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于 2019-9-6 08:21
第01章
林原薰安靜地坐在東京晴空塔的高層餐廳裡，目光望向身旁弧形的玻璃牆壁。
透過雪亮清透的玻璃，暗夜中仿若連綿星帶般的高層建築與遠處光華璀璨的東京灣盡收眼底。玻璃反射著餐廳內柔和的光線，映出她淺淺的影子。她快速掃了眼自己映在玻璃上的面孔，隨後在詢問聲中收回了目光。
「我現在在一橋大學經濟學部學習。」她輕聲回答，「目前正在學習大三的課程。」
坐在對面的妝容精緻的女人點了點頭，又問道：「聽令尊說過，林原小姐的個性是『絕對音感』，擅長拉大提琴，不知道我今天能否有機會聽一聽？」
順著女人的目光，林原薰看見了餐廳中央旋轉舞臺上的四重奏樂隊正結束了tune for a found harmonium的演奏，在克制的掌聲中站了起來，朝著客人鞠躬。現在時間已經快8點了，而這家餐廳在8點後允許客人自行上臺演奏。
她垂下纖長的睫毛，說道：「抱歉，我從未在餐廳之類的地方演奏過。」
言下之意是看不上這個地方，不想被當作賣藝的。
女人盯著林原薰的面孔，神色中卻沒有任何慍怒——屬於大家小姐的高傲與矜貴反而讓女人覺得有些滿意。反而是坐在她身旁的紫發青年聞言後輕輕地嗤笑了一聲。一顆淚痣沉甸甸掛在他眼角處，卻沒有讓他的神色變得輕佻。
「小景。」女人輕輕推了推身邊的兒子，又回過頭來對著林原薰微笑問道，「剛才一直是我們在問林原小姐問題，林原小姐有什麼想問一下小景的嗎？」
林原薰聞言，抬眼注視著跡部景吾，眼中出現了幾分迷惑的神色。她偏了偏頭，一綹金髮順著肩線緩緩滑落，精靈一樣尖尖的耳朵顫了顫，神色柔和卻又頗有幾分苦惱。
跡部景吾不自在地略直起身子，抬眼與林原薰直視。他就這樣看著林原薰糾結了十來秒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跡部先生，你吃飽了嗎？」她問道，「我剛剛看你沒有吃那道墨魚沙拉。」
跡部景吾與跡部夫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林原薰與跡部景吾最後是被各自的母親趕下餐廳的。晴空塔5、6層的墨田水族館仍舊開著，兩人的母親便讓跡部景吾帶著林原薰去逛一逛水族館。
水族館空間不大，賣點是各種各樣的ada造景水缸。走進水族館後，林原薰站在門口看了看，轉身就朝著一旁一個巨大的水缸走了過去。
跡部景吾看著林原薰的背景，一直略有僵硬的肩膀總算是放鬆了下來。他舉起手指，用指腹撫了撫眼角淚痣，緩步朝著林原薰的方向走去。
「沒想到相親對象是你啊。」他說著，順著林原薰的目光看去。水族館裡一片昏暗，唯有魚缸被盈盈藍光照亮，而缸中沉沉浮浮的魚群被這束光照得如同剔透的玉石一般。
林原薰回頭看了跡部景吾一眼，靠著魚缸的半邊面孔被微光照亮，而另外半邊面孔則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我也沒想到對方是你。」
兩人在半年前就見過一次面。那時候林原薰和朋友在歐洲旅遊，到海德堡大學參觀的時候恰好遇到在那裡交換的跡部景吾。跡部景吾正和同學在網球場切磋，而林原薰的朋友與他認識，便帶兩人認了個臉，隨後一起去吃了頓飯。
跡部景吾比林原薰大一歲多，林原薰已經是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了，跡部景吾則已經大學畢業，過幾個月會再度前往國外深造。他將成為跡部財團的繼承人。半年前見面時他們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但卻僅限於「認識了個不錯的人」的程度，互相對對方都沒有那種意思。
接近閉館時間的昏暗水族館裡，稀稀落落的遊客在散發著藍光的魚缸間遊走。林原薰走了幾步，又趴在另一個水缸前，隔著玻璃對著緊貼玻璃壁遊動的魟魚那白花花的肚子輕輕點了點。
跡部景吾有點想笑：「你倒是挺有個性，剛才母親問你有什麼想問本大爺的，你的反應完完全全就是在表示你對本大爺毫無興趣。」
林原薰沒有說話，指腹輕輕貼著玻璃缸無聲地劃過，很快又在餘光瞥見水族館的保安經過時收回了手。
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吐出兩個字：「抱歉。」
「沒關係。本大爺也不打算靠相親決定妻子人選，這次也只是母親一直在耳邊說，來一趟好讓她安心罷了。」跡部景吾也注意到了保安，但卻也沒停口，「說實話，本大爺不需要商業聯姻那種東西。自己的做法和愛好，本大爺都不打算放棄。你也是這樣打算，所以剛才才那麼說的吧。」
林原薰恍惚了一下。
「不……」她輕聲說，睫毛在眼窩下打出扇形的淺淡陰影，「我大概……還是要嫁給其中一個相親物件吧。」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跡部景吾略微愕然。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有的人可以不顧家庭的反對、自己走出一條路，有的人則沒有太多的選擇。大家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他也沒有資格置喙林原薰的做法。
水族館閉館後，兩家的夫人才姍姍來遲。一輛蘭博基尼、一輛勞斯萊斯幻影停在晴空塔的車庫裡，一陣寒暄後，兩家人各自上了自家的車，分道揚鑣。
林原愛理上車後便坐在後排，神色也不比晚餐時那樣和顏悅色了。司機將車駛上路，她停頓了一會兒，才不悅地說道：「你看看你，剛才問跡部家少爺的算什麼話。」
坐在她身邊的林原薰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得像個鵪鶉。
林原愛理數落了一陣後，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地問女兒：「你存了跡部少爺的聯絡方式了吧？」
林原薰終於有了點反應。她點了點頭，伸手到包裡摸索著手機。見狀，林原愛理便忍著氣囑咐道：「趕快給跡部少爺發個郵件，告訴他你今天玩得很開心。」
林原薰在包裡摸索的手頓了頓。她垂眼看著自己的包，默默將手抽了出來。
「怎麼了，不願意？」林原愛理見女兒這副模樣，頓時又氣了，「跡部少爺的條件不錯，人也長得出眾，你就算對他沒興趣，起碼也保持朋友關係，萬一以後改變想法了，至少還可以和他試試……」
「不是我不願意聯繫他。」坐進車裡後林原薰第一次開口了。蔥白細長的手指將包拉開，遞到林原愛理面前，林原薰解釋道：「我的手機和錢包大概都在水族館裡被人偷走了。」
林原愛理朝著包裡看了一眼——林原薰的包內此刻空無一物，底部一條長長的劃痕綻開，皮質邊角沿著劃痕翹了起來。
豪車在下一個十字路口猛一拐彎，最終停在了世田谷區警局門口。門一開，林原薰便彎下腰，從車裡跨了出來。
「快點解決。」林原愛理坐在車裡吩咐，「你的手機裡有不少人的聯繫方式，最好趕快拿回來。」
林原薰點了點頭，邁步朝著警局走去。她身上還穿著定制的吊帶禮服，被夜風一吹，雪白纖瘦的肩膀忍不住抖了抖。
建築物內燈火通明，但警局的下班時間也快到了。看見在深夜時分|身穿單薄的裙子走進來的林原薰後，坐在門口的警員神色不由得有些吃驚。
弄明白報案程式後，林原薰說清楚事情的經過與物品失竊的大致時間地點，隨後從警員那裡領來了失竊物品登記表，在等待區拿著黑色水筆填寫。
她坐在黑色的皮沙發裡，快速地在表格上填寫了自己的姓名、聯繫方式與居住位址後，開始咬著唇補充失竊物品名稱與特徵。
寫了一半，黑色水筆劃過紙面，卻只留下一道無色的淺淺凹痕。
林原薰有些茫然地放下筆，剛想找警員要一支新的筆，餘光卻瞥見一個身穿藏青色制服的身影從身後經過。她下意識地回頭，一把拽住了身後那個員警的手臂。
「請問還能再給我一支筆嗎？這支筆沒有墨水了。」林原薰抬起頭問道，話剛出口，卻看著身後男人的面孔愣了愣。
穿著藏青色制服的「員警」並非員警，那件藏青色的制服也不是警服。被林原薰一把拉住的男人穿著的是一套特殊連體制服，中央用帶著道具包的白色腰帶分割出比例完美的腰線。他長了一頭特殊的、半紅半銀的髮絲，劉海軟軟地垂在額上，左眼處有一塊覆蓋整個眼窩的暗紅色疤痕。
林原薰覺得自己是頭一次看見配色如此鮮明而又驚心動魄的人。但這樣的配色不僅沒有破壞男人的容貌，反而給他帶來一種異樣的美感，實在有點犯規。
男人被她拉住，垂眸先是看了一眼她緊緊攥著他衣袖的手，隨後那雙眼尾纖細的異色瞳眸便轉動著，將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眸中還帶著幾分不解。
與男人對上目光後，林原薰心跳倏然加快。她猶豫了一下，收回了手。而就在同時，男人開了口。
「抱歉，我不是這裡的員警，而是職業英雄。」他輕聲說道，像是不想打碎空蕩蕩的警局等候區的那一片寂靜，「給你。」
他從腰帶中的工具包裡抽出了一支還帶著體溫的黑色水筆，輕輕放在了林原薰的掌心。
已經回到家裡別墅的跡部景吾剛走進書房，手機便發出了一陣嗡鳴。
林原薰的名字在螢幕上閃爍。他點開了那封郵件，看了一眼。
from：林原薰
to：跡部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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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部景吾沉默了幾秒，臉徹底黑了下去。
第02章
轟焦凍垂頭看著抓住自己衣袖的少女。
在看清她的臉的瞬間，他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抓著他的少女身穿一條合身的白裙，一頭柔順的淡金色長髮一半編成髮辮盤在腦後，另一半如同金色山泉般於肩頭傾瀉。她瞳仁湛藍，眼尾微微下垂，眼中像是無時無刻都流轉著剔透的暈光。少女骨骼纖秀，眉目昳麗，加之一對與常人不同的尖耳，看上去宛如西方幻想故事裡的密林精靈。
目光對視之後，少女雙唇微張，動作頓了頓，濃密的睫毛垂下，擋住了一雙海藍色的眼。她慢慢鬆開手，像是因為自己認錯人而感到抱歉。
一瞬間的驚訝後，他想起了她的問題，便從工具包裡抽出備用的筆遞給了她，隨後便沖著她點了點頭，走向了電梯。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配色紅白藍的青年進了電梯。直到電梯門緩緩闔上，將紅白藍擋在門後，電梯旁的樓層數字開始變動，她才捏著那支黑色水筆垂下頭去看填到一半的表格。
心不在焉地寫了一半，電梯樓層又開始變動。林原薰下意識地咬了咬筆桿，餘光注意著電梯的方向。
門開了，紅白藍走了出來。他看上去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手裡也多了幾張紙。
林原薰猶豫了一下，就看見紅白藍逕自到了休息區，坐在她斜對面的沙發上，開始整理手裡的資料。他下意識地伸手到腰帶的工具包裡摸，兩根手指塞進工具包裡，又抽了出來。
紅白藍抬頭看了林原薰一眼。林原薰咬著筆桿，就看見紅白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兩人對視了一陣，林原薰這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抽出咬在口中的筆，硬著頭皮用裙擺把手裡的黑色水筆擦了擦。
她把水筆遞了過去，紅白藍倒是很自然地接了過去，似乎沒有在意筆桿被她咬過。
「寫完了嗎？」他拿著水筆寫了幾筆，察覺到林原薰定在他身上的視線，於是不由自主地停了筆。
林原薰瞥了一眼自己手裡的失竊物品登記表，想起了還在外面車裡等待著的林原愛理。
「差不多了。」她輕聲說，「我還要再回憶補充一下被偷走的東西的特徵，你先寫吧。」
紅白藍頷首，在林原薰的目光下垂頭繼續奮筆疾書。
林原薰撐著下頜，目光落在手裡的表格上，看上去正在思考著，實際上卻在用餘光觀察著一旁的紅白藍。
「你說你是職業英雄？」寂靜持續了一會兒，她忍不住搭話。
「嗯。」紅白藍好脾氣地抬起頭，手中的筆也停了停，「我今天剛剛註冊個人英雄事務所，想在警局下班前辦好備案。」
林原薰點了點頭，催促道：「你繼續寫吧，不用特意停筆等我的，我就是一時之間回憶不起什麼，想閒聊一下。其實你如果不想說話的話，不說也可以的。」
紅白藍聞言，忍不住微微翹了下唇角，果然如林原薰所說般繼續寫了起來。他將英雄戰鬥服的袖口拉上來一點，骨節分明、線條俐落的手指捏著筆桿，指甲剪得很整齊。
林原薰盯著紅白藍的手，目光飄飄悠悠移到了筆桿末端，赫然在塑膠筆帽上看見一個小小的凹槽。
大概是她剛才咬出來的牙印。
「對不起，剛才咬了你的筆。」她有點愧疚，「我賠你一支筆吧。」
紅白藍的手又是一頓。他抬起頭，透過林原薰粉嫩的唇瓣看見了一排若隱若現的、細白的牙齒，先是有些晃神，隨後很快又垂下了眼。
「不用了，一支筆而已。」他回答。
「一支筆也是重要的個人財物，也需要花錢買的。我不能讓你受這種損失。」林原薰真心實意地反駁，「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和手機號碼嗎？我晚點賠你筆。」
「……轟焦凍。我的名字。」紅白藍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人家女孩子誠誠懇懇地想賠他一支筆，大概筆對她來說也算是什麼貴重東西？這女孩難道特別窮嗎？心裡的猜測越來越離譜，他怕不讓賠她心裡愧疚，於是還是由得她了，「你帶了手機嗎？我把手機號碼給你。」
林原薰搖了搖頭，將失竊物品登記表沖著轟焦凍晃了晃：「我剛好丟了手機。」
轟焦凍的目光隨著她手裡的表格移動著。林原薰。他看清了她在姓名欄填寫的內容，在心裡默念了一下。
從工具包裡又掏出了小便利貼，轟焦凍在便利貼上寫好自己的電話號碼，撕下遞給了林原薰。
她接過那張小便利貼，目光緊緊黏著轟焦凍腰上的工具包，忍不住開口：「你怎麼什麼都有，好像哆啦a夢。它也是藍色的，你也穿藍色衣服。」
轟焦凍有點想笑，忍不住又憋住了。
「這是職業英雄的基本素養。」他忍著笑意，一本正經地向林原薰解釋，「除了這些以外，我還得帶上各種各樣的工具以及醫療用品。」
「誒……」林原薰點頭，收回目光，看似認真的盯著手裡的表格，只是時不時就又朝著轟焦凍身上瞥去一眼，仿佛在猜測他還有哪些東西會藏在身上的什麼地方一樣。
轟焦凍被她看得動作有點僵，只得若無其事地加快了書寫速度。
兩人又尬聊了一陣，轟焦凍快速地將需要填的內容都寫好，隨後將筆遞給了林原薰。
剛想起身去交表，他卻看見林原薰將他剛才給她的便利貼三下五除二撕下空白的一半，快速填了個號碼。
「我的手機號。」林原薰將半張便利貼遞給了轟焦凍，又解釋道，「不是丟了的手機裡面的那張卡，是另一張卡的手機號。」
轟焦凍動作一頓，伸手接過了半張便利貼，隨後在林原薰熱切的目光中掏出手機，當著她的面將她的號碼輸入手機裡。
等轟焦凍再次進了電梯，林原薰這才三下五除二將手裡的表格填完，交給了執勤的警員。
走出警局大門的時候，她連著打了兩個噴嚏，抱著赤|裸的手臂坐進了車裡。
「怎麼去了這麼久。」林原愛理搖頭歎氣，「等下我讓司機送你回家，然後我就直接去機場了。我再找跡部太太要一次電話，回去以後記得聯繫跡部少爺一次。」
「嗯。」林原薰慢吞吞地應了聲。她的臉被風一吹，白得有幾分剔透，纖長的睫毛耷拉著，顯得非常乖巧。
林原薰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別墅裡，家裡的所有路徑對於她來說都熟極而流，閉著眼走都不會撞到東西，她索性沒有開燈。
在浴室裡洗了個熱水澡後，因為深夜的涼風而顫抖著的身體終於鬆快了起來，就連骨頭似乎都被熱水泡酥。洗完澡出來後，林原薰換上系帶睡袍，抓了塊毛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伸手拉開抽屜，拎出另一個手機來。
手機上閃爍著林原愛理髮來的郵件提示，熒熒白光在黑暗中顯得有些刺眼。她點開一看，整個郵件內容就只有一串電話號碼。
林原薰打了電話過去，將手機舉在耳畔。等了一會兒，手機裡傳來了電話被切斷的提示音。
她愣了愣，很有耐心地重新撥了電話過去。第二個、第三個電話又被那頭掛斷，但林原薰沒有氣餒，而是堅持不懈地繼續打。直到她撥打第五次時，電話才終於被接通了。
「誰？」電話那頭傳來跡部景吾沒好氣的聲音。光是聽著寥寥可數的兩個音節，林原薰就能想像到跡部景吾擺出的那張臭臉。
「是我，林原薰。」她回答。
電話那頭頓了頓，語氣終於變好了點：「是你啊。本大爺還以為又是不知道哪來的騷擾電話。」
林原薰無語了一會兒。
「我打電話就是想告訴你，我今天玩得很開心。」她回憶著林原愛理的囑咐，有點不確定地說，「如果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再吃頓飯。」
「哼。」跡部景吾在電話那頭哼笑了一聲，「你母親讓你說的。」
林原薰用沉默承認了跡部景吾的話。
「先不說這個。」跡部景吾在電話那頭的聲音顯得有點氣急，「你今晚一連給本大爺發了好幾條色|情資訊是怎麼回事？」
「啊？」林原薰有點茫然，但很快腦子就轉過了彎，「回家路上我才發現我的包被割開，手機錢包都被人偷走了，大概是在水族館被偷的。對不起。」
聽電話那頭的跡部景吾沒聲了，林原薰補充道：「但是我剛剛已經去警局報案了，他們應該很快就能把東西找回來。」
「沒關係，這不怪你。」跡部景吾開口，語氣有點彆扭，「也怪本大爺沒有注意。」
當時氣氛一直有點尷尬，他不僅沒有注意林原薰，甚至有些不自在地刻意將目光避開。
「那既不怪你、也不怪我。怪那個偷我東西的人好了。」林原薰說，「其實本來就該這樣想。」
明白了事情經過，跡部景吾迫不及待地放下電話，快速將那個持續給他發垃圾資訊的號碼拉黑了。在那之後，他重新調回通話介面，看著不斷跳動的通話時間，聽著耳畔的一片寂靜，忍不住開口了。
「還有什麼事？」
林原薰猶豫了一下，問道：「你真的下定決心拒絕家裡安排的所有相親物件了嗎？」
「當然。」說起自己來，跡部景吾的聲線便帶著一絲他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少年意氣與自信的狂妄來，「怎麼？」
等了半天，他才聽見林原薰幽幽地在電話那頭說：「跡部少爺，我有點想學你的做法了。罩我嗎？」
第03章
林原薰只是那麼一說，跡部景吾自然也不會真的同意「罩著她」。他倒是對林原薰突如其來的轉變有點好奇，問了兩句，但林原薰也沒有多說什麼。
結束通話後，她順手將放在桌上的便利貼拿起來，借著手機螢幕的白光把轟焦凍的號碼存在了手機裡，然後撚著便利貼一角想了想，將它夾入自己看了一半的《冰與火之歌》內頁。
林原薰站在空蕩蕩的黑暗臥室中央，想了想，捏著手機翻身倒在柔軟的床鋪上，敲開對話方塊翻出一個鋼筆的emoji，發了過去。
發出的消息一角顯示著「未讀」兩個小字。林原薰也不知道他給自己的手機號碼是真是假，就放著手機沒再管，到一旁吹起了頭髮。直到頭髮徹底吹幹，她再去看手機，依舊沒有回復。
林原薰也沒有多想，逕自掀開被子躺上了床。
轟焦凍趕在警局22點下班的最後一刻完成了備案手續。到一樓後他腋下夾著資料夾從電梯裡出來，下意識地朝著旁邊的等候區看了一眼。
等候區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收回目光，雖然早已預料到，但心裡還是有點失落。
這段時間裡，為了建立起他自己的職業英雄事務所，他獨身奔波，和人閒聊的機會掰著手指數也就只有今天這幾分鐘。雖然說的話不多，但回憶起來，那時候他的心情是這段時間裡前所未有的輕鬆。
深夜時分，警局裡冷冷清清，就只剩下門邊前臺後坐著的、應付深夜報案的執勤員警。轟焦凍快步朝著警局門口走去，經過前臺的時候卻忽然被叫住。
「您是轟先生嗎？」警員問道。
轟焦凍停住腳步，點了點頭。
「剛才有一個女孩子走了，臨走前讓我把這個給你。」警員遞了一支水筆過來。
轟焦凍愣了愣，接過水筆，向警員道了謝。
帶著繭的指腹觸覺卻很敏感，捏住筆帽的時候摸到了一個淺淺的凹痕。轟焦凍站在警局門口，借著頭頂的白色燈光看了一下，看到筆帽上一個小小的牙印。
怪不得她滿懷歉意地要賠他的筆，那時他還沒發現這個牙印。
想起林原薰將筆桿咬在口中、抬頭有點發愣地看著他的樣子，轟焦凍緊繃著的眉宇放鬆了些，順手將筆又塞回了工具包裡。
坐終電一路回到前不久租住的1ldk單身公寓，轟焦凍用鑰匙打開門後，擰亮了門邊的電燈開關。
驟然亮起的白色燈光讓他眯了眯眼，映入眼簾的便是毫無人氣的公寓內部。這些天來忙於奔波，他便沒怎麼打理公寓。客廳中央只立著一個茶几和一個冰箱，一旁的臥室裡有書桌和床，生活必需的電器零零散散陳列在地上，靠牆處還堆放著幾個茶色紙箱，裡面是沒有拆開的行李。
轟焦凍順手把鑰匙扔在門邊，放下從警局帶來的文件，走進了浴室。
簡單洗了個戰鬥澡後，他穿著睡衣出來，掀開筆記型電腦，查看著明天的巡邏時間與地點。
像轟焦凍這樣剛剛成立個人事務所的職業英雄，往往很難在一開始就被分配固定的巡邏地點。他們經常要在東京範圍內到處跑，今天巡邏這裡，明天巡邏那裡。一般新人可能要熬個一兩年才能得到自己的「固定地盤」。
記下了明天早晨6點到下午3點要負責晴空塔的巡邏任務後，他又花了點時間整理資料與日程，直到十一點多才放下手頭的工作。
瞥了一眼手機，轟焦凍有點驚詫地發現了新消息提示。他解除鎖屏，看了一眼，目光不由得定在那個小小的鋼筆emoji上了。
轟焦凍拿著手機，想了半天，最後想著不過不失，回了個微笑的emoji。
第二天早上，林原薰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睜開了眼。
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偌大的臥室中如今依舊是一片昏暗。她迷迷糊糊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想看一眼時間。她剛看見手機螢幕左上角的9：38，就立刻被轟焦凍的回復吸引了目光。
盯著那個微笑emoji，林原薰也不困了。她捏著手機坐了起來，陷入了沉思。
剛醒來時眼睛乾澀得很，她勉強掀開眼皮盯著轟焦凍的回復思索了一會兒，發現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了。翻身下床後，她掀開窗簾，隨後轉身去洗漱。
給自己煎了吐司和雞蛋，又從冰箱裡翻出一瓶果汁後，林原薰坐在長條餐桌一頭，一邊咬著被煎成金棕色的麵包，一邊在手機裡隨意翻看著，不知不覺又點開了那個對話介面。
林原薰一隻手哢哢地敲下「你好，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去還你一支新筆」，另一隻手捏著果汁杯子喝了一口。被冰箱凍得冰涼的液體滑下喉嚨的時候，她正打算發出資訊，對話介面卻一跳。
在同一瞬間，轟焦凍那邊發了一條消息。
【現在有空嗎？】
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杯壁的水珠沾了林原薰一手，有點涼。
她猶豫了一下，正打算回復，對面大概是看見消息甫一發出、狀態就跳成了已讀，便又立刻發了一條消息來。
【抱歉，我沒說清楚。林原小姐昨天失竊的地點在晴空塔下的墨田水族館吧？作案團夥成員已經被捕獲，林原小姐遺失的手機和錢包也被找到了。現在水族館暫時閉館，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以過來，或者晚點去世田谷區警局領取也可以。】
林原薰一愣，飛快地點著手機螢幕，回復了一句「我現在就去水族館」後放下手機，快步跑進臥室，拉開了衣櫃。
水族館是肯定要去的。如果等遺失物品被放到警局之後再去領的話，就沒法和轟焦凍見面了。
心裡想的是趕快出門，結果走進衣帽間後，林原薰卻少有地對著一面牆的衣服陷入了茫然。她一向在穿衣搭配方面有自己的想法，但這一次，想起轟焦凍，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果斷地拿起手機，找到跡部景吾的聯繫方式後打了個電話過去。
正在健身房揮汗如雨的跡部景吾沒有停下跑步機上的步伐，而是單手撐著跑步機的扶手，另一隻手接起了電話。
「喂？找本大爺什麼事？」他喘了一聲，快速問道，打算速戰速決、重新投入鍛煉。
林原薰舉著電話猶豫了一下，最後終於問出了口：「你知道年輕男人喜歡女孩子怎麼打扮嗎？那種看上去溫和又俐落，工作時都能做到疲憊中不失氣質，但是發表情卻是表情列表裡第一個微笑emoji的那種直男。另外他個人配色很鮮明。」
「哈？」跡部景吾回過味來，翻身從跑步機上跳了下來，順手撈過一旁的毛巾擦汗，「你這種形容還真是鮮明生動。」
「別管這個了。」林原薰的聲音顯得有點急，「以你的品味來看，我該穿什麼？」
或許是林原薰對跡部景吾品味的信任取悅了他，他便放下進行到一半的健身計畫，毫不藏私地教導她：「既然要特意為對方打扮的話，就必須要讓他看出來你用過心。以本大爺的審美來看，你最好穿華麗高調的衣服。你的發色是純金色，長相也夠漂亮，不怕被衣服壓下去。再加上你說的那個男人大概比較遲鈍，穿得太低調他可能根本注意不到你認真打扮過。」
林原薰在電話那頭頻頻點頭，隨後便聽見跡部景吾推薦：「穿有玫瑰花樣的火紅色長裙吧。你最好再帶上司機和一籃玫瑰花，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安排司機在高處把花瓣灑下來。本大爺覺得這樣的出場絕對能打滿分。」
想起道聼塗説不知真假的，紅色玫瑰花瓣到處亂飛、最後還要麻煩清潔人員打掃善後的某一次「冰帝king的出場」，林原薰沉默了片刻，最終說道：「謝謝你的建議。」
「沒事。」跡部景吾灑脫地回答，隨後掛上電話，帶著助人為樂的愉悅心情重新上了跑步機。
林原薰翻找了一陣，特意避開了紅色的衣服。她最後看時間耗費太多，還是隨手找了不會出錯的米白襯衫和黑色傘裙換上。快速而熟練地上好妝後，她拎起包就朝著門外走去。
林原薰抵達晴空塔的時候，時間已經快到十點半了。在墨田水族館門口看到站在那兒守著的保安以及一旁立著的「暫停開放」牌子後，她毫不猶豫地撥通了轟焦凍的電話。
電話響了兩聲就接通了。轟焦凍略微低沉的聲線從手機裡傳了出來：「林原小姐？」
「是我。」林原薰應了一聲，「我到了，現在就站在水族館門口。」
「你等一下，我馬上就來。」轟焦凍很快就說道，隨後便沒了聲音。林原薰放下手一看，發現他並未切斷電話，於是又將手機放在耳邊舉著。
很快，水族館的門就開了。銀紅髮絲的男人閃身走了出來。他看見站在門口等待著的林原薰，對旁邊的保安說了幾句話後，就朝著林原薰走了過來。
「這是你的手機和錢包嗎？」轟焦凍手裡提著兩個透明證物袋，將他們展示在林原薰面前。她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東西，於是點了點頭。
「是你找到的嗎？」林原薰抬頭看著轟焦凍。幾綹柔軟順滑的金髮順著她的面頰垂下，海藍色的眼裡閃爍著細碎的亮光。
轟焦凍垂眼看著她，抿唇「嗯」了一聲，耳根不由得有些發燙。
「可惜現在現場記錄還沒結束，能麻煩你等一下嗎？」他徵詢地問道，轉移了話題，「偷走你的東西的是一個慣犯團夥，他們盯上了為了展示效果而常年燈光昏暗的水族館。其中有兩個已經被抓到了，正拷在裡面，提供剩下三個同夥的情報。」
「好的。這次真的很感謝你。」林原薰本來也不著急，特意趕過來只是想見轟焦凍一面，也不打算干擾他工作，於是便說道：「那我在上層的咖啡廳坐一會兒等你，結束以後給我打個電話吧？」
轟焦凍點了點頭，看著林原薰轉身進了電梯，之後還轉身沖著他揮了揮手。
轟焦凍愣了愣，還沒想好自己要不要揮手，電梯裡的林原薰動作一變，忽然將手掌握起，食指沖著他的方向指了指，似乎想要傳達什麼資訊。但她動作還沒做完，銀亮的金屬門就已經緩緩合攏，將她的身影關在門後。
看著電梯樓層數變幻，轟焦凍這才收回目光。他一回過頭，便看見這次同樣被分配來巡邏晴空塔的峰田實正站在他身後，伸長脖子看著電梯的方向。
「轟，剛剛那個女孩子是誰啊？」峰田實一臉羡慕地抬起頭來，「你認識嗎？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不是的話能介紹給我嗎？」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
「認識，不是。」他咬字清晰地回答，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停頓了片刻，「不能。」
林原薰站在電梯裡，盯著手裡的手機發呆。轟焦凍從水族館裡出來之後，她放下舉在耳畔的手機，卻忘記掛斷電話了。轟焦凍大概也是一樣的情況，所以通話一直沒有切斷。
峰田實和轟焦凍的聲音清晰地從手機裡傳了出來。在聽見轟焦凍說「不能」的時候，林原薰手一抖，掛斷了電話。
她將手機塞進包裡，用指腹摸了摸變成粉色的耳垂。
第04章
出了電梯，迎面而來的就是大片的玻璃牆。38看書小說網臨近中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下來，明亮卻不灼人，和前一天晚上居高臨下看見的繁華夜景又不一樣。
林原薰的心思還沉浸在她從電話裡聽見的內容中，乍一出電梯，神情還有些恍惚。她抿了抿唇，朝著前方走了幾步，隨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走錯了方向。
下層的水族館門口，被轟焦凍斷然拒絕的峰田實失望地拖長了音調，慢吞吞地回頭往水族館裡走。
轟焦凍站在原地頓了頓，又開口補充道：「其實我和她不熟，昨天剛剛認識，也不清楚她的具體情況。」
只猜到林原薰大概挺窮的，咬了口他的筆就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滿懷歉意地要負責賠償。她今天出門穿得很簡單，臉上除了口紅外也沒怎麼帶妝，估計是沒多少化妝品。
已經半隻腳踏進水族館門裡的峰田實步伐一停，似乎覺得有門，於是回過頭來，滿懷期待地看著轟焦凍：「熟……熟一點以後能介紹給我嗎？」
轟焦凍微微出神。
按理來說，峰田實的要求並不算過分。再怎麼說峰田實也算是他三年下來的同窗，也只是要求他介紹認識而已，接下來峰田實有什麼打算，就只能看他自己發揮了。
但這件事怎麼想都讓他有點不快。
想了一會兒，轟焦凍還是搖了搖頭：「不好。」
峰田實期待的神情快速消退了下去。他神情複雜地盯著轟焦凍看了半天，問道：「你……看上人家了？佔有欲就這麼強？」
說著覺得自己看透了一切，滿頭葡萄的小個子裝模作樣地搖著頭歎息，伸手比劃：「不過也不奇怪，畢竟這種好像精靈從故事裡活生生走出來一樣的女孩子簡直是每個男人的夢想……腰超級細，體重應該很輕，腿又長又直，目測胸部也很有料……」
轟焦凍愣了愣，認真地搖了搖頭：「沒有。」
峰田實沒徹底死心，又問道：「你們怎麼認識的？」
轟焦凍實話實說：「昨天晚上她咬了我的筆。」
峰田實聽著不太對勁：？？？
林原薰找了咖啡廳角落裡的小桌子坐下，要了一杯紅茶一塊蛋糕，咬著吸管、盯著桌上的手機發呆。
她沒想到還需要自己待在附近等。看到一半的《冰與火之歌》沒帶，裝著畢業論文提綱的平板也沒帶，林原薰索性就找服務生要了一支鉛筆，在長條形的小票上畫考拉。
考拉頭頂的毛髮從中央平均分開，一半銀色一半紅色，左眼上還有一個圓圓的斑點。
畫著畫著，隔壁桌坐著的小男孩把頭湊過來，目光先是好奇地黏在她的尖耳朵上，過了一會兒，又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她的畫。
「精靈姐姐畫的胖達真好看。」小男孩真心實意地誇讚。
林原薰握筆的手僵了僵。
「謝謝。」她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另一隻手把筆一放，也不再畫了。小男孩見到她順手將小票放在一邊，就將它拿起來，啪嗒啪嗒跑到釘著客人留言的背景板上，把小票往上面一釘。
林原薰沒注意小男孩的舉動。她幾口將蛋糕吃完，看了看時間快到12點了，轟焦凍還沒有聯繫她，就主動打去了一個電話。
「喂？」轟焦凍的聲音保持著平穩。林原薰沒有催他還手機錢包，而是關心地問道：「時間已經不早了，你還沒吃午餐吧？走不開的話我帶點吃的給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裡計畫。水族館的那兩層沒有餐廳，她直接在這家咖啡廳點個套餐帶下去也行，如果轟焦凍有特別要求的話，同一層有一家意式餐廳，樓上還有泰式餐廳和日料店，條件不苛刻的話總有東西能滿足他的口味。
林原薰在心裡規劃，電話那頭的轟焦凍卻沉默了一陣。
「不用這樣麻煩你了。」他看了一眼旁邊故作忙碌、實際上卻時不時悄悄投來一瞥的峰田實，低聲說道。
「不麻煩。」林原薰用指尖輕輕摩挲著手機邊緣，聲音愈發柔了點，「算是你第二天就幫我找到東西的感謝？」
轟焦凍恍然大悟。他看了看證物袋裡的手機和錢包——手機是個不錯的牌子的最新款，錢包他看過，知道裡面已經一日元都不剩了。
現在節衣縮食也要追求通訊工具先進好用的年輕人很多，林原薰大概也是省吃儉用很久才買得起這樣的手機。對於她來說，丟了這麼多貴重物品，她心裡大概也很著急。真的要拒絕的話，她大概會過意不去。
「那就謝謝你了。」他松了口。
林原薰輕輕呼出一口氣，接著問道：「想吃什麼？」
「都可以，我沒有忌口。」下意識地說出話後，轟焦凍忽然又補充道，「我記得8層有一家便利店？幫我買兩個麵包就好。」
聽完第一句話後已經開始盯著咖啡廳菜單上的套餐看的林原薰呼吸一滯。
「吃那個就可以嗎？」她忍不住問道，目光還在功能表上打轉，「這裡有咖啡廳，有意式餐廳，還有日料店……」
「嗯，幫我買兩個麵包就好。」轟焦凍體貼地說，「我挺喜歡麵包的。」
林原薰張了張口，剛想再說什麼，話到舌尖卻忽然拐了個彎。
「好的，你等著我。」她說完後，聽見轟焦凍那邊掛了電話，才放下了手機。
林原薰的專業是經濟學，對職業英雄業界有所瞭解。她的畢業論文選題與職業英雄的商業化趨勢相關，本身也做過調查，清楚事務所在起步階段需要花費多少錢，便自然而然地猜測轟焦凍也處於起步時期捉襟見肘的情況。
男人的自尊心啊……
等林原薰拎著一袋從便利店買來的東西到了水族館大門時，對她的臉印象深刻的保安這次不需要喊人就替她開了門。
「謝謝。」林原薰沖著保安輕輕柔柔地笑了笑，從袋子裡拿出一個飯團遞給他，「您一直站在這裡，大概也沒空去吃午餐，這個飯團給您。」
年近四十的保安先是一愣，隨後笑著接過了飯團道謝，順手還移了移門邊寫著「禁止進入」的木牌，以免她無意撞到。
林原薰在保安看女兒一樣的溫和目光中拎著袋子進了水族館。暫不開放的水族館氣氛與前一天晚上遊覽時全然不同，原本昏暗綺麗的燈光效果消失，而頭頂的白色大燈已經盡數打開，將館內徹徹底底照亮。前一天晚上被一束束藍色燈光映照成海洋碎片一樣的水族箱如今多了幾分清晰，少了幾分神秘。
林原薰出現在一群聚在一起的職業英雄和員警面前時，大部分人都下意識回頭看一眼，隨後目光便有點移不開。她乖巧地和在場的人打了招呼，隨後把一袋投喂用的東西都放在了桌上。
「大家好。」她從袋子裡將麵包、包子和飯團一個個往外掏，最後還帶出來幾盒熱騰騰的關東煮和幾瓶飲料、一筒紙杯，「之前轟先生通知過我來拿失竊物品，我猜各位忙著查案，都沒有吃飯，所以去便利店賣了些吃的作為慰問品，也想表達一下我的感激之情。」
林原薰說得很隨意，其中幾個人當場就笑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但時間已經到了中午，他們抽不出身，又都是食量大的年輕男人，肚子自然也餓了，於是也各自挑了飯團麵包，一邊吃一邊討論了起來。
林原薰拿了一個金槍魚飯團、一個豆沙麵包，又抱了一盒關東煮，塞給了轟焦凍。
他有些詫異地接過，半彎下腰來，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怎麼買了這麼多？」
男人的聲音微微低沉，從唇縫溢出的溫熱吐息緩緩籠罩在林原薰耳畔。她下意識地捏了捏裙角，也學著他的語調輕輕回答：「回過神來的時候就連著大家的份一起買了。」
轟焦凍有些怔然，手中托著的關東煮盒子略微發燙。他回過神來，看見依舊在鬼鬼祟祟地觀察著自己的峰田實，便低聲說道：「我們過去那邊吃吧。」
林原薰點了點頭，跟著轟焦凍走了一小段，最後背對著一個水族箱坐下。
水族箱是弧形的，剛好將兩人包裹在其中，箱裡密密麻麻的人工造景營造了足夠的隱私感，其間還有大群半透明水母緩緩遊動。轟焦凍坐下後，微曲著腿，將食物穩穩放在腿上，扭頭凝視著林原薰。
余光瞥到林原薰在黑色裙擺下露出的一截筆直細長的腿，以及她手上被塑膠袋勒出的淺淺紅痕。峰田實的那句「腿又長又直」和「男人的夢想」不停在腦中鬼畜迴圈，他快速別開眼。
「其實你不用花這麼多錢的。」轟焦凍認真地說，「我們這邊已經把口供問得差不多了，也有其他職業英雄出發去抓捕剩下的漏網之魚。頂多再過一小時，這邊的人就要回警局了。」
兩人坐得有點逼仄，轟焦凍的膝蓋距離林原薰的大腿只有兩三釐米。或許是因為回音效果，他的聲線多了幾分磁性。林原薰垂下眼，努力放空內心的想法，只下意識應了一聲。
耳邊轟焦凍的聲音還在繼續：「其實你真的想賠我筆的話，直接給我一支筆就可以了。不用給我買午餐的。」
捕捉到關鍵字，林原薰倏地回神，低低「啊」了一聲。
「忘記買筆了……」她揉了揉腦袋，表情有點懊惱。
「沒關係。」轟焦凍搖了搖頭。他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抽了一張一萬日元鈔票遞給了她。
鈔票上福澤諭吉的臉猛然撞入林原薰視野。她沒接，而是抬起頭盯著轟焦凍的臉看，心裡已經猜到了大概。
「這個給你，便利店買東西的錢。」轟焦凍低聲說，「這些錢我覺得還是不應該讓你出。」
林原薰看著轟焦凍臉上誠懇的表情，咬了咬牙根，被氣得笑了一聲。
「轟焦凍，我問你件事情。」裝出來的乖巧溫柔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林原薰收斂笑意，板著臉問道，「有沒有女孩子說過你不解風情？」
轟焦凍先是愣了愣，隨後那雙澄澈漂亮的異色瞳睜圓了。林原薰幾乎能從那雙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影子。
眼神仿佛在說：「你怎麼知道？」
第05章
林原薰最後還是沒收轟焦凍的錢。她算是知道了，轟焦凍跟跡部景吾的猜測一模一樣，的確就是個遲鈍的直男。
她壓下嗓子眼裡還沒說出來的話，催促道：「你先吃。」
垂眼盯著鞋尖看了一會兒，林原薰聽見一旁轟焦凍撕開麵包袋子的輕微聲響。她睫毛顫了顫，剛想扭頭去看，一隻托著麵包的手就伸到她眼前。
她順著手看去，轟焦凍安靜地凝視著她，唇輕輕抿著。兩人目光對視後，他那雙形狀漂亮的眼睛似乎睜大了一點。
「不用了。」林原薰搖了搖頭，「我在咖啡廳吃過了。」
聞言，轟焦凍也沒勉強她。他收回手，將麵包舉至唇邊，垂頭輕輕咬了一口。
林原薰整理了一下裙子，蜷起腿，將下頜擱在臂彎裡，歪著頭看他。
轟焦凍垂著濃密的睫毛，安靜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過一會兒喉結滾動著吞咽下去。捏著麵包的手手指修長，指甲整齊，手腕處起伏的骨骼線條清雋好看，皮膚上還有幾道淺淺淡淡的疤痕。
這個人不僅頭髮的分界線、指甲和牙齒長得整齊規矩，就連他在麵包上咬出的那個缺口，都是完美的。
林原薰看得有點出神，卻沒有察覺到轟焦凍的咀嚼速度越來越慢。
他垂眼盯著麵包，餘光卻不由自主地溜到了身邊的金髮女性身上。
她將雪白小巧的下頜埋在手臂上綿軟的衣料褶皺裡，一雙海藍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手裡的麵包。濃密順滑的金色髮絲從她後腦處垂下，在肩頭分成兩股，一股順著清瘦的脊背如同長河般蜿蜒而下，而另一股垂至胸前，在她的胸口和膝蓋間被壓出一個弧來。
雖說自己在咖啡廳吃過，但是她好像真的很想吃的樣子……
轟焦凍不動聲色地對比了一下自己露在戰鬥服袖口外的手臂與林原薰裸|露在外的纖細手腕，判斷她看上去太瘦了，可能是因為吃不飽。可惜剛才她拒絕了麵包。
轟焦凍思索著，想起小的時候姐姐轟冬美養小貓的經歷。有一次夏天特別熱，姐姐的小貓總是懨懨地蹲在陰涼的地方，也不愛吃東西。那時候姐姐是怎麼做的呢？
姐姐好像買了一些新鮮的小魚小蝦，蒸得腥氣四溢，活生生把不知道躲在哪兒的小貓給招來了，奶聲奶氣地喵喵叫著求投喂……
轟焦凍這樣想著，咬著麵包騰出手，乾淨俐落地「哢」一聲掀開了關東煮的蓋子。
原本隔著蓋子，關東煮的香氣就淺淺地縈繞著，如今蓋子一掀，還是溫熱的湯汁便氤氳起一片廉價但卻足夠鮮香誘人的氣味來。盒子裡的雞蛋、白蘿蔔、魚豆腐和竹輪等被棕色的湯汁浸潤著，泛著滑潤喜人的光澤。
即便沒有看，轟焦凍也察覺到一旁林原薰的目光被關東煮吸引了。
他拿起一旁分裝的竹簽，沒有吃，而是故意挑了挑盒子裡的內容物。上面的魚豆腐沉下去，下面的海帶結和雞肉浮上來。內容物豐富多彩得讓他有點驚訝。
買得這麼用心，自己卻不捨得吃也要給他。想到這裡，轟焦凍不由自主地快速瞥了林原薰一眼。金髮姑娘的目光此刻徹徹底底黏在了關東煮上，海藍色的眼中沉澱著「想吃」和「不好意思」。
輕微的吸氣聲響起，她的鼻尖還輕輕顫了顫，活像姐姐當初養的那只小貓。
那時候轟焦凍大概是讀小學的年紀，自然像所有的孩子一樣被小貓吸引了注意力。他在安德瓦出門的時候偷偷和小貓玩。原本他將這件事掩飾得很好，冬天穿毛衣的時候卻因為身上沾了幾根貓毛而事情敗露。
發現後，安德瓦就勒令轟冬美將小貓送了人，並且不讓轟焦凍再和姐姐相處了。他斥責轟冬美，認為是她引誘轟焦凍不務正業。轟焦凍記得後來轟冬美抱著小貓的照片偷偷哭過幾次，但在看到他的時候卻總是快速擦乾眼淚，頂著紅通通的眼眶露出勉強的笑模樣來，像是在安慰他「姐姐沒有事哦」。
這樣想著，轟焦凍看林原薰的目光愈發柔和。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抬手，想揉揉她的腦袋，但很快又意識到自己這樣做不妥，把手收了回去。
林原薰沒有注意到轟焦凍的動作與他紛亂的心緒。此刻她只覺得很羞恥。
她沒有吃過關東煮。
其實這也不能怪林原薰。從小她吃的就是家裡安排的、營養精緻的膳食。後來小學的時候，常年忙於事業的父母給她安排了一所封閉式的貴族小學，和老師打了招呼，要求她週末也待在學校。她便只有春假、暑假和寒假能回一趟家——家裡還有看著她的保姆。
中學的時候，這種情況延續了下去。林原薰讀的依舊是封閉式的貴族學校，而且這學校的名字裡還多了「女子」兩個字。國中和高中一共六年，她都一直待在女人堆裡，直到大學時，她進行了小小的抗爭，最後總算讀了她喜歡的國立大學。
過去，林原薰一直疑惑林原夫婦這樣安排到底出於什麼深意。後來她逐漸明白了，她的父母就是圖一個省事。二十年下來，原本應該關係親厚的一家人見面的時候卻陌生得很。
林原薰還記得剛進入高中的時候，她已經對林原夫婦的做法以及自己將遭受到的異樣眼光麻木了，高中的前兩年她幾乎是隨波逐流地度過的。但在高中二年級結束的時候，她無意間發現了自己的父母準備在她大學的時候把她塞去國外讀書。
真要說的話，林原薰並非對國外的大學有所排斥。她腦子從小就聰明，即便不怎麼重視學習，考試成績也還不錯。但當時她正處於十七歲的中二年紀，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過去被父母忽視、控制的憤忿全部湧上心頭。於是林原薰二話不說，全身心投入了學習之中，隨後在幾個月後參加了幾所大學的入學考試，並且全部通過，最終選擇了一橋。
理由也很簡單：當時林原夫婦看中東大的名頭，想讓她去讀東大。但林原薰更喜歡一橋，以一橋的經濟學部不比東大差、學校也更合她眼緣為理由自己辦理好了入學手續。直到現在，想起林原愛理得知後愕然的神情，她心裡都能泛起幾分愉悅。
大學時期，林原薰才稍微得到了一點自由，也堅持讓住在家裡的保姆、廚師和園丁搬離，選擇了定期讓他們上門打理的形式。但她與林原夫婦之間的拉鋸戰依舊以一種潛藏在水面下的形式進行著。她偶爾自己做點簡單的東西吃，但出於過去在封閉式學校讀書的習慣，大部分時候她習慣都在學校食堂解決三餐。陰差陽錯之下，她大學的這兩年多也一直沒嘗過關東煮是什麼味道。
在便利店買東西的時候，林原薰就覺得關東煮很香了，但那時候她急著買好東西去找轟焦凍，便沒有多想。如今她坐在一盒觸手可及的關東煮面前，這種好奇與衝動就顯得抑制不住。
對這種廉價但美味的食物的追尋已經被深深刻入人類本能。林原薰目不轉睛地盯著被轟焦凍放在一邊的關東煮，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卻說不出話來。
轟焦凍三兩口吃掉剩下的小半個麵包，看著林原薰扭扭捏捏的樣子，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笑。
「咳，你買的關東煮種類很豐富。」他壓抑住笑意，一本正經地說。
「啊？嗯。」林原薰回過神來，下意識應了一聲。
「但是我不喜歡吃海帶結，也不喜歡吃白蘿蔔。」轟焦凍繼續說道。
林原薰眨了眨眼睛，一句「那我幫你吃呀」脫口而出。說完以後，她神情微變，有些懊惱地咬住了下唇。
「那真是幫大忙了。」轟焦凍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還有魚豆腐我也不是很想吃。」
他緩緩報出了幾樣「不想吃的東西」，看著林原薰睜著眼睛愣愣地看他，唇角的笑意有些壓不住。
「這些能幫我吃嗎？」轟焦凍問道。
林原薰狐疑地盯著他看了一陣，滿臉寫著「這麼挑食怎麼長那麼高的」。她像是相信了他的話，點了點頭，瞥見袋子裡只有一根竹簽，於是站了起來，轉身往另一頭走：「我再去拿根竹簽來。」
她噔噔噔地走開，很快又拿著一根竹簽回來了。
「我吃了哦？」紮了一塊白蘿蔔後，林原薰有點猶豫地抬頭問轟焦凍。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
他看著林原薰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被切成大塊的白蘿蔔，伸出舌尖舔了舔唇上沾著的湯汁，眼睛有點發亮。
「關東煮怎麼這麼好吃？」她以手掩唇，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轟焦凍愣了愣，心裡浮現一個讓他也很難相信的猜測。
「你從來沒吃過關東煮？」他愕然問道。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有點不好意思，但注意力還是沒能被這個問題轉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關東煮，下意識又紮了一塊魚豆腐。
轟焦凍怔怔地看著吃得很幸福的林原薰，忽然覺得有點心疼。
她怎麼窮得連關東煮都吃不起，看上去怪可憐的。
第06章
那天發生的事情，林原薰後來不怎麼想回憶。38看書小說網她只知道反應過來以後大半盒關東煮都進了她的肚子。
