪了歪頭，把她從地上撈起來，讓她直面自己：「你們狐狸吃什麼啊？才這麼點大，不能吃肉的吧？」
妲己：「……」
女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是個有脾氣的小傢伙。頭一次知道狐狸還有九尾的，你們族人怎麼想的，竟然就這麼放棄你了？」
妲己垂眸。
「罷了，看在你我有緣的份上，今日便讓你占點便宜。」她挽劍而起，在指尖劃破一道口子，「來。」
妲己看著她指尖滲出的血珠，動也不敢動。
她只是個卑賤小妖，怎麼敢去觸碰神女的鮮血。
「來嘛，別害怕。」神女說，「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妲己打量著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伸出頭，飛快地舔了一下她的指尖，然後又迅速縮了回去。
「如此珍貴的九尾，就這樣被餓死在荒郊野外，未免太可笑了點。」神女說著，又把指尖往她嘴邊湊了湊，「你是真的傻呀，送上門的便宜還不要？喝我一滴血，抵你十年修行。」
妲己又舔了舔她的指尖。
神血入腹，遍體生暖，四肢百骸仿佛都在一瞬間有了力氣。
神女收回手，把她往懷裡一塞：「昨日被那惡蛟逃掉，今日咱們一起走。」
妲己：「嚶？」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生命會如此峰迴路轉。
她還不會化形，每天不是被神女塞在懷中，就是跟在她腳邊跑。
她雖然身子仍是小小，但毛色卻鮮亮了許多。每當神女來揉她的腦袋，她都會親昵地蹭蹭她的掌心，九條尾巴在身後晃來晃去。
妲己心道，她一定是這世上最幸運的狐狸。
試問，哪只狐狸能夠有事沒事嘗到一點神女的血呢！
「小狐狸，我給你喝我的血，是想讓你快點強大起來，省得一隻與眾不同的野狐狸在外面容易被欺負。」神女也會這樣說她，「但以後你得靠自己，懂不懂？也不許學那些惡妖，吃人肉啖人血，隨意殺害無辜，否則我第一個斬斷你的九尾，聽到沒有？」
她唯唯諾諾地點頭。
「你生而九尾，必定有過人之處。」神女感歎道，「也不知屆時是何種造化。」
妲己盤在神女的腳邊，用尾巴輕輕地掃她。
惡蛟詭計多端，神女費了很大心思才終於將它捉住。妲己站在一塊石頭上，旁觀了整個過程。
神女手中的寶劍乾脆俐落地刺入惡蛟的咽喉，惡蛟痛嚎一聲，躍入水中。
神女隨之潛入水底。
妲己在水邊等啊等，只能看到水中隱約的漩渦，以及越來越渾濁的水面。
終於，神女再次鑽出水面，仍是一襲白衣，單手執劍，而另一隻手卻抓著那頭毫無抵抗之力的惡蛟。
她輕輕落到妲己身邊，舒了口氣。她收起寶劍，用捆妖索將惡蛟捆住，然後彎下腰，如往常一樣笑著摸了摸妲己的頭。
妲己高興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餓了沒？」神女柔聲道，未等她回答，便劃開指尖遞到她面前。
其實妲己不太餓，但這劃都劃了……她本著不能浪費的心情，舔了上去。
舔了幾口，神女收起手道：「這是最後一次了，往後你好好修行。」
妲己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神女道：「惡蛟已抓，我要回天庭覆命了。」
妲己呆呆地看著她。
神女笑道：「怎麼，不想離開我嗎？」
「不……不能帶著我一起嗎？」話音未落，她和神女俱是一怔。
「你終於會說話了？」神女彎了眉眼，揉揉她的臉，「不能帶著你啊。你是妖籍，上天庭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妲己望著她，快要哭了。
她可以說是自己生下來後最親近的人，沒想到這麼快卻要分別。
「是捨不得我，還是捨不得我的血啊？」神女打趣道。
「我不是……」她慌忙辯解。
「好啦，我知道的。」神女道，「這些日子有你陪我，我也很是高興。那些沉積在你體內的修為還未被完全消化，我走後，你可得好好修煉。」
眼看她就要離開，妲己連忙道：「恩人！恩人！我從來都不知道您的名姓……」
「名姓麼？」神女道，「你還想來找我？」
妲己點頭。
她還得報恩，若是連恩人的名姓都不知道，那上哪兒找去？
「不必了。有緣自會相見的。」神女道，「若你實在有心，便上天庭來找我。」
「可是你方才不是說……」
「你若好好修行，有朝一日必可飛升為神，屆時再見面，我們便是同僚了。」神女道。
妲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飛升成神……這根本是她沒想過的事情。
「以後的路，要自己好好走。」神女說，「還有那些我叮囑你的事，也不要忘哦。否則——」她笑著搖了搖頭，「還得我來抓你。」
妲己：「恩人——」
「行了，我走了。」她拎起惡蛟，飛身而上，往天際而去。
妲己久久地看著，直到神女的身影消失不見，直到太陽落了西山，她才慢慢低下頭，跳下了石頭，往叢林深處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一片冰心無影蹤的營養液∼
第 14 章
「你是說，你那五百年修為，是一位白衣神女給你的？」玉鼎問道。
妲己：「嗯。」
其實她不是很願意說這件事情，主要是因為這種事情一旦傳揚開去，其他妖怪必然要對她冷嘲熱諷，說她不是靠自己才取得如今的修為。話是這樣沒錯，但神女的血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消化的，她當初將那些修為完全融於己身，也是費了好大的工夫。九尾修行本就比其他狐狸難一些，但每上升一層，功力也比尋常狐狸更深厚一些，個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罷了。
玉鼎追問道：「那位神女武力不凡？」
妲己：「你知道她是誰？」
玉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也、也不是很確定……畢竟我又不是天庭的人，不大瞭解上面的神女都有誰……」
妲己急了：「你分明就是知道些什麼！」
玉鼎：「哎呀我不知道啦……」
「你騙我！」妲己拉住他的袖子，「她到底是誰？」
這麼多年，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可以飛升，那再見到那位神女，她還能認得出修成人形的自己麼？
「別扯，別扯。」玉鼎用摺扇敲著她的手，「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一點都沒有男女分寸的！」
妲己哼了一聲：「這話留給你徒弟吧，他還用女人的身體呢！」
玉鼎：「……」
「真人，那位神女，是不是和楊戩有什麼關係？」妲己斂了神色，認真問道。
玉鼎搖著扇子望天：「我哪知道這種事啊，雖然我博覽群書，但這種事又不會寫書上。」
「你……」
妲己看著玉鼎分明知道些什麼又死活不說的樣子，有些氣結。
便在這時，洞外響起一陣叫喚：「楊師兄？楊師兄在嗎？玉鼎師叔？玉鼎師叔難道也不在嗎？」
妲己：「這個聲音……」
玉鼎一悚：「哪吒來了！」
兩個人雙雙看向床上的楊戩。
玉鼎當機立斷，攤了條厚厚的鋪蓋在他身上。
妲己：「……」
「師叔？師叔？我是哪吒，我來找楊師兄，他在不在啊？」哪吒拍著洞門問。
玉鼎理了理身上的袍子，給楊戩使了個眼色，然後打開洞門，清咳一聲：「你有什麼事？」
「師叔好。」哪吒拱了拱手，看向妲己，「楊師兄，姜師叔想找你回去呢。成湯那邊最近出了個土行孫，鬼精鬼精的，還會遁地，抓都抓不到，想讓你幫幫忙。」
妲己：「這個……」
哪吒：「你們的事還沒有做完嗎？什麼事呀要拖這麼久。」說著他好奇地往洞內看了一眼，「你們師徒倆在裡面幹什麼呢？該不會……」他轉了轉眼珠，「該不會是在研究那個眼睛的事吧！」
玉鼎一扇子拍在他腦袋上，阻止了他望向洞內的目光：「不是不是！你先出去，我跟楊戩商量完了再回復你。」
「哎喲師叔，不是就不是嘛，打人幹什麼。」哪吒哼哼唧唧地退出了洞口，「那你們可快點兒，姜師叔著急呢。」
洞門關了，玉鼎緊急把妲己拉到一邊，低聲道：「他們讓你去抓那個什麼什麼土行孫，你行不行啊？」
妲己：「恐怕不行，你這徒弟的身子，我只會用一些簡單的法術，再難一點的，心法口訣我都不曉得啊。」
玉鼎：「那你之前在西岐都幹什麼！」
妲己：「什麼也沒幹。本來差點要上陣的，我說您有事找我，薑子牙就放我回來了。」
玉鼎：「……你！」
他愁得蹲在地上，把自己的摺扇疊了又開，開了又疊：「這樣不行啊，楊戩是西岐大將，你要是一直不上場，他們會看出問題的！」
「所以我說趕緊去找媧皇宮那位使女啊！是你把我喊住的！」
「找了也沒用。」玉鼎沒好氣道，「你看他現在這樣，醒都醒不過來，換回去了可就直接躺屍了！」
妲己：「……那你想怎樣？」
玉鼎：「這樣，我教你一些他常用的基本心法，你趕緊記著，哪怕是走個過場也行！」
妲己瞪圓了眼：「你讓我去代他打仗？」
「不是打仗。你沒聽哪吒剛才說麼，有個叫土行孫的，你動動你的腦子，設個圈套，然後再把他抓住！」玉鼎道，「抓完他你再跟薑子牙告個假，趕緊回玉泉山來！」
妲己：「我就不能不去麼……」
玉鼎的眼睛比她瞪得更圓：「不能！」他的扇子敲得乓乓響，「以楊戩的作風，這種時候不可能不上場！而且他們都找過來了，說明其他人都失敗了，這時候，身為首座大弟子，必須負起責任！」
妲己：「……」
夭壽，商湯王后親自下場打商湯了！
玉鼎飛快道：「你聽好，第一個心法是這樣的：守道悟本，心字……」
妲己：「等等等等，我找筆記一下。」
「找什麼筆啊，用腦子記啊！」
妲己：「你念這麼快，我怎麼記得住？」
「你不是用的楊戩的腦子嗎？楊戩能記住你怎麼記不住？」
妲己：「……」
楊戩這是什麼過耳不忘的本領！
玉鼎念完一遍心法，問她：「記住了沒？」
妲己勉強道：「大、大概吧。」
哪吒在外面喊：「師叔，師兄，你們商量好沒有啊？」
「馬上！」玉鼎吼了一嗓子，又看向她，「沒事，你自己多念叨幾遍就行了，等你運功的時候就會發現身體是有記憶的，不會太艱澀。」
妲己：「且慢！你剛才那麼長的心法，我怎麼沒聽懂到底該如何運轉呢？」
「這你都不懂？」玉鼎恨不得敲開她的腦殼，「你到底用的是不是楊戩的腦子？我講一遍，他就懂了！」
妲己：？？？
楊戩腦子果然和正常人不大一樣吧？
試問誰會知道「守道悟本，心字歸一」這玩意兒怎麼實踐？
「你就不能耐心一點嗎？」妲己說，「身為師父，好歹解釋一下裡面的內涵吧？」
「內涵？這怎麼解釋，就那個意思嘛，你自己意會一下嘛！」玉鼎說，「楊戩就是自己意會的呀！」
妲己：「……」
這對師徒真是絕了。楊戩長這麼大可真不容易。
「行了，你路上慢慢琢磨去吧。」玉鼎揮了揮扇，「再難一點的就屬於秘密了，我絕對不可能告訴你。你要是實在打不過，就推脫是對方狡猾使了詐，總之給楊戩留點面子。」
妲己：「……」
玉鼎真人，你這麼說，很難讓我不懷疑他這個「闡教三代首座大弟子」的水分啊。
洞門打開，玉鼎把妲己丟到哪吒面前：「結束了就趕緊回來，別讓為師等太久。」
哪吒：「師叔，你們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幹什麼啊？」
「小孩子不用知道，走吧走吧。」玉鼎飛快地關上洞門。
哪吒看向妲己：「師兄，師叔他今天怎麼怪怪的？」
妲己扯了扯嘴角：「可能是覺得自己老了吧。」
哪吒：「……」
兩人回到西岐大營，妲己才知道這土行孫到底是個什麼人物。
這土行孫雖身材矮小，但本領高強，猶以遁地術稱雄。身為玉虛宮十二金仙懼留孫的徒弟，他卻受申公豹蠱惑投了商湯，還偷了師父的捆仙繩，差點憑此擒住薑子牙。
「師侄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商議該如何對付那土行孫。」薑子牙擰眉道，「你有何看法？」
妲己：「嗯——」
她能有什麼看法，她連土行孫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便在這時，忽有一陣大風刮來，將幡旗一折兩段。薑子牙大驚，也顧不上他的楊師侄了，趕緊取了香案，占卜吉凶。
「這卦面……不好！」薑子牙拍案道，「快叫大王來，土行孫今晚怕是要行刺！」這個大王，指的是姬昌。
他又命令眾人重新佈置營帳，嚴加防守，以備那土行孫憑藉地遁之術而來。
不多時，姬昌來了。他還不知發生了何事，只笑著問薑子牙：「相父請孤，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薑子牙：「不過是請宴罷了。」也不敢告訴姬昌土行孫行刺之事，怕擾了他的心思。
夜宴之中，推杯換盞。
妲己在後面等著快要打呵欠了。
哪吒小聲問她：「師兄，你待會能抓得住他麼？」
妲己：「試試吧。」
好在薑子牙包攬了計畫，她只要負責執行就好，大大減輕了腦負擔。
按照薑子牙的想法，土行孫應該會挑人少時行刺，那麼也就是散席回營之後。他安排楊戩藏在姬昌帳內，待土行孫來後，便趁機捉住他——畢竟這裡看起來能制住土行孫的人，只有楊戩了。
妲己戳了戳哪吒：「哎，那土行孫真的很矮嗎？」
哪吒嗤地笑了出來：「還不如我高。」
妲己歎道：「那是真的矮啊！這樣子娶不到媳婦吧？」
哪吒：「誰知道呢，但他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也不想想哪家的美女能看上他。」
「看到美女就走不動路？」妲己重複了一遍。
哪吒：「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妲己摸了摸下巴，覺得薑子牙的計畫或許可以小小地改一改。
眼看夜宴就要結束，薑子牙道：「大王可是乏了？到後方暫歇一會兒再回去罷。」
姬昌道好。
結果就直接在薑子牙帳下睡著了。
哪吒熱切地望向妲己，眼神中充滿期待：「師兄，看你的了！」
妲己：「……我儘量！」
她搖身一變，化作姬昌的模樣，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在眾僕攙扶下又走了出去：「相父，你這兒……不如孤那兒舒服，孤還是回去罷。」
薑子牙笑道：「也可。」
擦肩之時，薑子牙給她遞了個眼神，妲己微不可察地一點頭。
第 15 章
行至姬昌帳內，妲己遣退眾人，環視一圈，確認屋內無人躲藏——至於屋下有沒有，那就另當別論了。
她隨手拿起一隻筆，丟上姬昌的床。然後自己則輕飄飄地躺在了旁邊，合簾而臥。
屋內只有一點紅燭明亮，除了鼻息之聲，一片寂靜。
土行孫在地下等了很久，覺得時機應該差不多了，終於破土而出。
嗯……破土而出。
他環視一圈，提刀在手，認准王榻，揭起帳簾，見姬昌滿身酒氣，兀自熟睡。
真是天助我也！土行孫心中暗喜，只抬手一刀，便輕而易舉地割下了姬昌的頭顱，往床下一擲。
姬昌身邊的妃子渾然未覺，還在沉睡。
土行孫提燈仔細一瞧，見她面如桃花，嬌媚異常，不由一顆心亂蹦，眉梢眼角都染了欲念。
那妃子低吟一聲，睜開了眼，見到床頭的土行孫，先是一驚：「你是何人？」
待看到姬昌的屍體後，不由嚇得花容失色，眼看就要尖叫出聲，土行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低聲道：「我乃成湯營下土行孫，你們大王已經被我殺了，你呢，你想不想死？」
妃子望著他，眼中淚珠滾滾而落，拼命地搖頭。
土行孫低笑一聲：「不想死也可以，若你從了我，我便收你為婢妾，饒你一命。」
妃子睜著雙楚楚可憐的眼，點頭不止。
土行孫大喜，一腳把姬昌剩下的身子給踹了下去，自己上了榻來。
妃子：「……」
乖乖，這位土行孫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強大，這種場景還想著這些？
想歸想，她還是沖他嬌嬈一笑。
美人眼中尚且含淚，這一笑便更有風情。土行孫不禁神思飄蕩，氣息都重了幾分。他伸手正想摟她一摟，妃子卻翻身壓住了他，將他雙手反剪在上，叫他差點透不過氣。
土行孫：「美人，你松著點！」
妃子嫣然而笑，朝他面龐輕吹一口氣。
土行孫魂都要飛了，不禁道：「這個姿勢也行，想不到你竟喜歡這樣的！」
妃子撫上他的臉頰，土行孫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她的指腹柔軟而冰涼，從頰側延伸至頸側，帶起一陣酥麻的戰慄……
忽然，他喉間一緊。
「豎子！且看看我是誰！」聲如洪鐘，雷霆萬鈞。
土行孫猛地睜開眼，什麼溫柔美人，他面前只有一身殺氣的西岐大將！
他頓時反應過來，破口大駡：「你是何人，報上名來！竟用這麼低濫的招數！」
妲己冷笑道：「不管低不低濫，對你有用就好。」
她不瞭解土行孫，也不知自己究竟能掌握多少楊戩的心法，還不如美人計來得靠譜。
土行孫已經被她牢牢制住，反抗不得，只能繼續叫駡：「你這小人，就不怕我把你扮女人的事情說出去嗎！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妲己道：「我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有種你就說出去，說姬昌屍骨未寒，你便在旁對他妃子欲行不軌！連男人扮的女人都不放過，我倒要看看是誰沒臉！」
土行孫氣得臉色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扭頭之時，望見地上的姬昌屍體已成了一截斷筆，更是差點一口血嘔在心頭。
妲己將土行孫一拎，飛出大帳，回到姜子牙營內。
哪吒叫好：「師兄不愧是師兄！」
薑子牙轉身，丟下一枚權杖，大喝道：「斬！」
妲己道了聲是。
她召出楊戩的三尖兩刃槍，還略有不適應，換手之時一個不注意，便被土行孫掙脫，往地下一鑽，遁地逃了。
薑子牙：「……」
哪吒：「……」
妲己：「……」
妲己抬起頭來，艱難道：「師叔……我……」
薑子牙按了按眉心：「罷了，不怪你。是那土行孫狡猾。」
妲己心道，我好不容易耍了個帥，結果在最後關頭讓他跑了，簡直奇恥大辱！就算楊戩自己不介意，她也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師叔，我覺得，我還可以挽救一下……」妲己遲疑道，「那土行孫既然是懼留孫的徒弟，想必有何弱點也只有懼留孫知道，不如去請他相助？」
薑子牙沉吟片刻，道：「好。那師侄你便去請他來罷。」
妲己：「……是。」
走出大營的時候，她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表面雲淡風輕，內心卻在捶胸頓足。
啊啊啊她堂堂商湯王后，為什麼會給西岐跑前跑後啊！
「師兄，你看什麼呢？」哪吒走到他身邊。
妲己：「嗯……我在回憶懼留孫師叔的洞府在何處。」
「這個我記得啊！」哪吒一指，「就在夾龍山飛龍洞。」
妲己：「好兄弟，我先走了！」
「哎，哎……真是，怎麼又跑這麼快……」哪吒嘟囔道，「我還沒問清楚，他到底怎麼抓到的土行孫呢。」
妲己邊飛邊安慰自己：王后的奢靡生活要不得，還是多出來開開眼界。況且她幫西岐就是在幫自己，早點打完，她也好早點結束任務。
請懼留孫倒是很容易的事情。妲己說明了來意，懼留孫得知盜竊自己捆仙繩的徒弟竟跑去給商湯賣命，不由大怒，當即便隨妲己回了西岐。
有了師父懼留孫，土行孫的遁地之術便很好破解了。
土行孫再一次殺到陣前，正當他想要追趕薑子牙之時，才過城垣，便聽得頭上一聲厲喝：「土行孫哪裡去！」
他抬頭一看，竟然是許久不見的師父，當即心虛地往地下一鑽。
「逆徒休走！」懼留孫火冒三丈，抬手一指，那泥土便當即變得堅硬無比，叫土行孫無處可鑽。
「師、師父……」
「休要喊我師父！」懼留孫罵道，將他拿繩捆了，去見薑子牙。
圍觀的哪吒嘖嘖叫道：「活該！」
妲己撇了撇嘴，雖然面上不顯，但心裡還是痛快了些，拍了拍哪吒的肩道：「好師弟，既然土行孫已經解決了，那我先回玉泉山了。」
「哎，師兄！」哪吒拉住他，「有這麼急嗎？」
「當然急了。」妲己說，「你沒看到師父催我的樣子嗎？」
哪吒：「看到了……」
「那我先走一步，你代我向姜師叔再告個假，謝了。」她拍了拍哪吒的臉，足尖一點便朝玉泉山而去。
哪吒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含恨道：「不對啊，我還是忘了問他那晚到底怎麼捉住的土行孫！」
-
妲己去了趟媧皇宮。
宮門前的女侍攔住了她：「來者何人？」
妲己道：「我乃玉泉山玉鼎真人門下弟子楊戩，此次前來是想尋一位女媧娘娘身邊的使女。」
「誰？」
「是一名黃衣女子，大約這麼高。」妲己比劃道，「持一蓮台狀寶燈，不知您可識得？」
女侍道：「你說的是嬋兒吧，你且在此等候，我進去問問她。」
原來是叫嬋兒。
妲己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女侍便帶著嬋兒出來了。
嬋兒看到她，略一皺眉：「你來做什麼？」
妲己把她拉到一邊，小聲道：「那個……女媧娘娘在麼？」
「你找娘娘？」嬋兒說，「娘娘閉關了，不見客。」
妲己聞言松了口氣：「我不找她，我找你。還有……我不是楊戩，我是妲己。」
嬋兒：「……」
她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表情：「你們又……？」
妲己：「這、這也不能怪我。都是楊戩那邊的問題……」
嬋兒歎了口氣，甩了甩袖：「他在哪裡？」
「他就在玉泉山，使女請隨我來。」妲己見她並未露出什麼厭煩神色，不由大為感動。
嬋兒跟著妲己來到玉泉山，妲己敲了敲金霞洞的門：「真人，是我，我回來了。」
洞門打開，玉鼎盤腿坐在蒲團上，打著扇子瞟來：「怎麼這麼久才……這位是？」他嘩地收了扇子，站起來看著嬋兒。
「這位是女媧娘娘身邊使女，上次就是她幫的我和楊戩。」妲己道，「我把西岐的事情處理完就去找她了。」
嬋兒扭頭：「你從西岐來？」
妲己縮了縮脖子：「啊……那什麼，楊戩這個身子有軍職……我也是沒辦法。」
「真是胡鬧。」嬋兒輕聲道，隨即朝玉鼎真人薄施一禮，「見過真人。」
「使女遠道而來，玉鼎心中不勝感激。」玉鼎指了指床上的楊戩，「小徒昏迷不醒已久，時有噩夢相伴，不知使女可有辦法解決？」
嬋兒走上前，從袖中掏出寶蓮燈。
玉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一眨不眨地盯著它。
嬋兒閉眼運功，寶蓮燈中生起瑩光，籠罩在楊戩身上。嬋兒細細感受了片刻，睜開眼道：「他此前遭遇了什麼？」
「九曲黃河陣。」妲己道，「但其他人都好好的，只有他成了這樣。」
嬋兒：「現在的情形我也不好妄下結論，不如先把你們換回來，再做打算。」
玉鼎：「要是換了他也醒不過來呢？西岐不能缺他啊！」
嬋兒掃了他一眼：「那這麼多天了，也沒見他從妲己身體裡醒來，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
玉鼎嘶了一聲：「說得也是……等等，你剛才說什麼，這個狐狸精叫妲己？」
嬋兒：「……」
糟糕，一不小心說漏嘴了。
玉鼎抓了抓鬍子：「這個名字好生熟悉……」他忽然瞪大了眼，高聲叫道，「豈不就是那個禍亂江山的妖後？！」
妲己：「……」
作者有話要說：
我心心念念的封神原著女裝梗終於寫出來遼！崩人設這種事還是交給女主為妙√
沙雕梗寫完了就可以開始老老實實走寶蓮燈劇情了…
話說我最近重溫了一遍我以前寫的幾部戩妲文，驚喜（並不）地發現這二位在我筆下越活越慘……我真是越來越不羈了呢！這篇甚至沒好意思打上甜文的標籤，因為他們又被我虐出了新高度……當然這怎麼能怪我呢，要怪只能怪寶蓮燈的編劇了（喂（但其實也就中間一點點幾章罷了（其實也沒多虐…比某些補刀同人善良多了…）
但是後面還是很甜的，嘻嘻！和糕糕一樣甜！畢竟我是個慈愛的老母親！我拉的cp必須世界第一甜！
-
感謝失之我命、甜甜圈的地雷∼
第 16 章
玉鼎宛如被雷劈了一樣，喃喃道：「這這這、怎麼會有這種事呢！這可如何是好？」轉念一想又覺得哪裡不對，「使女，這可是妲己啊！你身為女媧座下——」
「真人！當務之急是把他們身體換回來！」嬋兒打斷他，「勞煩您把楊戩扶起來坐好！」
玉鼎看了看她，看了看妲己，又看了看楊戩，最後強忍著一肚子疑問，沉著臉走到床邊，把楊戩扶了起來。
嬋兒抬了抬下巴：「你也去。」
妲己熟練地在楊戩身邊坐下，閉上眼睛。
玉鼎站到嬋兒身後，看著她高舉起寶蓮燈，淡金色的光芒傾瀉而下，如春風拂面，身心俱輕。妲己和楊戩的身子便在這光芒之中緩緩地轉動著。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寶蓮燈。
玉鼎望向嬋兒，心生感歎。
聽聞寶蓮燈的力量需要至真至善之人才能駕馭，難怪女媧身邊那麼多人，卻偏偏把這珍貴的法寶傳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使女。看似平平無奇，卻是別有一番廣闊胸懷。
九九八十一圈之後，床上坐著的兩人停止了轉動。
嬋兒收起寶蓮燈，道：「睜眼罷。」
妲己緩緩抬起頭，入目之處，楊戩的臉正對著自己。
她不由輕呼一口氣：「總算又回來了。」
玉鼎指著一動不動的楊戩道：「可是我徒弟他怎麼還……」話音未落，便見楊戩忽而仰起頭，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嘯，他陡然睜開雙眼，與之一起睜開的，還有眉心一道燦爛金光。
妲己猝不及防，只覺眼前刺亮，下意識地用袖子擋住了眼睛。
「那是——」玉鼎驚呼道，「天眼！」
那道眩目的金光直直射向上方，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金霞洞穹頂崩塌，碎石滾滾而下，激起陣陣塵煙。
「我的洞府！！！」玉鼎一邊痛心疾首地吼著，一邊被嬋兒強拉著躲開。
「真人！我們先出去再說！」
「我的心血——我的藏書——啊啊啊啊啊——」
混亂之中，妲己眯著眼睛叫道：「楊戩，你在幹什麼！」
她顧不得身上濺落的小石子，伸手想去抓楊戩的衣袖：「我們出去罷！這裡要塌了！」
抓了個空。
她費力地將眼睛睜開一線，立刻被強光刺激地留下了眼淚。
「楊戩，咳……咳。」她被飄散的塵土嗆得難受，「你冷靜點，這裡是你師父的地盤！」
楊戩沒有回答，她只能將眼睛再努力地睜開了一些，終於看清他的樣子。
他仿佛是受到了強烈的衝擊，仰面倒在了床上，石塊掉到身上也不知道躲一躲，就那麼失神地看著上面。
「這廝……！」妲己低罵一聲，眼看一塊大石頭就要掉下來了，她當即甩出九尾，把楊戩一卷，往洞外飛去。
金霞洞是玉鼎千挑萬選才選中的好地方，崩塌絕非小事，連周圍氣脈都會受到影響。
只聽轟然一聲巨響，玉鼎眼睜睜看著他的洞府被炸成了一片廢墟，已經快要窒息了。
「真人！真人！你振作一點！」嬋兒一把扶住差點昏厥的玉鼎，喊道，「你還有徒弟在裡面呢！」
「對，還有楊戩！」玉鼎重新跳了起來，「楊戩人呢！都是這小子幹的好事！」
煙塵漸漸散去，妲己一邊咳嗽，一邊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收起九尾，楊戩失去了支撐，便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他眉間的盛光已經消失，只留下兩道流雲般的金色紋路，紋路中央，是一隻細長的豎瞳。
妲己呆了呆。
楊戩臉色慘白，連嘴唇也失了血色。她看見他的雙眼之下，是兩道清晰的淚痕。
而那只豎瞳裡，此刻緩緩流下了一滴血。
那滴血從流雲紋中滑落，順著他的鼻樑一路蔓延而下，最終乾涸在他的唇邊。
楊戩身子晃了晃，被妲己一把扶住。
他閉上眼，那只豎瞳也慢慢隱去，只剩下眉心金色的流雲紋。
原來這就是楊戩的第三隻眼……她曾想過很多遍那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會不會很難看，但原來，長在他臉上，卻是這般模樣。
叫她不敢接近，卻又想要接近。
「你……你還好吧？」妲己小心翼翼地問道。
玉鼎不知什麼時候蹲到了她旁邊，此刻已看不出半點暴躁之氣，只沉靜地伸手揩掉他臉上那道血跡，然後輕聲道：「楊戩，師父在這裡。」
楊戩急促地喘息著，伸手抓住玉鼎的胳膊，嗓音幹啞得幾乎聽不清：「師父，我曾經問過您，我為什麼叫楊戩，您當初，是怎麼回答我的？」
玉鼎面色不改，望向妲己和嬋兒：「我與楊戩有要事相談，便不送兩位了。」
嬋兒識趣道：「既然魂魄已成功換回，那我便先告辭了。」
她深深看了楊戩一眼，而後踏上了雲頭。
回媧皇宮的路變得漫長又寂寥，風吹在臉上，有種別樣的冷刺。她抬手一摸，發現是水。
更準確地說，是淚。
嬋兒怔怔地看著指尖那一抹水痕。
為什麼，她也會哭呢。
這一切，又與她何干呢。
「你還不走嗎？」玉鼎沉著臉看向妲己。
「可是他……」
「楊戩的事，不用你多操心！」玉鼎道，「我現在沒心情追究你這個商湯王后，但你若繼續在此逗留，我不介意把闡教其他弟子喊來！」
妲己咬了咬牙，拂袖而起：「楊戩你且記住，你欠我諸多，來日再還！」
玉鼎看著她離開，才長歎一口氣。
楊戩兩次神魂不穩，全是與她換了魂才安穩下來，而今日他失控毀了金霞洞，也是妲己及時將他撈出，才免了他被砸成肉泥的下場。
然而那是商湯的王后，楊戩卻是西岐的大將。
他的命數徹底亂了。
楊戩卻還固執地抓著玉鼎，嘶啞道：「我問我為何叫楊戩，您當初是怎麼回答我的！」
玉鼎低聲道：「初次見你時，你昏倒在楊樹之下，便取姓為楊；又疑你身世可憐，願你往後平安多福，便取名為戩。」
戩者，吉也，卻亦有殲滅之意，是福是禍，不可悉知。
「那麼……事實上呢？」楊戩盯著他。
玉鼎不語。
「師父！告訴我真相！」一滴熱淚從楊戩眼眶中落下，滴在玉鼎的手背上。
玉鼎抿了抿唇，道：「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一塊帕子，上面繡有楊戩二字。」
楊戩恍惚地看著他，倏而低笑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您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他的聲音陡然拔高，「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生來就叫楊戩！而不是您給我取名為楊戩！」
「我猜想那塊帕子是你親人所繡，由你隨身攜帶。但因為你醒後失憶，我又尋不到你的父母，為避免你多想，才沒有告訴你這件事。」玉鼎說道，「楊戩，你在九曲黃河陣裡，都發生了什麼？」
楊戩卻不回答，只道：「那塊帕子呢？」
玉鼎說：「我很早以前就放起來了。現在金霞洞這個樣子……恐怕一時半會也找不到。」
楊戩踉踉蹌蹌地起身：「我去找。」
「楊戩！」
「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楊戩猛地吼道，「我母親！」他抬起手，撫上額間的流雲紋，「這個……也是她留給我的。」
玉鼎沉默地看著他走向那堆廢墟，開始徒手刨石頭。
他現在虛弱得很，連法術都用不起來。
「楊戩，瑤姬給你這副身子，不是讓你用來糟蹋的。」良久，玉鼎出聲。
楊戩身形一僵，慢慢轉過頭來：「您……認識我母親？」
「我原本不確定你是她的兒子，直到看到你的天眼。」玉鼎道，「楊戩，這天上地下，八方四海，只有你母親瑤姬，才能擁有這樣的天眼。」
楊戩登時撲了過來，急切道：「師父，那您知道我母親在哪裡嗎？」
玉鼎堅持道：「你先告訴我，在九曲黃河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開坑我忘了發紅包耶…今天發一波紅包叭，下午還有一更！
第 17 章
那日，三霄娘娘在西岐營前叫陣，聲稱只要薑子牙等人能破陣，她們姐妹三人便盡歸西岐，不再相抗。陣名為九曲黃河，排陣之處陰風颯颯、黑霧彌漫、不見日月，一旦進去，頂上三花、胸中五氣皆是難保。
碧霄曾被哮天犬咬傷，見到楊戩難壓惱怒，便激了他幾句，引得他持槍來戰。趁他與碧霄作戰之時，雲霄祭出混元金鬥，楊戩未曾見過此種法寶，又措手不及，便被一道金光吸了進去，摔在了九曲黃河陣內。
他自下山投西岐以來，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慘敗，一時又驚又恥。但很快，他便沒工夫去想這事了——他發現了事態比想像的更嚴峻。
他以為陣內會是飛沙走石，暗無天日，但這裡只有一片漆黑。沒有天，也沒有地，人就像漂浮在一個無邊無際的黑色空間裡。在這個地方，他的兵器消失，他的法術禁錮，除了摸索，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
「雲霄！瓊霄！碧霄！」楊戩高喝道，「有種便與我堂堂正正出來打一場！」
沒有人回應他。
不知什麼時候，一條條細細的白色絲線纏上了他的四肢，楊戩避無可避，又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綁縛在原地，動彈不得。
絲線勒進皮膚，切開血肉，滲出一道道鮮血來。千絲萬縷的白色，轉眼之間變成了紅色，從他身上延伸到了看不見的遠方。
楊戩皺著眉，忍著身上撕裂般的痛，道：「這不過是障眼法，為何不敢真刀真槍來一場！」
黑暗中響起一陣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咯咯笑聲：「刀槍切磋乃是莽夫所為，楊戩，你可知這世上最難忍的絕非皮肉之苦，而是心神之痛？」
楊戩：「休逞口舌之利！」
「你有沒有覺得，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了？」那個聲音道，「你就在這陣內好好待著吧，就讓你的神思在千百次回憶中痛苦，你的魂魄會被一點點剝離，最後消散在這陣中，成為這混元金鬥的供養品……」
楊戩費力地笑了笑：「回憶？我的回憶能有何痛苦？你實在是枉費心機。」
「是你小瞧了這世上法寶，楊戩。」那個聲音說，「每個人都會有傷痛，而在這裡，你的傷痛會被無限放大……我知道的，對付你們這種人，最愚蠢的方法就是使用蠻力，蠻力不會讓你們屈服。」
「你想怎樣！」
「哎呀，你知道你那位好師弟哪吒也進來了嗎？他現在正一遍遍經歷當初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的往事呢……比當年更要痛苦百倍。」那個聲音愉快道，「再過不久他就要堅持不住了，屆時就會灰飛煙滅……楊戩，讓我來看看，你和他，到底誰能撐得久一些。」
虛空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紅光，宛如一柄利劍，直直刺入他的眉間，隱沒不見。巨大的刺痛幾乎吞噬了他整個顱腔，楊戩死死地咬著牙，不願發出一點呻/吟。
很多畫面飛快地從面前閃過，比如玉鼎教他心法卻又一臉不耐煩、比如他從山腳撿來的小狗每天圍著他打轉、比如他和師兄弟們相互切磋武藝、比如他在不周山裡遭遇風雪席捲……
「你為什麼不出聲！你為什麼不心痛！」那個聲音狂躁道，「世人皆苦，你為什麼不一樣！」
楊戩壓下喉頭一股腥甜，冷笑道：「我有師父教導，有同門陪伴，縱然有所挫折，卻也活得萬分滿足，又有何——唔！」
他悶哼一聲，只覺神魂宛如被人撕成了一片又一片，而每一片上都有萬千蟲蟻在噬咬。
「哈哈哈哈楊戩，你以為你很堅強嗎！你以為你躲得掉嗎！」那個聲音狂笑起來，「你以為有些記憶被封存，便再也揭不開了嗎！死沒有用，死前的折磨才是最有用！」
仿佛一道驚雷落在耳畔，腦中瞬間劇痛，潮水般的記憶齊齊湧出，冰冷的水澤混合著滾燙的鮮血，化作無數刀光劍影，將他割得遍體鱗傷。
……
他是楊戩，是楊天佑和瑤姬的二子，上有哥哥楊蛟，下有妹妹楊嬋。
在十二歲以前，他一直以為他們和灌江口鎮上那些居民沒什麼區別，只是他們家住在附近山裡而已，偶爾才進一次城買點東西，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他的童年在十二歲的秋天戛然而止。
那天天氣晴朗，母親帶著他和妹妹去溪邊捉魚玩。他和母親一人一個小魚簍，赤足站在溪水裡找魚，妹妹還小，則坐在溪邊看著。
溪裡有很多小魚，但楊戩愣是一隻也網不到。楊嬋揶揄道：「二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楊戩惱怒：「你行你來啊！」
楊嬋：「我才不要呢，弄得身上到處都是水。」
瑤姬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太急躁了，看娘是怎麼弄的。」
她就那麼隨隨便便把網往水裡一擱，不多時便聚滿了小魚。
楊戩驚詫道：「這怎麼可能呢！娘，你是不是和這些魚串通好了，不然它們為什麼只鑽你的網，卻不鑽我的網！」
瑤姬道：「你腦袋裡成天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跟魚串通，我喊它一聲它會應嗎？」
楊戩哼道：「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麼暗號呢。」說著他神神秘秘地靠近瑤姬，「娘，我問你個問題。」
瑤姬一邊把魚收進魚簍裡，一邊嗯了一聲：「你問。」
「你……是不是妖精啊？」楊戩眼巴巴地看著她。
瑤姬手一抖，一條魚被她抖回了溪水裡。
楊嬋聽到了，毫不客氣地嘲笑道：「二哥，你志怪故事聽多了罷！娘要是妖精，那我們是什麼？」
瑤姬歎了口氣，看向楊戩：「你怎麼會這麼想？」
「哦，我總覺得娘的運氣挺好的。」楊戩揉了揉鼻子，「有時候鎮上都沒賣肉的了，娘卻能出去打點野味回來……娘，為什麼我們家會是你打野味啊？而且你怎麼還一打一個准！」
瑤姬：「……」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好像快要下雨了，我們回家罷。」
楊戩：「娘你還沒回答我呢！要不是妖精，為什麼我還會看到你跟家裡的老牛念念叨叨啊？有什麼好念叨的啊？它是不是能聽懂你講話啊？而且妖精都是長得漂亮的，我還沒見過比娘更漂亮的人呢！」
瑤姬瞪了他一眼：「我要是妖精，你就不怕我把你爹吃了？」
楊戩嬉皮笑臉道：「要吃早吃了。」
「二哥，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楊嬋告狀道，「娘，他就進城聽了幾次說書的，成天就夢想著自己會法術，上天入地到處跑呢。」
「真不讓人省心，以後少聽那些亂七八糟的故事。」瑤姬道，「而且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哪有說自己娘像個妖精的，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說你娘是神仙下凡？」
楊戩做了個鬼臉：「我聽說妖精都是草木野獸變的嘛，活在人間。那神仙是天上的事，那輪得到我們。」
「故事裡的妖精都是壞人，娘在你眼裡就這麼壞？」
「沒有啊。」楊戩抓了抓頭，「誰說妖精都是壞的？這世上有好人，肯定也有好妖精的嘛！」
瑤姬笑了笑，揉了一把他的頭髮：「你說得對。」
眼看天色越來越暗，烏雲越來越重，瑤姬皺眉道：「真的要下雨了，我們該回家了。」
楊戩磨磨蹭蹭地坐在岸上穿鞋：「娘，你那個魚簍裡的魚分我一點嘛，不然顯得我多失敗啊。」
楊嬋：「你真不害臊，娘的功勞你也要搶。」
「行了，別鬧了。」瑤姬匆匆往楊戩的空簍裡倒了點魚，拉起兩個孩子的手，「快點回家吧。」
楊戩和楊嬋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瑤姬心神不寧地看了看天空，加快了步伐。
「哇，那個雲好黑啊！」楊戩仰起臉來，「我從沒見過這麼黑的雲！」
楊嬋也仰起頭：「娘，你之前還說今天是晴天的呢。」
兩個孩子的手忽然被捏得一緊。他們迷茫地看向瑤姬，就見母親停下了腳步，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娘？」楊戩小心地搖了搖她的手。
瑤姬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回望著天邊，看著那片急速飄近的烏雲，低聲道：「不是下雨。」
楊嬋迷茫道：「娘，你在說什麼呀？」
瑤姬忽然鬆開了他們。
然後楊戩就看到，他那一向溫柔可親的母親突然像變了個人一樣，變得冷厲又凜冽。狂風吹動她的衣擺，她抬起手，只憑空虛虛一抽，便抽出了一把寶劍牢牢握於掌中。
兩道劍光閃過，她和楊戩肩上的魚簍應聲而落。
楊戩和楊嬋都驚呆了。
瑤姬反手一揮，楊戩便發現自己身上在發光，看向妹妹，她也是一樣地在發光。兩個人驚慌失措地對視著，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被瑤姬變成了兩隻木簪，插於發中。
而後她足尖一點，提著劍往家飛去。
楊戩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一切好像都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他聽到身邊妹妹變成的簪子在害怕地低泣，他想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娘……她到底是什麼人？