意識到自己一個人專心致志地吃了半天後，她的動作僵住了，捏著竹簽坐在原地。而轟焦凍早就沒有再說自己不吃什麼了。他見林原薰沒有再吃，便看了她一眼。
「吃飽了？」他問道。林原薰覺得他聲音溫和，像是在和什麼小動物說話一樣。
她前一天晚上被夜風吹得頭疼，今天起床很晚，本來早餐就吃得晚，加上等候的時候還在咖啡廳吃了蛋糕，現在不僅填飽了肚子，甚至有點撐。
「吃飽了。」林原薰輕聲說道，「對不起啊，把應該給你的也吃了。」
「沒關係。你吃的那些我真的不太喜歡，浪費了也不好，正好你能幫我解決。」轟焦凍見林原薰真的不打算吃了，便拎起盒子，一口一個地將剩下的關東煮都蘸著湯汁吃掉了。
見林原薰情緒似乎有點低落，他猶豫了一下，說道：「我真的不介意。其實這樣很有趣，像野餐的時候分享便當一樣。」
一邊說著，轟焦凍一邊觀察著林原薰的神情。他發現林原薰在聽見「野餐」的時候，尖尖的耳朵動了動。
「大概在小學的時候，母親讓我和同學們一起去踏青，給我準備了便當，裡面還有櫻花團子。」見林原薰似乎有點感興趣，轟焦凍繼續說道，「當時班裡的同學都很羡慕母親給我做的櫻花團子，紛紛擠到我面前想嘗一口。最後我的團子全部被分出去了，自己只剩下一個。」
原本只是沒話找話，但說著說著，轟焦凍還是沉浸在了回憶之中：「那時候我也不介意，心想以後媽媽還會給我做很多櫻花團子，所以那些都分給同學也沒關係。但是後來我就沒有吃到櫻花團子過了。」
後來安德瓦因為轟冷私自讓他去踏青而大發雷霆。再沒過多久，轟冷的狀態就徹底失控，被安德瓦送進了精神病院……
他抬起眼，看見林原薰抱著膝蓋，藍眼睛認真地看著他，聽他說話。
「櫻花團子是什麼味道？」她突然問道。
轟焦凍回憶了一下，卻想不起來了。
「它是粉紅色的。上面還有一朵櫻花。」他只這樣說，「味道不記得了。」
林原薰垂下眼，怔怔地想像著能讓一群孩子傾倒的櫻花團子到底是怎樣地精緻美味。
「真好。你的媽媽好溫柔，還會給你做櫻花團子。」她輕聲說，「我就沒吃過。也沒有去過野餐。」
轟焦凍抿了抿唇。他沒有反駁林原薰的話，而是沉聲開口，聲線如同暗澗之下的淙淙流水：「為什麼沒有去過？」
林原薰更憂鬱了。
「我父母忙著賺錢，不管我。我那時候拿著老師發來的野餐同意回執在家裡等父母回來簽名，結果等了一個通宵都沒等到人。」
「噢。」轟焦凍麻木了。他怎麼沒想到呢，小孩子想要光鮮像樣地參加校園活動也是需要花費的。林原薰的父母大概不捨得錢，所以故意躲著她吧。
「我知道錢很重要，也享受過買東西的樂趣，但有的時候我想到錢就生氣。我總覺得我沒有錢重要……好像任何人都沒有錢重要似的。」林原薰說著，仰頭靠上了身後水族箱的玻璃。
「我也很想吃啊……櫻花團子。」囈歎般的聲音緩緩從她唇縫溜出，隨後又在凝固的空氣中無影無形地化開了。
濃密的金髮散落肩頭，繃直的雪白脖頸上幾乎能看見淡淡的血管顏色。她先是有點茫然地盯著天花板，隨後垂眼，安安靜靜地睨著他。
在林原薰背後，一隻半透明的水母失重般浮起，僅隔著幾釐米的玻璃張開了銀線般細長的觸手，借藍色水流將身軀撐得飽滿。隨後，從她單薄的身軀後，水母成群結隊的遊出了第二隻、第三只……
透明小傘一般重重疊疊的水母群和著湧起的泡沫漸漸上升，而背對著水族箱的林原薰卻一無所覺。她只是沉默著坐在那裡，昳麗的眉眼便足以入畫。轟焦凍看著她，驟然便明白了峰田實那句「精靈」是什麼意思。
水母揮動著的觸手似乎隨時都會卷住她、將她拉進他無法深入的水中。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在指尖將將觸及她面頰的瞬間才回過神來。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林原薰雙眼微微睜大，略微偏頭看他的手，淺淺的呼吸一下下撞在他的手腕內側。
轟焦凍愣了愣，收回了手。
「別緊貼著水缸坐。太涼了。」他移開了眼，解釋一樣說道。
剛吐出第一個字的時候，緊張讓他的聲線微微沙啞下去，但下一個音節裡，他便調整好了狀態。
「嗯。」林原薰挺直背，朝前挪了一點。
她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垂眉斂目、規規矩矩地坐在原地的轟焦凍。剛才他是想摸她的臉嗎？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轟焦凍忽然又開了口。
「真的想吃的話，我問一下母親櫻花團子是怎麼做的。」他快速說道，沒有抬頭，而是逕自收拾起地上的食物盒子與包裝袋。
反正以前給那麼多小朋友吃過，現在再多她一個也不多。
剛才的那一瞬間，轟焦凍覺得自己似乎真的碰到了她的臉。指尖的那抹觸感似有若無，也不知是真的，還是過於緊張產生的幻覺。
晚上，轟焦凍回到家後，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焦凍？」電話那頭傳來轟冷的聲音。她看見電話是自己的小兒子打來的，聲音中透著喜悅：「回家休息了嗎？」
「嗯。」轟焦凍拉開椅子坐下，聽見轟冷的聲音，眉宇之間逐漸暈開一片柔和來，「母親，這幾天身體怎麼樣？」
「身體很好哦。」轟冷微笑著問，「你姐姐昨天還跟我一起去下北澤買了一些小擺設放在家裡。」
早在轟焦凍高二的時候，轟家的幾個孩子就商量著將轟冷從醫院裡接了出去。他們的行動並沒有通知轟炎司，但轟炎司得知後，也沒有多說什麼。她回到轟家後，轟焦凍冷眼旁觀，卻也沒再看見過他的父母起過爭執。
後來，兩人辦理了離婚手續，但卻並未向世人公開。轟炎司偶爾回家時會給轟冷帶些花或者盆栽，而轟冷做飯的時候也從未遺漏過轟炎司的份。只是這兩個人如今分別住在日式宅院的兩頭，平時偶爾見面說話也淡淡的，看上去不像夫妻，倒像是普通的同住人。
生活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了幾年。今年的春天，轟焦凍大學畢業，也結束了在安德瓦英雄事務所的實習，決定自己從零開始自立門戶。
轟焦凍與轟炎司的關係從未徹底緩和，原本想直接讓轟焦凍成為自己的事務所新合夥人的轟炎司得知此事後自然發了脾氣。但轟焦凍從未想過要從轟炎司那裡接手什麼。矛盾發生後，他就連爭吵都懶得，直接在第二天收拾好東西，從家裡搬了出去。
不過是有父子關係的人之間時常會上演的狗血戲碼罷了。
轟焦凍不能要求轟冷跟著他一起離開——畢竟他只有她一個母親，而她的孩子卻不止他一個人。在那之後，他擔心轟冷會因為自己的舉動再次被轟炎司遷怒，一直支持他的姐姐轟冬美便留了心，借著住在家裡的便利觀察父母的舉動，並且通知他。但一段時間過去了，轟冷的情況倒沒有因此惡化。她依舊在家裡幫忙做家務、料理，大片的閒暇時間被用來侍弄植物和繪畫。
轟冬美告訴轟焦凍，轟炎司只發了一頓火，揚言說如果轟焦凍遇到難處，他絕對不會出手幫忙，除非他認清什麼對自己才是有利的，乖乖回家。但聽了轟炎司的話後，轟冷只坐在原地，微笑著搖了搖頭。
「媽後來對我說，你一定能行。」姐姐在電話裡偷偷告訴他，「遲早還會有打臉父親的時候。」
想到這些，轟焦凍忍不住輕輕翹起唇角。
他仔仔細細地在電話裡噓寒問暖一陣，而轟冷也柔聲回答，時不時說起幾件趣事，比如移栽的多肉植物長勢喜人，今天又畫了一幅畫之類的，說完後還問轟焦凍事務所創建得怎麼樣了，工作辛不辛苦。
說了好幾分鐘的話，轟焦凍記起了自己要做的事。
「媽，你還記得小時候給我做過的櫻花團子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唯恐當初不快的記憶讓轟冷難過。
「嗯？是那次焦凍踏青時做的嗎？帶了一盒團子去卻被同學搶剩一個的那次？」轟冷的聲音有些詫異，「記得，怎麼了？」
「能不能把櫻花團子的製作方法發給我？」轟焦凍輕輕用指甲敲了敲桌面，一邊想著一邊問道。
「焦凍想吃嗎？那樣的話不用這麼麻煩，媽媽做給你就好。」
「不是……」轟焦凍的話頓了頓。他有點苦惱地抓了抓頭髮，最後還是說道：「是我的一個朋友聽說媽會做櫻花團子，所以……」
「哦……嗯？」轟冷先是應了一聲，隨後單刀直入地問道，「那個朋友是個女孩子吧？」
轟焦凍用沉默表達著對回答的抗拒，貼著電話的耳廓已經開始發起紅來。
轟冷也沒有強迫，而是笑吟吟地說：「等下就發給你。」隨後掛斷了電話。
轟焦凍放下手機，在衣服下擺上擦了擦潮濕的掌心。
第07章
接到林原愛理的電話的時候，林原薰正在超市里推著購物車採購。38看書小說網
原本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材料清單忽然一閃，變成了來電顯示。林原薰盯著手機看了幾秒，放下手裡包裝好的紅豆，接起了電話。
她將手機放在耳邊，沒有出聲，就聽見林原愛理在那頭開了口：「那天吩咐你跟跡部家少爺聯繫的事做得怎麼樣了？」
「聯繫了。」林原薰回答。
「他怎麼說？」
「……他問我是不是我媽讓我給他打電話的。」
林原愛理：「……」
沉默了片刻，林原愛理說：「不行的話我再給你安排其他人。安排差不多了通知你，你到時候把時間空出來吧。」
林原薰猶豫了一會，輕聲說道：「媽，我不想相親了。」
話說完，電話那頭遲遲沒有動靜。林原薰將手機從耳邊放下，只見通話早在半分鐘前結束了，大概就是在林原愛理吩咐完她「把時間空出來」之後。
林原薰想了想，打開輸入框，敲下「最近不想相親」後摁下了發送鍵，隨後把手機扔進包裡。
做櫻花團子的食材只剩下紅豆和鹽漬櫻花沒有買。她也沒再看手機，而是逕自買好了剩下的兩樣食材，結帳出了超市。
超市距離這一片別墅區很近，走路只需要十分鐘。林原薰沒有坐車，而是直接走路來回。前往超市的路走得很輕鬆，回去的路上，帶著從超市買來的一大袋東西，就顯得有些困難。
拎著東西走了一段上坡，林原薰的體力被耗盡，轉身就推門進了便利店。
天氣太熱了。
買了一小盒冰箱裡的軟飲，又坐在便利店的高腳凳上後，林原薰總算覺得自己重新活了過來。冰涼的軟飲仿佛從胃裡直沖腦門，還冒著不停爆裂的細小氣泡。
還帶著汗的後頸被便利店裡的空調吹出了一片寒意。她看著店外刺目的陽光將柏油路面烘烤得發亮，不由得懨懨地用手托著面頰，嘴裡叼著軟飲的吸管，下定決心等陽光不那麼強烈了再出去。
林原薰抓起腕上的皮筋，將一頭金髮高高紮在腦後，隨後又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林原愛理已經回復了。看著明晃晃的「給你兩個月時間休息」的字樣，林原薰直接刪了對話記錄。
發現現在還沒到下午四點，自己還有兩個多小時可以在便利店裡消磨，她便順手從一旁的雜誌架上抓來一本漫畫雜誌付了款，翻看了起來。
過去林原薰沒有看過這本月刊雜誌上的連載，但她也不介意沒頭沒尾地看一段。漫畫的文字量本來就少，即便偶爾停下欣賞漫畫家的畫工，十來分鐘後那本厚厚的雜誌也被她翻了大半。就在林原薰看得入神的時候，便利店門口傳來了「叮咚」一聲。她百忙之中拋去一個目光，見只是一男一女兩名高中生，便重新埋頭翻看著漫畫。
最後翻完薄薄的幾頁，林原薰闔上漫畫，準備再去拿一本新的來看。沒想到她剛一抬頭，便看見剛才進店裡的高中生中的男生就坐在她旁邊的高腳凳上，正殷勤地看著她。
「怎麼樣？」男子高中生滿懷期待地問道。
林原薰與他對視了幾秒，一陣茫然：「什麼怎麼樣？」
「漫畫怎麼樣？」見林原薰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男子高中生解釋道，「我剛才見你看得很認真，不方便打擾你，就一直等你看完，想問你對這一期漫畫的看法。」
「哦。」林原薰明白了過來。她點了點頭，猶豫著說道：「挺好看的？」
「請問你覺得最好看的是哪部作品？」男子高中生繼續問道。
「呃……」林原薰在腦海中搜尋著印象最深刻的片段，「那個……《來戀愛吧》？」
「好的。」男子高中生從褲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筆記本和一支筆，翻開其中一頁快速打了個勾，隨後繼續問道，「具體覺得哪裡好看？我需要一些意見。」
林原薰對上男高中生透著愉快的神色，不確定地問道：「你是人間觀察monitoring節目的演員嗎？」
男高中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點引人誤解。他直起身來，端端正正地坐在高腳凳上，將手裡的小筆記本與筆都放了一邊，輕咳了一聲。
「不才名叫野崎梅太郎，筆名夢野咲子，目前正在月刊少女雜誌連載一部漫畫。也就是你剛才所說的那部《來戀愛吧》。」他有點不自在地理了理俐落的黑色短髮，目光朝著一旁被闔起來的《月刊少女羅曼史》看了一眼，「今天來到這附近是準備為接下來的連載取材，打算拍一些可以作為素材的別墅照片。進這家便利店的時候剛好看見你正在翻閱我的作品，便忍不住想要瞭解一下讀者的看法。」
「原來是這樣。」看著眼前神態語氣仿佛成年男人一般的、身材高壯的野崎梅太郎，腦海中浮現出《來戀愛吧》中女主角麻美子一招驚天地泣鬼神的嚶擊長空與彎彎繞繞的少女心思，林原薰表面鎮定，而大腦突然陷入了輕微的混亂。
「所以說你覺得鄙人的作品的優點具體在哪裡？」野崎梅太郎鍥而不捨地問。
林原薰有點想說如果男主鈴木的髮型能變成中分二色的話可能會更帥。但她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沒有那麼說，而是這樣回答：「大概在女主角麻美子遇到男主角鈴木走丟了的鄉下小侄子後，沒有帶著孩子去找家人結果巧遇鈴木，而是直接報警，讓巡警把鈴木侄子帶回了警局吧。這個劇情挺不落俗套的。」
野崎梅太郎一邊「刷刷刷」地在小筆記本上筆走龍蛇一邊頻頻點頭：「嗯，我也覺得這個劇情不錯，鼓勵漫畫讀者能夠在遇到走失孩子的時候做出正確的反應，同時提醒她們不能輕易相信孩子的話、帶著孩子獨自去找家長，以免遇到利用孩子的罪犯。後來鈴木到警局接回侄子之後，兩人巧遇麻美子，侄子認出了那就是帶他去警局的姐姐。這樣一來，鈴木與麻美子的羈絆又再度加深……」
他正喋喋不休地說著，和他一起進便利店的嬌小少女拿著兩個香草霜淇淋繞過貨架走了過來。她看見高大的野崎梅太郎略顯逼仄地坐在小高腳凳上一邊說一邊記錄，先是愣了愣，隨後習以為常地將買給他的那個霜淇淋放在了桌子的支架上。
「你好。」少女眨著圓圓的紫色大眼，充滿元氣地向林原薰打了個招呼，像一隻軟綿綿毛絨絨的小花栗鼠，看著就讓人喜歡。
野崎梅太郎介紹道：「這位是佐倉千代，是我的同學兼助手，做塗黑工作。」
「抱歉，打擾了你的時間。」佐倉千代帶著幾分歉意微微垂下頭，頭上紮成蝴蝶結的緞帶微微顫動，她看到了林原薰腳邊的大袋食材，「你在忙嗎？」
「沒事。」林原薰搖了搖頭。
野崎梅太郎順著佐倉千代的目光看到了林原薰腳下的東西。他有點驚訝地「啊」了一聲，有些懊惱：「我剛才沒有看到。」
「真的沒關係。」林原薰覺得他們人都很不錯，「我去超市買了東西，正在回去路上。其實也沒剩下多少路程，我拿東西拿累了，所以在這裡休息一下。」
野崎梅太郎抬起頭來，想了想，問道：「如果不嫌棄的話，讓我們來幫你把東西拿一點回去吧？」
從便利店離開後，空調殘留的涼意快速在炎炎烈日下融化。但有了身高體壯的野崎梅太郎包攬了超市買來的一大堆東西，林原薰倒是走得比一開始輕鬆得多。
「林原小姐就住在這裡的別墅區裡啊？」佐倉千代一邊觀察著周圍，一邊好奇地發問。
「嗯。前面的路口進去，往左拐，然後再直走，第五棟就是。」林原薰回答。
「誒……」佐倉千代點了點頭，剛想再說些什麼，反而是一旁的野崎梅太郎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麼了，野崎君？」佐倉千代一愣，卻見到野崎梅太郎將塑膠袋往手臂上一捋，騰出手來，從懷中掏出那本小筆記本，一邊快速記錄著一邊念念有詞。
「新的女性角色，身份設定是富人家的女僕，容姿華美，身材纖細，需要負責洗衣做飯採購與照顧家裡少爺們的生活起居。一開始是被壓榨的角色，但後來被服侍的少爺們發現了身上的閃光點，陷入了被少爺們追求的境地。ps，少爺一共有七位。啊，女僕小姐要在戀愛漩渦中如何抉擇？七位少爺長相性格各異，但無一不深深地愛著她。七龍珠，我全都要！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少女漫畫也要考慮合乎道德。於是在七位少爺的妥協之下，星期戀人的計畫就這樣開始了……」
林原薰目瞪口呆地看著碎碎念的野崎梅太郎，輕聲問道：「這個……漫畫家難道都是這樣子的嗎？」
佐倉千代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回答：「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野崎君的話……」
她沒有說完，但即便如此，未盡之意也表達得一清二楚。
林原薰沉默地看著陷入自己的世界的野崎梅太郎，安靜地上前掰開他的手臂，將購物袋從他臂彎裡捋了下去。
只剩幾步路了，還是自己把東西拿回家吧。
第08章
林原薰小心翼翼地用末尾是小兔子形狀的塑膠簽將盤子裡的團子分別按顏色串起來。她將加入紅豆沙的、偏玫紅色的團子、混入草莓粉的粉紅色團子與白色糯米粉揉成、但內裡包好甜餡的團子整整齊齊碼在飯盒裡，又用芝麻、海苔屑、彩針等灑在表面裝飾了一番，最後在糯米團子上用蜂蜜黏上鹽漬櫻花與花形的鹹味火腿薄片。
剩下的材料，她用來做了幾個粉色的櫻花飯團，裡面分別放了金槍魚、三文魚和炸雞塊，一起放在了飯盒裡，中央用綠色草葉形塑膠隔斷分開。
舉起手機，從不同角度拍了好幾張照片後，她挾起一顆團子嘗了嘗，總算松了口氣。
「成功了。」看了眼垃圾桶裡顏色不夠好看的「失敗作」，林原薰自言自語著，小心翼翼地把做好的丸子放進了冰箱裡，隨後往床上一坐。
柔軟的床墊帶動她的身體彈了一下。她點開轟焦凍的聯繫方式，把剛才拍下來的圖片挑一張最好看的發了過去。
【林原薰：謝謝你的食譜，做成功了！另外還自己做了幾個飯團！】
她敲著下一句話，見發出的消息跳成了已讀，也沒在等，而是逕自把下一句發了出去。
【林原薰：我請你吃團子吧？算是感謝！你明天有空嗎？】
明天剛好是週末。
兩條消息都變成了已讀狀態，她等了一陣子，卻沒等到轟焦凍的回復。
林原薰正猶豫著要不要再發一條消息過去，手機螢幕卻忽然從對話介面跳成了來電顯示。
她嚇了一跳，原本準備的、用來打字聊天的話一下子變成了無用功。有點緊張地抓了一把床單的裙邊後，她才小心翼翼地接通了電話。
「喂……」林原薰輕聲開口。
電話那頭先是安靜了幾秒，隨後響起了轟焦凍的聲音。
「恭喜你。」他的聲線低沉而平緩，「那些丸子看上去很好看。」
「其實是因為食譜很詳細……」轟焦凍的語氣很溫和，林原薰的緊張也緩解了一些，她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心裡的打算，「那個，因為是伯母的菜譜，所以我也想請你嘗一嘗我第一次成功做好的團子。你明天有空嗎？我把團子帶過去。」
過了一會兒，轟焦凍低低「嗯」了一聲。
「到我的事務所來吧？」他徵詢般問道，「白天我會一直在事務所裡……這幾天一直在忙，接手事務所以後還沒有時間收拾。明天我要把事務所清理一遍。」說到最後，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輕聲說：「抱歉。」
林原薰不由得有點怔然。
「不要這麼說，是我主動要找你的。」她蜷起腿、將腳踩在床沿，「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我也不想給你造成負擔……」
「沒關係。」轟焦凍很快地回答，「我也很期待你第一次做的櫻花團子。」
一邊說著，他一邊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垂眼看著裡面用透明餐盒裝著的一盒粉紅色團子。
即便將母親的做法發給了林原薰，但他想她未必方便自己製作，於是也按照菜譜試著做了一份團子，原本準備找機會帶給她的，沒想到她自己也做了。
轟焦凍正一邊看著冰箱內部，一邊想著事，耳畔卻突然傳來林原薰的聲音。
「那個……你剛剛是不是開了冰箱？」她問道。
轟焦凍動作一頓。
「你怎麼知道？」他有點好奇，順手闔上了冰箱門。
「我的個性是『絕對音感』……嗯，耳朵長成這樣，看一眼大概也能猜到個性和聽力有關了吧。」林原薰下意識地伸手，用指腹順著耳尖摸了摸，「很小的聲音都能聽清分辨，音準也把握得很好。」
「不錯的個性。」轟焦凍說。
林原薰高興了起來，又想起轟焦凍最近一直很忙，連忙說道：「謝謝。那我不打擾你了，事務所地址等下發給我就好。明天見！」
等轟焦凍應了聲，她就掛了電話，抱著手機躺在床上，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林原薰一改常態，剛到七點就揉著眼睛從床上爬了起來，沖進了浴室。
洗完澡、吹幹頭髮後，她清清爽爽地化了個裸妝，塗好防曬，將頭髮松松在腦後編起來，隨後挑了一條露肩紗裙穿上，再搭配一個能裝得下便當盒的草編包。站在鏡子面前盯著自己打量了半天，確定沒什麼不對，她才放下心來。
林原薰又從衣帽間裡翻出一頂寬簷遮陽帽戴上後，看時間已經過了八點，便拎著包出了門。
轟焦凍的事務所地址在市中心的寫字樓裡。他作為剛起步的新人，不能像知名英雄一樣租下整棟樓當作事務所，便只租了繁華地段的一小塊地方。
林原薰這次也沒有麻煩家裡的司機，而是直接乘上了地鐵，在事務所附近的地鐵站下了地鐵。
從地鐵口出來後，迎面看見的便是繁忙的商業街，在那後面的是幾座裝修現代的寫字樓。剛看了兩眼，林原薰就接到了轟焦凍的電話。
「到哪裡了？」他問。兩人約定的時間在上午九點，現在距離九點還差五分鐘。
「我已經從地鐵裡出來了，還差幾分鐘就能到。」林原薰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好。要我去接你嗎？」轟焦凍又問道。
林原薰剛想脫口而出一句「不用」，身旁忽然一股力道撞來，將她撞了一個踉蹌。
冰涼的液體一下潑到了她的腰上，將藕粉色的裙子染上大片深褐污漬。林原薰一下子愣住了，垂下頭去，目光緩緩移到了順著裙角一路往下滴著的可樂上。
從拐角裡沖出來的、大約六七歲的孩子手裡還握著只剩下淺淺一點的可樂瓶子，看著林原薰也愣住了。過了幾秒，他張了張嘴，「哇」地一聲響亮地啼哭了起來，引來不少路人好奇的目光。
意識快速回籠，林原薰來不及解釋，切斷了手機通話。她愕然地看著哭得滿臉通紅的孩子，咬了咬牙，伸出手胡亂摸了摸孩子鬆軟的頭髮。
「別……別哭了。」她竭力放柔聲音，「我沒有怪你……」
孩子的哭聲低了些，抽噎著斷斷續續地道歉：「大姐姐，對不起……我賠你裙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淚眼模糊地看了一眼手裡還剩一點的可樂瓶子，頓了頓，哭得更大聲了。
「沒事的，別哭了。姐姐不差一條裙子的錢。」林原薰沒想到作為受害者的自己還得手忙腳亂地安慰小孩子。她掀開包，從包裡取出手帕，彎下腰笨拙地擦了擦男孩臉上的淚水，「真的沒關係的。」
見男孩努力克制住哭聲、但卻因此不停打嗝，她猶豫了一下，取出裝了櫻花團子的盒子，拿了一串團子遞給小男孩。
「姐姐請你吃團子？」林原薰好聲好氣地勸慰道，「吃了團子就回家吧，小心別再撞到人了。」
對孩童而言充滿魔力的漂亮團子果然吸引了男孩的注意力。他揉著眼睛，看著手裡的團子，哭聲總算是歇了點。
「謝謝姐姐。」他往嘴裡塞了一顆團子，眨著紅通通的眼睛說道，「那我回去了。」
林原薰點了點頭。男孩一手抓著團子、一手抓著可樂瓶，一步三回頭地走開了——這次走路倒真的很小心，幾乎是踮著腳尖走的。
林原薰目送著男孩消失在拐角後，剛松了口氣，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看見手機螢幕上的「轟焦凍」三個字，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咬著下唇接通了電話。
「剛才怎麼了？」轟焦凍在電話那頭問道。
「沒什麼。」林原薰輕聲說道，「抱歉，我突然想起有要緊的事沒做，今天不能過去了，下次再另約時間可以嗎？」
金髮少女垂著頭，纖細的肩上掛著一個大包，站在路邊輕聲細語。濃密的金髮散開了些，垂在她臉側，遮掩住了她的神情。
紗裙從腰部到裙擺沾上了大片的可樂，裙擺處還在涔涔地滴著水。
「我已經下來接你了。你在哪裡？」轟焦凍的聲音夾雜著嘈雜聲，林原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她的身體一下子繃緊，有點難堪地用包擋住了裙子上被可樂潑濕的痕跡，轉身朝著來路走，嘴裡張口就來：「我已經坐上回去的地鐵了……」
話音未落，她便聽見了轟焦凍的聲音。
「林原小姐！」他叫出了她的名字。從手機裡和空氣中同時傳來的、重合在一起的聲音讓她倏地停下了腳步。
抓著包的手指微微收緊，林原薰緩慢地轉過了身子，便看到銀紅髮絲的青年幾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看了一眼被她擋在包下的、裙子上的可樂痕跡。
轟焦凍抬起手，拽下身上的外套，隨後略略彎下腰來。
他雙手虛虛環著林原薰的腰，用外套衣袖在她腰上打了個結，隨後又整理了一下外套，讓它遮住她裙子上的污漬。
彎下腰時，轟焦凍頭頂的碎發輕輕掃過林原薰的下頜。她沒有避開，而是微微眯起了眼。
「走吧？」將林原薰腰上的外套整理好後，轟焦凍直起身來，垂眼看著她問道。
那一瞬間，周圍的嘈雜盡皆褪去，她能聽見的，唯有自己急促的心跳聲。
第09章
一看到轟焦凍，就忘記剛才張口就來的謊了。反正不想被他看見的樣子已經暴露出來了，林原薰就也不再堅持要回去，而是安靜地跟在轟焦凍身後，進了寫字樓。
大堂裡沒有人，轟焦凍帶著林原薰進了電梯。電梯門緩緩閉攏的時候，門後光可鑒人的鏡面映出了林原薰的模樣。鏡面裡的她穿著被可樂潑得髒兮兮的裙子，頭上的遮陽帽在剛才的手忙腳亂中戴歪了些、原本編得漂亮的髮絲也有幾綹從髮辮中溜了出來、垂在肩上。
快速打量了自己一眼後，林原薰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盯著鞋尖。
轟焦凍有所察覺，透過鏡子看站在身邊的少女。她如今半側著頭，面孔被寬大的帽檐遮住了眼睛以上，只露出熱得微紅的面頰和抿薄了的唇。
他沒有說話，而是等電梯開門後走在前面帶路，替她拉開了事務所的門。開門的瞬間，空調涼風撲面而來，讓人精神一振。
「謝謝。」林原薰輕聲說了一句，邁步走了進去。
轟焦凍跟在後面，調低了空調溫度。等放下空調遙控器後，他看見林原薰已經安安靜靜地坐在接待委託人的沙發上，將包放在了一旁，垂著頭去解腰上系著的外套。
「抱歉，把你的衣服也弄髒了。」摸到那件薄外套內襯也產生了輕微的濕意，她原本想將外套遞出去的手又頓住了，抱著外套也不知道如何處置。
「沒關係。」轟焦凍沒有去接外套，而是問道，「你的裙子還是濕的吧？還是換件衣服比較好。我在事務所裡放了幾套運動服和替換衣服，全部都是洗過的，不介意的話你可以換一下，如果介意的話，我現在下去幫你買一套女裝。」
林原薰想了想，也不好意思讓轟焦凍特意去幫她跑一趟腿兒，於是滿懷歉意地說：「那就借用一下你的衣服？」
「好。」轟焦凍拉開了事務所一邊三扇小門的其中一扇。林原薰看見門裡是一個大約四平方米的小房間，靠牆放著一個櫃子，另一側是一張狹窄的小床。這大概是休息室。
「衣服都在櫃子裡。」轟焦凍指了指那個靠牆的櫃子，又在林原薰進了房間後體貼地關上了門。
在狹小的房間裡呆站了幾秒，林原薰無聲地捂住臉，蹲下了身。
明明認真打扮過的……她將臉埋在膝蓋上，心想，但這種結果好像……也不壞？
調整了一下心情，她站起來，拉開了櫃子。
大概是因為來不及收拾，櫃裡大部分位置都是空空蕩蕩的，只有角落裡放著幾套折疊整齊的衣服，有襯衫、長褲和兩套短袖長褲的運動服。林原薰想了想，還是拿起了一套運動服。
身上的裙子是一體式的長裙，要脫只能一起脫。她甩掉腳上的細跟鞋，拉開裙子拉鍊，將裙子脫了下來，隨後套上了白色短袖，又捏著褲腰，將腿伸到褲筒裡。
男人的衣服比她身量寬了一大圈，褲腿也長得堆在腳背。剛才外套圍在腰上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將轟焦凍的衣服穿在身上，她才聞到衣服上淺淡的清冽氣味來。
穿好衣服後，林原薰餘光瞥到垂在一旁的亂髮，索性拆散了精心編好的髮辮，將一頭金髮散開。她朝著門邊挪了挪，剛想伸出手去握住門把，原本鬆鬆垮垮地掛在胯骨上的褲腰卻忽然在動作間順著腿滑了下去。
林原薰垂頭看著掉到了腳踝上的褲子，陷入了沉默。
轟焦凍背對著休息室坐在沙發上，正往茶壺裡倒著熱水。聽見背後休息室的門把轉動聲後，他本能地回過頭去。
剛才還穿著合身的裙子的金髮少女如今披散著一頭柔順的長髮，穿著顯然過於寬鬆的白色短袖t恤，一手握著門把，一手拉著褲腰，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像是剛開始學走路、四肢還在發軟的初生小鹿。
小鹿身上套著麻袋，偷偷用餘光瞥了他一眼，隨後低著頭，更加賣力地往前挪著。
轟焦凍倒茶的手頓住了。
他看著林原薰一邊拉著褲子，一邊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絆到垂至腳面的褲腳，慢慢地踮著腳尖走過來，最後窩在沙發上時還輕輕呼出一口氣，忍不住覺得有趣。
當然，這種時候笑起來的話也太不道德了。於是轟焦凍保持著冷面酷哥一貫的表情，說道：「喝茶吧。」
「誒？」林原薰正抓著褲腰頭疼，整個人像是被多餘的衣料掩埋住了一樣。她聽見轟焦凍的話，抬起埋在長髮裡的臉，「好，謝謝你。」
林原薰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想去拿桌上的茶。但轟焦凍卻很快就叫停了她。
「現在茶還太燙。」他一隻手握著茶杯，「會燙傷你的手的。」
林原薰的動作頓住了。她直勾勾地盯著轟焦凍與茶杯無縫接觸的那只手，眼裡寫滿了疑惑。
「想喝什麼溫度的茶？」轟焦凍問，右手依舊穩穩地拿著正氤氳著白色蒸汽的茶杯。
林原薰遲疑了一下，試探性地說道：「45度？」
轟焦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握著茶杯的那只修長的手上突然綻開了蝶翼上的鱗粉一般細微的白色碎屑，定睛細看才能發現那似乎是憑空凝結的冰霜。
雪白的冰霜從轟焦凍的指尖一路蔓延到茶杯底部，肉眼可見地散發著寒氣。隨著冰晶的一層層加厚，杯中冒出的一蓬蓬蒸汽快速偃旗息鼓，最終徹底消失不見。直到最後，那片寒冰發出脆生生的碎裂輕響，瞬間化作肉眼幾乎無法看清的結晶掉落，又在落地之前便消失在了空中。
迎著林原薰呆怔的目光，轟焦凍平靜地將茶杯遞了過去：「剛好45度。」
林原薰暈暈乎乎地接過了茶杯，往裡看了一眼。澄澈的碧綠色茶水在杯中輕輕一晃，撞開了一圈轉瞬即逝的小小漣漪。
「啊，有三根茶葉豎起來了。」她大腦一片空白，看見如同針一般豎著的茶葉，便下意識把杯子舉到了轟焦凍面前，「快看，看了會有好運的。」
轟焦凍早就看到了，但他又認真地朝杯子裡望了一眼：「嗯。」
林原薰收回手，也不顧得去折騰褲腰了，捧著茶杯啜了一口。溫度適宜的茶液順著喉嚨滑下，滋潤了她略微乾燥的喉嚨。
「轟君，你的個性是什麼？」直到現在，林原薰才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半冷半燃。」轟焦凍回答。見林原薰仍舊一臉不解，他索性舉起兩隻手來。
右手如同剛才一樣，迅速結起了大片晶瑩剔透的冰粒，而左手掌心卻驟然跳動起一團鮮紅的火焰來。火光映照著轟焦凍的眉眼，在他的一雙異色瞳眸中流轉著剔透的微光。
他的眼平日裡看起來很深，但被火光一照，似乎又變得很淺，淺得像她手中的茶水一樣。如今轟焦凍注視著她，眼中還帶著一絲緩緩湧動、潤物無聲的柔和情緒來。
林原薰捧著茶杯的手有點發顫。她深吸了口氣，終於鎮定了下來。
鎮定了下來……
鎮定了……
鎮定不下來！
林原薰放下茶杯，手忙腳亂地在包裡翻找著紙筆：「太厲害了，可不可以給我簽名……合照也想要……」
轟焦凍看著急匆匆翻找著包的林原薰，自己也沒有察覺自己眉宇間的神色軟化得一塌糊塗。而就在這時，林原薰忽然輕輕「啊」了一聲，從包裡掏出一個便當盒來。
「差點忘記團子了。」她捧著便當盒，充滿期待地看向轟焦凍，「原本是想先放在冰箱裡的，不過你能不能……」
轟焦凍愣了愣，神情有些微妙：「還是放在冰箱裡吧。畢竟冰箱比較方便……」
「啊哈哈，說得也是……」林原薰一隻手抱著便當盒站了起來，另一隻手攥著褲腰，艱難地朝著事務所一角的小冰箱挪動。
「我幫你拿過去吧。」轟焦凍跟著站起身來，林原薰卻搖了搖頭：「我來吧。」
「你先等一下。」轟焦凍情知林原薰只能將就著穿他的這套運動服，不能總一動不動，於是也沒有堅持，而是叫住了她。
林原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轟焦凍上前一步，半蹲下身來，拉住了被她踩在腳下的褲腳。
即便不抬頭看，轟焦凍也知道她本能地順著他的力道抬了一下腳，身體隨後便僵住了。他動作不停，輕輕將她兩隻腳上的褲腿都往上卷了卷，露出了一對白皙纖細的腳踝。
或許是因為不好意思，林原薰的腳趾微微蜷縮了一下。她的腳皮膚瓷白，皮下隱約可見纖細的血管。他餘光瞥到，又快速地移開了目光，胸口的心臟跳動似乎不安定了些。
自己從未對女孩子做過這樣的事情。轟焦凍這樣想，但是面對她的時候，為什麼會……
也許是因為離開那個家後自己獨自生活所帶來的寂寞的副作用……但他在升上高中之前也一直是獨來獨往的生活狀態，那時候的自己也沒有如同現在這般類似的舉動。
答案昭然若揭，他忍不住想得出了神。
「好了。」發現自己已經半蹲著想了好幾秒，轟焦凍倏然回過神來，掩飾般說著。
他抬起頭去看林原薰，卻恰好被她幽怨的目光堵了個正著。
在轟焦凍的一片愕然中，她神色晦暗，輕輕開口了。
「焦凍。」
話音一起便是一擊重錘。聽見自己的名字從林原薰唇邊溜出，轟焦凍胸口像是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般，從耳根到後腦勺，整個身體都如同火焰燒灼一般發起燙來。
過了好一陣，他才啞著嗓子，低低嗯了一聲。
「在照顧女孩子方面你為什麼這麼熟練？」林原薰木著臉問道，「你以前照顧過多少女孩子？」
轟焦凍：？？？
第10章
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住一般。
轟焦凍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仰頭看著林原薰——即便她說話不過腦子、突然暴言，他也只是微微睜大了眼，表情卻依舊顯得平靜而鎮定。反而是林原薰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後，臉上一寸寸爬上了淺淺的紅暈。
見轟焦凍沒有動，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將腳踝從他手邊挪開。
「哈哈，我開玩笑的……」林原薰沉默了幾秒，用輕鬆的語調笑著打圓場。
乾巴巴地笑了幾聲後，她的聲音卻陡然停下——轟焦凍單手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他沒有像林原薰預想的那樣順著她的話將這件事輕輕放下，而是垂下頭看著她。
「為什麼你會那樣想呢？」他的語氣很認真，又帶著幾分凝澀的疑惑，「我以前，沒有照顧過女孩子。」
兩人的身體貼得很近，轟焦凍的呼吸在林原薰額前彌散開來，吹得她鬢角的金色髮絲微微顫動。林原薰身體緊繃，不知如何反應，轟焦凍卻趁熱打鐵般又加上一記重擊。
「只是這樣照顧過你而已。」
林原薰微張雙唇，瞳孔幾不可察地輕微擴大。她怔怔地盯著轟焦凍看了好幾秒，隨後慢慢別開臉。
在那一瞬間，她的內心產生了一個危險的念頭——那就是就在現在，就在這裡，直接告訴他她對他的感覺。告訴他她喜歡他，然後管她的父母去幹嘛，扔下那個冷冰冰的家、扔下她毫不喜歡的一個又一個相親物件，就這樣把一切都交給面前的這個青年。
但現在不是時候。太早了。
「我……我知道了。」林原薰的腦子仿佛煮沸的大海一般、翻湧著滾燙的浪潮，但她強行壓下心緒，讓自己的大腦迅速冷卻下來，「謝謝你。」
她不敢抬頭看他，而是抱緊懷裡的便當盒，輕聲說道：「我很開心。」
林原薰沒有再等轟焦凍回答，而是逕自走向冰箱，一隻手抱著便當盒，一隻手還提著褲腰。
將便當盒放進冰箱的時候，她聽見轟焦凍站起來，打開一個還沒拆開的紙箱翻找著什麼。她磨磨蹭蹭地把團子放好，又重新坐回沙發上時，轟焦凍已經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這個給你。」他朝著林原薰攤開手掌，姿勢一如兩人在深夜的警局初見時。而如今他的掌心，靜靜地躺著一個淺藍色的夾子。
林原薰接過了夾子，將鬆鬆垮垮的褲腰夾緊。而轟焦凍已經坐在沙發那頭，整理著自己帶來的文件，準備往一旁嶄新的檔案櫃裡放。
林原薰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轟焦凍的神情——他如今看起來泰然自若，仿佛剛才進行的只是尋常對話，他蹲下幫她卷起褲腳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行為罷了。
他現在在想什麼？是在暗自隱藏內心的想法，還是……什麼都沒有想？剛才的事情是他有意為之還是自然而然地就去做了？如果他是有意的，那說明他在這方面的段位超乎常人，但萬一他意外地天然……
其實什麼都沒多想的轟焦凍察覺到林原薰的目光，略微疑惑地抬起頭，便看見坐在沙發另一頭的金髮少女渾身一顫，下意識地看向了一邊。
林原薰眨了眨眼，指尖無意識地在沙發坐墊上打著圈。她察覺到轟焦凍的視線放在她身上後就沒有移開過，薄而尖削的耳尖忍不住有些發紅。
她咬著下唇抬起頭，與他對視。
「那個……你有話想說嗎？」林原薰有些緊張，「怎麼一直這樣……看著我……」
轟焦凍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想去洗手間的話，出門左拐到盡頭就是，不要不好意思問，我不會笑你的。」他說。
林原薰沉默了幾秒，說出了她曾經說過的話：「有沒有女孩子說過你不解風情？」
轟焦凍愣了愣，這次正兒八經地點了點頭，還說出了口：「其實我一直想知道我哪裡做錯了。」
林原薰：「哦。」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寬鬆的男士運動服，心想算了，穿成這樣子大概是沒辦法的。
五分鐘後，轟焦凍整理好了檔，站了起來，拿起了抹布和水桶。
林原薰陷入了沉默。
林原薰雖然平日裡一個人住，拒絕了父母安排的園丁、廚師等人，但還是會每週請家政婦上門清掃兩次。考上大學後她沒有住在大學提供的宿舍，而是住在家裡，上一次真真正正拿起工具做掃除還是在高中時期做值日的時候——而那時候她讀的是貴族女子學校，值日自然不可能認認真真地做，基本都靠學校的清潔工收尾。
這樣賣力地做家務，似乎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擦完窗戶後，林原薰整條手臂都有點發酸。但看著清透得仿佛不存在一般的玻璃，她的內心逐漸湧起一陣成就感來，看著窗戶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
身後沙沙的清掃聲停了下來。林原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轟焦凍看著她，一對上目光後就扭開了頭。
「怎麼出了這麼多汗？」她聽見他這樣低語了一句。
「誒？」林原薰愣了愣，就看見轟焦凍看著地面指了指她。
「衣服濕了以後，會有點透。」
林原薰低頭，看見自己胸口印出的、淺淡的蕾絲花紋。
她伸手擋在胸口，挪到沙發邊，拿起那件轟焦凍沒有收回去的外套套上了，還把拉鍊拉到了下巴處。
轟焦凍依舊盯著地板。林原薰看著他觀察了一陣，發現他好像沒有因為看到女孩子的內衣印跡而產生什麼異常，這才開了口：「我穿好了。」
太乖了，她心想。
轟焦凍這才回過頭來，問她：「謝謝你幫忙，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
林原薰有點不好意思。她只擦了個窗戶，轟焦凍已經把其他的活幹得差不多了。但既然他這樣說了，她也點了點頭，跑到冰箱前，把剛才放進冰箱的櫻花團子拿了出來。
掀開盒蓋的時候，轟焦凍的眼睛睜大了一點。他好奇地看著三種不同的團子，喃喃自語：「和食譜的不太一樣。」
林原薰動作一頓，不由自主地伸手撚起垂在胸前的金髮：「嗯……我在原本的基礎上又加了點自己的想法……嘗嘗看？」
聞言，轟焦凍從便當盒中拿起一串玫紅色的丸子，先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隨後才將末端的團子咬住。
看著慢慢咀嚼著的轟焦凍，林原薰忐忑地眨了眨眼，問道：「……怎麼樣？」
「好甜。」轟焦凍吞下口中的團子，有些失神。
「誒？」林原薰一怔，隨後垂下眼，看著自己做好的團子。
她是嚴格按照食譜放糖的——她本身喜歡甜食，那時候也沒有多想。現在再去細思，那份食譜是當初轟冷為了幼年時的轟焦凍創造的，偏甜的口味讓孩子喜歡，但卻未必合已經成為成年男人的轟焦凍的口味。
「抱歉。」她伸手去拿便當盒，「下次會少放點糖……」
林原薰的指尖觸及便當盒邊沿，想勾著盒子將它拉過來，沒想到轟焦凍的手卻幾乎在同時落在便當盒另一頭，制止了她的動作。
「不是不好吃的意思。」他看著，輕聲說道，「很好吃，我很喜歡。」
林原薰觀察著轟焦凍的神情，見他說話不似作偽，這才放下心來，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作為野餐團子夠格了吧？」她問。
「作為野餐團子夠格了。」轟焦凍回答。
「那如果以後有機會野餐的話，我就做團子帶去。」林原薰興致勃勃地計畫著，「團子、飯團，然後再做一些炒麵……下次可以野餐的時候是……」
她想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來，問道：「月底的時候是不是有一場廟會？」
轟焦凍點了點頭。
「27日下午4點到晚上10點，大概在9點到10點的時候會有花火大會。」他回答，「我和其他英雄到時候會在廟會上進行巡邏工作，維持廟會的安全。」
林原薰一愣，想起27日正好是她的22歲生日。算著日子，她發現距離廟會只剩下不到一周了。
「你大概要工作到幾點？」她問道，「我到時候去找你。」
轟焦凍愣了愣，沒有拒絕。
「到九點，剛好在花火大會前換班。」他回答。
「太好了。我會帶團子和其他食物過去的，到時候一起去看煙花吧？」林原薰期待地看著他，海藍色的眼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細碎亮光。
轟焦凍注視著她，過了一瞬，唇角勾起柔和的笑意。
「好。」他回答。
第11章
27日當天。
即便廟會要到下午四點才正式開始，但準備在廟會上擺攤的小販們上午十點開始會陸續到達廟會地點佈置屋台，提前準備夜晚的生意。而要在廟會時維持安全的巡警和職業英雄們到得則比小販們更早——他們需要趕在七點到九點間開會確定巡邏路線與應急方案，隨後按照分組結果預演一遍，等小攤販到來後還必須監督他們的準備工作，以防安全隱患的發生。
屋台的框架已經在前一晚搭好，當天到達的攤主們則會將自己的屋台用彩色的防水布圍起，掛上寫著營業內容的橫幅與旗子，以及入夜後充作照明的紅白豎條燈籠。一長串燈籠從廟會舉辦的街頭連通到街尾，電路的走向安排需要人監督，屋台背面沒有照明的區域也不能放大件危險物品，以免將遊客絆倒，需要點明火的屋台更是要謹防火災隱患……轟焦凍是頭一次負責廟會的巡邏工作，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過去曾參加過的、繁華熱鬧的廟會的佈置需要有人花這麼多的時間與精力。
從早上忙到了下午六七點，轟焦凍除了中午休息了一陣、吃了警局統一提供的便當外，幾乎沒有停下過。他明白這是新人英雄必須經歷的基層工作，也毫無怨言地堅持了下來。
暮色漸濃，紙燈籠裡的燈泡紛紛亮了起來，透過紅色的和紙映出了暖色調的光線。參加廟會的人越來越多，最冷清的屋台前都圍了兩三個人，熱鬧的屋台則更是擠滿了身穿浴衣與清涼的短裝的人群。煎炸的食物香味混合著人群中蒸騰的熱氣熏得人滿身都是，嘈雜的人聲夾雜著氣球碎裂的輕響、色澤鮮豔的風車咕嚕轉動的聲音，被濕熱的風送入耳中。
轟焦凍又巡邏完一圈，站在坡道的盡頭稍事休息。他舉起手，揩了揩下頜的汗，不經意的垂眼看去，卻恰好看見坡道中央的路燈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原薰安靜地站在燈下，抬頭注視著他。她身穿一襲淺色鳶尾花柄浴衣，腰封描摹出比例漂亮的腰線，浴衣下擺露出纖細的腳踝。
一頭如雲金髮被她盤在腦後，光潔的額頭與纖秀的鼻樑就這樣暴露在暖黃的燈光下。她一隻手挽著米白色的手包與一袋便當，另一隻手握著一根棉花糖。浴衣衣袖順著她的手臂滑落，露出皮膚白皙、線條清瘦的手腕來。
目光相對，林原薰沒有說話、也沒有向他打招呼，而是凝視著他，緩緩垂首，輕輕咬住了手中竹簽上潔白如雲的糖絮。
轟焦凍沒有移開目光，喉結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林原薰很快便抬步跨上坡道階梯，木屐輕輕磕在石板上，走近了才能聽見響聲。她頭上發簪末端垂落的、色澤柔和的吊墜珠串與腰上的流蘇和著步伐輕輕晃動，燈盞映射下的流光從她眉眼間輕輕一沾，又迅速溜了開去。
燈光掩映下，她的皮膚細膩得如同上好的白瓷一般。
「還在巡邏嗎？」靠近後，林原薰站在距離轟焦凍兩級階梯的下方抬起了頭，開口問道。與廟會的氣味有別的、女性身上特有的清淺香氣逐漸氤氳開來，鮮明而動人。
銀紅髮絲的青年背光而立，發尾幾乎要融化在燈光之中。他垂眼看著她，目光描摹著她的身姿，最終神色溫柔地點了點頭。
林原薰就這樣安靜地站在轟焦凍身前。在坡道上上下下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好奇地打量著分別穿著職業英雄戰鬥服與浴衣的兩人。但此刻，他的眼裡只有眼前的她。
「我有規定的巡邏路線，不能跟著你。」他輕聲說道，「裡面人很多，可能會有點擠。你穿的浴衣和木屐不方便做太大的動作，要去玩的話小心別被撞到摔倒，也要注意別被人偷走了東西。」
「好。」林原薰柔柔地笑了，「我也不是小孩子啦。」
她不過比他小兩歲而已。
「還有兩個小時左右，你就能換班了。」林原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又將手機放回手包裡，「等下九點，我們在坡道最下面的路牌下見。」
「嗯。」轟焦凍點頭，「九點，路牌下見。」
林原薰小心翼翼地走進了人潮之中，好奇地觀察著四周。
對於廟會的記憶要追溯到她還不到十歲的時候。那時她參加了她人生迄今為止的唯一一次廟會，而當時的「參加」是否算普通意義上的參加，亦有待商榷。她只記得那時候，父親帶著她開車到高處，遠遠地朝著廟會的方向看了一陣子。司機下車過去替她買來了她想要的東西，回來時身上都帶著炸物的氣味——他帶來的大多都是一些小玩具和撈來的金魚。父親不允許她吃廟會上的食物，覺得那些廉價小吃都不衛生。
但是司機帶來的玩具也只是普通的風車、毛絨動物、水風船等小玩意而已，本身沒有多少可玩性，也只有放在廟會的特殊時間與地點，這才綻放了無窮的魅力。它們作為廟會的「戰利品」，在沒有真正參加廟會的人的手裡毫無意義。
廟會後的第二天，她厭倦了那些玩具。廟會後的一周，即便她每天定時餵食，一缸小金魚也全部翻著肚皮死去了。
驅趕掉不快的回憶，林原薰站在了撈金魚的小池邊，看了一眼「500日元10張網」的標示。
她掏出了500日元硬幣遞給了攤主，從笑得滿面紅光的攤主手裡領來了十個和紙繃成的小網，蹲下身去。
小池邊緣亮著一串不停變色的廉價小燈泡，池水被照得透亮，水裡簇擁著拇指指節大的黑紅花三色金魚。林原薰捏緊和紙小網，看准了角落裡的小金魚，緩緩將網伸進水底，隨後用力一挑——
在觸碰到金魚之前，濕透的和紙便在水的阻力下宣告破裂。林原薰眼睜睜地看著她看中的那尾小金魚身子一擺，靈活地從和紙的破洞間溜了出去，口中吐出一串小小的氣泡。
她沒有氣餒，而是拿出了第二張網、第三張網……很快，500日元換到手的十張和紙小網全告破裂，小金魚卻一條也沒撈著。
林原薰怔怔地拿著還滴著水的小網，看著池中密密匝匝的金魚，眼神中帶上了一絲失望。
攤主坐在拼起來的簡易魚池後面，看見林原薰垂著頭發愣，便湊了過去，問道：「還要再買網嗎？」
林原薰咬著下唇抬起頭，聲線中帶著幾分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委屈：「我買了十個網，都破了。」
燈下美人一顰一笑盡是動人處。攤主看著她的神情，心一軟，把她拉到一邊去，又給她十個網：「再送你十個，如果撈不到的話，我就送你兩條金魚。」
林原薰一愣，連忙搖頭：「我還是花錢買吧……」
攤主硬把網塞給了她，壓低了聲音：「沒關係，我這些魚進貨的時候一百日元三條的。」
林原薰：「……」
又用光了攤主送的十個網，她依舊一無所獲。但攤主卻真的遵守諾言，用袋子裝了兩尾小金魚送給了她。
拎著小金魚，林原薰又去玩了套圈遊戲、射擊遊戲，還贏得了一串五顏六色的小水風船。走到廟會盡頭後，她又折回來，專門挑賣小吃的屋台，買了炒麵、章魚燒、烤魚和炸雞塊。原本的棉花糖早已被她吃完，她就又買了一杯冰奶茶握在手裡。
她不知道轟焦凍換班結束後會不會肚子餓，所以看到好吃的都買了一份。
看著時間快到九點了，林原薰艱難地提著大袋的食物，穿過喧囂的廟會街道，一步步走下坡道，脖頸上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九點差十分鐘的時候，林原薰站在了坡道下的路牌邊。一旁的路燈與延伸出來的燈籠串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通明。她將東西換了一隻手，展開手掌，看見指關節內側的皮膚上被勒出了深深的紅痕。
廟會的街道並非觀賞煙花的最佳地點，離開街道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林原薰往角落裡退了退，避開紛紛湧出的人群。她安靜地站在原地，在心中默數著時間。
數到某一個數字的瞬間，遠處響起一陣爆裂的轟鳴聲，坡道上的行人也紛紛騷動了起來。
林原薰抬頭朝著夜空望去，海藍色的眼瞬間被絢爛的煙花點亮。
第一個煙花仿佛一個開始的訊號，接下來，鮮亮綺麗的煙花接二連三地在夜幕中炸開，仿佛畫家在漆黑的畫布中肆意揮灑顏料。在煙花的華光下，原本明亮的街燈與燈籠都變得黯淡了起來。即便與煙花升起的地方隔了一條河川，此起彼伏的炸裂聲依然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林原薰癡癡地看了一陣煙花。過了一會兒，她回過頭，在挨挨擠擠的人群中尋找著轟焦凍的身影。
她站在路牌下等了很久。經過路牌的人逐漸變少，她往前站了點，手裡還小心翼翼地護著買來的小吃和那兩條在水袋裡搖晃著傘尾的小金魚。
最後幾個行人匆匆從林原薰面前經過，原本喧鬧的道路冷清了下來。沿街掛設的燈籠閃爍了幾下，最後徹底熄滅。
最後一波最為燦爛的煙花劈裡啪啦地急急炸響，隨後天幕歸於平靜。與先前對比，如今在只有街燈亮起的地方，夜色濃得揮也揮不散。
花火大會結束了。
轟焦凍沒有來。
第12章
林原薰鬆開手臂，將原本護在懷裡的東西提在手裡，手臂垂了下去。38看書小說網
浴衣布料摩擦，簌簌作響。夜風吹過，原本因廟會蒸騰起的熱氣緩緩消失，裸|露在外的後頸泛起一片涼意。
她正垂眼看著自己腳下細長的影子，想著心事，坡道延伸出的路口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青年男女談笑的聲音、木屐敲打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這種熱鬧一時之間令人生厭。
林原薰下意識朝著反方向別過頭去。她聽見聲音逐漸變大，隨後卻陡然在幾秒間停住了。
「林原小姐？」一個清脆的女聲帶著驚訝響起。林原薰愣了愣，回過了頭去。
個子嬌小的佐倉千代身穿一套淺紫色浴衣，正舉起白生生的手臂朝著她揮舞。而上次和她一起的少女漫畫家野崎梅太郎也站在一旁望了過來。和他們走在一處的，還有其他兩個陌生的少年少女。
林原薰愣怔了一下，下意識地舉起了手，朝著佐倉千代小幅度地晃了晃。佐倉千代一愣，一副以為林原薰是在揮手招呼她過來的樣子，握著團扇小步小步地跑了過來。
「林原小姐，在這裡等人嗎？」浴衣下擺狹窄，一路跑過來花了佐倉千代不少精力。她在林原薰面前站定，仰起掛著汗珠的小臉，清透的紫色眸子一眨一眨。
「……我也不知道。」林原薰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而佐倉千代卻怔怔地凝視著她的臉。過了一陣，橘發少女的面孔微微紅了起來。
「今天的林原小姐超有大人的感覺。」佐倉千代喃喃說道。
「誒？」林原薰一下被她逗笑了，原本沉重的心情變得鬆快了起來，「確定不是因為我個子比你高而已嗎？」
佐倉千代一下子愣住了，過了一會兒舉起拳頭，猶豫著捶了林原薰一下。
「怎麼連你都說我矮啊！」她有點委屈。林原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兩人說話的間隙，其他站在路口的人等了一會兒，也走了過來。野崎梅太郎在佐倉千代身後站定，沖著林原薰點了點頭：「林原小姐，已經過十點了，還不回去嗎？」
林原薰猶豫了一下，聲音逐漸輕了下去：「我再等一會兒吧。倒是你們，現在還不回家，父母不會擔心嗎？」
就算是花火大會的日子，普通的孩子在外面待到十點後，家長會擔心的吧。
野崎梅太郎張口剛想說些什麼，忽然被佐倉千代扯了一下袖子。她拉著野崎梅太郎，和後面兩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少女們竊竊私語一番後轉身走了回來。
「我們已經給家裡打過電話了，晚點回去不要緊的。」佐倉千代笑眯眯地回頭指著她的同伴們，「給林原小姐介紹一下：這位是瀨尾結月，這位是若松博隆。」
兩人分別和林原薰打了招呼。林原薰有些詫異地應了，垂頭看著佐倉千代，剛想問些什麼，手裡提著的袋子忽然被人拿走。
瀨尾結月沖著她眨了眨眼睛：「一起玩一盤遊戲？」
林原薰正愣著，瀨尾結月伸手就搶過林原薰提著的袋子掛在了野崎梅太郎手裡，又一把將名叫若松博隆的少年拽了過來，掏出ns掌機拆開，讓他托著螢幕，把其中一個手柄往林原薰手裡一放。
「等一下，這個……」林原薰捏著手柄剛想說什麼，瀨尾結月卻輕車熟路地啟動了遊戲。
三分鐘後，伴隨著劈裡啪啦的手柄按鍵摁動聲，在佐倉千代與若松博隆的激動呐喊中，在豬隊友林原薰的全程劃水中，螢幕上出現了金色的s級遊戲評價。
瀨尾結月伸展了一下手掌，在短褲上隨意擦拭了一下掌心的汗水，回頭看了林原薰一眼。
「你太弱了。」她神情嚴肅、目光銳利，一爪子拍在了林原薰肩上。
林原薰無言以對。她連操作鍵對應功能都沒摸熟。
沉默地盯著螢幕上閃爍的金字看了一會兒，林原薰忽然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
她知道他們擔心她一個人在這裡等人不安全，故意留下來陪她。
悅耳的女性笑聲讓其餘幾人一愣，紛紛抬頭看著林原薰。她索性將手柄還給瀨尾結月，從野崎梅太郎手裡拿回袋子，將裡面的食盒全部打開了。
反正轟焦凍沒有來，她也沒必要特意為他留著這些東西了。
「吃點夜宵吧。」林原薰轉身在臺階上坐下，用塑膠袋墊著，將食盒一個個打開了。看佐倉千代等人都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拍著身旁的階梯，招呼他們坐下：「我買太多了，現在也不想把這些東西都帶回去。大家一起分了吧。結月，吃完以後我們加個聯繫方式，你帶我多打幾局遊戲。」
幾人猶猶豫豫地在林原薰身邊坐下。佐倉千代壓低聲音，不無擔憂地問：「這個……不是你準備給要等的人吃的嗎？我們現在吃了不要緊嗎？」
「沒關係。反正他也沒有來。」林原薰托著下巴，斂起長睫，輕聲說道，「沒有來的話就沒必要給他留了。吃。」
林原薰的聲音輕輕軟軟，但最後那句「吃」活生生讓幾人在夏夜的涼風中打了個冷顫。最後還是瀨尾結月先拿起竹簽，紮了一個章魚燒咬了一口。在她之後，另外三人紛紛舉起竹簽，挑自己喜歡的小吃下手。
「有點涼了，味道一般。」吃完章魚燒後，瀨尾結月毫不掩飾地評價道。坐在後面的若松博隆身體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說話不過腦子的她，又被習以為常的野崎梅太郎拍了拍肩膀。
「啊哈哈，過了一個多小時，肯定涼了。」林原薰倒是沒有生氣的樣子，「挺可惜的，我都沒捨得自己先打開吃一個呢。」
「哦，那真的可惜！」瀨尾結月又紮了一塊炸雞送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這些東西都是熱騰騰出鍋的時候最好吃了。特別是炸雞，因為用油多，涼透了之後吃起來感覺很油膩。但是新鮮出爐的炸雞剛離開鍋的時候還會『滋滋』地響，外脆裡嫩，一口咬下去的時候，金黃色的面衣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真的是，『咯吱咯吱』的聲音。用手把雞肉撕開的時候，裡面白色的肉絲上還泛著油汪汪的汁，熱乎乎軟綿綿的……喂，若，你幹嘛老戳我……」
瀨尾結月的抱怨聲陡然停下了。林原薰正聽得有趣，不由得扭頭看了瀨尾結月一眼。
紮著單馬尾的姑娘仰頭看著坡道高處，神色有些驚訝。林原薰順著她的目光抬頭望去，卻看見在燈光照不到的暗處，佇立著一個沉默的人影。
轟焦凍靜靜地站在坡道中央，低頭看著坐在下方的幾個人。半銀半紅的髮絲順著他的額角垂落，其間浮動著淺淺的月華。
林原薰與他對視了一眼，便重新扭回了頭。
「接下來呢？」她漫不經心地問道，「結月，你還沒說完吧？」
轟焦凍原本準備邁出步子的腿一頓。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林原薰浴衣後腰處精心打好的結與領口上方露出的一截膚色雪白的脖頸。
他不知道林原薰的態度究竟如何，心裡就像是忽然被人用鉤子揪了一下般，驟然有些慌亂，只得抿著唇，怔怔地站在原地。
見林原薰還有繼續聽下去的意思，身為ky精的瀨尾結月心頭一喜，正想繼續開口，嘴巴卻被佐倉千代強行捂住了。她掙扎著給林原薰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後，被另外三人一人抱腰、一人抓手、一人捂嘴，強行拖走，消失在了路口的拐彎後。
林原薰沒有再回頭，耳邊卻聽見轟焦凍慢慢走下坡道。她用餘光瞥見一個藍色的影子走到一旁，小心翼翼地與她保持著一段距離，彎腰坐了下來。
「抱歉。」青年輕輕地說，聲音轉瞬之間便融化在了夏夜的空氣之中。
林原薰捏著手包帶子的手指緊了緊。
「為什麼沒有來？」過去她就已經學會不去追究自己被放棄的理由，深知無論理由是什麼都不能讓她心裡好受一些。但如今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要跟我換班的英雄急性過敏送醫，我只能再輪一班。想通知你，手機卻剛好沒電了。」轟焦凍垂下頭，聲音包含愧疚，「你一直在這裡等著我嗎？」
林原薰沉默了許久，輕輕「嗯」了一聲。
「你晚上吃過東西了嗎？」她別開頭問，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沒有。」轟焦凍坦白，「原本以為能有時間簡單吃點什麼解決晚餐的，但是遊客比想像中要多。」
林原薰終於回過頭來，抬眼凝視著轟焦凍。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隨後歎了口氣。
「吃吧。」她指了指擺開的食盒。佐倉千代他們只象徵性地嘗了一點章魚燒和雞塊，其他小吃都沒被動過。「雖然已經涼了，沒剛出鍋那麼好吃，但你還是挑喜歡的吃點，別餓出胃病。」
「謝謝。」轟焦凍也餓得厲害，拿起炒麵就吃了起來。
林原薰慢條斯理地解開了包裹著便當盒的布，打開盒蓋，將那盒自己親手做的團子放在臺階上，朝著他的方向推了推。
看見轟焦凍驚愕中帶著感動的目光，林原薰面頰有些發燙。
「有什麼好看的。」她移開了目光，輕聲說道。
「你這樣的意思，是原諒了我嗎？」她聽見轟焦凍一邊從臺階上拿起了什麼，一邊這樣問。
她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原諒你了。」
一邊說著，林原薰一邊回過頭去，恰好看見轟焦凍安靜地垂頭，含住了奶茶的吸管。
那杯奶茶看上去幾乎是滿的。那是因為買完奶茶後，她只喝了一口。
「那個是我喝過的……」林原薰下意識地開口，隨後看見轟焦凍保持著含住吸管的姿勢，動作一下僵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放下了手裡的奶茶，髮絲間露出的耳根變得通紅。
第13章
兩人愣愣地呆坐在原地，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轟焦凍故作鎮定地放下奶茶，但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我賠你一杯。」他先是開口，隨後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是，我……」
林原薰微張雙唇，詫異過後忍不住一下笑出聲來。
「你怎麼這麼天然啊……」她笑得咳了幾聲，迷迷糊糊地察覺到一旁伸出一隻大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下意識地扭腰躲了躲。那只手掌頓了頓，隨後又順著她的脊背撫摸，幫她順氣。
「根本不是賠我一杯新奶茶的問題……哈哈哈，別摸了，好癢……」林原薰繼續說著，卻倏地察覺不對，笑聲硬生生卡在嗓子眼裡。一旁的轟焦凍見她不咳嗽了，這才慢吞吞地縮回手去。
「不要一邊笑一邊強行說話，很容易嗆到。浴衣的腰帶勒得很結實，如果要急救的話還得解開腰帶，很不方便。」他一本正經地對她說，將剩下的最後一點炒麵用木筷挾進口中，放下空炒麵盒，三兩口吃完一串團子，又端起了章魚燒。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他，臉一寸寸紅透了。
他現在已經能這樣自然地……觸碰她……
她想了想，壓下心裡的胡思亂想，深吸了一口氣，開了口。如果她想進一步和他發展下去，那有些事情是必須說清楚的。
「其實你來之前，我覺得你和我的爸爸很像……」
林原薰的聲音頓了頓，餘光瞥見轟焦凍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著她，眼神中帶著幾分茫然無措，露出一副「我沒想到你竟然把我當爸爸看待」的委屈模樣。
她將穿著木屐的腳並在了一起，撫平了腿上涼滑的浴衣布料。
「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是指，從小開始，我的爸爸就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林原薰輕聲說，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海藍色的眸子暗了下去，「他總是忘記和我約好的事情，後來我再問他，他只會輕飄飄地告訴我，他要工作。我在學校是出了名的『沒人要的孩子』，那時候也受了些委屈。」
簡而敘之，就是林原薰自小被扔在寄宿學校，一年也見不到自己的父親幾次。從小開始，她在同學眼中，就是那個「沒有父母的孩子」。要說細點，其間還發生了不少事情，例如小學的時候被同班同學孤立、被人說是壞孩子、所以父母才不來接她；中學的時候因為總是沒能找到家長簽字，所以幾乎所有需要監護人同意的集體活動她都沒法參加，畢業時拿到的畢業相冊裡大部分集體照裡都沒有她；三方會談的時候也只有她本人和班主任兩方……
即便是貴族學校，校園欺淩也依舊嚴重。更何況她因為長相的緣故，本身就很容易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容貌、家世、是否被愛，這些都是用來攀比的要素。未成年人是很容易就充滿惡意而不自知的生物，女孩子更是喜歡手牽手跑到終點，有誰錯開一步都會變成異類，而爹不親娘不愛、容貌又甩開其他女孩子一大截的林原薰自然像是黑夜中的燈泡一樣顯眼。即便林原薰的父母再有錢，疏於對她的照顧，也讓她在過去吃了不少虧。
但林原薰沒打算對轟焦凍詳細說這麼多。這些事情發生過太多次，到後來，年幼的她已經麻木了，以至於如今的她回憶起來，只能零零碎碎地撈到一點殘存的記憶碎片。
「但是我爸爸事後連句『對不起』都不會說。他覺得他會讓我用他賺到的錢，在這個前提之上他做什麼都沒有關係。你在失約之後起碼會覺得愧疚。這就夠了，所以我原諒你了。」林原薰輕聲說，手指漫無目的地在膝蓋上畫著圈，「其實我不是不能接受身邊的人把工作排在我前面，我知道這樣很正常。只是……事後不要那麼理所當然就好。被放棄的話……我也會難過。」
「我很缺愛的，焦凍。」她有些難堪地別開臉，一雙手小心翼翼地攥住腿上的布料，眼圈有點發酸。
轟焦凍沉默著看林原薰，心中的一角軟得一塌糊塗。他何嘗沒有過令人痛苦的童年，但至少安德瓦重視他，他也有強大的個性，高中之前一直獨來獨往，但也從來沒有受過欺負。如今看見和自己相似卻又不盡相同的林原薰，他像是驟然從那個單薄幼小的受害者，轉而變成了保護人。
眼前的女孩像一隻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小動物，躲在牆角悄無聲息地打著顫。後來她看見他了，鼓起勇氣從陰影裡伸出一隻小小的爪子，帶著水痕輕輕扒在他衣角上，卻又隨時準備在被拒絕的時候重新躲回陰影裡。
「沒有放棄。」男人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攪碎了林原薰心中淺淡的酸澀，「我沒有要放棄你的意思。」
一隻線條俐落、骨節分明的手掌抓住了林原薰的手翻了過來，掌心的疤痕和繭在她手背輕輕刮擦，帶來一陣微癢的刺痛。林原薰愕然扭過頭，便看見轟焦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下了章魚燒，變戲法一樣從腰包裡掏出了一把細細長長的線香花火，放到她手中。
一把線香花火大概有十根左右，外面包裹著顏色鮮豔的廉價薄紙，散發著輕微的刺鼻氣味。林原薰看了看那把線香花火，抬頭便對上了轟焦凍的雙眼。
灰眸沉澱著穩定的安靜，藍眸融化開澄澈的溫和。轟焦凍注視著林原薰，輕聲說道：「約定過了，要兩個人一起看煙花的。」
林原薰愣住了，心防像是被人猛地撞碎了一角，堅硬的殼寸寸碎裂，袒露出裡面脆弱而柔軟的內芯來。本以為撞碎心牆的人會讓她痛，沒想到他竟然溫柔地呵護著她內心深處最為柔軟的部分……
她握緊手裡的線香花火，一隻手撐著臺階，站起身來。
「那我們來點著它吧！」輕輕吸了吸鼻子，林原薰從一捆線香花火來抽出一根提著，隨後又愣住了。
「沒有打火機……」她怔怔地嘟囔著，呆站在原地，活像是個差一步就能進門、卻被保安擋在遊樂園外的可憐孩子。
轟焦凍跟著站起身來，右手握住林原薰的手腕固定，左手手指抵著線香花火的末端，指腹燃起一星橙黃色的火焰來。
看著線香花火劈裡啪啦地燃燒起來，林原薰回過神來，輕輕地「呀」了一聲。
熒亮的白色火星四處炸開，在夜色中亮得刺眼。她是第一次玩這種煙花，害怕火星濺到浴衣上，急急忙忙地蹲下，抬著手臂將線香花火提得遠遠的，又不由自主地輕輕搖晃著手，驚叫著看花火左右晃動，興奮得腳趾都不由自主地蜷縮了起來——仿佛一隻看見有趣的東西、想抓一抓又怕燙了爪子的小貓。
轟焦凍在一旁蹲下身，看著林原薰點完一支又點一支。閃爍著的亮光晃動著映照在他臉上，描摹出他柔和的面部輪廓來。林原薰不經意地朝著他投去一瞥，隨後又迅速收回目光，專注地看著耀目的火星，只有尖尖的耳朵顫動了一下，泛起了一片淺紅。
最後的三支線香花火在林原薰的沉默中燒完了。她戀戀不捨地縮回沾著點餘灰的、空蕩蕩的手，回頭看著轟焦凍。
「補償不夠。」林原薰開口說，似乎是因為不好意思，聲音都打著顫，「我……我還想和你一起去遊樂園。」
見轟焦凍一時間沒回答，她猶豫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因為今天其實是我的……我的……」
今天其實是我的生日。
這句話在她舌尖滾動許久，最後還是被她咽了下去。
「算了，沒什麼……」最後，林原薰還是沒能說出那句話。她拍了拍手裡的灰，站了起來，木屐輕輕碾了碾地面。
成熟一點吧，林原薰，不要以為自己是撒撒嬌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小孩子。她這樣在心底告誡自己。
「今天很開心。」林原薰定定地凝視著轟焦凍，最後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
是她記憶裡最開心的一次生日了。
轟焦凍像是舒了口氣一樣，點了點頭。
「下次一起去遊樂園吧。還有，生日快樂，薰。」他低聲說道，朝著她攤開了右手手掌。
「嗯……嗯？」林原薰點了點頭，突然反應過來。她還沒來得及問一句為什麼，轟焦凍平展的掌心卻忽然閃爍起微藍的螢光來。
一柱晶瑩剔透的冰刺從他掌心緩緩升起，大約升到十五釐米左右時停住了。隨後，如同植物的幼芽一樣，冰刺的中央逐漸往外舒展著分支，抽條一般形成帶著細小鋸齒的、纖薄的冰片花葉來，末端亦鼓起了一個花蕾般的圓球來。
伴隨著一陣「喀拉拉」的輕微響聲，末端的「花蕾」逐漸裂開均勻的紋路。隨後，渾圓的冰球綻開了幾十片薄如蟬翼的花瓣。在暗夜中，寒冰化作的玫瑰粲然綻放，純淨、堅硬，閃爍著清透的冷光。
「其實第一次在警局見面的時候，我就不小心看到了你表格上寫的生日日期，因為剛好在這個月，所以就記住了……」他解釋道。
林原薰瞳孔微縮，看著轟焦凍掌中的那株冰玫瑰微微張了張嘴，喉嚨卻乾澀得說不出話來。
轟焦凍將冰玫瑰遞到她面前。她伸手接過，觸手處是一片刺骨的寒涼。
林原薰抱著冰玫瑰，眼圈一下子紅了。
「是太冷了嗎？」轟焦凍一怔，伸手就想把冰玫瑰接過來。沒想到林原薰卻死死抓著冰玫瑰的莖不鬆手，聲線中打著顫：「化……化了怎麼辦？」
「化了我再做給你。」轟焦凍看著林原薰的手指已經有點發紅，連忙說道。
林原薰搖了搖頭：「再做就不是這一枝了。」
轟焦凍無奈，只得換種角度勸她：「是我考慮不周。先把這個給我，我拿著的話不會化。」
聞言，林原薰輕易地鬆開了手，將冰玫瑰交給了轟焦凍。他一隻手拿著冰玫瑰，猶豫了一下，用另一隻手握住了林原薰的手腕。
「跟我過來。」轟焦凍低聲說，拉著林原薰順著臺階走上了坡道。
坡道上是廟會擺攤的地點。現在時間已經是十點多了，原本熱鬧的道路此刻已經空無一人。轟焦凍繞到木板搭建的屋台後，不知道搗鼓了什麼，林原薰卻只覺得眼前驟然一亮。
早在十點時全部熄滅的和紙燈籠又紛紛通上了電，將四周照亮。溫暖的橘紅色燈光從街頭照到街尾。空空蕩蕩的街道中央，林原薰屏住了呼吸。
見轟焦凍從屋台後走了出來，她輕聲問道：「可以再開電閘嗎？」
轟焦凍沉默了幾秒，微微勾起了唇角，流露出一絲笑意。
「當然是不可以的。」他說，「所以我們只開半分鐘。」
林原薰心跳陡然加快。她下意識地輕輕將手按在胸口上，一邊數著秒數，一邊回頭看著明亮的街道。
「我以為職業英雄都不會做任何違規的事情。」她掩飾般說，深深將這景象記在心裡。
「就算是職業英雄，偶爾也會像普通人一樣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錯。」轟焦凍走到她身旁，慢慢說道，「……我是這樣認為的。」
林原薰回過頭來，直視著轟焦凍的雙眼。原本紊亂的心跳驟然在此刻規律起來，心臟一下下地撞擊著她的胸口，帶來一陣甜蜜的脹痛。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年輕、俊秀、強大，身上帶著淺淺的汗味，手裡握著送給她的冰塊玫瑰，專注的眸中只有她的影子。但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就算這些都改變，就算他身上的這些優點盡數消失，她此刻的心情也不會有所改變。
「和我交往吧？」林原薰輕聲問道。
轟焦凍微微垂眼。
「好。」他溫柔地回答。
第14章
轟焦凍在廟會的小攤裡找了幾個用來裝刨冰的簡易保溫盒，將冰玫瑰放在了裡面。
「我送你吧？」順手將吃剩的小吃盒子和線香花火燒盡後留下的餘燼清理好、分類放在垃圾回收處後，轟焦凍直起腰來，回頭看抱著盒子的林原薰。
「不用了。」林原薰搖了搖頭，「現在時間不算太晚，走出去一點應該還能遇到不少看完煙花又逗留了一會兒的人。」
「不，我還是送你吧。」路燈燈光打在轟焦凍背後，在地上拉出頎長的黑影。他幾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低頭，劉海垂落在眉骨上，打出淡淡的陰影，眼神卻很溫柔：「男人應該送女朋友回家。」
林原薰仰起頭，不由得有些怔然。她的臉漸漸變紅，最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
「你還是先回家休息吧，畢竟累了一天了。」她說，又強調道，「不准太累。這是女朋友的要求。」
轟焦凍愣了愣，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但到家以後要給我打電話。」
兩人在路口分別後，林原薰給家裡長期雇用的司機打了個電話。她跟著一群看完煙花後還要去居酒屋開二次會的遊客沿著街走，很快就遇到了司機。
到家後，林原薰走進房間裡，順手將手包扔在桌上，回身闔上門。她將懷裡抱著的冰玫瑰盒子放進冰箱裡，又找了一個大玻璃杯，把小金魚倒進了杯中。
為了不讓盒子裡的冰玫瑰融化，她一路急匆匆地趕回來，即便浴衣布料涼滑，身上還是出了一片細汗。
林原薰在門邊呆站了一會兒，後退一步靠在了牆上。寒意透過輕薄的布料刺激著後背的肌膚，她忍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
就像是盛大的舞會結束後總是會留下幾分空虛一般，如今林原薰回憶起那時站在滿街的和紙燈籠下說的話，心裡便湧起幾分空空落落的感覺來。當時兩人的舉止神態都能一清二楚地在腦海中重播，但她卻總是沒有確定關係的實感。
怕不是自己在妄想。
林原薰腦子有些混亂，站了半天才想起換衣服洗漱。她抽出墜著珠串的發簪，抓了把散落的長髮，剛解開浴衣腰封後的結，手包裡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她將解下的腰封放在一旁，拉開包將手機拿了出來。手機螢幕上跳躍著的「轟焦凍」三個字明顯得讓她無法忽視。
不是妄想。這個人現在……是她的男友。
林原薰的手不由得有些發顫。她反復深呼吸幾口氣，這才一咬牙，接通了電話。
「……焦凍。」她的聲線中滾動著細小的震顫，意識到的時候立刻閉嘴，又嚇得差點咬到了舌尖。
「到家了嗎？」轟焦凍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兵荒馬亂，聲音穩定而清晰。
「嗯，到家了。」林原薰輕聲應道。她竭力讓自己的聲線平靜一些，說話也彆扭了起來。
「那就好。我也到了。」轟焦凍的聲音頓了頓，「冰玫瑰怎麼樣？」
「啊，冰玫瑰……」林原薰快步走到冰箱前，拉開了冰箱門。
「它現在好好地待在冰箱裡哦。」她坐在冰箱前，用肩膀夾著手機，雙手小心翼翼地攏住盒子往外挪了挪，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我開攝像頭給你看吧。」
話音剛落，林原薰也沒聽轟焦凍有沒有再說什麼別的，舉起手機逕自打開了攝像鏡頭，將手機攝像鏡頭對準了冰箱裡的冰玫瑰。
「看到了嗎？」聽轟焦凍半晌沒說話，林原薰試探著問道。
視頻通話另一頭的轟焦凍看著手機螢幕裡跪坐在地毯上、鬆鬆垮垮地披著衣襟大開的浴衣、領口露出大片雪白肌膚的林原薰，垂下了眼。
「薰。」他慢慢開口，努力壓抑住略顯急促的呼吸，「手機拿反了，你現在正在用的是前置攝像頭。」
「誒……？」
他看見林原薰先是露出了一個有些不在狀態的愕然表情，隨後後知後覺地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接下來，她手一抖，視頻中的畫面就在一陣劇烈而模糊的搖晃後定格在了天花板上。
過了幾秒，一隻纖長的手伸了過來，一把按住攝像鏡頭。短暫的黑屏與嘈雜聲後，手機被撿了起來。
螢幕再度亮起，這一次鏡頭對準了冰箱裡完好的冰玫瑰。過了幾秒，攝像被林原薰單方面地關閉了。
通話並沒有結束。轟焦凍聽見了林原薰清淺的呼吸聲。他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著。
「你看到了嗎？」過了半晌，她才輕輕開口，聲音放得很低，不仔細聽就會從耳邊溜過去。
「看到了……」轟焦凍低低應了一聲，「抱歉。」
林原薰沉默了很久。
「看了也沒關係，不用道歉。反正我現在已經是你的……你的……」她猶豫著說了一半，頓住了，過了一會兒輕輕吸氣，「女朋友。」
轟焦凍垂眼，無聲地淺淺笑了起來。
「嗯。」
約定下週末一起去遊樂園後，兩人結束了這通電話。在那之後，林原薰一手攏著浴衣衣襟，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總算產生了一點自己正在和轟焦凍交往的實感。
她抱著手機，軟綿綿地倒在地毯上，任由金髮埋在地毯的乳白色長絨裡，一邊回憶著剛才的情形一邊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換另一個男人的話，可能根本不會提醒她走光，甚至會想辦法看到更多吧？但是轟焦凍就是這麼不一樣。
但他也並非對看到的畫面毫無反應——那時候林原薰聽見了轟焦凍的呼吸紊亂了一瞬。
她好喜歡他。
笑了一陣，懷裡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林原薰連忙坐起來，用指腹揩了揩眼角笑出來的淚，看了一眼手機。
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了。她接通了電話，舉到耳邊，輕輕「喂」了一聲。
「生日快樂，薰。」林原愛理的聲音傳了過來，「禮物清單照慣例傳到你郵箱裡了，大部分都是爸爸選的。他在德國北部實地考察，那邊信號不好，索性就不打電話、事先託付我帶他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如果有什麼不想要的圈走就行。沒有問題的話明後兩天東西就會送到。」
林原薰蹙了蹙眉，拒絕道：「不用那些東西了。前幾年你們硬塞給我的東西我都沒有用過。」
林原愛理頓了頓，聲音裡帶了幾分愧疚：「薰，你知道的，就算你什麼也不要，我和爸爸也沒辦法回去陪你……這邊走不開。所以別耍小性子。」
「我知道。」林原薰闔上還大開著的冰箱門，扶著冰箱站了起來。她用手指撚了撚浴衣衣襟，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了起來。
「我剛剛沒有要逼你們回來的意思。你們每年生日送給我的東西，我的確基本都用不著。」她看了一眼即將指向12點的時鐘，語氣有些冷淡，「沒必要在那些東西上浪費錢，我現在不缺什麼，媽媽。」
林原愛理沒有再針對禮物說什麼，而是換了個話題：「薰，今天開始你就21歲了，接下來自己有什麼打算嗎？」
林原薰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母親的意思——林原愛理實際上並不在乎她有什麼自己的打算。她未來的路早就被規定好了，林原愛理想要的只是她能懂事一點、自覺一點，用自己的嘴親口說出父母為她準備好的未來道路，好讓他們順勢安排下去而已。
「前幾天你說你不想再相親了。是累了嗎？媽媽也能理解你，所以讓你休息兩個月。但是如果是爸爸的話，就不會這麼好說話了。」林原愛理沒等到林原薰的配合，便也自顧自說了下去，「薰，你的條件不錯，長相也漂亮，這些優勢都是你的資產，在它們折舊前早點找好物件結婚對自己也有好處。」
林原薰頭一次硬邦邦地頂撞了過去：「這件事媽媽就不用操心了。我不想相親。」
林原愛理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
「快十二點了，你好好休息吧。」她最後說了一句話，掛斷了電話。
林原薰聽著通話結束，便隨手將手機扔在一旁的床上。她朝著浴室走去，在門口脫下浴衣扔在地上，佈置好浴缸後又點燃了香薰。
水面原本與浴缸壁齊平，林原薰一坐進水裡，和著乳白色泡沫的溫水便瀑布般順著浴缸邊緣湧落。她半闔著眼，將腦袋靠在浴缸邊緣的靠頭處，伸出一條雪白的手臂來，摸索著摁下了按摩鍵。
將下頜以下的身體都浸入水中後，林原薰舒適地喟歎一聲，覺得自己的疲憊在溫熱的水流按摩中逐漸化開。
怡人的木香味在浴室內緩緩彌散開，她歪了歪頭，海藍色的眼眸睜開一線，目光緩慢地在浴室內環視一圈。
浴室牆面到地板都光可鑒人，乳白色的大理石上遊動著淺淡而規律的暗色紋路，牆面上還掛著淺色調的油畫。牆角的白色木架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各種大小的毛巾與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浴袍，最上方則是各種各樣的洗浴用品。邊角小桌也被佈置得趣致，簡潔的檯燈、錯落有致的相框與藍色長頸玻璃瓶裡的木質細枝搭配在一起，看上去頗有幾分意趣。雪白的鏡子由雕花邊框圍就，前面則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護膚品。
浴缸剛好位於浴室中央，其下墊著一片草綠色的薄地毯。浴缸旁的小桌上有一個復古的小鐘，以及色澤柔亮的陶瓷器皿，裡面盛裝著形狀各異的香皂。小桌一角還有固定著的手機無線充電器。正對著浴缸的牆面有掛牆電視，音箱隱藏在浴室角落裡，遙控器也在手邊。
光是這間浴室，就比普通人家的客廳要大出不少。
輕輕呼出一口氣後，她重新閉上眼，腰一擰，整個人沉入了水中。
過了十來秒，林原薰猛然坐起身，快速眨了眨眼、甩掉睫毛上的水珠。她的一頭金髮已經徹底濕透，泛著潤澤的光，淅淅瀝瀝滴著水。
或許有一天，她會徹底告別這座按摩浴缸、這棟別墅，甚至這種生活。她心想。
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洗完澡後，林原薰擦拭著頭髮走出浴室。手機的呼吸燈一閃一閃，她摁亮手機看了一眼。
轟焦凍發來了一張截圖。圖裡是一張已經完成付款的遊樂園的雙人兩天一夜電子通行票，附帶主題酒店住宿。
林原薰反復地著截圖上為數不多的文字，心中那份幽暗的不安逐漸被驅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安全感，以及火苗一般愈燃愈盛的期待。
第15章
每次見到轟焦凍的臉，林原薰都覺得只要和他在一起，無論多麼困難的狀況自己都能夠戰勝。
轟焦凍站在遊樂園門口的快速通道旁，垂頭看著手腕上的表，從額頭垂下的劉海給他平添了幾分乖順氣質。他套著一件淺藍色襯衫，衣袖松松地捋在臂彎處，衣服紐扣沒有系起，內襯著米白色短袖t恤。黑色直筒長褲包裹著他兩條比例完美的長腿，腳上的則是白色的鞋。
這身一看就知道是非常適合遊玩的休閒裝扮。時不時有經過的人偷偷朝轟焦凍投去一瞥，隨後又迅速收回目光。而他則絲毫沒有察覺，依舊乖乖站在原地等人。
見轟焦凍放下手後，安靜地垂眼等待，林原薰忍不住躡手躡腳地繞到他身後，踮起腳來輕輕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誰？」她貼在轟焦凍耳邊輕聲低語。
他的耳朵一下子變得通紅，語氣還在竭力維持著平靜：「薰，別鬧。」
林原薰一邊笑著一邊準備放下手，手腕卻倏地被轟焦凍握住了。他像是有點好奇一樣拉下她的手，打開掌心仔細看著。
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纖細修長，皮膚白皙，手腕上隱隱能看見藍色的血管，只是手指內側與掌心有幾個小小的繭。
「手上有繭。」轟焦凍一邊握著林原薰的手，一邊展平自己的手掌對比，「和我的繭位置不一樣。」
林原薰愣了愣，不自在地蜷縮了一下手指。
「這個是拉琴的……」她輕聲說道，「我會拉大提琴。」
「真的嗎？」轟焦凍的神色有點意外，他沒想到林原薰窮成這樣還執著追求藝術，「學起來一定很不容易吧？」
「還好吧……」她想了想，印象中自己學東西一直很快，大提琴也不例外，於是猶豫著舉出了腦海中唯一的一個「不容易」來，「剛開始學的時候我年紀還小，個子也不高，大提琴背起來挺麻煩的。」
「是這樣嗎？」轟焦凍很自然地放下手，調整了一下姿勢與林原薰雙手交握，牽著她就往入園通道走去。
林原薰垂頭看了一眼兩人十指相扣的手。她有點發愣，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就突然變成這樣了。但如果要說轟焦凍刻意計畫了這一點，她絕對不會信。
被轟焦凍扣住的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指尖若有若無地擦過了他的手背。林原薰看著看著，就不由自主地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了口：「男人和女人的手真的很不一樣呢。大小、還有手指的粗細……」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覺得轟焦凍握著她的手緊了點。
「入園了。」他打斷了她的話，從手機中調出電子通行證，掃碼，推開轉欄帶著她走了進去。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從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一張遊樂園地圖看著，很快就把剛才的話拋在腦後。
轟焦凍見林原薰沒有再繼續剛才那個話題，才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前一天晚上結束工作後，他想到要去遊樂園，便猶豫著上網搜索起第一次和女朋友約會應該怎麼做。
轟焦凍在網上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合適的答案。但他卻留意到搜尋引擎出現的好幾條類似結果都來自匿名的雄英校友論壇，發言者也都是同一人，便猶豫了一下，登錄帳號，向那個人發去了私聊資訊。
「你好，我最近剛和女友確定關係，明天就是第一次約會，地點在遊樂園。請問有什麼事情需要注意的嗎？」
原本轟焦凍只是出於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才發出了問題，但出乎他的意料，對方很快就同意了私聊，並且發來了回復。
「哦哦，看了你的資料，你也是xx屆的雄英學生嗎？正好我也是。如果第一次的約會地點在遊樂園的話……要注意別讓女孩子陪著你玩絕叫系項目，例如過山車之類的。下水的項目也是ng。這些項目很容易破壞女方一早準備的妝容和髮型，也有可能泡壞她們的小裙子，到時候你的錢包就危險了。當然如果你追求的就是濕身的效果，那就請君自便。」
轟焦凍想像了一下林原薰渾身被淋濕後楚楚可憐的模樣，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搖了搖頭，敲打著鍵盤回復道：「我不會強迫她玩不想玩的項目。」
「okok。」對方大佬回道，「注意鬼屋之類的也很危險。或許你曾經在其他地方看到過吊橋效應，覺得鬼屋能讓你們感情昇華，但萬一女朋友嚇得太慘了，她輕則一直記恨你，重則出了鬼屋當場分手。」
轟焦凍打開手機備忘錄，認真記下「絕叫系、下水、鬼屋不可」的字樣。
「作為一個好男友，你最好提前做功課，規劃好遊玩路線，儘量做到遊玩專案間循序漸進、間或夾雜飲食店、禮品店的路程設定。」對方繼續熱情地建議，「遊樂園裡賣的食物和紀念品價格要比普通地方翻個兩三番，不管你是打算全部自己付款還是和女友aa都要做好準備，不然到時候要向女朋友借錢就太遜了。」
「對了對了，我建議你在遊玩過程中見縫插針展現你的體貼，如果能用上個性就太好了，我們雄英的人用個性來耍帥不要太熟練。」大佬掏心掏肺地表示，「不瞞你說，我的個性和某一身體部位的變異有關，之前有一次我和女朋友去遊樂園，坐過山車的時候就讓她抱著變異的部位增添安全感，從過山車上下來之後她看著我的眼神都閃爍著安心與信賴。這方法做得好的話晚上可能還會收穫黏人精女友一名哦。」
轟焦凍想了想，問道：「我用個性幫她冰飲料或者熱小吃可以嗎？」
剛才還飛快地打著字的大佬突然偃旗息鼓，過了很久才試探著發過來一句短短的話：「轟？」
轟焦凍冷靜地回復：「是我，尾白。」
掉馬的尾白猿夫安靜如雞地看著螢幕，準備假裝信號不好掉線。沒想到轟焦凍那邊突然又發來一行字。
「晚上的黏人精女友是怎麼回事？」
尾白猿夫：「……別問了，突然好尷尬……」
轟焦凍沒想到當時在班裡不算搶眼的尾白猿夫畢業後竟然過得這麼滋潤。據他所知，當時英雄科a班的男同學大部分到現在都是單身，而尾白猿夫的話語間透露出來的信息量可不是一般的大——他顯然早就有了長期交往、感情穩定的女朋友，甚至成為了能夠給同窗助攻的存在。
在那之後，轟焦凍又向尾白猿夫提了很多問題，力求方方面面都能兼顧、不遺漏任何一處細節。
思緒回籠，轟焦凍垂頭看了看正專心致志研究遊樂園地圖的自家女友。林原薰此刻垂著濃密的睫毛，有些苦惱地蹙了蹙眉，濃金色的長髮在動作間順著她的肩膀滑下，髮絲散發著柑橘調的清香。
他在前一天晚上已經將遊樂園地圖記得滾瓜爛熟，此刻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剛想提出自己規劃的路線，便看見林原薰抬起頭，輕輕晃了晃他與她相握的那只手。
「焦凍。」她舉起地圖來給他看，「你想去玩過山車嗎？我想去玩過山車。」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那我們去玩過山車。」
尾白猿夫，信不過。
過山車項目一向是所有遊樂園的大熱門，早上剛開園就會有遊客在過山車專案前排起長隊。轟焦凍帶著林原薰走到過山車項目的排隊區時，眼前出現的就是一百多個人的隊伍。
「呼，還好還好。」林原薰看著介紹牌上「一次18人」的字樣，快速計算著，「我們前面排隊的人大概要玩七次，過山車項目每次一分四十五秒，加上準備時間，我們應該能在半小時內坐上過山車。」
兩人隨著隊伍向前行進著。不遠處的過山車一次次從紅黃相交的軌道上啟動，緩緩開到最高處，前後搖晃幾下後一鼓作氣從高處沖了下來。車輪與軌道的摩擦聲、車體帶起的風聲與遊客的尖叫聲像一圈圈漣漪般在空氣中蕩開，光是聽就讓人心癢。
林原薰踮著腳，朝著軌道上風馳電掣的過山車望去。緊張與興奮的情緒混合在一起，她忍不住和轟焦凍閒聊：「在空中用這種速度飛馳的感覺會不會很糟？焦凍，我記得有個叫霍克斯的英雄身上長了翅膀吧？有這種個性的話，他是不是就對過山車徹底失去興趣了？」
轟焦凍回憶著曾經到家裡來做客的霍克斯，猶豫著說：「是吧，畢竟他的最快飛行速度比起普通的過山車也不差。」
他看著林原薰纖細的手指絞在一起，身體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期待而微微顫慄，忍不住問道：「薰，你沒坐過過山車嗎？」
林原薰愣了愣，放下了踮起的腳尖。
「沒有哦。」她輕聲說著，垂下了頭，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住了轟焦凍的襯衫下擺，「其實我還挺膽小的，一直很好奇坐過山車是怎樣一種體驗，但又一直不敢玩，哈哈……」
「但是如果是和你一起的話，我就敢坐過山車了。」林原薰說著，仰起臉，沖著他柔柔地笑了。
轟焦凍看著她，不由得愣住了。
「請下一輪的遊客進場。」工作人員恰好在這時候拉開了半人高的金屬小門。隊伍再次向前移動著。
「到我們了！」林原薰倏地緊張了起來，深吸一口氣後抬步跨過了金屬圍欄。
「看吧，我就覺得我……」她一邊走一邊說，話音未落，身後的金屬小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嗯？」林原薰愕然回頭，看著被關在小門那頭的轟焦凍。
轟焦凍微微睜大了眼。
「抱歉，本次已經滿員了，麻煩這位遊客等下一輪吧。」工作人員說完後便回頭想要領著這一輪的遊客走向過山車。
林原薰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了起來。
「等一下，我……」她抓緊金屬圍欄，剛想叫住工作人員，腰上卻忽然覆上了兩隻大掌。
林原薰驚慌地回頭，恰好對上轟焦凍的雙眼。
青年微一用力，便托著林原薰的腰，將她舉了起來。林原薰低低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反手抓住了轟焦凍的手臂。
轟焦凍臂彎裡的腰肢纖細得似乎微一用力就能折斷。她帶著一臉的驚慌與茫然，被他穩穩地抱了起來。柔順的金色長髮拂過她的面頰，垂落的發梢蹭到了他的胸口。她睜大海藍色的眼，目光中還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下一秒，轟焦凍將她從金屬圍欄的那一頭抱到了這一頭。林原薰倏然撞入他結實的懷抱裡，感觸還未清晰便被他輕輕放下。
直到她的腳重新落在地面，工作人員才轉身急匆匆地走了回來。
「抱歉，她是和我一起的。」轟焦凍輕聲說，語調平靜，「我們坐下一輪。」
第16章
「對不起，沒有注意到兩位是一起的……」遊樂園的工作人員連聲道歉，服務態度好得絲毫挑不出錯來。
「不是你的錯。」林原薰連忙搖頭，看著工作人員詢問後面的遊客裡有沒有一個人來坐過山車的。她發現剛才的事情發生後，不少排隊的遊客都向自己投來好奇的目光。