「不要怕。」瑤姬的聲音傳來，「不要怕，娘會保護你們。待會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聲。」
那片烏雲比她移動得更快。
楊戩抬眼，終於發現，那不是什麼烏雲，而是雲層之上，站滿了烏壓壓的人群。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JIN的地雷∼
第 18 章
瑤姬狂奔入屋，與臉色凝重的楊天佑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她抓起一旁手足無措的楊蛟，道：「不要慌，娘讓你藏——」
「大膽瑤姬！」隨著一聲巨響，一家人住了多年的木屋被轟然劈裂。
瑤姬遽然轉頭，看到了居高臨下的泱泱天兵。
「堂堂神女，違背天條，私配凡人，你可知罪？」打頭的神君一身重鎧，手中長戟一指，平地乍起罡風，漫天黃沙翻卷，幾乎迷了人眼。
瑤姬死死地抓著楊蛟的手。
楊蛟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哭道：「爹！娘！這是怎麼回事啊？」
楊天佑攥著楊蛟另一隻手，沉聲道：「我以為，這一天不會來得這麼快。」
「是我連累了你們。」瑤姬道，「我現在就帶你們走。」
她手腕一旋，劍氣翻湧，所刺之處，清光震盪。
「瑤姬！你還不知悔改！」神將怒目而視，「你以為你還逃得掉嗎？」
天兵天將把這裡團團圍住，嚴防死守，生怕被瑤姬鑽了缺口。
楊蛟害怕地縮進父親懷裡，楊天佑擁著兒子，朗聲道：「神君，是草民引誘神女在前，草民罪該萬死，縱被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亦不敢有半點怨言。只求天庭網開一面，饒了瑤姬和我們的孩子罷！」
瑤姬猛地扭頭：「天佑！」
楊天佑朝她淡淡一笑。
「哼，陛下的意思是，將瑤姬帶回天庭，其餘人等，直接押入天牢。」神將道，「你們也不要再在這裡情深義重了，是沒有用處的！來人，將瑤姬等人拿下！」
「我看誰敢！」瑤姬一聲暴喝，擋在了楊天佑和楊蛟面前。
「瑤姬，你身為神女，知法犯法，如今竟還要負隅頑抗，實在罪無可恕！」神將道，「你既無悔過之心，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動手！」
楊戩藏在瑤姬發間，只覺天旋地轉。
他們說的每個字好像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卻又不明白其中深義。
那麼多天兵蜂擁而上，卻一個個被母親的劍影斬成了虛影。
楊戩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還有這樣一面。
這個手持神兵、武力驚人的女子，真的是那個會唱歌哄睡、會織衣做飯的母親嗎？
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想。
眼前光芒繚亂，他寧願相信自己只是在做夢，等一覺醒來，母親還會嫌棄地拍拍他的腦袋，責備他又在偷懶，然後端上一碗糖水，催他喝完了就去念書。
「放棄吧，瑤姬。」神將道，「縱你昔日威名赫赫，又怎能敵過天庭千軍萬馬？」
長劍錚鳴一聲，擋住了十數柄長兵。瑤姬一個踉蹌，後退一步，強撐著冷笑道：「那還真是多謝陛下給我這個面子。」
說罷，她一個旋身，長劍劈落，將身前天兵盡數格開。
「你不必這樣……」楊天佑道，「你去給你哥哥認個錯，他一定會放過你的。」
「放了我？那他會放了你們嗎！」瑤姬啞聲道，眼中隱約有水光，「如果你們也不在了，那我苟活著又有何意義？」
她劇烈地喘息著，以長劍作支，直起身道：「我再說一遍！放了楊天佑和孩子，我任憑天庭處置！」
神將：「瑤姬，你沒有談判的資格了。你且看看，你現在是在什麼地方？」
瑤姬瞳孔一縮。
她環顧周圍，突然意識到那些天兵在不知不覺間變了陣型，而她忙於抵禦，竟沒有發覺自己已經被逼到了陣眼中央。
「鎖！」神將大喝一聲。
刹那間，從地底冒出了數條透明的鎖鏈，牢牢卷住了瑤姬的四肢，逼得她不得不俯首跪下。
鏘啷一聲，長劍落地。
神將降下雲頭，緩步走到她面前：「瑤姬，這是你自找的。」他看向無處可逃的楊天佑和楊蛟，眯了眯眼，「你們家只這一個孩子？」
楊天佑將楊蛟摟得更緊了些，冷聲道：「怎麼，還要多生幾個給你們殺了嗎？」
「我所聽說的，可不是這樣。」神將道，「你們特意挑這麼一個荒山住，分明就是怕被當值的土地神發覺！若非天庭官職調動，這地方來了新的土地，恐怕還不知道你都已在凡間成婚生子！瑤姬，你好大的膽呐！」
瑤姬被鎖鏈纏住，悶頭咳出一口血來。
「說罷，你們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去了哪裡？」
瑤姬低笑一聲：「我怎麼不知道我還有兩個孩子？難道多算一個人，你的功績還能多添一筆？」
「楊天佑，瑤姬不說，你來說！」神將的槍尖抵住楊天佑的喉頭。
楊天佑：「我說什麼，我倒是想再多兩個孩子。」
神將怒道：「你！」
「我都說了，我沒有其他的孩子！」瑤姬喘著氣道，「原來那日來的是個土地，我還當是哪裡的散仙，偽裝得可真好……咳，是我失策了，在人間待久了，連眼光都差了。不過想來那土地眼神也不大好，此處雖是荒山，出去十幾裡卻也有城鎮，難免會有一些小孩上來玩耍，不知那位土地看見的是誰家的小孩，不如叫來指認？」
「瑤姬！」神將漲紅了臉，「你分明就是在撒謊！」
瑤姬輕蔑地哼了一聲。
「你這小孩，過來！」神將槍尖一挑，便輕鬆將楊天佑和楊蛟分開。
楊蛟被天兵一左一右地架著，連哭也不敢哭了。
「你是你們家大郎，還是二郎？」神將問道，「實話實說，說不定還可放你一馬。」
楊蛟抖著唇，說不出話來。
「你不要想著包庇！」神將拔高了聲音，「你看看你爹娘，只顧著護其他兩個孩子，又可曾半點關心過你的安危！」
楊蛟終於嚎哭出來，哆哆嗦嗦地道：「我不知道什麼大郎、什麼二郎……家裡……一直就我一個……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沒有撒謊……」
楊戩感到一陣暈眩。
身邊的楊嬋也在微微顫抖。
瑤姬低笑道：「你滿意了？你以為神女的血脈有這麼好孕育？鎮上的人家，家裡都好幾個小孩兒，蛟兒卻一直寂寞，難得有孩子上山來與他玩了兩回，你們竟如此多疑！不如把鎮上的人也全殺了吧，誰知道其中是不是早就有被我們放跑的人呢？」
神將狐疑地皺了一下眉。
「那麼你便去報給昊天大帝吧，就說我生了三個，你卻只抓到一個。」瑤姬斜睨著他，「你將永遠也找不到那兩個孩子，這將永遠成為他的心病，你也得永遠找下去。你猜猜他每次看到你的時候，都會想什麼呢？」
神將陰沉了臉。
半晌，他忽然笑了起來：「瑤姬，這種時候，你也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了。」
瑤姬一頓。
下一瞬，他的長戟便沒入了楊蛟的胸口。
楊蛟呆呆地看著他，又呆呆地低下頭，看見胸口的鮮血源源不斷地冒出，順著長杆滑下，滴落在泥土裡。
他的眼神漸漸渙散。
「娘……娘……」他抬手徒勞地抓了一下。
長戟噗地一聲拔出，楊蛟驟然摔倒在地，眼睛睜得大大的，卻失了焦距。
「蛟兒！蛟兒！」瑤姬撕心裂肺地喊著，任由她如何掙扎，那些鎖鏈仍將她緊緊扣在地上。
楊天佑猛地撲到了楊蛟身上，不住地喊：「蛟兒！你看看爹，你看看爹啊！」
眼淚滴在楊蛟的臉上，可楊蛟已經沒有了聲息。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瑤姬死死地盯著神將，眼中滿是血色，「昊天只是要把他們押入天牢，誰給你的權利，把他就地斬殺！你這才是欺君罔上，罔顧天條！」
「忘了告訴你，陛下另有一句囑託。」神將淡淡道，「『如若瑤姬等人負隅頑抗，不思悔改，便將其餘人等，就地斬殺，魂魄俱滅。』——現在，輪到魂魄了。」
一抹淡淡的光暈從楊蛟身上升了起來，還未成人形，便被神將一招刺破。
「不——蛟兒——」瑤姬撲倒在地，伸手想接住那些碎裂的魂瓣，卻只能看著那些光點在須臾間飄散不見。
她十指扣入泥土，眼淚滾滾而下，卻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徹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間，甚至連轉世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瑤姬！起來啊！」楊天佑忽然吼道，「只有你能離開了！你必須走！」
瑤姬猛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這是她十幾年來的丈夫。
十幾年的光陰于神女而言不過彈指一瞬，可她卻覺得這是她這輩子最完滿的一場歲月。
她愛他的沉穩耿直，愛他的細心妥帖，愛他眉眼間的溫存愛意，也愛他掌心裡的寬厚包容。
可是她不知道，原來這個看到草蛇都會一驚一乍的凡人，竟也有如此決絕的一刻。
他們是夫妻，她明白他在想什麼。
「瑤姬！我知道你可以出去的！這世上……本不該有困住你的東西。」楊天佑被天兵死死抓住，通紅的雙眼裡，是對她最後的希望。
她本是應該翱翔天際的一隻蒼鷹，卻因他自剪了雙翅。
她那雙纖盈的手，本該去觸摸蒼穹之下的雲霞，卻為他捧起了粗布麻衣；她那支無雙的神兵，本該與腥風血雨中斬妖除鬼，卻為他再不曾出鞘；甚至她那只天眼……那是她與生俱來的寶物，是她最強大的法力來源，卻在嫁給他之後，再也沒有睜開過。
神家血脈本就難孕育，遑論是神凡結合。
神脈與凡脈難以融合，除非神脈自降，放棄體內的一部分法力，才能讓新生命擁有生存的空間。
瑤姬選擇了封閉天眼。
「瑤姬！」楊天佑吼道，「起來啊！」
神將道：「她已經被制住，你就不要白費力氣了，你要是安分一點，我還可以讓你多活一會兒。」
瑤姬閉上眼，雙拳緊握，不住地顫抖著。
她的天眼已經封閉了那麼久，還能再打開嗎？
她因為孩子而損耗的身體，還能承受住天眼重開的力量嗎？
但……事到如今，她已然沒有退路。
她猛地扯住了身上的鎖鏈。
「怎麼，你還想……」神將話音未落，便見眼前驟然出現了一道刺目的金光，磅礴又兇悍。
隨著瑤姬一聲清嘯，身上鎖鏈盡數崩裂，化作飛灰消散。
金光波及之處，山河動盪，風雲變色。
第 19 章
瑤姬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抹去唇角的血跡，拔出自己的長劍，寒聲道：「看來天庭是安逸得太久了，我這天眼都被人遺忘了。」
周圍的天兵天將此刻早已重傷倒地，只有神將及時抓住了楊天佑：「瑤姬，楊天佑在我手上，你可得考慮清楚。」
瑤姬：「可笑，你以為……」
卻見楊天佑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十數年夫妻，他看得出她的身體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儘管不知道楊戩和楊嬋去了哪裡，但他相信她一定是把他們好好地藏起來了，若是在這裡糾纏，只會徒耗精力。
天眼不是那麼好開的。
「我逃不出去了，所以你一定要走。」楊天佑沉聲道。
瑤姬仍是不甘心：「楊天佑！」
「瑤姬，你若是敢逃，我也便立刻殺了楊天佑！」神將厲聲道。
楊天佑大笑一聲：「不勞你動手！」
說罷，他徑直撞上了長戟的鋒尖。
瞬間洞穿，鮮血淋漓。
神將愣了，瑤姬也愣了。
楊天佑看著瑤姬，笑了笑，費力道：「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
攥劍的手，連骨節都在泛白。瑤姬死死地咬著唇，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一顆眼淚被風吹入他的眼眶，楊天佑的眼前漸漸模糊，最後看到的，是瑤姬遠去的身影。
真好，她終於……走了。
也看不到……他魂飛魄散的樣子了。
狂風在身邊呼嘯，瑤姬垂眼看著身上的斑斑血跡，鉚足全力往前飛去。
鬢角全部濕透，水澤順著側臉滑落。
瑤姬抬手，將頭上兩枚木簪摘下，握在了掌心：「不要哭……不要哭。」
她回頭望瞭望，那些天兵肯定沒用了，但不知道那神將再過多久才會追來。
她本就受了傷，開天眼又消耗了她巨大的能量，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可是她還有兩個孩子……兩個孩子……她連自身都難保，更不要提帶著兩個孩子。而且，天庭一定不會放過她，她難道得讓他們跟著自己一起流亡麼？
大悲大慟之後，瑤姬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縱有再多不舍，她也必須得承認，她恐怕無法保全這兩個孩子。
他們能去的最安全的地方，是天庭無法管轄的地方。
瑤姬咬了咬牙，直奔玉泉山而去。
闡教是元始天尊的地盤，昊天管不了他們。聽說玉泉山的玉鼎真人還沒有徒弟，也許他會願意收下這兩個孩子。
但她畢竟不是闡教的人，也沒有闡教的信物，只能在玉泉山附近打轉，卻摸不清究竟哪裡才是真正的玉泉山入口。
最後她一狠心，到了最近的一個山腳邊，將兩根木簪一拋，重新變回了楊戩和楊嬋。
「娘！」楊嬋一變回人形，立刻抱著她大哭。
楊戩緊緊抓著她的衣裳，仰頭看著她，眼中含淚：「娘……」
瑤姬蹲下身，哽咽道：「對不起，都是娘因為一己私心，才鑄成大錯。」
她不過心存僥倖，想著楊天佑一介凡人，她能陪一世便陪一世，待到孩子長大，各自成家，她也可以悄悄返回天庭，興許不會有人察覺。畢竟對於神而言，出去雲遊個幾十年也是常事。
是她錯了，是她錯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讓孩子來這世間受一遭苦，他們是最無辜的啊。
「娘，你真的是……」楊戩望著瑤姬，仍不敢相信。
瑤姬點了點頭：「是娘一直瞞著你們。」
楊嬋號啕道：「娘，爹是不是死了！還有大哥，我看見大哥他……」
瑤姬險些又要落下淚來。
她扶住兩人的肩膀，低聲道：「娘是天庭的罪人，會永遠受到追殺。娘不能讓你們受這個苦。」
楊戩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脫口而出：「娘，你不要我們了嗎！」
楊嬋立刻把瑤姬抱得更緊：「我不要離開娘！不要！」
「你們都是好孩子……不能因為娘的事情，而遭到如此大難。」瑤姬說，「娘不是不要你們，而是不能要你們……你們跟著娘，只有死路一條。」
「死也要和娘死在一起！」楊戩叫道。
「傻孩子。」瑤姬捧住他的臉，「你爹，和你大哥，可不是為了讓你們陪葬而赴死的。你們必須要好好活下去。」
楊戩道：「可是沒有娘，我們活與不活有什麼分別？以後要想報仇，又怎麼去報？」
瑤姬被他驚到，連忙急聲道：「娘不要你們報仇！不要！你們是鬥不過天庭的！你們只要好好地、安安分分地活著，娘就心滿意足了！」
楊戩：「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瑤姬打斷他，「楊戩，你要為自己而活！不要為娘而活！」
楊戩怔怔地看著她。
瑤姬把懷裡的楊嬋拉起來，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珠，柔聲道：「嬋兒。」
楊嬋又開始哭：「我不要離開娘！」
「嬋兒一向是最聽話的，對不對？」瑤姬哄道，「來，在娘面前坐下。」
楊嬋抽抽噎噎地坐好了。
瑤姬抿著唇，單手成掌，在她天靈蓋上虛虛一拍，然後食指往她眉心一點，楊嬋便閉上了眼，沉沉睡了過去。
楊戩驚愕道：「娘……」
瑤姬不為所動，只是呼吸變急促了些。
楊戩呆呆地看著妹妹在母親的懷抱中軟去。
瑤姬喉頭微微一動，將楊嬋平放在了地上。
「娘，你對她做了什麼！」
「戩兒，坐下！」
「娘！」楊戩掙扎著逃開瑤姬的手，叫道，「你對她做了什麼！是不是也要對我再來一遍！」
瑤姬：「我不會害你的，娘怎麼捨得害你。戩兒，過來。」
楊戩拼命搖頭：「娘……你是不是，是不是把三妹的記憶給封了？」
瑤姬眼底一暗。
「我就知道……雖然你是家裡最調皮，最不讓人省心的，卻也是最聰明的一個。」瑤姬歎息道，「戩兒，有時候糊塗一些，會過得很快樂。」
「我不要！」楊戩哭道，「娘，我求求你，不要封了我的記憶……」
若是什麼也不記得，不記得爹娘，不記得兄妹，不記得一家人有過的爭吵與快樂，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呢？
「娘是為了你好！」瑤姬道，「你一說那種話，我便知道你要逆天而為。戩兒，這不是你能做的事！」
「我不做了，我不做了。」楊戩胡亂擦著眼淚，「娘，我一定好好活著，我什麼也不幹，就老老實實過我的小日子，帶著三妹好好生活。只求娘不要封了我的記憶……」
瑤姬一抬手，楊戩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滑了過來。
「你是什麼樣的人，娘會不知道嗎。」瑤姬說，「若放任你的記憶，以後必定釀成大錯。」
「娘，我真的真的不會去做的……我不報仇，不報仇！我發誓！」
然而瑤姬的手掌已經拍向了他的天靈蓋。
楊戩的聲音消弭下去。
封完楊戩的記憶，瑤姬額上已是冷汗涔涔。
她的事情還沒結束。
瑤姬又分別在兄妹二人身上點了幾處大穴，用神力將封堵的穴位衝開。
他們自一出生便被她親手封印的力量，如今又終於被她親手解除。
聽說玉鼎遲遲不收徒，是因為沒有找到滿意的根骨。但她這兩個孩子，玉鼎不可能不收。
瑤姬將他們抱到一棵樹下，讓他們繼續熟睡。
正欲離開，她忽然又遲疑了。
這樣……就夠了嗎？
她腦子裡胡思亂想著，最終又重新在楊戩身邊蹲下。
她遲早是要被抓住的，這天眼留在自己身上未免太過浪費，倒不如給孩子。
楊嬋的天資不如楊戩，恐怕經受不住天眼的力量。況且她性情柔弱，一向是個需要保護的小妹妹，反倒是楊戩，處處爭強好勝，天眼給他才更有用處。
儘管給了他，天眼也只會沉寂在他體內，只要他一日不想起過去，天眼便一日不會出現。但……如果真的有什麼變故呢，如果真的有什麼她無法預料的事發生，這天眼一定可以保他。
瑤姬低下頭，將額頭貼住楊戩的額頭。
力量從她的體內飛快地流失，而這一切，楊戩一無所覺。
半柱香後，瑤姬蒼白著臉站了起來。
她提起劍，最後看了一眼樹下的兄妹，然後狠心離去。
他們身上有神血，妖鬼會下意識地不敢靠近。而就算玉鼎沒有發現他們，沒多遠便有一處村莊，他們只是失了記憶，並不是失了神智，當不成闡教弟子，當個普通凡人也再好不過。
瑤姬閉了閉眼，折身往反方向而去。
-
「原來如此，原來是九曲黃河陣破了你的記憶，又導致你神魂不穩，才叫你和妲己換了神魂。」玉鼎撚著鬍子，神情嚴肅。
楊戩忽然又變了臉色：「當初母親明明是將我和妹妹放在一處的！師父，你撿到我的時候，沒有看到我妹妹嗎！」
玉鼎搖了搖頭：「沒有。我確定只看到了你一個人。」
「怎麼會這樣呢……」楊戩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地上，喃喃道，「那她又去了哪裡……」
母親，三妹，父親，大哥……混亂的思維不斷衝擊著他的大腦，讓他頭痛欲裂。
「睡一覺吧，楊戩。」玉鼎道，「我去給你找帕子。」
「師父！」楊戩一把拉住他，「我母親……後來怎麼樣了？」
「我與瑤姬不熟，不過是聽說而已。」玉鼎垂眼看著他，「瑤姬私配凡人一事鬧得很大，昊天大帝將她壓在了桃山之下，歲歲年年，永生永世，都受幽禁之苦，以儆效尤。」
楊戩怔怔地松了手。
他在玉泉山與師父鬥嘴，與哮天犬嬉鬧的時候，他的母親正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受刑，而他的妹妹，也不知去了何處，甚至不知是否還活著。
他猛地一拳捶在地上，眼眶通紅。
玉鼎歎道：「你這個樣子，也不知多久才能緩過來。我就親自去一趟西岐，跟姜師弟告假吧。」
「告假？還告什麼假。」楊戩慘笑著，抬眼直勾勾地盯著玉鼎，「我雖為闡教弟子，聽奉師祖元始天尊之令下山投入西岐大營，但這戰役終究是封神之戰，為誰封神？為天庭封神！」
他咬牙道：「我楊戩，此生此世，與天庭不共戴天，豈有助它封神之理！」
玉鼎擰眉：「你要做什麼？」
「封神之戰，從今往後，與楊戩再無瓜葛。」他一字一頓道，「在闡教弟子之前，楊戩先是瑤姬的兒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看著難過…啊，可是這是真君的必經之路…雖然這幾章我都是靠著《遠處有座山》的bgm迴圈播放烘托氣氛來碼字的，但是其實我對瑤姬下手還挺輕的……
-
感謝失之我命的地雷；感謝我可以掛,科不能掛的營養液~
第 20 章
妲己一直藏在離玉泉山不遠的雲頭之上。
她帶著從楊戩身上偷來的闡教權杖，玉泉山於她而言，此刻並無隱蔽。
她也並不是故意想窺探別人私事，但玉鼎先前的言行舉止，分明就是知道她遇到的那位神女究竟是誰，她若是得不到答案，絕不能甘心。
妲己在山外守了一天一夜，才終於看到楊戩騰雲從玉泉山離開。玉鼎在後面邊追邊叫：「楊戩！你給我站住！」
楊戩回身望著玉鼎，而後撩袍下跪，對著他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響頭：「孽徒楊戩，有負師恩。」
「你……你真是氣死我了！」玉鼎憤怒道，「我還沒說不認你這個徒弟，你就自己叛出師門了嗎？真是豈有此理！」
楊戩垂首不語。
「怪不得瑤姬要封了你的記憶，就你這個倔脾氣，還不得鬧得天下大亂！」玉鼎氣悶地扇著扇子，「你下山那麼久了，怎麼行為還如此莽撞！你知道桃山在哪裡嗎？你知道桃山有什麼禁制嗎？就敢過去亂闖？」
楊戩固執道：「可是我留在這裡，師父又不肯幫我！」
妲己躲在雲裡，忍不住皺了皺眉。
瑤姬……有點耳熟啊。
這不是那個下凡私配凡人的神女嗎？因為犯了天條，被她親哥哥昊天大帝鎮壓在桃山之下，動靜大得連她這個閒散妖怪都知道了。
瑤姬當初是嫁了個什麼人來著？好像……姓楊？
妲己不禁心驚膽戰地咬住了手指。
天哪，楊戩該不會就是……
可是她明明聽說，瑤姬的丈夫和孩子都被殺了，連魂魄都沒能留下啊！
「你真是……我怎麼就收了你這樣的徒弟！」玉鼎道，「桃山不是你想闖就能闖進去的！瑤姬也不是你想救就能救出來的！」
「那我究竟應該怎麼做……師父，你告訴我，我究竟應該怎麼做……」楊戩跪在他身前，悲泣道。
玉鼎甩袖道：「真是拿你沒有辦法……我就你這麼一個徒弟，總不能看著你去送死！你跟我回去，我們再慢慢商量對策。」
妲己從雲層裡悄悄探出一個頭，看著楊戩默然跟著玉鼎回去，不由吸了口氣。
現在可怎麼辦……楊戩這樣的出身，必是天庭要犯無疑了啊！她可不想被捲入那些恩恩怨怨裡，不如還是老老實實回她的王宮吧。
至於那個神女……罷了，以後再問吧。
回到王宮是在夜裡，妲己觀察了一下，見帝辛正在喜媚宮裡飲宴，便沒去打擾，而是飛身進了清弦的側殿，把正在剝果子的清弦嚇了一大跳。
「姐姐？還是楊戩？」她眼珠子骨碌亂轉。
「當然是姐姐我。」妲己在她身邊癱下，枕著她的腿道，「清弦，你怎麼沒和大王喜媚在一起？」
清弦笑道：「二姐更像你一些呀，大王喜歡那樣的，所以跟二姐在一起的時間多一些。反正我一個人待著也蠻快活的。」她剝了個果子喂到妲己嘴裡，「這次你們終於換回來了？楊戩醒了嗎？」
「醒了。」
「他之前那是怎麼了？」
「唉，神魂受了點傷罷了，不重要，不用管他。」妲己含糊道，「我不在的日子裡，有出什麼事嗎？」
「沒有吧，都和以前差不多啊。」清弦想了想，「哦，大王也常常去探望你的『身體』，但好像已經不怎麼抱希望了。姐姐，你該考慮『恢復』了吧？我看這樣下去，大王的心思就全跑二姐身上去了。」
妲己笑道：「那就讓喜媚來當王后好了，她比我想像得能幹多了。」
她伏在清弦腿上，閉了眼道：「這些日子我也累得狠了，你讓我靠一靠吧。」
清弦奇道：「你怎麼不回你宮裡，去枕你的尾巴？」
「我宮裡現在一定有宮人在看著吧……不想去。想找個人靠一靠。」妲己化作狐身，窩在了清弦懷裡，「很久沒被人抱過了……還有點懷念。」
「姐姐沒化形的時候，竟然被人抱過嗎？」清弦詫異道，「我以為姐姐一直是自己在山野裡修煉的呢。」
「嗯……我還是個小狐狸的時候，跟過一段時間的人。」妲己輕聲道，「那是個好人。」
清弦羡慕道：「聽說被人撫摸是很舒服的事情，是真的嗎？」
「是真的。」
「唉，我是沒這個福氣。」清弦歎氣，「我就一石頭，也沒人來撫摸我。」
妲己：「你也是個不一般的石頭，你是塊玉石，而且哪裡的玉石能跟你一樣長成個琵琶狀。」
清弦咯咯笑起來，摸著妲己的尾巴道：「是呢。那一片玉石就屬我最特別，我是第一個化形的呢。」
「要是現在回去，也許還能看到新化形的。」
「不會了。」清弦斂了眉眼，「我曾經回去過一次，那裡的玉石都沒了，再也找不到了。」
妲己：「嗯？怎麼回事？被凡人采了？」
「不是。」清弦搖了搖頭，「是全都碎成了齏粉。我問了附近的鳥妖，才知道之前天降一座大山，將那裡原本的山頭都擠了去。那些玉石沒來得及化形，就都沒了。」
「天降大山？還有這種事？」
清弦漫不經心地說：「是啊，就是桃山。姐姐你知道桃山嗎？聽說裡面壓了一個犯錯的神女，我就再也沒敢回去過。」
妲己猛地睜開了眼：「什麼？」
清弦嚇了一跳：「怎麼了？」
「你老家在哪裡？」妲己直接恢復了人形，抓住她的肩膀。
清弦磕磕巴巴道：「就、就在南邊……」
妲己思緒轉得飛快。
萬萬沒想到，桃山所壓之處，竟是清弦的老家。
清弦覷著她的臉色，謹慎道：「姐姐，你是發現什麼了嗎？」
「清弦，桃山好接近嗎？」
清弦想了想：「如果只在外面轉轉，應該也沒什麼事。但那裡畢竟是關押神女的地方，沒人敢去，周圍逐漸就荒了。而且我聽那些山精野怪說，那神女脾氣剛烈，剛被鎮壓的時候還試圖反抗，差點就沒鎮住。」她撫了撫胸口，「據說是個很厲害的神女，曾經殺過很多妖鬼，所以大家都怕她，生怕哪天她突然就衝破了封印，乾脆避而遠之了。」
妲己動作一頓。
窗外月色如練，風吹得窗框微微作響。
一個可怕的猜想漸漸浮上心頭。
「帶我過去。」半晌，她冷靜開口，「清弦，帶我過去。」
「現在？」清弦吃驚地問。
「現在。」妲己斬釘截鐵道。
清弦猶豫道：「可是，可是我還得……」
「現在是晚上，你放個替身在床上睡覺不會怎樣的！」妲己急切道，「你只要把我帶過去，然後自己再回來就可以了！」
「姐姐，你要幹什麼啊？」清弦警覺道，「那裡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
「我知道。」妲己正色道，「但我必須得去一趟。你放心，我就是去看一眼，不會怎樣的。」
「……不能告訴我嗎？」
妲己揉了揉她的腦袋：「是我自己的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清弦癟了癟嘴：「聽起來怪可怕的……姐姐，你真的沒事嗎？」
「沒事。我只是去確認一個想法而已。」妲己道，「快帶我去吧。」
清弦勉強道：「……好。」
她隨手丟了把木梳在床上，變成睡著的自己模樣，而後便帶著妲己跳窗而出，往南方飛去。
長風萬里，重巒疊嶂，群山宛如幽魅的鬼影一般，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們。
「就，就是這裡了。」清弦落地，牙齒不由打了個戰。
更深露重，萬籟俱寂。
「我就說嘛，這裡現在荒得不得了，能成精的早就跑了。」清弦嘟囔道，「前面那個就是桃山了。」
妲己抬起頭，一座桃形山峰巍峨矗立在眼前。
「謝謝你，清弦。」妲己拍了拍她的肩，「你回去吧。」
「姐姐，你要在這裡待多久啊？」清弦道，「你宮裡那個替身……」
「先繼續替著吧。」妲己說，「我處理完事情會儘快回來的。」
「那……那你保重。」清弦道，「我先走了。」
妲己點了點頭，目送清弦離開後，又把目光轉向了桃山。
她閉上眼，放出自己的妖力，在周圍試探了一圈，確認至少在桃山週邊並沒有禁制。
也是，沒有人會不識趣地想去靠近昊天大帝親自鎮壓的罪人，就算有誤打誤撞來到附近的精怪，也不會沒事幹想著跑到山底下去。
妲己站在桃山山腳，陷入了沉思。
如何才能進到山底裡呢？
要不……試試元神出竅吧？
她找了個隱蔽之處盤腿坐下，運足內力，將元神從□□中緩緩抽離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一頭紮進了桃山深處。
元神沒有實體，只能晃晃悠悠地在山體內部裡飄蕩。她小心翼翼地釋放著妖力，想摸索出一條路來。
山底下果然處處是禁制。她一不小心碰到了一處，立刻被灼痛得差點喊出來。
若是換了清弦那種修為尚淺的妖怪，只怕是要送命了。
她更加謹慎地探著，終於被她探出一處禁制最多的地方。
想必那就是瑤姬關押之處。
她在石縫裡穿梭著，漸漸地，眼前變得開闊，一道石門出現在了面前。
妲己在門前站定。
沒有別的路，她要想進去，必須得破開其中的封印。
妲己鼓足勇氣，慢慢伸出了手。
下一瞬，她就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將自己吸了進去。
暈眩過後，她勉強穩住了身子，抬起頭來。
她竟然……沒有受一點傷，這是為何？
環顧四周，都是石壁，石壁上方是一處穹頂，發出微微的光亮。
往前走幾步，是一方狹小的水域。水面上一座石台，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符咒，幾條厚重的鎖鏈將臺上之人牢牢困住。
那人一身白衣，烏髮披散，頭低低地垂著，宛如喪失了生氣。
妲己忽然沒有勇氣抬步，就那麼怔怔地望著她。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打扮，可卻不是熟悉的她了。
那個風華絕代、敢指點天地的神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落魄罪臣，被幽囚在這水牢之中，無邊無際的寂靜與孤苦磨去了她一身鋒芒，把她變得沉默而卑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百里透著紅的地雷∼
第 21 章
妲己喉頭微動，終於輕輕邁開了步伐。
然後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直接狂奔起來。
她越過水面，落在了石台邊緣。
「這次又是想……」瑤姬低低冷笑一聲，抬起眼來，卻在看清妲己的一瞬頓住。
她面前站著的，不是什麼天兵天將，而是一隻紅色的狐狸，身後九條尾巴正在微微地晃動。
狐狸朝她走來，伸出爪子，卻被瞬間出現的光壁彈了出去，掉進了水裡。
「你是……」瑤姬猛地直起身來，滿眼震驚。
狐狸從水裡爬起來，濕漉漉地攀上石台，伏在了她跟前，哽咽道：「恩人。」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來？」瑤姬慌亂道，「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她伸出手，帶起一陣鎖鏈聲響。
瑤姬的手貼著光壁，似是想要撫摸她。
「我終於見到你了，恩人。」妲己落淚道，「我一直以為你會在天庭，可是沒想到……」
「你不該來！」瑤姬啞著嗓子道，「你快出去！」
「我不出去！」妲己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是，可是怎麼會這樣啊……」
她以為她終有一天會位列神班，在天庭見到神女，但如今卻是在這幽暗的地底，兩個人近在咫尺，卻觸碰不得。
瑤姬沉默良久，方道：「五百年了，你比從前長大了許多。應該會化形了吧，為什麼不化形呢？」
「我怕我化了人形，恩人就認不出我了。」妲己輕聲回答。
「給我看看吧。」瑤姬說，「讓我看看你的人形，是如何模樣。」
妲己道了聲好。
光芒過後，她恭恭謹謹地跪坐在瑤姬面前，緊張地垂著眼。
瑤姬打量著她，淡淡地笑起來：「你比我想像的，要漂亮很多。」
妲己咬了咬嘴唇。
「你怎麼進來的？」瑤姬問她，「這些年來，除了天兵偶爾會來，從來沒有人進來過。」
妲己說：「我躲開了那些禁制，到了門口，就忽然被吸了進來。」
瑤姬詫異道：「沒發生別的？」
「沒有。」
瑤姬擰眉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我曾用神血喂過你，你修煉也是以我給你的修為做基礎的，因此那些機關便誤認為你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把你也吸了進來。」
妲己看向面前的光幕：「那我為什麼不能進到這裡面呢？」
瑤姬道：「你以為它是防我逃出去的嗎？不是的，它是防止有人接近我。」
妲己：「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嗎？」
「就算你破了它，也救不了我。」瑤姬說，「我身上的鎖鏈是天條所化，只要天條在一日，我便要在此受困一日，除非昊天親手解除。」
妲己緩緩攥緊了手：「對不起……恩人，是我無能。」
「你沒有錯，我也不會怪你。這一切不過是我咎由自取罷了。」瑤姬說，「而且我出去了又能如何呢？」
是啊，她出去了又能如何呢？除非昊天赦免她，否則她永遠都是流亡之人。
「你是元神進來的吧，不要在這裡耽誤太久了。」瑤姬說，「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門口有一枚凸石，你用妖力將它按下，門便會打開，你就可以出去了——那些天兵都是這麼出去的。只是你走的時候得快一些，不然又要被吸回來了。」
妲己：「可是我欠恩人良多，恩人如此受困於此我卻無能為力，實在是不甘心……」
瑤姬看著她，問：「我從前喚你小狐狸，你現在可有名字了？」
「我叫妲己。」
「好，妲己。」瑤姬說，「你若非要報恩，我便拜託你一件事。」
「恩人請說。縱要妲己赴湯蹈火，妲己也在所不辭。」
瑤姬眼底泛起薄薄的淚光：「我有一兒一女尚存於世，我曾將他們封印了記憶，棄於玉泉山附近，不知後來究竟如何。我想拜託你去打聽一下，他們現在是否都安好。一個叫楊戩，一個叫楊嬋，但也許他們現在已不叫這個名字了。」
妲己愣愣地看著她。
瑤姬以為她沒聽懂，連忙補充道：「如果他們過得不好，勞煩你幫上一幫。如果過得不錯，你也不必多留。但無論是何種結果，你自己知道就好，千萬不要再回來告訴我了。」
妲己深吸一口氣，望著瑤姬道：「恩人，我不知道楊嬋現下如何，但楊戩……」
「你認識楊戩？楊戩他怎麼了？」鎖鏈一陣響動，瑤姬緊緊貼在光壁之上，慌張地看著她。
「沒什麼……楊戩他挺好的。」妲己笑了笑，「他是玉鼎真人的弟子了，是闡教三代首座大弟子，他很厲害，所有人都喜歡他。」
瑤姬聽罷，跌坐回去，半晌似哭似笑道：「我就知道，那孩子一定會有出息的。但他怎麼還會用這個名字呢，我明明……」
「也許是他隱約有印象，就告訴了玉鼎真人。」妲己安慰她，「不管怎樣，他現在很好，不是嗎？」
「是的，是的，他好就好了……」瑤姬喃喃道，「那我的嬋兒又去了哪裡呢……」
妲己猛地一僵。
楊嬋，嬋兒？
「恩人，恕我冒昧，您怎麼就如此確定……」妲己艱難道，「他們還活在世上呢？」
瑤姬苦笑道：「他們是我的孩子，母子連心，冥冥之中，我自有感應。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嬋兒過得還不錯，可是戩兒那孩子卻總是出問題，尤其是近日，好像頻頻遇到危險。但既然你說他沒事，那我就放心了。修煉不易，許是碰到了瓶頸罷。」
妲己張了張嘴，最終問出一句：「看來……您非常擔心他。」
瑤姬垂眸道：「可憐我被困在這裡，無法助他。若是可以，生死關頭，我恨不得以己代之。」
妲己怔住。
「讓你見笑了。」瑤姬抬手抹了一下淚，「當了母親，總是會胡思亂想。」
妲己默然點了點頭。
「你今日會來看我，我很高興。」瑤姬道，「嬋兒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妲己：「好。」
「還有戩兒。」瑤姬說，「請你千萬千萬不要告訴他我的事情，那孩子脾氣倔，若是想起了往事，一定會出大亂子的！我此生沒有別的心願，只希望我的兩個孩子都平平安安，不要再捲入任何是非了。」
妲己：「好。」
「謝謝你。」瑤姬歎道，「你快出去罷，以後不要再進來了。」
妲己朝她鄭重一拜。
額頭覆上冰涼的石面之時，兩滴淚落了下來。
而後她轉身而去，打開石門，再也沒有回頭。
水牢之中，又只剩下瑤姬一個人。
……
妲己一個人在桃山外坐了很久。
她騙了瑤姬，騙她說楊戩現在很好，其實楊戩一點都不好。但她別無選擇。瑤姬被囚在山下，出入不得，如果告訴她真相，可卻什麼也做不了，只會加劇她的痛苦。
妲己低頭看了看自己。
而現在，她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為什麼總是和楊戩莫名其妙地就換了神魂。
她的根基是瑤姬給的，當楊戩的生命受到威脅，瑤姬的念想太過強大時，她就會直接「被迫」與楊戩交換身體，以此來保全楊戩的神魂。
瑤姬一定也沒有想到會這樣。
她不怪瑤姬，可她心裡真的意難平。
憑什麼……憑什麼她的性命要和楊戩捆綁在一起呢？
可是倘若沒有這層因緣際會，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當初救她的神女是誰。
世事難料，大抵如此。
-
「你來做什麼？」玉鼎皺眉看著妲己，「你怎麼進來的？」
妲己拿出闡教權杖晃了晃。
「你竟然偷……」妲己收得快，玉鼎沒能搶到，生氣地問道，「你想怎樣？」
「楊戩呢？」妲己問。
「關你什麼事？」玉鼎說，「我記得告訴過你，以後不要再糾纏他！」
妲己冷笑一聲：「我糾纏？玉鼎真人，你也早就猜到了罷，我和他現在這個局面，根本不可能一刀兩斷！」
玉鼎：「你、你什麼意思？」
「那位救我的神女，就是楊戩的母親瑤姬，不是嗎？」她低聲道。
玉鼎神色驟然一凜。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玉鼎掉頭往樹林深處走去。
妲己跟在他身後。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站定，轉身問道。
「我如何知道並不重要。」妲己說，「重要的是，我見到了瑤姬。」
玉鼎失聲：「你進了桃山？怎麼可能？」
「肉身進不去，只有元神出竅。」妲己看著他，「我身上有瑤姬的修為，機關將我放了進去。」
玉鼎的臉色變了又變，才終於道：「瑤姬說什麼了？」
「她問我她的兒女好不好，我說我只知道楊戩，楊戩現在過得很好。她便拜託我，永遠不要讓楊戩知道真相。」妲己慢慢說著，「可是楊戩其實已經想起來了，不是嗎？」
玉鼎頹然跌坐在石凳上，道：「瑤姬最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啊……」
「楊戩人呢？」
「他被我關在石室裡，不寫出一個完整的計畫不許出來。」玉鼎搖了搖頭，「他救母之心已決，是勸不住的，現在只能拖一陣是一陣了。」
「瑤姬說她身上的鎖鏈是天條所化，只要天條在一日，她便要受囚一日——楊戩根本不可能把她救出來！」
「可惜楊戩並不會聽。你越不讓他試，他便越要試。」玉鼎說，「他自從投了我門下修煉，一直過得順風順水，總以為自己本領了得，若不是這次著了九曲黃河陣的道，他大概還不知天高地厚。但就算這樣，他也覺得自己空負一身本事，卻不能救母，是大大的不孝。」
妲己皺眉：「他想怎樣？」
「他想劈山，然後被我罵了一頓。」玉鼎哼了一聲，「照你所說，就算他把桃山劈開了，鎖鏈摘不掉，又能怎樣呢？」
「就沒有溫和一點的方式嗎？」妲己說，「比如……去求昊天大帝？」
玉鼎忍不住朝她翻了個白眼。
妲己也知道這話問得有些愚蠢了。
當初瑤姬在天庭也一定有交好之人，她落難之時也肯定有人求情，但要是央求有用的話，昊天大帝又怎麼會把親妹妹壓在桃山之下。
「蘇妲己，我且問你，你覺得瑤姬有錯嗎？」玉鼎正色道。
她愣在那裡。
有錯嗎？瑤姬被親哥哥關在桃山之下，就是因為犯了天條，釀成大錯。
但她錯在哪裡呢？錯在不該動心，跟一個凡人成親生子？
可是動不動心，又怎麼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妲己謹慎道：「難道你不想幫楊戩嗎？」
玉鼎的目光變得悠遠：「這本是他們天庭的家事，與闡教無關。但——」他頓了頓，「我也早就知道，現在的天條若和千百年前的天條一樣，是早晚要出事的。現在有瑤姬，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人。」
妲己迷茫：「天條難道是錯的嗎？」
「不能這麼說。曾經的三界一片混亂，神不能動欲念，因為一旦動了欲念，便會產生無可估量的後果。但現在不是以前了。」玉鼎說，「不是天條錯了，而是天條落後了，你懂嗎？」
妲己若有所思。
「行了，你的問題我回答完了，現在我得問你一件事。」玉鼎打開摺扇。
妲己：「什麼？」
「你在商湯做王后，究竟意欲何為？」他盯著她，「楊戩不想管這事了，我卻必須要管！你身為商湯王后，卻對西岐軍營瞭若指掌，你讓我怎麼安心放你回去！」
妲己：「……」
「有難言之隱？」
妲己：「不可說。」
她想飛升為神，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繼續做妖怪，還有更大一部分是想上天庭去見見那位神女。但她如今知道了那神女犯了天條，被壓在桃山之下，一瞬間，似乎她也沒那麼想成神了。
神有神的規矩，但妖，卻沒有特定的規矩。
然而她仍舊不能把實話和盤托出。
女媧給她的是密令，她若違背，等待她的一定是殘酷的懲罰。
玉鼎沒有再逼問她，只道：「你可知，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你都造了無數殺孽？朝歌城內，無數百姓朝臣，因你而死。」
妲己沒有說話。
「倘若被我知道你借換魂優勢從中阻撓西岐，我必不會饒你。」
妲己轉身便走。
——小狐狸，我給你喝我的血，是想讓你快點強大起來，省得一隻與眾不同的野狐狸在外面容易被欺負。但以後你得靠自己，懂不懂？也不許學那些惡妖，吃人肉啖人血，隨意殺害無辜，否則我第一個斬斷你的九尾，隨意殺害無辜，聽到沒有？
第 22 章
商王宮近日張燈結綵，只因昏迷許久的王后終於蘇醒了過來。
帝辛高興得大擺筵席慶祝。
妲己窩在他懷裡，靜靜地聽他吹噓成湯最近的勝績，聽他暢想打敗那些逆臣賊子之後，成湯江山又將是多麼牢不可破。
妲己淡淡笑了一下。
帝辛察覺了她的情緒，問道：「怎麼，你還有哪裡不舒服？」
妲己道：「臣妾只是還有些虛弱罷了，大王不必擔心。」
帝辛道：「寡人還以為，你是因寡人最近寵倖你那兩個妹妹而不高興了呢。」
「怎麼會。」妲己就著他的手慢慢喝完了一杯酒，「大家都是姐妹，能在一起伺候大王是我們的福分。」
帝辛小聲道：「你可是王后，寡人當然是最疼你的。」
妲己笑而不語。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繼續當她的王后，只是宮裡所有人都察覺出來王后身體不好，變安靜了很多，好像也沒有從前那麼驕縱了。
宮人們自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氣，但喜媚和清弦卻很是擔憂。
她們向妲己打聽了幾次，可每次都敷衍過去，次數多了，她們也就識趣地不再問了。
帝辛駕幸王后宮中的時候，妲己就常常放他一個人在床上睡覺，自己則坐在露臺上看一晚上的月亮。
終於有一天，她把喜媚和清弦喊到了面前，說：「我後悔了。」
喜媚和清弦面面相覷：「姐姐後悔什麼了？」
「我不想成神了。」妲己說，「我後悔答應女媧了。」
喜媚：「姐姐？！」
清弦：「為什麼？」
「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永遠不殺害無辜。為了她，我想要成神，可是為了成神，我卻又違背了自己的諾言。」妲己垂眼，「事到如今，也無可挽回。」
喜媚沉默片刻，道：「姐姐，其實我一直也在想一件事情。女媧娘娘讓我們禍亂商宮，卻又讓我們不可殘害眾生——這到底如何才能辦到？她讓我們將帝辛變得昏庸狠辣，可哪有昏君不殺人的？我們若不進讒言，又如何禍亂商宮？」
就算她們不插手朝政，只拉著帝辛飲酒作樂，但萬一這時候進來個人通報軍情惹惱了帝辛，她們還仁慈地勸他放過不成？那還是妖妃的作風麼？
清弦小心翼翼地插嘴：「所以，你們是對女媧娘娘有意見嗎？」
「我可不敢有意見。」喜媚喝了口茶，「說到底還是我們自己接下的不是嗎？為了成神罷了。」
清弦：「所以你們想說什麼呢？你們要是都不想幹了，也帶著我一起回去啊！」
喜媚看了她一眼：「你傻呀，都上船了還想著下去呢？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希望結束之後，女媧娘娘能看在我們還算努力的份上，履行諾言吧。姐姐，你的意思呢？」
妲己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腦子裡一會兒是瑤姬，一會兒是楊戩，一會兒是玉鼎，一會兒是又是……楊嬋。
如果女媧身邊的嬋兒就是楊嬋……
便在這時，突然有人破窗而入，驚得眾人皆是一愣。
「蘇妲己！」素袍仙人一扇敲在桌上。
妲己皺了皺眉：「玉鼎真人？你來做什麼？」她下意識地把喜媚和清弦護在身後，「闡教是改變計畫，準備直接對王宮下手了嗎？」
玉鼎真人語速飛快道：「誰跟你講這個！我問你，你有沒有看到楊戩？」
「楊戩？」妲己莫名其妙，「我怎麼可能看到他？而且前些日子你不是還叫我再也不要……」
「他也沒來你這兒嗎？那他會去哪裡！」玉鼎真人焦躁地抓著頭髮，來回踱步，「這孩子真是一刻都不讓人省心啊！」
妲己給喜媚和清弦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離開。
「發生了什麼事？」
「他失蹤了！」玉鼎真人叫道，「那傢伙趁我外出，破了石室封印，殺上天庭了！」
妲己：「……」
果然是楊戩的風格。
「你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天庭那幫天神說的！」玉鼎瘋狂地扇著扇子給自己降溫，「我之前跟他說了那麼多遍我也不知道桃山在哪裡，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瑤姬是被天條所囚，就算他劈了山也救不出母親，讓他多想想別的辦法，好嘛，結果他直接殺上天庭逼宮去了！」他看見桌上有茶壺，順手提起來給自己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才喘了兩口氣繼續說，「他被關在石室裡，根本就沒有寫什麼計畫書，而是趁機養傷呢！傷養好了就直奔天庭，真是氣死我也！」
玉鼎的鬍子都要吹起來了。
妲己貼心地他續了茶，說：「然後呢？」
「然後他就從南天門一路打進了淩霄寶殿，又從淩霄寶殿一路打進了瑤池！」玉鼎接過茶壺又灌了幾口，「打得天庭人仰馬翻，昊天大帝不得不安撫他，說讓他冷靜一點，他們甥舅好好談談。我想昊天也是懵了，瑤姬竟然還留了個兒子下來，這兒子還是我們闡教的大弟子！」
他把茶壺往桌上一拍，茶壺應聲而裂：「那天上自然就有人下來跟我們闡教通報了啊！結果我也是沒想到，楊戩那小子想得還挺美，走之前還跑去玉虛宮遞了個帖子，說他自願離教，以後所作所為與闡教一概無關！於是我師尊，也就是元始天尊他老人家就拿這個把天庭的人打發回去了！然後我才知道的這事！」玉鼎暴跳如雷，「我還沒有答應，他憑什麼叛出師門！」
妲己：「……我想問一件事。」
玉鼎：「嗯？」
「楊戩他一個人，怎麼能夠那麼順利地殺上天庭？」妲己難以置信道，「就算他再厲害，天庭也畢竟有那麼多神明鎮守，而且他先前也吃過混元金鬥的虧，天庭難道就沒個類似的法寶麼？」
「那還不是因為事發突然！」玉鼎說，「誰能想到一個雲淡風輕的日子裡會突然有人殺進南天門呢？調兵都來不及！而且就算調了兵恐怕也無用，天庭如今眾神凋零，實力堪憂，所以昊天才想著封神，想把人才都招攬過去，納入麾下！楊戩這是挑了個好時候啊！世上法寶千千萬，可你看如今能奈何楊戩的不也就一個混元金鬥麼？別說三霄現在也不歸天庭管，就算三霄為天庭效力，楊戩也未必會在一個坑裡栽兩次！」
妲己：「那……他受傷了嗎？」
「誰知道呢，就算受傷了，他還會展示出來給敵人看麼。」玉鼎道，「而且他繼承了瑤姬的天眼，如今會用了，那天庭還真沒什麼人能奈何他。這也是昊天忌憚他的原因之一。」
玉鼎看向桌子上的茶壺碎片：「你堂堂王后，就沒新的了麼？」
妲己只好從櫃子裡取出一把新壺，給他倒上茶。
「既然他去了天庭，又為何說是他失蹤了？」
玉鼎喝了口茶道：「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等上了天庭去找他，他已不在那裡了。」
昊天本來大怒，覺得被瑤姬的兒子打上天庭簡直奇恥大辱，但苦於目前無人能制住楊戩，便也只能忍氣吞聲，告訴他瑤姬畢竟是犯了天條，必須受到懲罰，但倘若楊戩願意代母折罪，繼續為封神之戰效力，天庭就可以放出瑤姬，再也不追究她的過錯。
相當於雙方各退一步。畢竟楊戩在闡教人緣不錯，萬一真的把他逼急了，聯合了闡教那幫好兄弟一起撂挑子不幹了，他這天庭還要不要封神了？
但楊戩不願意，他堅持要天庭立即赦免瑤姬。而且若是他繼續參加封神之戰，等到將來天庭人才濟濟，回過頭來再對付他怎麼辦？
昊天說，眾神皆在此見證，屆時倘若天庭出爾反爾，豈不是自損威嚴。
「後來呢？」妲己問。
玉鼎搖頭：「後來的事我也不清楚了，許是他終於又想起了師父我的苦口婆心，此時天庭式微，若是把天庭攪得亂七八糟，三界無主，又會是一場大亂。我聽說最後他與昊天約定十日之後再給答覆，然後便下了天庭，就此失去了蹤跡。」
妲己擔憂道：「會不會是天庭暗中派人……」
「不會的。」玉鼎說，「當初瑤姬之事本就讓人議論紛紛，現在楊戩又有如此本事，昊天若是輕舉妄動，只會讓自己落人口舌。」
「他會不會去了桃山？萬一天庭有人告訴他了呢？」
玉鼎煩躁道：「從前我是不關心瑤姬之事，所以不知桃山在哪，但這次出了這事，我也打聽到了桃山所在，可是去了那裡卻找不到楊戩的人影。你知道麼，西岐大營裡的哮天犬都不見了，肯定是被楊戩悄悄帶走了！我算來算去，他認識的人也就只剩你了，可結果你也沒見著他！」
他一仰頭把茶壺裡的水喝幹，然後揮著扇子道：「罷了罷了，我再去找找！」走出去兩步又退回來，警告她，「你可別以為楊戩不在了，西岐就打不過成湯了！西岐有的是將才，趁虛而入是不可能的！」
妲己收拾著桌上的物件，道：「真人慢走。」
玉鼎離開了，妲己把茶壺碎片收拾到一邊，開始發呆。
喜媚和清弦扒著門縫看了一會兒，躡手躡腳地進來，在她身邊坐下：「剛才那個是楊戩的師父嗎？發生了什麼呀？」
妲己整了整身上的衣裙，道：「事態複雜，你們最好不要牽扯進來。我恐怕得離開一陣子了，你們好好保重。」
喜媚：「你要去做什麼？」
妲己看向遠方：「別問，你們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清弦：「那、那你還當不當王后了？總不能又找替身臥床吧？」
「你們就說，王后被西岐的人暗中帶走了。」妲己一字一頓道，「矛盾越激烈，戰事結束得就越快。」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失之我命的地雷∼
考慮到人身安全，我決定暫時不回答劇透問題了→_→直到沉香出場（。
第 23 章
桃山和瑤姬故居現在一定是天庭的重點觀察地帶，楊戩想要一個人靜靜，就必然會去一個無人打擾的地方。
妲己想了想，往不周山飛去。
這次用回了自己的身子，她的速度比上一次快了許多。
今日滿月，一輪玉盤懸于高空，周圍卻是星河黯淡，顯得冷清了許多。
楊戩一個人坐在山頭，遙遙眺望著對面的不周山。
儘管是深夜，卻仍能看到不周山上的皚皚白雪，乾淨，空曠，又寂靜。它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著，而他也沉默地看著它，一句話也不用說，甚至一個念頭也不用想，只要這樣安靜地看著，就夠了。
他已經許久不曾合眼，他怕一合上眼，就會看到大哥慘死的模樣，就會看到父親決絕的眼神，就會看到母親離去的背影，就會看到高高在上的昊天大帝，冷漠、疏離、厭惡、憤怒、卻又害怕的樣子。
「楊戩，你母親違背天條，朕不取她性命已是法外開恩！」他那樣說道，「而你，是個神凡結合生下的妖孽，本不容於世，朕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只要做了，從此以後，瑤姬還是你的母親，你也可以有個堂堂正正的封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他當然不滿意。
他要的不僅是母親的自由，他更想要的是母親的平反。為什麼神就不可以動凡心？天庭裡那些天神，難道個個都清正不阿，心如止水嗎？
他想逼迫昊天改天條，可是這是不可能的。
天條的尊嚴，就是天庭的尊嚴，昊天承諾他封神之後便放出瑤姬，已是最大的讓步。再鬥下去，只會兩敗俱傷。而這一次上天，他也看出來了，那些神明或許對天條頗有微詞，但讓他們站出來支持自己，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糾葛，便是以公正自封的天庭也不例外。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楊戩沒有回頭。身旁一直安靜著的哮天犬卻汪汪大叫了起來，楊戩伸手摁了摁它的腦袋，示意它不要吵。
來人沒有殺氣，便不足為懼。
「玉鼎真人找了你很久。你連你師父也不管了嗎？」
聽到妲己的聲音，楊戩終於微微一愣，回過頭來。
月色下，她一身紅衣，皮膚和雪一樣白，宛如幽魅。
「連你也聽說了。」楊戩道，「看來我鬧得確實很大。」
「楊戩，玉鼎真人很擔心你，他甚至都找你找到了商王宮來。」妲己走到他身邊坐下，「畢竟師徒一場，好歹報個信吧。」
「這是我的家事，與他無關。」楊戩說，「我既已自請退出闡教，又何必牽扯上他。」
「你在害怕麼？」妲己看著他，「你怕你成功不了，萬一哪一天真死了，以闡教的護短慣例，必然會與天庭針鋒相對罷。」
楊戩皺眉：「你管得實在太多了。」他譏諷地笑起來，「怎麼，你是覺得我現在退出了西岐，就不會拿你這個商湯王后怎麼樣了嗎？」
妲己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把目光轉向了前方的不周山：「這裡確實是個平心靜氣的好地方。」
她想起從前他們一路上磕磕絆絆，到了不周山還總是意見相左，楊戩每次都氣急敗壞地跟她吵架。
那時他年輕氣盛，可好像一夜之間，他就變得內斂了許多。那些情緒不再輕易寫在臉上，少年人單純的瞳孔裡也迅速裝滿了不為外人所知的心事。
「楊戩，我從來都沒有想與你為敵。」她開口，「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
楊戩：「哦？」
「商湯王后雖非我本意，卻也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無話可說。」她說道，「但你要知道，瑤姬一事，無論你想如何，我都會幫你。」
楊戩嗤了一聲，沒有回答。
「我和你母親，五百年前便已相識。」妲己說，「她是個好人，於我有恩，我這一輩子都不敢忘記。」
楊戩猛地轉頭：「什麼？」
「在我還是個小狐狸的時候，就跟在你母親身邊了。她下凡來捉拿惡妖，順便救了我一命，後來她任務完成，要回到天上去了，告訴我以後好好修煉，或許將來可以再見面。」妲己垂眸，「沒想到卻成了如今的樣子。」
「你說的……當真？！」他的聲音顫抖。
「當真。」妲己道，「你若不信，我可以將過去的事情都說給你聽。」
她慢慢講著她回憶裡的瑤姬，那個手持神兵、意氣風發的白衣神女，講她是如何冷靜智慧，講她是如何所向披靡。這跟楊戩印象裡的溫柔母親不大一樣，卻又和那個獨擋天兵的女子意外重合。
聽到最後，他沉默地流下一滴淚來。
「楊戩，瑤姬取了你的記憶，一定想讓你好好生活的。」妲己看著他。
楊戩喉頭微動，半晌才道：「可已經來不及了。若我不曾想起，或許可以無憂無慮，但我既已想起，便不可能再放得下。」
「我聽聞你跟昊天大帝有個約定。」
「沒有什麼約定。」楊戩說，「不過是他給了個條件，讓我十日內做出答覆罷了。」
妲己歎道：「時間不多了，你想怎樣呢？」
「我不想答應他！」楊戩紅著眼咬牙，「將功折罪……說到底我們還是罪人！要永遠活在他的施捨之下！他是三界之主，仁慈寬厚的美名拿到了手，我們又算是什麼？萬一以後又不小心被抓了把柄，他還可以把我們一起關起來！」
「難道你想硬抗嗎？」妲己問他，「你若強行救出瑤姬，豈不是罪上加罪？難道還得流亡一世？」
「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他一拳捶進泥土之中，印下深深的指痕。
無論如何選擇，都是一條絕路。
「而且我還有個妹妹。」楊戩沉聲道，「我不知她現在在哪裡，若是沒想起來也就罷了，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想了起來，卻發現我和母親都……」他說不下去了。
哮天犬趴在地上，溫和地舔了舔他的手背。
「你想見她嗎？」妲己問。
「當然想，怎麼會不想。除了母親，我最想見到的就是她。她一個女孩子，不知道會到什麼地方去，我想起來就害怕……」楊戩深吸一口氣，「但若是她現在過得很好，根本不記得家裡的事情，那我也只要遠遠看一眼，就滿足了。」
山谷間的風愈來愈大，這裡離不周山又近，風裡都夾著雪沫。
哮天犬打了個噴嚏，楊戩便將它抱在了懷裡。
「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楊戩問她，「一朝王后，總不能失蹤太久吧？」
妲己：「你說得對，我是該回去了。」她忽然伸出手，抹去他發間一層積雪，「你再在這裡坐下去，就得成雪人了。」
「只有這裡能讓我靜心。」楊戩道，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今夜來找我，如果見到了我師父，勞煩轉告他一句，不要再為我操心了，楊戩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的。」妲己道，「值不值得只有他自己知道。」
就像有人想不明白，楊戩為什麼寧願放下前途無量的闡教大弟子身份，也要孤注一擲與天庭對著幹。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旁人無權置喙。
「但……在此之前，先保重自己。」
她聲音很輕，楊戩沒有聽清楚：「你說什麼？」
她忽然按住楊戩的臉，與他對視：「楊戩，看著我。」
楊戩根本沒有防備，短暫的愣怔之後才發覺她的眼底竟然變了顏色，失聲道：「你……」
她是世所罕見的九尾狐，擁有千年的修為。這世上，沒有人會有比她更強的魅術。
「你很困了，楊戩。」她曼聲道，「你該睡覺了。」
楊戩掙扎著想要逃脫她的桎梏，可他的精神早已是強弩之末，根本反抗不了她的催眠。
哮天犬低吼一聲撕咬上來，妲己眼疾手快地對著它後頸一劈，將它劈暈了過去。
這只狗跟他主人一個樣子，主人不睡，它也硬撐著不睡。
楊戩最終還是閉上了眼。
……
清晨醒來，天光大盛。日頭高懸，照得對面的不周山白得晃眼。
楊戩看了一眼還倒頭睡著的哮天犬，撐著地，慢慢坐了起來。
長風浩浩，草上霜花半化，他撚起衣角上沾著的一根纖長狐毛，想起了昨晚柔軟的狐尾。
「妲己！蘇妲己！」他站起來，高聲叫道。
沒有人回答，不知道她是在何時離去。
像是個夢。
-
妲己跪在媧皇宮的大殿裡，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地面。
「我一出關，便聽說了你的事。」女媧坐在高座之上望著她，「你那兩個妹妹倒是安分守己，怎麼偏偏你事情如此之多？」
「娘娘恕罪！」妲己叩首道，「換魂一事，小妖也是身不由己，並非有意懈怠，望娘娘開恩！」
女媧嚴厲道：「我本也不想怪你，畢竟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但你與那楊戩總是糾纏不清，今日又為了他跑來我這媧皇宮跪了半天，你是忘了自己的本分了嗎！」
「小妖不敢！小妖從來不敢忘記自己究竟要做什麼，娘娘也可以看到，帝辛的的確確是被我們姐妹所迷惑！」妲己說道，「小妖知道自己地位卑賤，今日前來也只想跟娘娘討個恩典——小妖願意放棄成神的機會，只求娘娘能夠在天庭為瑤姬美言幾句，赦她無罪。」
女媧冷笑起來：「妲己，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
「小妖在跟女媧娘娘說話。」妲己伏得更低。
「你又有何資格與我談條件？」女媧冷道，「天庭歸昊天掌管，與我無關。封神之戰也不過是三清賣了他一個人情，我又賣了三清一個人情罷了。瑤姬之事我亦有耳聞，她犯的是天條，理應由昊天處置，何時需要我插手！」
「可、可若是娘娘肯出面，昊天大帝一定會看在娘娘的面子上，赦免瑤姬……」妲己咬了咬嘴唇，「如今楊戩和天庭僵持不下，娘娘心地仁慈，就當為天下蒼生考慮……」
「妲己，本座看你是昏了頭！竟敢用天下蒼生來要脅本座！」女媧怒極，抬手一揮，妲己便被往後一掀，重重摔倒在地，「區區小妖，又懂什麼是天下蒼生？本座補天之時，你們狐族都不知道在哪裡！」
妲己咽下喉頭一口鮮血，重新跪在了地上。
「你說瑤姬是你的恩人，那你又可曾把本座放在眼裡！」女媧厲聲道，「況且瑤姬私動凡心，本就有違神格！若開她這個先河，往後神界烏煙瘴氣，又該如何計較！」
「娘娘……」妲己抬起頭來，「如今的神界已不是從前的神界，如今的天庭也不是從前的天庭，又怎能施以同一套規矩？況且……」她咳嗽兩聲，「這封神之戰是為天庭而封，可受封者，哪個不是下界擁有七情六欲的人？敢封這些人為神，不覺得與天條相悖麼？」
「好一張巧嘴。」女媧從椅上站了起來，俯視著她，「既然你這麼有想法，不如你來當這個三界之主，如何？」
「小妖不敢。」
「本座看你敢得很！」女媧寒聲道，「本座活了多少年，昊天活了多少年，輪得到你來指點？竟還妄想讓本座插手天庭之事——媧皇宮早已獨立於三界，若不是這次元始天尊來找，本座連這封神之戰也懶得管！妲己，本座倒是想好好問問你，你向本座來求這個恩典，究竟是為了瑤姬，還是為了楊戩？」
妲己：「小妖是為了瑤姬。」
女媧勾唇，涼薄一笑：「你自己有數便好。楊戩乃神凡之子，命格全亂，若與他糾纏不清，是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妲己一顫：「娘娘……」
「還想讓我去赦免瑤姬？」
妲己不語。
女媧拂袖，惱怒道：「來人，把這不知悔改的東西給帶下去！」
妲己只覺一陣威壓降下，身上骨頭宛若被一寸寸碾碎，痛不欲生。那口淤血終於噴了出來，她倒在地上，被推門而入的使女拖了出去。
最後的畫面，是女媧站在臺階之上，冷冷地看著她。
那是真正的上古大神的力量，若是再狠一點，灰飛煙滅也不過是彈指間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百里透著紅的地雷∼
第 24 章
妲己不知道自己在這牢籠之中被關了多久。
這裡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有的只是一盞微弱燈火。
女媧已經很少動氣，她作為難得能引起女媧怒火的人，受到了媧皇宮相當的重視——她已經傷得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了。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聞著熟悉的血腥氣醒來，然後蜷起身子，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傷口。
媧皇宮的人曾經暗示過她，只要她去向女媧賠罪，再也不提瑤姬之事，女媧娘娘還是願意放了她的。
可是她不願。
她和楊戩的心願是一樣的，她不想看著瑤姬頂著一個「昔日罪人」的名頭被放出，而是想讓她繼續清清白白地活著，不用受任何人的指責。她也不願看著楊戩因為母親的事就向天庭屈服，她過去雖然總是笑話他張狂驕傲沒個分寸，但其實她知道那都是最寶貴的東西，是只有少年人才會擁有的東西。
他能為了母親妥協一次，就能為母親妥協第二次，天庭永遠都會有理由打壓他們，而他的脊樑只會越來越彎。
瑤姬的鋒芒已經沒有了，她不想看著她兒子也一樣。
囚牢的門被打開，妲己眯了眯眼，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裙角。
門又關上了。
來人蹲下身，微涼的五指撫過她因染血而結縷的狐毛，歎了一聲：「你這是何必呢。」
妲己費力地抬起頭，看到她手裡拿著的寶蓮燈。
「其實你若早點低頭，女媧娘娘可以早點放你離開的。」嬋兒說道，「你為什麼不給她一個臺階下，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妲己苦笑道：「給她臺階下？上位者總是這樣的……她說神便要有神格，可是哪個神能真正做到？說是清心寡欲，連她自己也做不到。」
嬋兒眉目一凜：「妲己！」
「我說錯了嗎？」妲己說，「開戰便開戰，召我們去商王宮又是為了什麼？不過是因為帝辛寫淫詩冒犯了她，她想要懲治帝辛，又不能直接斷絕龍氣，便只能挑美色入宮，讓他亡國亡得更快罷了——堂堂女媧娘娘尚被世俗所困，不能割捨七情六欲，又豈能苛求其他神明也如此呢？還有昊天大帝——」
「夠了！」嬋兒喝止道，「你可知今日你說的這些，若是傳了出去，你必死無疑？」
妲己：「我知道你不會說的。」
嬋兒：「你！」
妲己微微笑道：「你從來便心軟，不是嗎？」她看向寶蓮燈，「否則你帶它來見我，又是為了什麼呢？」
「你的那些話，我會裝作沒有聽見，以後也不要再提。」嬋兒撇開視線，「娘娘今日不在宮裡，我給你療完傷就帶你出去。娘娘一向疼我，我說些好話她也就罷了。」
她把妲己抱起來換了個姿勢，將寶蓮燈懸在上方，開始為她療傷。
妲己閉上眼，感覺身體慢慢回暖，那些疼痛似乎也漸漸淡了。
「你不是女媧娘娘身邊的老人罷。」她說道，「卻如此得她信賴。」
「娘娘一直對我很好。」嬋兒說，「也許你並不喜歡她，可她對我來說卻是最重要的人，希望你尊重她。」
妲己：「你是她撿來的吧？」
嬋兒一愣：「你怎麼知道？」說罷自覺失言，又沉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隨便猜的而已。」妲己說，「那麼多妖精和散仙都想進媧皇宮侍奉女媧，可偏偏她卻撿了一個你回來，真讓人奇怪，你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我沒什麼過人之處，只是命格奇特罷了。」嬋兒回答，「告訴你也無妨，這在媧皇宮裡並不是什麼秘密。」
她自小失去了記憶，從一個樹林裡醒來，便只看到身邊躺著另一個男孩。她很害怕，她不認識這個人，因此她決定逃離這個地方。她走啊走，走了很久很久，連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天黑了，她一個人在林子裡恐懼地哭了出來。
許是哭聲響了些，驚動了路過的女媧等人。
後來女媧告訴她，自己是從玉虛宮元始天尊處回來，覺得底下山頭清氣繚繞，頗為特別，便降落駐足，沒想到卻聽到了女孩子的哭聲。
「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命格看不穿的人。」女媧這樣跟她說，「世人所謂逆天改命其實都是妄談，一個人的命格其實一直都是有跡可循，只不過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會因為不同選擇得到不同結局，但其實這些結局始終都藏於自己的命格之中。等到自己實力足夠強悍，別人也很難看到你的命格了。但奇怪的是——」
女媧輕輕拍著她的腦袋，說：「你這樣年紀的凡人女孩兒，我卻看不到你的命格，這不應該。」
嬋兒回答不出原因，因為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女媧便饒有興致地把她收在了身邊，想看看她以後終究會長成個什麼樣子。媧皇宮的使女要將她登記在冊，問她的名字，她想起自己身上一塊破損的手帕，上面繡了個「嬋」字，那或許是她的名字。
「那就叫嬋兒吧。」使女說。
於是她就叫嬋兒了。她曾經想過，如果那塊手帕完好無損，上面或許能找到她的全名，只可惜，這只能是如果。
「原來如此。」妲己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恢復了人身，「你失去了那些記憶，不想著要找回來嗎？」
「你話太多了。」嬋兒有些不快，「你的傷我都已經給你治好，快點走吧。回你的商王宮好好當王后，以後還是論功行賞。」
「謝謝你，嬋兒。」妲己忽然湊到她跟前，眼底紅光一閃，柔聲道，「可是，你就沒試過找回記憶嗎？」
嬋兒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手，驚怒之餘，眼中卻也慢慢失了焦距，慢慢回答道：「女媧娘娘曾想幫我找回記憶，後來卻說這封印是花了心思的，若不是本人來除，強行破解的話只怕會有性命之尤，便沒有再提這件事了。」
「你們就不好奇是誰下的封印嗎？」
「娘娘說，她也想知道三界內是誰有這樣的封印能力，竟讓她也難以完好地破解。」嬋兒木然地說，「她說，也許有一天我把那個人吸引來媧皇宮的。」
妲己垂眼想了想，又問：「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如果嬋兒喜歡，那她就再也不會來打擾。
嬋兒似乎也陷入了矛盾之中：「喜歡……但也不喜歡。」
「怎麼說？」
「我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好，很安逸，大家都對我很和善。」嬋兒說，「可是我仍是想知道……我缺失的那些記憶裡，都發生過什麼，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我都想知道。否則……我覺得我不是個完整的人。我打算等自己修為再提升一些，就暫時辭別女媧娘娘，自己去找尋線索。」
「你……真的想知道嗎？」妲己加重了語氣，「哪怕是不好的事情，會破壞你現在的生活，也想要知道嗎？」
嬋兒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妲己在她額前一抹，嬋兒便暈了過去。
「謝謝你來救我，你和你母親一樣，都是很好的人。」妲己擁住她，讓她妥帖地靠在了牆邊，低聲道，「要用到這種方法，是我對不住你。」
然後她打開了牢門。
這裡已經被嬋兒打點過，她可以放心地外逃。
妲己深吸一口氣，飛身離開了媧皇宮。
……
桃山腳下。
風吹起她大紅的裙裳，豔麗又決絕。
她知道這裡是禁地，現在一定是天庭看守的重中之重。雖然看起來和以前一樣沒有防衛，但其實不知道暗中布了多少眼線。
只是她無論如何，都要來闖一闖。
她這條命是瑤姬給的，一直為了成神而活，可如今失了目標，這命，不要也罷。
她就地打坐，元神出竅，熟稔地穿過桃山禁制，來到了水牢之中。
淩霄寶殿之內，神將來報：「有一九尾狐狸精闖入桃山，陛下……」
昊天淡淡道：「先別動，看看她想做什麼。」
「是。」頓了頓，神將又道，「可是桃山下到處都是禁制，我們也很難監視到水牢內部，這該如何是好？」
「無妨。」昊天說，「她既敢單槍匹馬前去，必不是為了救瑤姬，而是另有圖謀。等她出來便是。」
妲己涉水而過，一步步走近瑤姬，道：「恩人。」
瑤姬從長久的恍惚中驚醒，看清是她後，不由大震：「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讓你……」說到這裡她壓低了聲音，「最近這裡天兵常常出沒，你趁他們還沒來，趕緊走罷！」
「恩人，我找到楊嬋了。」
妲己輕輕一句，便讓瑤姬扯著鎖鏈撲上前來，激動道：「真的？」
「真的。」她點了點頭，「她過得很好，但是她想要找回自己的記憶，哪怕是糟糕的記憶，她也想要。」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瑤姬搖了搖頭，跌坐回去。
「恩人，可是她想要！」妲己道，「您告訴我如何解開封印，讓我把記憶還給她，可好？」
「不行。」瑤姬堅定道，「她既然過得很好，那便不該再有過去的記憶。遺憾總比痛苦要好。」
「可是……」
妲己伸手觸上那道光壁，再一次被彈開。
她狼狽地從水裡站了起來，深深地喘著氣。
石臺上那道光壁不允許除了瑤姬以外的任何人觸碰，而且一切術法對它都沒有用，甚至連她的魅術都施展不出來。
「事到如今，我便跟您實話實說了罷！」妲己道，「楊戩先前誤中陣法，九死一生，意外破除了封印，如今他已什麼都想起來了！」
「什麼？！」瑤姬失聲道，「那他豈不是……」
「他現在已經自願離開了闡教，與天庭決裂，誰勸都沒有用。」妲己盯著她，「而楊嬋是女媧娘娘身邊的人，女媧娘娘如今跟天庭在一起組織封神之戰，楊戩和楊嬋遲早會站到對立面，恩人，難道您希望看到這個局面嗎？」
瑤姬怔怔道：「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她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慌忙喊道，「那桃山現在豈不是就在天庭監視之中！你怎麼還敢來？」
妲己沒想到這種時候她還惦記著自己，不由深深一拜：「恩人從前讓我當個好妖，我沒能做到，如今恩人身陷囹圄，讓我相助你那一雙兒女，那麼妲己自然萬死不辭——楊戩想救您，我便幫他救；楊嬋想恢復記憶，我就來求您告訴我解印之法。」
瑤姬的雙手緩緩握緊，低下了頭。
她給他們安排好的路，終於是出了差錯。
兜兜轉轉，還是變成了她最擔心的樣子。
「楊戩他……很想見一見妹妹。」妲己顫聲道，「楊嬋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哪些回憶。恩人，事已至此，堵不如疏，唯有此法，才或許能獲得一線生機。」
「那你，你怎麼辦呢？」瑤姬望著她，「你要是幫了我，一定也會被天庭劃入同犯之列的。」
「我既然敢來桃山，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結局。」妲己道，「但在此之前，我一定會盡力完成恩人的囑託。」
瑤姬眼底微濕，道：「你是個好孩子，本不該參與進來的。」
「我沒有您想的那麼好，我說了，我沒有按照您希望的那樣長大，我可以為了自己的前程，而犧牲掉那些無辜凡人的性命。」妲己道，「時間不多了，恩人，就把解印之法告訴我罷！」
瑤姬掙扎良久，終於輕輕點了下頭：「好。」
……
「陛下，那狐狸精出來了！」
「她可有帶什麼東西？」
「並未。」
「那便跟緊她，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麼。」
「是！」
妲己察覺到了身後有人跟蹤，但她現在顧不得那些了。
她一路疾行到媧皇宮，從她之前逃脫的地方又轉回了那個地下牢籠。
嬋兒還在那裡熟睡不醒。
妲己深吸一口氣，在她面前盤腿坐下，食指與中指併攏，齊齊點在了她的眉心，然後開始默念口訣。
嬋兒的眉頭逐漸蹙了起來。
「她去了媧皇宮？」昊天擰眉道。
「正是。但她並非從媧皇宮正門進入，而且速度極快，似乎是很熟悉裡面的構造，我等不敢輕舉妄動，便沒有再跟進去。」
「她為什麼要去媧皇宮……」昊天思忖片刻，「難道瑤姬之事與女媧娘娘有關？莫非她也想赦免瑤姬？不，應當不是，她若有意見，早該來找朕了。」
他轉向那名神將：「女媧娘娘今日可在媧皇宮？」
「似乎不在。」
「去了何處？」
「不知。」
「那便去問！」昊天拂袖道，「再請女媧娘娘前來天庭一敘！」
「是！」
囚牢之中，妲己蒼白著一張臉，緩緩收回了手。
來回的奔波耗費了她太多體力，避開桃山禁制和解除記憶封印又極大損耗了她的精神，她現在非常疲憊，卻又不得不強撐。
「如果你醒來，就去不周山附近找你哥哥。」妲己在楊嬋耳邊輕聲道，「十日之約就要到了，他一定會拖到最後一刻才去天庭。」
說罷，她腳步虛浮地離開了這裡。
她在出口處仔細感受了一番，察覺似乎少了個神將的氣息。
——但還是有人在等著她出來。
妲己想了想，然後低下頭，猛地捂住了心室，痛苦地蜷縮在了地上。她掙扎了一會兒，慢慢地沒了聲息。
半晌，空中隱隱傳來幾個聲音：「她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媧皇宮裡出了事？」
「那我們要回去稟報嗎？」
「不如先上去看看她怎麼回事，再交給陛下定奪。」
幾名神將壓下雲頭，朝妲己走來。
腳步聲愈來愈近。
他們湊成一圈，圍著妲己議論紛紛。
便在這時，妲己忽而張開了雙眼。
她雙瞳赤紅，妖異非常。她的目光迅速滑過在場眾人，那些神將意識到不對，立刻拿出武器，準備將她當場捉拿。
可惜已經遲了。
因為魅術一貫是不大光彩的招數，所以她用得也不多。這些神將根本沒有想到，狐族的小小招式到了她這個九尾狐身上，竟會有如此強大的威力。
「我一直都在媧皇宮裡，哪兒也沒有去。」她語帶蠱惑，「你們一直就在外面守著，等著我出來，可惜我一直都沒有出來。」
神將們喃喃道：「九尾狐……一直在媧皇宮裡……我們……等了好久……」
「不錯，回你們該回的地方去罷。」
神將們重新攀上雲頭，藏到了該藏的地方。
妲己眼底的紅色褪去，脫力般地喘了口氣，然後奔向下界。
功法消耗得這樣多，她真的……撐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JIN的地雷∼
第 25 章
楊戩站在山頂，眺望著對面的不周山。
十日之約，今日到期。
他攤開手掌，那根被他一直收好的纖長狐毛被風輕輕一吹，便再也沒了蹤跡。宛如那一晚的溫柔繾綣，他伏在她尾尖沉沉入睡，而醒來卻了無痕跡。
「哮天犬，我們走。」他彎下腰，輕輕拍了拍它的頭。
哮天犬低低地汪了一聲。
楊戩直起身來，衣袖一振，深青色的內衫，純白色的外袍，勾勒出他清雋而瘦削的輪廓。
孰料他剛一轉身，便看到來路盡頭緩緩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黃衣素裳，長髮半綰，眉目秀致溫婉。
她嘴唇緊抿，眼底微有水光，望向他的目光裡滿是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楊戩遲疑道：「……使女？」
女媧身邊的人，為何會來這裡？
他沒有想到，話音剛落，她便朝他狂奔而來，猛地撲入懷中，開口便是濃重的哭腔：「二哥！！！」
楊戩雙臂微抬，愣在了原地。
「二哥！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原來一直都是你！」楊嬋哭道，「二哥，我們都還活著啊……」
她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泣不成聲。
楊戩不敢置信地撫上她的臉：「你是……三妹？」
「是我啊！二哥！」楊嬋哽咽道，「我忘記了自己到底是誰，在女媧娘娘身邊長大，若是早一點想起……若是能早一點想起……」
她想起從前自己對他總是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和親近感，原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他們是血親兄妹。她從懷裡摸出一塊殘破的手帕，道：「二哥，你看看這個……」
楊戩瞳孔一縮。
那手帕上的「嬋」字，正是母親的繡跡，旁邊還繡著楊嬋最喜歡的桃花。
「三妹……」楊戩仰起頭，忍住淚意，低聲道，「二哥一直想見你。」他輕輕拍著她的背，「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二哥，」楊嬋從他懷裡退出來，抹了抹眼淚道，「你知道我是怎麼恢復記憶的嗎？」
楊戩：「怎麼恢復的？」
「是妲己，是妲己幫我恢復的。」楊嬋抓著他的手急道，「她之前到媧皇宮來找女媧娘娘，懇求娘娘去跟天庭說好話，讓昊天大帝赦我們母親無罪！」
楊戩狠狠一震：「你說什麼？」
「娘娘不同意，便罰了她。我用寶蓮燈給她治好了傷，偷偷把她放了出去，可她趁我不備，用魅術把我迷暈了過去，我也不知道她都做了些什麼，只記得後來做了很長很長的夢，夢裡是我丟失的記憶，還記得她在我耳邊說，我的二哥在不周山旁，讓我去找他。」楊嬋道，「我一醒來就來找你了，還好你沒走！」
「怎麼可能？」楊戩失聲道，「我當初恢復記憶，是因為中了九曲黃河陣，裡面殺機太重，意外破開了我的封印，你又怎麼能好端端地恢復？」
「二哥，女媧娘娘也曾想幫我恢復記憶，後來卻說那封印太過複雜，如果不是本人來解，強行破除恐有性命之憂。」楊嬋飛快道，「既然我如今無事，也不可能是母親做的，那麼便只剩了一種可能——」
楊戩：「她去了桃山？！」他一拳捶在旁邊的樹幹上，咬牙道，「她找死麼！這種時候蹚渾水！」
「二哥，如今怎麼辦，她肯定是被天庭的人盯上了！」楊嬋急道，「要不我再去求一求女媧娘娘罷，她一貫疼我，就算知道了我是瑤姬之女，也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不要妄動！」楊戩一把拉住她，「既然女媧娘娘當初沒有答應妲己，現在也不可能答應你！否則她還有何威信可言！」
楊嬋一怔。
「可是……」楊戩皺眉，「她為什麼要去找女媧娘娘？她不過是一個狐妖，憑什麼能讓女媧娘娘答應她的要求？」
楊嬋嘴唇動了動，心裡糾結了好久，才終於輕聲道：「二哥，你可知道，我們母親曾有恩於妲己？」
楊戩點頭：「這個她和我說過。」
「那你又可知，她做商王后，是因為女媧娘娘曾許諾，若是她們軒轅墳三妖能禍亂商宮，助西岐一臂之力，日後便可助她們飛升成神。」楊嬋頓了頓，「她這次來媧皇宮，就是以放棄成神為條件，想求女媧娘娘出面，赦母親無罪。」
「她……她為何從來沒有說起過此事？」楊戩不由攥緊了手指。