「其實剛剛也不用把我抱起來的。」林原薰靠近轟焦凍，小聲嘀咕。她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快速掃過他胸口又收回。
剛剛被他抱進懷裡的時候，她似乎撞到他的胸肌了。感覺很結實……
「剛才……看見你的神情有點絕望。」轟焦凍斟酌著語氣說道，「順手就……抱歉。」
「不是在怪你。」林原薰不自在地撫了撫長髮，輕聲說道，「其實我很高興……只是被別人看著，有點不好意思。」
轟焦凍愣了愣，露出一個淺淡的笑。
「坐過山車的時候散著長髮不太好，還是紮起來吧？」他問道。
林原薰「哦」了一聲，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根黑色的皮筋。她垂下頭，用細白的牙齒咬住皮筋，反手將一頭金髮攏在腦後。
她正用手指梳理著長髮，口中叼著的皮筋忽然被人拿走。林原薰動作一頓，微張著嘴，略帶詫異地抬頭看轟焦凍。
轟焦凍捏著橡皮筋，垂下頭問她：「我來吧？」
「嗯……」林原薰放下手，轉過身去，任由轟焦凍理著她的頭髮。他的動作輕柔而謹慎，林原薰微微眯起眼睛，覺得自己像是被擼舒服了的貓。
鬢邊一縷髮絲勾住了薄軟的耳垂。林原薰先是覺得耳垂被髮絲一勾，隨後便被溫熱的手指捏住。
指腹抵在雛菊形狀的銀色耳釘上時還有些好奇地輕輕碾了碾，似乎對她那雙精靈一樣的尖耳朵感興趣。
林原薰的耳朵陡然發起燙來。她剛想拍開轟焦凍的手，他便若無其事地鬆開了她的耳垂，三下五除二俐落地將她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了一個馬尾。
「好了。」轟焦凍的聲音響了起來。林原薰回過頭，看見他將臉轉向一邊，抬手用右手手背擋住了下半張臉，面頰上染上了一點紅。
她的心跳驟然加快，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左手。
轟焦凍的掌心帶著一片潮濕的汗。雙手交握的瞬間，他動作一僵，似乎是想將沁滿汗液的手抽出來，但卻被林原薰執拗地抓緊。
過山車帶著遊客的驚叫聲緩緩回到了月臺上。伴著工作人員「本次遊玩項目已結束，希望大家感到愉快」的聲音，從過山車上下來的遊客紛紛雙腿發軟、搖搖晃晃地從對面的出口走了出去。
林原薰看著遊客們的背影，頓時又開始緊張了起來。
「沒關係的，一分四十五秒就結束了……」她輕輕在心裡給自己打氣，握著轟焦凍的手走向了過山車。
坐上車的時候，林原薰鬆開了轟焦凍的手，扣好了安全帶。轟焦凍趁機在褲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
安全護欄齊齊放下，過山車開始緩緩向前。看著身邊由於緊張而死死抓住安全護欄的林原薰，轟焦凍翻開她的手掌，握緊。
「不要怕，我就在這裡。」他說，左手的個性微微發動，將林原薰冰涼的手熨熱。
過山車緩緩爬到高處，隨後前後晃動幾下，在驚叫聲中一頭沖了下去。
一分四十五秒後，過山車緩緩駛入月臺。
轟焦凍蹙著眉，閉了閉眼。過山車的速度果然很快，就連他都被甩得有些頭暈。
「薰，你感覺怎麼樣？」安全護欄重新抬起來的時候，他關切地問道。而身旁的林原薰額頭沒有紮起的金色碎發已經被行駛中的強風齊刷刷吹到了頭頂。聞言，她有些茫然地睜著海藍色的眼睛回頭看他。
「呃……」林原薰猶豫了一陣，緩慢地眨了眨眼，遲疑著回答，「好像……也就一般？」
「一般？」轟焦凍忍不住重複了一遍她的話，甩了甩有些發暈的腦袋。他悄悄移開了抵在她虎口上的食指——原本打算如果她想吐的話，他就幫她按摩虎口止吐的。
「嗯……大概就是，比起想像中的感覺差了許多。」林原薰描述道。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轟焦凍，過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說：「焦凍，你的頭髮變成大背頭了。而且即便如此，頭髮顏色的分界線也還是很整齊。」
「哦。」轟焦凍點了點頭，徹底失去了想法。
「我可以笑嗎？」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之後才問。
轟焦凍沉默著看著她。在他的目光下，林原薰總算察覺到了什麼不對。
「難道我也……」林原薰下意識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啊？」
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她拉著轟焦凍下了車，快步走到隨身物品置放處翻出自己的包，一邊在包裡翻找著，一邊按著轟焦凍的雙手，不讓他整理頭髮。
轟焦凍垂頭看著林原薰攏住他兩手手腕的手。女人的手纖細修長，但比起他的手來說根本不夠看。幾乎是職業英雄反射神經的本能反應，轟焦凍開始覺得如果他想，他隨時可以掙開她的手，反手再將她制住。
他正垂頭想著，林原薰已經從包裡找出了手機。她踮起腳，將臉湊到他臉邊，舉起手機來迅速摁下了拍照鍵。
「哢嚓」幾聲連拍的輕響後，林原薰放下手機，快速調出照片來檢查。照片裡，金髮少女微笑著看向鏡頭，而一旁的青年同樣看著鏡頭，神色卻顯得有些波瀾不驚，只有細看才能發現他眼神中流露出的一絲柔和笑意。
兩人的額發都朝著腦後飛起，露出大片奶白色和半紅半白的光潔額頭，看上去意外地有趣。
「焦凍把劉海全部理到腦後也很帥嘛。」林原薰對照片感到滿意，收起手機後誇讚道。
「謝謝。」轟焦凍抬起手胡亂抓了抓，劉海便重新柔順地垂到額前。他彎下腰拎起自己的包，問道：「現在去玩下一個項目吧？」
玩了幾個老少鹹宜的項目後，林原薰又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焦凍，我們去玩鬼屋吧！」她對照著地圖，發現前面不遠就是遊樂園的鬼屋項目了。
轟焦凍沒有意見。一路玩過來，他一直任由林原薰挑選遊玩項目——畢竟這是他答應給她的生日補償。遊樂園對於轟焦凍而言也並不是什麼新鮮地方。雖然小時候安德瓦也不讓他像其他孩子一樣玩耍「荒廢時間」，但是高中時期，他曾在暑假和雄英的同學一起到遊樂園玩過。
至於尾白猿夫的遊樂園約會小建議……嗯？他說了什麼？
轟焦凍就這樣被林原薰拉到了鬼屋門口。這處遊樂園的鬼屋是基於一個鬧鬼的病院的傳說改造的，鬼屋建築主題便是廢棄病院。項目入口拉著厚重的布簾，一旁立著介紹背景故事的牌子。
鬼屋門口排隊的人不多，估計下一場兩人就能進去。林原薰專心致志地看著背景故事，藍眼睛順著血紅的字體從左轉到右。轟焦凍見狀，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開了口。
「這些背景故事都是用來給遊客造成心理暗示的。完以後，如果想太多的話，鬼屋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你緊張。」他說。
「嗯？我知道哦。」林原薰的目光沒有離開那塊牌子，「但是難得來一次，不順著項目策劃的思路好好體驗一番，總感覺不夠過癮呢。」
她認真地將背景故事一字不漏地讀完，上一批進去的遊客也已經結束了遊玩。鬼屋門口沾著紅黑色顏料的布簾倏地被人掀開，從裡面走出一個身穿白大褂、內襯黑色襯衫，面色蒼白的工作人員。
「我是高島醫生，負責將各位帶到各位的主治醫師那裡。」扮作醫生的工作人員聲音放得很低，走起路來步子也虛浮，「一次進入的人數請控制在12人以內，如果需要分組的話，每組不超過三個人。以下是注意事項。」
高島醫生將幾張皺皺巴巴的、泛著黃的紙片塞進等待著的遊客手裡，又帶著遊客進了醫院大廳，看了一段介紹醫院背景的錄影。
「接下來請大家安靜地進入醫院，注意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以免驚擾到我們的『某些病人』。」高島醫生給每組分發了一個光線昏暗的小手電筒，隨後推開了醫院大堂盡頭的門，「請進。醫院路線前半段沒有安全門，如果需要幫助請告知其中的工作人員，暗號是1110。後半段有安全門，可以從安全門直接離開，安全門密碼同暗號。」
林原薰拉著轟焦凍，兩人作為第一組率先走進了門裡。
兩人剛踏進走廊，身後的鐵門便傳來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音，「吱呀」一聲牢牢闔上，將最後一束微弱光線擋在門後。
「哢」的開關按動聲輕輕響起，轟焦凍在黑暗中打開了手電筒。他用手電筒照了照四周，忍不住微微蹙眉。
「周圍掛著的床單和布條太多了，不方便我用火照明。」他說道。
鬼屋中黑暗、陰冷，林原薰下意識地抓緊了轟焦凍的手。
「沒關係。」她輕聲說，「走吧。」
兩人順著走廊一路向前，很快，一旁便出現了一間虛掩著門的病房。
「要進去嗎？」轟焦凍用手電筒光往門縫裡照了照，但能看見的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進去吧。」林原薰壓低聲音，「或許裡面是個遊覽點呢？」
轟焦凍將林原薰擋在身後，伸手輕輕推了一下門。四周一片寂靜，而門軸卻驟然在摩擦中發出了刺耳的聲響，仿佛在提醒著黑暗中蠢蠢欲動的東西，這裡有人來了。
林原薰猛地瑟縮了一下。
門開到一半，突然碰到什麼東西，在中途卡住了。轟焦凍將手電筒微微下移，昏暗的手電筒光便照出了一截褲腳、以及一隻黑色皮鞋。
淺淡的白色光圈一路上移，最終映出倒下的人的面孔。看清那張臉的瞬間，轟焦凍和林原薰都愣了愣。
那張臉，赫然便是剛才引導兩人進入鬼屋的高島醫生。
林原薰嚇得身體一顫，本能地後退了一步，鞋跟卻磕在走廊中央地上亂七八糟扔放的廢物上。她身體趔趄了一下，差點跌倒，手掌卻被人一把抓住。
黑暗中，轟焦凍緊緊拉著她，寬大而溫暖的手掌讓她驚慌的心臟暫時安定了些。
「不要怕。」他低聲說著，將林原薰往自己懷里拉了拉。
第17章
剛才引導兩人進入的高島醫生此刻無聲無息地橫臥在佈滿灰塵的地上，身上地下都是大片乾涸的血澤。38看書小說網他的手邊還掉落著一本紅色封皮的小筆記本，封面朝上，看不到裡面記載的內容。
轟焦凍握著林原薰的手，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去撿起了小筆記本。他剛將手電筒光移到筆記本上，一旁的林原薰卻忽然顫慄了一下。
「焦凍，照著……照著那個人……」她話音發顫，雙手攀著轟焦凍的手臂，柔軟的身體緊緊貼了上來，「看不到他的話，我害怕……」
兩團綿軟的東西猛然擠上轟焦凍的手臂。他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下來，大腦也陡然變得一片空白。
肩窩裡埋上了一個腦袋。林原薰急促的呼吸透過夏日衣裝輕薄的布料滲入，斷斷續續地打在轟焦凍的皮膚上，讓他的身體發起燙來。
他定了定神，將手電筒放進林原薰的手裡。林原薰立刻用手電筒光對準了地上的人，仿佛她手中握著的不是一個陳舊的小手電筒，而是一杆武器。
轟焦凍用右手單手托著小筆記本，左手指尖亮起了一簇穩定的火苗。借著火光，他看著筆記上淩亂的字跡，一邊辨認一邊掩飾性地讀出了聲。
「我的真名叫做稻垣勇志，是鬼屋的工作人員，平時裝扮成『高島醫生』工作。我原本以為這只是普通的遊樂園鬼屋，但是我錯了，鬼屋裡真的有鬼！為了追求效果逼真，鬼屋使用了從作為原型的靈異醫院裡拿來的設備，因此招致了惡鬼。如果有人發現了我的這本筆記，這說明我已經死了，而鬼屋裡的鬼化作了我的樣子將你們引了進來。請立刻帶著筆記逃走！筆記上記載了鬼屋的安全路線圖，最後一頁是我的遺書和我的妻子的聯繫方式。快逃！在被它殺死之前！」
「不要讀了！」林原薰的手微微發顫。她拉了拉轟焦凍的衣角，急急問道：「你難道不怕鬼嗎？」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我也有點怕鬼。」
「那你怎麼一點也不怕的樣子！」林原薰的牙齒格格打顫，「這個……這個筆記說的內容說不定是真的啊……萬一不是鬼，有其他個性罪犯藏在鬼屋裡、還殺了人，那該怎麼辦……」
「如果有敵人藏在鬼屋裡，那我會保護你的。」轟焦凍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薰，你看地上到處都是灰塵，唯獨那個『稻垣勇志』的鼻子下面，是乾乾淨淨的。他沒死，直到剛才還在呼吸，現在不過是在屏息罷了。我們現在經歷的，一定是鬼屋劇情裡的一條支線，筆記本上的『安全路線』肯定也是特意為遊客規劃的驚嚇路線。」
「稻垣勇志」原想伸出手去抓林原薰的腳踝，聽轟焦凍一說，他立刻閉眼裝死，一動都不敢動。
「啊……」林原薰照了照「稻垣勇志」的鼻端，發現果然如同轟焦凍所說。
「好厲害，明明手電筒光這麼微弱還能看到，觀察力好敏銳……」她抬頭看向轟焦凍，眼神中滿是欣喜與信賴，瞳仁被火苗點亮一角，浮動著細膩的碎光。
「職業需要……這不過是最基本的要求罷了。」轟焦凍壓抑住內心冒出來的一點歡喜，板著臉說道。
「嗯。」林原薰的身體不抖了，但她仍舊沒有放開轟焦凍的手臂，「那我們就……向前走吧。」
掀開鬼屋出口布簾的瞬間，明亮的陽光灑落下來，林原薰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發澀的眼睛。
剛才在鬼屋裡，即便知道了一切都是遊戲劇本，她也依舊被嚇得夠嗆。除了剛進去時看到的「高島醫生」的屍體外，鬼屋裡還有穿著血跡斑斑的病服與醫生護士制服的各類演員，他們甚至看見了肩上有三個腦袋的侏儒與能夠將雙腿彎折到頭頂的護士，恐怕這些人都是鬼屋請來的、個性各異的特型演員。包括「高島醫生」和「稻垣勇志」兩人，應該也是一對雙胞胎。
出口處，「高島醫生」陰惻惻地盯著他們。目光相對之時，這個穿著醫生制服的、面色蒼白的男人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竟然走出來了嗎？真是可惜……歡迎下次再來。只是下次，你們未必能走到這裡了……」他無精打采地說著，舉起拍立得相機「哢嚓」一聲拍了一張紀念照片遞給兩人，「右轉紀念品商店有各種紀念品可供挑選，『護士姐姐的歐派布丁』今天剛好特價，歡迎選購。」
林原薰接過照片，看了一眼——照片裡的她死死抱著轟焦凍的左臂，而轟焦凍垂頭看著她，目光中滿含關切之意。
剛才在鬼屋裡，他一直護在她身邊，扮鬼的演員根本連她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到。
林原薰看著照片，原本被鬼屋攪得驚魂未定的心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謝謝。」她收起照片，向「高島醫生」道謝，「照片拍得很好，我很喜歡。」
「高島醫生」動作一僵，被化妝品塗得慘白的臉竟然浮起一陣足以辨別的紅暈來。他目光閃爍著，不敢去看林原薰，只扭開頭去，僵硬地點了點腦袋。
轟焦凍看著，抿了抿唇，拉著林原薰的手走出了鬼屋。
她長得也太招人了些，聲線亦綿軟動人。他記得鬼屋裡的男性演員都是沖著她撲過去的。
「這麼快就走了嗎？」林原薰有些愕然地跟著轟焦凍往外走，「我還想拜託那位『高島醫生』再給我們拍一張照片……」
轟焦凍沒有回答，而是牽著她，走到一旁空著的長椅邊坐下。
「連續玩了幾個項目，累不累？」他問道，「附近剛好有個賣霜淇淋和飲料的售賣點，要吃點什麼嗎？」
林原薰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想吃霜淇淋。草莓味的。」
轟焦凍點了點頭，囑咐她不要離開，轉身朝著售賣點走去。
等他買了兩個霜淇淋往回走的時候，鬼屋出口附近已經有好幾個遊客停留。他掃了一眼，發現幾個人都是男性遊客，而且無一例外都在偷偷打量著坐在長椅上的林原薰，而後者一無所知，正將遊樂園地圖攤在腿上，咬著指甲糾結接下來去哪裡玩。
見最近的一個男人抬腿朝著林原薰的方向走去，轟焦凍蹙了蹙眉，加快腳步，搶先一步坐在她身邊。
「買來了。」他將草莓味的霜淇淋遞給了林原薰，自己拿著另一個牛奶味的。
「謝謝。」林原薰接過霜淇淋，伸出舌尖舔了一口，目光依舊黏在地圖上。
余光瞥到那個男人臨時一轉方向，尷尬地離開，轟焦凍的心這才放下一些。他剛轉回注意力，就看見林原薰一邊舔舐著粉色的霜淇淋，目光卻時不時往他手裡的牛奶味霜淇淋投去一瞥。
「要吃嗎？」轟焦凍將自己的霜淇淋遞到林原薰面前。
林原薰忍不住看了兩眼，隨後又收回了目光。
「我吃了，你就沒有了。」她搖了搖頭，骨肉勻稱的腿交疊在一起，「而且吃兩個霜淇淋的話，可能會胃疼。」
「你可以每個吃一點，剩下的我來解決。」轟焦凍非常自然地建議，說完之後才發現不對。
他剛想著要怎麼解釋，林原薰卻將被自己吃了幾口的草莓霜淇淋塞進他空著的手裡。
「好，那就交換。」她說著，從他手中拿過牛奶霜淇淋，垂下頭去，輕輕咬碎了霜淇淋邊緣的華夫餅殼，金色髮絲間露出的奶白色耳廓變成了淺淺的粉色。
「多謝款待。」她抬起頭，藍色的眼眸直直望著他，靈巧的舌尖輕輕舔舐走唇角沾上的白色霜淇淋。
看著轟焦凍發怔的模樣，林原薰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她若無其事地垂下頭，指尖輕點遊樂園地圖，沒有再抬眼看他。
轟焦凍下意識地咬了一口草莓味的霜淇淋。涼涼的霜淇淋很快便在口腔中化作甜水，而他卻嘗不出味道來。
遊樂園裡售賣的霜淇淋價格很貴，味道卻不怎麼好，林原薰只吃了兩三口就不想吃了。最後，兩個霜淇淋大部分都進了轟焦凍的肚子。
午飯是在小吃攤解決的。林原薰滿腦子都是豐富多彩的遊樂項目，無心到距離比較遠的餐廳吃飯，兩人索性直接買了幾個墨西哥牛肉卷餅墊肚子。
吃完卷餅後，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一點多，原本就強烈的陽光愈發刺眼了起來，即便站在小吃攤背陰處的彩色篷簷下，洶湧而來的熱意也讓人無法抵抗。
看著林原薰從包裡掏出手帕擦汗，慣於調整個性以維持體溫舒適的轟焦凍猶豫了一下，將右手伸了出去，握住了林原薰的手。
「冰」的個性發動，一陣涼意頓時順著相觸的肌膚漫開。林原薰微微一怔，抬眼看著轟焦凍。
「焦凍，你的個性怎麼這麼好用……」她輕聲感歎，愜意地眯了眯眼睛，「能不能再涼一點？」
「貪涼不好。」轟焦凍搖了搖頭，「會感冒的。」
林原薰有點失望地垂下眼，目光瞥到路對面的指示牌時眼睛忽然一亮。
「再過去一點是『勇闖激流』，焦凍，我們去玩吧！一定超涼爽的。」她興致勃勃地指著路牌說。
轟焦凍的目光緩緩從林原薰的臉上一路下移，移到她身穿的白色一字領上衣與高腰百褶裙上。
想像了一下她的衣服濕透後的樣子，他的喉結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不行。」轟焦凍頭一次否決了林原薰的提議，「不去有水的項目。」
第18章
「好吧。38看書小說網」林原薰有些失落地垂下睫毛，但也沒有多想，只以為轟焦凍不喜歡身上被弄濕。
來之前，她聽說這座遊樂園西面特意開闢出的水上樂園區域設備豐富，心裡帶著幾分期待。但既然是和轟焦凍一起遊玩，如果他不喜歡的話，她也不會勉強。
大不了……晚上的時候她和轟焦凍分頭行動，一個人過去玩好了。反正樂園一直開放到晚上九點，早點到酒店吃完晚餐，時間綽綽有餘。
想到這裡，林原薰又高興了起來。她仰起頭問轟焦凍：「那我們先去玩別的吧？如果你不喜歡水上樂園的項目，那晚上我一個人過去，你就不用跟我一起去了。」
轟焦凍沉默了一陣，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地問道：「晚上一個人過去……也想去玩嗎？」
林原薰點了點頭。她頓時看見轟焦凍的神色變了變，眼神中帶上了驚訝與幾不可察的委屈，仿佛在控訴「你怎麼可以為了水上設施晚上扔下我一個人」。
她幾乎覺得自己理解錯了，然而凝神再細看的時候，轟焦凍的神色又變回了原本的平靜。
「那就還是我下午和你一起去吧。只是時間安排好，玩完想玩的設施就直接回酒店。」轟焦凍歎了口氣，想著大不了把自己身上的襯衫脫下來給林原薰遮擋一下，再用個性幫她快速烘乾濕衣服。儘管在炎熱的夏天使用「火」的個性會讓雙方都不怎麼好受。
他其實挺期待尾白猿夫口中所說的「晚上的黏人精女友」的。雖然尾白猿夫當時支支吾吾不肯詳細說明，但轟焦凍想像一下，覺得……應該會很可愛。
大概會像過去被姐姐養熟了的小貓咪，一邊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饜足叫聲、一邊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人的樣子。
如果林原薰晚上獨自外出玩水上設施，那不僅她渾身濕透的樣子會被別人看光，就連期待已久的「黏人精女友」都會徹底泡湯。轟焦凍表示拒絕。
林原薰有些擔心地握緊了他的手。
「這樣沒關係嗎？如果不喜歡沾水就不要勉強了。」她略略偏頭，仔細觀察著轟焦凍的神色，猜測他可能是不喜歡接觸到公共水池的水，畢竟據她所見，轟焦凍是一個很注重保持乾淨整潔的青年，那些水即便經過迴圈清潔，也不知道被多少人泡過……想到這裡，林原薰自己都陡然對水上設施產生了一點抗拒。
「其實……焦凍不想去的話就不要去了。」林原薰不好意思說自己也突然不太想去，於是還是舌頭一拐，把轟焦凍的個人感受搬了出來，自己再趁機留下來陪他。
而出乎她意料之外，轟焦凍卻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溫柔地看著她，說道：「去吧，你玩得開心比較重要。聽你這麼一說，其實我也有點想去嘗試一下了。」
如果讓她白天玩得更開心一點，晚上是不是會更黏人一點……想到這裡，轟焦凍的眼神中閃爍起濃烈的期待來。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轟焦凍閃閃發光的雙眼，在內心驚呼：他突然變得超期待水上設施了啊！怎麼回事？
她本能地覺得有點奇怪。但既然轟焦凍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拿他做藉口，於是便磨磨蹭蹭地拉著轟焦凍往「勇闖激流」方向走去。
雖然名字叫「勇闖激流」，但這一項目歸根結底還是過山車——只是它是水上類型的過山車，比起兩人剛進遊樂園就坐過的過山車而言軌道簡單許多，最大高度也僅有十幾米。但水上過山車的路線卻連續經過好幾處水池，時而俯衝、時而從水面上掠過，濺起大片的水花。
林原薰觀察一下水上樂園的佈局，看見各處設施飛濺起的水花，臉色便逐漸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只是一旁轟焦凍的神色卻充滿期待，她也只得裝出一副興奮的樣子，朝著入口的隊伍而去。
餘光看見入口旁有櫃檯售賣一次性連帽薄雨衣，林原薰如蒙大赦，立刻買了兩件，分別套在自己和轟焦凍的身上。
她拉起透明雨衣擋住腦袋，比劃了一陣，自覺雨衣能將自己身體包裹好，又偷偷去看轟焦凍。見他也並不排斥套上雨衣，她總算露出了幾分輕鬆的笑容來。
這種輕鬆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兩人坐上的過山車沖入第一個水池為止。四濺的水花帶著衝力重重拍擊在過山車上的遊客身上，而剛才花錢買來的廉價薄雨衣的帽子早已在過山車行駛時帶起的風中被掀開，均碼的雨衣被強風撕扯得歪歪扭扭，根本起不到什麼防水作用。林原薰避無可避，只得本能地緊閉雙眼、屏住呼吸，任由涼涼的池水將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濕。
過山車沖進一個又一個水池，略帶一點腥味的涼水一次次洶湧撲來，令林原薰感到窒息。她的身體被風壓牢牢按在座椅上，就連抬起手遮擋一下面孔都做不到。
水的味道好難聞，好想哭。對不起，焦凍，我不該拉著你和我玩這個的。她在心裡這樣默念著，眼圈不由得逐漸開始紅了起來。
度過了無比煎熬的一分半鐘，水上過山車終於放慢了速度、緩緩地駛入月臺。在安全護欄自動上升之時，轟焦凍扯下了掛在頭上的雨衣帽子，回頭看坐在一旁的林原薰——
坐在他身旁的姑娘已經被水淋得透濕，一頭金髮沾了水，緊緊貼著她的面頰與脖頸，又順著女性美妙的曲線蜿蜒而下。發梢涔涔滴落的水珠在她的鎖骨上摔碎，隨後化作一股水流隱入衣領之中。
林原薰垂著眼尾暈紅的眼，就連睫毛尾部都沾著細碎的銀亮露珠，唇瓣上沾染的水澤還在微微閃著瑩潤的光。最要命的是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薄上衣如今緊貼著身體，清晰勾勒出正在微微起伏的飽滿胸脯與盈盈一握的細腰，胸口還能看見細帶胸衣透出來的顏色與隱隱約約的曲線……
林原薰抬起手臂，手指撚著下擺，沉默著將身上不像樣的透明雨衣脫下。她紅著眼睛，剛想站起來，卻倏地被轟焦凍按住了手臂。
「等一下。」他低聲說道，快速脫掉自己套在外面的藍色襯衫蓋在她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v領t恤。萬幸他身上的襯衫只濕了邊緣，還可以用。
林原薰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垂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濕透了的衣服。她驀然睜大微紅的眸子，不用轟焦凍吩咐也抱緊了他遞過去的淺藍襯衫擋在胸前。
「不要把襯衫團起來抱在胸口，既擋不了多少，又容易把襯衫也弄濕。」轟焦凍快速從林原薰手臂中抽出襯衫，反著撐開、讓她將手臂伸進袖子裡，「先這樣擋一下，我幫你把衣服烘乾。」
林原薰白皙的面頰佈滿了紅暈。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話來，只是乖乖地順著轟焦凍的安排在身前套上他的襯衫。
「對不起，我沒想到這個項目的水花會這麼大……」她輕聲說，跟著他站起來跨出過山車，隨後輕輕拉了拉他的手指，「能不能先去酒店？」
「好。」轟焦凍握緊了林原薰的手。
他的手沒有沾上水，乾燥、有力，帶著穩定的熱度，也絲毫不嫌棄她身上沾滿的水腥氣。察覺到她身體的戰慄後，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將她拉近了一點。
林原薰的心頭驟然暖了起來。
踩著濕透後陡然變沉的細跟鞋，林原薰跟隨轟焦凍走進了遊樂園主題酒店。
酒店如同歐式宮殿一般，空曠的大堂地板用大理石鋪就，中央佇立著浮雕藤蔓與鮮花的石柱，空氣中彌散開沉靜的熏香氣味。大堂一旁是佈置著錯落沙發與精緻小桌的等候區，等候區中央空地上立著一台老式的羽管鋼琴，一個身穿長裙的女人正坐在琴凳上彈奏。
林原薰抱著濕透了的衣服，安靜地站在受理台前，看著轟焦凍掃碼套票，核實證件。但很快，轟焦凍和前臺之間的交流便出了問題。
「買套票的時候我選擇的是兩間宮廷主題的單人房。」他說道，俊秀的眉微微蹙起，「為什麼安排的是大床房？」
「真的非常抱歉，您原本預定的單人房所在樓層的空調出了問題，正在緊急搶修……」前臺鞠躬三連，就差要土下座道歉了，「今日預定當層房間的客人只能全部換房了。酒店方面願意為您們換成情侶套票最高配置的豪華雙人大床房，外加自助晚餐退費，您看……」
轟焦凍沉默了幾秒，依舊試圖扭轉局面：「我願意加差額換成兩間其他單人房……」
「對不起，這個真的難以做到……」前臺再次鞠躬，小心翼翼地說，「為了安排原本居住在一整層的客人，我們剩餘的房間已經不夠了。這的確是酒店方面的失誤，我幫您問問能否爭取其他賠償……」
轟焦凍正手足無措地站在前臺面前，手臂卻忽然被林原薰拉了一下。
「先……先要大床房吧。」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細細地打了個克制的噴嚏，「實在不行的話，我們晚點再看空調能不能修好，或者有沒有人願意和我們換……」
「冷嗎？」轟焦凍注意到酒店大堂內冷氣開得很足，下意識地發動個性給她取暖，又抿著唇回頭，取走了前臺遞來的房卡。
進入房間後，林原薰顧不得仔細打量佈置便一頭鑽進了浴室，反手闔上了門。
淅淅瀝瀝的水聲很快響起，轟焦凍放下兩人的包，站在房間中央，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從來沒有過親人以外的異性在距離他這麼近的地方洗過澡。輕微的水聲在他耳中被加倍放大，令他無所適從了起來。
在房間裡呆站了片刻後，轟焦凍揀了張沙發坐下，掏出手機開始強迫自己翻看著今天發生的緊急新聞。
個性時代中發生的緊急事態總是層出不窮，敵人有了個性，仿佛毒蛇獲得利爪。轟焦凍一邊翻看著新聞，一邊逐漸看得入了神——尤其是新聞裡出現了綠穀出久的名字。作為前代no1英雄歐爾麥特的得意弟子，綠谷出久的一言一行總是受到媒體關注。而作為如今no1英雄安德瓦的兒子，轟焦凍為了證明自己，刻意避開了媒體，暫時隱沒在了大眾的視野之外。
他反復了《英雄deku勇擒爆彈狂魔》這條新聞幾遍，輕輕呼出一口氣。
「一定馬上就超越你。」轟焦凍在心中默念著。而就在這時，一牆之隔處的水聲已經不聲不響的消失了。浴室門忽然被人輕輕地敲了幾下，隨後打開了一條縫。
「薰？」轟焦凍聽見了聲音，放下手機朝著浴室走去。沒想到剛在柔軟的地毯上踏出兩步，浴室裡便傳出女性驚慌而急促的聲音：「先、先別過來！」
轟焦凍猛地停下腳步。
「焦凍……」林原薰的聲線帶著濃重的窘迫與輕微的顫抖，「我……我忘記把替換衣服拿進浴室了。能不能幫我拿一下酒店的浴袍，然後再幫我找一下我包裡的……」
她的聲音一頓，隨後在轟焦凍驟然加快的心跳中快速地輕輕念出最後兩個字。
「內衣……」
第19章
轟焦凍蹲在林原薰的包前，目光有些茫然，喉結下意識地微微一動。
過了幾秒，他捏住拉鍊，輕輕將包拉開。
酒店設施應有盡有，兩人除了平時出門會帶的手機錢包紙巾手帕一類東西，就只帶了一套輕薄的夏季替換衣服。轟焦凍剛打開林原薰的包，就看見包裡疊得整整齊齊、放在透明衣物袋裡的一條長裙。
透明衣物袋裡除了裙子外空無一物。轟焦凍翻開裙子，看見裙子下面還壓著一個小小的紙袋。
粉白條紋的紙袋顯得十分可愛，但提手處紮著桃紅色的緞帶，隱隱約約又透露出幾分色氣。
轟焦凍小心翼翼地將紙袋拿出來，解開緞帶往裡看了一眼。
一套配套的黑色蕾絲內衣靜靜躺在袋子裡，刺繡精緻、外形小巧，整體由半透明的蕾絲與纖細的黑色帶子組成，唯有關鍵部位被嚴嚴實實遮擋住，卻透露出幾分誘惑的意味。
她帶這套內衣來是什麼意思……
轟焦凍手一抖，快速將緞帶按原樣系好，又刷地一聲站起來，轉身去拉開房間衣櫃，搜尋著女士浴袍。沒想到剛拉開衣櫃，衣櫃內部的景象再次對他的心靈造成了強大的衝擊。
衣櫃裡除了三套男女浴袍與絲質睡衣外，還掛著罩在透明防塵袋裡的制服。水手服、女僕服、護士服等應有盡有，轟焦凍甚至看見其中有一套制服的樣式與雄英的制服極為相似，銀灰色的外套與綠色裙子撞入他眼中，令他的腦子驟然變得一片空白。
轟焦凍總算依稀明白剛才大堂裡，女性前臺提到「情侶套票最高標配的豪華大床房」時為什麼偷偷抬眼輕瞟一旁瑟瑟發抖的林原薰了。他原本還以為濕身後楚楚可憐的林原薰發展出了男女通吃的魅力，沒想到其中竟然包含著這樣的險惡用心……
他是不是該慶倖因為自己選擇的是歐洲中古宮廷主題的房間，所以浴室不是全透明玻璃……
正當轟焦凍怔怔地站在衣櫃前、呆成一段木頭之時，浴室門又被輕輕敲了兩下。
「焦凍，還沒好嗎？」浴室裡傳出來的綿軟女聲讓轟焦凍驟然回過神來。他本能地叫道：「你再稍等一下！」隨後不知出於什麼心態一把抱起衣櫃裡的幾套情|趣制服，一股腦兒塞進了床底。
最後他拿出一件女式浴袍，小心翼翼地將內衣袋子裹在裡面，走到了浴室門口。
浴室裡的林原薰似乎一直站在門口、豎起耳朵等待著轟焦凍送來衣服，他剛走到門邊，還沒敲門，門板便無聲地飛快打開了一條縫。
片刻的寂靜後，門縫裡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截白生生的纖細手臂，皮膚上還帶著剔透的水珠。蔥白的指節在空中胡亂摸索著，一把抓住了轟焦凍的手臂，隨後順著手臂摸到了他手裡的浴袍。
林原薰一把抓住浴袍，縮回了手去。浴室門再次被快速闔上了。
轟焦凍閉了閉眼，視網膜內卻依舊殘存著剛才看見的景象。他終於下定決心，低聲說道：「薰，你先在這裡等一下，我到大堂去問一下空調搶修的進度。」
他知道林原薰聽得見自己說的話，便轉身拿了一張房卡走出房間。直到關上房間門，他才站在走廊裡，深深呼出了一口氣來。
房間內一片安靜。過了一會，浴室門緩緩地打開。
林原薰從門縫裡伸出腦袋，濕漉漉的金髮從她肩頭垂下，滴落的水珠在墨綠色地毯上泅開幾個圓圓的深色濕痕。
小心翼翼地環視一圈房間內部，見轟焦凍果然不在，她這才自言自語著「真的走了啊」，徹底拉開門走了出來。
林原薰輕輕順著鎖骨線條微拉開浴袍領口，看了一眼穿在裡面的內衣。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平時家裡只有一個人，她又習慣把乾淨浴袍放在浴室裡，平時洗澡就不會特意帶衣服進去。買這套內衣也只是出於她的個人趣味。各種類型的內衣她都有不少，只是這次湊巧買了新的，順手就帶來了而已。
只是轟焦凍或許看到了這套內衣……
林原薰用發涼的手指捂在臉上，試圖令面頰上的熱度退卻。
酒店方面為他們換的房間的確相當豪華，長條形的房間一頭是陳列著藏藍色沙發與白色包金雕刻石桌的客廳，另一頭則是由隔斷隔開的臥室，大床上睡三四個人都綽綽有餘，木質床柱上雕刻著藤蔓花朵、聖母聖嬰。除了幹濕分離的洗手間與浴室外，盡頭還有一個面積頗大的露臺。與其說是露臺，不如說是空中花園——陽臺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鮮綠植物，在夏季的陽光下散發著植被特有的清香。
林原薰單手整理著濕發，赤著腳踩過毛絨絨的地毯，想去找酒店房間裡配置的吹風機。剛才她在浴室裡搜尋了一番，沒有找到，便猜測吹風機被放在衣櫃或床頭櫃之類的地方。
她先是打開衣櫃，發現裡面除了幾套浴袍、睡衣，以及疊得整整齊齊的備用床上用品外別無他物，便轉身走向了床頭櫃。
林原薰在床頭櫃前蹲下，拉開抽屜，果然在裡面找到了吹風機。剛將吹風機拿起，她的餘光忽然瞥到床下似乎堆疊著什麼東西。
林原薰順手將吹風機放在床頭櫃前，掀起柔滑的床帷，彎下腰往床下看去——
幾套罩著防塵罩的衣服被淩亂地塞在床底，皺皺巴巴堆成一團。
林原薰趴在地毯上，伸手將塞在床下的衣服拖了出來。她將衣服展平，一套套鋪在身前，神色不由得有些呆滯。
第一套是黑白相間的女僕裝，附帶頭上的蝴蝶結發箍，只是與普通的女僕裝相比，這一件女僕裝的圍裙短到腿根，只堪堪遮住關鍵部位，後背從頸部到臀部更是全部鏤空設計，春光一覽無餘。
第二套是護士制服。淺粉色的分體制服無論上裝下裝都很短，上身制服領口幾乎開到腹部，只有制服最下端有一個能夠勒出腰線的紐扣，而配套的裙子更是窄小，穿上後無疑會勒緊臀部，凸顯臀部線條。
第三套是藍白色的水手服，貫徹了一貫的短裝設計，上身的衣服只能遮住胸口，會讓穿著者露出腰部，而下身的百褶裙更是短得不能看。
第四套依舊是jk制服，只是這一套制服乍看很常見，設計也很普通，但仔細一看就能立刻分辨出來：銀灰色外套、白色襯衣、墨綠百褶裙——這無疑是雄英的女子制服。
……
林原薰沉默了。如果一開始她還以為把這種衣服堆在床下是酒店員工整理房間時的失誤，但看到那套雄英女子制服的時候，她已經徹底改變了想法。
這些一定是轟焦凍帶過來的吧？他背的包明明也不大，但卻用了這麼多空間去塞這些制服，一路從家裡背到酒店……
原來他早就計畫好晚上的活動了嗎？原來他喜歡這種py的嗎？就這麼想看她穿上這些衣服嗎？
發出幾聲靈魂拷問的林原薰默默垂下頭，將臉埋在雙手手掌中。
那她……到底要不要穿呢？
「抱歉，空調的搶修恐怕今晚無法結束……」前臺小姐依舊秉承服務業的一言不合立刻三鞠躬原則，一邊鞠躬一邊道歉，也不知那份歉意是真的還是裝的。她紮在腦後的馬尾一晃一晃，看得轟焦凍心中泛起幾分無奈來。
「你們換的大床房……」他斟酌著語氣，最後還是不得不直說，「裡面的制服我們並不需要，等一下能幫忙把那些衣服拿走嗎？」
「誒？」前臺小姐停下鞠躬，驚詫地睜大了眼鏡片後的眼睛，「客人您真的不需要嗎？那些制服都是免費使用的，也經過高溫消毒清洗，絕對很乾淨，拿去送檢都沒有問題。如果有哪套讓您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幫您換成其他款式……」
「不需要！」轟焦凍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見前臺小姐又開始鞠躬道歉，他歎了口氣，說道：「晚點我會打電話下來，讓你們去拿。」
重新回到房間門口，刷卡開門。轟焦凍走進房間後環視四周，發現林原薰依舊沒有出來。
聽見浴室裡有窸窸窣窣的響聲，他有些擔心，便走到浴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門裡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
「薰，還沒換好衣服嗎？」轟焦凍低聲問道。
過了一陣，浴室的門把輕輕轉動了起來。門被徹底打開的瞬間，轟焦凍屏住了呼吸。
門裡的少女披散著一頭華光燦爛的金髮，眼尾微垂，雙眸生暈。她抬眸，目光在他身上微微一掃，便像受驚的遊魚一般移開。
她身穿銀灰色制服外套，內襯雪白襯衫，纖細的腰部被裙子一束，更顯得線條婀娜、身段玲瓏。袖口露出的手腕、裙裾下修長勻稱的腿都白得仿佛流雪照月。她的金發藍眸本是華美的配色，體態卻又多了幾分東方意韻的含蓄風流、欲說還休。
如果雄英精力旺盛的高中男生會做關於異性的夢的話，眼前的女孩絕對能在他們的夢裡佔據一席之地。
在轟焦凍愣怔之時，林原薰輕輕用指腹揩了揩泛紅的面頰。
「還……還合適嗎？」她的聲音略微發顫，如同雛鳥的啾鳴。
這套仿品制服仿得拙劣，雄英出身的轟焦凍也早已對穿著真品制服的女性學生習以為常。但此刻看著林原薰，他的心跳竟快得讓他覺得有些荒謬。
第20章
林原薰垂著頭，沒再有動作，而轟焦凍亦沉默著。兩人在浴室門口相對而立，俱都繃緊了身體。
半晌，轟焦凍張了張口，嗓音微啞地吐出幾個字。
「薰，其實我……」
林原薰像是被轟焦凍的聲音驚到一般，身體本能地一顫。
「等、等一下！」她陡然打斷了轟焦凍的話。
「我只是……只是看你帶了那麼多件，所以，如果你真的想看的話，我就……選一件穿一下……」她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背在身後的手松松緊緊地握著，「看一下就好了，不能碰……就是，我們確定關係也沒有多久，那種事情，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林原薰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逐漸趨於無聲。她說到後面，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又鬆開，細白的牙齒在下唇上留下了一點殷紅的齒痕。
等她說完，轟焦凍的掌心已經變得潮熱了起來。他耐心地等著林原薰沉默了下去，這才說出了剛才沒能說完整的話。
「薰，其實我剛才在大堂那裡跟前台說過這些衣服的事情……這些衣服是酒店準備的，原本在衣櫃裡，我怕你看到之後誤解，所以把衣服藏了起來，然後讓他們找時間把這些衣服拿走。」他頓了頓，又解釋道，「這些衣服不是我帶過來的……這件也只是仿製的雄英制服。」
林原薰愕然地抬起頭看他，聽他把話說了大半才明白自己誤解了。她面頰上的紅暈不僅沒有因此而消退，反而更勝。
她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伸手摸索著抓住了浴室門把，默默地要把門闔上。但轟焦凍卻像是驟然想起什麼一樣，一把抓住了門板。
「那個……」他猶豫了一會兒，半灰半藍的眸子先是略帶緊張地垂下，隨後抬起，認真地直視著林原薰的眼睛。
「你穿起來……很好看。」轟焦凍一邊說一遍解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知道雄英制服是什麼樣子，如果你能穿上的話，一定會很好看的。」
轟焦凍的眼中毫無狎昵，唯餘真誠。林原薰盯著他看了幾秒，胡亂地點了點頭，抓著門把手往自己的方向拉。
這次轟焦凍輕易地鬆開了手，任由她重新關上門。
他在門口站了片刻，剛想離開，便聽見門裡傳來低聲絮語。
「謝謝。」林原薰在門裡先是輕輕地說了一句，隨後聲音變大了些，「我很開心。」
轟焦凍先是一愣，隨後淺淺笑了笑，轉身給林原薰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磨磨蹭蹭地換好衣服出來以後，林原薰看外面正好是太陽最曬的下午三四點時分，於是也熄了再出去玩的念頭。
她體力本來就不算好，又頂著太陽折騰了大半天，一閑下來，困意便潮水般湧來。等轟焦凍也洗乾淨身上的汗、出了浴室後，他便看見林原薰坐在長靠背沙發上睡著了。她垂著眼，呼吸均勻，身子歪在沙發上，浴袍領口倒因為動作而變得歪歪斜斜，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肩膀。
轟焦凍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笑，放下半濕的毛巾，走到沙發前。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林原薰抱了起來，又調整了一下姿勢。她睡得很熟，沒有驚醒，只是腦袋一沉，順勢磕在了他的鎖骨上。
在那一瞬間，轟焦凍幾乎以為林原薰會被自己硬邦邦的鎖骨磕醒。但她只是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鼻音，便枕著他的鎖骨繼續睡了下去，頭頂蓬起的碎發掃在他下頜上，帶來一陣陣似有若無的瘙癢來。
轟焦凍將林原薰抱到床邊放下，又拉起薄被蓋住她的身體，隨後自己坐在沙發上，從包裡拿出平板電腦開始處理起這周的英雄活動報告來。
林原薰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透過連接露臺的大片落地玻璃照入的陽光已經變成溫暖的淺淡金色。她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睛，單手撐著床墊坐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六點，隨後又移開目光去找轟焦凍。環視房間一周後，她終於在房間盡頭發現了坐在歐式木制工作桌前的轟焦凍。他好像在入神地忙著什麼，並沒有注意到她醒了。
林原薰掀開被子下了床，略帶困倦地踩著地毯走到了轟焦凍身後。他總算察覺了她的聲音，注意力從手中的平板上移到她身上。
「在做什麼？」林原薰彎下腰，看了眼螢幕。轟焦凍也沒有忌諱她看，而是大大方方地回答：「在寫這周的活動報告。」
「誒？我可以看嗎？」林原薰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徵求轟焦凍的同意。他點了頭之後，她才伸出手指，上下滾動文本了起來。
轟焦凍這周的英雄活動並不算豐富。除了上週末廟會活動的後續處理外，他每天巡邏六小時，抓了兩三個小偷，又埋伏在經常出事的電車路線上，成功捕獲了一個用個性猥褻女性的癡漢。但即便活動內容簡單，他的報告卻寫得詳細而清晰，包括現場的影像資料、犯罪嫌疑人隻言片語的口供與收到的重要證物全都被他整理成了前後一致、邏輯完整的證據鏈，細細記載在了報告裡。
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幾乎是可以作為範本的英雄活動報告書。甚至可以說這份報告書已經超出了執法部門對職業英雄的要求——記錄、整理自己所處環節能接觸到的部分證據鏈實際上並非職業英雄的工作，但轟焦凍替其他部門做了，甚至做得很完美。接手的部門只需要重新核實他提供的內容即可。
「寫得真縝密……」林原薰平時做課題研究時也寫慣了演講稿小論文之流，同時對英雄業界也略有研究，她立刻確認這份報告書是學神水準的——畢竟過去她曾見過只寫了「x年x月x日x地點捕獲個性為xx的罪犯一名，當時罪犯正在進行xx犯罪活動，受害者為xx」的報告書。
她有些驚訝地看了轟焦凍一眼，輕聲說道：「如果所有報告都能有這種水準，那檢方在判斷是否對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訴的時候可以把效率提高一大截。」
轟焦凍垂下眼，輕輕笑了。
「身為職業英雄，我認為不能僅僅瞭解我們能夠接觸到的環節，也就是不能將自己的工作範圍囿於『抓捕』這一步驟。」他說，「每一個環節都是前後相扣的，我需要對其餘環節也產生深刻的瞭解，這樣一來我的工作內容就會更加完善、效率更高。」
林原薰注視著轟焦凍，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開口：「你怎麼這麼完美……」
轟焦凍短暫地愣怔了幾秒，但還沒等他想到該怎樣回答，林原薰有些擔憂地抓著他的袖口發問：「焦凍，你是不是很忙，還特意抽時間來陪我到遊樂園玩？我有沒有耽誤你工作？」
看著林原薰緊張的樣子，轟焦凍的手有些癢。他終於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林原薰的腦袋。
「還好，沒有忙到那種地步。」他想了想，又說，「本身這就是給你的補償。我說過不會因為工作放著你不管的。」
「真的嗎？」林原薰有些懷疑地觀察著轟焦凍的神色，見他不似作偽，這才點了點頭，坐在旁邊，「那我陪你寫吧，寫完我們去自助餐廳吃晚餐。你還剩多少沒寫完？」
「只剩收尾和核對了。」轟焦凍回答。他重新將寫到結尾的報告拉到最後，準備繼續補完剩下的一小部分，餘光卻瞥見林原薰趴在了長桌稍遠處，將小巧的下頜埋在臂彎裡，用一雙藍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轟焦凍強迫自己重新將注意力收回報告中，卻無果。手指懸在空中半天，他終於輕輕呼出一口氣，放下了手。
「薰。」轟焦凍低聲叫了林原薰的名字，「你這樣看著我，讓我很在意……」
林原薰怔了怔，紅著臉站起身來。
「我……我去換身衣服，準備下去自助餐廳吃晚餐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快速走到放包的桌邊，抽出包裡的那條長裙，進了浴室。
等林原薰在浴室洗了臉，又換好衣服，轟焦凍那邊果然都把工作做完了。兩人乘電梯到酒店二樓的自助餐廳，那時餐廳已經開放半小時了。
不少桌子上都坐滿了人，中央長桌上陳列的餐點香味撲鼻、色澤誘人。林原薰托著空盤子一路向前走，經過炸雞的時候，腦中驟然想起了那天夜晚，瀨尾結月拉著她，興沖沖地描述著炸雞的美味的情景。
她舔了舔唇，拿起夾子夾了一大炸雞放進了盤子裡。旁邊有更昂貴的海鮮，但她這時候滿腦子想的都是瀨尾結月描述的炸雞。
海鮮她吃過太多了。遊樂園的氛圍就是應該搭配高鹽高糖的廉價油炸食品。