「因為，這是女媧娘娘的密令，她若是擅自說出去，不是自尋死路麼？」楊嬋說著，眼眶紅色又深了一分，捂臉道，「我如今把這事告訴了你，也是我背叛了娘娘……若沒有她，我現在還不知流落在何處，她有恩於我，我卻有負於她。二哥，人在這世上活著……實在太難了，恩怨情仇早就亂成一團，理也理不清了……」
楊戩提槍便走。
「二哥，你要去哪裡！」楊嬋叫住了他。
楊戩臉色緊繃，道：「我去找她！」
「可是二哥，你忘了你與昊天的十日之約了嗎！」楊嬋道，「你若不去，便是放棄了救母親的機會！」
楊戩緊緊握著手裡的三尖兩刃槍，神色痛苦。
「二哥，我們先上天罷！」楊嬋勸道，「現在你身邊多了一個我，我們勝算就大了一些，不是嗎？」
哮天犬站在楊戩腳邊，搖著尾巴看他。
楊嬋也看著他。
良久，楊戩才疲憊道：「那我們……先去天庭罷。」
-
妲己睜開雙眼，發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滿身筋骨酸脹難忍。她試著動了動身子，卻驚愕地發現自己被緊緊捆做一團，身上那根細而韌的金色繩子，不是捆仙繩又是什麼？
捆仙繩能捆仙，自然也能捆妖！
她驚慌四望，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輛小小的囚車裡，囚車外是嚴整的軍隊，一面寫有「周」字的旗幟迎風飄蕩。
這裡是……
「妖後！你總算醒了！」
妲己猛地回頭，看到了跳上囚車的哪吒。他轉著手裡的乾坤圈，哈哈大笑道：「說你是妖後，原來真的是妖！嘖嘖嘖，不知冀州侯他老人家可知道自己的女兒被一隻九尾狐掉了包啊？」
妲己掙扎了兩下，發覺越掙扎繩索越緊，便不再動彈，而是深吸一口氣道：「哪吒——」
「喲，你認識小爺啊？沒想到小爺這麼有名。」哪吒得意洋洋地把火尖槍伸進囚車裡，戳了戳她，「朝歌城裡那昏君一天到晚總污蔑我們抓了他的王后，我還覺得不服氣，沒想到轉頭就自己送上了門來，要不是我們軍營裡有投誠的成湯大將認出了你，我們還不知道你就是那個妖婦呢！」
妲己抿了抿唇，閉上眼感受了一下/體內的靈力，默默歎了口氣。
她還沒有恢復過來，眼下又受捆仙繩制約，只怕是插翅難逃。
她想起自己從媧皇宮出來後，便躲到了一個山野樹林裡休息，因為身體透支過去昏厥了過去，沒想到自己卻能倒楣至此，剛好被西岐的人撞上。
「哎，我問你，你不在朝歌待著，跑出來是有什麼陰謀？」眼看哪吒的火尖槍就要戳上她的臉，妲己偏頭一避，不願多言。
「你這妖婦！」哪吒大怒，「真以為自己了不得？小爺這就讓你——」
妲己忽然轉過臉來，與他四目相對。
哪吒愣了一下。
「哪吒醒來！」身後傳來一聲高喝，妲己只覺一道風聲從耳邊擦過，她的雙眼被什麼東西緊緊縛住，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會魅術，不可與她對視！」
「師叔！」
妲己低低一笑。
原來是薑子牙。
「貧道奉勸你好生待著，不要妄想逃脫。」薑子牙道，「你雖有千年修為，卻也鬥不過西岐諸多猛將與法寶。」
妲己循著聲音，朝他的方向偏了偏頭：「為什麼不殺了我呢？」
薑子牙：「什麼？」
「為什麼不殺了我呢？」妲己重複了一遍，「你們不是很討厭我，早就想除我而後快嗎？」
哪吒哼了一聲：「你倒是頗有自知之明！留你小命是還有用！」
薑子牙：「哪吒，休要與她多言。」
哪吒撇了撇嘴。
「你們現在，到哪裡了？」她問道，「攻下朝歌，應該快了吧？」
哪吒又忍不住開始得意：「那是自然！我說你這段日子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那帝辛以為你被我們抓了，急得跟個什麼似的，作戰都沒了規矩，瘋了一樣地打，結果只會輸得更慘。」
「哪吒！」薑子牙喝道。
哪吒抓了抓臉，不說話了。
妲己笑了起來：「看來沒有楊戩……你們也挺好的。」
哪吒敏感地豎起耳朵：「楊戩？你認識楊師兄？」
薑子牙歎了口氣：「哪吒，你給我回去！」
「不要嘛師叔！」哪吒道，「我看這個妖婦可疑得很，反正她也逃不掉，不如就讓我來跟她聊聊天！」
薑子牙放棄了：「……隨你罷。」說罷一夾馬腹往前走去，把妲己丟給了哪吒。
「哎，你剛才什麼意思？」哪吒湊到囚車前，「你認識我家楊師兄？」
「楊師兄？」妲己似笑非笑道，「他不是都自退師門了嗎？」
哪吒摸了摸鼻子，悻悻道：「怎麼連你也知道了，這事兒是傳得多開啊……就算這樣，他還是我師兄！」
「他母親違背天條，被壓在桃山之下，而他如今又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相救，你就不想與他劃清關係？」
「你這是什麼話？想挑撥我們兄弟的關係，還是想抓我的把柄？」哪吒嗤之以鼻，「我是闡教的人，不受天條管束，你也別指望著去跟天庭揭發我，沒用的。」
妲己：「那麼你是支援楊戩。」
「我當然支持了！」哪吒熱血沸騰，「我一向知道楊師兄是個硬骨頭，沒想到卻這麼硬！好！實在是好！這才是男兒該有的樣子！要我說那天條也真不是個玩意兒，神明怎麼就不能跟凡人在一起了，兩情相悅有什麼不對？況且我聽說瑤姬都和那個凡人搬到山裡頭住著了，沒有借助神明身份破壞任何人間的規則罷？沒有用法術去幫他封侯拜相罷？沒有用法術去幫他稱霸一方罷？甚至都沒有用丹藥幫他延年益壽……這礙著誰的路了嘛！」
妲己：「……」
這哪吒，還真是直來直往，口無遮攔啊。
「你問我這些是幹什麼？」哪吒轉了轉眼珠，「莫非你知道楊師兄別的消息？他打上天庭後我就沒聽說過他的事兒了。」
妲己：「我不知道。」
哪吒：「切。」
「我知道，你們助周伐商，是因為封神的緣故。」她說，「這樣的天庭，你們願意為它做事？」
「死了的人才封神，小爺不過是來轉一圈罷了。有的是人想封神，又與我何干。」說著，哪吒突然意識到不對，「你怎麼會知道封……」他壓低聲音，「封神的事？你究竟是什麼人？」
「若我說，我也是局中之人呢。」妲己深深地笑起來，「若我說，我是受人指引而禍亂江山，只為推動西岐伐商，你會信麼？」
哪吒大驚：「你什麼意思！」
「若我說，我是奉女媧之命而來——唔！」她悶哼一聲，唇角溢出鮮血。
哪吒拔出紮在她腹部的火尖槍，冷冷道：「休想蠱惑於我。女媧娘娘也是你能污蔑的？」
妲己咳了兩聲，喘著氣道：「你不信就算了。」
「女媧娘娘大慈大悲，又豈會做出這種事來！」他叫道，「當年我被敖廣逼得自盡于陳塘江，師父把我帶回乾元山金光洞，是女媧娘娘指點他用蓮花給我重塑身體，這樣的大恩，哪吒萬不敢忘！又豈容你這等低賤妖怪血口噴人！」
妲己愣了愣，隨即緩緩地笑了起來。
原來還有這麼一件事，難怪哪吒激動成這樣。
「你笑什麼！」哪吒怒道。
眼上的黑色綁帶洇出一層薄薄水痕，妲己道：「我笑這世上人心複雜……哪怕是上古大神也不例外。」
女媧補過天窟，救過哪吒，養過楊嬋，但她也曾因一己私欲，要加速覆滅成湯江山。
昊天治理三界，勞心勞力，但也曾不顧情理，硬要講瑤姬壓入桃山，對小兒也要趕盡殺絕。
楊戩重情重義，一心救母，卻也拋卻師恩，殺上天庭，險些帶來三界動盪。
而她妲己，可以為瑤姬赴湯蹈火，可以帶喜媚和清弦一起修行，卻也可以為了一個成神的機會，禍亂江山。
這世上，哪有什麼絕對的對錯與好壞。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加更一章！
感謝一片冰心無影蹤的手榴彈，失之我命的地雷∼
第 26 章
天庭，淩霄寶殿。
「聽說你找本座，是有何要事？」女媧懶洋洋地道。
昊天道：「娘娘可知瑤姬之子楊戩一事？」
女媧：「知道。」
「朕怕他一激動去劈了桃山，因此派人在桃山附近嚴加看管。」昊天道，「可奇怪的是，楊戩沒去，卻去了一隻九尾狐狸精。」
女媧神色一頓，繼而道：「哦？是何時的事？」
「就是不久前。」昊天說，「朕不知她想做什麼，便沒有輕舉妄動。她從桃山出來後便去了媧皇宮……」他觀察了一下女媧的表情，道，「聽說那時候娘娘並不在宮裡。」
女媧眉頭皺起。
「不知那狐狸精，與娘娘是何干係？」
女媧重重冷笑道：「無甚干係，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尾狐罷了！」
「看來娘娘也不知此事？」
「不知！」
昊天松了口氣：「如此便好，朕還以為娘娘對楊戩一事有什麼其他看法。」
「那狐狸精現在何處？」女媧問道。
「天庭的人不好擅闖媧皇宮，便在外等了許久，卻也沒等到她出來。」昊天說，「恐怕是被她察覺，溜了。」
女媧擰眉。
妲己能逃出媧皇宮，一定是有人相助，這個人不做他想，除了嬋兒又能是誰？那孩子總是心腸太軟，不成氣候！
可是，妲己逃出媧皇宮，去了趟桃山又回來，是為了做什麼呢？
正在這時，又神將來報：「啟稟女媧娘娘，啟稟陛下，楊戩已來到南天門外。」
昊天：「那就讓他進來。」
「呃，他身邊還有一個女子。」
「誰？」昊天端起手邊的琉璃盞。
「她自稱楊嬋，是……」神將硬著頭皮道，「是楊戩的妹妹。」
昊天一口茶嗆在了喉嚨口。
他以為這十天，楊戩是好好權衡利弊去了，結果是去找妹妹？
——瑤姬竟然還有女兒存活于世！
「真是豈有此理！讓他們進來！」昊天猛地擲下琉璃盞。
女媧在旁邊聽著，忽而臉色大變。
楊嬋……嬋兒！
雲霧繚繞之中，兩道身影緩緩走近。
楊戩握著三尖兩刃槍，朝地上重重一杵，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當看到昊天身邊的女媧時，不由眉頭一緊。
楊嬋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女媧，不由頭皮一麻，低聲道：「嬋兒……見過女媧娘娘。」
女媧盯著她，緩緩開口：「嬋兒，嬋兒……好啊，真是好。你在本座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本座竟不知你就是瑤姬的女兒！」
她當初收留楊嬋，是覺她命格不清，頗為奇特，如今想來，竟只是因為她是神凡結合之女，與楊戩一樣命格全亂！
她竟然，就沒有想到！
昊天看著這一出，一時愣住：「娘娘，你們這是……」
若這楊嬋真是女媧身邊的使女，那他若是太過刁難，豈不是對女媧不敬？
女媧深吸一口氣，道：「不必管本座，你該如何便如何。」
昊天只好道：「楊戩，朕當初給你的條件，你考慮清楚了沒有？只要你幫忙打完了封神之戰，朕立刻便放了瑤姬！」
楊戩：「可是就算你放了她，她還是罪人的身份，只是意外獲得了特赦，不是嗎？」
昊天：「十日已過，你怎麼還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清？你不就是想讓朕昭告三界，當初瑤姬沒有錯嗎？但是這絕不可能！她違反天條，就是她錯了！」
「是天條錯了，不是我母親錯了！」楊戩厲聲道，「動了凡心又如何，犯了天條又如何？何謂凡心？若是愛一個人就是動了凡心，難道天上的神明全都沒有愛嗎？沒有愛，只有冰冷的天條，就靠這個治理三界嗎！」
「你！」昊天拍案而起，「看來你根本就沒有好好反省，來人，給朕把楊戩楊嬋二人一起拿下！」
楊戩冷笑一聲：「從前你便拿不住我，你以為今天就會拿得住？」
他掌心長/槍橫掃，氣浪波動之處，盡是摔倒的天兵。
「楊嬋！給朕把楊嬋拿下！」
楊戩回頭正要將妹妹護在身後，卻見楊嬋朝他搖了搖頭，然後從袖中取出了寶蓮燈。
清光四溢，天兵根本接近不得。
「楊嬋！」女媧猛地起身。
「娘娘。」楊嬋朝她一步步走來，然後在她面前跪下，俯首一叩，「是楊嬋有負娘娘恩情，這盞寶蓮燈，今日便還與娘娘。從今往後，媧皇宮再也沒有嬋兒此人。」
女媧氣得指尖都在發顫：「你，你簡直……媧皇宮在你眼裡，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她待這孩子是多麼好，可她卻偏偏要回到那個違反天條的瑤姬身邊！
「本座給你兩條路，一條，回到本座身邊，本座對你既往不咎。另一條，你與本座一刀兩斷，從此三界皆會知道你是被我媧皇宮放逐之人！」
楊嬋只是把身子埋得更深了一些，然後將寶蓮燈托得更高，呈到女媧面前：「請娘娘收回寶蓮燈罷！」
「好，好。」女媧怒極反笑，劈手奪下寶蓮燈，「昊天！」
昊天一凜：「娘娘有何事？」
「你的家事，自己解決！」女媧怫然道，「以後天庭的事，無論大小，都休要來找媧皇宮插手！」說罷，便拂袖而去。
「恭送娘娘。」楊嬋低眉道。
待到女媧離去後，她才緩緩起身，回到楊戩身邊。
楊戩問她：「你不悔？」
楊嬋搖了搖頭：「不管選哪條路，都有黑白兩面。但是沒有了母親，我們什麼都不是。」
「楊戩楊嬋！」昊天震聲道，「既然你們不思悔改，便不要怪朕手下無情！桃山守衛何在！」
「在！」
「立刻！下界將瑤姬處死！朕看今後誰還敢忤逆天庭，違反天條！」
「是——嗷！」天兵尖叫起來，「狗！狗！」
哮天犬咬著他的腿，對他怒目而視。
就在此時，淩霄寶殿內忽然一晃。
哮天犬鬆開了天兵，一個踉蹌跌回楊戩腳邊，楊戩一把握住楊嬋的肩膀，警惕地環視周圍。
「怎麼回事！」昊天問道。
「報——啟稟陛下，是人間商湯氣數已盡，龍氣從商轉周，這才引發了天地震動！」
「結束了？」昊天驚道，「怎麼竟如此之快？那封神之戰豈不是也——」
早知沒有楊戩也能結束得如此之快，他又何必許諾只要楊戩參與封神，他便放出瑤姬？白白拖了這麼些日子！
「不、不是的，陛下。」天兵磕磕巴巴道，「封神之戰尚未結束，龍氣轉移只是因為帝辛已死。」
楊戩瞳孔一縮。
帝辛死了？那妲己呢？
「朕知道了，你下去罷。」
「是。」
昊天暗想，既然商湯的君主都死了，那麼封神之戰想必很快也結束了。不如現在先穩住楊戩，待拖到封神，天庭充盈了新人，再來對付他也不遲。
楊戩冷冷看了他一眼。
昊天的心思，他當然看得出來。
「想殺我母親？」楊戩天眼驟開，淩霄寶殿內的天柱轟然傾塌，「我數三下，若你再不宣我母親無罪，我便廢了你這天庭！讓你封神也無處可封！」
「楊戩，你可知你若真這樣做，將會攪得三界不寧！」昊天道，「你這是執迷不悟！」
「二哥！」楊嬋拉住楊戩，低聲道，「他現在忌憚你，不敢真的把母親怎麼樣，反正他也有心拖時間，不如我們先下去看看，商湯那裡究竟發生了何事？」
楊戩：「可是——」
楊嬋攔住楊戩，邁出一步，語出驚人：「舅舅！」
昊天一怔。
「舅舅，我們也不願與你為敵！」楊嬋道，「瑤姬是你的親妹妹，你捫心自問，她為天庭做過多少事，難道就因為私配凡人而一概抹殺了嗎？是，她是私配了凡人，可那又如何呢？這天庭有多少神，敢保證自己從來沒有動過一點凡心？舅舅，天條是幾千年前制定的，早已腐朽了！正值封神，不如順便改了那天條，讓天庭有一個新的開始，這不好嗎？」
「你懂什麼！」昊天勃然大怒，「天條是至高無上的真理，怎麼可能腐朽！豈有為了封那些新神而改天條的道理！朕不管他們在下界是什麼，只要上了朕這天庭，便要守朕的規矩！」
他抄起玉璽便朝二人砸去：「滾出朕的淩霄寶殿！」
楊戩抬槍一擋，將那玉璽劈成了兩半。
「三妹，哮天犬，我們走。」
楊嬋看了昊天一眼，跟上了楊戩的腳步。
「他不配你叫舅舅。」楊戩出了南天門，對楊嬋道。
「我不過是想看看，他心裡究竟有沒有情。」楊嬋道，「他被激怒了，說明他也是有情的，可他又偏偏不肯承認……罷了，反正我們正好也出來了。」
楊戩歎了口氣：「走，我們去朝歌。」
-
不久之前。
朝歌城外，黑雲壓境。
妲己被捆仙繩束縛，動彈不得，而她雙眼也被縛住，只能靠聽覺來判斷周圍。
忽然，身邊的軍隊都沸騰起來，喧囂震天。
妲己下意識直起身來，試圖從哪些零碎呼喊中拼出完整的消息來。
哪吒敲了敲囚欄：「別聽了，我告訴你好了。」
妲己：「……」
「你那位好大王，聽說你在我們軍營裡，氣得御駕親征了。」
妲己一愣。
哪吒搖頭歎息：「他這是送上門來，我們不要白不要啊。」
妲己抿了抿唇。
「到時候你只要負責乖乖待在這裡面，吸引他的注意力就好。」哪吒笑笑，「不知道他會氣成什麼樣子呢？」
妲己忽然道：「商王宮裡的那些人，你們能放走麼？」
「怎麼，你害怕了？」哪吒擦拭著他的火尖槍，「你放心，那些無辜宮人我們肯定放，只不過其他一些佞臣奸妃，可不一定了。」
「你什麼意思？」
「意思呢，就是據說你還有兩個妹妹在帝辛身邊，也幹了不少壞事，我們肯定要捉的。」哪吒道，「她們是什麼妖，不如你說來聽聽？」
「哪吒！」妲己挪到他面前，仰頭道，「她們是被我逼的！都是我下的指令，不關她們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不要為難她們！」
「喲，姐妹情深。」哪吒挑眉，「這些話，你留著姐妹相聚的時候，說給我姜師叔聽罷。」
妲己咬了咬唇。
也不知喜媚她們如今在哪裡，若是她們聰明，就該知道趕快離開商宮才是。
「你看到沒有——哦，你看不到，那我講給你聽。」哪吒繪聲繪色道，「朝歌城牆上現在登上一個人了，那人就是你家大王，哦，他要說話了——」
「西岐賊子！」帝辛暴喝道，「竟然倡狂至此，連王后也敢擄掠！若現在交出王后，寡人還可以留你們一個全屍！」
薑子牙道：「成湯覆滅已是定局，貧道勸你早日投降！」
「笑話！寡人一國之君，豈有投降之理！」帝辛頓了頓，忽然大吼一聲，「蘇妲己！」
妲己猛地抬起頭來。
雖然什麼也看不到，她卻隱隱能感覺出帝辛的目光。
「你且等著，寡人一定救你出來——」
妲己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這個男人啊……
沉迷酒色，醉生夢死，明明對她一片深情，卻又能同時寵倖著其他人，但在這種關頭，竟也有勇氣在千軍陣前為一個女人而戰。
真叫她不知說什麼好。
第 27 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哪吒踩在囚車之上，高聲笑道，「你這昏君，可知你這王后是什麼人？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妖！你竟然讓一隻妖怪當你的王后！」
他不知道往囚車裡灑了什麼東西，妲己只覺渾身痛癢難耐，人形險些就維持不住。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聽到了身邊西岐士兵們的驚呼。
儘管她已經很克制，但尾巴還是露出來了。
「看到沒有！這就是你們的王后！」哪吒高叫道，「商湯的將士們！你們的王后是一隻狐妖！你們的大王甚至還封她為後！這樣的成湯，還有什麼值得你們效忠的？速速歸降才是正理！」
妲己似乎感覺到萬千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良久，聽到城牆上帝辛喊道：「她就算是妖，也是寡人堂堂正正的妻！諸將聽令，西岐多狡詐，唯有破敵才是唯一出路，都給我殺！」
「殺——」
耳邊一片嗡鳴，妲己跪坐在囚車裡，深深地呼吸著。
空氣裡開始飄起血腥味。
她聽到哪吒也加入了戰局，周圍已經沒有人再看管她。
她是一隻被捆仙繩困住的狐妖，不可能逃出生天，自然也不足為懼。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她身後的九尾，悄悄解開了她腦後的系帶。
縛眼的黑布無聲飄落，乍然離開黑暗，她看到這個硝煙彌漫的朝歌城時，還有一瞬的恍惚。
雙方陣營能人異士都有不少，西岐尤其多，一時間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到處都是人聲。
她心下飛快地盤算著：捆仙繩是懼留孫之物，只有他和徒弟土行孫能使用，先前聽哪吒無意中說漏了嘴，土行孫自那次被懼留孫擒住交給薑子牙後，便投誠了西岐，只是在一次戰役中不幸喪命。現下捆仙繩由西岐眾人保管，懼留孫也不在此處，這捆仙繩的威力大不如前，她此前不曾掙脫，一是因為精力還未恢復，二是因為周圍人警戒極高。可現在……
她環顧四周，早已沒人關注她了。
「妲己——」
只聽一聲呼喝，她愕然抬頭，看到了從城門內沖出來的帝辛。
茫茫甲胄之中，她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
「昏君在那！」西岐有人高叫道，「誰斬下昏君的頭顱，賞金萬兩，封邑萬戶！」
她又瞬間看不到他了。
她微微歎了一聲，不再去管，只顧解決身上的捆仙繩。
烈風吹過她鬢邊的亂髮，妲己心想，自己果然算不得什麼好人，帝辛待她如何，她又待帝辛如何，涼薄至此，活該落得個淒慘下場。
須臾間，天地變色，風起雲湧，身下囚車一震，妲己在裡面狼狽地滾了一圈，慌亂抬頭，才發現周圍眾人也紛紛跌倒在地，甚至連在頭頂飛來飛去的幾個人也受了干擾，迅速降落下來。
「帝辛死了！帝辛死了！商湯已滅，大周將興！」人群之中不知是誰興奮地喊了一聲。
「商湯滅，大周興！商湯滅，大周興！商湯滅，大周興！」
妲己閉上了眼，用尾巴將那條黑布卷起，重新松松系在了眼後。
震顫過後，薑子牙迅速整軍，將軍隊分為幾撥，分別去處理不同的事情。
哪吒又嬉皮笑臉地蹦了過來：「蘇妲己，你要看看帝辛的人頭嗎？」
妲己：「不必了。」
「嘖，真是冷淡啊。」哪吒說，「虧他還那麼在乎你，真是最毒婦人心。」
妲己沒有理他，只是專注聽著周圍的動靜，想等人少的時候逃脫。
哪吒見她不說話，不由也覺得索然無趣，正逢薑子牙喊他，他便也去了。
附近強者的氣息漸漸稀薄了下去，許是薑子牙把他們分派了出去，正合她意。
但薑子牙卻遲遲在周圍不走，讓她把握不住現在是不是合適的時機。
忽然，聽得空中一聲清嘯：「姜尚老賊，還我長姐！」
「清弦！」妲己一把扯下了眼布，失聲叫道。
她們竟然還沒有走！
清弦持劍而來，當頭直劈薑子牙！
「不可！」
然而她尖叫得太晚了。
薑子牙仿佛一點都不意外，冷哼一聲，抬手祭出道盤，只見一道火光拔地而起，沖天烈焰中，清弦手中長劍被燒化，而她整個人痛苦地懸於三昧真火中，艱難地朝妲己道：「姐姐……逃……」
「清弦！！！」
妲己再也顧不得其他，一聲淒厲尖嘯，猛地掙脫了捆仙繩，破牢而出！
一杆銀槍橫在了面前。
本已被派出去的哪吒此刻忽然出現在了她面前，勾唇一笑：「等你們許久了。」
妲己不想與他糾纏，可哪吒槍槍來刺，她不得不應付。
「姐姐快走！這裡有我！」話音未落，喜媚就落在了哪吒身後，一柄長劍朝他襲來。
「喜媚？」妲己望著她們，眼底發紅，「為什麼！你們為什麼不走！」
「長姐不在，我們成神又有何樂趣？」喜媚一邊抵禦著哪吒的攻擊，一邊道，「我和清弦好不容易才給你拖延的時間，你不要再浪費了！」
「但是……」
「沒有但是！」喜媚道，「我們死了沒什麼了不起，至少和姐姐在一起的日子都很快樂。可姐姐塵緣未了，還有其他事要做不是嗎！雖然姐姐從來不肯告訴我們，但是我們想那應該很重要……」
說著，她肩頭被哪吒一□□中。
「走，走啊……」
她看到火光中的清弦被灼燒地面目全非，仍固執地朝她做著口型。
妲己一咬牙，轉身飛離。
「妖婦休逃！」平地一聲驚雷，一個面如青靛、發似朱砂的怪人擋在了妲己面前。
他肋下風雷二翅鼓動，手中一杆黃金棍熠熠生光，周身殺氣凜冽。
「雷震子！」哪吒分神叫他，「不要和她對視！她會魅術！」
妲己咬牙暗罵一聲，十指成爪，直直掏向雷震子的心口！
雷震子仰身一翻，雙翅振動，漫天飛沙走石，亂了她的視線。妲己抖開九條長尾，露出森森利牙，於狂風中撲向雷震子。
兩人正鬥得難解難分，忽然聽得後面一聲巨響，薑子牙聲音平淡，卻又破空而來：「原來是個玉石琵琶精。」
妲己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塊玉石，通體碧翠，卻了無生機。
「清弦——」
薑子牙竟然直接用三昧真火煉化了她！
淚水奪眶而出。
她想起幾百年前那個誤入軒轅墳的小石頭精，因為害怕她和喜媚，探頭探腦地不敢吭聲，後來熟悉了，又巴巴地跟在她們兩個後面，求她們教自己一點法術。喜媚心眼兒壞，提的要求是在她原身上裝幾根弦，清弦忸怩了好久才答應。
清弦不喜歡自己的原身，總是嫌棄太笨重，只在極少幾次心情好的時候肯變回去，讓她們彈著玩兒。她和喜媚也不會彈琵琶，就對著清弦一陣瞎撓，最後還是清弦自己撥的弦，她們坐在旁邊胡亂地哼小曲兒。
她曾經笑言，如果清弦沒有修煉成精，恐怕就會被凡人工匠開鑿出來，送去王宮裡當擺設。
而如今，她就那樣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混著污泥和鮮血，一動也不動了。
「姜尚老兒！納命來！」妲己尖叫一聲，甩開緊隨其後的雷震子，直直沖向薑子牙。
而那廂喜媚一聲悶哼，也被哪吒捅穿了要害。
哪吒還在思考這雉雞精有九個頭，先砍哪個頭比較好，眼角卻忽然閃過一道白光，緊接著天色大暗，烏雲翻湧，隆隆雷聲從雲層上滾過，就像從頭頂滾過一樣。
「雷震子，你在幹什麼？」哪吒怒瞪著他，「抓她一個要這麼大陣仗？傷著其他軍士和城裡百姓了怎麼辦！」
雷震子停下了振翅，抬頭驚疑道：「不是我啊！」
「什麼，你——」
哪吒還想再說什麼，就被薑子牙一聲厲喝打斷：「蘇妲己，你想作甚！」
妲己望著清弦和喜媚的屍體，低低地笑了起來。
逐漸有淺淺的雨絲飄落，她赤足懸空，長髮飄散，斑駁的裙擺獵獵飛舞，身後九尾齊齊舒展，在狂風中招搖。
她身上紅光大盛，忽而仰頭一聲尖嘯，一道驚雷霎時從天而降，劈落在她身旁！
地面裂開缺口，冒出股股濃煙。
她放聲大笑，眼中一片赤紅：「姜尚，哪吒！今日你們便給她們陪葬罷！」
「師叔！」哪吒踩著風火輪奔到薑子牙身邊，道，「她這是怎麼了？」
「不好，快撤！」薑子牙道，「所有人立刻退出朝歌！雷震子，你去疏散百姓，哪吒，你去通知將士！」
「那你呢師叔！」
「我在這裡牽制她！」薑子牙沉聲道，「她恐怕是受刺激太大，修為一夕突破，走火入魔，引發了雷劫！若是讓她四處亂跑，還不知有多少附近的人要遭殃！」
哪吒和雷震子對視一眼，同時道：「好！那師叔您保重！」
「哪吒休走！」妲己正欲動身，卻見迎頭一記打神鞭甩來。
妲己一把抓住，朝薑子牙冷笑道：「你以為這樣就制得住我麼！」她將打神鞭一扯一卷，便迫得薑子牙踉蹌不止。
妲己丟下打神鞭，輕蔑地抬起下巴。
她從來沒有覺得體內這般有力量，也從來沒有覺得周圍這般危險。
萬千靈氣湧入體內，她身心俱暢，舒服得簡直想長歎出來。
但她也感覺得到，天雷之怒是她難以承受的。
不過……那又如何呢。
她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唇角，放肆地笑了出來。
反正喜媚和清弦都沒了，那她要薑子牙、要哪吒、要西岐、要商湯其他人陪葬，也不過分吧！反正她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後毒婦，不是嗎！
她活不了，他們也一個別想活！
天雷落在身上，是深入脊髓的灼痛。她咬牙往前，看著一些偏離了位置的天雷落在那些瓦舍屋簷、宮牆台城之上，聽到城中男女老少嘶啞絕望的哭喊，便覺得無比痛快，痛快得甚至讓她忘記了身上的傷痕。
「妲己，你在幹什麼！」一道又驚又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過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一身白衣被滂沱大雨澆得濕透，卻仍顯得身形挺拔而修長。
她恍惚了一下，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楊戩啊……」
但很快，她的目光便被不遠處的楊嬋吸引走了。
楊嬋正扶著跌倒在地的薑子牙站起來。
她大怒：「誰讓你幫他的！」說著便要衝過去。
「妲己！」楊戩以驚人的速度，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清醒一點！」
她偏過頭，眼中是一雙妖異赤瞳。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詭異地笑了起來：「啊……對了，你也是闡教的。你離我這麼近，是也想嘗嘗天雷的滋味嗎？」
「妲己！」楊戩扶住她的雙肩，「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你只是走火入魔了而已！你看著我，我求你醒過來！」
「我一直很清醒！」妲己甩開他，「我就是要所有人為她們陪葬！為我陪葬！」
「蘇妲己！」楊戩抬起頭，見雲中又一道天雷落下，抬手化出三尖兩刃槍，用槍尾朝她腰間重重一擊，而自己卻迎了上去。
妲己一個趔趄，一抬眼便看到那道天雷劈在楊戩的背上。
她愣了一下。
楊戩喉頭一腥，抬指抹去唇角的血絲，朝她道：「到底要如何你才能醒過來？如果我現在命懸一線，你是不是就可以來到我身體裡，不用再走火入魔？！」
妲己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捂住了頭。
不周山、金霞洞、商王宮……
他是楊戩啊！是那個總是和自己離奇換魂的楊戩啊！是瑤姬之子啊！
瑤姬……瑤姬又是誰……
她頭痛欲裂。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JIN和失之我命的地雷∼
第 28 章
「陛下，不好了！」天兵匆匆來報，「封神之戰將要收尾，先前那九尾狐狸精卻突然修為暴漲，走火入魔，引來了天雷啊！」
昊天還在為楊戩一事頭疼，聞言只道：「那又如何？」
「那九尾狐現在朝歌城，她引來的那些天雷，只怕會殃及無辜凡人和其他將帥！」天兵道，「屆時若是凡間傷亡慘重，又或是西岐損兵折將……」
昊天擰眉：「那個什麼……薑子牙不會對付嗎？」
天兵答道：「那九尾狐太過霸道，天雷又兇猛無比，連薑子牙也束手無策。」
旁邊一神將道：「陛下，此事緊急，雖說只要劈中九九八十一道就會結束，但萬一她撐過去了，實力必會到達一個可怖的地步，屆時控制就更難了！而且就算她撐不過，九九八十一道的時間也太過漫長，若是期間放任她為所欲為，人間恐有大禍啊！」
「是啊陛下。」又有一人道，「而且天雷難擋，修為稍低的就直接灰飛煙滅了！要是到時候闡教等人以此向天庭討要說法，我等又如何是好？」
「為何要向天庭討要說法！」昊天不快道，「她走火入魔引來天雷，與天庭有何干係！」
「可他們是因為天庭的封神之戰才出現在朝歌的啊，陛下！」那名神將道，「若是到時候不在封神榜上，又因天雷喪命，魂魄都召不回，那闡教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昊天背著手走了幾圈，道：「就無人可以近那狐狸精的身？」
天兵吞吞吐吐道：「有、有一個人。」
昊天不耐煩道：「快說！」
「是楊、楊戩。」天兵磕磕巴巴地回答，「看起來，只有他才願意接近、並且能夠接近那只九尾狐。」
「怎麼又是他！」昊天揉著額角。
「既然眼下大家都拿那九尾狐無可奈何，不如這樣吧陛下！」神將獻策，「就讓楊戩去除掉她，九尾狐一死，天雷自然也就消失，那百姓和將士們也可安然無恙，豈不美哉！」
昊天哼了一聲，坐回椅中：「你想得倒美！那九尾狐去過桃山，一定也與楊戩交情匪淺，楊戩怎麼可能除掉她！而且楊戩根本不會聽朕的命令！」
「那是因為陛下給的條件還不夠！」神將說，「陛下大可赦瑤姬無罪——」
「這招沒有用！」
「臣還未說完。陛下大可赦瑤姬無罪，但在玉牒上卻記錄瑤姬是因昔日功勳卓著，功過相抵，這才從桃山釋放，這樣既成全了楊戩的心願，也維護了天條的威嚴。若楊戩仍是不肯，那便再給他加天庭封號！讓他肉身成聖！若再無用，便讓他當這天庭的司法天神！」
「荒唐！」昊天拍案而起，「司法天神是能隨便封的？」
「陛下稍安勿躁，且聽臣分析。」神將道，「他雖為司法天神，但天條仍是天條，他無力改變，終究還是為陛下所用，屆時都接受了天庭敕封，他也很難再跟如今一樣隨隨便便就造反了，不是嗎？」
昊天陷入沉思。
「陛下，抓緊時間啊。」神將勸道，「人間如今，已經死傷慘重了。」
……
「楊戩，你怎麼會在這裡？」妲己靈台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愣愣地看著他，「你沒有去天庭嗎？你和昊天最後有沒有……」
「當心！」楊戩看著頭頂一道天雷落下，出手如電，將她往懷裡一按。
妲己掙脫出來：「你不要管我這些！我問你和他有沒有達成約定？」
楊戩垂眼：「沒有。他不肯給我母親清白，又想著拖延時間等封神完再對付我，我便也由著他拖延，至少現在母親沒有性命之虞，可是你卻……」
妲己將他推開：「你回去罷，帶著楊嬋回去。」
「妲己！」
「我今日必死。」她望著城中斷垣殘壁，天雷引發的天火在滂沱大雨中仍是燒得熱烈，映得她眼底金紅一片，「我修為突破，招來千年雷劫，可我心裡清楚，我是受不住的。」
「你可以躲！」
「楊戩，你知道什麼是雷劫嗎？」妲己看著他，「我當然可以躲，但只要我不真正接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這雷劫就永遠結束不了。你替我擋也沒用。」
她轉過身，決然道：「這也沒什麼。我剛出生就被放棄，能多活這麼久，已是我的幸運。你還是好好去跟昊天談判，如何才能把瑤姬完好地救出來……她曾叫我當個好妖，可惜我沒有做到。」
一道天雷落在她身上。
「這回你親眼看到了，那些人，死在了我的手下。我罪無可恕。」她咽下一口血沫，俯身朝喜媚與清弦而去。
她沒有力氣帶她們回軒轅墳了，那麼死在一處也是好的。
「陛下有旨，楊戩聽令！」一名神將出現在烏雲密佈的蒼穹中，手持昊天大帝聖諭，朗聲念道，「為保凡間周全，朕命你速速將九尾狐就地斬殺！事成之後，朕將立刻昭告三界，赦瑤姬無罪，放你們母子團圓！」
楊戩冷笑一聲。
妲己卻是腳步一頓。
神將見他不動，便繼續念道：「……而後再封你為昭惠顯聖二郎真君！楊嬋封華山三聖母，享華山香火供奉！」
隔著滔天雨幕，楊戩的聲音字字鏗鏘傳來：「你回去告訴昊天，這樣的條件，楊戩不屑，楊嬋不屑，瑤姬也不屑！」
母親親手救回來的小狐狸，三妹背著女媧也要偷放的妲己，又怎麼可能捨得讓自己的兒子、自己的二哥親自殺死。
神將無法，只好再念：「……楊戩還可再封天庭司法天神，掌三界司法大權！」
楊戩神色一凜，楊嬋也是一頓。
「原是打的這個主意。」楊戩嗤道，「只要楊戩不答應，便一次次地加碼嗎？要是楊戩繼續不答應呢，他是不是就要將整個天下送給楊戩了？」
神將臉色難看地收起聖諭，道：「我已念完，楊戩，你休要得寸進尺！」
「你說的那些，都敢保證嗎？」茫茫大雨中，妲己忽而仰頭問道。
「妲己！」楊戩厲聲喚道。
「你說的那些，可是當真？」她避過楊戩，重複了一遍。
神將：「自然是真的！其他人不也聽到了麼！」
薑子牙喃喃道：「竟會如此……」
而遠處的哪吒張著嘴，半晌回不過神：「楊師兄他……都在天上幹了些什麼啊……」
「妲己，你不要亂來！」楊戩察覺到她的意圖，緊張道。
妲己回過頭，朝他淡淡一笑：「有什麼不好呢，你救了瑤姬，瑤姬也得了清白，你還能去當司法天神……」
「天條那般迂腐，誰要司他的法！」楊戩抓住她的手，「你信我，我一定有辦法解決！」
妲己搖了搖頭：「不必了，瑤姬一個已經夠你焦頭爛額，再加我一個豈不是要了你的命。況且我今日造下這般多的殺孽，于情於理，我都不該再苟活於世……與其死在別人手下，不如死在你手下，還乾脆一些，不用受完那麼多道天雷。」
「妲己！」
楊嬋也叫道：「二哥！你不要聽她的話！」
「五百年前，你母親曾對我說，若我隨意殺害無辜，她便第一個斬斷我的九尾。」有一道雷險些落在身上，被楊戩帶她避開了，妲己皺了皺眉，繼續道，「天道輪回，現在換了她兒子來兌現，也沒什麼不好。」
眼看她的目光就朝著三尖兩刃槍瞟來，楊戩立時將它收起，雙手緊緊掐住了她的雙肩：「我不可能殺你！哪怕是因為你替我擋過兩次生死之災，我也不可能殺你！」
「楊戩，你這樣可不行啊……」她咳了一聲，血跡順著嘴角流下，「當初發現我是商王后的時候，你可是很想殺我的呢。」
「那是過去，我不知道你是受女媧……對，我們去找女媧，憑什麼她……」
「你回來！」妲己低喝道，「她是上古大神，與她作對沒有好下場！而且她也不可能保我！」
楊戩死死地咬著牙。
「捨不得殺我嗎？」妲己道，「那我便自己動手了。」
「妲己！你不要逼我——」
電光石火之間，她已雙指化刃，直直刺入楊戩眉心。
額間金色的流雲紋淌下細細一縷鮮血，短暫的沉寂之後，一道細長豎目倏然睜開，刹那間金光大盛，妲己只覺眼前一道似刀似劍的光影朝她當頭劈來，她被瞬間擊飛，跌落在了泥濘不堪的大地上。
金光褪去，楊戩渾身戰慄，落在了她身邊：「為什麼……為什麼！」
妲己伏在地上，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口裡漫出：「還好我……悄悄問過一些天眼的事情。」
當年瑤姬靠著這只天眼重創了多少大妖，更不要提她現在本就是受傷之軀。
楊戩伸出手，想抹掉她唇邊的血，可那些血怎麼那麼多啊，從他顫抖的指縫裡混著雨水一起淌了下去。
「你不是有九條尾巴嗎？九條尾巴是不是九條命？死了一次，你還剩八條命，沒有關係的！」楊戩將她抱在懷裡，啞聲道，「你憑什麼讓我殺你，憑什麼讓我背負一條命？」
楊嬋也撲了過來，臉上分不清是淚是雨：「妲己，這是我們家的事，你為什麼非要摻和進來！」
「可是……我也想救瑤姬啊。」妲己睜著眼，雨水落進她的眼裡，宛如落進了漆黑的夜潭，「強行劈山沒有用，只能靠昊天啊……可是又鬥不過昊天，能怎麼辦呢……楊戩，你說要拖，可其實你自己也沒有辦法，還不如我來……」
「要是有寶蓮燈就好了，要是有寶蓮燈就好了……」楊嬋跪坐在她身邊，哭道，「我本可以用寶蓮燈救你的……」
「你是不是和女媧決裂了……」妲己看向她，「唉，你怎麼能學我，和她對著幹呢。等瑤姬出來後，你就回去找她服個軟吧，不是為了寶蓮燈，而是……如果你還有一重媧皇宮使女身份的話，以後做事總是容易些。」
「你別說話了！」楊戩試圖把她打橫抱起，卻又一個踉蹌重新跪了回去，「我帶你去玉泉山，我師父肯定有法寶！」
「算了吧，你師父又不喜歡我……」妲己的瞳孔開始渙散，「而且他還在生你的氣，你也得回去跟他道個歉。」
「妲己，妲己？」楊戩伸手覆上她的天靈蓋，卻被她傷痕累累的神魂驚住。
「看吧，我就說我必死無疑。」妲己喘著氣道，「楊戩你聽好，司法天神，你一定要做……法條攥在你手裡，總比攥在他們手裡的好……你若是覺得瑤姬真的無錯，那便不要再讓這種事發生……司法大權只是第一步，你懂嗎？徐徐圖之，你懂嗎！」
「我懂，我懂……」
又一道天雷落下，楊戩替她擋了。
「楊嬋，管管你哥……他再這樣下去，母親沒接到，自己先傷重昏迷了。」妲己費力地朝楊嬋笑了笑，然後閉上了眼。
「妲己？！」楊戩搖了搖她，見她嘴唇微動，便靠了上去，「你要說什麼？」
「世人都說……狐狸精多魅惑，就連喜媚……和清弦……都以為我很懂人心，其實我現在才知道……人心複雜，我根本不懂……」她微弱道，「女媧讓我迷惑帝辛，可是……都怪你，我連帝辛，都沒來得及好好觀察……他死前都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愛過他……甚至那個討他歡心，讓他封後的蘇妲己，都是喜媚假扮的……」
滾燙的淚從楊戩眼中落下，順著下頜滴進她的嘴唇。
「楊戩，我不叫蘇妲己，我不姓蘇，我只是叫妲己……」她眼裡忽然亮了亮，似是迴光返照，「我沒有殺蘇護的女兒，他們的女兒早就胎死腹中了，那只是我留在他們府裡的一個影子而已，我只是收回一用……我沒有扮演誰，我一直都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了……」他哽咽。
「如果我還有全屍，麻煩把我和喜媚清弦……葬回軒轅墳。如果被挫骨揚灰，你也不要追究。」
楊戩：「……好。」
「還有一件事，你一直都不肯說實話。」她艱難地說著，聲音模糊不清，「我的尾巴……究竟舒不舒服？」
楊戩幾乎要發不出聲音：「……舒服。」
「嗯，這就對了……我就知道，我的尾巴……」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連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完。
楊戩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雷聲忽然停了，烏雲也漸漸散去，灰白色的天空下，是狼藉一片的朝歌城。
「二哥，二哥！」楊嬋忽然叫道，「你看！」
楊戩猛地抬眼，看到一縷輕煙般的紅光從妲己身上升起。
「是魂魄……三妹，快抓住她的魂魄！」
二人的法力齊齊照向那縷紅光，可不知為何，它卻仿佛根本不受控制，徑直飄散遠去了。
「別追了二哥！」楊嬋拽住他，「她的魂魄保不住的！她受了你的天眼，又有天雷的舊傷，註定是要魂飛魄散的！」
那縷紅光很快消散不見，楊戩抓之不及，一個踉蹌，怔然跪倒在地，眼眶周圍一片通紅。
哪吒沉默著走了過來，半晌，抬頭高叫道：「方才那個傳旨的神將呢！如今九尾狐已死，是否該履行旨意了？」
片刻之後，雲層中傳來神將的聲音：「陛下有旨：楊戩于封神之戰中除妖有功，作為獎賞，今特赦瑤姬無罪，即日起放出桃山，母子團圓；楊戩封昭惠顯聖二郎真君，兼任司法天神；楊嬋封華山三聖母，即日上任。欽此。」頓了頓，「楊戩，還不接旨？」
楊戩只是抱著妲己的屍體不語。
她魂飛魄散之後，與喜媚清弦一樣，皆化作了原形。
一直在躲雨的哮天犬偷偷溜了過來，伸出舌頭，舔舐著她毛皮上的傷口。
「楊師兄……」哪吒看了看他，「我不知道你和她……」
楊戩抿了抿唇，抱著狐狸站了起來：「三妹，哮天犬，帶上喜媚和清弦，我們去軒轅墳。」
「好。」
濕透的九尾軟綿綿地從他臂彎處垂落，他垂眸，身上法力一蕩，她的狐毛又重新變得蓬鬆柔軟。
他將九尾撈起來，墊在了她的身下。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bgm：《天地難容》by W.K.