「焦凍，要炸雞嗎？」林原薰握著夾子問一旁的轟焦凍。他垂頭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我想去拿些蕎麥面。炸雞你也別吃太多了，太油膩。饞的話可以吃點魚。」
林原薰聞言，想了想，沒有再拿炸雞，而是到一旁夾了些三文魚放進了盤子裡。
「那我也吃點蕎麥面。」她跟著轟焦凍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說。
兩人各自拿了一份蕎麥面和一些配菜，林原薰又加了一大盤水果。轟焦凍坐下後就熟練地將編制竹框裡灑滿碎海苔、芝麻和碎龍蝦肉的蕎麥面與盛裝醬汁的小碗排成一條直線，隨後掰開筷子，將醬汁碗端了起來。
林原薰倒沒有轟焦凍這麼有儀式感。她只是普通地端起碗，挾了一筷子掛著海苔碎的麵條在碗裡浸泡一下湯汁，就直接將面送入口中。
她咀嚼了一陣，覺得醬汁味道太清淡，麵條口感也不是她喜歡的，於是便放下筷子。
見對面的轟焦凍一口接一口地吃面，林原薰不由得看得有些呆。
「焦凍，你很喜歡蕎麥面嗎？」她忍不住問。
轟焦凍將筷子上的一口面吸進嘴裡，點了點頭。他的腮幫被面撐得鼓鼓的，吃相卻又很文雅，坐姿筆直，手腕穩定，看上去便多了幾分由反差對比出來的少年相。
提到蕎麥面後他的話匣子仿佛一下子打開般，向林原薰介紹都內有名的店鋪時說得頭頭是道，還掏出手機搜索相關資訊讓林原薰瞭解。她湊過頭去看他的手機螢幕，暗忖，他真的很喜歡吃蕎麥面啊。
正這樣想著，轟焦凍手裡亮著光的手機螢幕忽然一閃，最上端跳出了新消息提示。轟焦凍一愣，立刻縮回手，但那條簡短的消息依舊被林原薰看了個正著。
【尾白猿夫：轟，怎麼樣，表現得好嗎？女友黏人嗎？】
第21章
轟焦凍下意識地將手機藏在桌下，握著手機的手掌掌心沁出一點汗來。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坐在桌子對面的林原薰——金髮女孩的樣子像是徹底愣住了。她依舊保持著含著筷子、上半身前傾的姿勢，眼睛微微睜大，烏檀色的木筷在她粉色的下唇上壓出深深的溝壑來。
過了半晌，她才眨了眨眼，也沒有去看他，而是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無聲地放下手裡的筷子，身子還小心翼翼地往椅背的方向挪了挪，像是森林裡警覺的小動物一樣。
轟焦凍張了張嘴，想解釋，卻無從說起。他無措地看著林原薰，緩緩開口：「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
林原薰垂眼盯著桌面，過了好幾秒才輕聲開口：「我想的哪樣？」
轟焦凍像是被噎了一下一樣，過了半晌才低聲說：「我不是故意想讓你做什麼奇怪的事情的。」
林原薰只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麼。只是她的手卻無意識地抓著筷子、戳著小碟裡的一塊三文魚，幾乎要把魚片戳成肉泥。
「那個人……是誰？」她突然幽幽問道，依舊沒有看他。
「雄英時期的同學……」轟焦凍見林原薰不是不願意理睬他，總算輕輕呼出一口氣，坦白道，「因為他已經有穩定交往的女朋友了，所以我前幾天問過他初次約會的注意事項……」
他就這樣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和尾白猿夫交流的過程說了出來。中途林原薰一直垂著頭，只是聽清大致經過後，她的坐姿不再緊繃，狀態也似乎放鬆了一點。
「我還以為這次是你和朋友商量著要把我騙出來過夜……」聽完轟焦凍敘述前因後果後，林原薰終於停止了對那片三文魚肉的摧殘。她歎了口氣，若有所思地說：「其實你的同學說的那些，在玩過山車、鬼屋什麼的要多加小心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轟焦凍怔了怔，忍不住說道：「但是你的反應和他說的完全相反。」
林原薰點了點頭：「嗯。因為每一個女孩子都是不一樣的，不能用同樣的理論套用。」
「是這樣啊……」轟焦凍不由得開始舉一反三，「以前歐爾麥特也經常和我們說，面對敵人的時候沒有什麼通用的應對範本，要針對不同敵人的特點在短時間內安排好有效的行動方案……」
話還沒說完，轟焦凍忽然覺得手背挨了一下。他有些愕然地垂眼，發現林原薰用筷子敲了敲他的手背。
「焦凍，雖然話是那麼說，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一個面對女孩子時通用的道理。」林原薰哭笑不得地看著轟焦凍，「永遠不要把女孩子和敵人對比……」
林原薰話說到一半，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因為她看見自己的男朋友在起初展現出被她敲了一下的驚愕後，神態卻逐漸軟化下來。到最後，他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你終於笑了。」轟焦凍輕聲說，「也願意看我了。」
林原薰又愣住了。她察覺面頰上的熱度寸寸攀升，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怎麼突然打直球啊……過分……」
過了幾秒，林原薰小心翼翼地輕輕用指腹摩挲著轟焦凍被她用筷子敲過的手背。
「疼嗎？」她輕聲問，重新將目光移到他臉上。
轟焦凍搖了搖頭：「這點程度就痛的話，當不了英雄的吧。」
林原薰看著他，眉宇間的緊張徹底融化。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直到晚餐結束，轟焦凍也還是沒能看到他心心念念的黏人精女友。
那天晚上，她雖然沒有出去，而是陪著轟焦凍處理這一周剩餘的工作，但卻沒有像下午的時候那樣挨近了他、趴在一旁盯著他看，而是坐在床上，裹著被子，盯著手機，時不時從房間一頭悄悄朝著他的方向瞥去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夜晚的風變得涼爽了起來。晚上八點，夜色漸濃，遊樂園裡的花車遊|行和焰火表演開始了。林原薰終於按捺不住，跑到露臺邊緣，趴在欄杆上往下看。
轟焦凍也放下了手頭的工作，站在林原薰的身邊。不遠處的遊樂園裡，身穿各種戲服的男女演員站在特製的花車上經過，朝著簇擁著花車的遊客們揮手互動。花車四周固定的煙火棒上，金燦燦的火星沖天而起，炸開的彩色紙屑四處飛揚。音樂聲與圍觀遊客的歡呼聲混雜在一起，令人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主題酒店在遊樂園外，但緊緊挨著遊樂園，或許正是為了讓選擇在主題酒店過夜的遊客能夠得到上佳的觀看體驗，花車遊戲的隊伍環繞主幹道一圈時正好會從主題酒店前經過。遊樂園中間升起的煙花在天際炸開，恰好也能無遮無掩地被酒店裡的住客觀賞。
林原薰舉起手機，對準花車隊伍。取景框剛好框住了被焰火火光照亮的、身著戲服的王子公主。「哢嚓」一聲，這天晚上華麗的花車被她留在了照片裡。
她連著拍了幾張，花車隊伍在主題酒店前略一停留，又走遠了。噴灑著焰火的花車隊伍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重重掩映的陰影之後。
見林原薰看得入神，轟焦凍微垂下頭，在她耳畔輕聲問道：「想下去看嗎？」
男性柔和的語調混雜著溫熱的吐息，在林原薰薄軟的耳尖上熨燙出淺淺的薄紅。她抿了抿唇，猶豫著搖頭。
「看一會兒就好，我陪你把工作做完。」林原薰想了想，說道，「如果我陪你一起工作，你就不用糾結我和工作要選哪個了。」
說完之後，她自己也覺得幼稚，忍不住笑出聲來，頭頂卻忽然覆上了一隻大掌。轟焦凍的手掌順著她的髮絲輕輕撫摸，手掌邊緣蹭過耳朵尖，讓她的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
「沒想到又看了一次煙花。」林原薰沒有回頭去看轟焦凍，而是抬頭看著夜空中綻放的焰火。露臺的大理石欄杆微涼，而她的手卻有些發燙。
曾經因為意外而缺失的東西，他都成倍地補償給了她。
燦爛的煙花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最終偃旗息鼓。遊樂園閉園後燈火紛紛熄滅，夜色如同幕布一樣重新合攏，唯余濃郁而純正的黑。
兩人心裡都清楚，房間是沒辦法再換的了。林原薰在露臺上看完了焰火表演後就坐回了床上。本身床就很大，她也沒有矯情去分誰睡床誰睡沙發，打開了房間裡的電視，戴上耳機選了一部奇幻冒險影片，漫不經心地看。
等轟焦凍手頭該處理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又洗漱完畢後，他便發現林原薰靠在床上，已經闔上了雙眼。原本戴在頭上的耳機被她撥到了一邊，順著床沿掉落在柔軟的地毯上。
他將電視關閉，收拾好耳機，掀起被子來給她蓋上，隨後在距離她不遠的大床另一邊躺下，抬手熄滅了檯燈。
房間被籠罩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這種時候就連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轟焦凍閉上眼睛，安靜地躺在被子裡，忽然聽見身旁有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聲響。
他沒有睜開眼，猜測是林原薰在一旁翻了個身。
原本她均勻平緩的呼吸變快了些。轟焦凍知道她醒了，或許現在正在看著他。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不敢亂動，也不敢睜開眼睛。
安靜持續了一陣，隨後，女性帶著氣音的聲線將平靜的空氣攪亂了一些。
「焦凍，你睡著了嗎？」轟焦凍聽見林原薰輕聲問。他只得睜開眼睛，朝著她轉過身來。
原本鮮亮的金色長髮被陰影染成暗金。少女枕著一頭長髮，手掌拉著被子邊緣，將下頜以下的身體都藏在了被子裡，藍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沒有。」轟焦凍輕聲回答。
林原薰沒有立刻答話。房間內再度陷入沉默。
就在轟焦凍以為對話就要這樣沒頭沒尾地結束的時候，包裹著林原薰的被子忽然動了動。一直纖長細白的手從被子一角伸出來，帶著幾分猶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
轟焦凍垂眼看著林原薰的手。而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後，就再無動作了。
「焦凍，你真的很想要……黏人精女友嗎？」她輕輕說道，一開口便是一記直擊。
他一愣，呼吸驟然急促了些。
第22章
轟焦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目光移到了林原薰半埋在鬆軟枕頭裡的臉上。借著露臺方向淺淡的月光映照，他看見她安靜地與他對視，眸中映射著細碎的光點，唇角卻微微勾起一點柔軟的弧度來。
就像勾人的小妖精。
「有點好奇……」轟焦凍無聲地呼出一口氣，「男人的話，其實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多展露出依賴的一面。」
「誒——是這樣啊……」林原薰輕輕地拖長聲調，少女綿軟的聲線在寂靜的夜裡聽來像是帶著撩撥人心的鉤子。她眨了眨眼，看著轟焦凍，忽然說道：「那如果我不想呢？」
轟焦凍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林原薰見狀，忍不住柔柔地笑了笑。
「開玩笑的。轉過身去，背對著我。」她輕輕推了推他的肩膀，「我現在還沒打算和你做什麼更親密的事情，所以你不要亂來哦……」
轟焦凍的喉結下意識地上下滾動。他依言轉過身去，身上出了一點汗。
「不會亂來的。」他低聲說道。
身後的少女輕輕「嗯」了一聲。一陣布料摩挲的聲音後，一條柔軟的手臂環住了他。轟焦凍察覺身後的少女將額頭貼在了自己的脊背上，身體不由得有些僵硬。
林原薰靠在了轟焦凍背後。她緩緩闔上眼睛，用氣音輕聲說道：「焦凍，晚安。」
過了一會兒，轟焦凍才小心翼翼地低下頭，看了看摟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林原薰的手指纖長，指甲圓潤，看著就讓人想要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猶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沒想到就在這時，林原薰動了動，將手縮了回去，身體也挪開了一點。
「你身上好熱。」她把薄被往下拉了點，充滿期待地看他，「焦凍，你能不能發動一下冰的個性？」
轟焦凍：「？？？」
早晨六點，轟焦凍一如往常般睜開了眼睛。
他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清醒了一陣。柔滑的床單在絲綢睡衣上摩挲，讓人的身體有些打滑。
等眼睛變得不再乾澀，轟焦凍微微轉過頭，便看見床的另一頭沉睡著的女孩。
林原薰的整個身體幾乎都半埋在了凹陷的床墊和柔軟的被子裡。薄被蓋到了她的腦袋上，她只露出了一頭金髮、舒展著的眉以及隨著呼吸微微顫抖著的睫毛。
薄被另一角微微掀開，那裡伸出了小半截纖細的手臂，白皙的手指還微微蜷著，指尖勾著床單。
因為大床足夠寬闊，入睡前兩人隔開了一點距離，但如今醒來，轟焦凍卻發現林原薰靠他更近了點，伸出的那只手幾乎要挨到他的手臂。
看著兩人之間僅余寸許的距離，轟焦凍的心跳逐漸加快了點。他扭過頭，凝視著她看了一會兒。
這樣也很不錯。轟焦凍心想，最終還是坐了起來，到浴室洗漱。
等轟焦凍從浴室裡出來，林原薰已經醒了，坐在床上困倦地揉著眼睛。長髮披散在肩頭，身上的睡衣被她睡得皺皺巴巴的。
「我吵醒你了嗎？時間還早，要不要再睡一會？」轟焦凍怕用正常說話的音量讓她難受，於是刻意壓低聲音說道。剛起床沒多久，他的聲線還帶著微微的沙啞，停在林原薰耳中甚至有些催眠。
「啊？」林原薰放下揉著眼窩的手，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地扭頭看他，眼中像是含著一片霧。她花了好幾秒消化轟焦凍的話，先是點了點頭，隨後搖了搖頭。
「我們吃點早餐就出去吧。今天有一個特別想去的地方。」她這時也不說什麼工作取捨了，堅持著從床上爬起來，慢吞吞地走進了浴室。
洗漱打扮一新後，兩人在酒店吃了早餐，收拾好東西就退了房。夏季天亮早，被外面的陽光一照，有些怠懶的林原薰只覺得精神一振，清醒了不少。
遊樂園八點半開放，她拿著遊樂園地圖入園，一邊辨認著方向一邊走著。轟焦凍早已將遊樂園的佈置記熟了，如今跟著林原薰走了幾步，心裡便對她的目的地生出幾分了然來。
遊樂園中心的摩天輪。
巨大的摩天輪位於遊樂園中心，直徑有幾百米，最高點高度不輸絕叫系的過山車軌道。它表面被漆成了亮眼的酒紅色，四周栽種的幾棵繁茂櫻樹如今正在炎熱的夏季吐出生機盎然的青翠，樹下還有可供休息的小巧木制桌椅，這些綜合起來放在遊樂園裡便是動人的一景。
林原薰一路走到遊樂園中央的摩天輪前，原本以為頂多要排一次隊，沒想到摩天輪項目前卻沒幾個人，入口前就連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巨大的酒紅色圓輪靜靜矗立在原地，絲毫沒有要移動的跡象。
她有點愣怔，跑到一旁的項目去問工作人員，卻得到了摩天輪今日維修，並不開放的消息。
失落地在靜止不動的摩天輪下站了半天，林原薰心想，自己算是白白早起了。
「既然摩天輪不開放的話，去其他項目玩一下吧。」轟焦凍站在一旁，低聲問她，「旁邊的星象館怎麼樣？剛好二十分鐘後有一場。」
他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想玩摩天輪。林原薰這樣想著，抬頭看著轟焦凍，神色有幾分委屈。就在轟焦凍被她看得胸口發熱的時候，她才低下頭，裝出高興的樣子「嗯」了一聲。
遊樂園剛開放的時候，少有人會選擇星象館之類的項目作為第一個遊覽目的地。兩人一路走到星象館門口，順利地入了場。
經過入口的時候，一旁穿著綠色工作人員馬甲的女孩微笑著從身後的夾子上拿了兩個枕頭、兩條毯子遞給了兩人。
「星象館會在頭頂進行投影，觀眾會在座椅上躺下觀看。為了類比宇宙空間效果，場館內的空調溫度會開低，請注意不要著涼。」工作人員笑著提醒。
從狹小的入口通道一頭走出後，林原薰只覺得眼前一亮。從外部看，星象館如同一個倒扣著的碗，如今走入其中，面對著頭上黑色的穹頂，她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星象館的廣闊。
在這巨大的空間裡，可供遊客坐下的座椅只有不到五十個，孤零零排在場館最中央。專案開始前，場館的穹頂上投影著靜止不動的星象圖，與之相比，觀眾席就顯得無比渺小，人類在宇宙中的孤獨與無力席捲而來，令人內心震動。
此時的館裡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兩人抱著枕頭和毯子找了場館中間的座位坐下。身下的座椅十分柔軟，可以調試成180度以供平躺，顯然園方也是在這方面下了一番功夫，力求讓遊客能夠在舒服安全的情況下|體驗投影。
沒過多久，林原薰便感受到館內彌漫的寒意來。她縮了縮裙子下露出的腳踝，伸手去抓疊放在一旁的毯子。
她展開毯子蓋在身上，正將上半截裹上肩頭，下半截毯子卻即將順著她的腿滑落。就在這時，旁邊的轟焦凍抓起毯子末端，彎著腰仔細地將毯子蓋在她的腿上。
「要小心溫度急劇變化導致感冒。」他叮囑道。
「謝謝。」林原薰縮了縮腳，身上的衣料摩擦著皮質座椅，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就在這時，穹頂上的星圖黯淡了下來，館內的光線漸漸消失，音響傳出柔和的女聲，提醒遊客們專案即將開始，建議放下座椅欣賞。
座椅緩緩降落時，林原薰鼻子一癢，輕輕打了個噴嚏。
身邊忽然伸出一條手臂，將她輕輕攬進懷裡。直到緊貼上轟焦凍溫熱的身軀，她才反應過來，身體僵硬了起來。
與昨天晚上全然不同的感覺席捲而來，當時她從背後抱著轟焦凍，進可攻退可守，如今卻是他主動，這令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慄了起來。
轟焦凍沒有說話，環住林原薰肩頭的手卻收得很牢。她不敢亂動，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他。而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睫，雙唇緊抿。只是略微急促的呼吸洩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穹頂驟然投射出一線微光，在轟焦凍的眼眸中亮起一瞬，如同真正的星光。他沒有用場館提供的毯子，身體卻暖得異常，想必是為了她暗中發動了個性。
林原薰倏地安下心來。
「我們的太陽系大約在45億年前形成……人類只是廣闊宇宙中一個微不可查的瞬間……」
伴隨著場館內響起的介紹詞，她抬頭去看穹頂上的星光。投影畫面在廣袤而神秘的宇宙中驟然拉近，又陡然退遠，無數星辰仿佛從身邊掠過。黑暗、寒冷與柔軟的座椅、身邊的人溫暖的體溫形成鮮明對比，反而給人帶來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身體逐漸充溢著令人愜意的溫暖，隨後席捲而來的便是困意。林原薰蜷縮在毛毯裡，慢慢闔上眼睛。濃密的睫毛蓋住了眼簾，她的腦袋逐漸從枕頭上滑落，柔軟髮絲散了轟焦凍一懷。
投影的光線照到觀眾席中時僅餘些微，光線在林原薰光潔的面孔上跳動，映照出她纖麗的眉眼與柔軟的唇。轟焦凍垂頭看著枕在自己臂彎裡、呼吸輕得像小貓一樣的少女，心裡有些遺憾，臉上卻不知不覺地浮起了笑意。
他沒有想到她竟然這麼快就睡著了。
轟焦凍攏了攏手臂，將她更加緊密地抱在懷裡。他隱忍而溫柔地微垂下頭，兩人的呼吸綿密交纏，唇僅有咫尺之遙。
第23章
從星象館離開後, 林原薰覺得自己的精神好了不少。她記得自己在投影開始沒多久就睡著了，專案結束後她是在轟焦凍溫柔的聲音裡醒來的，便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週末的第二天自然不可能像第一天那樣瘋玩, 兩人玩到下午就該回去了。明天就是週一, 轟焦凍還要進行工作前的準備。所以林原薰只玩了幾個老少咸宜的普通項目、拍了幾張照片，就和轟焦凍離開了遊樂園。
擔心林原薰玩得太累，轟焦凍一直提著林原薰的包。在地鐵出站口前，他將包還給她時，忽然問道：「薰, 你下週五晚上有預定嗎？」
「嗯？」林原薰從他手中接過自己根本不算重的包，「沒有哦。」
轟焦凍似乎有些遲疑，慢慢說道：「那，下週五看電影嗎？」
林原薰一愣，連忙點了點頭：「看！」
這是轟焦凍第一次主動約她。眼前的青年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移開了目光，但似乎總算掌握好了做男朋友的訣竅。這樣想著, 林原薰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焦凍有什麼想看的電影嗎？」她有些好奇地掏出手機查著最近電影的檔期，「是和英雄相關的嗎？讓我猜猜是哪部……」
「……嗯。」轟焦凍沒有多解釋。他垂頭安靜地注視著林原薰，而後者忙著看手機, 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如果她知道他想要去電影院的真正原因, 會是什麼反應呢？這樣想著, 轟焦凍不由得有些期待。而就在這時, 林原薰手腕一翻, 將手機螢幕對準了他。
「是《一個英雄的自白》嗎？」她問道，「也太好猜了吧, 週五有檔期的電影就只有這一部是和英雄相關的。」
轟焦凍微微頷首。原本的猜電影變得毫無挑戰性，林原薰一開始有些洩氣，但想到可以和真正的職業英雄去看關於職業英雄的電影，她又忍不住有些興奮。
「那就週五一起去看，一言為定！」她舉起手，和轟焦凍拉了個勾，「週五晚上六點見！」
***
約定的時間越是接近，越容易將人的心思勾去。
週五下午的最後一門課上，林原薰坐在教室裡捏著筆記著筆記，心思卻已經飄到接下來的約會中了。剛下課，她就急匆匆地收拾完東西，背上包跑出教室。
和轟焦凍約定六點在地鐵站出口見面，現在是五點半，還有半個小時……林原薰一邊看著手機上的時間，一邊快步朝著地鐵站走去。拐過校區門口時，她卻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半紅半白髮絲的青年安靜地站在樹下等著她。他背靠著樹幹，沒有多餘的動作，只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目光盯著自己的鞋尖。夕陽的餘暉透過枝葉灑落下來，在他身上印出一個個金黃色的不規則光斑來。
時不時有成群結隊的女大學生在經過時向他投去目光，有大膽的甚至長久地注視著他，或者與同伴故意說笑出聲，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但轟焦凍只是規規整整地站在那兒，只是在女孩們的聲音太大時淡淡投去一瞥，隨後又快速收回目光。
林原薰忍不住有點不高興。這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她們的。
她抓著肩上的包帶，在有人上前向轟焦凍要聯繫方式之前快步跑了過去，站在他身前。
「今天提前結束工作了嗎？」她輕聲問道，「怎麼提前了半個小時，還到我大學來了。」
「想著要和你一起看電影，就提前做完了工作，直接過來了。」轟焦凍極為自然地握住了林原薰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朝著地鐵站走去。
走了兩步後，林原薰發現轟焦凍似乎有些緊張，掌心有點潮濕。回憶起《一個英雄的自白》的簡介後，她不由得有些狐疑。
在林原薰看來，那只是一部常規的、對英雄歌功頌德的影片罷了，但轟焦凍的樣子卻十分期待，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就像是生日前一天的小男孩一樣。
看來她的男朋友是真的幾近天真地熱愛著職業英雄這一行業，就連最為老套的英雄故事都能讓他徹徹底底興奮起來。
「真的那麼喜歡嗎……」林原薰垂下頭，忍不住輕輕自言自語了一句。而一旁的轟焦凍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低聲絮語，身體陡然僵了一下。
是啊，真的很喜歡。超乎他過去能想像到的喜歡。
***
《一個英雄的自白》時長大約一個半小時，內容也不甚新奇，是作為職業英雄的男主角入行二十年的故事。抵達電影院後，轟焦凍在影院門口買了一點小吃。等他端著小吃回到座位上時，影片已經開始了。
伴著響亮的聲音「各位注意，今天我們要去搗毀敵人的老巢」，轟焦凍將小吃放在中央的扶手上。林原薰摘下影院配發的3D眼鏡，看到小吃桶裡面的內容，突然覺得有點想笑。
轟焦凍這個乖乖牌，居然放棄了所有的油炸食品，買了一桶雞胸肉蔬菜沙拉，份量還不少。
「焦凍，你買了好多。吃得完嗎？」她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不多。」轟焦凍搖了搖頭，目光移到了林原薰纖瘦的手臂線條上，「你太瘦了，要多吃點。」
林原薰順著轟焦凍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她突然覺得有點委屈——她的個性登記時寫的是絕對音感，但實際上是精靈系的。標誌性的金發藍眼、尖翹的耳朵與靈敏的聽力、怎麼吃都吃不胖的完美身材與比普通人輕了快三分之一的體重都與傳說中的精靈類似。甚至包括準頭也一樣——每次她玩投擲類的遊戲，成績總是很好。那次在廟會上，她其他的遊戲成績都失敗了，唯有套圈和飛鏢射擊遊戲一出手就贏得了豐厚的獎品。
只是她的個性並不能比得上真正的精靈，唯有聽力一項達到了能夠當作個性記入個人檔案的程度。
林原薰忍不住嘀咕：「我這是標準的模特身材，同學都特別羡慕。」即便這樣說著，她也還是捏起塑膠叉子，戳了一個小番茄送入口中。
難道他是覺得她的胸部不夠大？她這樣胡思亂想著，咬碎了嘴裡的小番茄。
上下牙齒一合，番茄就像一個裝滿水的氣球一樣在口中清脆地炸開，酸甜的汁水溢出，讓林原薰腮幫子有些發麻。
黑暗的電影院裡只有稀稀落落幾個人，唯獨大螢幕閃爍著亮光。隨著英雄們的前進，座椅時不時搖晃顛簸，在敵人攻擊作為主角的英雄的時候，椅背上還會有突如其來的撞擊感和輕微的凸起。
林原薰原本沒帶多少興致，此刻也對著螢幕看得出神。英雄活動就是這樣的嗎？她想著，不由自主地問出了口。
轟焦凍低沉地笑了一聲。
「這部影片只是浪漫化的英雄活動罷了。」他說，「真正的英雄活動，比影片的內容要更加枯燥，也更加危險。英雄不能像影片主人公一樣去賭什麼千鈞一髮，只能盡力將成功幾率提升得越高越好。因為英雄的一舉一動，很容易牽涉到複數的性命——別人的，還有自己的。」
林原薰安靜地聽著，伸手去握住轟焦凍的手掌。他翻過手，將手指扣入她的指縫裡，以一種不會讓她覺得難受的力度緩緩收緊。
「薰，那時候摩天輪關閉，真的很遺憾。」轟焦凍忽然開口說道，「但是電影院也可以。」
在摩天輪上親吻的情侶能一生相愛，這個傳說他還是知道的。那天在星象館，他克制住了自己，因為他不願意讓林原薰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經歷兩人的初次親吻。他想要讓兩個人之間每一次新的體驗都能成為雙方共同擁有的美好回憶。
但現在，她醒著。
林原薰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她回頭去看轟焦凍。
他已經摘下了眼鏡。一片昏暗中，大螢幕上閃爍著的微光沉入了轟焦凍的眼底，激起一圈柔和的漣漪。他的面容被映得忽明忽暗，不斷閃動搖曳著的光線描摹著他的眉骨、鼻樑、下頜，銀紅的髮絲與眼窩上暗紅色的印跡，最後順著喉結的凸起一路舔舐著沒入衣領之下。
黑暗中的他，依舊俊秀得不可思議。
第24章
影院的音響依舊發出震耳欲聾的效果音, 但她仿佛什麼也聽不見了。唯一迴響在耳邊的，只剩下自己如鼓的心跳聲。
她也跟著摘下3D眼鏡，握著轟焦凍的手, 看著他緩緩垂下頭, 半闔雙眼——恰恰在這時，影片進展到英雄與敵人高速飆車，座椅配合著劇情猛然一個顛簸。林原薰低低地驚叫了一聲，額頭一下撞到了轟焦凍堅硬的肩膀。
「痛……」她嗚咽了一聲，眼淚都被撞了出來。下一秒, 一隻大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輕輕揉著她撞疼的地方。
「還疼嗎？」貼在疼痛處的手明顯地變涼了。林原薰知道轟焦凍發動了「冰」的個性，噙著淚搖了搖頭：「好多了。」
她抬起頭剛想說些什麼，動作卻陡然一頓。轟焦凍正垂頭關切地看著她，面孔距離她很近，她幾乎能數清楚他眼瞼上濃密的睫毛。
四目相對, 轟焦凍頓了頓，放下按在她額頭的手，垂首吻了下來。
雙唇相觸, 林原薰察覺到他小心翼翼地停頓了一陣。隨後一個溫熱濕濡的東西便試探性地觸了觸她的唇角。
她的後腦勺一陣發麻, 微微張開雙唇, 握著轟焦凍的手卻收緊了些。
舌尖緩慢地描摹著唇縫。即便只是第一次接吻, 轟焦凍便幾乎是出於本能般側了側身, 隔著扶手將林原薰按進了懷裡。
***
暑假就這樣結束了。九月初，還是大三學生的林原薰開始了學校的課程, 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回了課題研究中。而轟焦凍的事務所也逐漸穩定了起來。雖然不靠安德瓦的力量，他能接到的工作與沒有背景的新人英雄一致，都是一些普通員警也能幹的活兒，但他卻也沒有眼高手低，而是穩紮穩打地持續進行著英雄活動。
從九月初到十月下旬，兩人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但依舊在週末抽出時間約會了幾次，大多是去咖啡廳、電影院、圖書館一類的地方。
十月下旬的一個週二，林原薰結束了一節權益投資課程，正收拾著桌上的筆記，忽然聽見一旁兩個學生正在討論著什麼。
「你看到了嗎？剛剛的突發新聞？」其中一個學生壓低聲音問道，「那個英雄Deku不是在一個多月前抓住了一個爆彈魔嘛？結果抓住的敵人還是個傳授製作爆彈方法的師傅，他的弟子剛跑到練馬區新人英雄紮堆開會的地方尋仇，無差別引發爆彈攻擊，自己也炸死了。」
「看到了，上課的時候手機就推送了這條新聞。」另一人回答，「聽說死了兩個新人英雄，重傷的也有好幾個。」
林原薰的手顫抖了一下，差點沒能握住手裡的筆記本。她猛然回頭，朝著說話的兩個人看了一眼。
說話的兩個男大學生察覺到林原薰的目光，先是一愣，以為平時高嶺之花一樣的美人對他們產生了興趣，便不動聲色地轉身快速整理著頭髮和衣服。但他們剛轉過身去，便聽見林原薰把包一拎，隨後踩著急促的步子走出了教室。
林原薰快步走到教學樓外，直到陽光照射在身上，那種冰冷刺骨的感覺才緩解過來一些。
她拿起手機，快速找出了轟焦凍的聯繫方式，顫抖著手撥出了電話。
等待的時間簡直是淩遲。但幸運的是，大概七八秒後，電話就被接通了。
「薰？」轟焦凍的聲音在一片嘈雜的背景音中響了起來。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但卻沒有虛弱的感覺。這讓林原薰稍稍放下心來。
「我看到新聞了。你在哪裡？」她急急問道，聲音都有些變調。
轟焦凍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回答：「在練馬區xx-xxx號，和其他新人英雄一起開會。」
「我現在過去找你。」林原薰顫聲說著，沒再聽轟焦凍說了什麼，轉身就朝著大學門口跑去。
直到林原薰在路邊叫了一輛計程車、坐了進去，她才發現轟焦凍沒有掛電話，通話依舊在持續著。
她深深吸了口氣，冷靜了一下，這才重新將手機舉到耳畔。
「焦凍……」林原薰低低叫了一聲。
「薰。」轟焦凍的回應來得很快，他應該一直聽著手機裡的響聲，等待著林原薰再和他說些什麼。
「我這邊沒什麼大問題，只是我的朋友在攻擊中受傷了。在場的英雄裡沒有治癒類個性的，我現在用冰幫他們鎮靜傷口，一時走不開。」他說完後，又將手機拿遠，和身邊的人快速說了句「馬上就過去」，隨後又繼續說道，「等一下我們會直接到警視廳做筆錄，現在現場很亂，普通人也進不來，你別過來了。」
林原薰一頓，堅持道：「那我到警視廳那裡等你。」
「筆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後續還有一些善後處理需要我們來做。你還是別等了，別累著了。先回去吧。」轟焦凍將聲音放柔了些，勸她。
可是我擔心你。林原薰心想，卻沒能把這句話說出口。她聽見轟焦凍那邊確實很忙，不想再讓他現在再分心去勸慰她，於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掛了電話以後，林原薰開始上網搜索這起事故的資訊。已經有幾家媒體抵達了現場，在網上發佈了僅有幾百字的緊急報導，也有事發時在附近的人用手機錄下短暫的視頻上傳到網上。林原薰一則則看著，到最後冰冷而顫抖的手指幾乎捏不住手機。
順著相關檢索一路看去，她發現Deku，那個被當作襲擊目標的年輕英雄，是雄英的榮譽畢業生之一，前任No.1英雄歐爾麥特的得意弟子。而她一心以為只是個能力很強、背景卻一般的普通小英雄男友，和Deku是同一屆的榮譽畢業生，他的父親則是現任No.1英雄，烈焰英雄安德瓦。
兩任No.1英雄的名字耳熟能詳，但對於他們的關係網，若不是業界中人或狂熱愛好者，普通民眾多數是不太清楚的。更何況英雄焦凍與英雄Deku如今也剛是大學畢業的年紀，恰好處於一個尷尬的時期。即便他們高中時期的那一屆被人戲稱為雄英的「諸神時代」，但那時的風光記錄也早已變成過去，大展身手也是從今以後，知名度不夠高情有可原。
但林原薰從未聽轟焦凍提起過安德瓦。他甚至時常和林原薰說到自己的母親和兄弟姐妹，但卻總是避開父親的話題，以至於林原薰一直以為轟焦凍出身於一個有點小錢的普通家庭，而他的父親只是一個常見的、不討孩子喜歡的中年男人。
計程車已經行駛到了事發的建築附近。司機刹了車，回頭對林原薰說道：「客人，前面已經被警方封了路，沒法過去。」
林原薰愣了愣，朝著車窗的方向側過身去。隔著透明的車窗玻璃，她能看見一棟高聳的建築部分已經被爆炸的火光灼得發黑，中央大約十幾層的位置的牆體已經被炸碎，露出了仿佛五臟六腑般的建築內部。建築內部尚未消散的烏黑的濃煙從缺口裡往外湧出，帶著令人心驚的壓迫感逐漸彌散在空中。
看見樓層缺口內有冰牆一樣的東西閃著寒光，她撐在車窗上的手指微微用力，粉色的指甲都泛起了白。
「那就不過去了。」沉默了一會兒，林原薰收回目光，低聲對計程車司機說，「去警視廳。」
事故的發生導致交通略微堵塞，抵達警視廳已經是半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司機將車停在了距離警視廳門口幾十米的街道上。林原薰剛下車，便看見幾輛警車閃爍著頂燈停在警視廳門口。從車上連著下來了十幾名渾身沾滿爆炸煙塵的、灰頭土臉的英雄，其中還有人身上帶了傷。
她一眼就從灰撲撲的英雄堆裡認出了自家男友。
轟焦凍先踏下了警車，隨後有些擔憂地彎下腰，沖著車裡說了些什麼。隨後，車裡冒出了一個綠發腦袋。
身穿綠色連體戰鬥服的青年從車裡走了出來，步伐略有不穩。林原薰的目光順著他的腿一路向下，心不由得猛地一揪——青年的戰鬥服右腿沾滿了已經變成黑紅色的鮮血。
她認出他就是這次事故的中心人物，本名綠穀出久的英雄Deku。
轟焦凍似乎想要幫綠穀出久一把，但他拒絕了轟焦凍的幫助，拖著傷腿跌跌撞撞地一步步邁上警視廳大門前的臺階。
轟焦凍也跟著走了進去。他沒有看到站在遠處的林原薰。
「客人，還要再去別的地方嗎？」林原薰正看著轟焦凍的背影消失在門裡，餘光卻忽然瞥到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發問。
「不了，謝謝您。」她抿了抿唇，從錢包裡數出車費遞給司機，隨後找了個人少的地方，安靜地站在了那裡。
這一站，林原薰便從下午站到了夜幕降臨，華燈初上。警視廳前來來去去的人經過時都向她投去一瞥，時不時還有青年上前搭訕。她禮貌地回絕了對方，繼續站在原地等著，甚至不敢到一旁的咖啡廳休息，唯恐自己看漏了轟焦凍的身影。
其間她給轟焦凍打去過幾個電話，但無一例外地無法接通。
直到手機跳出了電力不足20的提示，林原薰才想起轟焦凍有可能已經從其他出口離開警視廳。但還沒等她來得及順著這個方向繼續想，她便看見警視廳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轟焦凍與綠穀出久一起走了出來。他身上沒有多少血跡，只有卷起的衣袖下能看見手臂和指關節處貼著幾塊創可貼。而綠穀出久的步伐比起進入警視廳時已經穩了許多，想必腿上的傷口得到了處理，只是褲腿上大片乾涸的血液依舊暗沉沉地晃眼。
林原薰抿了抿唇，站在陰影裡不知如何是好。她有點想過去，想近距離確認轟焦凍的情況如何，想聽到他的聲音。但遠遠地看著轟焦凍，過去兩個月來從未產生過的、隱晦而幽暗的近鄉情怯卻讓她自心底深處湧起幾分難以言說的恐懼來。
內心翻滾的情緒像是一團雜亂的線，而林原薰一時之間卻無法找到線頭。她在害怕什麼？
是了，她恍惚地站在原地想，她是害怕走上前去，就相當於接受了轟焦凍這個職業英雄可能會在未來的危險工作中受傷、甚至殉職的事實。或許是因為轟焦凍這段時間接受的工作任務都太過小打小鬧，她幾乎已經在日復一日的溫水煮青蛙中忘記了這種高危性職業的本質。
但轟焦凍一定沒有忘記。即便從零開始慢慢做起，原本經歷過的大風大浪、嚴加訓練出的戰鬥意識依舊深深刻在他的骨子裡。
林原薰正愣怔地站在原地，卻忽然看見轟焦凍不經意地朝著她的方向投去一瞥。他看見她的時候雙眼微微睜大，雙唇動了動，無聲地默念出了她的名字。
轟焦凍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等她靠近。而林原薰心中的怯意卻驟然如同浪潮般席捲而來。
在轟焦凍驚詫的目光中，她本能地後退了一步，轉身逃走了。
***
林原薰跑出幾條街後，才漸漸停下了腳步。
即便沒有回頭，她也知道在拐過街角前，轟焦凍一定在一直看著她。
夜幕低垂、街燈明亮，身邊行人來來去去，一旁的服裝店玻璃門一開便帶起一陣清脆的鈴鐺聲響。再遠一點的車行道上，一輛輛汽車的燈光彙聚成一條綿延的星帶。
四周的煙火氣終於讓林原薰稍微安定了一些。她輕輕喘了口氣，透過一旁的商店櫥窗倒映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模樣。抓著包的手還在顫抖。意識到後，她用另一隻手猛地按在了顫抖著的手臂上。
林原薰站了一會兒，直到不再發抖，這才邁開步子，漫無目的地隨意尋了個方向走去。她的腦子很亂，需要想辦法整理一下思緒。
或許是因為在警視廳門口站了太久，如今重新走起來，林原薰才發現自己的膝蓋僵硬，腳也隱隱作痛起來。走了幾步，她看見路邊有一條空著的長椅，索性往上面一坐，蜷起腿來揉了揉膝蓋。
跟高六七釐米的細跟鞋看著有點礙眼。林原薰一邊揉著膝蓋，一邊默默從心底滋生拗了鞋跟的衝動。與此同時，她身後卻有車輛行駛的聲音緩緩變大，最後恰好在她的正後方停下。
「喂。」車窗打開，車裡的人喊了一聲。林原薰本以為又是一個來搭訕的，沒想到一回頭，卻看見一輛騷包的酒紅色瑪莎拉蒂裡探出了一個熟悉的紫發腦袋。
跡部景吾趴在車窗處朝著她點了點頭。
「怎麼坐在這裡發呆？」他問道，朝林原薰正對著的奢侈品店鋪看了一眼，「出來買東西忘記帶卡了？」
林原薰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她垂下濃密的睫毛，抿緊了唇。萬千燈火明明滅滅，融化在她眼底時聚成了一小片冷涔涔的暗光。
跡部景吾沉默了一陣，推開了車門，下了車。
他反身沖著車裡說道：「樺地，找個地方停車以後來這裡找我們。」隨後，他後退幾步，看著車子緩緩離開後站在了林原薰身邊。
跡部景吾借著街燈的光線細細打量了一下長椅空著的另外半邊，神色似乎有些嫌棄，最後還是沒能坐下去。
「發生什麼事情了？」跡部景吾開口問，雖然出自好意，但語氣中依舊帶著一股矜貴的優越感，仿佛他大爺屈尊紆貴問句話實在是被問話的人無上的榮光一樣。
林原薰憋了一陣，最後還是沒能說出懟他的話來。他們其實並不算很熟，讓不知道正在往哪裡去的跡部景吾下車陪她，實在是有點難為這位大少爺。
大少爺見她不說話，也沒有再問，滿臉寫著不自在。林原薰猶豫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其實你不用特意陪我說話的。」想了想，她又解釋道：「不是我不樂意和你說話。我現在處於一種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想的狀況。」
「那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麼？不回家嗎？」跡部景吾沒有再在這件事情上多問，而是換了個話題。
「還不想回去。家裡空蕩蕩的，回去了也只有我一個人。」林原薰坦白回答。
跡部景吾也不作聲了。過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看見家裡生意合作夥伴的女兒晚上獨自一人坐在路上，本大爺總不能假裝沒看見，置之不理。」
「哦。」林原薰點了點頭，「你還挺紳士的。」
「那是當然的。」跡部景吾說著，目光忽然移向街道另一頭。林原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高壯、看起來年齡約莫三四十歲的男人朝著這邊走來，手裡還拎著一個紙袋。
「樺地。」跡部景吾朝著男人略微揚了揚下巴，當作招呼。男人點了點頭，走到林原薰面前，從紙袋裡拿出一對平底鞋放在了她身邊的長椅上。
「給你介紹一下，他是樺地崇弘，目測碼數很准，你穿上絕對沒什麼問題。」跡部景吾雙手抱胸，語氣中有幾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自矜。
林原薰看了一眼鞋子吊牌，剛好是她常穿的37碼。她記得那時候跡部景吾沒有吩咐過樺地崇弘買鞋，這麼說這對鞋子是樺地崇弘自己給她買的。
她脫下細跟鞋，將腳套進平底鞋裡，又把換下來的細跟鞋扔進袋子。
拎著袋子站起來的時候，林原薰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樺地崇弘鞠了個躬：「謝謝叔叔。」
半天沒等到回答，她有些狐疑地抬起頭來，恰好看見樺地崇弘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而一旁的跡部景吾那張俊美的面容輕微扭曲了起來。
林原薰想了想，覺得自己明白了過來，於是掏出手機：「叔叔，我把鞋子的費用轉帳給你。」
跡部景吾終於憋不住了。他緩緩開口，不忍心去看林原薰知道真相後的表情：「樺地他……比我小一歲。」
林原薰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去那邊的咖啡廳坐一會吧。錢就不用你給了。本大爺還沒有到要收一個女人的錢的地步。」跡部景吾指了指不遠處亮著燈的、裝潢精緻的咖啡廳。
一雙鞋的錢對於他們這樣的人而言根本入不了眼。但是林原薰覺得這樣不可以，她又不是跡部景吾的什麼親人熟人，不應該不給錢。於是趁著跡部景吾沒注意，她瞥了一眼小票，從錢包裡抓了幾張鈔票，硬是塞給了樺地崇弘。
樺地崇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收了。
轉帳是不可能的了。林原薰緩緩將手機放進包裡，心裡有點失落。
從她在轟焦凍面前離開直到現在，手機一次也沒響起來過。
推開咖啡廳的門，一陣帶著咖啡豆焦香氣味的空氣便迎面撲來。即便已經到了十月底，咖啡廳內的空調卻還開著，東京炎熱的天氣與陣陣空調冷風讓林原薰產生了一種自己依舊身處盛夏的錯覺。
咖啡廳裡此刻沒幾個人，店內播放著輕緩的鋼琴樂。店員正挽著袖子、站在吧台後面俐落地沖洗著杯盤。水流撞在瓷器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三人找了一張角落裡的位置坐下。見林原薰穿著單薄，跡部景吾先在背對著空調出風口的位置坐下。
「實際上，本大爺這邊也有些事情想提醒你一下。」跡部景吾用食指骨節敲了敲桌面，一邊思忖著一邊開口，「但是如果你現在遇到了麻煩的話，不妨先說出來。本大爺或許可以幫你參考。」
林原薰的注意力依舊集中在包中的手機裡，聞言便回答：「那你先說吧。我思路還沒整理好。」
「好。」既然林原薰將先說的機會給了跡部景吾，他便也沒有客氣。略一思索，跡部景吾選擇了用最簡單的話將情況告知林原薰。
「你父母似乎又有讓你去相親的打算了。」跡部景吾開門見山，「前段時間母親問過本大爺幾次對你的印象怎麼樣，有沒有進一步發展的意思。本大爺回絕她幾次後，她突然就不再提及你的事情了。本大爺有些奇怪，前兩天問過母親一次，她說你的父母最近屬意才虎財閥，知道他們家的繼承人才虎芽鬥吏是個注重伴侶容貌的人，於是打算讓你和他見一次面。」
想起自己的母親提到過的、才虎芽鬥吏一直暗戀著高中時期的同學、如今的國民偶像照橋心美的事情，跡部景吾幾不可察地仔細觀察了一下林原薰的面孔。
只比容貌，她也未必會輸。
林原薰有些煩躁地蹙起眉。跡部景吾說出的的確算不上什麼好消息。她曾經跟林原愛理說過自己不想相親的事情，而當時林原愛理給她的時限是兩個月。如今兩個月的時間已經過了。
她這樣想著，輕聲說出了口：「我不想相親。其實我前段時間，交到了男朋友。」
跡部景吾挑起了眉。他想起林原薰曾問過他和男人見面要怎麼打扮。想起當初自己的建議，想像著自己喜歡的華麗衣裙搭配上林原薰這張出眾的臉，跡部景吾滿意地點了點頭。
林原薰繼續說：「他是個職業英雄。新人，剛成立了事務所，還背著銀行貸款。」
跡部景吾挑起的眉峰動了動。職業英雄這一行與他們這些商業世家隔得很遠，雙方的手都伸不到對方那裡去。如今甚至有不少商業世家都必須討好一些處於行業頂尖水準的職業英雄，與他們進行合作——無論是在商業方面，還是在安保方面。
職業英雄算是最近幾十年才隨著個性的出現一同興起的職業，整個行業已經在商業化與偶像化的道路上走了很遠。當英雄表面看上去光鮮，但實際上卻相當危險——有人做過統計，十年內職業英雄的生存率只有40左右。林原薰想要和普通的新人英雄男友在一起，她的父母必定會反對。
林原薰還沒有停口：「你知道今天中午練馬區的爆炸事故吧？我的男朋友當時也在那裡開會。我知道情況以後立刻趕了過去，在警視廳門口站到晚上，總算等到他出來。他沒有受傷，但他的朋友傷勢嚴重。直到那時候我才意識到當英雄有多危險。他看到我的時候，我心裡一亂，轉身逃跑了。」