心情不好的讀者建議到專欄完結區戩妲小甜文裡冷靜一下（不對啊好像我的每篇戩妲文女主都會死一次這是為什麼（當然是為了尊重原著（閉嘴你只會挑喜歡的梗尊重
只是其他文開頭女主就死而復生，這篇卻是女主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最慘石錘（好像男主也是最慘的（戩&妲：求你別再寫我倆的同人了蟹蟹！越寫越慘！你到底是粉頭還是後媽！
下章寶前線收尾，下下章寶正線開啟。
不要棄文！後面還有五萬字呢！後面才是戩妲甜文的正確打開方式！
-
感謝JIN的地雷∼
第 29 章
瑤姬出山那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儘管朝歌城內烽煙還未散盡，但桃山附近卻是一片祥和與寧靜。
楊戩與楊嬋並肩而行，緩步走入桃山深處。
漫長，又寂寥，宛如穿梭了十幾年的歲月，石門打開的那一瞬，他們看到了水牢石台之上的瑤姬。
一襲白衣如舊，可她面容憔悴，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瑤姬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的兩個人，恍惚片刻，忽而意識到了什麼，一雙眼中猛地有了神采。
「你們是……」
她拖著鎖鏈想要站起來，本以為會像從前一樣又被鎖鏈扯回原地，誰曾想，就在她站起來的一瞬間，身上的鎖鏈悉數崩散，碎成一片一片的金色光芒，化作密密麻麻的天條文字，逐漸消散在了空氣中。
而她的手，這一次穿透了光壁，觸摸到了外界的濕潤水氣。
瑤姬愣住了。
「娘。」
一顆眼淚倏而從她眼眶中墜落，落在石台下的水池之中。瑤姬抖著手，不敢相信地望著他們。
那一雙陌生的男女緩緩跪下，朝她道：
「楊戩。」
「楊嬋。」
「來接娘回家了。」
-
楊戩與楊嬋帶瑤姬回了灌江口。
他們在山上重新搭起了一座小屋，和以前的楊家並無二致。
瑤姬如今法力盡失，出了桃山之後更是虛弱不堪，成日待在家中，靜靜地眺望著窗外。楊嬋每天給她面前的花瓶裡換上新剪的花枝，瑤姬發覺了，只淡笑著搖搖頭：「不必。讓它們自然長大罷。」
楊嬋在她身邊坐下，柔聲問：「娘今天想出去走走嗎，外面天氣很好。」
瑤姬道：「不用了，沒什麼力氣。」
楊嬋咬了咬嘴唇。
「你和戩兒都沒有事情做麼，成日圍著我打轉。」瑤姬說，「昊天給了你們封號罷，怎麼還不上任。」
楊嬋動作一頓：「您怎麼會知道？」
她和二哥明明什麼也沒告訴她，只說是和昊天達成了和解。
「我又不傻，你們這些小把戲，怎麼能騙得了我。」瑤姬輕歎一聲，「昊天是什麼人，我也再瞭解不過。」
楊嬋沒有說話。
「娘，我去找個藥仙給您看看身體罷。」楊戩從門外走進，道，「您身體這般虛弱，總不是辦法。」
「沒有用的，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瑤姬道，「我在桃山的那些日子，天條化成的鎖鏈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我已經累了。但是有生之年還能重新看到人間的春光，我很高興。」
楊戩衣袖之下的雙手緩緩握緊。
「不要衝動。」瑤姬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這種事情，你找昊天也沒有用。你能把娘救出來，已是意外之喜。與其在桃山裡苟延殘喘，還不如在這人世間緩慢地死去……」
「娘！」楊嬋打斷她。
「你這孩子……真是半點沒長進，一點小事就要哭。」瑤姬的指腹摩挲著小女兒的眼角，「能和娘團聚，不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嗎？」
瑤姬又喚：「戩兒。」
楊戩抬頭：「我在。」
「妲己那孩子，為什麼沒有來看過我？」瑤姬望著他，問道。
楊戩喉頭微動，緊緊抿住了唇。
楊嬋：「娘……」
「那些山精野怪說，她是商湯的王后，為禍天下，最後引來雷劫，將朝歌燒成了一片死城……是這樣嗎？」
楊戩只是沉默。
「他們還說，是你殺了她，是嗎？」
楊戩眼眶泛紅，只是死死地咬著牙，沒有出聲。
「娘……」楊嬋慢慢道，「二哥他不是……」
「我不是在怪你。」瑤姬說，「我能猜到，她一定是自願的。那個孩子，聽到昊天說只要你能殺了她，就可以把我放出來，撤回我昔日思凡罪名，還封你和嬋兒為神，這麼划算的事情，她肯定是願意的。」
楊戩的手扣上桌沿，骨節都在發白。
「是我殺了她……」他艱難道，「我看著她在我面前魂飛魄散，卻無能為力……而倘若我早點攔住她，也許就不會……」
「可惜了。」瑤姬閉了閉眼，「但是戩兒，這只是你要面對的萬千難事之一罷了。」
「娘？」
「一個人若要強大，並不是法術強大、身份強大就足夠的。」她說，「內心強大，遠比前面兩個重要。」
她看向窗外寥遠的山色：「嬋兒也是一樣。只是你身為兄長，以後又是司法天神，所要承擔的一定比如今更多，你若內心無法強大，便遲早會崩潰。昊天封你為司法天神自然是別有用心，但是戩兒，這是一個好機會，你若不抓住，以後便再也沒有了。」
「妲己她……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是嗎？」瑤姬難得地笑了一下，「她倒是想得通透。」
暖風拂面，吹動了瑤姬的長髮。
「以後你會知道，司法天神肩負的很多，不是僅僅處理天神思凡這麼簡單的事情。天條哪裡有問題，哪裡又沒有問題，人情與公正如何平衡，這都是你要考慮的。」
楊戩怔住。
「罷了，現在與你講太多，也沒有用。」瑤姬道，「這些事情，你以後自己慢慢悟罷。」
楊嬋握住瑤姬微涼的手：「娘。」
「你們知道嗎，我第一次見到你們爹，也是這樣一個春天。」瑤姬含笑道，「我追一個妖，受了傷在樹上歇息，他還以為我死了，嚇得不行，實在是有趣。」
楊戩和楊嬋安靜地聽著。
「我的心被妖抓碎了一半，他分了一半給我，從此我學會了哭泣和心軟。我從來沒有後悔和他在一起過。神生漫長，卻不及凡人一世精彩。」瑤姬說，「我覺得這一生很好，很圓滿，我已知足。待我去後，你們就在此地給我和你們爹、你們大哥一起建個墳罷。」
「娘……」楊嬋哽咽道，「您是神女，還能活很久的……」
瑤姬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娘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們才要好好活著。」頓了頓，「楊戩。」
「娘。」
「以後就算妹妹去了華山，你也要好好保護她。」瑤姬道，「你妹妹性子軟，不要再讓她哭了。」
「……好。」楊戩道，「我會永遠保護她。」
「如此，我便放心了。」
……
瑤姬歿於一個秋日。
那日楊嬋推門而入，看到母親一貫躺著的床上，只餘了一塊冰涼的石頭。
更準確地來說，是半塊。
她的心本就是一塊頑石，被妖抓碎了一半，由楊天佑的半顆心填了上去，從此才變得溫暖，變得會跳動。
「……三妹。」楊戩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娘……呢？」
楊嬋捧著那半塊石頭轉過身來。
楊戩望著她手裡的石頭，久久不語。
「二哥……」楊嬋聲音發顫。
楊戩伸手，覆住了她的雙眼：「不要哭，三妹，不要哭。」
「以後什麼事，都有二哥。」
-
楊嬋去了華山。
而楊戩上天之前，則去了一趟軒轅墳。
他坐在無字碑前，輕聲說：「我要走了。」
山風呼嘯。
「凡人祭拜的時候喜歡燒紙錢，但我不知道該給你燒點什麼才有用。」楊戩道，「你這樣的，也不在陰間生死簿登記之冊。」
「下輩子，投個凡胎吧。當妖當仙，都太累了。」
「凡人苦，苦個三五十年也就結束了。」
「而妖或仙，三五百年、三五千年，永無止境。」
「司法天神要忙的事情很多，我恐怕沒法再來見你。你不要怪我。」頓了頓，又道，「又或者，如果你還有一絲神魂尚存於世，托夢於我，也未嘗不可。」
-
真君神殿坐落在天之角，是天庭最荒僻、最冷清的所在。
人們都說，瑤姬當初明明是因為犯了天條而被壓入桃山，不知楊戩為何肯接受司法天神一職，竟也不覺得諷刺？
而淩霄寶殿上朝之時，他也總是一個人立於群臣最前，銀鎧大氅，盤龍繡鳳，生生與人拉開了距離。那些昔日因為封神之戰而認識的兄弟們，看他這副模樣，也不敢上前搭話。
……
「楊戩，你這個司法天神若是不想幹了，便直說！」昊天將神殿的冊子甩到地上，「用不著面上一套背地一套！」
楊戩垂眼看著地上的兩套文書，一字不言。
一套是他用來交給昊天過目的，一套是他用來自己存檔的。前者按天條與昊天法令執行，後者按他自己決策處置。
比如下界南郡一書生罵天，昊天便下令讓南郡連降三月大雨，將那書生打入萬劫不復之地，楊戩照做了，卻也暗中派手下草頭神前往南郡挖渠，疏通河道，又托夢讓書生一家改名換姓，另去地府十八層找了個同名之人，丟去了萬劫不復之地。
這樣陽奉陰違的做法，終於被發現了。
「若再有犯，你這司法天神就別想當了！」昊天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二爺，這可如何是好？」神官問道。
楊戩道：「有人在給昊天通風報信。」
「肯定是天奴！」神官想起那個昊天身邊伺候的奴才，就恨得牙癢癢，「他看咱們神殿不順眼很久了！」
「去給他送禮。他要什麼，只要不過分，都去送。」楊戩面無表情道。
「二爺？！」
「在我還沒有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我們只能如此！」他手背上青筋隱現，「天奴是昊天的心腹，不能得罪！若是我當不成司法天神，往後還有誰能護得住那些無辜百姓？！」
「……是！」
入夜，楊戩坐在窗前，望著頭頂一輪清冷圓月。
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楊戩回頭，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楊嬋。
「你怎麼來了？」他問道。
楊嬋笑了笑：「你那麼忙，都沒時間來看我，只好換我來看你了。」
楊戩歎了口氣：「對不起，是二哥疏忽了你。」
「沒有。比起我，當然是天下人重要。」楊嬋在他對面坐下，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你看這是什麼？」
通體瑩潤生光，層層疊疊的蓮花瓣在燈柱盛放，不是寶蓮燈又是什麼？
楊戩驚道：「這……」
「昨日媧皇宮的使女來到華山，把這個交給了我。」楊嬋道，「說是女媧娘娘給我的。」
「可是那次你不是都已經還了回去？」
「我也疑惑，可那位使女只道：『娘娘說了，送都送出去了，收回來看到也是鬧心，還是交到你手裡算了。』我想去媧皇宮找娘娘詢問此事，可媧皇宮閉門謝客，我也無法，只好收下了。」楊嬋道。
楊戩：「她肯把這樣東西給你，說明心裡還是記著你的。」
說到女媧，他不由心情複雜。
「是啊。」楊嬋道，「只是我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你有了寶蓮燈，便可以更好地保護自己了。」楊戩略帶欣慰地一笑，「二哥也好放心了。」
「二哥，」楊嬋看著他微蹙的眉尖，道，「我看真君神殿門可羅雀，也知道天庭總有些人對你頗有微詞，你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委屈，會不會孤獨？」
楊戩失笑，撫了撫她的肩頭：「我不難過，不委屈，也不孤獨。因為我的妹妹，一直都相信我。你知道嗎，二哥最怕的就是讓你失望。」
楊嬋眼圈又開始泛紅：「我知道，我的二哥，是三界裡少有的英雄，他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也能承擔別人承擔不了的痛苦。就算三界裡的人都誤會你，我也……永遠相信你。」
楊戩看著她，笑了笑。
-
千年之後，華山山巔，黑雲湧動，楊戩立於雲頭，看著下麵已為人婦的楊嬋，閉上了眼。
「楊戩，你還不能做出選擇嗎？」天奴站在他身邊，笑道，「幾十萬的民眾，和你的妹妹，我總不能兩個都不上報吧？但你若是現在就壓下楊嬋，提前做出懲罰，我倒是可以保證，你偷偷不讓那些民眾受災的事情，昊天大帝絕不會知道。」
楊戩深吸一口氣。
屋前的楊嬋，看著將自己團團包圍的神殿將士，淒笑出聲：「難道……這又是一千年前的灌江口？又是一場滅門之災？」
神殿眾人對上楊嬋的目光，都忍不住低下了頭。
他們心裡也都清楚，真君是如何疼惜這個妹妹，可奈何天條未改，她就犯了私通之罪，加上天奴威脅，真君也是逼不得已。
其實他們自己也不是很願意跟楊嬋動手。
「二哥……」楊嬋抬起頭，望向雲端之上的楊戩。
他變得陌生而模糊，叫她忍不住懷疑，這一千年來，他的心氣是不是真的已經被磨滅。
「不要叫我哥哥！」楊戩咬牙，一絲淚光很快隱沒不見，「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
楊嬋怔住。
「眾將聽令！把楊嬋給我拿下！」
粉碎了她最後一絲希望。
身後的房屋轟然崩塌，露出裡面抱著嬰兒不知所措的劉彥昌。
楊嬋遽然回頭，甩出袖中的寶蓮燈：「帶沉香走！」
有寶蓮燈護體，劉彥昌抱著沉香被迫遠遠飛離：「嬋兒！」
眼看一撥人就要去追他們，楊嬋當即上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楊戩都不願回憶當時的情形。
神殿眾人不願真的對楊嬋動手，最後只能他親自出馬。
他永遠也忘不了楊嬋看他的眼神。
她不知道他是為了保百姓而放棄她，她以為他終於變得和人們口中一樣，冷漠自私，成了昊天的走狗。
他把她壓入華山的那一刻，山崩地裂，可在他耳中卻是一片靜默。
天地無聲，山河永寂。
——以後就算妹妹去了華山，你也要好好保護她。你妹妹性子軟，不要再讓她哭了。
——好。我會永遠保護她。
楊戩讓人封了華山，自己則去灌江口墳前跪了一天一夜。
草頭神來報：「沒有找到寶蓮燈，也沒有找到屍體……但華山成了這個樣子，恐怕早就變成肉泥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楊戩想，他終於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bgm：《天煞孤星》 by 鄭伊健
（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在B站能有多少bgm是天煞孤星和天地難容的二哥剪輯……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
感謝JIN、百里透著紅的地雷∼感謝此心吾與白鷗盟的營養液∼
最近晉江評論區好抽啊！我都刷不出評論氣氣！
第 30 章
十六年後。
小玉是一隻才三百歲的小狐狸精，她總是被自家姑姑束縛在萬窟山裡，所以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終於有一天，她趁姑姑不注意，成功溜下了山。
山外的世界果然很有意思，連花草樹木都比萬窟山那些光禿禿的石崖好看無數倍。
她哼著歌正走在路上，冷不丁面前跑出來一個人，與她當頭相撞。
兩個人都跌倒在地。
小玉嘶嘶地吸著氣，揉著腦袋坐了起來，看到對面的男孩兒時，不由尖叫一聲：「啊，人！」
那男孩看清她，也尖叫一聲：「啊，妖怪！」
小玉慌忙把不慎嚇出來的尾巴一抱，道：「你你你不要過來啊！」
那男孩也慌道：「你你你也不許過……誒？」他愣了一下，「你一個妖怪，怕我幹什麼？」
小玉也是一愣。對啊，她一個妖怪，怕凡人幹什麼？
儘管她才剛剛修成人形沒多久，除了姑姑的人形，還沒見過真正的「人」，但她此刻的興奮已經勝過了緊張，一把抓住男孩的胳膊，道：「你是哪裡來的人？」
男孩道：「要你管！」
「你剛才撞了我，還沒道歉呢！」
「對不起對不起！」他說，「好了我道完歉了，我走——哎喲！」
他猛地往後一竄。
小玉一扭頭，就看到背後站了個精瘦精瘦的黑衣男子，獰笑道：「沉香，你可算是被我找著了！」
沉香掉頭就跑。
小玉下意識地追了過去，邊追邊問：「你叫沉香？你跑什麼？」
沉香崩潰道：「你別添亂了行麼！」
「你們在比賽跑步嗎？」小玉好奇道，「我也要參加！」
「比個頭啊！」沉香叫道，「我是在被人追殺啊！追殺你懂嗎！」
小玉：「啊？」
沉香眼珠一轉，道：「你不是妖怪嗎？你打得過他嗎？你要是救了我，我一定對你感恩戴德！」
小玉：「感恩戴德倒不需要，但你會陪我玩嗎？」
「陪陪陪！」沉香滿口答應道，「只要你能打敗他！」
小玉轉過身，對著那個黑衣男人就放出一道法術。
黑衣男人措手不及，被擊得跌在地上滾了一圈，爬起來呸掉嘴裡的草葉，道：「竟然還找了幫手！我今天一定要抓到你！」說著又緊跟上來。
小玉趕緊追上沉香，道：「不行啊！我好像打不過他！」
沉香瘋了：「那你還在這裡吵什麼！還不快跑！」
兩個人氣喘吁吁狂奔了一路，身後傳來幾聲狗叫，小玉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一條黑色細犬對他們窮追不捨，也崩潰了：「沉香沉香，他怎麼變成狗了！」
「他本來就是狗！啊啊啊啊你認不認識這裡的路！我們往哪裡跑比較好啊！」
「我不認識啊！我第一次下山！」
沉香：「……」
天要亡我！
一道黑影閃過面前，那只細犬瞬間恢復人形，手中骨棒一橫，擋住了二人去路。
「沉香，你可算被我逮住了！」他笑道。
小玉一把推開沉香，道：「你有話好好說，不要一上來就打打殺殺的行不行！」
「你是哪裡的小妖，也敢多管閒事！」他伸手便要來抓小玉的脖頸。
忽然幾道流光閃過，黑衣男人只覺身體一僵，再也動彈不得。
他眉頭一皺，發覺事情並不簡單。
那幾道流光化作繩索將他捆住，他只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一拉，便被狼狽地吊在了樹枝上。
小玉喜出望外：「姑姑！」
沉香順著小玉的目光抬頭望去，看到樹梢上站著一個女人，披著一件黑色的長斗篷，只露出一條深紅色的裙邊。她的斗篷帽檐壓得很低，就算從下往上看，也只能看到她的一片下頜弧度，其他的，全部埋在了陰影之中。
「那你是姑姑？」沉香小聲問道。
「是啊是啊，我姑姑在就沒關係啦！」小玉興奮地喊道，「姑姑，他是壞人！快把他抓起來！」
那女子五指一握，黑衣男人便覺身上繩索又緊了幾分，不由叫道：「你是哪裡來的妖怪？」
「你又是哪裡來的？」那女子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暗啞，「對我家小狐狸窮追不捨，是想做什麼？」
「誰稀罕你家小狐狸！」他掙扎道，「你可知我是誰？我乃昭惠顯聖二郎真君座下哮天犬！你要是抓了我，便是與真君神殿為敵！」
女子猛地一震：「……哮天犬？」
「是啊！我奉真君之命前來捉拿要犯，既然與你無關，你便休要插手！」
女子手指一松，哮天犬便摔落在地。
他揉著自己的腰，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沉香！我今日……」
沉香大叫一聲，抱頭鼠竄：「前輩救我！我真是無辜的！」
山風吹開了他的衣袍，露出腰間別著的一盞玉色蓮燈。
女子縱身躍下，一手抓一個人，瞬間便消失在了哮天犬面前。
「哎你這老妖精……我倒要看看你怎麼逃過我的鼻子。」哮天犬仰起頭，深深嗅著風中的味道。
嗯？這氣息怎麼似乎有點熟悉？他是不是在哪遇到過？
哮天犬抓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索性也不再想，只仔細追尋著他們的蹤跡。
-
萬窟山內。
沉香雙腳剛一落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長長舒了一口氣：「我的天哪，總算是逃出來了……」他一抬眼瞧見面前的長袍女子，趕緊拍拍衣服站了起來，端正一揖，「晚輩劉沉香，多謝前輩相救！」
他感覺女子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可有帽檐擋著，他也不敢確定。
「小玉，跟我過來。」女子轉身道。
「哦……」小玉長長地拖了一聲，朝沉香使了個眼色，跟著女子走到了另一個洞中。
沉香待在原地，也不知道該幹點什麼，只能左看右看，新奇地打量著這狐狸洞的裝飾。
「對不起嘛，姑姑，是我錯了，以後不敢再不聽您的話就下山了。」小玉拉了拉狐姑的衣角。
「那個男孩兒，是從哪裡來的？」狐姑問道。
小玉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我在山下遇到的，他說他在被人追殺，我腦子一熱就幫他了……」
「真是大膽。」狐姑訓斥道，「雖說如今天地間靈氣充沛，三百年就可以化形，但你才幾斤幾兩，也敢出去招惹外人？」
「我不敢了嘛，姑姑，您就原諒我一次吧。」小玉撒嬌道。
狐姑歎了口氣：「往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私自下山，今日若沒有我，你們豈不是要被……」
小玉以為她忘了那人的名字，提醒道：「哮天犬。」
狐姑卻沒有再說下去，抬手解下斗篷，露出平平無奇的一張臉來。
小玉吃驚地捂住嘴，指著她的臉道：「姑姑，你怎麼換了個……」
「是你太沒有戒心。」狐姑道，「那劉沉香身份成謎，豈能輕易以真面目示人！」
小玉想了想，喪氣道：「也是哦……不過我撞上他的時候太急了，也來不及變身嘛。」
「以後長點心眼。」狐姑說，「罷了，你去招待他一下，我等會就來。」
「好。」小玉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沉香正百無聊賴地摸著洞裡一塊石頭，一轉頭看到小玉出來了，連忙收起手，沖她笑了一下。
「喝茶嗎？」小玉道。
沉香：「好的，謝謝……我剛聽哮天犬說你是狐狸精，原來狐狸也喝茶嗎？」
小玉白了他一眼。
沉香尷尬地摸了摸後腦勺。
「你們這洞府，還挺好看的哈。」他喝了口茶，誇道。
小玉卻很高興：「我和我姑姑一起佈置的！」
「你就和你姑姑一起生活嗎？」沉香問，「你爹娘呢？」
小玉：「我沒有爹娘，只有姑姑。」
沉香：「哦……」
「這裡沒有來過凡人，招待不周，還請見諒。」狐姑換了身衣服，從洞窟中走出。
沉香連忙站起道：「哪裡哪裡，前輩肯救我，我已是感激不盡。」
狐姑：「坐吧，不用拘束。」
沉香點了點頭，看了小玉一眼，坐下了。
「方才那當真是哮天犬？」狐姑道。
小玉打岔：「姑姑，你認識他啊？」
狐姑瞪了她一眼，小玉訕訕地低下頭。
「當然是哮天犬！」沉香道，「我被他追殺了一路啊！」
「哮天犬怎會是人的模樣？」
沉香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她：「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人樣了。莫非前輩都不知道他會修得人形？」
狐姑輕咳一聲：「我不常出山，對他也只是有所耳聞罷了，是以隨口一問。他既是二郎真君座下，你一小小凡人，又豈會招惹上他？」
小玉吃驚道：「姑姑，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誒！」
狐姑瞥她：「你安靜一點。」
「哦……」
沉香糾結半晌，忽而朝她跪下，拱手道：「請前輩救我！」
「你這是做什麼？」狐姑扶住他的雙臂，「我不是已經救了你麼？」
「不是的。那哮天犬沒有抓到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沉香道，「我總不能在這裡待一輩子罷！」
「你不把來龍去脈講給我聽，我又如何救你？」狐姑淡淡道，「畢竟你我萍水相逢，我何必冒著與真君神殿為敵的風險來救你？」
「是這樣的，前輩！」沉香咬牙道，「哮天犬追殺我，是因為楊戩想殺我！」
狐姑握著茶杯的手一顫：「楊戩？你竟敢直呼司法天神之名？」
「司法天神？哼，他不配！楊戩他，就是一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小人罷了！」
狐姑的手指猛地收緊：「為何這麼說？」
「他壓妹殺甥，這還不夠嗎！」沉香道，「我母親，是楊戩的親妹妹，可僅僅是因為動了凡心，與我父親成親，就被他壓在華山底下十六年，不見天日！不僅如此，他發現我和我爹還存活于世時，他還要對我們趕盡殺絕！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唉，也不知我爹現在如何了……」
「你是……」狐姑盯著他，聲音都微微變了調，「楊嬋的兒子？」
沉香喜道：「您認得我娘？」
「不、不認得。」狐姑道，「只是聽說過，她是華山三聖母……三聖母竟然有兒子……」
「前輩，您說說看，這能忍嗎！我娘就算有錯，也不至於壓在華山底下十六年吧！他還要追殺我和我爹！」沉香憤怒道，「司法天神就這麼了不起嗎！」
「這麼說來，楊戩是你舅舅……」
「我沒有這樣的舅舅！」沉香說，「前輩，我看您輕輕鬆松就制服了哮天犬，您能不能教我點法術？」
狐姑搖了搖頭：「你騙我。你若是連法術都不會，又怎麼可能躲得了哮天犬？」
「我是最近才發現自己身上有法術的！我從小就沒了娘，爹也沒告訴過我我娘是華山三聖母……」沉香嘀嘀咕咕，「要不是我隨身帶著法寶，法寶自己會保護我，我早就沒命了。」
狐姑聽到了，忍不住道：「沉香，這種話，你也敢在我面前說出來？你就不怕我為了搶寶貝而殺你滅口？」
沉香笑了起來：「您既然能說出這句話，說明您肯定不想搶。再說了，這法寶只有仁慈之人才能駕馭，您若是個壞人，拿著也沒用啊！」他從腰間把寶蓮燈拿出來晃了晃，「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狐姑歎了口氣，覺得這孩子簡直無藥可救。
「它叫什麼名字？」
「寶蓮燈。」
果然。狐姑眼神微動。
只是，這寶蓮燈不是早就被楊嬋還給了女媧，如何又成為了楊嬋兒子的法寶？
「既然有它在手，你用便是，還要找我學什麼法術？」狐姑問。
沉香撇了撇嘴，道：「可是這寶蓮燈有口訣，我不知道口訣是什麼。每次都得遇到危險了，它才會被動使用，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在我得到寶蓮燈的口訣之前，我得先把自己鍛煉起來啊！」
狐姑道：「我從不教外人法術。」
沉香失望道：「前輩！」
狐姑：「我至多留你一晚，明日你便走罷。小玉，今晚讓沉香睡你屋，你跟我睡。」
小玉：「好吧。」
-
是夜，小玉窩在狐姑身邊，小聲道：「姑姑，你不留他下來，那他要是沒命了，可怎麼辦呢？」
「你擔心他？」狐姑摸著她的頭髮道。
「有點……」小玉說，「他多可憐啊，娘親被壓在山底下十六年，自己還被舅舅追殺。」
「他舅舅是司法天神，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們不該摻和。」
「姑姑。」小玉鼓足勇氣道，「如果你不留沉香下來的話，我想跟他一起走。」
「你說什麼？」狐姑一愣。
小玉抬起頭來，一雙眼在夜裡閃閃發亮：「姑姑，我想跟沉香一起走。」
「你瘋了？」她不可思議地望著小玉。
「我沒有。」小玉說，「我是真的覺得沉香很可憐，想要幫他。而且姑姑，我覺得我也到該下山歷練的時候了，我總不能在你身邊待一輩子，是不是？」
狐姑不語。
「姑姑，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危啦。」小玉道，「可是這萬窟山雖然安全，卻連個其他飛禽走獸都難見，實在太無聊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就答應我吧。是福是禍，都由我自己承擔。」
「小玉。」狐姑抱緊了她，「我當初把你撿回來的時候，你才一點點大，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
小玉：「嗯，我知道，姑姑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我養了你三百年，其實也有私心。姑姑一個人太寂寞了，想找只小狐狸作伴。」狐姑輕聲道，「但如果，你覺得待在這裡不快樂，那麼姑姑就放你走。」
「姑姑……」小玉偷偷看她，「你生氣了嗎？」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忽然意識到，原來你也長大了。」
萬籟俱寂，小玉漸漸睡著了。
狐姑床上坐了起來，輕手輕腳地下了地，走去了隔壁的洞窟。
沉香躺在小玉的床上睡得正香，寶蓮燈大剌剌地放在床頭，一點警戒心都沒有。
狐姑點了燈，細細地照著他的眉眼。
這孩子安靜下來的樣子……倒確實有幾分楊嬋的神韻。
她又是一歎。
她在萬窟山幾乎是足不出戶了三百年，外界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壓妹殺甥，這種事，怎麼會重新上演呢？沉香嘴裡那個無恥小人，又怎麼可能是楊戩呢？可他長得這樣像楊嬋，又帶著寶蓮燈，談起楊戩時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是不可能撒謊的啊。
滄海桑田，一千年前的人，和一千年後的人，還會是同一個嗎？
她不知道，她也不敢深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來表揚一下原劇的妝造）
女主：一千年前的人，和一千年後的人，還會是同一個嗎？
作者：當然不！他變了！他在真君神殿學會了亞洲四大邪術之化妝術！每天穿好朝服後都要給自己畫一雙（劃掉）三份精緻邪魅的金眼線！他再也不是那個樸實無華的二郎了！他是美妝天神！
女主：……
【此處應有bgm懷舊金曲《素顏》】
如果再看你一眼
是否還會有感覺
當年素面朝天要多純潔就有多純潔
不畫扮熟的眼線
不用抹勻粉底液
……
如果再看你一眼
是否還會有感覺
最真實的喜怒哀樂全都埋葬在昨天
不摻任何的表演
轟轟烈烈那幾年
我懷念 別懷念
懷念也回不到從前
（閉嘴別唱了！這歌詞精准命中二哥是怎麼回事……
（近日看了基友的文，她在作話嘮嗑是真的多……成功帶跑了我……我要嘗試恢復我在作話區的高冷形象！）
-
感謝失之我命的地雷，感謝表可夢醬醬的營養液∼
第 31 章
次日，小玉和沉香在桌邊吃早飯。
說是早飯，其實也就是幾個果子而已。
「小玉，」沉香口齒不清道，「你姑姑不來吃嗎？」
「我姑姑早就用不著非得吃東西啦，」小玉說，「家裡吃的都是給我的，姑姑說我還在長身體呢。」
「你們兩個別吃了！」狐姑忽然出現道，「外面有人在破洞穴機關，快走！」
沉香一把拎起自己的包袱，慌慌張張道：「往哪走？」
「小玉，帶他出去！你認得路！」
「姑姑？」小玉望向她。
狐姑道：「你不是想跟他一起走嗎？那就走吧。姑姑一個人沒事的，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他們也不會來抓我。」
小玉猶豫了一下，抓起沉香的手，拔腿就跑：「你跟我來！」
看著他們離開，狐姑足尖一點，躍上了高處的洞窟之內。
這萬窟山之所以叫萬窟山，只因為山中洞窟無數，就算是她，也在這裡生活了一百年，才總算記住了所有洞窟的位置。若是外人進來，必會迷路無疑。
她藏起自己的身形，望向下方。
「主人！這裡味道重！」哮天犬率先蹦了進來，到處亂嗅。
狐姑抬了抬手，洞窟裡的風無聲而過，攪亂了氣息。
「這裡沒有人，再找。」
熟悉的聲音乍然闖入腦海，她當即怔住，久久不能回神。
那個黑裳男子持一柄摺扇，緩步而來，像是行走在江南煙雨裡的貴族公子，然而他邁出的每一步，都輕而易舉地踏碎了她平靜的生活。
眉眼似乎還是那個眉眼，可仿佛又不再是他，他身上多了一種陌生的氣息，高高在上，難以靠近，冰冷疏離，似乎反手之間就可翻雲覆雨。
她到現在才忽然知道，司法天神四個字，意味著什麼。
輕如鴻毛，卻又重逾千鈞。
這是那個楊戩嗎？
這還是那個會因為換魂而暴躁不已的楊戩嗎？
這還是那個會口是心非死活不承認狐尾舒服的楊戩嗎？
這還是那個會在不周山落寞吹風看雪的楊戩嗎？
這還是那個會因為救母不力而悲苦落淚的楊戩嗎？
她不知道。
楊戩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抬頭望來，眼神銳利如刀。
殺氣在一瞬間彌漫而出，她在這一刻忽然想起沉香所言：「楊戩他，就是一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小人罷了！」
她飛身而逃，感覺心堤在一寸寸動搖。
楊戩幾乎是立刻躍入了洞窟。
可他看到的，只有黑漆漆的狹窄彎路，和其他洞窟並無二致。
「主人，他們昨天肯定在這！」哮天犬道，「就是這狐狸洞裡狐狸味道太重了，沉香的味道都不怎麼聞得出來……」
「他們去了哪裡？」
哮天犬愁眉苦臉：「這八成是那老狐狸和小狐狸的老巢，住太久了，到處都是她們的味道，我也聞不出來他們究竟去了哪裡……主人，你在那上面幹什麼啊？」
「沒什麼。」楊戩往洞窟深處看了一眼，跳了下來。
黑色的衣角之下，露出一抹深紅色的暗襯。
「他們逃走了。」楊戩說，「我們也走罷。」
「就……就這麼走了？」哮天犬問。
「不然呢？」楊戩瞥他一眼。
哮天犬摸了摸鼻子，訕訕跟在了他身後。
……
一個時辰後，他們還在萬窟山裡打轉。
楊戩：「……」
哮天犬有氣無力道：「主人，這個我真的聞不出來。要不你把這山給炸了罷，炸了咱們就能走出去了。」
楊戩輕斥一聲：「胡說。」
哮天犬往牆角一蹲，嚎道：「我真的走不動了！我昨兒追了沉香一天，追到這裡來，可進不去洞穴，只能又回真君神殿找你，再跟你一塊來這兒。好嘛，進是進來了，出又出不去了。我這腳就沒停過啊！」
楊戩：「你想歇多久？」
「一個時辰？」哮天犬看了看他的臉色，又改口道，「……半個時辰？」
「罷了。」楊戩收起扇子，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臂道，「我抱你走罷。」
哮天犬眼睛一亮：「真的？」
楊戩作勢起身：「不要就算了。」
「要要要！要要要！」哮天犬忙不迭變回原形，往他懷裡一跳。
楊戩歎了口氣，把沉重的狗舉了起來：「以後少吃點東西，好不容易修成人形，吃得比以前還多。」
哮天犬咧著狗嘴，嘿嘿一笑。
楊戩抱著哮天犬，在這洞窟裡兜兜轉轉。
「哮天犬。」
「嗯？」
「沉香他還活著嗎？」
「……啊？」
「你不是說有一隻老狐狸？」
「哦，那個小姑娘是只狐狸精，又喊那個女人叫姑姑，所以我猜她也是狐狸精。」哮天犬吭哧吭哧道，「不過她修為太高了，我看不出她的原形，只能隱約聞出那麼點兒狐狸味，但比其他狐狸好聞多了。」
「是麼。」楊戩微不可察地翹了一下唇角，「你說那老狐狸會不會對沉香下手？」
「應該沒有罷？」哮天犬道，「我沒聞著血味兒呀？哦哦，這是什麼味道，好像是……」
楊戩拍了拍他：「下來，我們出來了。」
哮天犬嗷地一聲扭過頭，看到了外面光禿禿的山崖和天空。
小雨淅淅瀝瀝。
哮天犬從他懷裡跳下來，變回人身，揉了揉鼻子道：「我就說我聞到雨的味道了。主人，咱們現在幹什麼去？找沉香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好像還聞到了沉香和那小狐狸的味道，他們果然是跑了！」
「不。」楊戩道，「我們在這裡等。」
「等？等誰？」
「等那只老狐狸。」楊戩緩緩打開摺扇，「那只老狐狸很會隱藏蹤跡。但我感覺得到，她一定沒有離開萬窟山。」
兩個人坐在雲裡等啊等，等得天都晴了，萬窟山還是一片寂靜。
哮天犬狐疑道：「主人，萬一你感覺錯了呢？又或者，萬一她不想出來呢？」
「你既然說那小狐狸喊她姑姑，她又能在關鍵時刻把小狐狸從你手裡救下，那她們關係一定很親密。」楊戩道，「小狐狸跟著沉香走了，她怎麼可能放心得下？她肯定會跟出來的。」
哮天犬抓了抓腦袋：「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等她啊？」
「打探她的實力，以及她的立場。」楊戩說，「這樣的大妖，無論是要幫沉香，還是要對沉香不利，我們都必須弄清楚。」
「哦……」
正說著，一個黑影從萬窟山中鑽了出來。
哮天犬激動道：「主人，她出來了！」
楊戩伸出食指點了點嘴唇，示意他安靜。
那個黑影似乎是在周圍張望了一番，然後乘風而去。
「她去哪裡啊？」哮天犬伸長了脖子，「好像不是沉香和小狐狸的方向啊？」
楊戩起身：「追！」
那黑影速度極快，楊戩已經很久沒有追過這麼快的妖怪了。
「主人，你看出來沒有，她是不是狐狸啊？」哮天犬吐著舌頭，「這些狐狸怎麼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是狐狸。」楊戩說。
他半開天眼，能看到她身上一個朦朦朧朧的狐狸輪廓，但好像又不是一般的狐狸。
「她這是要去哪呢？」哮天犬道，「這個方向再飛下去，可就到華——天哪，她要去華山嗎？」
楊戩陰沉著臉，一聲不吭。
那黑影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楊戩將哮天犬一拉，沒入了層雲之中。
「那老狐狸是不是在觀察華山？」哮天犬小聲道。
楊戩看了他一眼。
哮天犬閉嘴了。
那黑影在雲頭上站了一會兒，然後謹慎地落了地。
她繞過士兵把守之處，伸手想觸摸山壁，卻被一層光罩彈了回去。
她踉蹌幾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就在這時，她忽然察覺到了什麼，猛地飛身而起！
「妖狐休走！」楊戩一聲厲喝，手中摺扇瞬間化作三尖兩刃槍，朝她後背刺去。
她側身一避，卻不料又撞上了哮天犬的骨棒。
冰冷的槍尖緊緊貼著她的喉嚨，只要她稍微動一動，一定就會被當場刺穿。
「你是何人，為何來此？」楊戩逼問道，周身殺意凜冽。
垂落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她抿緊了唇，只是不語。
哮天犬非常懂事地把斗篷的帽子一掀——
一張平平無奇的女子臉龐，有些驚慌，有些緊張，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你是何人，為何來此？」哮天犬又問了一遍，「不回答？是想去真君神殿的地牢裡待一待嗎？」
女子的表情逐漸恢復了鎮定，她沒有看楊戩，只是盯著腳下的地面，一言不發。
槍尖刺破了她的肌膚，一顆血珠冒了出來。
「以為變出一副假皮囊便可以瞞過我嗎？」楊戩冷笑一聲，「像你這種修為的狐妖，人形怎可能長成這般？」
女子一驚，忍不住看向他。
楊戩對上她目光的一霎，忽而愣了愣。
這種感覺……
他猛地回過神來，手中銀槍一轉，一道淡藍的光芒霎時籠罩在她的身上。
她一把捂住了臉。
然而楊戩的速度比她更快，瞬間便扼住了她的咽喉：「本君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樣的狐妖，才敢在我面前動用魅——」
後半句話戛然而止。
風鬟霧鬢之中，他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狐狸眼。
她慘白著臉，就那樣複雜地望著他，像是穿越過了千年的寂寞歲月，直直望進他的心底。