她從包裡拿出手機，咬了咬下唇：「現在想想，我知道我不該逃跑的。他直到現在都沒有打電話給我，是不是被我的反應傷到了？」
林原薰一邊說著，一邊想要開手機給跡部景吾看，沒想到她摁了好幾下按鍵，手機螢幕卻始終一片漆黑。
她的動作突然頓住，過了幾秒後，雙手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手機……沒電了……」
林原薰攥緊手機，刷地一聲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吧台前。吧台後面正在擦拭著杯盤的店員一驚，瞪大了眼睛。
「請問客人您有什麼需……」店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原薰急匆匆地打斷了。
「抱歉，我需要手機充電！」她單手撐在吧臺上，快速說道。
店員感受到了林原薰的焦急，放下手裡的東西，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潮濕的手掌，一邊將她帶到了一旁靠著插座的小桌邊，又找出充電器遞給她。她立刻快速將充電插頭插了上去，長按開機鍵開了機。
手機螢幕亮了起來。剛剛開機，螢幕上就彈出了好幾個未接來電，全都是轟焦凍打來的。
林原薰急匆匆地回頭看了依舊坐在原地的跡部景吾與樺地崇弘一眼。跡部景吾沖著她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並不介意。於是她坐在桌邊，立刻向轟焦凍撥去了電話。
她將手機舉在耳邊，忐忑地等待著。過了幾秒，電話被人迅速接起了。
「薰，剛才我打過去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有接。怎麼了嗎？」轟焦凍的聲音傳來——明明只是幾小時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重新聽見他叫她的名字的時候，林原薰的心臟依舊緊縮了一下。
「我手機沒電了，剛剛才開始充電。」她輕聲說道。
「沒事就好。」停頓了一下，轟焦凍說，「其實剛才……你不用那樣慌張地逃跑的。」
「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才會偷偷跑到警視廳門口等。不要怕。」他溫柔地說，讓林原薰內心湧起一片酸澀來。
他還以為她是因為害怕被責怪才逃走。但實際上，她現在卻正在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成為一名職業英雄的女友，或者說，職業英雄的……未來的妻子。
「對不起。」林原薰低聲道歉，聲音如同火焰上的冰塊，剛剛出現便徹底融化消失了。
「別這樣說。」轟焦凍說，「你現在回家了嗎？」
「還沒有。」林原薰回答，「我在外面的一個咖啡廳，和朋友在一起。」
轟焦凍沉默了幾秒。
「薰，等一下……能見面嗎？」出乎林原薰的意料，他這樣開口問道。
***
轟焦凍原本打算問林原薰現在的地點、再過來與她會合。但林原薰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問出了他的公寓地址、並且讓他立刻回家休息。
結束通話後，林原薰愧疚地跟跡部景吾與樺地崇弘道了別。他們兩人特意下車陪她，她如今卻要先離開一步。
跡部景吾也沒有放在心上，而是擺了擺手，帶著樺地崇弘朝著車庫的方向離開。
夜深了，風逐漸變涼。林原薰抵達轟焦凍租住的公寓樓下時，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樓上。
她默數著樓層，數到他住的樓層視窗，卻發現窗內一片黑暗。
林原薰進了樓裡，坐上電梯。等到達轟焦凍的公寓門口時，她站在亮著微弱光線的走廊裡猶豫了許久，最後舉起手，輕輕敲了敲門。
過了幾秒，公寓裡驟然亮起的白色燈光透過門縫漏了出來。門「哢噠」一聲打開了。
轟焦凍安靜地站在門後。他身上穿著的依舊是那套沾著灰塵的戰鬥服，短髮發尾處被爆炸灼得微微毛躁，渾身散發著刺鼻的味道。大概他也是剛剛才到家，沒能來得及換衣服。
「進來吧。」他看見她，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眸驟然漾開一片暖意，側身將她讓了進去。
林原薰邁步進了公寓。這還是她第一次到轟焦凍租住的地方，即便轟焦凍在晚上突然想要見她，她也明白他沒有什麼狎昵的想法，心中隱隱湧動著的唯有愧疚與緊張。
轟焦凍租住的公寓不大，傢俱擺設也很簡單，勝在乾淨整齊。林原薰進門後也沒有多看，只掃了一眼，又回頭去看轟焦凍。
青年安靜地站在林原薰身邊。看見林原薰回頭，他微微垂下眼皮，忽然朝著她靠了過來。
在林原薰的愣怔中，轟焦凍將臉埋進她的肩窩裡。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滾燙的呼吸噴灑在她脖頸處薄薄的皮膚上，左側的紅發與她的金色頭髮纏繞在了一起。轟焦凍幾乎將大半個身體的體重都靠在她的身上，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重量。
這種感覺新鮮而令人戰慄，林原薰的身體不由得僵住了。
「焦凍，你還是趕快換身衣服、洗個澡吧？」雖然轟焦凍看上去除了神色有點疲憊外沒有什麼其他的異常，但她還是有些擔心，抬起手輕輕順著他的脊背拍了拍，「有什麼事情那之後再說？我不著急的。」
轟焦凍怔了怔，不動聲色地抬起頭來，後退了一步。
「抱歉，身上有點難聞。」他輕聲說。
林原薰聞言，心裡突然有點難過。
「我沒有嫌棄你身上的味道。」她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掌，垂頭輕輕在他的指關節上落下一吻，拉起戰鬥服袖子來找她在警視廳門口看見的那幾塊創可貼，「疼嗎？」
轟焦凍的手顫了顫。他的手皮膚粗糙，但她的的唇卻柔軟。這個充滿愛惜與溫柔的吻帶來的柔軟觸感讓他的心臟猛然一跳。
他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又任由林原薰抓著：「不疼，只有一點小擦傷而已。」
林原薰握著他的手沒有放開。她抬起頭，注視著轟焦凍的眼睛問道：「想見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轟焦凍遲疑一陣，搖了搖頭。
「其實沒有別的事情。」他微微呼出一口氣，低沉的聲音如同薄霧般逐漸在空氣中彌散開來，「只是害怕你太擔心。還有就是，想見你。抱歉，這麼晚了還讓你過來。」
林原薰有些恍惚地看著自己的男友。他如今的神態疲憊而又安靜，明明已經是個一米八幾的成年男人，臉上那種柔和的神情卻仿佛一個找到了依靠的少年。
在兩人確認關係後，轟焦凍扮演著的一直是一個給予者的角色，這是他頭一次對她說出自己的索求，頭一次告訴她，他想見她。
林原薰心一軟，低聲催促他：「焦凍，現在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嗎？我就在這裡等著，哪裡也不去。」
轟焦凍沉默了一陣，還是乖順地點了點頭，轉身進了臥室。
林原薰在狹小的客廳裡環顧一周，最終挑了單人沙發坐下，將手裡的包放在腳邊。她聽著轟焦凍在臥室裡翻找了好一陣，才抱著一堆換洗衣物推開門。
她朝著轟焦凍看了一眼，見到他懷裡高高隆起的一堆衣物毛巾，心中感到有些異樣。但很快，轟焦凍就進了浴室，闔上了門。
大概在浴室裡清洗了半個多小時，他才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走了出來。
林原薰看著他身上穿得整整齊齊的、一看就知道不像是家居衣著的長袖襯衫，剛才的異樣感重新從內心浮起，但她一時之間卻找不到這種感覺的來源。
轟焦凍將毛巾圍在頸間，走到林原薰身邊坐下。沙發彈簧驟然承受壓力，上下彈跳了一下。林原薰的身體歪了歪。重新坐正時，她與轟焦凍的距離變得很近，兩人的肩膀幾乎都要挨在一起。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沐浴露的木香調清晰地縈繞在她鼻端。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先開了口。
「薰，你看見了那個和我一起從警視廳出來的英雄了吧？」他有意問道。
話音剛落，轟焦凍便察覺林原薰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
第25章
轟焦凍其實是知道的。那時候林原薰從警視廳門口快步逃離時, 他看見了她臉上驚惶的神色。這場爆炸事故一定嚇到她了。
但是這些的的確確就是職業英雄必須面對的事情。與其說漂亮話哄著她、騙她安心，他更傾向於將實情全部攤開來說。她是她的女朋友，他不想欺騙她。
轟焦凍注視著林原薰, 兩人距離過近, 她就連他濃密的睫毛都能數清。在轟焦凍的目光下，林原薰遲疑著點了點頭。
「我上網查了下。他是英雄Deku，本名綠穀出久……過去和你是雄英的同學。」她緩慢地回答。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綠穀是個不錯的人，很受上一代No.1英雄歐爾麥特看重, 是他默認的接班人。他一直很努力，人緣也不錯，實力方面亦廣受認可。我和他既是朋友，也是競爭對手。」
見林原薰認真地聽著，轟焦凍便繼續說道：「下午那個跑到新人英雄開會地點進行無差別攻擊的敵人是綠谷前段時間抓到的一名罪犯的弟子，他構思了詳盡的計畫混進會場, 目的是向綠谷尋仇。在那個人引爆炸彈的時候，包括綠穀在內有四名英雄就站在他身邊，綠穀發現不對的時候只來得及抓住距離他最近的一名英雄逃離, 而剩下兩名英雄沒能來得及做出應對, 當場死亡。綠穀現在因此感到很內疚。」
林原薰的心像是被人猛地揪了一下般。她垂下眼, 擔憂地問：「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沒問題的。」轟焦凍平靜地回答, 「所有人, 包括綠谷自己都清楚，這些事情不是他的錯, 而是敵人的錯，不應該歸責於他。但遇到這種事情不自責的人恐怕也不會有吧。綠穀總是會想如果他過去做得更好，事情會不會不一樣。我陪他聊了一陣，知道他只是暫時有點走不出去罷了。他的心智不至於被這種事情擊垮。」
轟焦凍說完這段話後，半晌沒有再出聲。相貌清俊的青年垂下眼去，不知在想著什麼。一滴水珠從他額前的髮絲末端緩緩聚攏，又墜落下去。
「我看到他腿上的血了。他的腿怎麼樣？」林原薰咬了咬唇，問道。
轟焦凍像是猛然被她的聲音拉回現實般，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但還是很快就做出了回答：「被炸傷了。那個敵人當時幾乎已經跑到他面前了。但是在警視廳裡做筆錄的時候，有治癒個性的醫者趕來，替他將腿上的傷口治好了八、九成。剩下的自然癒合就好。」
林原薰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收緊。她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依稀的水光：「爆炸發生的時候，你在哪裡？」
轟焦凍頓了頓，輕聲說道：「我距離他們遠了一點，發動個性用冰牆隔開了爆炸地點，以免進一步波及到其他人。」
林原薰沒有就此放過這個話題，而是進一步追問：「距離爆炸點有多遠？」
轟焦凍看著她，沒有說話。
林原薰的眼圈一下子徹底紅了。她說：「把襯衫脫下來。」
見轟焦凍沒有動，她按著沙發扶手轉過身來，就想去解他的襯衫衣扣。轟焦凍下意識地抓住了林原薰的手腕，語氣中帶著幾分幾不可察的顫抖：「別亂來……」
林原薰一咬牙，借著他抓住她手腕的力道翻身跨坐在了他的腿上，用力掙了掙被禁錮住的雙臂。轟焦凍一驚，剛想把她抓下去，她便偏著頭，牙齒咬住了他脖頸上的第一顆紐扣。
少女急促的呼吸噴在轟焦凍頸間，讓他的脖頸一陣發燙，心跳也驟然變快了許多。他有心想把她推開，又怕她死死咬著自己的紐扣不放，便保持著扣住她雙手手腕的姿勢僵住了。
「薰，先下去，好嗎？」轟焦凍強壓著聲線的顫抖，沙啞地說。
她沒有理會他，而是動了動腦袋，用嘴唇和牙齒解開了他的領口。
林原薰一擰腰，轟焦凍的腿上便傳來新鮮的觸感。他目光向下，很快便又下意識地移開了目光。
「我答應你，你先下去。」轟焦凍咬著牙根快速說道，面孔上泛起清晰可見的赧色。
林原薰的動作頓了頓，終於鬆口。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瞼上搖搖欲墜的淚滴順著面頰弧線快速滑落，砸落在了裙擺上，很快便滲進了織物裡。
轟焦凍垂下頭，慢慢解開了紐扣。
青年的上半身出乎林原薰想像地結實，肌理漂亮而流暢，線條起伏間滾落燈影的明暗。他的皮膚上面還帶著依稀可見的深色疤印，靜靜述說著身體的主人所經歷過的兇險戰鬥。
在轟焦凍背後肩胛骨開始直到側腰處，有大片紫黑色的瘀痕蔓延開，幾乎佔據了他大半背部。即便他進浴室洗澡時偷偷夾帶藥膏自己塗好，但那不見血的瘀傷乍然看來，依舊觸目驚心。
林原薰就連掉淚都顧不得了。她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轟焦凍後背大片的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白皙柔軟的指尖逐漸靠近，在距離只余分毫之時卻又生出幾分膽怯，驟然收了回去。
轟焦凍察覺了林原薰的動作，背肌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
「沒事的。」他沒有讓她看得久了，片刻後便重新套上了襯衫，「只是當時被氣浪掀飛，後背撞到斷裂的牆體而已。」
「怎麼在警視廳裡沒有治好？」林原薰顫聲問，「你不是說當時有治癒系個性持有者在的嗎……Deku出來的時候腿也幾乎看不出異樣了……」
轟焦凍回過頭來，用指腹輕輕揩掉她氤氳在睫毛上的淚。雖然後背的傷依舊在隱隱作痛，但他的心卻因為她顫抖的聲音而暖了起來，舒適得就像是在寒冷的冬日喝了一碗熱湯。
「當時還有受傷更重的英雄在等待治療，治療資源是有限的。」他溫聲說道，「不用擔心，我身上的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沒有麻煩他們。」
「去醫院啊……」她脫口而出，呼吸都有些不穩。
轟焦凍愣了愣，低聲說道：「但是想先見到你……」
林原薰忽然伸手環住了轟焦凍的脖頸，將臉埋在了他的胸口。過了沒多久，他便覺得胸前的衣料被眼淚濡濕。
「我們現在去醫院。」她竭力穩住呼吸後，在他懷裡悶悶地說。
***
到了醫院以後，醫生告知兩人，轟焦凍除了背上的瘀傷外，還因為個性使用過度以及長時間與冰塊接觸，發了一點低燒。
從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院離開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十點多了。林原薰拒絕了轟焦凍送她回家的建議，反而一路盯著轟焦凍回了他的公寓。她會的菜式不多，只會做一些簡單的三明治、煎肉煎蛋一類，便找出轟焦凍家裡的大米和雞蛋，一邊看著網上菜譜現學，一邊煮了一點雞蛋粥。
即便林原薰嘗過自己做的粥，覺得味道不怎麼好，轟焦凍卻也沒有嫌棄，端著碗小心地一口口吃完了。飯後他又吃了一些空腹狀態下不能吃的退燒藥。
把轟焦凍摁在被窩裡量了一下|體溫、確定他的熱度不怎麼高後，林原薰再三叮囑他明天不要再逞強工作，這才離開。
晚上的風很大，還下起了雨。終電已經停了，林原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輛計程車。等她回到自己家裡時，牆上的胡桃木掛鐘時針已經接近了數字12。她精疲力盡地扔下包，打開了房間裡的燈，這才發現被她放在靠窗的桌上的那個裝著小金魚的玻璃魚缸碎在了地上，大概是因為窗簾被風吹起，帶倒了魚缸。
魚缸裡的水全被地毯吸幹，廟會之後被林原薰養得很精神的兩條小金魚一條臥在魚缸的碎片裡，另一條趴在稍遠處，乾癟的身體早已不復當初在水中的飽滿圓潤。
林原薰走到窗前蹲下，將面頰邊垂落的一縷碎發挽到耳後。她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玻璃碎片與兩條死魚收拾乾淨，用塑膠袋包裹著放進了垃圾桶。
回來以後，她坐在床上，怔怔地對著窗邊原本放金魚的地方看了很久，眼圈忽然紅了。
過了一會兒，林原薰把臉埋在了膝蓋之間。她滿腦子想著的都是那兩條無助地死在地上的小金魚。
她那麼認真地養它們，結果還是死了。
它們在地上掙扎的時候是不是很痛苦、很絕望？
林原薰從床上下去，打開了電腦。雄英每年的體育祭、文化祭等活動的視頻全部都會保存在雄英官網的視頻庫裡，她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轟焦凍就讀高中那三年的雄英活動視頻。
他的確是個極為優秀的人，三年的體育祭，他從未有一次名次跌下過前三，高二的時候甚至拿到了團體戰項目和最終總成績的第一。只是作為英雄儲備役，為了在學生時期就得到業界大拿的注目，雄英的學生在進行體育祭的一對一比賽時選擇的戰鬥方式都極為殘酷，明明只是體育祭，受傷脫力的學生卻比比皆是。
看完雄英的活動視頻後，林原薰又搜索起著名英雄的實戰視頻來。她盯著電腦螢幕，從深夜看到了天亮，最後眼睛熬得通紅，眼窩漫開了明顯的青色。
十月末的夜逐漸冷卻了下去。一場夜雨過後，一直保持著炎熱的東京也迎來了秋日的氣息。林原薰將夏天的衣服移到衣帽間的盡頭，把秋衣放在了近門處。
她的夏天結束了。
幾天後，林原愛理打來了電話。果然如同跡部景吾所言，她向林原薰提出了繼續與財閥少爺相親的要求。
「媽，我不打算去了。」林原薰這樣回答了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你說什麼？」電話裡，女人原本穩定悅耳的聲音端不住了，如今聽起來像一隻又氣又急的大鵝，「你再給我說一遍？」
林原薰臉上的神色沒有太大的變化。她重複了一遍：「我說，我不和那個才虎芽鬥吏相親。我有喜歡的人了。」
林原愛理沒有立刻說話。因為個性，林原薰能透過電話聽見她急促地調整著呼吸。
「是誰？」林原愛理問，「誰家的少爺？是上次見過面的跡部景吾嗎？」
林原薰沒有作聲。
「你的同學？」林原愛理又問。聽林原薰依舊沒答話，她更加煩躁了：「你覺得你自己偷偷選了個大學，就很有本事了是不是？隨便找了個男人就跟著跑了？」
「不是隨便找了個男人。」林原薰冷聲說，「他是一個新人職業英雄。」
林原愛理原本穩定下來的呼吸驟然加快。
「我不同意。你父親也不可能同意。」她的聲音變得尖細了起來，「你知道職業英雄十年內死掉的概率有多少嗎？六成！六成活不過十年！」
這句話像尖刀剜肉、利箭戳心，林原薰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電話那頭的林原愛理敏銳地察覺到了林原薰的情緒變動。她頓了頓，語氣又變得不疾不徐了起來。
「薰，你聽著，你只是小女孩的英雄情結作祟，一頭熱。」林原愛理開始走懷柔路線，「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階段，所以知道得比你清楚。很快你就會為你現在的想法後悔了。這樣吧，我再過半個月回日本，這段時間內你不要再和那個男人來往了。到時候我陪你去和才虎芽鬥吏見一面。」
林原薰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輕輕地呼吸著。
「媽，我想問你一件事。」她忽然開口，聲音比起先前軟化了許多。
林原愛理心中一喜，以為自己的女兒最終還是選擇了屈服：「你問吧。」
林原薰輕輕在座墊上擦了擦掌心的冷汗。
「我現在才讀大學三年級，年紀也就二十一歲，你為什麼最近幾個月突然開始催促我相親？」她輕聲問道。
電話那頭驟然安靜了下來。
「為什麼每次你和我打電話，提到爸的時候總是說他在實地考察、他在開會……就連深夜打電話的時候都是這樣。」林原薰垂下眼，睫毛擋住藍眸，也擋住她眼中的驚濤駭浪，「你們之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近乎凝澀的安靜持續著，林原薰沒得到回答，但也沒再繼續問，只是沉默著將手機舉在耳畔。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見林原愛理輕輕歎了口氣。
「既然你已經發現了，那我就不瞞著你了。」林原愛理的聲音沉了下去，她慢慢說出了那個林原薰已經有幾分預料的事實：「幾個月前，我和你爸離婚了。」
不是因為什麼狗血的權力紛爭、也不是因為第三者插足，就僅僅是因為投資發展意見不合，感情也變得淡薄，膝下也只有一個不怎麼願意乖乖聽話的女兒，兩人私下商議，各自認為自己可以接受離婚後，就私底下填好了離婚屆。林原夫婦就這樣變回了林原直也與廣瀨愛理。
就連交離婚屆都是廣瀨愛理在回國的時候一個人去區政府交的。離婚的事情他們並沒有聲張，兩人在林原財團中的職位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動，畢竟工作已經習慣了，作為夫妻沒有了感情，但是作為同事暫時這樣相處著還是沒有問題的。
在商議離婚的過程中，林原薰的存在一次都未曾被他們提起過。
只是在離婚之後，廣瀨愛理想起了依舊被他們留在國內讀大學的林原薰。離婚之後她才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點母愛，唯恐將來事情生變，離婚的消息被公佈後林原薰沒法嫁個同等的財閥繼承人，於是便開始見縫插針地安排起了相親的事宜。
讓林原薰趕快與相配的財閥少爺結婚，一來足夠讓廣瀨愛理發揮她那點自我滿足的母愛，二來可以讓林原薰站在她這邊、多出一個財閥可以作為後盾，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薰，你父親的想法可能隨時都會改變，到那時候他未必會像我一樣顧及你的未來。所以你還是聽我的話，趁著現在條件還好，趕快找一個合適的人定下來。」廣瀨愛理警告道，「忘掉你那個小新人英雄吧，和他在一起你不知道要吃多少苦。你想想看，從小到大你基本上沒打過工、沒吃過苦，錢想花多少都夠，你能去過那些窮人的生活嗎？除了考試以外你還會什麼？你從小嬌生慣養、吃點不衛生的東西都會生幾天病，你在外面活不下去。」
言下之意便是逼迫林原薰在現在能夠擁有的家庭和財富與新人英雄男友之間選擇一個。
林原薰垂下眼，沒有立刻回答。
她攥緊了腿上的裙子，最終說道：「媽，你讓我想想。我晚點再回復你。」
「好。」廣瀨愛理回答。但很快，她又聽見林原薰繼續說道：「但是在那之後，無論我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決定。」
「畢竟你們離婚的時候……並沒有考慮過我的意見，就連對我的告知也是在被我發現不對之後……」林原薰的心有點涼，「媽，其實你想過的吧，爸以後可能會再結婚、有新的孩子，但對我來說，你也是一樣的……」
廣瀨愛理沒有說話。林原薰等了一陣，放下手機一看，發現她已經掛斷了電話。
***
自從那天深夜從轟焦凍家裡離開後，林原薰只在第二天早上給他打了一次電話，確認他已經退燒後就沒有再聯繫過他。
轟焦凍對她說的那些話，那些「我沒有事」、那些「只是一點小傷」，並未讓她安心下來。他對於戰鬥、受傷的習以為常的態度，反而給她帶來了深深的不安。而轟焦凍似乎也察覺了什麼，這段時間來也沒有主動聯繫她。
時間眨眼就過了半個月。
時間越長，話就愈發無從說起。時隔半個月的第一條消息，內容簡單，語氣輕快，林原薰卻猶豫了很久還沒能把它發出去。
林原薰覺得她不算笨，但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件事上她就總也理不出頭緒。她心裡煩躁，就算和瀨尾結月一起打了幾局遊戲，這份煩悶也無法抒發。關掉電腦後林原薰索性套了件改良羽織外套，順手背上包就出了門，打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好讓腦子轉得靈活點。
電車地鐵輪換著坐，又下車漫無目的地步行。林原薰就這樣走著走著，無意中一抬頭，便看到不遠處坡道上佇立著的、轟焦凍租住的公寓。
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裡。
公寓樓正對著七八級的小坡道，坡道臺階兩側有可供輪椅上下的斜坡，邊緣處是漆成銀灰色的金屬扶欄。坡道下的是一個帶著兩架秋千與一座蹺蹺板的小公園，有兩個孩子正坐在翹翹板上，手裡各自捏著一瓶汽水在喝。盡頭處的櫻樹葉片在風中淅瀝而下，散落一地。
比起她住的豪宅區，這種普通的小公寓附近反倒有人情味得多。
林原薰捏著手機，走到了小公園的一個秋千上坐下。秋千搖搖晃晃，木板發涼，她一手挽住一邊的繩索，另一隻手拿著手機，看著上面早已編輯好、卻遲遲無法發出的內容發呆。
秋千上連著的鏈條「吱呀吱呀」地摩擦著，聲音有些刺耳。林原薰蜷起一條腿搭在秋千邊緣，另一條腿垂落，短靴靴尖隨著秋千的晃動摩擦著地面。她正垂頭看著手機螢幕，餘光卻忽然瞥見視野盡頭出現了一雙腿。
見那雙腿站在自己身邊不動了，林原薰抬起頭看了一眼，動作便一下子頓住了，海藍色的眼睛愕然地睜大了些許。
轟焦凍手裡拎著一個紙袋，站在秋千邊垂頭看著她。他身穿一件她沒有見過的寬鬆黑色連帽衛衣，袖子拉到手臂中央，露出線條清雋的小臂。帽子松松堆在他肩上，映襯著一頭柔順的異色短髮，讓他顯得柔軟了幾分。連帽衛衣、牛仔褲和板鞋的搭配，讓他看上去不像成年的職業英雄，反倒像個俊秀的高中生。
半個月不見，轟焦凍的模樣沒有變化，看她的眼神也一如尋常般溫柔。
「焦凍……」林原薰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她想起今天是週末，瞥了一眼轟焦凍手裡提著的紙袋，本能地找話說：「去買東西了嗎？」
轟焦凍搖了搖頭，掀開紙袋來給她看裡面裝著的藏藍色戰鬥服：「今天去場館做戰鬥訓練。職業英雄都需要定期進行各種訓練以保持水準，頻率大概相當於普通人健身鍛煉的次數。」
「哦……」林原薰點了點頭，便聽見轟焦凍有些好奇地問：「薰，你怎麼過來了？」
林原薰站起身來，抬眸直視著轟焦凍。
「來找你約會。」她輕聲說道，「我想見你了。」
轟焦凍怔了怔，下意識地別開臉去，耳根微微泛紅。
「那等下先去我家嗎？」他低低說道。
林原薰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
「訓練場地遠嗎？」她說，「焦凍，我想看你訓練。」
轟焦凍有些愣怔。他一直沒有聯繫林原薰的原因，說複雜算不上複雜，說簡單也沒有多簡單。
雖然轟焦凍平時話不多，不太明白女孩子的心思，但實際上他的內心敏感，察覺出了林原薰的恐懼。他記得那天看到他背上的傷疤時，她摟著他的脖子，整個身體都在發抖，眼淚在他胸前打濕了一大片。所以轟焦凍決定給林原薰一點時間平復心情。
還有一個原因就有點難以啟齒了：他不好意思聯繫她。
那天林原薰跨坐在她腿上、用牙齒咬開他的衣扣的時候，他察覺自己的身體本能地產生了一點異樣。
轟焦凍不是什麼幼稚的小男孩，他自然明白那代表了什麼。之前在遊樂園的主題酒店裡看見林原薰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還有在電影院裡接吻的時候，這種對他而言新鮮的欲望都有發芽的趨勢，但沒有像那個夜晚時那樣強烈。
在她為他的傷勢掉眼淚的時候，他有了點反應……雖然那時候她應該沒有發現，但事後轟焦凍怎麼想怎麼羞恥。以至於重新在樓下的小公園裡看見林原薰的時候，他必須竭力才能抑制住自己身上輕微的不自在。
但林原薰看起來比他更不自在。她和他說話的語氣挺平靜的，但是手指卻在無意識地摳著手裡的手機殼，發出「哢哢」的聲音。只是她自己沒有察覺罷了。
她的緊張反而讓轟焦凍鎮定了下來。
「好，走吧。」他說，順手將林原薰的包也背在了自己肩上。
現在時間還很早，轟焦凍原本選定的時間就在上午時分，戰鬥訓練場館裡的人不多。他帶著林原薰進入場館，又到更衣室裡換好了戰鬥服。
等轟焦凍從更衣室裡出來的時候，林原薰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更衣室位於休息區，隔壁是被一格格隔開的淋浴間，對面有一個售賣蔬果汁、運動飲料與健身餐的小站。林原薰背對著更衣室的方向，正站在小站那裡，對著蔬果汁伸出手指，告訴櫃檯後的員工她要買什麼。
等轟焦凍走到林原薰的背後時，她剛好從員工手裡接過了兩瓶鮮榨蔬果汁。見到轟焦凍走了過來，她將其中一瓶塞到了他的手裡。
「先拿著，等下口渴的時候可以喝一點。」林原薰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四周，「這個地方和健身房有點像。」
轟焦凍點了點頭，手裡捏著那瓶墨綠色的蔬果汁：「這處場館是專供職業英雄訓練的，只要獲得職業英雄執照就能免費使用這裡的設備。因為不同的職業英雄個性不一樣，所以場館也分為幾個相連的部分——有隔音防水防電的個性訓練館、有專供對戰用的戰鬥館，自然也有和普通健身房差不多的身體素質訓練場館。」
林原薰聽得認真，點了點頭，忍不住又問：「這裡的場館既然是面向所有職業英雄開放的，那它能滿足不同個性的英雄訓練時的特殊需求嗎？」
轟焦凍聞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抿了抿唇。
自然是不能的。
他從小開始就在安德瓦的嚴厲訓練下長大，大概從四五歲開始到十六歲都一直在家裡進行個性方面的訓練。安德瓦的個性是火焰，給轟焦凍安排訓練方式是他已經摸索出來的、行得通的那一套，讓轟焦凍使用的訓練工具也是用他自己用過的工具改造的；而自十六歲開始，轟焦凍進入了雄英高中，更是得到了雄英的資源與多名赫赫有名的職業英雄的指導；從雄英畢業後，他在大學時期一直在安德瓦的事務所實習，針對個性的訓練也自然有安德瓦與其他資深前輩指導，訓練場地亦是根據他的個性調整過的。
如今轟焦凍離開了安德瓦事務所，自己創立了自己的事務所，過去一直使用的資源如今便沒有那麼容易到手了。如果有什麼困惑，他得去拜訪過去的老師與業界前輩求解，訓練個性的場地也變成了如今的標準化場地。這種萬金油一樣的標準化場地自然沒有按照他個性細心調整過的訓練場好。
「還可以。」轟焦凍最後這樣回答，「政府提供的場地不可能兼顧每種個性的細節需求，但至少基礎功能是完善的。」
林原薰沒有多想，點了點頭。她看見轟焦凍從單肩包裡掏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我已經到了。在更衣室。抱歉，晚了一點。」他這樣說著，「直接進行戰鬥訓練嗎？幾號房間？好，我立刻過去。」
放下手機後，轟焦凍回頭，遲疑了一陣後問林原薰：「我今天約了一個朋友一起訓練，你介意一起過來看嗎？」
林原薰搖了搖頭：「我要去。」
「好。」轟焦凍笑了笑，將手機收回包裡後抓住了林原薰的手。
他先是用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隨後略松了松，手指緩緩插|進她指縫裡，與她十指相扣。
轟焦凍的手很暖，林原薰不由得有點恍惚。她牽著他的手，跟著他經過幾處場館之間連接的天橋，來到了戰鬥訓練館。
從天橋盡頭相連的樓梯一路拾級而下，林原薰很快便看見了一個鬆鬆垮垮地披著綠色空軍夾克外套的金髮男人。男人背靠著牆壁站著，垂著一頭長滿刺蝟般金髮的腦袋，正洩憤一樣敲打著手機。
金髮男人的神色顯得苦大仇深，林原薰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幾眼。而就在這時，轟焦凍原本放在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鈴聲回蕩在空曠的樓梯之間，顯得格外刺耳。
林原薰看見金髮男人的手指一頓，抬起頭來，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快速朝著這邊看了過來。隨後，他隨手收起手機，抖落肩上披著的外套，露出了下面一套黑橙相間的張揚戰鬥服來。
轟焦凍的手機鈴聲很快便消失了。
「好慢啊，你這個半邊的混蛋！」金髮男人不悅地拖長了聲音，狹長的眼轉了轉，先是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隨後向上，對準了林原薰的臉。
他蹙緊眉，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最後「嘁」了一聲。
「怎麼還把女人帶來了？」金髮男人扭頭就朝著場館裡走，順手就將一個線條猙獰的黑色眼罩往臉上扣，「麻煩死了。等下被嚇哭了你自己處理。」
莫名挨了一箭的林原薰頓時有點茫然。一旁轟焦凍垂下頭，輕聲對她說：「他是我在雄英讀書時的同學爆豪勝己，現在是職業英雄爆心地，正在潮爆牛王的事務所實習。他脾氣比較暴躁，臉長得凶，但其實心不壞。」
林原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清了。幾人一路走到一間訓練室前，爆豪勝己率先停下了腳步。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英雄ID卡在門口一刷，雪白的門應聲左右滑開。
「你給老子聽著，就算你是最先建立個人事務所的，老子也不會輸給你。」爆豪勝己眯起了眼睛，喉嚨裡滾動著狂妄的挑釁意味，「老子前段時間可是打掉了一個跨國犯罪團夥，抓了他們的高級幹部。正好今天拿你試試手。」
聽了爆豪勝己的話，轟焦凍只略略點了點頭，也沒有生氣。他轉身，順手將林原薰面頰邊的一綹金髮理到耳後。帶著繭的指腹掃過她耳垂下柔嫩的肌膚，她下意識地勾了勾肩膀。
「我和爆豪進去訓練，等下會打開戰斗室裡的攝像鏡頭，你可以在這裡看到。」轟焦凍指了指門邊的壁掛電視，「無聊的話去其他地方轉轉也可以，不過記得給我發條消息，我訓練完以後出來找你。」
林原薰點了點頭，從轟焦凍手裡接過他的單肩包與那瓶還剩下大半瓶的蔬果汁。進了戰斗室的爆豪勝己已經開始不耐煩了，磨牙的響聲隔著好幾米都能聽到。
「你他媽養女兒？磨磨蹭蹭的。」爆豪勝己陰惻惻地說。林原薰的臉不由得有些發紅。
轟焦凍轉身進了戰斗室。雪亮厚重的金屬門再一次嚴嚴實實地合攏。很快，牆面上的壁掛電視便亮了起來，裡面顯示的是戰斗室裡的監控攝像鏡頭拍攝到的情景。
戰鬥訓練場館極具現代化，中央如同蜂巢一般擠著幾十個形狀、地形各異的戰鬥訓練室，大小基本在幾百平方米至一千平方米上下。轟焦凍與爆豪勝己所在的戰斗室地形是普通的室內，邊緣堆放著不少小型集裝箱，箱子上有著各種各樣的貨品標籤。林原薰猜測這處室內地點模擬的是運貨倉庫。
熱身過後，也不知道兩人在裡面商議了什麼，爆豪勝己的掌心驟然炸開火花來。他借著爆炸氣浪產生的後坐力猛地朝著轟焦凍沖了過去。而另一頭，雪白的弧形冰牆以轟焦凍為圓心拔地而起，層層加厚的、閃爍著堅固的亮光的寒冰幾乎橫亙整座戰斗室，轟焦凍那身著藏藍色戰鬥服的身影瞬間湮沒在重重紛亂的白影之中。
林原薰的心一緊，原以為爆豪勝己會試圖對轟焦凍展開攻擊，沒想到他竟然一擰腰，毫不留戀地將冰牆炸碎一塊，直奔轟焦凍身後的集裝箱而去。而就在這時，冰牆後一個藍色的影子也毫不猶豫地撲向集裝箱，寒冰不斷順著他的運動軌跡蔓延，借著爆豪勝己被冰牆阻了一下的優勢瞬間在集裝箱上結起了一層冰殼。
回憶起剛才看見的、集裝箱上的標示，林原薰倏地明白了過來。那個標誌黃底黑邊，中央有一團火焰，顯然代表著易燃易爆。
優秀的戰鬥素養令他們兩人都快速發現了場景內部的玄機，在戰鬥伊始便展開了對道具的爭奪。
爆豪勝己借著衝力一掌拍在了冰殼上，將剛結起的冰殼拍碎了一大塊。肉眼可見的大片雪屑在他掌下四散，但下一秒，空出的部分立刻又被不斷生長著的寒冰再次覆蓋。轟焦凍保持著右足抵住集裝箱附近地面的狀態，一邊加固冰殼，一邊用左臂射出一蓬利箭般的火焰。而爆豪勝己則看准轟焦凍製造冰殼時無法移動的劣勢，借助爆炸衝力進行三個座標方向的立體移動，與他展開了遊擊戰。
看到最後，螢幕畫面已經被濃煙、火光與閃光的冰塊所佔據，其中的兩個若隱若現的人影往往剛撞破火光，就被煙塵所吞噬。絲絲縷縷的灰黑色煙霧散開又合攏，環繞著其中的兩個人，如同大海安靜地吞沒兩滴水珠。
轟焦凍從未在林原薰面前對自己的個性避而不談，林原薰知道他實力很強，也清楚職業英雄與敵人的作戰往往會使用個性，但從別人的口中和新聞報導裡瞭解與親眼看到是兩回事。她睜大了海藍色的眼睛，眸子被不停閃爍著強光的螢幕刺出了淚，手裡還抱著兩瓶蔬果汁。
如果普通的訓練就打得這樣毫不留情，那實戰時的情形……會是多麼可怕？
第26章
在轟焦凍與爆豪勝己分出勝負之前, 戰斗室響起了能量警報，同時他們預定的時間也接近結束。從戰斗室裡走出來的時候，兩個人身上都散發著騰騰熱氣, 爆豪勝己的身上、臉上黑一片白一片, 不均勻地沾滿了爆炸產生的灰塵，而轟焦凍的右半邊身體還帶著殘留的冰渣，就連眉毛與眼睫毛上都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白光。
林原薰依舊等在戰鬥室外。看見轟焦凍喘息著走了出來，她立刻將轟焦凍的那瓶蔬果汁遞了過去。他大概是渴極了，也沒有說話, 擰開蓋子就喉頭滾動著喝下了半瓶。
猶豫了兩秒後，林原薰又把另一瓶沒喝過的蔬果汁遞給了爆豪勝己。她原本是打算留著自己嘗嘗的，但看到瓶子裡墨綠色的液體，她退縮了。
「沒有喝過的。」她輕聲說道。爆豪勝己眯起狹長的眼睛，最後還是伸手將瓶子接了過去。
大概是因為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爆豪勝己在前往場館浴室的路上沒有再說林原薰什麼。走到浴室門口, 他打開了自己佔用的儲物櫃，摘下身上的戰鬥服配件往櫃裡塞，隨後大概是熱得難受, 又順手拽掉了裹在上半身的黑色緊身衣。
林原薰不經意地看了一眼, 肩膀卻忽然被按住了。轟焦凍輕輕地將她的身體轉過來, 讓她面向他。
「怎麼了？」她有些疑惑, 不由得問道。
轟焦凍沒有說話。他將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林原薰。
「別看他，他那邊沒什麼好看的, 看我就好。」過了幾秒，轟焦凍低聲說。
林原薰反應過來，耳尖不由得動了動，泛起一片清淺的紅暈。她睜大眼睛，果然乖乖地看著轟焦凍不動。餘光瞥到他脖頸上一滴汗珠親吻著他的喉結，緩緩順著肩頸線條滑入戰鬥服內，林原薰的腦海中陡然浮現出那天晚上看見過的、轟焦凍肌肉結實的身軀。
當時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背後的瘀傷上了，如今回憶一下，他的身材……比她想像的更有看頭。
轟焦凍什麼時候也學會利用他那張臉撒嬌了？林原薰這樣想著，有些恍惚。
爆豪勝己耳力過人，在她身後發出了煩躁的吼叫：「喂，你說什麼你這半邊混蛋？還想再打一架嗎？」
男浴室與女浴室隔開，浴室內部有一條隔斷走廊，拐彎進去則是密閉性良好的隔間。走進走廊後，爆豪勝己開了口：「下周再練一次？」
轟焦凍聞言點了點頭：「好。還在這裡。」
走在前面的爆豪勝己很響地咋了咋舌，回過頭來。
「這地方不夠好，戰鬥訓練室能承受的能量衝擊太低，沒法讓人放開手來打。只有那些菜鳥才合適在這裡訓練。」他也不顧忌其他在浴室的英雄可能聽到自己的話，站在原地，隨手打開了一扇隔間門，「你不打算換個地方嗎？」
轟焦凍搖了搖頭。
「這裡是免費的。」他說，「我現在還在還貸款。」
爆豪勝己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情知轟焦凍這麼說，一定是沒有用過家裡的錢，便沒再說話，順手甩上了隔間門。
***
從訓練館離開時，轟焦凍又變回了清清爽爽的樣子。
和爆豪勝己在訓練館門口告別後，轟焦凍帶著林原薰坐上了地鐵。地鐵上的人不多，兩人找了一處座位坐下。上地鐵後，林原薰就看著窗外的黑暗發呆。
轟焦凍凝視著她的側臉，開口問道：「你要去我家嗎？」
林原薰的睫毛顫了顫，回過了神來，輕輕「嗯」了一聲。
出了地鐵站，經過小公園，走上坡道，林原薰第二次走進轟焦凍的家。她滿懷心事地坐在沙發上，看著轟焦凍給她泡茶，收拾東西。
做完一切後，他閑了下來，坐在了她旁邊。兩個人一人捧著一杯茶，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就連空氣中似乎都浮動著異樣的氣氛。
「抱歉，我沒有試過在家裡約會，不知道要做什麼。」沉默了一會兒，轟焦凍率先開口。他無意識地調整著手中的茶杯，問道：「要不要我現在查一下要做什麼？」
林原薰的心很亂，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用了。」
轟焦凍敏感地察覺林原薰或許有心事，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問，一時之間有點無措。而就在這時，林原薰忽然放下了茶杯，站起了身。
他心一顫，以為她要離開，但她只是沉默著轉了個身，站在他面前。
林原薰垂著頭看了轟焦凍一陣，忽然朝著他張開手。
「抱抱我。」她說，「有的話我要你抱我一下才問得出口。」
轟焦凍愣了愣，握著茶杯的掌心驟然變熱，分泌出一小片汗水。
他驟然想起上次她到他家來的場景。少女坐在他懷裡，垂頭咬住了他的襯衫衣扣。
那時她垂著濃密的睫毛，不知道自己弓著腰時領口滑下去不少。從轟焦凍的角度，能看到她柔和的肩線、漂亮的鎖骨，以及蕾絲映襯著的雪白皮膚……
轟焦凍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林原薰今天的衣著。她的羽織外套下是規規矩矩地扣到領口的白襯衫，下身則穿著高腰裙，長至腳踝。裙裾下伸出一雙棕色的皮質高跟中靴。
林原薰的臉上沒有化妝，她那雙湛藍的眼便藍得愈發澄澈。
她今天穿得很嚴實。這樣想著，轟焦凍別過頭，喉結滾動了一下。
「不抱的話……就不能說嗎？」他的聲音微微沙啞下去，目光也略暗了暗。
余光瞥到林原薰朝著他伸出了手。轟焦凍重新扭過頭時，便看見林原薰彎下腰，雙手搭在他肩上。
她像那天晚上一樣彎下了腰，但這次卻不是去咬他的領口，而是將唇湊到他的耳邊。溫熱的呼吸吹拂在他耳廓上，他聽見她在耳邊低聲問道：「敢豁出命去戰鬥，但是不敢抱我一下嗎，我的英雄？」
少女的聲音有些啞，但卻軟得出水，吐息燙得轟焦凍耳廓驟然麻了一下。
女友都這樣說了，還不抱就不是正常男人。轟焦凍抬起手，牢牢圈緊了林原薰的腰，將她箍在了自己懷裡。她順著他的力道坐在了他的腿上，摟緊了他的脖頸。寬大的羽織衣袖在轟焦凍肩頭緩緩滑下半幅來。
環在林原薰腰上的手臂結實而有力，年輕男人不知收斂力度，勒得她有點難受。她將臉埋在轟焦凍肩上，聽著他快速的心跳聲，鼻腔裡滿溢轟焦凍身上特有的清冽氣味。
林原薰的鼻尖忽然有些發酸。
「焦凍。」她叫出轟焦凍的名字，察覺他的手臂又收緊了點，兩人的身體緊貼在了一起，「你……為什麼想當英雄？」
她想更瞭解他，想和他在一起。如果知道了他想要成為英雄的動機的話，或許她有辦法能讓他少冒些險，又或許她能接受自己的男人是一個每天在刀山火海裡打滾的職業英雄……但無論如何，她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看完了轟焦凍與爆豪勝己的戰鬥訓練，林原薰變得更加害怕。她怕自己徹徹底底愛上他、將一切都交給他後，某一天等到的卻是他冰涼的屍體。
轟焦凍愣了愣，沒有想到林原薰想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
「我……」轟焦凍剛開口，卻愕然發現這次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便立刻打住了話。他沉默了片刻，低低喘了口氣，鬆開手扶著她的腰挪了挪，讓她離自己的腰部稍遠一點。
青年的胸口快速起伏著。林原薰察覺到了一點異樣，不安地蜷起腿，直起了身子。直到這時，轟焦凍才發現她的鼻尖有一點紅。
還沒等他問，林原薰就眨了眨藍色的眼睛，驚疑不定地問：「焦凍，你是不是……」
轟焦凍瞳孔一縮，大腦一片空白。但林原薰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轟焦凍放在小幾上的手機忽然突兀地響起，將她說到一半的話穩穩地卡在喉間。
林原薰的神情飽含著驚愕與羞澀的意味。她微張著唇，沒有說話，而是睜大了眼睛看著轟焦凍。轟焦凍被她看得後腦發麻，沉默了一陣，還是擠出了幾個字：「我……接一下電話……」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看見林原薰眼裡飛快地閃過了某種情緒。只是她神情變化的很快，他並未抓住端倪。
林原薰沉默著站了起來，坐在了一旁。轟焦凍彎下腰去拿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來電顯示。
是警局打來的電話。
他接起了電話，低低應了一聲，走進了臥室。
臥室門闔上，隔絕了一切聲音。林原薰安靜地坐在客廳裡等待著。她的目光不經意掃過茶杯，不由得愣住了。
茶杯裡的茶梗又豎立了起來。
是事情接下來會有好的發展嗎？還是轟焦凍用的茶梗本身就特別容易豎起來……她正胡思亂想著，臥室門又輕輕打開了。
轟焦凍握著手機走到林原薰身邊，抿了抿唇，低頭看著他。她亦抬頭看他，發現他的眼神有幾分內疚。
「薰，練馬區警局那邊需要我過去一趟……」他低聲說，「事關那次針對新人英雄的爆炸案。我必須過去……抱歉。」
林原薰愣了愣，腦海中像是有無數個聲音在對她說著什麼，但她脫口而出的話卻顯得很平靜——
「需要戰鬥嗎？」她問，「你剛才和爆心地訓練過，體力消耗了很多。」
轟焦凍搖了搖頭，神色似乎因為她的反應而輕鬆了些。
「他們只是打算再針對當時的現場狀況與鑒證課提取的證據問一些問題。你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了。」他回答。
林原薰點了點頭，朝著他露出了一個微笑，漂亮的眉宇也是舒展著的。
「去吧。」她輕聲說。
轟焦凍點了點頭，雖然心底深處某個角落覺得林原薰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對，但她剛才那個蜜糖一樣的擁抱與如今臉上的微笑就像麻醉劑一樣，讓他快速打消了那個念頭。
轟焦凍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張薄薄的卡片，遞給了林原薰。她似乎有些出神，接過卡片的時候神色還是茫然的。
「這是我公寓的鑰匙卡。」轟焦凍的面頰無端有些發燙。見林原薰愕然地抬頭看他，他低聲說，「你先收著，如果等下想出去一趟的話，有鑰匙會比較方便。」
林原薰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我去了。」他說，拿起剛放下沒多久的單肩包走了出去，反手闔上了門。