手裡的三尖兩刃槍鏘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他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你……」
她得了這個喘息的機會，一個手刃劈在了身旁哮天犬的鼻子上，飛速逃離。
楊戩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雲霧之中，才如夢初醒般，吼道：「哮天犬！」
哮天犬捂著鼻子道：「我在！」
「剛剛那是……你有沒有看到……」他聲音都在發顫。
「我看到了……」哮天犬說，「那個是……她吧？我就說，為什麼她的氣味有點熟悉，可是她不是……主人！主人！你等等我！」
哮天犬原地嚎了幾下，抓起丟在地上的三尖兩刃槍，急忙追上了楊戩。
有什麼東西在大腦裡轟然一聲巨響，崩塌了。
楊戩紅著眼眶，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找到她，必須找到她！
可是他錯過了最佳時機，如今這浩浩雲海，萬里長風，又該去哪裡找她！
「主人……」哮天犬好不容易追了過來，呼哧呼哧地喘氣，「你的……槍……」
楊戩一把奪過，然後死死握住了他的肩膀：「她去了哪裡？你快給我聞！」
「主人，我正想說這件事……」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帶著哭腔道，「她把我鼻子打壞了，我聞不著味兒了……」
「什麼！」
哮天犬捏了捏自己的鼻骨，齜牙道：「也、也沒有很壞，大概養個一兩個月就好了……」
楊戩恍惚著鬆開了他。
那究竟是真的，還是他的錯覺？亦或是，什麼人給他下的圈套？
楊戩猛地轉身：「走，我們去軒轅墳！」
哮天犬捂著鼻子：「哎……」
軒轅墳一片蒼翠。
山花野蔓枯了又榮，榮了又枯，一茬又一茬，春風吹又生。
他已有許久不曾來。
楊戩撥開半人高的草叢，看到了舊跡斑斑的無字碑。
他的指尖拂去碑上浮灰，微刺的棱角宛如一柄長刀，直直紮進了他的心口。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他低聲說道。
然後他抬起手，用力一握。
轟然一聲，碑後土地被層層炸起，塵埃散盡之後，一個深深的長坑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楊戩喉頭微動，一步又一步，緩慢地靠近。
他閉了閉眼，一咬牙，向下望去。
一把黯淡無光的玉石琵琶。
一副淩亂散落的九頭雉雞骨架。
而那個原本屬於九尾狐狸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第 32 章
真君神殿近日來的氣氛格外緊張。
儘管真君此人一向冷淡寡言，不怒自威，帶得整個神殿的環境都很嚴肅，但近日不知為何，他仿佛變得更加不近人情，任是誰都能看出他緊繃的面容之下一顆快要爆發的心。
草頭神們小心翼翼地跟哮天犬打聽：「真君他最近是怎麼了？莫非是因為沒有抓到沉香？」
哮天犬道：「不可說，不可說。」頓了頓，「知道沒抓到沉香還不快去找！尤其是他身邊那個小狐狸精，沉香可以不抓，她一定要抓！」
草頭神們：「……啊？」
「啊什麼啊？」哮天犬瞪他們，「我的話就是我主人的話！」
「是是是，屬下們這就去搜尋沉香和那小狐狸的下落。」
哮天犬一個人在寢殿外徘徊許久，才終於敲了敲門，慎之又慎地道：「主人，您沒事兒吧？」
沒有回應。
哮天犬撇了撇嘴，有些鬱悶地蹲在了門外。
他是楊戩的狗，心裡只有效忠主人這一個念頭，那些人才有的情啊愛的，他也不太懂。但他知道，他主人是為妲己的事情所擾。主人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雖然鼻子壞了，但腿沒壞，要不還是下去找找吧，萬一能找到她呢。
這樣想著，哮天犬用骨棒撓了撓後背，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楊戩獨自坐在幽暗的寢殿裡。
人人都說真君神殿建在天之角，是這天庭最荒冷的所在，可是他們都不知道，神殿內部遠比外面看起來更加荒冷。
而他的寢殿，除了一張床榻，一方長案以外，更是什麼佈置也沒有。
楊戩想了很久很久。
軒轅墳三妖是他和楊嬋親自下葬，不可能有錯。而在那之後他雖祭拜的次數不多，可也並未看到過土層翻動的痕跡——誰會去翻她們的墳墓？
而他也根本沒有料到，明明是追沉香，卻忽然牽扯上了萬窟山的狐狸洞。
聽說那小狐狸有三百年的道行，口口聲聲喊她為「姑姑」，那麼這麼多年來，她為什麼從來沒有找過他！
她分明就是認得自己的，為什麼要逃！
所有事情仿佛全都往不可控的方向開始狂奔。
先有楊嬋，後有妲己。
他想不到楊嬋會步母親的後塵，更想不到早已魂飛魄散的妲己還會好端端地站到自己面前。
她到底為什麼沒死？
-
楊嬋坐在石台之上，空洞地看著面前的水牢。
多麼熟悉的場景，只是從桃山變成了華山，而她身上也沒有那些天條化成的枷鎖。可儘管如此，她仍舊逃不出楊戩設下的屏障。
沒了寶蓮燈，她根本不可能打過他。
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楊嬋麻木地抬眼，看到了楊戩。
他穿著那一身銀鎧大氅，慢慢走了進來。
那是司法天神，不是她的哥哥。
「三妹。」楊戩喚她。
楊嬋的嘴角若有若無地勾了一下，垂下眼，沒有回答他。
當初那一句「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打碎了她全部的幻想，他如今這樣叫她，又是想做什麼呢？
「我知道你恨我。」他說。
楊嬋仍是不語。
「但若我說，劉彥昌和沉香沒有死呢？」
楊嬋猛地抬頭，眼裡一瞬間有了光彩：「你說什麼？」
「他們沒有死，這樣你滿意了嗎？」楊戩看著她，「劉彥昌帶著他，在劉家村藏了整整十六年，若不是沉香動了法力，我根本都不會發現他！」
楊嬋先是笑，笑過之後便是哭。
「二哥，二哥，我求求你，你放過他們吧！」她拍打著光壁，「我願意永遠待在這裡，只求你放過他們！」
楊戩背過身去，閉上了眼。
陰翳之中，沒有人會發現他眼角的水光。
「你以為，是我說放過就能放過的嗎？」他道，「你的事情我到如今還在瞞著天庭，可終究瞞不了多久了！就算我肯放過他們，昊天會放過他們嗎？沉香性格魯莽，遲早要惹出禍端！」
「二哥，我求求你……」楊嬋哽咽，「你讓我見那孩子一面，我一定勸他安分守己！」
楊戩無聲一歎。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勸得動。
現在的沉香，不正如當年的他一般。
「我今日來，不是為此事。」他轉過身來，「我且問你，千年以前，你我于軒轅墳一同埋葬故人，那之後，你可有再去過？」
楊嬋一怔，不明白他怎麼忽然這麼問。
但他這樣一問，卻叫她又想起往日歲月，簡直心如刀割。
「三妹！」
楊嬋咬著唇，抿掉落在嘴角的眼淚，道：「華山離那裡太遠，我沒有再去過……你問這個做什麼？」
楊戩沒有回答，轉身離去。
「二哥！二哥！」楊嬋聲嘶力竭道，「你就讓我見見沉香吧！一面也好！」
楊戩背影一頓：「若他有能耐闖入華山，我便讓他見你。」
石門又重重地合上了。
楊嬋倒坐回去，掩面痛哭。
-
「沉香沉香，這個是什麼啊？」
「那叫糖葫蘆，你沒吃過嗎？」
「沒有啊！」
「那我給你買一個！」沉香豪氣干雲地掏出銅板買了一串，遞給小玉，「這個可好吃了！」
小玉伸出舌頭舔了舔，驚喜道：「真的誒！」
「以後你跟著我，我帶你吃遍大江南北！」沉香道。
小玉咬了一口糖葫蘆，含混道：「可是，你不是要救你娘嗎？」
沉香：「……」
沉香：「那，救娘是救娘，也不能餓著自己啊，有我一口，就也有你一口！」
小玉笑起來：「沉香你真好！」
而另一邊。
「你說什麼？」哮天犬睜大了眼問道。
草頭神：「屬下說，屬下發現沉香了，那個叫小玉的小狐狸精也在。」
「不是這個！」哮天犬擺了擺手，「他們倆在幹嘛？」
草頭神：「呃……好像是，沉香在給小狐狸買東西吃，還答應她以後吃遍大江南北。」
哮天犬倒吸一口冷氣：「都這種時候了，他居然在惦記這個？！」
「那，現在該怎麼辦？」草頭神請示道，「把他們抓起來？」
「我去問問主人，讓主人定奪。」
「那屬下先退下了。」
哮天犬去敲楊戩的門，這回他有了點底氣：「主人，發現沉香和小狐狸的蹤跡了，咱們現在幹什麼啊？」
這一回，楊戩終於打開了門。
「去抓小狐狸。」
他一身黑衣，眉目冷淡。
「好嘞！」
夜幕降臨，沉香劃著船，與小玉泛舟湖上。
「哇，沉香，原來人間晚上也這麼熱鬧啊。」小玉抬手在眉間搭著，眺望著對岸的燈樓。
沉香：「還是得人多的地方才熱鬧。我以前在劉家村的時候，可沒有這麼熱鬧。」
小玉道：「可是我們為什麼要來划船呢，我直接帶著你飛過去好啦！」
「……你不覺得，這樣比較有感覺嗎？」沉香憋了半天，比劃道，「坐船多有樂趣啊！」
小玉：「嗯……好像也有道理。我還沒坐過船呢。」
兩個人對視一眼，雙雙笑了起來。
哮天犬看著他們這樣，忍不住嘖了一聲：「沉香是不是喜歡那小狐狸啊？」他扭頭看了看旁邊的楊戩，奇怪道，「主人，你看哪呢？」
楊戩似乎並不在意下面的沉香和小玉，只是緩慢地環顧著四周。
「哮天犬。」他收起扇子。
「在！」
「去把那小狐狸捉來。」
「是！」
哮天犬當即甩著骨棒沖了下去。
沉香正找了一根紅線繞在手裡跟小玉翻著玩，冷不防天降惡犬，二話不說便扣住小玉的肩膀，將她往上一提。
「啊——救命！」小玉被哮天犬的骨棒勒住了脖子，慌亂而徒勞地掙扎著。
沉香猛地站了起來，帶著船身都晃了晃：「小玉！」
「沉香，救我啊沉香！」
沉香眼睜睜看著她被哮天犬帶得越飛越高，可自己卻無論如何都飛不起來，不由急得團團轉。他掏出寶蓮燈，對著小玉的方向一通亂晃，寶蓮燈也沒有任何反應。
……可惡！
沉香喊道：「哮天犬！你有什麼沖我來！不要傷害她，她是無辜的！」
哮天犬嘿嘿笑道：「沉香，跟在你身邊的人，可沒有哪個是無辜的。」
「楊戩！楊戩你在不在！」沉香咬牙吼道，「你我的恩怨，牽扯她一個小姑娘幹什麼！難道說堂堂司法天神，就是這麼辦事的嗎！」
「沉香，你激我是沒有用的。」楊戩踏月而來，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可他垂眸往下來的眼神，卻叫沉香不寒而慄，「你有寶蓮燈在手，我雖奈何不得你，卻可以對你身邊的人下手。你沒有朋友幫忙，想救出你娘，簡直是癡心妄想。」
沉香一愣。
朋友……是啊！他怎麼這麼笨，光想著自己去救娘呢！他自己力量不夠，但如果能認識更多像小玉這樣有法力的人，請求他們幫助自己，那成功的概率豈不就大大提升？
「不過，我看你也不太想救你娘。」楊戩補充道。
沉香急道：「你胡說！」
「是麼。你還有閒情逸致跟小狐狸划船，說明你過得不錯，你娘想必也很欣慰。」楊戩看向身邊驚恐的小玉，輕而易舉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但你高興了，我卻不大高興。你娘違反天條，在牢中思過，可你這個妖孽卻還在外逍遙，身為司法天神，本君真是忍無可忍。這只小狐狸，私通神殿要犯，罪無可恕，今日本君便來了結她的性命。」
小玉崩潰道：「沉香！」
沉香情急之下只能叫道：「楊戩，你給我住手！」
「你叫我住手我便住手？」楊戩冷笑道，「沉香，一旦你失去了寶蓮燈，我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我今天就讓你看看，無能之人，就只能看著同伴因你而死，卻做不了任何事情！」
說罷，楊戩就將小玉一丟，抬手召出三尖兩刃槍，直直刺向她的胸膛！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人影猛地沖了出來，一把攥住了閃著寒光的槍尖！
沉香呆住了。
小玉愣了愣，隨即驚叫道：「姑姑！」
鮮血順著來人的掌紋滴滴答答地落下，楊戩定定地看著她，道：「你終於肯來了。」
她大半張臉隱於帽檐之下，黑夜只能聽到她低啞的聲音：「小玉，走。」
「姑姑？」
她反手一推，將小玉推下雲頭，跌回了船艙裡。
沉香連忙去扶。
三尖兩刃槍倏而消失，楊戩緊緊抓住她纖細的手腕，二話不說，便拽著她往天之角飛去。
「姑姑，姑姑！」小玉仰頭叫著，急得直跳腳，「怎麼辦啊沉香，我姑姑被楊戩抓走了！」
沉香抿了抿嘴，低聲道：「對不起，小玉，是我連累了你。」
「現在說這個沒有用了！」小玉快哭了，「姑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辦啊！」
「小玉，我們現在連天都上不了，沒法救你姑姑。但如果你還願意跟著我……」沉香看著她，眼中是久違的堅決，「我們就先去華山，找我娘問出寶蓮燈的口訣！只要我學會了運用寶蓮燈，我們就可以對付楊戩了！」
-
真君神殿門口的守衛今日也在恪盡職守地看門。
遠遠地，就看見了真君那翻飛張揚的披風，他立刻站得更筆直了一點，將臉上的表情調整得更肅穆了一些。
披風能飛成這個樣子，想必真君的速度一定很快，眾所周知，真君越生氣，步速就越快。
唉，看來他今天一定是被沉香氣瘋了。
人漸漸近了，當看清來人時，守衛不由瞪大了眼睛。
真君他……正拽著一個人。
究竟是什麼人會讓真君拽著？？？
若是真君的好友——真君好像沒有好友；若是真君的敵人，早就被捆了丟進地牢；若是地位非常，真君必是以禮相待；若是地位低下，真君也不可能親自去接。
守衛一邊納悶，一邊保持著表情和站姿，一邊用餘光偷偷去瞟。
凜冽的風從殿前刮過，就在真君拉著那黑袍之人走進大門之時，守衛瞟到了被風微微吹起的帽檐之下，一個纖細優美的脖頸弧度，以及兩瓣薄而精緻的紅唇。
女、女的？！
守衛大驚失色。
後面的哮天犬慢吞吞地走過來，看到他沒控制好的表情，不由沒好氣道：「下去吧你！」
守衛更加大驚失色：「屬下失職！屬下願意……」
「廢什麼話。」哮天犬揮了揮手，「今明兩天神殿內所有神官都不必當值了，不止你一個。」
守衛：「……啊，哦……是，屬下告退。」
他趕緊溜了。
至於發生了什麼，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問。
哮天犬打發走了神殿裡所有人，順便關上了大門，一個人蹲在門外看月亮。
唉，主人最近總是和狐狸打交道，他這只忠犬好寂寞呀。
……
楊戩直接把人拽進了內室。
屋內一片黑暗，他揚手一揮，幾盞明珠亮起，照亮了這間寡淡的居室。
他鬆開了她。
他的手上還殘留著她的血跡，是溫熱的。
「若我不殺小玉，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打算出來見我？」他轉身從暗格裡取了一隻白玉小瓶與一條白紗，蹲下來，拉過她受傷的那只手，開始上藥。
她的手縮了一下。
「不要動。」他淡淡道，仿佛自己並不曾生氣，「三尖兩刃槍的傷不是普通的傷。」
她沉默地看著他。
「雖然不容易好，但也只是外傷，養些日子就好了。」楊戩給她包紮完傷口，直起身來。
半晌無言之後，他抬起了手。
她感覺到他的指尖輕輕拂過自己的臉頰，然後摘下了她的帷帽。
她抬起眼，終於再一次清晰地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的輪廓看起來比從前更加硬朗，眉眼也更加深沉，像一個真正的神。
「為什麼明明還活著，卻從不來找我？」他緩緩開口，「你明明知道，我就在真君神殿。就算你不能直接從南天門走，也有千百種方法可以找到我。」
妲己微微啟唇，卻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你是不是……也對我很失望？」他輕聲問道，「這樣的楊戩，是你沒有想到的罷。」
她一怔。
「所有人都對我失望透頂，包括三妹，包括哪吒。」他說，「哪吒以為我當了司法天神，會幹點好事，可似乎並不如他所願。至於三妹……你也看到了。」
良久，她低低回答：「我沒有對你失望。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做過什麼。我把自己隔絕在萬窟山，再也沒有過問天庭之事。」
楊戩瞧了她片刻，倏而涼薄一笑：「那你現在知道了。」
「你殺小玉，只是想引我出來罷？」她望著他。
楊戩不語。
「那如果我不出來呢？又或者，我根本沒有在附近呢？」
楊戩挪開目光：「那我一樣會殺了她。」
「為什麼？」
「她是你帶出來的小狐狸，以後必成大器。我絕不允許沉香身邊有這樣的幫手存在。」他冷聲回答道。
妲己直直地盯著他，忽然道：「楊戩，你闖入萬窟山追殺沉香那一刻，我確實以為你變了。但我現在發現，你其實沒有變。」
楊戩微微眯了眼，朝她掃來一瞥。
「你還是，口是心非啊。」她一聲長歎，「若不是我今日聽到你對沉香說的那些話，我真的以為你竟惡劣如斯，到了壓妹殺甥的地步。」
「哦？」楊戩不動聲色。
「沉香他們年紀小，聽不出來，可我卻分分明明地知道，你那不是在威脅他，而是在提點他，不是嗎？」妲己道，「我雖然不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但……你若真的想殺他，就不會費這麼多口舌。」
「看來這些年，你並沒有什麼長進。」他說，「士別三日就當刮目相看，更不要提千年未見的人。你怎麼敢如此輕易就相信我？」
「我不知道。」她扶著桌沿，緩緩坐下，「或許是這些年我不問世事，所以我記得的你，一直都是從前那個你。我不知道你在做司法天神的時候都做了些什麼，竟受人不屑至此，但你方才給我上藥時，我知道，至少在對待我時，你還是那個你。這樣的楊戩，我很難想像他會是一個惡毒小人。」
楊戩的背影沉默地立著，拉下長長的影子。
「你和沉香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罷？就算楊嬋思凡，我也不相信你會真的把她壓下華山下受苦，而且還去追殺她的兒子……」
「沒有誤會，都是真的。」楊戩沉沉道，「我把三妹壓在華山之下，整整十六年，不見天日。我也確確實實在追殺沉香，沉香罵我的那些字眼，並沒有錯。」
「為什麼呢？你這麼做是為什麼？」她驚愕地站了起來，不留神掃到了案下的屜匣，一個金光閃閃的物件掉了出來。
她連忙彎腰去撿，撿起之後卻不由一怔。
那是一枚金鎖，是實實在在的金子，而且雕刻精緻，一看就是花了心思做的。
她下意識把它翻了個面，看到了底座刻著細細的「沉香」二字。
「這……」她望向他。
沉香說他跟父親在劉家村過著清貧樸素的生活，那麼金鎖只可能是別人送給他的。可是他的東西卻出現在了真君神殿，又不是法器，楊戩要它做什麼？
楊戩走過來，默默把金鎖拿走，放回屜匣裡收好。
「這是沉香的東西嗎？」她問。
「是。」楊戩頓了頓，神色有些黯淡，「可是他不要了。」
第 33 章
楊戩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發覺沉香的存在的。
那日他正在神殿批閱文書，忽然覺得胸口一悸，一種奇異的感覺漫上心頭。他開了天眼尋去，發覺這股力量來自於一個凡間男孩兒。
他不知道那是誰，但他當機立斷，叫了哮天犬隨他下凡去一趟。
他們兩個站在雲頭，看著山野裡那個男孩兒在小心翼翼地嘗試著使用自己時靈時不靈的微薄法力。
哮天犬嘲笑道：「主人，他還什麼都不會呢！」
但很快哮天犬就笑不出來了。一個男人從路的盡頭走了出來，一把揪住男孩的耳朵，訓斥道：「沉香！你又偷偷跑出來玩！還不趕緊回去寫課業！」
沉香哎哎喲喲地叫喚著，被劉彥昌拖回了家。
哮天犬悄悄看了楊戩一眼，發現他臉色差得可怕。但須臾之後，他卻又如釋重負般地笑了起來：「原來他們還活著。」
他一直以為他們真的死了，甚至都沒有勇氣去陰間核實。
他若是真的殺了他們，楊嬋一定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但還好，他們還活著。
「我楊家有後了。」他欣慰道。
哮天犬囁嚅：「可是他好像……姓劉罷？」
「那也是我楊家的血脈！」
「……」
沉香年少不知事，楊戩很輕易地就獲得了他的信任。他問沉香將來想做什麼，沉香興高采烈地回答：「想做員外！員外有田有錢，有妻有妾，是咱們村最幸福的人了！」
楊戩：「……」
這孩子怕是就這點出息了。
但他還是在真君神殿的明珠之下，一刀一刀，親自給他刻了一枚金鎖，慶祝他的十六歲生辰。
他不喜歡劉彥昌，但他願意對沉香好。
沉香又驚又喜，問他：「你到底是什麼人呀，對我這麼好？」
楊戩只是笑而不語。
結果沒過幾天，當他再次出現在沉香面前時，沉香卻拉住了他，問道：「你是不是……我的舅舅？」
楊戩一愣。
「舅舅，我求您放了我娘吧！」他跪在楊戩面前，「我爹都告訴我了，您大慈大悲，放我娘一馬吧！」
楊戩冷了臉色，然後拒絕了他。
沉香苦求無果，見舅舅鐵石心腸，怒極之下便扯掉了脖子裡的金鎖，狠狠扔在了他的面前，然後跑掉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楊戩才蹲下身把金鎖撿了起來，拂去表面的塵土，然後回到了真君神殿。
神殿之內，天奴在等著他。
「真君真是公務繁忙啊。」天奴陰陽怪氣道，「我在這兒等了好久，也不見真君的人影。」
楊戩假笑了一下：「天奴大人過來有什麼事嗎？」
「哦，也沒什麼大事。」天奴甩了甩袖子，「我上次跟真君提的那一百個童女，真君什麼時候才給我呢？」
「啊，原來是這件事。」楊戩道，「畢竟是要給天奴大人的童女，如果品質太差，只怕是入不了大人的法眼。因此挑選頗費精力，加上最近確實因公事耽擱了……」
「公事？」天奴似笑非笑地打斷他，「真君怕是忙著照顧自己外甥罷？」
楊戩一凜，連面上的假笑也維持不住了。
他唇角漸漸繃緊，眼中露出陰鷙之色。
「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也不是很願意驚動陛下。真君，不妨這樣吧，你三日之內把那一百個童女送到我那兒，再殺了你那外甥和妹婿，我便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如此，真君也免了包庇之罪。」天奴微笑道。
楊戩只是沉沉地盯著他。
「我言盡於此，告辭了。」天奴粗糙地拱了一下手，轉身揚長而去。
然而就在他踏出神殿大門的一瞬間，胸口突然一涼，他低下頭，看見了洞穿自己的三尖兩刃槍。
槍尖淌血，絲絲縷縷的黑氣不斷從胸膛冒出。
天奴慘叫一聲。
「這一千年來，我受夠了。」楊戩拔出銀槍，聲音宛如淬了寒冰，「要脅，是要付出代價的。」
天奴噗通一聲跌倒在地上，望著自己越來越透明的身體，驚恐道：「你殺了我，陛下不會放過你的！」
他是天奴，要是死在天神神兵之下，就是真正地消散於天地，沒有輪回了！
楊戩沒有回答。
哮天犬跑出來，鼓掌叫好：「我早就說了，他該死！主人你竟然忍到今天，我都要憋壞了！」
楊戩把三尖兩刃槍丟給他：「處理乾淨。」
「那、那然後怎麼辦呀？」哮天犬問，「天奴不在了，昊天肯定得追查啊！」
「查便查，天奴手下那麼多跟班，沒有一個乾淨的。他們若是敢供出我來，便也等著送死罷。天奴之死，只會是一樁懸案。」楊戩道，「我從前忍他良久，不過是因為有些事必得瞞著昊天，殺了他一個，還會有其他人填補上去。但我一忍再忍，如今卻忍無可忍！」
他深吸一口氣：「我想了整整一千年，現在才終於想通了一件事。」
哮天犬迷茫地眨了眨眼：「什麼？」
「我在昊天底下陽奉陰違了那麼久，就是想讓他對我放下戒心，那樣我就機會勸他正視天條的問題。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他只是把我當成一樣工具，根本不可能聽我的意見。」楊戩道，「而其他人，全都在背後罵我冷血無情，說司法天神就是昊天大帝的一條狗。可他們呢，他們除了在淩霄寶殿上反對幾句，又幹了些什麼實事呢？他們一邊在暗地裡說天條不公，一邊又不願意聯合起來上奏改天條。他們的切身利益從未真正受損過，那麼我還能怎麼辦？」
哮天犬愣了愣。
楊戩也不管他到底聽沒聽懂，兀自繼續道：「事到如今，想要和平改天條是不可能的了。我必須找到一個迫切渴望改天條的人，來代替我做這一切。」
沉香就是那個人。
仇恨將會是他前進的力量，對於大多數的神仙來說，沉香只是個可憐的受害者，他們一定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去救母。
只有當沉香與那些神仙的羈絆加深，他們才會真切意識到，如果天條再不做出改變，那麼遲早會輪到自己遭殃。
反正他們本來就不喜歡楊戩，楊戩越是迫害沉香，他們就越會心疼沉香。只要沉香不傻，好好地跟他們打好關係，再聯合起來反對天庭，那麼重壓之下，昊天必然會妥協。
但楊戩要的，不僅僅是沉香救母。
救母很簡單，但改天條卻不簡單。不僅是思凡一例已然腐朽，還有其他許多條款也亟待更換。
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沉香身上。
-
「你這些事情，告訴過楊嬋嗎？」妲己問他。
楊戩緩緩搖了搖頭：「她從來都不是心裡藏得住事的人。只有當她真正地恨著我，沉香見到她時，才會有更深的執念要把她救出來。」
「沉香還是個孩子，你不覺得就這樣讓他背負了他本不必背負的東西，有些過分了嗎？」
「我曾經也不想的！」楊戩攥緊了拳頭，「我曾經想著，只要我多瞞天庭一陣子，只要劉彥昌和沉香壽終正寢，我就可以把三妹放出來，假裝無事發生！而沉香也完全可以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可這事已經瞞不住了！新上任的天奴近日已逐漸得到了昊天的信任，他一直在等一個揭發我的合適日子，好為上一任天奴報仇！這種時候，如果沉香無法快速成長到可以自保的地步，我又如何能護得住他？」
妲己怔了怔，隨即低下頭：「抱歉……我沒有想到事情這麼複雜。」
「你不理解也是正常的。」楊戩自嘲一笑，「天庭也無人能理解楊戩，就算是哮天犬，也只是奉命行事罷了。」
「那你接下來要怎麼辦呢？天奴揭發你後，昊天一定會大怒的！若是他削了你的職，豈不是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了嗎？」妲己擔憂地看著他。
楊戩哂笑一聲：「他確實很想削我的職。不過那又如何呢，沉香也會成為他的眼中釘，他一定也很想讓沉香死。只可惜——」他意味深長地一頓，「哪吒最近似乎已經聽說了我壓妹殺甥的事，此刻一定非常樂於解救沉香，跟我作對。有了哪吒，自然就能牽出更多的人，到時候天庭拿沉香沒辦法，你說昊天會怎麼辦？」
自然是只能讓楊戩官復原職繼續抓沉香了。
妲己啞然。
他現在的心機之深沉，真是叫她難以置信。
「覺得我可怕嗎？」楊戩仿佛瞧出了她的心思，「一千年以前的我，一定也想不到，我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
他也曾光風霽月，年少輕狂，平生最恨玩弄權術，機關算盡之人。
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駡名只不過是個代價，你不要想不付出代價，就得到任何東西。」他一字一頓道。
明珠靜靜地亮著，寂靜之後，妲己輕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來沒找過你嗎？」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借殺我一事才得以成為司法天神的，我怕我一旦現於人前，你這個司法天神就當得不再名正言順。」她說，「可若我早知你過著這樣的生活，我一定會來找你。」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之情湧上心頭，楊戩垂眼看著她，問：「這一千年，你都去了哪裡？我親眼看軒轅墳。」
「我沒有魂飛魄散，楊戩。」她直直地看著他，「是女媧娘娘留住了我的魂魄。」
作者有話要說：
眾所周知，我寫的戩妲一旦確定了關係發展就會神速（。
狐狸精人設真好用誒嘿！
-
感謝JIN，失之我命的地雷∼
感謝楓寂，百里透著紅，百里墨桓的營養液∼還有一位不知名的讀者（大概是自己沒有寫昵稱）的營養液x95~
第 34 章
那時候她死在楊戩懷裡，本以為此生就算完了，不料意識重新恢復之時，卻是在媧皇宮裡。
她看到女媧的那一刻，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你現在一定很疑惑，為什麼自己還活著。」女媧平靜道，「你本該死在天雷與楊戩的天眼之下，是我把你的魂魄勾了回來，帶回了媧皇宮。」
妲己飄在空中，難以置信道：「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沒有為什麼，只是好奇罷了。」女媧淡淡道，「我在這個世上已經活了太久太久，許多人的命格我都已經一眼看透，而那些我看不透的人，都過著寡淡無味的生活，如昊天，如三清，亦如我。這也是我當初收留楊嬋的原因，因為她命格詭譎混亂，讓我不禁想瞧瞧，她的命運究竟會發展成如何模樣——真是出乎我預料，她是瑤姬之女，和她那個哥哥，一起把這封神之戰攪得亂七八糟。」
妲己沉默地聽著。
「你也是一個異數。」女媧說，「你的命格雖不至於混亂，但也足夠錯綜複雜，我以為你會走上安穩的飛升之路，可惜你並沒有。如此一來，你的命線方向又發生了改變。」
女媧負手而立，望著窗外飄飛的雲絮：「誠然，本座並不喜歡你。但是上次你說的天條之事，本座卻想了很久。神凡結合，必生亂數——楊戩和楊嬋就是最好的例子，但這亂數究竟是福是禍，本座亦不可知。本座知道你心有不甘，且你也算是局中關鍵，如今便留你一命，給你這個機會，看看時過境遷之後，究竟孰對孰錯。」
「……娘娘？」妲己顫聲。
「你那兩個妹妹就不要想著復活了。」女媧道，「她們修為不如你，魂魄早就散得一乾二淨了。」
妲己閉上了眼。
「但你也不要以為復活是多麼容易的事。你走火入魔，引發雷劫，強行導致人間死傷無數，本該以死謝罪，如今便改判以九幽熾火焚燒神魂七百年。」女媧道。
她俯首一拜：「小妖……謝娘娘再生之恩。」
她被丟入九幽之地，在那裡沒有生命，沒有色彩，她所擁有的只有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黑色的烈火撕扯著她的神魂，她被割裂，又被補回，她被融化，又被重塑，無窮無盡，無聲無息。在這裡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有的只是永無止境的痛苦與折磨。
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她到後來都幾乎麻木，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又為何會在這裡。直到有一天，一滴清露從天而降，澆滅了靈府內熊熊的烈火，灼燙之傷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她聽到一個聲音說：「九尾狐妖刑期已滿，即日起釋離九幽。」
她睜開眼，回到了媧皇宮。
這回面前站著的是一個眼生的使女。
「這是你的原身。」使女指著玉臺上的九尾狐屍體道，「從你入九幽那一刻，它便從軒轅墳被帶回了媧皇宮保存，現在你可以歸魂了。」
「多謝使女。」妲己輕聲道，「不知女媧娘娘可在？」
「娘娘閉關了。」使女回答，「但娘娘有言，你自由了。」
自由？她怔了怔，暗自咀嚼了一番這兩個字，心中百味雜陳。
使女：「娘娘還說，等到答案揭曉那一日，她自會出現。」
妲己朝她深深一拜：「多謝娘娘。」
魂魄重歸肉身那一刻，她感到了久違的充盈，回顧往昔重重，險些落下淚來。
她的神魂在九幽煎熬了七百年，受盡折磨，卻也被那熾火鍛造得更加穩固和強大。那些在天雷中折損的修為，被輕易補了回去。
她離開媧皇宮之前，特意打聽了楊戩與楊嬋。
聽聞他們一個在天庭當司法天神，一個在華山做三聖母，她便悄悄松了一口氣。
她是已死之人，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能撿回一條命已是大幸，又如何能去打破他們平靜的生活。
她兜兜轉轉挑揀了許久，終於擇定了荒無人煙的萬窟山，作為自己的洞府。
沒過多久，她在萬窟洞中迷路，不知怎的來到了一個從未踏足過的出口，看到了雜草叢中一隻嚶嚶叫的小狐狸。
小狐狸真的好小啊，還是一隻幼崽，卑微地瑟縮成一團，眼看著就沒氣了。
妲己環視一圈，沒有找到她的父母。
又是被拋棄的嗎。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柔軟得一塌糊塗，將小狐狸抱在了懷裡。
雖然只是一隻普通的小狐狸，但陪伴她也足夠了。
從此以後，萬窟山有了兩隻狐狸。
她給小狐狸起名叫小玉，等到會說話了，就讓她喊自己姑姑。
小玉從來都不知道她的本名。
她想，就再多留小玉一陣子，等到小玉長大了，實在留不住了，就放她下山。也許她會在山下聽到很久以前驚心動魄的封神傳說，聽到眾人口中那個禍國殃民的妖後妲己，但她將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就是撫育了自己三百年的狐姑。
-
「女媧娘娘？」楊戩震驚道。
妲己點了點頭：「正是。」
她曾以為自己瞭解女媧了，可後來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有看透過。
那是一個真正的上古大神，虛無縹緲，捉摸不透。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她也曾派人把寶蓮燈交還給三妹。」楊戩苦笑道，「如今想來，恐怕就是想看一看，我們這些命格混亂之人，究竟能攪出什麼風浪來。」
妲己長歎一聲。
一時間兩個人無話可說。
半晌，楊戩才開口：「看到你還活著，我……很慶倖。」
最初那幾年，他夜夜難寐，後來好不容易可以睡著了，入夢的不是瑤姬化石，就是妲己魂散，幾乎不能安寧。
但……一切也都過來了。
「我以為司法天神應當很風光……結果卻是這樣。」妲己道，「我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你這神殿冷冷清清，看著便叫人心裡沒有希望。」
「習慣了。反正無人問津，要佈置那麼好看做什麼呢。」他搖頭一笑，「司法天神，註定是一個獨來獨往的神職。」
「你就不會寂寞嗎？」
這個問題讓楊戩恍惚了一下。印象之中，楊嬋也問過他這個問題，當時他的回答是不孤獨，因為他的妹妹，一直都相信他。
如今他的妹妹也不相信他了，可他依然要把這條路走完。
見他遲遲不說話，妲己緩緩握住他的手：「楊戩，我回來了，如果一個人撐不下去，你還可以找我。」
楊戩微微一震。
「我怕你當壞人當久了，自己都覺得是真的了。」她低語道，「如果有個人告訴你，你是對的，你可以繼續堅持下去，那你會不會好受一些？」
一條註定黑暗的路，倘若無人並肩，又該如何絕望。
或者說，也許從他決定要這麼做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自己劃成了孤家寡人。
真君神殿是這般幽冷寂靜，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若不是還有改天條這個信念在支撐著他，他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如果你成功了，沉香逼得昊天改了天條，屆時你又該如何呢？」她抬眼問道。
楊戩：「不是我該如何，而是沉香該如何。你覺得倘若真有這麼一日，他成了英雄，會怎麼對我呢？而到那時候，我不過是個維護舊條的罪臣，又能怎樣呢？」
早在開頭，他就想好了自己的結局。
他這一生背負了太多，做了太多連自己都不知道對錯與否的選擇，他累了，也不想為自己再爭取什麼。
如果能用一個自己就換來新天條出世和三妹一家的幸福，此生足矣。
妲己驚道：「你怎麼能……」
楊戩忽然一個用力，把她拉進了懷裡。他就這樣靜靜地擁著她，愈擁愈緊，仿佛要填補上過去一千年的分隔與空缺。
妲己睜大了眼。
「但現在，我不這麼想了。」他啞著嗓子道，「你還活在這個世上，我又憑什麼放棄自己呢。」
妲己心頭一酸，更用力地抱緊了他。
他們已不再年輕，歷經滄桑之後，有些話不必出口，盡在不言中。
這一晚，是楊戩一千年來最放鬆的一晚。
他的房間很簡單，床榻自然也只能容納一人而臥。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推脫了一番，最後一起躺在了地上，底下鋪著寬大厚重的九尾。
明珠滅了，楊戩看著漆黑的屋頂，輕聲道：「我從未想過餘生還會有這麼一天。」
從未想過餘生還會躺在她的九尾之上，享受短暫的安寧。
妲己淡淡一笑：「我也沒有想過。」
她以為她只會在萬窟山孤獨終老，成為他生命中的過客，偶爾下山，或許能聽到司法天神的傳聞，然後一笑置之，不去過問。
「我要給小玉托個夢。」妲己說，「那孩子以為我被你抓走了，一定會很擔心的。」
楊戩：「那不是正好，她這下徹底和沉香成統一戰線了。沉香終於有個有用點的同伴了，省得我老是操心。」
妲己立刻打了他一下，瞪道：「你居然還想利用我家小狐狸！」
楊戩笑了笑，偏頭望來，夜色裡她的眼睛盈盈發亮。
他捉住她的手，道：「我開玩笑的。」
說完這句，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開過玩笑話了？
仿佛從記憶破封那一刻開始，他就失去了大部分的快樂時光，總是有各種各樣沉重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他連笑一笑都難得，更不必提主動開一些玩笑話。
那仿佛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人才有的特權。
但這一刻，他與妲己並肩而臥的這一刻，那些重擔好像忽然之間就卸下了。
宛如浦邊風過，江上雪消。
作者有話要說：
只要下章我速度夠快，交警就追不上我。
嘻嘻嘻。
第 35 章
「何必要托夢呢。」楊戩說，「你親自去一趟，就說你趁我不備逃了出來，她也會放心的罷。」
「不行，那孩子受了驚嚇，要是真的見到了我，一定會纏著我不放。」妲己歎了口氣，「最後要麼是我帶著她走，要麼是我跟她和沉香一起走，哪種都不可靠——我就算會變身，在外遊蕩次數多了也終會惹人懷疑，還是直接托夢為好，如此一來，她也可以繼續跟沉香一起去見識外面的世界了。」
「那你呢？」楊戩低低道，「你之後去哪？」
還未等她回答，他便又道：「如果你願意……可以一直待在真君神殿。這裡管治很嚴，尋常不會有人進來。如果你怕身份暴露，就說你是神殿新招的神使，跟在我和哮天犬身邊做事——其實也沒人會想到你還活著，不是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把容貌藏一藏，根本無人會看穿。」
他說了長長說了一串，見她仍然不語，便斂了斂神色，慢慢道：「當然，你回萬窟山也可以。畢竟你在那裡住慣了。只是我去找你，恐怕會迷路……」
妲己忽地笑出了聲。
楊戩詫異地看著她。
「想不到堂堂司法天神，竟也會被小小萬窟山難倒。」她靠過來道，「你平時在神殿待的時間多嗎？」
「一般都在處理文書。」楊戩道，「有些需要跑動的事則交給哮天犬和其他草頭神。若無大事，我也不愛出去——左右也沒人想招待我。」
妲己忍不住輕喟一聲，抱住了他的腰。
「但自從找到沉香後，出去的就有些頻繁了。」楊戩道，「我要是不三天兩頭趕一趕他，他都沒有危機意識。」他側過身，攬住了她的肩膀。
妲己窩在他胸口，問道：「那，神殿裡有我住的地方嗎？」
楊戩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壓下唇角隱約的笑意：「神殿雖大，所用之處卻不多，有的是空屋子和空院子。這裡是我的地盤，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屆時我讓哮天犬劃個禁戒線，就更不會有人誤入了。」
「好。」妲己說，「你安排就是。到時候神殿權杖也給我備一份。」
楊戩嗯了一聲。
「你在華山見到我後，為什麼要逃？」他問。
「我去華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壓下了楊嬋……結果是真的。我當時動搖了，生怕你真的變了，又不知你對我如今態度究竟是敵是友，所以不敢面對你。」妲己悶悶道，「然後我怕你要追殺沉香，牽連了小玉，就想暗中保護他們……唉，被你發現，也是意料之中。但幸好，你還是你，不管是當年不周山上，還是如今真君神殿中，你都還是那個楊戩。」
他的指腹緩慢地摩挲過她的長髮，說道：「你為了躲我，還特意打壞了哮天犬的鼻子……他得養上好幾個月，你說這可怎麼辦？」
「他記仇嗎？」妲己小心翼翼地抬起腦袋，「他要是不記仇，我就去給他道個歉，然後儘量補償他。」
「怎麼補償？」
「他喜歡吃肉嗎？」妲己冥思苦想，「我雖然廚藝不精，但烤個肉還是在行的。」
楊戩失笑：「算了吧。真君神殿若是開火，旁人還以為怎麼了呢。而且他越來越重了，最近得控制飲食。」
妲己疑惑道：「他都成精了還控制什麼飲食？」
「他不是自己成精的。」楊戩歎了口氣，「他不小心打翻了我從老君那裡帶回來的丹藥，偷吃了幾顆，結果就化出人形了，所以你看他所做所為，有時候也不像是一個成熟之人。」
妲己恍然。
「好了，不說了，睡吧。」他撫了撫她的鬢角。
「嗯。」
她順從地閉上眼，片刻後又睜開，發現楊戩居然還在看著自己，被她逮住之後連忙合眼，大概是覺得欲蓋彌彰，重新又睜了開來，朝她微微一笑：「為什麼不睡？」
「你不也沒睡。」
「其實……偶爾不睡，對神來說也沒什麼。」
「……對我這種活了千把年的老妖精來說，也沒什麼。」
兩個人對視片刻，不由同時偏過頭，忍俊不禁。
在這個夜裡，好像所有的煩惱都可以被暫時放下。
她還是當年那個九尾狐，他還是當年那個少年郎。
「楊戩。」
「嗯？」
「我手疼。」她伸出那只被他包得仔仔細細嚴嚴實實的手，「你下手太狠了。」
「我不過是逼你出來，你又何必非得抓住槍尖，抓槍桿不行麼。」楊戩一邊說著，一邊又起身找明珠來照，「怎麼會疼呢，那藥應該沒問題的，我拆開看看……」
妲己抓住他的袖子。
楊戩回頭望著她。
「其實……也沒有很疼。」她眨了一下眼睛，「你吹一吹，吹一吹就好了。」
楊戩定定地看著她，然後，朝她指尖吹了一口氣。
妲己：「……」
楊戩：「……」
妲己：「……」
楊戩：「……」
妲己：「然後呢？」
楊戩：「還疼嗎？」
妲己：「……」
「不疼了。」她悻悻地收回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睡吧。」
楊戩重新躺回了她的身邊，從背後摟住了她。
「妲己。」
「幹什麼？」
「你從前……」他似是有點難以啟齒，「算了。」
「我從前什麼呀？」她被勾起了好奇心，扭過身來，「你直說唄。」
「沒什麼。」楊戩道。
妲己：「你今夜要是不把話說清楚，就別怪我對你用魅術刑訊逼供了！」
楊戩：「用魅術這種暗招，還提前通知呢？」
「你到底說不說？」妲己皺眉，半邊狐尾一卷，她就傾覆在了他的身上，上下兩層狐尾將二人包裹得嚴嚴實實。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算了吧，別問了。」他推開她，狐尾又重新落了回去。
妲己最怕有人吞吞吐吐事情說一半，聞言立刻不滿地收起了狐尾，就往楊戩原來那張窄榻上爬：「不說算了，你自己出去待著吧，今晚這裡歸我了。」
楊戩坐在地上，看她往自己的床上一躺，長歎一聲，然後披衣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
妲己瞪著他的背影，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他竟然、竟然就真的這麼走了？
她扯著被單暗自含恨了一會兒，終於在他準備推門之時打斷道：「楊戩。」
楊戩回過頭來。
黑夜之中，她一雙眼是瑩瑩的紅。
「楊戩，過來。」
楊戩走了過去。
她勾了勾手指，楊戩便俯下了身。
「你剛才，到底想要跟我說什麼？」她問道。
楊戩：「想要問問你……當初和帝辛，是不是也這樣親密。」
妲己呆了呆，隨即環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身上咯咯地笑，笑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還以為是多重要的事……」她簡直上氣不接下氣。
楊戩漸漸醒了神，猜到她剛才幹了什麼，不由臉色沉了沉。
「那要看你介意到什麼程度了。」她的指尖觸上他有些發燙的耳廓，「如果是剝剝果子，喂喂酒之類的程度，算親密麼？」
楊戩繃著臉不說話。
「你想要再深層次一點的，我也不敢呐……」她整個人都柔軟地貼了過來，溫熱的吐息吹在他的耳畔，「畢竟那時候你動不動就要生死邊緣走一遭，換魂換得毫無預兆，我真怕你醒來的時候受刺……唔！」
楊戩咬住了她的唇。
他傾身上榻，將她困在了雙臂之中。
「以後不要再提這種事。」他微微離開了她一些，低聲道。
「好，不提便是。」她笑了一下，抬起頭飛快親了一下他額上的金色流紋。
楊戩一顫，深深地看著她，然後握起她那只受傷的手，放在唇邊輕柔一印。
「九尾的狐狸，跟其他狐狸比起來，除了多幾條尾巴，還有什麼區別？」他與她十指相扣，一邊吻著她豔麗的眉眼，一邊啞聲道。
「自然是人形更漂亮，本事也更強，」妲己貼著他的臉龐，低低地口耑息著，「無論是在沙場上，還是在床上。」
……
-
「沉香，沉香！」
沉香在一陣瘋狂搖晃中醒來，看著亮堂堂的陽光，有些不適應地眯了眯眼，迷迷瞪瞪道：「怎麼了小玉？」
「我姑姑給我托夢了！」
沉香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什麼？」
「她給我托夢了！」小玉激動道，「我夢到她跟我說，她已經從真君神殿逃了出來，沒有受傷，現在找了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著，讓我跟你也好好保重！」
沉香喜道：「是真的嗎？這個夢真的是她托的嗎？」
小玉點了點頭：「我想是的……」
沉香見她眉宇間似有憂愁，不由道：「怎麼了，你姑姑從楊戩手裡逃出來，不是很值得高興嗎？」
「可是……我怕她是騙我，為了安撫我才托夢的。」小玉擰著眉頭，「你說，真君神殿的看守有那麼鬆懈嗎？我姑姑第一次去，只一晚上就逃出來了？」
沉香沉吟著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雖然我很討厭楊戩，但畢竟那是司法天神的真君神殿，應該也不是這麼容易逃脫的吧，而且還沒受傷！難道你姑姑認識神殿的人嗎！」
「怎麼可能！」
「嗐，確實挺奇怪的，不過眼下我們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繼續去華山了。」沉香拍拍身上的草屑，站了起來，「我一定會救出我娘的！你也一定會找到你姑姑的！」
小玉：「嗯！」
「喂……那個。」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沉香和小玉雙雙扭頭。
「這麼重要的法寶，就不要隨隨便便拿出來了好嗎？」那人指著沉香手裡高舉的寶蓮燈，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要不是對我沒用，我早就搶了。」
沉香如臨大敵般把寶蓮燈往腰間一藏，道：「你是何人？」
「你就是劉沉香吧，長得確實有那麼一點點像三聖母。」
沉香睜大了眼：「你認識我娘？」
「認識，以前也是講過幾句話的嘛。」那人吹了吹手指裡的灰塵，沖他一笑，「那時候你娘還是楊戩的妹妹，楊戩還是——哦，也不是了，他那時候就不是我的師兄了。」
沉香緊張道：「……你到底是誰！」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乾元山太乙真人門下弟子，哪吒是也。」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沉香，「聽說你正打算去華山？不如我捎你一程。」
沉香：？
「不必驚訝，我早就與楊戩那小人絕交了。」哪吒說，「能讓楊戩追殺的人，我哪吒是一定要保的。」
沉香：「……」
沉香：「那就……謝謝您了？」
哪吒：「不客氣，雖然我暫時打不過楊戩，但我一定會幫你把三聖母救出來的！」
小玉湊過來道：「那請問恩公，您能進真君神殿麼？」
「真君神殿？」哪吒挑眉，「沒進去過。不過楊戩大概也不歡迎我進去。你有什麼事？」
「啊，那個，我是沉香的朋友，我叫小玉，我姑姑昨天晚上被楊戩抓走了……雖然她托了個夢給我，告訴我她逃出來了，但我還是怕……」
「逃出來不就行了？」哪吒擺了擺手，「還能托夢，說明自由得很，根本不可能被關起來！你看看三聖母，被壓華山下多少年了，給沉香托過半個夢麼？」
小玉愣了愣：「那這麼說，我姑姑……」
「你姑姑肯定沒事的啦，別操心了！」哪吒道，「你姑姑能從楊戩手下逃出來，說明也是個厲害人物，只要她當心點，楊戩忙著對付沉香，不會有空管她的！」
小玉：「哦，那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沉香：我忙著逃命救母，老舅你在幹什麼？？？
楊戩：幫你提前和親家打好關係，以後咱們就是親上加親的一家人了:)
沉香：……
-
感謝JIN的地雷∼
第 36 章
真君神殿門口的守衛終於結束了休假，又來當值了。
儘管他仍然對當時被真君拉進去的那個女人耿耿于懷，充滿了旺盛的好奇心，但他也清楚，要是不小心暴露了好奇心，自己八成就完了，還是爛在心裡比較好。
不過他發現，哮天犬最近好像換了差事。以前沉香的事都有他在跑腿，最近據說是鼻子出了點兒問題，真君就把他留在了天上打雜。
哮天犬每天背著一個空包袱出去，又背著一個滿包袱回來。
終於有一天，守衛忍不住問道：「最近神殿有什麼大事嗎？要勞煩您帶這麼多東西。」
「啊，沒什麼，沒什麼。」哮天犬道，「我這不是賦閑麼，閑來無事就把神殿捯飭捯飭。」
守衛：「……」
哮天犬哼著歌，走過一重又一重後院，來到了妲己的居室。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空房間，本來陰陰冷冷的，最近被她仔細收拾了一番，掛了點簾帳紗幔，擺了點花瓶蒲團，看著還挺有幾分意趣。
哮天犬敲了敲門，妲己道：「進來。」
他推門而入，把包袱往桌上一甩，喜滋滋道：「你看看，我買的對不對？我聞不出味兒，但人間那些食鋪老闆說就是這些！」
妲己把那些小盒子一個個打開瞧了瞧，笑道：「正是。」
哮天犬摩拳擦掌：「那咱們快開始罷！」
妲己打開窗，然後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架子，然後把藏好的一片肉拿了出來，鋪在架子上，道：「今天只許吃一片哦，吃太多會被楊戩發現的。」
哮天犬：「好好好！」
他蹲在架子邊，興奮得舌頭都伸出來了。
妲己手指一彈，一團火焰便靜靜地在架子下燃燒起來。她按照印象裡人間的方法在肉片上塗上香油，撒上調料，然後慢慢翻動起來。
「天啊，我感覺好餓……」哮天犬咽了咽口水，「我好久都沒吃到這麼大塊的肉了！主人只肯給我啃點骨頭！」
就算現在鼻子壞了，他還是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想像著：「啊，真香！」
很快肉片便烤熟了，妲己剛收了火，哮天犬就伸手去抓肉，結果被燙得一個哆嗦。
「別急，沒人跟你搶。」妲己道，「你主人還得有一會兒才回來呢。」
哮天犬找了根籤子把肉挑起來，一邊吹氣一邊道：「還是你疼我，嘿嘿嘿。」
妲己笑道：「怎麼，這麼快就叛主了？」
「那不可能的，哮天犬只有楊戩一個主人。」他咬了一口肉，嘖嘖道，「不過既然主人喜歡你，那哮天犬也願意喜歡你。」
他吭哧吭哧吃完，抹了抹嘴角的油，心滿意足地歎了一聲。
妲己道：「吃完就去把東西收好，別被楊戩發現了。」
「好嘞！」
他飛快地把那些醬料打包好，背起他的小包袱出門。離開前還戀戀不捨地問了一句：「下次什麼時候開火啊？」
「不知道。」妲己說，「你最近又不出去跟楊戩追沉香，運動量少，再吃多一點就真的很容易被發現了。」
哮天犬不甘心地嗷了一聲，出去了。
妲己笑了笑，見屋子裡味道散得差不多了，便關了窗，上床休息去了。
等一覺醒來，就看見楊戩坐在床邊，煞有介事地研究著她的一簇尾巴尖。
「你幹嘛？」她抬起尾巴，掃了掃他的下巴。
「沒什麼，隨便看看。」他說，「沉香今日過了我設的關卡，總算是見到他娘了。」
「哦？」妲己挪了挪身子，枕在他的腿上，「楊嬋那邊怎麼說？」
「她自然是高興的，但也……很難過。」楊戩神色有些疲憊，「畢竟是我讓他們母子分開是十六年，怎麼怨我都是該的。但好在沉香見到母親之後，終於徹底有了鬥志，也算是件好事罷。」
「小玉呢，小玉怎麼樣？」
「小玉在華山外等他。時間一到，沉香就被強制送出了華山，他們兩個打算去拜師學藝，等修成之後就破開華山禁制。」楊戩一歎，「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明白，光把母親救出來是沒用的，改天條才是重中之重。」
「給他一點時間，他總會想明白的。」妲己說。
楊戩摸了摸她的頭髮：「還有一件事。」
「嗯？」
「昊天已經知道三妹思凡，而我隱瞞不報的事了。」楊戩道，「他現在停了我的職，近日我恐怕是得閉門思過了。」
「什麼？」妲己一下子坐了起來，「這麼快？那沉香怎麼辦？」
「他已經從三妹那裡得到了寶蓮燈的口訣，可以使用寶蓮燈了。」楊戩淡淡一笑，「而哪吒也如我所料，在偷偷幫助他們。我猜想，哪吒大約是想把沉香引薦到孫悟空那兒去。」
妲己驚道：「啊？」
就算她一直待在萬窟山，但也聽過幾耳朵孫悟空的事。據說當年也是個大鬧天宮的主，後來被西方佛祖制服，壓在了五指山下，後來跟隨金蟬子轉世去取了真經，當了鬥戰勝佛，如今已是西方佛門的人了。
「你別看他表面向佛，其實還是個躁動不安的性子。」楊戩道，「當初他打上天庭，與我也有過交手。那猴子狂得很，誰也不放在眼裡，只可惜最後敗在了如來手下。這會兒有個送上門的沉香，能夠一了他當年攪弄風雲的夙願，他估計是樂意之至。」
「這能行嗎？」妲己狐疑道，「他畢竟是佛門中人，要是收沉香為徒，豈不是挑起兩邊爭端？」
楊戩：「那猴子有的是心眼，你且瞧著罷。只要沉香夠聰明，一直賴在孫悟空的地盤死活不走，昊天若是對他動手，便是在孫悟空眼皮底下搶人，他必然會來插上一腳，到時候昊天又能拿他怎麼辦？」
天庭諸神看到孫悟空就頭痛，好不容易把他送去了西天，誰還願意上去找他的麻煩？到時候除了楊戩，昊天又能用誰？
「那猴子平生最好打抱不平，且早對天庭看不順眼，見我那般欺侮沉香，必然不會坐視不理。」楊戩嘴角微勾，目光深邃，「哪吒是闡教的人，孫悟空是佛教的人，事情鬧大之後，天庭裡那些神仙再難獨善其身，屆時幫沉香就是幫他們自己，內外夾擊，改天條指日可待。」
妲己都聽呆了。
他竟然，把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
「誠然，我不是個好人。」他看著她，「但這種事情，好人是辦不成的，你說是麼？」
妲己抱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胸口，低低應了一聲：「是。」
……
閉門思過的日子裡，楊戩也不用批閱文書了，成日就跟妲己待在一塊，琢磨著在院子裡頭弄點什麼東西種。
妲己說：「你這神殿看著死氣沉沉的，最大原因就是沒有花草樹木。」
「以前三妹也這麼說，還說要搬點華山桃樹種到我院子裡，我嫌麻煩，就沒有要。」楊戩道，「那你想怎麼樣呢？」
妲己指了指：「這裡開一片草圃，那裡挖個小池塘，邊上栽點柳樹什麼的，池塘上面搭個亭子，很舒服的。」
楊戩認真地想了想：「花草好辦，可這神殿下面沒有蓄水，再挖也挖不出池塘，你若非要不可，得以後從天河裡引一些才行。」
「哦，那就以後再說。」妲己聳了聳肩，「先把花花草草種起來。」
由於近日不能出門，所以楊戩就打發哮天犬去外面找些天庭的花草種子及培土回來。
哮天犬也不能出門，便打發門口的守衛，在換班的時候去做這件事。
瑤池裡休息的昊天：「真君神殿近日安靜得過分，楊戩最近在做什麼？」
天奴答道：「似乎……在研究園藝。」
昊天：？？？
天奴：「卑職也不清楚，只是聽說神殿門口的守衛時不時會從花仙那裡帶回一些種子和土，都是很常見的天庭花草，沒什麼可疑的。」
昊天：「沒什麼可疑才最可疑！楊戩是那種有閒情逸致種花花草草的人嗎！擺駕，朕要去真君神殿一趟！」
「報——陛下！」匆匆跑進來一名神將。
昊天動作一頓：「何事？」
「那劉沉香，劉沉香有寶蓮燈在手，卑職等打不過他啊！」神將道。
「寶蓮燈？」昊天驚了，「寶蓮燈之前分明……」
分明是被楊嬋還給了女媧，他親眼看見的！怎麼會又到了沉香手裡？難道是女媧娘娘……？
不，不該，媧皇宮早就閉門謝客，而且她先前說過再不會插手天庭之事，這不可能有她參與。
或許是楊嬋後來又與媧皇宮有聯繫，女媧娘娘一時心軟，便再把寶蓮燈交給了她？楊嬋又傳給了沉香？
這倒是有可能。
他正沉浸在思索之中，忽聽神將又道：「還有，陛下……沉香剛剛逃去了花果山，卑職、卑職等便不敢再……」
眾所周知，孫悟空成佛之後並未留在西天佛場，而是由佛祖特赦，回了花果山繼續修煉。
昊天：「……」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孫悟空！
昊天大怒：「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指點劉沉香！究竟是誰！」
神將：「這，屬下不知……」
昊天只覺得腦殼疼。
從瑤姬，到楊戩，再到沉香，怎麼就他們一脈這麼多事！
作者有話要說：
拿著爽文劇本的沉香，拿著政鬥劇本的楊戩，以及一個拿著種田劇本的妲己。
第 37 章
一切都在按楊戩的籌畫推進。
他沒過多久就被昊天恢復了神職，繼續過著追殺沉香但總也追殺不成功的日子，順便再替自己拉一波仇恨，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於是沉香身邊的朋友也越來越多……天上飛的老神仙，地上跑的小狐狸，水裡游的龍太子……什麼的。
昊天忙著對付沉香，早就忘了追究楊戩為什麼會在神殿裡搞園藝這種事，所以妲己得以繼續安穩地窩在神殿深處。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像被金屋藏嬌了一樣。
但楊戩也並不是事事都能算准，每到這時候，妲己就會看到他整夜整夜地坐在窗前想心事，盤算著接下來的行動。
楊戩在外面待的時間越來越久，而他每一次回到神殿，身上必然都帶著傷。
妲己心疼不已，可楊戩卻只是笑了笑，安慰道：「我樹敵頗多，沉香又有寶蓮燈在手，怎麼可能不受傷。不過你放心，這些都不嚴重，調養幾日，服幾顆丹藥便好了。」
「那也不是能讓你這麼折騰的！」她鼻子有些發酸，「你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這樣下去，你要是真的沒命了怎麼辦！」
「我是司法天神，哪會那麼容易沒命。」他揉了揉她的頭髮，「你只需要好好待在這裡，養你的花花草草，等事情結束，也差不多該開了。」
「哪會結束得這麼快！」妲己不信。
「真的，我不騙你。」楊戩說道，「沉香已經帶著人打上天庭了，讓昊天放了他娘，結果昊天不肯，說身為天神就是不該動凡心，天庭為了維護天條規定的秩序，也絕不可能赦免三妹。」
他突兀一笑：「也許是他想起很久以前赦免了我的母親，卻也只能解一時危機，歷史終究還是會重演的。所以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肯了。」
「然後呢？」妲己緊張地追問道。
「這一回，沉香終於明白了，要想救出他娘，只有改天條這一條路可走。」楊戩欣慰道，「只有改了天條，她才能被名正言順地放出來……以後也不會再有這種悲劇了。」
話音未落，他倏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楊戩，楊戩！」她慌忙扶住他，「怎麼回事？你不是說不嚴重嗎？」
楊戩靠在她肩膀上，微微地喘息著：「無礙……」
就在這時，哮天犬推門而入：「主人，我去找老君那裡要了點仙丹，你快吃了！」
「怎麼回事？」她扭頭盯住哮天犬，「你是跟著楊戩一起走的，他做了什麼會傷成這樣？！」
「就是……」
「哮天犬！」楊戩打斷他。
「主人，都這時候了，你為什麼還報喜不報憂啊！」哮天犬氣道，看向妲己，「你不出神殿，根本不知道這些日子外頭亂成了什麼樣！沉香他們逼昊天改天條，可昊天死活不肯答應，沉香那群人就急了，直接就要殺了昊天！」
「什麼！」
楊戩閉了閉眼。
他原本以為眾神力迫之下，昊天一定會頂不住壓力而妥協，而他低估了這次昊天的決心，昊天他寧願玉石俱焚，也不願意低頭半分。
沉香他們見溝通無果，便只能採取暴力手段——只要殺了昊天，所有事情不都解決了嗎？
可是怎麼能殺昊天！他畢竟是統治了天庭萬餘年了三界之主，若是沒了他，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沉香他們可以逞一時之快，可他不能！
楊戩雖然與昊天相看兩生厭，但也必須承認，能做三界之主的人，必然有其過人之處。他不能出事。
天兵天將與其餘眾人混戰成一團，他則和沉香鬥在一處。
沉香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被孫悟空調/教得很好，又有寶蓮燈的加持，修為大漲；而他身上帶著舊傷，幾乎就要抵抗不住那來勢洶洶的攻擊。
就在這危險而又混亂的一刻，媧皇宮使女到了。
在女媧娘娘的名頭之下，無人再敢輕舉妄動。
「你就是沉香罷？」使女望著沉香微笑道，「娘娘聽說了你的事情，覺得你實在是太衝動了。破壞天庭固然能放出你娘，但這接下來引發的三界之亂，你又能承擔嗎？你為了救母而害了三界，三聖母自己能答應嗎？」
沉香：「我……可是，那也不能放任這陳腐的天條繼續施行！我不這麼做，又能怎麼辦呢？」
「陛下。」使女略施一禮，「您的意思呢？」
昊天驚疑不定地看著她：「朕、朕的意思是不可釋放三聖母，亦不可更改天條，不知女媧娘娘……」
「女媧娘娘說，她曾聽人言，天條乃是萬年前制定，恐已不合如今情形。只是茲事體大，且她曾有言再不干涉天庭之事，因此並未置一詞。」使女仍是心平氣和地微笑，「然而今天天庭卻鬧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若是再冷眼旁觀，只怕會釀成浩劫。」
昊天急忙道：「那娘娘究竟有何高見？」
「不如這樣吧，沉香。」使女道，「遠古時期盤古開天地，曾留下一把神斧於世間，你若能在一月之內找到那把開天神斧，劈開華山救出你娘，天庭便答應你的要求，赦免三聖母並修改天條；反之，無論你是沒有在期限內找到，還是沒有劈開華山，你與你的同伴們，往後再不可上天半步。」
沉香：「這……」
小玉小聲道：「沉香，你能行嗎？」
沉香定了定神，朗聲道：「既然女媧娘娘都這麼說了，那我當然答應！」
使女笑著望向昊天：「陛下，您以為呢？」
女媧娘娘既然出了這麼個決定，那她的態度顯然就很明顯了。昊天只能咬了咬牙道：「可！」
「如此甚好。」使女說，「沉香，你還不快去找開天神斧？」
沉香：「好！」
一大幫子人呼啦啦地下了界，去找開天神斧了。
使女朝昊天頷首：「陛下，在期限到來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
昊天氣虛道：「那便辛苦使女了。」
使女又望向楊戩，意味深長一笑：「司法天神看來有些累了，眼下天庭危機已解，何不回到真君神殿將養一段時日呢？莫非還在擔心陛下的安危？」
……
「這麼大的事，你也敢瞞著我？！我的消息是要滯後多久？」妲己又驚又怕，為他拭去唇邊血跡。
楊戩就著她的手服下兩顆仙丹，有些費力地咳了一聲，道：「你看，告訴了你，你就是這個反應。與其讓你擔驚受怕，卻又做不了什麼事情，還不如不要說。」
「你真是……罷了。」妲己伸手去解他的甲胄，「你身上還有沒有哪裡受傷？讓我看看。」
楊戩一把握住她的手，抬眼看向哮天犬。
哮天犬：「……」
哮天犬：「那主人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委委屈屈地關上了門。
妲己卸下他身上的銀鎧，看到鎧甲之下濕透的黑衣，她輕輕一揭，楊戩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她低頭嗅了嗅，是血。
她沉默不語，小心翼翼地脫下了他與傷口粘在一處的衣袍，用法術清理了一下他身上的血污，然後從抽屜裡拿出藥粉細細地抹了上去。
楊戩悶哼一聲。
塗完藥粉，她與他相對而坐，替他運功療傷。
楊戩背對著她，見她一直不說話，忍不住悄悄回過頭，卻被妲己打斷：「別動。」
楊戩只得把頭轉了回去。
運完功，她找了件乾淨袍子替他換上。系腰帶的時候，楊戩輕笑道：「你做這些，倒不像本來的你，而像個賢慧的小媳婦了。」
妲己沒有吭聲。
楊戩一扭頭，才發現她臉上有淡淡的水痕，下巴上還掛著一滴水珠。可她的呼吸卻很平穩，仿佛紅了眼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楊戩伸手撫過她的眼角：「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你騙我。」她沉著聲音，「你根本就沒有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
「怎麼會，我只是……」
「算了，我不想聽。」她難得與他置氣，把一屜藥瓶裝了回去，「你現在閉嘴，躺到床上去養傷行不行？」
楊戩無法，只得遂了她的意。
連續幾天，他的活動範圍都被局限在她的居室周圍，頂多去後院裡透個氣。
楊戩無奈道：「我傷好差不多了，你用不著這樣……」
「什麼差不多，差得多了！」妲己道，「你這次必須得把新傷舊傷一起養好，不要想著溜出去！沉香的進度不是天天都有哮天犬跟你彙報嗎！」
哮天犬在旁邊猛點頭：「是啊主人，她說得對，你得聽她的。」
楊戩鬱悶：「你到底是誰的狗？」
「我當然是主人的狗。」哮天犬理直氣壯，「可她是為了主人好！只有主人身體健康，哮天犬才能高興啊！」
楊戩：「……」
他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我在你床底下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他看向妲己，疑惑地比劃了一下，「長得像……人間的燒烤架？那是什麼？」
妲己：「……」
哮天犬：「……你們聊，我先走了。」
妲己：「也沒什麼，就是一些支架，本來想用在花園裡的，後來覺得不合適，就扔床底下了，時間久了就忘了。」
楊戩唔了一聲，攬過她的腰肢，道：「如果不是上面的香料沒擦乾淨，我都要信了。」
妲己：「……」
她不是把清理工作交給哮天犬了嗎！他居然怠忽職守！
楊戩歎道：「你們真是好一對狐朋狗友。」
-
一月之期將近，沉香和他的朋友們終於費盡千辛萬苦找到了開天神斧。
找到神斧之後，他們便直奔華山而去。
楊戩得知了消息，立刻起身換衣，準備下界。
妲己叫住了他：「楊戩？」
楊戩回過身來，抿了抿唇：「他找到了開天神斧，下一步就是劈山，我必須在旁邊看著。華山的禁制是我下的，只有我撤了禁制，才能減損三妹在劈山時受到的傷害。」
「我知道，我沒有攔你。」她莞爾一笑，提起牆邊的三尖兩刃槍，「你只是忘了這個。」
楊戩一愣，隨即笑著接過。
妲己踮起腳，為他理了理頭冠與披風，楊戩俯首在她唇上蜻蜓點水般一吻：「大局已定，你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回來。」
「好，我等你。」
她目送楊戩帶著哮天犬出了門去，隨即關門換衣。
仍是當初那套深紅色的裙裳，外罩一件黑色的長長斗篷。
越是到結局，她越害怕出亂子，她一定要親眼看著楊戩才能放心。
妲己定了定神，算著他們已經離開了，便大步穿過重重院落，走到了神殿門口。
她跨過高高門檻的一刹那，門口的守衛幾乎沒反應過來。
這誰？？？
怎麼會從真君神殿裡出來？？？
「你是何人，我為何從未見過你？」守衛長/槍一擋，攔住了她的去路。
妲己偏了偏頭，帽檐陰影下只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
「真君令在此，不得阻攔。」她舉起楊戩之前給她的權杖，在他面前一晃。
守衛詫異地打量了她兩眼，忽然想起來這不就是很久以前被真君怒氣衝衝拽進神殿裡的那個女人麼？
天哪！這是發生了什麼！
他還以為那女人是被關到地牢去了，原來不是？而且看起來還頗得真君寵信？？難道這麼久以來，她都一直待在神殿沒有出來過？？？
他呆呆地收起長/槍，看著妲己拉了拉帽檐，揚長而去，還久久未能從震驚中回神。
……
楊戩與哮天犬抵達華山腳下時，不出意料地遇到了剛剛趕到的沉香眾人。
沉香看到他，眼中惱意一閃而過，叫道：「楊戩，你在這裡幹什麼？是想阻撓我劈山嗎？不可能的！我已經拿到了開天神斧，救出我娘勢在必得，你就不要白費心機了！」
楊戩不答，目光滑過他手裡緊緊握住的開天神斧，欣慰一笑：「沉香，恭喜你能拿到開天神斧啊。」
浩蕩山風吹起沉香的衣角，他的表情冷厲而肅然。
是楊戩親手拆散了他們一家，也是楊戩屢次阻撓他救母，甚至多次連累了他的同伴們，他對楊戩早已恨之入骨，見其事到如今還在妄圖掙扎，不由憤怒難當。
手中的開天神斧緩緩揚起，沉香一字一頓，寒聲道：「開天神斧出山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為三界除了你這個大害！」
作者有話要說：
出現了！寶蓮燈同人文經典開頭！
又到了沉香劈舅舅時間！（……
第 38 章
楊戩：「沉香，我其實是來……」
「廢話少說！看招！」沉香一斧簡潔狠辣，直朝楊戩當頭劈下！
「不許傷我主人！」哮天犬撲了過來，瞬間化作一隻細犬，用力地咬住了沉香的褲腿。
沉香動作一僵：「你幹什麼！」
哪吒奔上前道：「哮天犬，念在你只是一條狗，奉命行事，只要你現在立刻離開，我們決不為難你！」
哮天犬咬著褲腿嗚嗚道：「我不！你們為什麼不聽我主人把話說完！」
「我與他無話可說！」沉香一腳踢開他，「滾！」
現在的沉香遠非昔日的沉香可比，他這一腳蘊著法力，又失了輕重，哮天犬當即被踢到了一邊，痛得蜷起了身子。
「哮天犬！」楊戩一驚，不由後悔帶他過來，正要過去查看他的傷勢，餘光卻見沉香又舉起了斧頭，帶著十足十的法力朝自己劈了過來！
楊戩抬槍正欲抵擋，空中忽然生出一個力量，將他猛地向上一拽，避開了那道刺眼的斧劈光芒。
沉香大驚，收起斧頭道：「什麼人！」
一個黑袍女子穩穩落了地，將楊戩擋在身後。寬大的帽檐之下，只見一截精巧的下頜。
小玉率先出聲，驚呼道：「姑姑！」
沉香一怔。
小玉轉過頭，對一頭霧水的哪吒等人道：「這就是我和你們說過的，那個曾經被楊戩抓走又逃出去的，我的姑姑！」
她急步上前：「姑姑，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來？」
「小玉！」沉香一把拉住她，不讓她再往前走，「你確定那是你姑姑嗎？太可疑了！」
「你什麼意思啊，跟我生活了三百年的姑姑，我會認不出來嗎！」小玉惱道。
楊戩一把握住妲己的肩頭，低聲急促道：「我不是讓你等我嗎！」
妲己冷笑一聲：「我要是不來，你就又添新傷了！能被開天神斧劈一次，你也算是曠古爍今第一人！」
她轉向沉香：「沉香，你不能殺他！他是來解除華山禁制，不是來阻撓你的！」
沉香拉著小玉，警覺道：「你姑姑真的沒問題嗎？她會不會被楊戩控制了？」
被他這麼一說，小玉也有點動搖起來：「這……」
哪吒站在一邊，皺眉打量著小玉這個所謂的姑姑。
不知為何，總覺得聲音有那麼一點點耳熟……
「事情太複雜，一時半會說不清楚，總而言之，沉香，你先讓楊戩把華山禁制解了，這樣劈山的時候你娘才不容易受到反噬！」妲己道。
小玉望著她：「姑姑！你真的沒有事嗎？」
妲己還未說話，便聽那邊的哪吒道：「故弄玄虛，又遮遮掩掩不敢見人，我看有鬼！既然能於神斧之下搶下楊戩，想必修為高深，不如便來與我哪吒一戰！」
「我不想與你動手。」她道，「你們非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上面嗎？三聖母還救不救了？」
哮天犬終於恢復了人形，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我都說了，讓你們聽我主人把話說完……你們非不聽。」
楊戩一聲歎息，皺著眉撥開身前二人，道：「沉香，我從來都沒有想要與你為敵。你母親是我鎮壓，可我也是逼不得已。她與你父親私通，違背了天條，若是被天庭發覺，只會比現在更糟糕！你娘雖被困于華山水牢之中，可從來沒有受到過任何身體上的傷害！水牢裡甚至連一條鎖鏈都沒有……」許是想起了瑤姬，他的目光變得幽深，「我和你娘做了千年的兄妹，一直相依為命，你以為對她下手，我就能忍心嗎？你以為，我真的會願意讓千年前的灌江口慘案重演嗎！」
沉香愣了愣，轉向哪吒：「他這是……什麼意思？」
哪吒攥緊了手裡的火尖槍，沉默半晌，道：「你娘大概沒告訴過你，她和楊戩的母親瑤姬，曾是昊天大帝的親妹妹，卻因為思凡被壓入桃山。當時三聖母的父親和大哥……魂飛魄散，只有她和楊戩兩個人僥倖活了下來。」
沉香頓時瞪大了眼睛：「什麼？還有這種事？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你也沒告訴過我？」
「因為我早已與楊戩決裂，我以為他早忘了他母親的事！那往事又何必再提！」哪吒沉聲道，「我從前視他為師兄，一是因為他在闡教中確實為我師兄，二是因為我敬佩他的為人，敬他敢為了母親而反天！」
他抬起頭，望瞭望萬里無雲的蒼穹：「你可知當年，楊戩也曾憑一人之力打上天庭，要求昊天大帝放了瑤姬？」
沉香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既然如此，那他如今又為何……」
「這也是我想問的地方！」哪吒槍尖一掃，指著楊戩道，「楊戩，當初昊天大帝與你妥協，讓你殺了那九尾狐後便封你為司法天神，赦免瑤姬！可那之後呢，你又是怎麼做的？我以為你會兢兢業業，為天下百姓著想，可你卻一心一意幫昊天做事，照著那套陳腐的天條辦案！你當初的傲骨呢？你當初的志氣呢？早就被高高在上的神職與權力給磨滅了罷！你是司法天神楊戩，不是我的師兄楊戩！你如今還在這裡虛情假意，又是為了什麼！」
「放屁！」哮天犬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我主人如何辦事，你難道躲在神殿桌子底下看著嗎！」
「哮天犬！」楊戩橫眉，制止了他。他深吸一口氣，緩聲道：「哪吒，你會這麼想我，是人之常情，我也並不想為自己開脫些什麼。我成為司法天神之後，整理卷宗時曾無意中發現玉牒上並非記載的我母親無罪，而是功過相抵，減刑釋放——這意味著什麼，你知道嗎？」
哪吒一頓。
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昊天當時騙了他們，表面說著赦瑤姬無罪，其實在正式卷宗裡還是記她有罪，等千年之後、萬年之後，後人淡忘了這些，翻出從前的玉牒查看時，瑤姬仍舊被認為是有罪的。
可楊戩就算發現了又怎樣呢？瑤姬已經死了，他已經是司法天神了，他又能怎樣呢？
「你以為我不想改天條嗎？我當然想，只是失敗了而已。」楊戩平靜道，「我這一千年來，一直都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辦法，可是還沒等我尋找到，三妹就出事了。」
哪吒擰眉，眼珠飛快轉了兩下，震驚道：「莫非你是想……」
「我去過玉泉山一趟，師父……也不能算是師父了。」楊戩垂眼，「玉鼎真人告訴我，想要改天條，就必須要打造出一個能改天條的人出來。我已是沒有可能，但是沉香……」
沉香愕然地看著他。
「對不起，是我一直在逼你，也在逼所有人。」楊戩疲倦道，「好在最後大家終於都肯站出來，逼昊天改天條了不是嗎？儘管最後還是要女媧娘娘出面，可至少目的是達到了。」
沉香呆呆地望著楊戩，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
哪吒咬了咬牙，道：「所以說，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在演戲是嗎！看著我們厭惡你，憎恨你，你是不是心裡特別痛快！覺得舉世皆濁你獨清？覺得你一個人能把大家玩弄得團團轉，特別厲害？！」
楊戩：「哪吒……」
「你為什麼不早說！」哪吒崩潰道，「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我以為我認識的那個楊師兄早就死了，你知道我難受了多久嗎！」
楊戩本想爭辯兩句「茲事體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之類的話，但百轉千回之後，最終只有一句：「對不起。」
哪吒接受不了這個打擊，轉身去一塊山石後蹲著一個人靜靜了。
餘下眾人面面相覷。
一直作壁上觀，不方便直接插手的孫悟空忽然轉了轉手裡的金箍棒，氣道：「好你個楊小聖！你也把俺老孫算計進去了是不是！」
「勝佛息怒，是楊戩失禮了。」
孫悟空被一口鬱氣憋得上躥下跳，抓耳撓腮：「你以為俺老孫這麼閑，幫你養外甥呢！」
楊戩不語。
「啊呀呀呀，真是氣死俺老孫也！」他叫道，「楊戩！這事結束以後，你我大戰五百回合再散！不許拒絕！」
楊戩：「好。」
他看向沉香：「現在你信我了嗎？可以讓我去解除華山禁制了嗎？」
沉香張了張口，喃喃道：「舅……舅舅……」
楊戩淡笑一聲，從身後摸出一枚金鎖，走到沉香身邊，輕輕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沉香愣愣地看著胸口的金鎖。
他記得這只金鎖，是楊戩送他的十六歲生辰禮物，在決裂之後，被他扯斷了線，丟回了他的面前。
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還重新續了線……