走下公寓前的坡道時，轟焦凍下意識地停步。他站在坡道中央，回頭便看見金髮的少女安靜地站在陽臺上看著他。見他回頭，她抬起手輕輕揮了揮。
警局距離轟焦凍的公寓不算很遠，轟焦凍決定直接走過去。路上，他想起了林原薰問的那個問題，於是拿出手機，一字一句地認真敲出了自己的答案，點下了發送鍵。
消息顯示著「未讀」狀態。轟焦凍也沒有多等，將手機收起來後便加快了腳步。
他要快點解決工作上的問題，然後回去。
因為她還在那裡等著他。
林原薰站在陽臺上，目送著轟焦凍拐過街角，臉上的笑容逐漸沉了下去。
她垂下眼，走進房間，從桌上拿起便條本和一支自動鉛筆，捏著筆想寫些什麼，但卻因為雙手的顫抖，「啪」地一聲折斷了筆芯。
林原薰深呼吸幾口，等手不再發顫，這才一筆一劃地寫了起來。寫完的時候，她的視線都因為淚水而有些模糊。
對不起。
寫完以後，她撕下那張便條折疊兩下，又拿起自己的包，走出了轟焦凍的公寓。
鎖上門後，林原薰將便條與鑰匙卡一同塞進了門口的信箱裡，隨後轉身，走下了樓梯。
***
林原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裡的。闔上別墅大門的那一瞬間，她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腿一軟就跪倒在了木質地板上。
膝蓋在地板上磕得生疼，但這種痛感只在她的神經上撞出極為短暫的震顫，隨後她便感覺不到痛了。
在門後坐了一會兒，林原薰垂下頭，揉了揉膝蓋，扶著門站了起來。
偌大的別墅空蕩蕩的，只有一小片地方留下了她生活的痕跡。但這座別墅的每一處她都是熟悉的，冰冷卻安穩。安穩卻冰冷。
這樣就好，她一步步走上旋轉階梯，這樣自己對自己說，這樣就好。廣瀨愛理說得對，她沒有辦法做到。或許是因為轟焦凍太溫柔了，雖然她那時候說能夠接受他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但她還是會害怕。
害怕他犧牲，害怕自己被丟下。
羽織外套上還帶著轟焦凍身上的氣味，味道很淺，似有若無。林原薰從身上脫下外套，將臉埋了進去，淚水驟然從眼眶裡溢了出來。
他還沒有扔下她，這次是她自己放棄的，不能怪別人。但即便如此，想到他知道之後的反應，想到他會恨她、厭惡她，想到以後他身邊會有其他親密的女人，他也會擁抱、親吻那個女人，他給過她的溫柔會再給另一個人，一樣的線香花火、一樣的冰玫瑰……
林原薰就難過得喘不過氣來。直到這時候，她才意識到過去兩個多月的交往意味著什麼，轟焦凍在她心裡有多大的份量。
過了一會兒，她鬆開手，小心翼翼地將外套放在床上，用指尖摸了摸自己哭得發燙的臉，轉身走進了浴室。
放了一缸熱水後，林原薰脫下了衣服，蜷縮在了浴缸裡。被熱水包裹著的冰涼身體恢復了一點熱度。她微微闔上了濕潤的眼。
重新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浴缸倒一直在自動換水，保持著熱度。
林原薰從浴缸裡走了出來，擦乾頭髮，披上睡袍。她暈暈沉沉地想起回家前發生的事情，眼睛忍不住又酸脹了起來。
她用指腹揩去眼角的淚，漫無目的地坐在床邊發了一陣呆，終於想起了分手的最後一步。
刪除聯繫方式。
從包裡取出手機的時候，林原薰的手都有點發抖。她輕輕解鎖了手機，螢幕上卻突然跳出了資訊提示。
轟焦凍發來的消息。時間在下午兩點——剛好是他從公寓離開的時候。
林原薰知道事到如今，她不該再看轟焦凍的消息，但還是不由自主地點開了對話方塊。
【轟焦凍：我以前沒有對你說過自己家裡的事情，但是現在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我的父親是一個職業英雄，他將他無法做到的事情寄託在我的身上，利用個性婚姻的方式生出了我，從小就逼迫我訓練。那時候我只是在他的逼迫下朝著英雄的方向努力，所以一直很討厭他，也不喜歡英雄。後來我長大了一點，母親進了醫院，我又想在不使用他的個性的情況下成為職業英雄，好爭一口氣。但直到進入雄英，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和同樣擁有英雄志願的同學交流過後，我才逐漸意識到職業英雄意味著什麼。
我想要去保護，所以才會磨練自己、成為職業英雄。過去我想保護我的母親、我的哥哥姐姐和我的朋友，後來我想保護年幼的孩子、年長的老人、以及擁有自己的未來的年輕人。現在我還想保護你。薰，我不是個會說話的人，如果有哪裡還不明白的話，等從警局回去以後，我慢慢說給你聽。】
等眼淚啪嗒一聲砸在亮著光的手機螢幕上時，林原薰才發現自己又哭了。
她怔怔地盯著手機看了幾秒，忽然將手機放下，胡亂地擦了幾把臉，拽下睡袍，抓過換下的衣服重新穿上。
去它的財閥少爺，去它的活不下去。她不在乎了。她只想要轟焦凍。不管他以後會變成怎麼樣，不管她以後會變成怎麼樣。
還沒有結束，冰箱裡的冰玫瑰還沒有化，宣告結束的鐘聲還沒有敲響，她還來得及趕回去。
從家裡一路趕到轟焦凍的公寓下花了半個小時，原本只是灰暗的天空如今已經漆黑如墨。林原薰站在坡道下向上望去，發現轟焦凍公寓的視窗亮著白色的燈光。
對啊，她在僥倖什麼，他一定回去了，也發現了她已經離開了……
理由。要找個理由。林原薰站在坡道下，煩躁地用靴跟碾著地面，餘光卻忽然瞥到街道末尾還亮著燈的超市。
她一跺腳，轉身朝著超市的方向跑去。一頭紮進超市後，她沒有多看，隨手就從距離收銀台最近的夾子上順手拿了兩盒便當，堆在了收銀臺上。
「結帳，麻煩您快點。」林原薰輕喘一聲，對著面帶詫異的收銀員說道。
***
轟焦凍在警局一直待到了下午五點。警員帶著他一項項辨認證據，最後還再次做了一份筆錄。
鑒證課那邊來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姓愛田。她似乎對轟焦凍頗感興趣，辨認證據的程式結束後便纏著他問東問西。
「我認識您，您是那位No.1英雄安德瓦的兒子。」她抱著一疊文件，偏著頭問轟焦凍，「我是您的粉絲，在雄英時期就一直很關注您。」
轟焦凍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話。他雖然接受了民眾仍然會第一時間把他和安德瓦聯繫起來的事實，但卻依舊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話。
他遲早會超過安德瓦，會讓別人在提到安德瓦的時候加一句「哦，是那位英雄焦凍的生父啊」。想到這裡，轟焦凍神色稍霽。
愛田看著他的表情變化，臉有點紅。轟焦凍家世顯赫，長相清秀又有能力，很難讓人不動心。她猶豫了一會兒，從文件裡抽出了簽名板。
「您過去幾個月上交的英雄活動報告我都看過，那些報告給我們鑒證課減輕了不少工作量。那個……」她將簽名板遞到轟焦凍面前，「我真的很喜歡您，可以給我簽個名嗎，焦凍？」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一時拿不准愛田叫的到底是英雄名還是本名。但他也沒多想，直接當英雄名對待了。
他接過簽名板，沒有立刻寫，而是抬起頭，有些疑惑地問：「既然你經手過我的報告，那不是看過我的簽名很多次了嗎？」
愛田：「……」這能一樣嗎！？
轟焦凍最後還是在簽名板上刷刷寫下自己的名字遞給了她。職業英雄被人要簽名是常態，他不像安德瓦一樣會冷著臉拒絕。
愛田趁熱打鐵：「可以寫成to簽嗎？我叫愛田裡沙。」
轟焦凍認認真真加了一行字：to愛田裡沙：好好工作。見愛田接過簽名板後沉默了，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轟焦凍離開警局後，與愛田相熟的員警拍了拍她的肩膀打趣：「不錯啊，和酷哥英雄說上話了。交往結婚生子指日可待？」
愛田捏著簽名板的手指收緊。她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他身上有漂亮女人的味道！」
愛田裡沙，鑒證課，個性：靈敏嗅覺。
***
想起還在家裡等待的林原薰，轟焦凍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拐過街角的時候，他本能地想起了剛才想要上網查詢的內容，於是一下刹住了腳步。
紅白髮絲的青年站在街角，在手機上快速敲出「在家裡約會應該做什麼」，隨後點擊了檢索鍵。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紅了。
看著手機上的必備物品清單，轟焦凍轉身走進了一旁的超市。他買了一盒桌遊，一瓶紅酒，挑了一堆零食和果汁，隨後走到了收銀台。
在收銀員熟練地掃碼裝袋時，轟焦凍強忍著臉上的赧意，在收銀台邊的架子上辨認了一下型號，抽出一盒避孕套放在臺上。
結完帳後，他提著一袋東西離開了超市，朝著公寓的方向走去，腦海中還在回蕩著剛才在網上看到的內容。
「女孩子願意和你單獨兩個人在家裡約會，就是默認可以和你做的意思。」
結果明明沒有特意這樣打算過，他就莫名其妙地按照網上的提示買了。想到現在自己手裡的購物袋裡有什麼東西，他就覺得有些不自在。
如果白天的時候他沒有接到警局臨時打來的電話，事情接下來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呢……
轟焦凍出著神，提著袋子走到了家門口，抬起頭，卻發現門口的信箱裡被人塞了什麼東西。
他放下手裡的袋子，打開信箱的鎖，將裡面的東西抽了出來。
一張他離開前交給林原薰的鑰匙卡，一張白色的便條紙，紙上簡簡單單地寫著幾個字。
對不起。
轟焦凍收起了鑰匙卡和便條，打開了家門。
家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他這是……被拒絕了嗎？
對不起三個字可以表達的內容太多，加上一併被退還的鑰匙卡，其中的意味就顯得深長了起來。轟焦凍闔上門，將買來的東西放在一旁，在沙發上坐下，捏著那張便條發呆。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下午兩點多發給林原薰的那條消息狀態依舊是「未讀」。這在過去幾乎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離開時察覺到的異樣感再一次湧上心頭，轟焦凍的心像是倏然被人挖走一塊似的，空落落地難受。他安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大腦陷入空白，沉默得如同一座雕像。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直到看不清紙上的字，他才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起身開了燈。
從戰鬥訓練館離開後他就沒再吃過東西，現在胃是空的，但卻沒有感覺。
轟焦凍一個人在一片寂靜中坐了不知道多久，門口忽然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他的心中驟然湧起一股驚喜來，帶著一種雀躍、緊張與不敢相信的感情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邊打開了門。
林原薰，他心心念念的女友，正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眼尾泛著暈紅，手裡還提著兩盒便當。看見他以後，她的唇顫抖了一下。
「焦凍。」林原薰輕輕呢喃了一聲，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了他。
***
重新看到林原薰，重新將那具柔軟的身體擁入懷中，重新嗅到她髮絲間馥鬱的香氣……轟焦凍終於覺得自己像是瞬間活了過來。
林原薰將臉埋在他懷裡，雙臂抱得很緊。濃密的金髮順著她的肩頭流淌而下，堆在他的臂彎上，仿佛一片金色湖泊。她就這樣長時間地、沉默地抱著他，直到手指有些發麻。
手裡的便當袋子順著手指滑下、掉落在地上的時候，她的身體猛地一顫，鬆開了手。
「對、對不起……」林原薰顯得有些驚慌。她後退一步，從轟焦凍身邊繞了過去，蹲下想把便當袋子撿起來，轟焦凍卻先她一步彎下腰，手指勾著袋子提手將它拎了起來。
林原薰愣愣地保持著蹲到一半的姿勢，抬頭看著轟焦凍。見轟焦凍將便當放在小幾上，她站了起來，下意識地用手指將耳畔的一綹金髮勾到耳後。
小幾上的東西除了便當以外，還有她離開時留下的鑰匙卡與那張便條。看見自己幾小時前在便條上寫的字，林原薰的腦子像是停擺了。
轟焦凍坐在了沙發上，回頭看她。她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走到他身邊坐下，等待著他的怒火。
轟焦凍沉默著看她，過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了。
「怎麼剛才抱得那麼緊？」他低聲問道，「發生了什麼？」
林原薰有些驚愕——他第一句問的問題出乎她意料。但他願意問她話就好。
她張了張嘴，到最後卻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句話：「我想你了。」
見轟焦凍有些驚詫的神色，林原薰抿了抿唇，眼睛又有點發酸：「我想你了，焦凍。」
轟焦凍覺得今天的體驗真是刺激，他的情緒起起落落了好幾回。他有些無奈地揉了揉林原薰的腦袋：「我才去了警局三個多小時。」
「可是我想你了。」林原薰執拗地堅持，「我做了個夢，夢到你有了別的女人，你和她在一起了。我在旁邊看著，但卻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做不了。」
她在浴缸裡短暫地睡著時，的確做了這樣的夢。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的臉濕漉漉的，不知是水還是眼淚。
轟焦凍睜大了眼睛，半晌才歎了口氣。他的女友或許比她過去表現出來的樣子還要黏人許多。現在光是三小時就胡思亂想，以後他如果要出差幾天、幾個星期，那她該怎麼辦？
「薰，我不會的。」他伸手拿過桌上那張便條遞給她，「為什麼把便條和鑰匙卡放進我的信箱裡？」
林原薰看著眼前那張寫著「對不起」的便條，一時之間覺得它無比刺眼。她從轟焦凍手裡拿過便條，用力將它團了起來。
「我的意思其實是……對不起，我先出門一趟買點東西當晚餐，要麻煩你等我一會兒。」她說了個謊，「鑰匙卡是一不小心包在便條裡扔進去的……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會認真保管鑰匙的。」
轟焦凍心思敏感，知道她沒有說真話，卻也沒有拆穿她。他猜她把鑰匙卡扔進信箱可能是因為夢醒後一時沒能走出情緒。看著林原薰從桌上拿起鑰匙卡，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裡，他的心不由得軟了一片。
他那時候給她鑰匙卡的時候，雖然說的是方便她等下出門用，但實際上也存了給她一份家門鑰匙的心思。
轟焦凍正這樣想著，林原薰不知何時已經將鑰匙卡妥帖收好。手背上忽然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他垂頭一看，便見到一雙纖細柔軟的手試探性地包裹住了他的手掌。
「焦凍，你願意原諒我嗎？」林原薰抬眼看他，眼圈和嘴唇依舊有點紅。轟焦凍凝視著她的臉，想起不知道什麼人說過的，真正的美人就算哭到臉腫也是楚楚動人的。
更何況她的臉還沒腫，只是臉色蒼白了些。皮膚白得幾近半透明，襯上眼尾唇珠幾處紅，一雙濕潤清透的藍眸定定地看著他，足以勾起人心底最深處的隱秘火焰。
「嗯。以後不要再這樣，我被你嚇到了。」他的喉結動了動，點了點頭，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想了想又說，「我也不好，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以後我會更努力的。」
林原薰的手不自覺地顫了顫。她勾了勾手指，指尖細細撓著他的掌心，一陣細微的戰慄順著他掌心的神經一路傳導：「我還想再聽你的英雄志願。你說過回家以後慢慢跟我說的。」
柔軟、濕潤得就像什麼新生的小動物。
轟焦凍輕輕呼出一口氣，抓住她手的力度加大，不讓她有機會做小動作：「好，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客廳天花板上的燈光明亮，窗外再次下起了雨來，雨聲淅淅瀝瀝，帶著絲絲涼意撞入地上的水窪。那涼意被撞碎開來，便緩慢而靜謐地彌漫在空氣中。
轟焦凍這次說了很多。他緩緩地、將從小到大的事情都告訴了她，包括他的父親是現在的No.1英雄安德瓦、他父母之間的個性婚姻與未曾公佈的離婚、他的哥哥姐姐與同學朋友、他過去的所有經歷。
從上幼稚園時被安德瓦強逼著開始進行訓練開始，一直說到到兩個多月前註冊個人英雄事務所時與林原薰的相遇，轟焦凍全盤托出、毫無隱瞞。到最後，他略帶緊張地握著林原薰的手，問她對自己的父親是安德瓦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你會不會覺得我不應該獨立出來？」他的手出了點汗，心也繃得很緊。獨立是他必須走的一條路，但他不知道林原薰會不會覺得假如他沒有這麼做、而是繼續待在安德瓦的事務所裡等著接手合夥人位置，現在他就能給她更多的保證、更好的生活。
林原薰搖了搖頭。
「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做。焦凍，你做得很好，真的。」她垂眼，咬字清晰，聽不出任何猶豫的味道，「而且如果你那時候沒有去註冊個人事務所的話，我就不會在警局遇到你了吧。」
「焦凍，我不在乎什麼No.1英雄父親。」想起自己的父母來，林原薰的手指絞在了一起。她輕聲說：「不管你的父親是誰都好，我喜歡的是你啊。」
轟焦凍心頭一熱。面對林原薰的善意，他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了起來。餘光瞥到放在桌上的袋子，他這才下意識地問道：「時間不早了，吃點東西吧？」
林原薰一愣，想起轟焦凍和自己都沒有吃午餐，又一直拖到現在，連忙點了點頭，從袋子裡將兩盒便當拿了出來。
在超市買的時候她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發現自己拿的是兩盒泰式海鮮炒飯便當。便當裡一半是夾雜著蝦仁、魷魚、蛤肉、青口和一些切碎的鳳梨彩椒的炒飯，另一半分成小格，裡面分別放著幾樣配菜。
幸好便當裡沒有湯水，不然剛才掉到地上的時候就沒法吃了。林原薰將其中一盒便當放在轟焦凍面前，自己又從袋子裡拿出了另外一盒便當。
轟焦凍垂頭看了一眼便當盒子子上貼著的紅色圓形標籤，上面的「50 off」字樣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自然認得出來這是附近超市里售賣的便當。便當的保質期只有十幾個小時，每天晚上六點後，超市里還沒賣出去的、還剩兩三個小時就到期的便當都會做打折處理，手頭窘迫的人就會卡準時間去搶購晚餐。
轟焦凍是知道這件事的，但也從來沒有特意在晚上六點去搶這些特價便當吃過。
他的女朋友，轟焦凍的女朋友，窮得特意看好時間去超市，就為了和別人爭奪兩盒特價便當。
長得這麼漂亮的、這麼楚楚動人、這麼溫柔貼心的女朋友。
看著眼前的便當，他沉默著掏出手機，去確認自己這個月的事務所貸款還完以後能剩下多少錢、夠帶她去哪家餐廳。然而就在這時，林原薰已經「哢」地一聲拆開了透明的便當蓋子。
下定決心後，她也感受到了腹中的空虛，沒有多想就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黃澄澄的炒飯送入口中。轟焦凍根本沒來得及阻止。
涼透了的炒飯有點油膩，但林原薰咀嚼了幾口，因為太餓了，甚至覺得炒飯味道不錯。
「挺好吃的。」她原本對超市便當的預期值不高，現在便有些驚訝，回頭看到轟焦凍沒有打開便當，而是握著手機怔怔地看她，不由得有點不好意思。
「焦凍，你是不喜歡吃海鮮嗎？還是討厭青椒？」林原薰放下勺子，輕聲問道。話音剛落，她便看見轟焦凍鎖了手機螢幕，掀開了便當盒蓋。
「不是。」他說，飛快地吃了一口炒飯。
見林原薰沒有再問，而是低下頭又吃了一口，轟焦凍心中的酸澀又濃重了幾分。他用勺子輕輕撥弄著盒子裡的飯粒，試探著問：「薰，下次帶你去泰式餐廳吃飯好嗎？東京晴空塔那裡有一家，晚上還可以一邊吃一邊看夜景。」
多花的錢，他平時節省一點，多接幾個任務，也湊出來了。
林原薰愣了愣，握緊勺子搖了搖頭。雖然剛才轟焦凍神色沒有什麼異樣，但她依舊察覺到他不太喜歡面前的泰式炒飯。如果不是不喜歡海鮮，大概就是不喜歡泰式口味或者油膩。她記得他最喜歡吃的是清淡的日式蕎麥面。
更何況晴空塔的餐廳她也不是沒有去過，那些體驗對她來說沒什麼新奇的。
「不去了。」林原薰善解人意地說道，「其實這個便當就夠了。」
她每說一句這樣的話，他的心臟就越是繃緊一分。轟焦凍捏緊勺柄，最終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薰。」他直視著林原薰，認真地做出承諾。金髮少女牙齒還咬著塑膠小勺，聞言回頭愣怔的看著她，臉上一寸寸地爬上紅潮來。
「那約好了哦？」她從口中抽|出小勺，略別開頭，有些彆扭地輕聲說道，「不准找別的女人，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約好了。」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林原薰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她舉起手，將緋紅的面龐埋在掌心，只露出笑得舒展的眉眼從指縫裡看他，目光相觸時又合攏起手指。室內唯余少女軟軟的笑聲回蕩。
吃完便當後，轟焦凍收拾好兩個空便當盒，分類收進廚房的垃圾袋裡。等重新回到客廳的時候，他發現林原薰已經將他回家時帶回來的袋子拉到身邊，正用指尖勾著袋口往裡看。
「桌遊？」她扒拉著盒子，面頰有些紅，神情好奇，「還有零食和紅酒？焦凍，你買的這些東西是特意為我準備的嗎？」
轟焦凍一愣，想起自己剛才具體買了些什麼，身體陡然一僵。而就在這時，林原薰的動作突然頓住了。
她盯著袋子裡的東西看了幾秒，隨後將手伸進去，從裡面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
沒有轟焦凍預想中女孩遇到這種事時該有的震驚、憤怒或羞澀。林原薰只是將盒子翻了過來，安靜地掃了一眼上面的文字。隨後，她抬起了頭來，濕潤的眼眸慢慢對準了他。
林原薰的瞳色是很純正的藍，糅合了眸中依稀閃動的水澤，在燈下泛著明亮瑰麗的光。轟焦凍被她看得呼吸一滯，心臟左沖右突著撞擊胸骨，帶來一陣隱隱約約的脹痛。
握著盒子的手緩緩舉起，她手腕一翻，將盒子的正面轉了過來，正對著轟焦凍。
林原薰輕輕開了口，聲音很細很軟，帶著幾分柔和的沙啞，像羽毛一樣撩撥得人心髒酥酥麻麻。
「這個……也是焦凍為了我準備的嗎？」她說。
作者有話要說：
林原薰，第一個在下定決心分手後的三千字內又反悔跑回去，並且試圖靠若無其事地買臨期便當以及張口瞎吹來假裝無事發生過的女主角。
薰妹：我就不要面子了嗎！
車車車：我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但是只要她回來就好。兩個人在一起的話總有解決的辦法。
大噶不用太激動，因為下集預告：翻車。（喂！
第27章
轟焦凍僵硬地站在原地, 而面前的金髮女孩微微歪著腦袋看他，眼中還帶著笑意。
見他沒有說話，她站了起來, 走到他面前, 展臂勾住了他的脖頸。
林原薰身高算不上矮，加之身材比例好、腰細腿長，視覺效果很顯高，但和一米八幾的轟焦凍一比便顯得不夠看。她仰起頭，柔軟的唇距離他的下頜僅有毫釐, 卻又停在那裡，再不寸進。
兩人的呼吸曖昧地交纏在一起。林原薰直直看著轟焦凍的眼睛，而轟焦凍也垂下眼，與她對視。
「薰，你……」他艱澀地開口，聲線沙啞得厲害。
林原薰別開頭, 貼著他的耳畔低聲開了口。
「我可以的，焦凍。」她的聲音就像是微甜的氣泡酒灌入他耳中，令他的耳根產生一種滾燙的酥麻。
手臂上覆上了什麼東西。林原薰鬆開一隻手, 抓住轟焦凍的手臂, 引導著他環住她的腰。他順勢收緊手臂, 將她壓在懷裡。
長至腰際的金髮發梢掃過轟焦凍的手腕, 他本能地又用了點力, 又下意識地放鬆，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把她的腰折斷。
圈著少女腰部的手臂正不知如何是好, 耳畔的聲音卻還是沒停。轟焦凍清晰地聽見林原薰舔了舔唇瓣，又在他耳邊夢囈一般絮語：「焦凍中午接到電話之前，是不是對我……」
轟焦凍垂眼，剛好看見她敞開的領口下露出的鎖骨線條。他的呼吸急促了些，垂頭找到了林原薰的唇，順勢便吻了下去。
一吻結束。轟焦凍垂頭看著她。淩亂了幾分的劉海順著他的額頭垂下，他眸光略暗，聲音沙啞。
「如果你沒有這樣的打算的話……我並不是特意去買的……」帶著繭的指腹輕輕撫摸著林原薰的面頰，柔軟發燙的皮膚觸感讓他的呼吸又急促了幾分。林原薰的反應似乎有些異常，這讓轟焦凍無法下定決心。
林原薰披散著濃密的金髮，抬眼凝視著轟焦凍，湛藍色的瞳仁幾乎能映出他的面孔。
看了幾秒，她仰頭吻了吻他的下頜。
「我覺得現在是時候了……」林原薰抬手勾住他的脖頸，像是想要確定什麼似的、急切而含糊地說。
轟焦凍有些猶豫，垂頭將額頭緊貼在林原薰的額頭上。她「嘶」地輕輕抽氣，隨後下意識地咬住了下唇。
轟焦凍的動作突然頓住了。
女孩的皮膚似乎燙得有些異常。他直起身來，捧著她的臉，垂頭看她。兩人的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
「怎麼了？」林原薰察覺到轟焦凍的異樣，鬆開下唇低聲問道。她的唇上還帶著淩亂的牙印，浮開一片殷紅，吐息淺淺地拂在他臉上。
轟焦凍定定地凝視著林原薰，忽然伸出手掌，輕輕貼在她額頭上。他的手掌本身就因為欲|望與緊張而發燙，沒想到比起林原薰的體溫還略遜一籌。手掌觸碰到她額頭的時候，轟焦凍清晰地看見她舒服得微眯了眼。
身上驟然一輕。林原薰驚愕地睜開眼，發現轟焦凍已經鬆開手，拉著她走到臥室裡，將她按在床沿，自己走到一頭的櫃子前，拉開抽屜翻找著什麼。
「焦凍？」她的腰軟得厲害，好不容易才從床上支撐起身子，坐在床墊上看著他。
轟焦凍一回頭就看見他的女友一臉茫然地坐在床邊，兩條筆直纖細的長腿輕輕搭在床上。襯衫半邊鬆鬆垮垮掛在她肩頭，神態無辜而動人。
他的眸光被暗沉染透，但還是走到床邊去，先是替她將襯衫最上面鬆開的幾顆紐扣系上，隨後將她的裙子整理好、遮住她的腿。過程中，林原薰怔然地看著他，幾次想伸出手抱他，都被他抓住手腕、把手給按了下去。
「焦凍，你不打算和我繼續了嗎？」到最後，她瞄了一眼轟焦凍，眸中帶著霧氣，眼神像是被人拋棄的小貓，手裡還抓著那個小小的盒子。
轟焦凍強壓心底燃燒到一半的火苗，用手指勾起林原薰耳畔的長髮，將他從抽屜裡翻出來的體溫計抵在她耳朵裡。
摁了一下，他收回手，垂頭看了一眼體溫計的度數。
38.6度。
林原薰大致猜到了怎麼回事。她拿過體溫計看了一眼，不由得有點發愣，後悔自己下午的時候怎麼就在浴缸裡睡著了。
「先躺下睡一覺。」轟焦凍拉起被子，強行將她塞了進去，「我出去給你買藥。」
***
一個小時候，林原薰迷迷糊糊地躺在沾滿轟焦凍氣味的床上，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海藍色的眼眸睜開一線，她朦朦朧朧地看見一個帶著大片銀色與紅色的腦袋，於是揉了揉眼，強撐著坐了起來。
身體一歪，她差點栽倒在柔軟的床上，但有一隻結實的手臂一下攬住了她的背部，穩穩地支撐著她。
「焦凍……」林原薰迷迷糊糊地叫喚，聲線軟綿綿的。身邊的人一頓，從一旁的床頭櫃上拿了什麼東西，塞進她手裡。她低頭一看，發現是一杯溫度適宜的熱水。
「薰，我把藥買來了。」轟焦凍索性坐在床邊，讓林原薰靠在自己肩頭，隨後將剛才出門買來的退燒藥盒子打開，一邊對照著說明書上的用量，一邊拆出藥片、膠囊。
等他將藥都拆好，一旁的林原薰雙手捧著一杯熱水，已經困得眼皮都耷拉下來了。
「吃點藥再睡。」轟焦凍想將藥放進她手裡，沒想到林原薰眼睛也沒睜，朝著他仰起頭，微微張開了唇。
「啊。」她發出了輕輕的聲音。透過依舊有些紅腫的唇，轟焦凍能看見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之間若隱若現的、粉紅色的小小舌尖。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掌心的藥喂進林原薰口中，看她闔著眼，一口氣喝掉一整杯熱水，這才無聲地呼出了一口氣。
「好苦……」就算吞得快，藥片的苦味仍然在舌尖化開。林原薰雙眉微蹙，睜開水潤的藍眸看了轟焦凍一眼。
轟焦凍頓時有些無措。他從小吃藥就不怕苦，所以剛才出門買藥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備一些糖果來中和苦味。
「真的很苦嗎？」他壓低聲音問道。
林原薰點了點頭，抓住轟焦凍胸前的衣服，靠了過來。在他愣怔的目光中，她微微偏頭，輕輕吻住了他的唇。
還帶著熱水溫度的舌尖順著他的唇角描摹了一遍，隨後輕輕地、試探性地舔了舔他的牙齒，很快又縮了回去。
微苦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漫開，但卻掩蓋不住少女的甜味。
「很苦吧？」她靠在他肩頭，一邊輕輕喘息一邊問道。
轟焦凍愣了愣，搖頭：「很甜。」
「誒？」林原薰眯著眼睛，拖長了聲音。轟焦凍再次將她的身體扶正，拎起床頭櫃的一個袋子，將裡面剛買來的一套女式睡衣放在床上。
「換身睡衣再睡吧。」他說，見林原薰伸手勾住睡衣打量，便出了臥室，反手闔上了門。
時間已經不早了。轟焦凍進浴室洗漱一番，換上睡衣、找出一床被子堆在沙發上後，聽見臥室裡已經沒有了聲音。
他推開臥室門，走了進去，發現林原薰還沒有躺下。她已經換上他買的那套粉白色睡衣，金色長髮披散在肩頭，眼睛半闔，也不知道強撐著不睡是為什麼。
「怎麼不睡？」轟焦凍壓低聲音問道。林原薰聽見響動，抬眼看去，等他走到床邊時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拉了拉。
她的力道輕得很，但轟焦凍還是順著她的動作彎下腰來。
「你也來床上睡，不要睡沙發。」林原薰說，「沙發太窄了。你的體格睡沙發肯定難受。」
轟焦凍沉默了一陣，伸掌揉了揉林原薰的頭髮。
「我還是睡沙發吧。」他低聲說，「如果睡在床上，我怕擠得你也睡不好。」
掌下的少女慢騰騰地「哦」了一聲，然後從枕頭下面摸出了那個小盒子，抬頭看他，以示自己早有準備。她的脖頸繃直，線條纖細秀美，轟焦凍幾乎能看清她薄薄的皮膚下的血管走向。
他喉嚨乾澀，一時語塞，也想不明白林原薰現在的勾人模樣到底是因為發燒黏人、還是說就是她的本性。就在他有些茫然的時候，林原薰像是自己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幼稚，忍不住笑了一聲，順手將盒子扔到了一邊。
「陪我。我一個人有點害怕。」她咬了咬下唇，輕輕吐出兩個字來。
林原薰靜靜地仰頭凝視著他，模樣漸漸與他腦海中廟會那晚說著「我很缺愛的」的女孩重疊起來。轟焦凍垂著睫毛，心中倏然一軟。
「好。」他點了點頭，到客廳裡去將沙發上的枕頭拿了進來。林原薰見狀，總算慢吞吞地躺下，將臉埋在了柔軟的被子裡。
單人床狹窄，即便轟焦凍小心翼翼地躺在邊緣，他的身體也依舊和林原薰親密地挨在了一起。她似乎察覺到他躺得有點難受，往另一頭挪了挪，自己反而小半個身子懸空了。
轟焦凍輕輕籲出一口氣，側著身攬住了林原薰的腰，將她勾到自己懷裡。
「睡吧。」他低聲說，手指順著她的下頜線一路滑動，最後扳著她的面頰，吻了吻她的唇瓣。
第28章
林原薰這一覺睡得很安穩。雨夜的空氣帶著寒涼之意, 但身邊的轟焦凍摟著她的腰，源源不斷地為她提供著熱量。她覺得自己就連頭髮絲都是暖和的。
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早上，林原薰察覺身邊的人小心翼翼地從她腰上抽回手, 坐了起來, 又替她掖好了被子。
轟焦凍剛從床上離開，她便下意識地追尋著暖源，閉著眼睛挪到了他剛才躺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她頰邊的髮絲被帶著繭的手撥開，隨後有什麼涼涼的東西頂著她的耳朵, 過了兩秒又離開。
一串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遠離。林原薰把臉埋進兩個枕頭之間的縫隙裡，再次沉入了黑甜的夢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察覺到一隻溫暖乾燥的大掌順著她的髮絲輕輕撫摸。
「薰。」有人在叫她。林原薰睫毛顫了顫，終於睜開眼。她眨了眨乾澀的眸子，看清了轟焦凍的臉。
「你退燒了。」他神色溫柔地說，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她的額頭, 替她將淩亂的髮絲理順，隨後動作一頓，指腹輕輕在她乾燥的唇上擦過, 「先吃點早餐吧。」
林原薰愣了愣, 但轟焦凍卻很快便收回手。她被他這麼一弄徹底清醒了過來, 便掀開被子下了床。
燒雖然退了, 但林原薰走起路來依然有些暈暈沉沉。簡單洗漱後, 她出了浴室，以手掩唇, 輕輕打了個呵欠，鼻端卻忽然嗅到了食物的香氣。
耳尖幾不可察地輕輕顫了顫，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客廳。
客廳盡頭的餐桌上已經擺上了早餐。早餐算不上很豐富，然而誠意十足——兩碗熱騰騰的米粥、兩碗撒上碧綠蔥花的淺黃色蒸蛋，還有一碟簡單的炒牛蒡絲。日式早餐看上去很清淡，但卻適合剛退燒的人吃。
她愣愣地坐在桌邊，打量著桌上的早餐，又抬頭去看轟焦凍——後者身穿一件黑色高領長袖上衣，安靜地坐在桌子另一頭，將筷子放在了她的手邊。動作之間，她能看見轟焦凍胸口衣料下勾勒出的肌肉輪廓。
「這些……都是焦凍做的嗎？」林原薰覺得自己發了一次燒，腦子都不好使了。問完問題後，她立刻開始懊悔——做早餐的除了轟焦凍外還會有誰？
坐在對面的轟焦凍倒沒有多想，點了點頭，抬眼看她：「嘗嘗看？」
林原薰垂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碗米粥。她先是咬住碗沿，看了看轟焦凍，見他目光中流露出幾分不自覺的期待後，才喝了一口。
溫暖的米粥流入喉中，澱粉的香氣在唇舌間擴散開來。
只是普通的米粥而已，但想到製作它的人是自己的男友，只用大米煮出來的粥也變得溫暖人心。
「好暖和。喝完粥以後手腳應該都會暖起來。」放下碗後，林原薰眯起眼，笑了起來。她看了神色略微放鬆的轟焦凍一眼，拿起筷子，挾了一點炒牛蒡絲，送入口中咀嚼了起來。
「牛蒡絲也很脆哦！」林原薰毫不吝惜地誇獎，「但是味道有點淡……是焦凍特意為了我少放鹽了吧？超——溫柔的！」
轟焦凍抿著唇「嗯」了一聲，耳根有點發紅。
吃蒸蛋的時候，林原薰含著勺子抬眼看他，沒有說話，只是笑。轟焦凍的心跳陡然有些快。
他看著林原薰緩緩將勺子從口中抽出，舌尖靈巧地舐去唇角沾著的汁水。
「我很喜歡。」她輕聲說，靛藍色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唇角漾起柔柔的笑意來，「謝謝款待，焦凍。」
太可愛了。
「其實……」轟焦凍強忍住想要抱緊她的衝動，低聲說道，「只是很簡單的東西而已。」
「是這樣嗎？」林原薰咬著筷子抬頭，自言自語，「但是我很喜歡，如果每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轟焦凍愣了愣。
「如果你想吃的話……」捏住筷子的手下意識地動了動，他慢慢說道，「以後我可以每天都給你做。」
「誒……」出乎轟焦凍的意料，林原薰並未露出欣喜或者羞澀的神色。她只是睜大眼睛，沉默著思索了一陣。
藍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她眸光柔軟，舌尖抵著筷子笑了起來：「這樣不行啦。焦凍是職業英雄，工作很忙的……而且如果讓丈夫每天都為自己做早餐，豈不是妻子失格了嗎？以後我也會做早餐給你吃的。」
轟焦凍的心猛然一顫。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她，想從她的神色中辨認開玩笑的跡象。而林原薰也抬眸注視著他，清透的眼中幾乎能映出他的影子。
「焦凍……」她緩緩放下了筷子，纖細的手順著桌沿滑動，最後抓住了他的手指。
「我是認真的，未來想成為你的妻子。」林原薰輕聲說，即便竭力控制，指尖還是不安地顫抖了起來，「我過去沒有戀愛過，現在也沒有抱著玩遊戲的心態。下定了決心之後，就是認真的。」
「我知道我們交往的時間很短。」她垂下頭，握著他的手一寸寸收緊，「但我的想法不會改變。焦凍，無論你願意接受這樣的我也好、想要暫時後退一步也好，或者你……覺得應該在現在結束這段關係也好……」
最後幾個字說出來的時候，林原薰的聲線滾著輕細的顫。她頓了頓，之後才說完了剩下的半句話：「我的心情不會改變，也不會後悔。」
話音剛落，轟焦凍就反手握緊了林原薰的手。她一怔，抬起頭來，手臂上卻傳來了一陣柔和而克制的力度。
轟焦凍將她拉到了懷裡，雙臂抱緊了她，力道深情而隱忍。她被他牢牢圈在懷裡，就連他因為呼吸而急促起伏的胸膛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將下頜抵在林原薰的頭：「不會結束的。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我愛你，薰。」
林原薰伏在他懷裡，半晌，才輕囈了一聲：「我也愛你，焦凍。」
她輕輕將手掌抵在青年的胸膛上，直起身來，抬頭看著他。
「我能和你一起住一段時間嗎？」沉默了一會兒，林原薰終於猶豫著開口了。
轟焦凍愣了愣，目光緩緩移向了臥室的方向。
「臥室還比較空，把單人床換成雙人床的話位置也是夠的。」他下意識地說道，「房東也沒有規定公寓裡只住一個人……」
還沒等轟焦凍說出下一句話，林原薰就單手撐在他的腿上，仰頭吻上了他的唇。
***
林原薰重新打開別墅大門的時候，一成不變的室內景象看在她眼中已經大有不同了。
她快步順著階梯跑到了樓上自己的房間裡，從衣帽間裡拖出了一個拉杆箱。金髮少女嫺熟地在衣裙森林中穿梭著，挑出幾套低調而不昂貴的四季衣物，放進壓縮袋裡。
放滿了三個壓縮袋後，她轉身到房間裡找出自己平時用的眼罩、耳塞等常用物品，又收起桌上的電腦、平板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配件，固定在拉杆箱的夾層。專業書籍和一些被列印出來的資料資料則被墊在箱子最下方。
在別墅裡轉了半小時後，林原薰發現自己需要帶走的東西竟然一個拉杆箱就能裝的下。那些她父母每年生日、節日時送給她的，昂貴而不實用的首飾、設備，車庫裡的豪車、馬場裡領養的小馬、動物園裡贊助的海豚和停在船塢裡的遊艇，那些她從出生開始便擁有的債券、股權、信託基金，全部被她忘在了腦後。那些東西名義上是送給她的，實際上她也從未要求過，也未曾關心過。它們只以一種補償的形式，鈍刀割肉一樣磨著她的心。
茨威格曾說過，命運饋贈的每一份禮物，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如果必須擁有這些東西，那林原薰需要付出的則是自己的人生。
林原薰瞭解自己的父母，也清楚選擇轟焦凍需要付出的代價。既然要離開，她便不能帶走昂貴的財物，只選擇了日常生活中必需的小物件。
父母給的幾張信用卡被林原薰鎖在了書房的抽屜裡。她只帶走了自己升入大學後辦理的一張用來存大學獎學金的卡。
從櫃中取出自己的大提琴、小心翼翼地放進琴包中後，林原薰拿起手機，找到了廣瀨愛理的聯繫方式。
【我決定了。我要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謝謝您幫我留意相親的機會，媽媽，但是我不需要了。】
敲下發送鍵後，林原薰從冰箱中取出冰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入便攜保溫箱，又將保溫箱放在拉杆箱的最上層。
這株轟焦凍在兩個多月前送給她的冰玫瑰，如今依舊完好、剔透、堅固。
林原薰沒有再回頭看這棟豪華的別墅，而是背起大提琴、抓著拉杆箱，轉身離開。
她並不打算讓轟焦凍來陪她收拾東西。有些告別必須她自己一個人來做。她的男友、未來的丈夫不需要知道她內心曾經的掙扎，林原薰心想，她過去擁有過的東西和他比起來，都無關緊要。
***
轟焦凍坐在電腦前，沉默地看著頁面上的任務選擇。
目光長久地停留在螢幕上以色塊區分難度、規模與時長的選項之上，他最終一連選擇了三項在新人英雄可選範圍內難度最高的黃色任務，隨後點下了確定。
他必須快一點，再快一點，用自己的這雙能燃起火焰、也能凝結寒冰的手，好好開創兩個人的未來。
看見網頁跳轉到「發送成功」的頁面，轟焦凍緩緩呼出一口氣。想起林原薰說要回去收拾行李，他站了起來，下意識地走到陽臺，呼吸著新鮮空氣。
轟焦凍站在陽臺上，視線不經意地向下，卻在看清樓下站著的人的時候驟然頓住，瞳孔不自覺地擴大。
金髮少女肩上背著大提琴，另一隻手抓著拉杆箱，站在坡道盡頭抬頭看他。她的膚色雪白，一頭璨金長髮在腦後被風吹得紛亂，色澤在陽光下鮮亮得仿佛綴上了一串連綿的晨星。
看見轟焦凍望了過來，林原薰抿唇，臉上綻開了一個淺淡而柔軟的微笑。
第29章
等林原薰費力地背著大提琴、提著拉杆箱上了坡道, 轟焦凍已經從公寓樓裡跑了出來。他自然地從林原薰肩上接過琴匣自己背上，隨後又輕巧地單手提起她的拉杆箱，走進了公寓。
「從地鐵站出來的時候就該給我打個電話。」他一邊走, 一邊回頭對她說, 「我就可以幫你拿行李了。」
林原薰只笑著不說話。
從電梯裡出來後，兩人重新回到了公寓裡。轟焦凍將拉杆箱放下後，林原薰立刻拉開拉杆箱拉鍊，檢查裡面的冰玫瑰。
她小心翼翼地將保溫箱拿了出來，從箱中取出用透明防塵盒裝好的冰玫瑰, 抱著盒子跑到了冰箱前，清理出一小片地方來，將盒子放了進去。
轟焦凍看著林原薰的動作，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薰。」他叫她，肩上還掛著大提琴匣的帶子，「琴要放哪裡？」
「啊, 這個先給我吧。」林原薰關上了冰箱門，扭頭又跑到轟焦凍面前，接過了黑色的琴匣。
她將琴匣橫放在沙發上, 手指捏住側面的拉鍊緩緩拉開。掀開琴匣蓋子、又揭下覆在琴上的一層白色綢布後, 棕色的大提琴終於在轟焦凍面前顯露出了全貌。
指腹輕輕在泛著柔滑光澤的雲杉木琴身上拂過。林原薰回過頭來, 看了轟焦凍一眼。
「想聽我拉琴嗎？」她沖著他眨了眨眼睛, 問道。
「嗯, 想聽。」轟焦凍點了點頭。
林原薰拉過轟焦凍書桌前的椅子來，將大提琴從琴匣中取出, 調整了一下底部的金屬棒，又用手指撥了幾下琴弦。
將琴弦調試好後，她將大提琴支在兩膝之間，一手松松地攏住黑色琴頸，另一隻手掌心向上，驀然朝著轟焦凍伸了出來。
轟焦凍看著少女白淨的掌心，神色有些茫然。他剛想詢問，抬眼便看見了林原薰的笑容。
「平板借我一下？」她的聲線軟綿綿的，還帶著一點撒嬌的鼻音。
片刻後的愣怔後，他從桌上拿過平板，放在了林原薰的手裡。在她收回手點著螢幕的時候，轟焦凍垂下眼，腦海中依舊殘留著她剛才的神態。
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嘴唇因為笑容勾出甜美的弧形。她湛藍的眼澄亮，眸中裝滿了他的影子，仿佛他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身邊就坐著心愛的女人，原來是一件令人這樣高興的事。他心臟的快速跳動再次抑制不住。
轟焦凍正怔怔出神，餘光忽然瞥到林原薰將平板支撐在她面前，另一隻手拿起了琴弓。
琴弓架在了筆直的弦上。隨後，金髮少女垂眼看著平板螢幕上的曲譜，輕輕拉出了第一個音。
林原薰纖細的手指按在琴頸的弦上，熟稔地演奏著——轟焦凍一聽就知道她拉的是《指環王：魔戒再現》的音樂Concerning Hobbits。
他不由得失笑，轉身坐下，靜靜地聽她拉了一段。
***
將拉杆箱裡的衣服、小物等分門別類放好後，林原薰從臥室裡走出來。見轟焦凍正背對著臥室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平板不知道在看什麼，她躡手躡腳地走到了他背後。
「在看什麼？」林原薰彎下腰，從背後摟住了轟焦凍的肩膀，將下頜擱在他的肩上。
少女身上清甜的香氣湧入鼻端。轟焦凍的動作頓了頓，轉身抓住林原薰的手臂，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早上說過的，雙人床。」他將平板遞到她手中，「想買哪一種？」
林原薰一愣，接過平板掃了一眼。轟焦凍正在網上流覽著雙人床組合的網購頁面。她用指腹輕掃螢幕，一路從上看到下，發現一套床架加床墊的組合價格從幾萬到幾十上百萬日元，應有盡有。
林原薰在做專業研究的時候分析經濟物價是一把好手，自己買東西的時候卻對價格沒有什麼概念。她拿著平板靠在轟焦凍肩上，依著眼緣隨手點開了其中一件的購買頁面，剛想對他說喜歡這個，目光卻在掃過價格數字的時候停下了。
這張床的價格是四十七萬日元。放在過去她根本不會在乎的數字。
她退出了頁面，找到了最上方的價格排序，一件件看下來，最後沒有挑選，而是放下了平板。
「焦凍。」林原薰拉過一旁的包，從包裡取出她那張存著獎學金的銀行卡，問轟焦凍，「買床的預算是多少？」
因為學力出眾，林原薰每年都能申請到一百多萬日元的大學獎學金。如果要在東京靠自己生活，這筆錢只能起錦上添花的作用，無法徹底填補上生活、租房與學費的窟窿。如今她記得自己卡裡還剩下不到一百萬日元，而大學的第三年還剩幾個月就結束了，大學四年級的學費還沒有著落。
轟焦凍需要換床，歸根結底是因為林原薰住了進來。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能讓他一個人承擔兩個人的家用。林原薰不想讓他像父母一樣養著她，憑空再給他增添一份負擔。
她頭一次為了錢頭疼了起來。
轟焦凍看了一眼林原薰捏在手裡的銀行卡，垂下眼。
「換床的花費我來負責就好。」任務難度越高、報酬就越多。轟焦凍估算著自己剛接下的三項黃色級別任務的報酬，拿起平板來，從流覽記錄裡找到了林原薰剛才看過的四十七萬日元的床：「你喜歡這個嗎？」
林原薰搖了搖頭。
「我不買這個。」她說，「這個太貴了。」