楊戩沒有說話，只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肩，然後走到一邊，席地而坐，雙手結印，開始運功。
「這是他親手給你刻的。」
沉香猛地抬眼，小玉那位姑姑不知何時來到了他身邊，低低道：「你說你羡慕員外家的兒子穿金戴銀，他就在真君神殿裡，花了好幾天，親自給你刻了一枚金鎖。」
沉香怔怔地看著她，一時間心裡百味雜陳：「前輩……又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呢？前輩既然來相救，必是早就知道了罷？可是楊……可是舅舅又怎麼可能告訴你……」
妲己還未作答，忽見一旁金光大盛。
楊戩雙目緊閉，唯有額上天眼全開，金色的流光自豎瞳中傾瀉而出，籠罩住了整座華山。
楊戩手勢一變，那些飛舞的金色流光便緩緩融進了華山內部，緊接著，華山微微一震。
小玉拽著沉香，慌忙左顧右盼：「這是怎麼了？」
楊戩收勢起身，轉過身來時，眉間豎瞳已消，唯餘兩道金色的流雲紋泛著暗光。
「禁制已解，沉香，劈山罷。」他微微一笑。
沉香看著楊戩，不知為何，這一笑仿佛有無窮的力量，叫他平白生出萬丈豪情。
「好！」他一點頭，騰雲而上。
楊戩：「所有人，速速撤退！」
說罷，就牽住妲己的手，往後飛撤而去。
妲己也將小玉一拉：「還不快走！」
「啊？……啊。」小玉回過神來，索性又扯了哮天犬一把，「你也別愣著啊！」
哮天犬：「……」
沉香站在雲頭之上，望著面前巍峨山峰，深吸一口氣，然後高高舉起開天神斧，用盡畢生所學，朝著華山狠狠一劈！
刺眼的光芒劃破長空，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山崩地裂，風起雲湧。
妲己略略拉起了一些帽檐，望著這驚世一幕，忍不住瞳孔微縮。
楊戩察覺了她的情緒，伸手攬住她的肩，低語道：「三妹無事。」
妲己點了點頭。
一旁的小玉咬著手指，直直地盯著沉香，只覺今日的他比從前忽然英武了許多。
很強大，也很讓人安心。
這種時候她的傾訴欲蠢蠢欲動，不禁去拉姑姑的袖子，想要同她說兩句話。
一拉，拉了個空。
小玉扭頭一看，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姑姑竟已經靠到楊戩肩上去了。
小玉：……
小玉：？？？
小玉：！！！
她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如此驚世駭俗的場面，叫她都忘了沉香還在劈山。
她呆了片刻，托著自己合不攏的下巴去看哮天犬。
哮天犬正專心致志地看沉香劈山，忽然被人戳了戳，還有點不耐煩。一轉頭，見是小玉，道：「幹嘛？」
小玉微微側了點身子，露出妲己和楊戩，用手指指了指他們，又向哮天犬露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哮天犬淡定自若：「哦，你不知道嗎——你確實不知道——哎這個說來話長，反正沒什麼好驚訝的，習慣就好。」
小玉：？？？
她以為沉香爹娘神凡相戀已經夠厲害的了，沒想到更厲害的是她姑姑和楊戩！
一個是山野狐妖，一個是司法天神，啊？啊？這是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配對啊？
小玉快給她姑姑跪了。
姑姑，你不在的那些日子，到底是幹什麼去了啊？
「成功了！我成功了！」沉香激動地大叫著，聲音穿透雲層傳來。
他再不敢耽擱，足下一蹬，便直直朝著華山裂開的深處飛去！
楊嬋坐在石台之上，驚恐地望著頭頂烏雲翻湧的天空和身邊震顫不止的大地，一時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沉香大喊著「娘」沖到了她的面前。
她僵硬地看著他。
「娘！我救出您了！我終於劈開華山，救出您了！」沉香興奮地撲了過來，卻在即將靠近她的一瞬間刹住了腳步。
他蹲下身，先小心翼翼地把開天神斧放到一邊，確認沒問題後，才恢復了激動之情，撲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手臂穿透朦朧的光壁，一瞬間，光壁碎裂，化作點點螢光消散在了風中。
「娘！我來接您回家了！」沉香緊緊地抱著楊嬋，哽咽道。
楊嬋似乎還在不敢置信，手指細細地撫過他臉上每一寸五官：「沉……沉香……真的是你麼？」
「是我啊！娘！」沉香直起身來，胡亂抹了抹眼淚，笑道，「女媧娘娘跟昊天大帝約定，只要我能在一個月內找到開天神斧，劈開華山救出您，昊天大帝就得赦咱們家無罪，並且修改天條！從此以後，大家再也不用擔心受怕啦！」
楊嬋顫抖不已，眼中迅速升起淚光：「當真？」
「真！比真金還真！」沉香從脖子裡摸出金鎖，「比舅舅送我的金鎖還真！」
楊嬋一愣：「這是……」
「娘，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外祖母的事情了！」沉香道，「舅舅他也不是真心想傷您，他也是被逼無奈，他想要的，一直都是改天條啊！如今終於做到了！」
「三妹。」
聽到這個久違的聲音，楊嬋猛地轉過頭，怔怔地看著他。
「對不起，是二哥無能，才讓你受了這麼久的苦。」楊戩走來，聲音低沉，「二哥從來沒有告訴過你真相，是怕你會影響沉香的心志，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暫無性命之虞，他又怎麼肯好好修行？又怎麼能夠率領眾人推動天條的改革？」
沉香：「是啊娘！雖然我確實吃了很多苦，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嗎？」
楊嬋手指在地上撐了撐，在沉香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
華山裡的光線總是不甚清晰，她每一次見他，好像都看不清楚他的真正面目，如今風雲將散，天光乍現，她才驚覺他的臉頰比從前更瘦削冷毅了些，眉眼間的風霜之色也更重。
「二哥！」淚水奪眶而出，「我一直在想，你怎麼會這麼對我，你怎麼可能這麼對我……」
她掩面道：「我這十六年來，一直在想，我的二哥是司法天神，我自己卻犯了天條，我讓他那麼難做，是我對不住他……可是我又想，為什麼他明明親眼見到了母親的苦處，如今卻還同樣待我，他難道在那個位子上坐久了，就真的忘了過去嗎？到底是我錯了，還是他變了……」
「三妹。」楊戩低聲道，「你不要再想了，都過去了。」
「可是現在，我終於知道你要做什麼了……」楊嬋淚如雨下，「你一直都這樣，無論多大的事，也硬要一個人埋在心裡，不肯與別人分擔……二哥！這些年，你是怎麼挺過來的啊！」
「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二哥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楊戩含笑摸了摸她的頭，就像一千年還是年少的哥哥安慰妹妹一樣，「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我們還得回天庭去處理後續，你在華山之下待了十六年，身體不宜上天，我就讓人帶你回劉家村，去見劉彥昌好不好？」
楊嬋拽著他的袖子：「二哥……」
「好了，你兒子就在旁邊看著，像什麼樣子。」楊戩道，「人說為母則剛，你怎麼還是哭哭啼啼的。」
沉香立刻望天：「我，我沒看啊……」
「可是在二哥面前，我永遠都是你的三妹啊。」楊嬋擦乾眼淚，勉強笑了笑，「這些日子你一定受了不少傷吧？沉香，寶蓮燈拿來，我給你舅舅療傷。」
「不必了。」楊戩道，「我一切都好，用不著寶蓮燈。沉香，帶上你的朋友們，我們現在回天庭去。」
沉香：「啊，那我娘呢？」
「我讓人送她回去，你放心吧。」楊戩轉身，朝不遠處的妲己微微一笑。
宛如一夜風來，萬木逢春。
楊嬋吸了吸鼻子，看著逐漸走近的黑袍女子，有些不解道：「二哥，她是……？」
「啊，娘，這是小玉的姑姑！」沉香立刻介紹道。
「小玉？」
「對啊，就是我跟您提過的小狐狸，她就在那兒！」沉香一指，楊嬋順勢望去，看到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有些害羞朝她笑了笑。
楊嬋便也一笑：「原來就是她。」
沉香靠在楊嬋耳邊，嘀嘀咕咕道：「小玉是我喜歡的女孩子，她姑姑好像也跟舅舅挺熟的，娘，回去的路上你幫我打點打點關係唄。」
楊嬋笑著歎了口氣。
楊戩：「三妹你也不必緊張，你應當與她投緣。」
楊嬋覺得這話有些奇怪，卻也點了點頭。
楊戩看向沉香：「走罷。」
「嗯！」沉香朝楊嬋揮了揮手，「娘，要在家裡等我啊！」
「好，我等著你。」
楊嬋站在原地，看著楊戩沉香等人陸續騰雲而起，消失在了天際後，便望向身邊的黑袍女子，禮貌性地笑了一下：「怎麼稱呼您呢？」
黑袍女子：「你覺得呢？」
她稍稍抬起下巴，露出一雙精緻的紅唇。
楊嬋微微一愣。
黑袍女子伸出手，緩緩摘下了斗篷的帽子，朝她勾唇一笑，曼聲道：「楊嬋，好久不見。」
楊嬋看著那張熟悉的容顏，呆住了。
第 39 章
三個月後。
妲己拿了個小矮凳坐在劉彥昌家門口，拿了個竹編席，開始一卷一卷地曬面。
楊嬋從屋裡走出來，笑道：「你真閑。」
妲己：「確實挺閑的。」她感歎一聲，「都這麼久了，楊戩怎麼還在天上不下來。」
楊嬋道：「昊天輸了賭約，不得不改天條，二哥身為司法天神，公務繁忙也是正常的。」
「那沉香和小玉也不下來。」妲己嘟囔道，「他們兩個在上面能幹什麼？」
楊嬋：「想來也是在為了新天條而出謀劃策罷。」她調侃道，「你要是這麼惦記，不如就上去看看？左右現在天條才是頭等大事，沒人來管你怎麼還活著。」
「算了吧，我去了也是干擾公務。」妲己曬完面，朝著太陽伸了個懶腰，「楊戩現在萬眾矚目，我要是被發現了身份，他司法天神的位置豈不是就要動搖。」
「怎麼會。」楊嬋在她身邊坐下，「當初昊天的條件是，只要殺了你就讓他當司法天神，你確實是死於他的天眼，不是嗎？只是後來又被女媧娘娘救了回來，這如何能算到二哥頭上？況且二哥這般忍辱負重才換來了如今的新天條，誰會在這個時候想著把他的職位撤下去？」
「昊天啊。」妲己漫不經心道，「他打賭輸了，又得知楊戩在他眼皮子底下謀劃了那麼久，快氣瘋了罷。」
「他氣瘋了也沒用。」楊嬋抿了抿嘴角，「他要是對二哥不利，豈不是打女媧娘娘的臉？」
「嬋兒，嬋兒！」劉彥昌從屋裡探出頭來，「你來嘗嘗這道湯鹹不鹹？」
「來了。」楊嬋提著裙子起身進屋。
劉彥昌站在鍋灶邊，盛了一勺湯遞到她唇邊。楊嬋低頭抿了一口，道：「還行，就這樣吧。」
劉彥昌：「那就好。」
他熟練地把爐灶的火熄了，把煮湯的瓦罐從灶上放到了一邊。
楊嬋笑道：「你還挺賢慧。」
劉彥昌擦了擦汗，說：「那還不是為了養大沉香。」
楊嬋輕喟一聲。
劉彥昌望向門外的妲己，小聲道：「嬋兒，我問個冒犯的事情，你別生氣。就是……那位狐姬在咱們家這麼久了，為什麼從未見她摘下過面紗？是有什麼隱情嗎？」
楊嬋斜睨了他一眼，道：「怎麼，你就這麼想看看她的真容？」
妲己自從來了她家，就換掉了那身斗篷，改戴面紗了。但光憑露在外面的一雙眼，也能篤定這必然是個美人。
劉彥昌撓了撓後腦，尷尬一笑：「……我就是好奇罷了。若是不能回答，那便算了。」
好奇了三個月，能忍到今天才問，也實屬不易。
楊嬋半真半假道：「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她長得太過美貌，若貿然露面，只怕會引起混亂。」
劉彥昌懷疑道：「真的嗎……有這麼誇張？」
「當然了。」楊嬋嘖了一聲，「你是個凡人，不瞭解也正常，狐族多美人，她是最美的那個，能禍亂江山的那種。」
劉彥昌道：「既然有隱情，你直說就好，何必用玩笑話來誆我。我不再問狐姬之事便是了。」
楊嬋見他不信，只笑了笑。
就在這時，天邊滑過兩道流光，沉香高呼道：「爹！娘！我回來了！」
他拉著小玉撒歡兒跑回家，看到門口坐著的妲己，愣了一下：「您是……」
「姑姑！」小玉甩開沉香，撲到了妲己的懷裡，「我好想您啊！」
妲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總算記得回來了？」
沉香瞠目結舌：「前輩？可是您……」
雖然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但他也看得出這和之前狐狸洞裡見過的那位長得完全不一樣啊！
小玉扭過頭道：「這才是我姑姑的真正樣貌！先前那是怕你是壞人，才假扮的！」
沉香乾巴巴地笑笑：「原來如此……」
劉彥昌和楊嬋從屋裡走了出來：「沉香？」
「爹！娘！」沉香嗅了嗅，「你們在燒什麼好吃的？我也要吃！」
楊嬋：「你爹剛燒了午飯，你倒是會挑時間。」她溫柔地看向小玉，「小玉也一起來吃好了。」
小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氣了。」
沉香看著巋然不動的妲己，疑惑道：「前輩不來吃嗎？」
妲己搖了搖頭：「你們去吧。我用不著吃。」
「哎呀前輩不要這樣嘛，我們都在吃，就你不吃，多尷尬啊。」沉香邀請道，「我娘其實也用不著吃飯，但這不是為了陪我們嘛。」
楊嬋插話道：「沉香，以後咱們家也沒這麼多飯吃了。」
沉香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我和小玉雖然修為有限，有時還是會覺得餓，但我爹可撐不住啊——」
「沉香，這你就錯了。」劉彥昌一邊擺碗，一邊悠悠道，「你爹我最近在學習辟穀。」
沉香驚了：「爹，你莫不是想……」
「雖然爹年紀大了點，但你娘說我天賦不錯，勉勉強強還有希望混個半仙之體。」劉彥昌道，「所以啊沉香，你只是剛好趕上今天你爹吃飯的日子了。」
「天哪，」沉香激動道，「爹！娘！你們怎麼這麼有遠見，我本來還想著告訴你們新天條都寫了些什麼呢！」
相對於舊天條，新天條改動之處頗多，其中就有重要一項是關於天神思凡的問題。誠然，思凡已不再是罪名，但考慮到神凡有別，為了防止天神借助自己神力攪亂人間規則，所以在天庭眾神為此激辯了三天三夜之後，終於敲定了最後條款：倘若天神與凡人相戀，可於月老處登記在冊。且兩人此後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天神自願放棄大部分神力，暫停神職，與凡人在人間共度一生，直到凡人壽終正寢，在確認未有違規之處後，方可解禁神力，恢復神職；二是如果凡人資質良好，便可以修煉散仙，一旦飛升成功，便可與天神長長久久在一起。
聽罷，劉彥昌不由慨歎：「沉香，你爹我怕是得活到老學到老啊！」
沉香嘻嘻一笑。
楊嬋瞥了門口沉默的妲己一眼，問沉香：「那其他可有規定？既然神與凡人可以在一處，那神與妖應該也可以罷？」
小玉似乎想起了什麼，望向自己的姑姑。
她絞著雙手，顯得有些緊張。
沉香想了想，道：「天庭現在已不禁止神的情與欲，想跟誰在一起都沒關係。特意把凡人提出來，是因為凡人不會法術，天神徇私的空間太大，所以需要控制。但神與妖之間，除了身份不同，也沒本質區別啊，沒什麼好管制的。娘，你問這個做什麼？」
楊嬋：「沒什麼，隨口一問。」
她看向門邊，見妲己不見了，不由道：「沉香，你跟你爹和小玉先吃著，我出去一趟。」
沉香：「哎？哎？娘你幹什麼去？嗯？前輩人也不見了？」
小玉拉住沉香：「沉香，我們吃我們的，她們一定有事要說。」
沉香：「好吧。」
他坐下來，舉起筷子給小玉夾了一片藕：「小玉，來嘗嘗我爹的手藝！」
劉彥昌和藹道：「你就把這兒當自己家好了，不必拘束。」
小玉點了點頭：「好。」
沉香邊吃邊想剛才的事情，說話不過腦子：「小玉，你姑姑為什麼戴著面紗啊？之前也一直戴著帽子，難道不吃飯的原因就是因為不能露臉？」
小玉：「……」
小玉：「這我哪知道。但，我姑姑可漂亮了！絕對不是因為臉上有疤！」
劉彥昌想起先前楊嬋的搪塞，便道：「行了沉香，你管人家那麼多幹什麼，好好吃飯。」
沉香：「哦。」
妲己站在溪邊，遙遙望著天邊的一朵雲絮。
「怎麼了？」楊嬋走過來，「沉香不是已經說了沒有關係嘛，你又在擔心什麼？」
「雖然理論上來說沒關係……」妲己嘟囔道，「可是如果我真的跟他在一起，暴露身份後別人會怎麼想他？你也知道，我的名聲不是一般的難聽。現在也不可能指望洗清。」
「二哥不會介意的。」楊嬋說，「他那麼多年都熬過來了，這點小小的非議又能把他怎麼樣？」
「可是我不高興。」妲己悶悶道，「他不該因為我而受人議論。」
楊嬋無奈道：「那能怎麼辦呢？難道你還要跟他分手嗎？」
「怎麼可能……」妲己瞪了她一眼，憂傷道，「當初我想讓他當司法天神，可現在我又不想了……」
楊嬋正欲說話，忽然指著天空道：「你看那是不是二哥？」
妲己猛地扭頭。
雲頭之上，是長身玉立的楊戩。
他卸了那一身銀鎧大氅，今日只穿了一套白衣，手裡握一柄摺扇，像個清俊溫文的普通公子。
妲己眉眼間溢出喜色，提著裙子就朝他飛奔而去。
「楊戩！」
楊戩落了地，將她穩穩地抱住。
後面的楊嬋看著他們，有些驚訝地笑了笑。
她雖早知這兩人有情意，卻沒想到一向穩重自持的二哥在面對妲己時，竟會是這般模樣。清冷的眉眼間宛如醞了春水，既不是那個公事公辦的天神，也不是那個溫和體貼的二哥，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為自己而活的尋常男子。
第 40 章
「你怎麼現在才來！」妲己氣道。
楊戩抬手，拈下她頭頂沾著的一片葉芽，道：「事務眾多，我實在是分身乏術——我不是讓哮天犬來找過你麼？」
「我要他有什麼用！」妲己想起那個打著「哄主母開心」幌子，實則是為了到她這裡來蹭吃蹭喝的狗子，就忍不住哼了一聲。
「是我不好，待我處理完所有事情，我就來陪你。」楊戩摸了摸她臉上的面紗，「怎麼戴著這個？」
妲己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怕我太美貌，不小心又禍害了一整個劉家村。」
楊戩忍俊不禁：「這可是大事，看來只能交由真君神殿處置了。」
「哦？」妲己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轉，「你要怎麼判我？」
他低聲道：「判你在本君身邊，終生監/禁，以絕後患。」
妲己：「……」
她清咳一聲：「有點噁心。你從哪學來的？」
楊戩有些失望地收起扇子，道：「沉香說的。」
妲己：？？？
「沉什麼？沉香？」她震驚道，「他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楊戩：「咳。」
那日沉香整理文書整理累了，趴在案上跟楊戩說：「舅舅，你覺得小玉怎麼樣？」
楊戩正忙著審核各類卷宗，頭也不抬道：「不錯。」
「我也覺得她很好！」沉香笑眯眯地說，「我想好了，以後要娶她！」
「哦。」楊戩波瀾不驚地應了一聲。
「唉，舅舅，我們家這一脈是不是都不太/安分，總喜歡跟自己不一樣的啊？」
楊戩：「嗯？」
沉香道：「你看，我外祖母，我娘，還有我，兩個喜歡凡人，一個喜歡狐妖！嘶……舅舅，就剩你了。」
楊戩：「……」
他手裡的朱砂筆頓了頓，終於捨得抬起頭來看了沉香一眼：「幹你的活去。」
沉香見他並沒有生氣的樣子，便繼續大著膽子偷懶說話：「舅舅，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你都活了這麼久了，就算是司法天神，也沒有動過心嗎？」
楊戩：「我也喜歡狐妖，你滿意了？」
沉香：「……」
沉香沉痛道：「舅舅，小玉她才三百歲啊！你都一千多歲了，怎麼能對她下手啊！」
楊戩無語半晌，道：「沉香，你連小玉的零頭都不到，你又怎麼能下手啊！」
沉香：「……」
好像說的也是。
「別玩我了舅舅。」沉香嚴肅道，「我就不信你這一千多年裡，心跟個石頭似的。」
楊戩：「我沒有玩你。」
沉香盯著他淡然自若的表情半晌，結結巴巴道：「真、真的喜歡狐妖啊？」
楊戩繼續審著卷宗，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那怎麼，也沒聽說過呢？」沉香摸了摸下巴，問出了一個經典的問題，「那她還活著嗎？」
楊戩：「……」
手裡的朱砂筆又一次停下，他抬起頭來：「什麼？」
「呃，我沒有別的意思。」沉香擺了擺手，「我看你這日理萬機的，也不像是跟人有來往的樣子，所以我才奇怪，她是不是還活著。」沉香又小聲道，「聽說狐妖一族常常出亂子，像小玉這種單純的純屬偶然，我聽說您也抓過不少妖怪，該不會是……」
楊戩想了想，道：「嗯，我殺過她。」
沉香：「………………」
娘誒，他是不是不小心打聽到了什麼又恐怖又淒美又曲折的故事！
「呃，那……舅舅，你看開了就好，看開了就好。」沉香乾巴巴地笑了幾聲，沉默片刻，又實在忍不住開口，「舅舅，你可真能下得了手啊。能被你看中的，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罷？就算犯了點錯誤，又何必殺了她呢？殺了她你自己也痛苦啊！」
楊戩順著他的話：「那你說怎麼辦？」
沉香想了想，道：「要是我，我就判她在真君神殿終生監/禁！這樣既可以處罰她，讓她不再犯錯，也可以成全我們倆呀！」
楊戩：「……」
他深深地看了沉香一眼：「以後出去，不要說你是司法天神的外甥。」
沉香：「……」
妲己聽完楊戩的描述，陷入了沉思：「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的沉香……難怪小玉被他哄得五迷三道的！」
楊戩微微一笑。
「二哥，你終於有空下來了？」楊嬋走近道。
楊戩點了點頭：「新天條的事暫時告一段落，我就讓沉香他們先下來了，我收了個尾，也就來了。」
楊嬋奇道：「哮天犬呢？你沒帶他？」
「哮天犬被哪吒帶出去玩了。正好他最近跟著我也忙了很久，而哪吒說他從來沒遛過狗，有點手癢。」
楊嬋：「……」
妲己：「……」
「哎？舅舅，果然是你！你結束得好快呀！」沉香端著個飯碗走出來，很不在意形象地招呼道，「那大家一起來吃飯唄？」
楊戩望向楊嬋：「你們在吃午飯？」
楊嬋：「嗯，要一起嗎？」
楊戩思考了一下：「可以。我已許久不曾與人聚會飲宴了。」
沉香道：「那乾脆前輩也一起來嘛！舅舅，你們倆熟，你勸勸，前輩她不願跟我們一起吃飯呢！」
楊戩詫異道：「你不吃？」
妲己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面紗。
沉香還在熱情地叭叭叭：「我爹手藝不錯的，前輩可以試試的嘛！小玉說您也不是不能吃啊？」
妲己：「……」
楊戩笑笑，輕聲道：「來罷，總之都是一家人，遲早要見的。」他轉向沉香，朗聲道，「我們隨後就來，沉香，再去擺幾個碗！」
沉香：「好嘞！」一閃身進了屋。
楊嬋：「沉香，走動的時候不要把筷子咬在嘴裡！」說著也追進了屋子。
妲己還在愁：「破了一次例，以後破例的次數不就越來越多？那我遲早要被哪吒等人認出來。」
「無妨，我總是會護著你的。」他牽起她的手，「走罷，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妲己：「哦……」
楊戩牽著妲己進屋的時候，劉彥昌笑著抬頭：「兄長，狐姬，你們來……」
笑容滯在嘴角，目光定在了他們兩個相握的手上。
沉香一口飯差點嗆在喉嚨裡。
小玉：「……」
她就知道……算了，等他們自己說罷。
楊戩自然而然地鬆開妲己，一撩袍坐下。
妲己也在他身邊坐下。
楊戩：「還不摘嗎？」
妲己：「行吧……」
她一抬手，摘下了一直戴著的黑色面紗，露出了完整的一張臉來。
劉彥昌和沉香雙雙呆住。
那一刻，無數前人書寫的華美詩篇從腦海中快速滑過，但最後沒有一篇能夠留下。劉彥昌心中暗驚，難怪她遲遲不願露出真容，這樣的容貌，簡直就是再經典不過的禍水紅顏！
沉香倒抽一口冷氣：「小玉，我知道你姑姑很漂亮，可你怎麼不說她漂亮成這樣啊！」
小玉淡定道：「看習慣了就好。」
「沉香。」楊嬋面不改色道，「你舅舅都坐在這裡了，還不朝他敬杯酒？」
沉香恍神，趕緊給楊戩倒上酒，道：「舅舅，我敬您一杯，這些年來，您辛苦了。」
楊戩也不推脫，很乾脆地與他碰了一杯。
沉香說完一籮筐吹捧之言，瞟到旁邊的妲己，想了想又道：「前輩，我也敬您一杯。」
妲己笑了笑，與他碰了一下。
正當兩人飲酒之時，楊戩冷不丁道：「不要喊前輩了，喊舅母。」
沉香頓時一口酒噴了出來。
妲己手一抖，整個酒杯就掉在了身上，潑了一身。
劉彥昌：「……」
楊嬋：「……」
小玉：「……」
一時間，滿席皆寂。
楊戩一彈指，清了她身上的酒漬，道：「你怎麼也驚訝成這樣。」
妲己怒道：「你根本沒有與我商量過！」
還是楊嬋最先恢復過來，歎了口氣道：「沉香，這一桌菜都被你糟蹋了。」
沉香慌忙抹了抹嘴，看著被噴了一桌酒水的菜肴：「我……」
「算了，我看現在也沒人吃得下，等會兒重新燒一桌罷。」楊嬋道。
沉香咽了咽唾沫，顫顫巍巍地看向楊戩：「舅、舅舅……您之前說的狐妖難道就是……」
楊戩：「我都說了我沒騙你。」
「這這這怎麼可能呢！她不是小玉的姑姑嗎？不是先遇到小玉才遇到前輩……呃，舅母……呃不行啊我還是說前輩罷！」沉香瘋狂撓頭，「而且您之前不是說，你把她殺了嗎？可是這……」
旁邊的劉彥昌與小玉：？
「你可知，我當初為何會當上司法天神？」楊戩看著沉香。
沉香想了想：「哪吒後來好像告訴過我，說是封神之戰中，那商湯王后蘇妲己其實是九尾狐所變，為禍江山，引發雷劫，除了你以外，旁人都無法接近，因此昊天才……」
楊戩打斷他，看向妲己：「來，介紹一下自己。」
妲己扯出一個尷尬的微笑：「大家好，我是妲己。」
沉香：？？？
劉彥昌：？？？
小玉：？？？
楊嬋一聲長歎：「唉……」
最先回過神來的竟然是小玉，只見她拍案而起，激動地大叫一聲：「這就是你三百年來都只讓我喊你姑姑的原因嗎！」
妲己：「咳。」
下一瞬小玉就跳到了她身邊，眼裡閃閃發光：「姑姑，你一直不肯在我面前現原形，原來是因為這個！快快快，我還沒有見過九條尾巴的狐狸呢！」
妲己：「……不是，小玉，你重點是不是錯了？」
沉香抬起手，將自己快要脫臼的下巴合了起來：「舅舅，她她她她……」
楊戩：「不要信哪吒的話，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要信那些傳說，它們還不如哪吒靠譜。」他看了妲己一眼，溫柔而堅定道，「她沒有那麼不堪。」
劉彥昌低下頭，開始默默回憶，自己有沒有寫過詩文抨擊過這位大名鼎鼎的「妖後」。
想了半天，應該是沒有。
他又悄悄松了口氣。
楊嬋：「行了，當年的事情太複雜，以後有空我再跟你們說。現在能不能先吃飯了？」
劉彥昌深吸一口氣，扶著桌子起身，虛弱道：「我去廚房燒菜，你們慢聊。」
沉香也感覺有點暈，覺得一時半會得冷靜一下，便飛快收拾起髒掉的盤子，道：「爹，我來幫你！」
楊嬋沉默了一會兒，也站了起來：「算了，我看小玉好像也不在意的樣子，我還是去跟他們兩個解釋罷。」
楊戩：「辛苦三妹了。」
小玉壓根不在乎什麼禍國殃民的歷史，她滿心滿眼都是：天哪！自己的姑姑原來是九尾狐！啊！我死了！啊！我又活了！
「姑姑姑姑。」小玉拽著她的袖子撒嬌，「原身給我看一下嘛，實在不行只有九尾也行，看一眼，我就看一眼！」
妲己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小玉眨巴眨巴眼，露出一個可憐的表情。
「你這孩子，被慣壞了……」她嘀咕一聲，身後九尾緩緩抽出。
赤如烈火，華美招搖。
「這個毛色，這個柔軟度，天哪！好羡慕！」小玉摸著尾巴，雙眼放光，差點就跪了。
劉彥昌無意中從廚房裡看了一眼，也差點跪了，幸好被沉香及時扶住，才沒有切菜切到手指。
楊嬋還在慢條斯理地講故事：「……二哥下不去手，她就自己攻擊了天眼，逼得天眼反擊，連二哥都沒反應過來……我和二哥看著她的魂魄飄走，以為她死了，可誰曾想到，她其實是被接去了媧皇宮……」
第 41 章
直到傍晚，這一大家子才吃上了飯。
酒過三巡，沉香腦子有點不大清醒了，大著舌頭道：「舅舅，還是……嗝，還是你厲害！」他豎起大拇指，「司法天神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看著冷冷清清的，其實早就拿下了三界第一美人！」
妲己：「……楊嬋，管管你兒子。」
楊嬋也覺得頗為丟人，對劉彥昌道：「你的兒子，你管。」
劉彥昌只能呵斥道：「沉香，沒大沒小！跟舅母怎麼說話呢！」
「對不起舅母。」沉香站起來恭恭敬敬一揖，「我喝多了，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妲己偷偷對楊戩道：「他還知道自己喝多呢。」
話沒說完，沉香就一個搖晃，一屁股坐回了椅子裡。
「不過，話說回來……我真的就喊舅母嗎？」沉香睜著一雙醉眼，說，「您是小玉的姑姑，我如果娶了小玉，那按照道理也該喊您姑姑，啊，好複雜，姑姑和舅母能是一個人嗎？」
妲己：「……」
趴在桌上打酒嗝的小玉猛地豎起了耳朵：「誰說你要娶我？我答應嫁給你了嗎？」
沉香大驚失色：「啊？這難道不是我們心照不宣的事情嗎？」
小玉頓時放聲大哭：「誰跟你心照不宣了！我才三百歲！我還沒到成家的年紀呢！」
沉香急了：「姑姑！舅母！這怎麼辦！」
妲己頭痛地捂住腦袋。
楊嬋掩面：「劉彥昌，把你這丟人現眼的兒子拖回去。」
劉彥昌只得照做。
沉香忘了自己還會法術，一邊掙扎著被拖回臥房，一邊嘶吼：「姑姑！舅母！您就替我勸勸小玉罷！舅舅，您也行行好，勸勸舅母罷！」
楊戩：「……」
楊嬋冷漠道：「等他明天醒了，我非要揍他一頓不可。」
楊戩挑眉：「也許等他醒了，想起自己幹了點什麼，早就躲起來不見人了。」
而妲己則忙著安慰喝高了的小玉：「沒事啊，沉香說著玩呢，你還這麼小，姑姑不會讓他娶你的，乖，放心……」
小玉抽抽噎噎：「我雖然喜歡他，可我也沒想這麼早嫁給他啊！這都一千年了，姑姑還沒嫁給真君，那沉香也得等這麼久！」
妲己：？？？
楊戩：？？？
妲己深沉道：「要是你這麼想，沉香又該舉起斧頭追著他舅舅砍了。小玉，為了你姑父的身體健康考慮，答應姑姑，不要拿我們兩個當參考行嗎！」
小玉呆了呆：「那……那好吧……」
於是妲己又費心費力地把她哄回了另一個房間。
於是屋裡只剩了楊戩、妲己、楊嬋和劉彥昌四個人。
楊嬋道：「時候不早了，二哥你是住在我們家裡，還是回去？」
楊戩：「我與妲己出去走走。」
楊嬋了然。
劉彥昌：「那明日還來嗎？」
楊戩：「明日我來接沉香，隨我一同回神殿。」
楊嬋一愣：「他還去那做什麼？」
楊戩也一愣：「沉香沒告訴你？」
楊嬋茫然：「告訴我什麼？」她看向劉彥昌，劉彥昌也搖了搖頭。
「我正在讓他熟悉神殿的公務流程。他雖然還很年輕，但畢竟對新天條瞭若指掌，也嫉惡如仇，很適合這個位子。」楊戩道，「以他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只要肯下功夫，修為一定可以漲得很快。我打算慢慢把一些簡單的事情交給他做，下面也有幾個可靠的神官輔佐，應當不會出問題。等到他再成熟一些，我就徹底放手了。」
楊嬋驚呆：「你的意思是……」
「不錯。」
「可是……別人能答應麼？昊天能答應麼？」
「別人自然是答應的，否則你以為當初他們憑什麼支持沉香打上天庭？」楊戩悠悠道，「至於昊天，最近大概終於想開了，認命了。他不答應也沒用。」
楊嬋：「嘖。」
「你會怪我嗎？不知會你一聲就給沉香安排了這樣的路。」楊戩道，「他雖然做事還會偷點懶，但少年人無可厚非。他領悟力很好，而且對這些也挺感興趣的，我曾經旁敲側擊問過他，他也沒有意見。所以我才……」
「我知道，二哥。」楊嬋笑道，「我本來還愁著這孩子將來幹點什麼好，不如直接送去神殿算了，你倒是搶先了一步。等華山修整完，我也該回去了，那裡畢竟是我的封地，彥昌也得花時間修煉，這樣一來我們沒工夫管教他，跟著你倒是正好，就算以後難堪大用，跟你學點東西也是好的。」
劉彥昌也贊同地點了點頭。
楊戩：「如此甚好。那麼，我就跟妲己先走了。」
「好，明日再見。」楊嬋目送他們出去，然後微笑著關上了門。
一出門，妲己立刻就勾住了楊戩的脖子：「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楊戩道，「怎麼，難道你希望我接著當司法天神？」
「當然不。」
「這一千年來我實在是累了。」楊戩道，「而且在這個位子上坐久了，難免會思維僵化，還是交給年輕人好。」
妲己嘻嘻一笑，道：「你也不老啊！」
楊戩笑了笑。
「你說要跟我走走，是去哪兒？」她問。
楊戩：「我也不知。」
妲己：「啊？」
楊戩：「只是覺得從來沒有陪你在外面一起散過步，覺得很不甘心。」頓了頓，「你想去哪兒？」
「嗯……我也不知道。」妲己道，「不如我們去東邊吧！那裡有山，我們去山巔上看月亮！」
楊戩：「好。」
兩個人也不騰雲，就這麼慢悠悠地走著。
走了一段路，妲己忽然道：「楊戩。」
「嗯？」
「你能背背我嗎？」她咬著嘴唇笑了一下，「我還不知道被人背是什麼感覺。那些凡人小姑娘，走不動的時候都有丈夫背的。」
楊戩一怔，隨即失笑。
他微微蹲下身，道：「上來吧。」
妲己高高興興地跳到他背上，摟住了他的脖子。
楊戩扶住她的腿，慢慢地往山上走。
妲己：「我重嗎？你會不會累？」
楊戩：「你覺得呢？」
妲己：「我們司法天神這麼厲害，當然是不累的，累也不許說。」
楊戩：「你知道就好。」
「楊戩，我好喜歡你啊。」她把臉埋在他頸間，「我也很佩服自己，居然連司法天神都能睡到。」
楊戩腳步一滯，道：「你可以只說前半句。」
妲己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害羞了，你害羞了是不是？周圍連個山精野怪都沒有，你害羞什麼啊？」
楊戩繼續往山上走：「那我要是不當司法天神了，你豈不是就失去了一項榮譽？」
妲己想了想，笑得更厲害了：「那有什麼呀，到時候就是我睡了前任司法天神，我侄女兒睡了現任司法天神，聽起來更厲害了！」
楊戩腳下一個踉蹌，還好及時穩住。他皺了皺眉，道：「沉香和小玉還小，你就非要想這麼長遠嗎？能不能有點長輩的樣子？」
「那有什麼呀，食色性也，再正常不過了。」妲己說，「而且你別看小玉現在看著傻傻的，其實再長大一點，懂事很快的，都不用人教。這是我們狐族的天賦，你們人類不懂的。」
楊戩：「……」
在妲己一路的念叨下，楊戩終於來到了山頂。
沒了樹木的遮擋，空中那輪彎月顯得更加清晰而皎潔。
妲己從他背上下來，感歎道：「今夜月色真好。」
兩個人席地而坐。
妲己的九尾在身後晃來晃去，表明她現在的心情非常愉快。
「下次我們回灌江口，讓我爹娘和大哥也見見你。」楊戩開口道。
妲己：「好啊。」
「還有玉泉山，師父他最近雖然在潛心修書，但我們過去，他一定也很高興。」
妲己：「好啊。」
「還有媧皇宮，儘管上次去時，女媧娘娘仍舊謝客，但這次就去最後一次，做個最後的了結，以後再不去打擾她了。」
妲己：「好啊。」
楊戩：「你怎麼什麼都好？」
妲己：「反正都是跟著你，去哪裡都好啊。」
「你就沒有什麼地方是想讓我陪你去的嗎？」楊戩問。
妲己道：「回趟軒轅墳罷。告訴喜媚和清弦，她們當初拼死也要保下來的長姐，如今如她們所願，過得很好。」
楊戩一笑：「好。」
他傾身而來，吻了吻她的唇：「以後我們就雲遊四海，處處為家。天下之大，再無拘著你我的地方。」
-
三百年後。
某處山間。
妲己窩在楊戩懷裡，睡得正沉，外面忽然傳來一陣人聲。
妲己睡眼惺忪地抬起頭：「怎麼了？」
楊戩也醒了過來，撈起一邊的衣服：「我出去看看。」
妲己打了個呵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都快中午了啊，竟然睡了這麼久。唉……以後不跟你折騰到那麼晚了。」
楊戩給她掖了掖被子，說：「你先躺著，我出去就好。」
他打開木屋的門，一眼便看到了哮天犬。
「你怎麼來了？」
哮天犬道：「不止我，主人，沉香和小玉也來了。」
「舅舅！」沉香興高采烈地走了出來，「多虧有哮天犬，才能找著你們！否則按你們這過法，我就是花一百年也找不到啊！」
面前的青年氣宇不凡，早已是今非昔比。司法天神的生活將他打磨得更加挺拔、也更加穩重了。
「是啊！主人的味道我怎麼可能找不到！」哮天犬趕緊表忠心。
他的鼻子太有用，楊戩覺得浪費了可惜，便安排他繼續去真君神殿當值，給沉香打下手。儘管哮天犬有些小情緒，但考慮到主人要帶著主母玩兒，容不下他這個單身狗，他只能委委屈屈地接受，有時沉香有事要請教舅舅了，他才會來找楊戩和妲己，然後蹭吃蹭喝一頓才走。
「聽說你跟著沉香幹得不錯，以後繼續努力。」楊戩摸了摸哮天犬的頭。
哮天犬頓時心花怒放：「放心吧主人！」
楊戩看向沉香：「有事？」
沉香趕緊從懷裡掏出一封紅色的喜箋，鄭重道：「舅舅，我要和小玉成親了。」
「哦？」楊戩看了看旁邊成熟不少的小玉，笑道，「那真是要恭喜你們了。」
沉香：「時間定在半年之後，就在華山，不請別人，只有咱們簡簡單單一家人！」
楊戩：「好，我和妲己一定會來。」
小玉探頭探腦：「姑姑人呢？」
楊戩：「她……」
「是沉香和小玉來了麼？我聽著聲音像。」妲己打開門，赤足走了出來。
「姑姑！小玉好想你呀！」小玉頓時撲了過來。
妲己揉了揉她的腦袋：「我看你過得挺滋潤的，哪裡有想我？」
「心裡想著你呢。」小玉眨了眨眼。
楊戩不動聲色地掃了妲己一眼。
沉香：「舅舅，舅母，既然請柬已經送到了，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楊戩：「嗯，慢走。」
妲己鬆開小玉：「行了，都要嫁人了，就別粘著我了，趕緊跟沉香回去。」
小玉挽住沉香，朝妲己揮了揮手：「姑姑，一定要準時來哦！當然，提前來就更好了！」
妲己撲哧一笑。
看著他倆沒了人影，楊戩才道：「你怎麼不好好穿衣服？」
妲己低頭看了看：「我哪裡不好好穿了？除了腳，沒有哪裡露出來啊？」
楊戩扶額：「你為什麼一定要穿我的外袍呢？你看沉香那孩子嚇的，一刻也不敢多待。」
「那不都一樣，隨手一撈嘛……」她伸了個懶腰，勾住楊戩的脖子，「不行了，我要繼續回去補覺。」
楊戩搖了搖頭：「真是拿你沒辦法。」
他熟練地將她打橫抱起，慢慢走回了屋中。
身後是山川奔流，叢林搖曳。
岩棲谷隱，金風玉露。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謝謝大家對我一直以來的支持=3=感謝投雷和營養液！
寫了好多戩妲啦，自割腿肉產糧真的好淒涼，我怎麼還沒把這個CP圈子帶熱呢QAQ
不過算是把我喜歡的梗都寫完了，可以說是肥腸心滿意足了。
好了，最後，所有真君系列都在我的專欄裡啦，大家以後有緣再見！麼麼噠！
【下面是打廣告時間】
一個古言預收：《錦衣豔宦》
文案：
人人都說，本朝有兩大奸佞。
一個是錦衣衛指揮使裴止元，心狠手辣，殘暴不仁，手中一柄繡春刀沾滿無數鮮血；
另一個是東廠督主戚卓容，隻手遮天，倡狂無度，光折磨人的刑罰就能有百十來種。
結果兩人雙雙登上當朝美男子排行榜，並列第一。
裴止元拍案而起：「那戚狗賊算什麼男人！不僅是個閹人，還長一副小白臉樣！」
戚卓容：「哦？那你老盯著我臉紅什麼？」
裴止元：「……」
-
錦衣=男主，豔宦=女主，女主女扮男裝
相殺相愛，強強HE
兩個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本文又名《我和廠花相鬥了這麼多年沒想到最後鬥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