林原薰從轟焦凍手裡拿過平板，往上翻找著。她也不打算買五六萬日元的簡陋床鋪，一來她自己不可能睡得慣，二來這張床轟焦凍也要睡，她不能無視他的意見。翻到價格在十五萬日元左右的床後，林原薰點開其中一個給轟焦凍看：「這張怎麼樣？」
轟焦凍抿了抿唇，抬眼看著林原薰。剛才她流覽頁面的時候，他一直觀察著她的神色，知道她其實喜歡那張四十七萬日元的床。
林原薰越是克制，他就愈發心疼。
「這個不好。」他搖了搖頭，「還是買剛剛那張床吧。四十七萬日元我還付得起。」
轟焦凍一邊說著，一邊就想下單付款。林原薰愣了愣，伸手抓住他的袖口拉了拉。
見轟焦凍動作停住，扭頭看她，她輕聲說出了過去她從未想像過自己會說出的話：「焦凍，我現在很窮，也覺得買床的花費不應該全部由你來負擔。還是別買這個了吧？」
見轟焦凍沉默著看她，林原薰猶豫了幾秒，還是將想說的話說出了口。
「我的卡裡還有一百萬不到一點。這些現在是我所有的錢了。」她將自己的銀行卡放在了桌上，抬頭看轟焦凍，「焦凍，你能告訴我事務所的貸款、還有這座公寓的房租都是多少錢嗎？」
轟焦凍點了點頭，起身進了臥室。過了一會兒，他拿著幾份合同和一份存摺走了出來，又在手機裡調出了電子記帳表發給了她。
林原薰接過合同翻看了幾眼。過去在林原薰眼中普通的數字如今讓她的手指有些發涼。
上個月轟焦凍的收入是93萬日元，再上一個月則是88萬日元。職業英雄收入本身就比普通工作更為可觀，轟焦凍的收入即便仍處於新人英雄的正常範疇內，但這也足夠一個人在東京過得很好。
前提是沒有貸款。
每個月公寓、事務所的用地租金與還給銀行的款項加起來大約四十多萬日元，而轟焦凍一個月的生活費大約在十幾萬日元左右。除此之外，他參加英雄活動需要成本——武器與戰鬥服必須定期維護，訓練時需要的某些特殊器材也必須自己購買或租賃。即便現在事務所只有他一個人，運轉起來也需要一定的開銷，遑論日後事務所會吸收更多英雄、進一步擴大，考慮到事務所運作的費用和未來加入的英雄們的福利，即便有政府補貼，未來需要投入的資金也會是一個相當大的數字。
以上的支出加上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花銷，總數顯得相當驚人。即便是個消費起來相當克制的人，轟焦凍每個月的收入基本都沒有剩下多少。
即便如此，轟焦凍還是想給她買她喜歡的東西。從遊樂園門票到現在的雙人床，他沒有向她抱怨過一次。男人的自尊心與男人的憐惜，從轟焦凍身上表現出來時才真正讓林原薰感受到了既苦又甜的滋味。
她剛才那樣說，會不會傷到了他的自尊心？
看著轟焦凍的記帳表，林原薰很快便找到了一筆每個月固定轉出十五萬日元的轉帳。見這份轉帳並沒有備註，她拉了拉轟焦凍的衣袖，問道：「焦凍，這筆每個月十五萬日元的轉帳是做什麼的？」
轟焦凍垂眸看了一眼。
「轉給我母親。」他回答。
林原薰輕輕在一旁的備註欄點了一下，補上備註：給媽媽。
簡單心算了一下總收入與總支出，她捏著平板，歪了歪腦袋，身子軟綿綿地歪倒在了轟焦凍的腿上。
少女璨金色的髮絲從轟焦凍的膝蓋上垂下，平板被她舉在手裡，擋住了面孔。從他的角度來看，只能看到她尖俏的下頜。
轟焦凍的腿部肌肉一下子繃緊。林原薰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將腦袋枕在了他的腿上，如同撒嬌一般的、信賴的姿態讓他心中一片觸動。
林原薰將平板放下，一隻手支撐起身體，另一隻手抓住轟焦凍的領口輕輕下拉。他沉默著彎下身來，直至兩人鼻尖相撞時停下。
唇與唇相隔寸許，呼吸綿密地交纏。她闔上眼，仰頭輕輕親了親他的嘴角。
「現在先買十五萬的床，這次的花費就拜託你啦，焦凍。就當是你送我的同居禮物。」林原薰勾著轟焦凍的脖頸，慢慢睜開眼睛，「等還完貸款以後，我們再買四十七萬的。」
良久，轟焦凍輕輕「嗯」了一聲。他垂下眼，眸色暗了暗，睫毛在眼中映出一小片沉沉的陰影來。
林原薰凝視著他的神色，歎了一口氣。她鬆開轟焦凍的領口，指尖輕輕一點他的臉，又捏住了他的下頜。
見轟焦凍總算驚詫地看著自己，林原薰的耳尖不由得微微發紅。
「焦凍，我最在乎的不是買什麼樣的床，而是每天早上能在你身邊睜開眼睛。」她輕聲說，「我想要的不是你來養著我，而是讓我參與你的生活。我不喜歡你這樣一個人承擔全部，我也想為你承擔一些什麼，想被你依靠。」
如同冰雪消融般，轟焦凍的眼神逐漸柔軟了起來。原本鋪陳開的層層幽暗逐漸消失殆盡，他的目光重新變得清澈，異色的眸子裡暈染開一片珍惜與溫柔來。
「我明白了。」他淺淺地笑了，「那以後就請多指教。」
第30章
住進轟焦凍家裡的第一天, 對於林原薰而言新奇得就像是她年幼時期憧憬卻未曾有機會參加的踏青，像幾個月前頭一次參加的廟會與煙火大會，像遊樂園裡她提心吊膽地坐上的過山車。這間小公寓與她住的豪華別墅對比, 狹小得沒法看, 整個客廳加上臥室也沒有別墅裡她專屬的浴室大。但是因為房間裡有著轟焦凍的氣息，所以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鮮的。
林原薰知道。這種新鮮感遲早會蛻去——並非以不好的方式，而是以一種她喜歡的方式。因為這座小公寓，以後會是她和轟焦凍兩個人的家。
那天晚上，轟焦凍坐在桌前處理著工作, 林原薰趴在還沒置換好的單人床上，將腦袋蒙在被子裡，偷偷登陸了大學官網，點開了學費減免的申請頁面。
下一個學年的學費減免申請期限還沒到。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申請程式，在看完需要提交的理由和材料後蹙起了眉。
學費減免幅度有兩檔，一檔是全免, 一檔是半免。所有學生都可以申請學費減免，但申請能否被批准則要考慮學生的學力水準與個人情況。林原薰的GPA在系裡排名穩居前95，這方面毫無問題, 但其他一些關於個人情況的提出材料則需要一些家庭方面的相關資料。
在林原薰給廣瀨愛理髮出那條拒絕相親的資訊後, 後者沒有再回復她——或許是徹底放棄她了。但即便如此, 父母親緣是無法斷絕的, 林原薰名義上依舊是林原集團兩名持股份額最大的董事的女兒。如果提交了申請所需的資料, 那她獲得學費減免的機會將大大縮減。
林原薰憂心忡忡地在學校論壇裡尋找著申請學費減免的經驗貼流覽，看著看著, 眼睛開始乾澀了起來。到最後，她困得不行了，捏著平板電腦的手指一松，就這樣蒙在被子裡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轟焦凍停下敲打鍵盤的手，走到了床邊。確認林原薰已經睡著後，他輕輕將被子從她的頭上拉了下來掖好，又彎腰關掉了一旁床頭櫃上的檯燈。
唯恐鍵盤聲打擾到林原薰，他捧著電腦去了客廳。
***
週一的選課從十點開始，林原薰一向將手機鬧鐘定在八點半。她被鬧鈴吵醒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林原薰揉著眼睛從被子裡伸出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找到了手機，熟練地關閉了鬧鐘。剛睡醒的時候大腦一片混沌，她揉著眼睛坐起身來，下意識地朝身邊看去。
要不是旁邊那個睡前平整的枕頭現在出現了淺淺的凹痕，她幾乎懷疑轟焦凍一整晚沒在床上睡過。
在床上坐了兩分鐘後，林原薰終於清醒了過來。她將腳伸進拖鞋裡，站了起來，出了臥室。
轟焦凍已經離開了，但餐桌上卻放著一個用保鮮膜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餐碟，碟中是兩個三角形的三明治，中間簡單地夾了火腿、雞蛋和一些蔬菜。三明治的麵包切得不怎麼整齊，煎雞蛋邊緣也有些焦。轟焦凍或許並不真的擅長烹飪。
一旁的桌面上貼著一張便簽紙，上面是轟焦凍漂亮的字體。林原薰揭起便簽紙看了一眼。轟焦凍只簡單地寫了牛奶在冰箱裡，叮囑她記得拿出來以後過一會再喝，最後又加了一句晚上或許會回來得晚，不需要等他。
林原薰反復將這張簡單的便條讀了幾遍，臉不由得有些泛紅。這種互動模式簡直就像新婚夫妻一樣。但在那之後湧上她心頭的，便是淺淺的懊悔。
說好了要給轟焦凍做早餐的，結果她卻忘記把鬧鐘時間調早，反而讓他提前給她做三明治了。
林原薰翻出那本《冰與火之歌》，將這張便條與第一次見面時轟焦凍給她的聯繫方式夾在一起。在瞭解了他的個性之後，她覺得把便條夾在這本書裡特別合適。
快速地吃完轟焦凍做的三明治後，林原薰換好衣服，乘上了前往大學的地鐵。
結束了上午的課程後，她看下午沒有課，便敲響了系主任辦公室的門。
「請進。」門裡傳出一個聲音。林原薰擰開門把，走進了門裡。系主任推了推眼鏡，抬起頭來和氣地沖著她笑了。
聽完了林原薰對於學費減免申請要求的問題，系主任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林原，這是學校的硬性規定，一般是不能為單個學生更改的。」他透過眼鏡片觀察著林原薰的神色，「林原，老師清楚你的家庭情況，所以覺得有點好奇。你為什麼突然需要申請第四學年的學費減免呢？介意跟老師說一下嗎？」
林原薰垂下眼。她要怎麼說？因為拒絕家裡安排的相親，所以住到了男友家裡、同時也失去了父母提供的經濟來源嗎？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林原薰依舊在沉思著接下來的費用該如何解決，一聲輕輕細細的嗤笑聲卻突然從一旁響起，將她的神思拉了回來。
林原薰朝著聲音的來源處看去，很快便辨認出了站在不遠處、面露嘲諷的人是誰。
渡邊絢華，與她同系同年紀，父母也是公司董事，所處行業剛好與林原集團撞車，所以兩家一直不怎麼對付。上一次申請大學獎學金的時候，渡邊絢華與她都是申請者，但最終結果是她成為了獲得獎學金的其中一人，而渡邊絢華卻得到了落選的結果。
「我聽說了。」渡邊絢華理了理頭髮，面帶微笑地上前一步，「林原薰，你的父母好像離婚了？」
林原薰微微驚愕地看著渡邊絢華。她對於林原集團的競爭對手這麼快就得到消息有些意外，思維很快便拐到了集團公司裡有眼線的猜測上。
如果這個消息被公佈，林原集團的信用評定或許會因此降級，股價大概率也會下降。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正是考慮到這一方面，才刻意不公開離婚的消息。
「真是可憐啊，現在你竟然淪落到要申請學費減免的地步了嗎？」林原薰扭頭離開辦公室門口，而渡邊絢華卻也緊隨在後，一邊走一邊故意歎息，「但是就算你申請了，也不會被批准的吧？畢竟大學的審批委員會可不知道你是個不被親生父母在意的可憐女孩呢……讓我猜猜，先把你當皮球一樣踢出去的是你的父親還是你的母親？」
這種話林原薰從小聽到大，早就聽得耳朵生繭。她也懶得理會渡邊絢華，逕自朝著女洗手間走。而渡邊絢華像是說得來勁了，嘴幾乎沒停下來過。
林原薰推開女洗手間門時，渡邊絢華還跟在後面奚落：「……你說如果我偷偷把你父母離婚的消息賣給記者，林原集團會產生多大的損失呢？」
渡邊絢華正說得洋洋自得，走在前面的林原薰驟然停步，轉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一愣，立刻察覺面前的金髮少女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抵在洗手間的門上，另一隻手飛快地鎖住了洗手間門。
與林原薰冷冰冰的目光對上，她一下子噤了聲，餘光瞥到林原薰的手掌掠過，最後「啪」地一聲撞在了她臉側的門板上。
洗手間裡空空蕩蕩，隔間門全部敞開著，而女洗手間自然沒有監控攝像頭。渡邊絢華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唾液，意識到如果林原薰想要在現在對她做些什麼，根本不會有人來救她。
「你父母都沒有做的事情，我勸你不要隨便幹。」藍色的瞳仁帶上冷意時如同寒冰，林原薰直視著渡邊絢華，聲音放得很輕，語氣甚至溫柔得很，但說出來的內容卻絕不溫柔，「再亂散佈消息的話，教訓你哦。」
渡邊絢華瞪大了眼睛，眼神中閃爍著驚慌與憤怒。過了一會兒，她卯足力氣、一把將林原薰推了個踉蹌。
「你……你幹什麼啊！」渡邊絢華的眼淚都掉出來了。她指著林原薰哭訴：「壁咚很流行對不對！你居然壁咚我！」
林原薰沒想到渡邊絢華會是這種反應，一時之間愣住了。只見渡邊絢華繼續哭著說：「我這輩子的第一次被壁咚！就這樣被你搶走了！」
「不是，我說……」林原薰愕然開口，話語卻又被渡邊絢華打斷。
「你現在落魄得就連小柳夏樹都比不上！連在豪宅裡工作的傭人女配都比不上！」她開始語無倫次地吐出一些林原薰聽不懂的詞句，「不會有七個少爺愛上你和你做星期戀人的！你除了臉以外還有哪裡好！」
看著渡邊絢華哭著開門跑開，回憶起她說出的話，林原薰沉默了。
離開學校後，她找到一家便利店，在雜誌架上翻出最新一期《月刊少女羅曼史》。看了一下過去從未注意過的定價後，林原薰決定厚著臉皮不買，就站在雜誌架前翻看。
迅速找到了連載中的《來戀愛吧》，她快速地掃了一眼，神色變得微妙了起來。
畫格中留著淺色長卷髮、名叫小柳夏樹的少女身穿女僕裝，懷抱掃帚，局促不安地坐在中央奢華的歐式沙發上。七個長相各異、但無一不高挑俊美的少年或坐或立，擁簇在她身邊。而背景則是大片精細的玫瑰。
旁邊一行極具少女氣息的圓形字體無比引人注目：配角的番外故事~小柳夏樹的星期戀人~
開篇便是小柳夏樹抱緊懷中掃帚的憂鬱模樣，一旁方形旁白框裡是一段話：我叫小柳夏樹，為了掙高中學費而在豪門世家雨宮家擔任清掃女僕。最近我有一個煩惱。
下一格，小柳夏樹茫然地站在房間中央，而房間內部被清潔得一塵不染，從傢俱到地板都閃閃發光。
旁白框的內容則是：雨宮家有七位年輕少爺，年紀最大的少爺已經進入家族公司工作，最年輕的少爺才剛剛考上高中。而他們這段時間總是一找到機會就搶走我的工作，將別墅清掃得乾乾淨淨，讓我無事可做。
林原薰心想反正這就是在暗示七個男人都愛上你了吧？她慣性地往後翻了一頁，卻意外地看見小柳夏樹那張漂亮的臉因為驚恐而扭曲起來的特寫。少女的額頭掛滿了黑色的平行分隔號，就連人物邊緣都畫上了表示瑟瑟發抖的波浪線。
一旁的對話方塊裡就連字體都變成了方方正正的大字：他們是不是看我不順眼，想找我茬借機辭退我啊？
林原薰合上了《月刊少女羅曼史》，沉默著走出了便利店。
***
到最後，林原薰還是給廣瀨愛理髮去了一條消息，簡單告訴了她離婚的事情已經被競爭對手發現的事實。
網上預定的雙人床的送貨與安裝時間正好在這天下午。她卡著時間點回到公寓裡，正好趕上安裝人員上門。
等雙人床安裝好、送走安裝人員後，林原薰順手拿起桌上的便條貼，在上面一項項列舉出自己會做的菜。過了一會兒，她看著紙上寥寥幾行字，歎了一口氣。
簡單地煎片吐司、炒個雞蛋她還是會的，上次轟焦凍生病的時候她按照菜譜做的雞蛋粥起碼也能入口，因此雞蛋粥也列入表中。
另外再加上按照轟焦凍給的菜譜做出來的團子，她一共也就只在紙上寫了六七條。
打開冰箱後，林原薰發現裡面的食材一格就能放完——冰箱裡只剩下牛奶、雞蛋、一個西蘭花、幾顆番茄，速凍區還有一盒雞胸肉、一包乾鰹魚。廚房裡有米和麵包。
想了想，林原薰拿上自己的銀行卡，出門取了十萬日元，又到超市去買了一些蔬菜和肉類，將所有食材分門別類放好。
既然轟焦凍喜歡和食，她便打算從味噌湯學起。將剛買好的新鮮豆腐、幹鰹魚、海帶與味噌醬放在流理臺上後，林原薰在網上搜到味噌湯的做法，在鍋裡燒好水，用幹鰹魚吊湯，又依次按照份量將食材放進去。
味噌湯的製作非常簡單，做好後林原薰嘗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頓時信心大增，便又將目光放在了那盒雞胸肉上。
雞胸肉是健身食譜的首選，當時林原薰在戰鬥訓練館的便當裡也看到過。她套用煎雞蛋的方法，在平底鍋裡倒上橄欖油，小心翼翼地將幾小塊醃制好的雞胸肉放進鍋裡。
肉塊入鍋後，熱油發出「滋滋」的聲音，幾點細小的油星陡然濺了起來，有幾點落在了林原薰的手背上。
她輕輕地「嘶」了一聲，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過了一會兒連忙打開了水龍頭沖洗。沖沒多久，她惦記著鍋裡的雞胸肉，又回去翻面。來回折騰幾次，等林原薰急急忙忙地將雞胸肉從平底鍋裡挾到盤中時，有兩塊肉塊已經焦了一點，而手背被燙到的地方也紅了一大片。
重新將目光移向盤子裡的幾小塊雞胸肉時，林原薰有些怔然。過了一會兒，她抽出筷子，挾了一塊雞胸肉送入口中咀嚼著。
因為煎得太焦，雞胸肉不僅有一股焦味，咀嚼起來還很柴，肉絲硬得咬不動。除此之外，或許是醃肉的時候鹽放太多了，肉鹹得厲害。
幸好林原薰本來就做好了第一次煎的肉塊會出問題的覺悟，只用了一小部分雞胸肉。她看著盤子裡剩下的幾塊微微焦黑、鹹的發苦的雞肉，猶豫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卡裡可憐的數字，最後還是沒捨得把失敗品扔掉。
林原薰硬著頭皮吃掉了剩下的幾塊雞胸肉，又切了一部分生肉，重新醃制下鍋。運氣好的是，第二次煎肉她便抓住了訣竅，過程中微微傾斜平底鍋，用小勺舀起多餘的熱油不停淋在肉塊上。最終的成品外層焦香、內層香軟，咬開之後甚至能嘗到一點濕潤的肉汁。
在那之後，林原薰看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多，連忙將大米和水按比例放進全自動電鍋，把剩下的雞胸肉都煎好，又用蓮藕與青椒炒了一道簡單的時蔬。她過去學東西一直很快，現在上手做一些簡單的菜，很快便逐漸抓住了訣竅。
大概六點半的時候，米飯、一葷一素兩道菜與味噌湯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林原薰將菜裝盤、放在了餐桌上，找出手機來，拍了一張照片。
反復切換了幾個濾鏡後，她終於滿意地將照片保存了起來，隨後坐在了靠門最近的客廳沙發上，等著轟焦凍回家後給他一個驚喜。
時鐘指標「哢哢哢」地走了一圈又走一圈。林原薰從一開始滿懷期待地盯著門看，到後來跑到陽臺上、趴在欄杆上俯視著路燈亮起的街道，再到最後重新靠在沙發上、抱著電腦做完了一個PPT，轟焦凍也一直沒有回來。
她想起早上的便條裡，轟焦凍說過他可能會晚回來。但她沒想到他會晚到九點多還不回家。但或許這才是職業英雄的常態。
桌上原本熱騰騰的飯菜已經涼透了。看時間不早，林原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用保鮮膜裹住餐碟，又從衣櫃裡翻出從別墅裡帶來的睡袍、進了浴室。
***
晚上九點時，轟焦凍終於暫時結束了工作。他所選擇的三項黃色級別任務中有一項是單人任務，而另外兩項都需要與其他英雄合作。他將上午和下午的時間全部用來與合作的英雄商討、執行行動計畫，只剩下晚上的時間可以用於執行單人任務。
在其中一項合作性任務中，轟焦凍還遇到了雄英時期的熟人。他在任務中的臨時合作英雄蘆戶三奈在看見轟焦凍的時候就熱情地揮起了手，兩人身上的色彩特徵都相當明顯，想忽略也難。
兩個雄英時期的老同學寒暄了一陣最近的狀況後，蘆戶三奈不由自主地感慨：「所有人裡最先創立個人事務所的績優生就是不一樣，一下子接三個黃色任務啊……雖說為了配合新人英雄的平均水準，黃色任務的難度不算太高，對於我們雄英出身的人而言更算是小意思，但是相對的，這種任務的內容龐雜而繁瑣，需要投入很多精力才能解決……」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有點擔憂地飄向了轟焦凍的髮際線。
「轟，山嶺女俠和百百、拳藤她們代言的絲〇綺洗髮水最近新出了保護發根的產品，百百還給我們每個人都寄了試用裝……」蘆戶三奈關切道，「記得用啊。綠穀就很認真地在用，還給百百發了使用感想。」
轟焦凍頂著一頭濃密而柔順的短髮，沉默地看著她。
蘆戶三奈對轟焦凍隱隱帶著控訴的神情毫無自覺，依舊心直口快地問：「話說轟君你為什麼突然一下接三個黃色任務？是想要趕在明年六月份的個人事務所業績評級時沖一沖排名嗎？」
見轟焦凍點了點頭，蘆戶三奈有些驚訝：「我記得爆豪也在拼命攢抓獲敵人數，想成為這季度捕獲敵人最多的新人英雄。綠穀的話前不久剛剛因為被爆彈魔的弟子尋仇而休假了幾天，沒過多久就又重新回格蘭特里諾的事務所工作了。你們這些野心大的人都繃得這麼緊的嗎？」
聽著蘆戶三奈喋喋不休地聊著，轟焦凍的腦海中驟然浮現出那個躺在他膝上、對他說「等還完貸款以後我們買四十七萬日元的床」的少女。他的臉上逐漸浮起一個淺淺的微笑，而他自己對此一無所知。
過去A班的顏值擔當露出少見的溫柔笑容——這讓蘆戶三奈陡然停下了口。她略帶驚愕地看著轟焦凍，而後者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抬起了頭來。
「不快點不行。」他低聲說，「我的女朋友還在等著呢。」
在那之後，直到兩人高效率地順著線索清剿了一個倒賣精神性藥物的團夥的臨時據點、轟焦凍用冰塊固定住贓物與兩名個性弱小的小嘍囉時，蘆戶三奈都一直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看著轟焦凍，滿臉寫著「當年那個剛入學就一副生人勿近氣息、後來敞開心扉後感情方面還是個不懂女人心的百分百遲鈍直男轟焦凍居然找到了女朋友」，後面還能一連加好幾個感嘆號。
但林原薰對他的好、對他的喜歡，轟焦凍一直清楚得很。雖然不太懂女孩的心思，但他其實是個內心細膩的人。
轟焦凍依舊記得頭一次在警局見面的時候，林原薰自以為表現得很鎮定，但他依舊發現了她看見他的時候、那雙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的驚豔。
當時他的心跳因為她的情緒而失控了片刻。
但假如那時轟焦凍的面前有一面鏡子，他或許就會發現自己的反應也是一樣的。林原薰就像他三四歲時從轟冷口中聽到的睡前故事裡的精靈公主，在命運的安排下驀然出現在疲憊的冒險者面前，輕而易舉地攫取他的心神。
路燈亮起盈盈白光，燈光在夜晚時分空曠的街道地面鋪上濃濃淡淡的色澤。轟焦凍順著街道一路走到公寓正對著的坡道下，下意識地抬頭朝著自己公寓的方向看去——
過去深夜回家時一片漆黑的公寓，如今正亮著溫暖的淡黃色燈光。
家裡有個人在等著自己。
被夜風吹得發涼的身體逐漸從內裡湧起一陣溫暖來。轟焦凍沒有耽擱，一步兩個臺階地迅速跨上階梯，進入了公寓樓。
打開家門後，迎接他的是一室柔和的燈光。沙發上堆著一張柔軟的毯子、小幾上隨意擱著著林原薰的筆記型電腦，依舊亮著的螢幕上的是一張資料表，其中幾個重要的資料被高亮了出來。顯然她直到剛才還坐在沙發上忙著。
遠處靠著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背面的小餐桌上端端正正地擺著兩盤菜，一盤是放在生菜葉上的煎雞胸肉塊，另一盤是普通的炒時蔬，雖然涼透了，色澤卻依舊鮮亮得很。流理臺上的電鍋處於保溫狀態，爐子上還放著另一個小砂鍋，裡面盛著足夠兩個人喝的味噌湯。
食物沒有動過的痕跡。林原薰沒有自己先吃晚餐，而是一直在等著他。想到這裡，轟焦凍的心中同時湧現出喜悅與心疼來。
環視室內一圈後，轟焦凍沒有找到林原薰的身影，反而聞到了從浴室門裡散發出來的沐浴液香氣。他也沒有去敲浴室門，而是快速到臥室換下戰鬥服，又到廚房去加熱味噌湯。
用幹鰹魚碎片吊湯、加入北豆腐、海帶和蔥花的味噌湯很快便沸騰著重新散發出鮮香的氣味來。轟焦凍關了電磁爐，找了一塊廚房抹布，正準備包著砂鍋、將它移到餐桌上時，浴室的推拉門忽然「嘩啦」一聲打開了。
林原薰穿著浴衣、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金色長髮從浴室裡走出來。她的睡袍鬆鬆垮垮地披在身上，系帶沒有系好，而是松松打了個結，衣襟之間露出大片的雪白肌膚。
轟焦凍拿著抹布的手頓住。他安靜地站在流理台後，看著林原薰後知後覺地抬起頭，與他對視。
浴室的隔音效果很好，林原薰根本沒有發現轟焦凍已經回家了。她就這樣僵在原地，手一松，半濕的毛巾就從她手中掉落到了地上。
第31章
目光相觸之時, 細微的顫慄從胸口芽生，順著神經緩緩綻開輕微的熱流來。四周一片寂靜，唯有男人陡然加快的呼吸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短暫的愣怔過後, 林原薰猛地反應過來, 轉過身去，垂下頭整理睡袍的帶子。她的臉發燙，手指微微僵硬，擺弄了半天才攏上衣襟，將系帶系緊。而她的身後傳來了砂鍋底與餐桌桌面碰撞的輕響。轟焦凍已經將加熱好的味噌湯放在了桌上。
前兩天發燒的夜晚, 失而復得的衝動與迷迷糊糊的大腦讓林原薰變得主動了起來，如今她冷靜下來，想起那時自己的舉動，抓著系帶的手不由得顫了顫。
即便背對著開放式廚房的方向，林原薰也能察覺轟焦凍的目光落在了她背上。她猶豫了一下，回頭對上他的目光。
「要先吃飯還是……」林原薰輕聲問道, 指尖依舊撚著腰上的帶子。
轟焦凍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垂下眼。
林原薰的皮膚本來就白皙, 被水汽一熏更是白得清透。因為洗過熱水澡, 她的面頰上還帶著幾分淺淡的紅暈, 眼眸濕潤得像是一汪藍色的湖。他多看了她幾眼, 耳朵便有點燙。
「吃飯吧, 時間不早了。」他說，聲線卻有幾分掩飾不住的乾澀。轟焦凍似乎自己也察覺了這一點, 掩飾性地抬起頭看著林原薰，努力讓目光顯得正常些。
「快入冬了，只穿一件睡袍不行。」轟焦凍想了想，又說，「濕著頭髮也不行。我先把菜熱一熱，你去加件衣服、吹一下頭髮吧。」
林原薰點了點頭，轉身進了臥室。她沒有立刻找衣服，而是先從抽屜裡找出一片創可貼小心地貼在被熱油燙出水泡的手腕上，隨後才打開衣櫃，從裡面找出一件針織開衫披上，將袖口拉下遮住手腕。
林原薰重新回到浴室，在髮絲上均勻地塗抹了一層精油，再將吹風機電源插上。吹風機嗡嗡作響，聲音蓋過了外面廚房裡轟焦凍加熱飯菜的聲音。暖風吹拂著長髮，她舒服得輕輕歎了口氣。
金髮長至腰際，吹起來要花不少功夫。林原薰一邊理順長髮，一邊小心翼翼地吹著發根。也不知道吹了多久，虛掩著的浴室門忽然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好了嗎？」轟焦凍輕輕推開門，往門裡看了一眼。林原薰從鏡子裡看他，一隻手還托著一縷半幹的髮絲，臉上的神色有些為難。
前一天晚上轟焦凍並未看到林原薰吹頭髮，如今見她這副模樣，他的眼神中便湧上了幾分新奇。看了幾秒後，他走了過來，從林原薰手裡接過了吹風機。
見林原薰仰著頭，愣愣地看著他，轟焦凍輕輕笑了一聲。
「我來幫你吹吧？」他說著，學著她的樣子輕柔地用梳子梳起一縷金髮，小心地吹著發根。
林原薰回過頭，透過鏡子凝視著斂睫看著她發梢的轟焦凍。
「焦凍。」看了一陣後，她輕輕叫了他一聲，見他抬起頭看著她，便繼續說道，「你怎麼這麼溫柔？」
轟焦凍先是有些意外地挑起眉，隨後唇角慢慢綻開一個微笑來。
「這只是很普通的事情吧？」他低聲說著，最後放下她的頭髮，手掌順著髮絲向下撫摸，「幹了。」
溫熱的髮絲軟軟垂下來，發尾掃到轟焦凍的胸口。他垂眼看了看，慢吞吞地收回手，看著林原薰將吹風機收起來，隨後和她一起走到餐桌前。
電鍋裡的米飯已經盛在兩個碗裡，兩道簡單的菜和味噌湯被轟焦凍加熱過，正嫋嫋散發著熱氣。林原薰順手將頭髮挽在腦後，捧起味噌湯啜了一口，又挾起一片海帶送入口中。
坐在對面的轟焦凍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螢幕裡坐在攝影棚內的社論家、大學教授與政府代表正辯論著職業英雄的待遇問題，嘈雜的唇槍舌劍也吸引了林原薰的注意。
她捧著碗扒了口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節目中兩名上了年紀、髮絲稀疏的中年男人正口沫橫飛地各執一詞，卻被主持人巧妙地打斷了。
「關於二位所爭論的、新人英雄與成名英雄之間的待遇差別，以及職業英雄內部的金字塔階層問題，我們不妨向特邀嘉賓徵求一下看法，畢竟這次我們的嘉賓可是來自第一線的、徹頭徹尾的英雄。」女主持人話鋒一轉，抬手示意，「現在就為各位觀眾介紹本期嘉賓——No.1英雄安德瓦！」
鏡頭一轉，對準了主持人身邊的特殊座位。在那裡坐著的，是一個西裝革履的高大男人。英雄名為安德瓦的轟炎司上節目時收斂了毛髮上熊熊燃燒的火焰，緊抿著唇坐在那裡，左半邊臉上還帶著一道從額頭橫貫至下巴的傷疤，看上去竟然與轟焦凍有幾分相似。
林原薰捏住筷子的手下意識地一頓。她小心翼翼地回頭，用餘光偷偷觀察男友的表情。而她的男友如今目光像是黏在了螢幕上一樣，神色沒有憤懣、也沒有懷念，只是安靜地看著螢幕。
仿佛那只是一個他認識的人而已。
螢幕裡的安德瓦緩緩開口了：「據我的觀察，職業英雄內部的金字塔的確存在。在日本，每年都有好幾萬人獲得職業英雄執照，源源不斷地輸出的新鮮血液與大批因為個性、能力受限而難以突破的英雄同時擠在業界底層，導致競爭反常地激烈。這也造成了現在底層的職業英雄越來越難以擺脫現狀的現象。」
「健康的行業結構應該是卵形的，這對於維持社會穩定、完成任務派分最為有利。這種結構應該由少部分的頂尖英雄與底層英雄，以及占比最大的、能力處於中層的職業英雄構成。」一旁有一個戴著眼鏡的大學教授想插嘴說些什麼，安德瓦卻沒有停口的打算，只是冷冷地用目光掃了他一眼，他便在真正與敵人刀對刀、槍對槍戰鬥過的No.1英雄面前悻悻地噤了聲，「應該給底層的英雄更多培訓鍛煉的機會，特別是每年拿到執照、創建個人事務所的新人英雄。我建議政府增添更多扶持新人的管道，例如在新人範圍內的評選、獎勵政策與培訓制度，儘量給新人更多的出頭機會。以上。」
安德瓦點了點頭，打算就這樣結束這個話題。而剛才被他瞪了一眼的教授倒是故意推了推眼鏡，搶著開口了。
「聽說安德瓦先生的兒子大學畢業後不到一年就放棄了成為安德瓦英雄事務所合夥人之一的機會，離開您的事務所自起爐灶。」那個教授尖酸刻薄地說，「安德瓦先生如今特別提出了新人英雄的扶持政策，是不是想要借此暗中為自己的兒子謀福利呢？」
電視這頭，轟焦凍蹙起眉，眼神中終於露出了幾分不悅。
他離開安德瓦事務所，並非出於對生父的怨恨——那些怨恨不是那麼容易就消除的，但他決定離開時的確並未考慮到這些，也厭惡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父子不和來攻擊安德瓦。畢竟這是他和安德瓦之間的事情，而非大眾的娛樂談資。
他只是想早一步成長起來、成為靠自己的能力、而非靠安德瓦的名氣而活躍起來的強大英雄。
轟焦凍按在碗沿上的食指微微用了點力。而就在這時，螢幕上給出了安德瓦的面部特寫。
這個氣勢逼人的紅發男人連目光都沒有施捨那名教授一分。他只是直視著攝像鏡頭，沉聲說道：「我安德瓦的兒子，根本不需要我刻意為他去開口要求什麼。不以父親的視角、僅以一個入行幾十年的英雄的視角來看，我也能保證，就算是比現狀更嚴苛的、萬分之一的選拔率，他也一定能夠脫穎而出。剛才所說的只是我針對整個行業的、毫無私心的看法……」
林原薰心一跳，轉頭去看轟焦凍。而銀紅髮絲的青年看著電視螢幕，一瞬間竟然出了神。但下一秒，他就很好地掩飾住了這一點。
「他知道就好。」轟焦凍垂下頭，喝了一口微溫的味噌湯。濃密的睫毛垂下，擋住了他瞳眸中燃起的、火焰般的亮光。
***
晚餐後，轟焦凍在客廳裡與其中一項任務的幾名合作英雄開視訊會議，林原薰便抱著自己的電腦窩在了床上。
想起剛才轟焦凍一瞬間的情緒變化，林原薰垂下眼，輕輕笑了。
他一定會成為最棒的英雄。而既然如此，她也一定不能拖他後腿。而兩人面臨的、最為迫切的問題，依舊是錢。
林原薰將被子抱在懷裡，扭頭看了一眼放在牆角的大提琴箱，隨後回過頭來，在電子簡歷上敲打下一行行的獲獎履歷。從仙台國際音樂比賽到柴可夫斯基比賽，一行行一列列，都是她過去的血與汗。
林原薰目前還在讀大學，時薪低廉、工作時間長的收銀、餐飲服務類工作自然被她放在最後考慮，如果要找本專業相關的實習，對方開給她的工資會比普通打工高一截，但所有行業公司能提供給大三實習生的資源都相當有限，所以她預計的薪水也依舊不夠。
她不能聯繫過去的大提琴老師與同樣學習樂器的同學、拜託他們介紹工作，甚至不能在他們能看到的地方工作。她不能讓他們知道林原家的變故。這樣一來，擺在眼前的、最快的方式就只有自己尋找普通的演奏工作這條路。
曾經坐在東京晴空塔高層的餐廳裡、矜持地說出「抱歉，我從未在餐廳之類的地方演奏過」的回憶似乎已經變得無比遙遠。但真真正正接受自己需要通過賣藝來賺錢的事實的這一過程，卻沒林原薰想像得那麼費力。
從小林原薰就在貴族學校裡學習、教她大提琴的老師也是著名的日本大提琴演奏家。那時候林原夫婦偶爾會要求她展示學習成果。聽完她拉大提琴後，林原愛理曾對她說過一句話。
「你的大提琴只能在高貴的舞臺上拉。」她高傲地告誡當時年幼的林原薰，「不要讓自己掉價。」
類似的話，當時的林原愛理說過很多，而林原薰從小的時候亦步亦趨地服從到長大後開始反抗，同樣經歷過漫長的時間。但現在林原薰不會再去想自己這樣做算不算掉價。這是她心甘情願去做的。
為了他們的未來。
就算現在處於這個尷尬的時期，但林原薰依舊不害怕。因為她會拉琴。
在招聘網站上找到幾個薪水最高的相關工作後，她發出了簡歷。
作者有話要說：
BIUBIUBIU——存稿箱為你報時，現在是更新時間！
安德瓦：終於做了個人。焦凍，有空多回家看看。
焦凍：だが斷る。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回去繼承你的事務所。
安德瓦：……
如果可以給人加tag，轟的tag可能就是#不努力的話就要回家繼承家業#……
薰的tag可能就是#不努力的話就要回家結婚，說不定也要繼承家業#……hhh
但是講真我私心不想讓薰妹繼承，設定裡她家是酒店業的，蛋酥我給她安排了其他職業方向（躺）
第32章
轟焦凍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從週二開始, 他就沒在淩晨前回過家。
週二那天林原薰特意將鬧鐘調到早上七點，沒想到她起床的時候，轟焦凍已經離開了公寓。經歷過週二一整天見不到人的情況, 晚上時她便提前準備好第二天早餐的食材, 週三早上六點就起了床，才勉勉強強趕上在轟焦凍出門前做好早餐給他。
林原薰開始思考自己明明已經開始了和男友的同居生活，為什麼男友卻變成了手機裡的電子寵物——這兩天只有在有事囑咐的時候，她才會收到他的消息。
週四正好是林原薰投遞簡歷的其中一家面試的日子。她將大提琴帶到了大學，下午剛下課就背著琴趕到了面試地點。
面試的地方位於商圈, 周邊都是普通的寫字樓。林原薰背著琴找到地方，敲了敲面試地點半透明的玻璃門。過了好幾秒，門才被拉開。一個神情疲憊、眼圈青黑的男人從門裡探出頭來。
目光落在林原薰臉上後，他眼前一亮，將門拉開讓她進去。
「林原小姐是吧？」男人將林原薰引進酒吧裡比地板高出大約二十釐米的小舞臺上，快速在舞臺前坐下, 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來。
「我叫中島雄介。」他自我介紹，「我是酒吧的老闆，同時也負責這次招聘。不出意外的話, 面試結束後林原小姐就能知道結果了。」
林原薰環視四周, 回頭看著中島雄介。
「你沒有在招聘廣告上說這是個酒吧。」她輕聲說, 不像是在憤怒或不解, 只是陳述著這句事實。
中島雄介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 而是繼續看著手裡的簡歷。
屋台中央擺放著一張白色的折疊椅。林原薰還是走過去坐下，小心地將琴箱靠在椅子上。起初, 中島問了幾個普通問題，林原薰一一回答後，對方忽然拋出了一個奇怪的提問。
「林原小姐通常能在什麼時間段工作呢？」中島說著，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招聘廣告上標出的工作時間是下午5點到9點，但是事實上……有的時候會需要你工作到淩晨。」
林原薰愣了愣，垂下眼。
「我只能接受工作到晚上九點。」她回答。
中島一隻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把玩著手裡的鋼筆。
「這種工作時間方面的限制對你應聘我們的工作可是很不利的。」他解釋道，「我們做的是酒吧的營生，客流大的時間都在午夜前後。」
林原薰沒有立刻接話。她沉默了一陣，抓住了靠在椅子邊緣的大提琴箱。
「或許您聽一聽我的演奏後會改變想法。」林原薰蔥白的手指緊緊捏著琴箱的背帶，抬起頭來對中島說。
臉型尖削的中年男人臉色微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一雙細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林原薰一陣。
「九點也行。」他忽然改了口，「但是如果林原小姐既想要得到這份工作、又想要比其它員工都早下班、在九點就離開的話……」
中島站了起來，在空中沖著林原薰舉起一隻手掌、示意她在原地等待後便一頭鑽進了走廊盡頭。過了一會兒，他重新從走廊裡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條裙子。
「你可以接受穿上這條裙子演奏嗎？」他問，將裙子展開。
林原薰冷眼看著中島手中的裙子——那條裙子是一條吊帶裙，布料閃爍著廉價的飽和螢光色，肩帶細得仿佛輕輕一拉就能折斷。但最糟糕的不是肩帶，而是裙子胸口處大片的敞開與幾乎徹底裸|露出後背的設計。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也不用敬語了，從折疊椅上站起身來問道。
中島見林原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也不再掩飾，而是大大方方地笑了起來。
「我們這裡做的是酒吧。酒吧你明白嗎？不是什麼高雅藝術的集合地。」他順手將那條暴露的裙子扔在一旁，「我原本想雇傭的是DJ，實在不行找個彈吉他的或者吹薩克斯風的樂隊，而你是拉大提琴的——說實話，要不是看見你簡歷上的照片漂亮，我根本不會聯繫你面試。」
「這裡沒人在乎你大提琴幾級、國際音樂比賽拿過什麼第一第二的名次。想賺錢就得放下身段。」中島靠在舞臺前的小桌邊，冷嘲熱諷，「或許你在那些音樂家的面前是個天才，但在我這裡，既不能長時間靠臉吸引客人、又不願意穿這種衣服的你只是個沒法替我賺錢的累贅。你以為為什麼我會開那麼高的薪水？」
林原薰沒有說話。中島雄介開出的薪水後面再加個零，在過去也不夠讓她拉一首曲子的。
他揚起眉毛，推開酒吧的門：「你沒有被錄取，現在就可以離開了。」
林原薰強忍著將琴箱砸到中島臉上的衝動，背起就連離開琴箱的機會都沒有的大提琴轉身出了酒吧。
商圈地段繁華，即便白天也行人如織。林原薰從酒吧裡走了出去，穿過街道後在噴泉池前站定，回頭朝著酒吧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中島依舊站在門內的陰影裡，一雙細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林原薰長呼出一口氣，將肩上的琴箱取下，橫放在地上打開，從箱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大提琴。迎著中島的目光，她從口袋裡取出平時備用的口罩，緩緩展開戴上，遮住了大半張臉。
在身後噴泉池的臺階上坐下後，林原薰將大提琴靠在腿間，垂眼將琴弓架在了弦上。
她手腕一動，琴弓便飛快地線上上來回劃過。不需要看譜，《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第一首》便從她手下流瀉而出，純熟的弓法令人驚訝，流暢的音樂如同奔騰的泉水。
很快，林原薰便沉浸在演奏之中，再也沒向中島拋去一眼。在她打開琴箱的時候，來來往往的行人中便有人好奇地駐足觀看，如今圍觀的人更是多了起來，不是因為林原薰的臉而來，而是為了她手中流暢湧動的琴音。大部分人都沉默著傾聽，間或有幾個人竊竊私語，還有金髮碧眼的外國遊客一邊用法語說著什麼，一邊舉起手機開始錄製視頻。
一曲奏完，林原薰收起琴弓，總算從音樂中回過神來。她剛想將大提琴放入琴箱，圍觀的路人中卻有人稀稀拉拉地開始鼓掌。漸漸地，鼓掌和歡呼的聲音如同傳染病一樣在圍觀人群中爆發開，甚至有人掏出錢和小禮物往她的大提琴箱裡扔。
「謝謝，但是我不是在這裡賣藝的。」林原薰苦笑了一聲，還是從琴箱裡將紙幣、硬幣一一拾起來，尋找原主歸還，隨後放好琴、背上琴箱逕自離開。而站在酒吧裡的中島早已氣得臉色發青，卻又無可奈何。
圍觀的路人裡還有幾人跟著她想要聯繫方式，但都被她一一回絕了。林原薰背著大提琴，漫無目的地順著街道往前走，卻在餘光瞥見一旁的超市後停下了腳步。
「業務超市……」她仰頭看著超市的名字，輕輕念了出來，想到家裡的食材需要補充，便下意識的走了進去。
剛進門，林原薰便察覺到這家超市與她過去去過的超市的不同之處——在和轟焦凍同居之前，她去的是社區附近的高級超市，裡面售賣的商品多是具體到細分的生產地點的、生產者照片與聯繫方式全都印在包裝上的本土高級貨，或者是直接從國外空運的昂貴商品，它們賣相完美、包裝精細，價格比起普通超市要翻個好幾番；而同居之後，她去過公寓附近的超市，那家超市則是中間價位的商品居多，但份量倒也正常。
如今林原薰所進入的業務超市內的商品都是大份量的——牛奶一瓶就是兩升裝，義大利面一包900克，奶油燉湯組合一盒一公斤……但這些大份量商品品相合格，價格竟然比普通超市正常份量的商品還要便宜。
林原薰猛然明白了「業務超市」的意思。
她下意識地在門口推了一輛購物車，順著貨架一路走了過去。蔬菜和肉類自然要補充，牛奶、麥片、義大利面等吃起來方便營養的食物她也往購物車裡裝了不少。想起浴鹽快用完了，她在超市里找到了轟焦凍原本用的牌子，也往車裡塞了一包。
結帳的時候，林原薰推著的購物車已經被塞滿了，份量足夠兩個人吃上一周。她看著收銀員一件件掃碼，最後把所有東西都裝進一個購物籃裡，抬起頭來看著她。
「一共是4923日元，請問您刷卡還是現金？需要幾個袋子？」收銀員問。
聽清楚花費後，林原薰先是一愣，隨後立刻掏錢結帳。背上背著大提琴、手裡拎著幾個鼓鼓囊囊的袋子離開超市的時候，她依舊難以相信手裡的東西居然這麼便宜。
和過去自己買的東西價格簡直天差地別。
過去……
自從結帳後一直掛在林原薰臉上的微笑逐漸沉寂。她翹起的唇角弧度一再變淺，最終成為了一條平直的線。
手裡的東西勒得手指生疼，鼻尖驀然有些發酸。
離開熟悉的別墅、像普通女孩一樣和轟焦凍生活在狹小的公寓裡，對林原薰而言是一段嶄新的體驗。雖然離開的時候決心堅定，但驟然切換到這種天壤之別的生活，她不是不難受的。
睡眠時間不足，無論去哪裡都必須擠公共交通工具，必須自己做飯、自己洗衣打掃，用水用電用瓦斯都要算著數，每天考慮最多的就是錢的問題……強迫自己適應這樣的生活，幾乎透支了她的精力，耗費了她此生最大的自控力。
但是她一直在堅持，到現在竟然已經逐漸不再去回憶過去的那些富裕的日子了。她會慢慢適應，因為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林原薰垂下頭，眨了眨眼，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去。剛走了幾步，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她快步找了個角落放下東西，接起了電話。
「薰。」電話剛接通，轟焦凍的聲音就從手機裡傳了出來，一如平常般溫柔而悅耳。
聽著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林原薰原本就有點酸澀的眼一下子控制不住，掉了一滴淚。
「焦凍……」她克制不住，聲線裡帶了一點哭腔，「我有點累……」
電話裡的轟焦凍不知所措地沉默了片刻。
「我現在就回家。」他問道，聲音裡帶著焦急，「別哭，我在。」
第33章
轟焦凍在週四時便完成了三項任務中所有需要實地抓捕的工作。週四下午, 他正與蘆戶三奈進行任務的收尾工作。而蘆戶三奈難得遇到好隊友，提前完成任務，整個人都有些鬆懈了下來。
兩人坐在警局的會議室裡, 一人面前一遝需要確認與填寫的資料。轟焦凍垂著頭, 看得很快。而蘆戶三奈懨懨地以手托腮，一邊打著呵欠，一邊隨手翻著紙張。
「啊，比起這種文書工作，我倒寧願去抓捕敵人。」她抱怨了一聲, 索性趴在桌上，掏出貼滿人造水鑽的手機看了起來。
轟焦凍看了她一眼，低聲說道：「職業英雄的文書工作能力也很重要。」
「我知道啦。但現在才週四嘛，我寫完這些就結束這周的工作了。」蘆戶三奈嘟囔了一句，也沒有再去看文書，而是一邊盯著手機一邊自言自語, 「這周索性放輕鬆一點，下周才有力氣工作。」
轟焦凍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重新低下頭, 專心致志地工作著。但過了沒多久, 蘆戶三奈的手機裡突然傳出一陣熟悉的樂音。
「啊, 抱歉抱歉！」她立刻將音量調整到了靜音, 歉意地回頭看轟焦凍, 卻意外地發現他已經將腦袋從檔裡抬了起來，正看著自己。
「大提琴？」轟焦凍問。
蘆戶三奈有些驚訝：「是啊。我剛才在看一個上傳到推特上的視頻。是一個法國遊客發的。視頻裡面拉琴的女孩子姿態超好看, 這條推剛發出去就有不少人轉發了，還有人到處問她的名字呢。」她見轟焦凍感興趣，一邊說著，一邊重新加大音量，一邊將手機翻了過來。
視頻拍攝者是將手機高高舉到人群上方拍的，畫面因為晃動不太清晰，但依舊能看出噴泉池的臺階上正坐著一個金髮女性。她戴著口罩，運弓飛快，正入神地演奏著。
轟焦凍愣了愣。即便視頻裡的人擋住了臉，但他依舊能認出那就是自己的女朋友。
「我先出去一下。」他放下手裡的筆，沖著蘆戶三奈說了一聲，轉身出了會議室。
轟焦凍快步走到了走廊的盡頭，這才從褲袋裡掏出手機，找到林原薰的號碼播出了電話。
令人煩躁的「嘟嘟」長音響了一陣，電話終於被接了起來。
「薰。」轟焦凍開口。他原本想告訴林原薰她拉琴的樣子被人錄下來上傳到推特，沒想到話音剛落，他便聽見她輕輕吸氣的聲音。
「焦凍。」他的女朋友叫了他一聲，尾音帶著戰慄，如同顫巍巍的雛鳥，又像是清晨葉片底部的露珠，「我有點累……」
轟焦凍的心因為她顫抖的聲線而一下擰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卻知道這是她頭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種脆弱的、無助的姿態。
「我現在就回家。」轟焦凍呼出一口氣，「我在，別哭。」
***
林原薰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過不去的坎。讀書的時候是這樣、學琴的時候是這樣，在認識轟焦凍之後也是這樣。
她只是有點累了。這種疲憊沒有在她難過的時候出現，卻在她感到欣喜的時候出現，在她因為自己只花了五千日元就買到一周的食材而歡欣雀躍的時候出現。
並非對自己的選擇後悔——林原薰沒有後悔過為了轟焦凍而放棄奢華的生活。過去她就像是被困在金絲籠中的鳥雀。但這種悲傷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是由疲勞引發的、難以控制的情緒浪潮。
接下來的，則是轟焦凍的電話。她想讓他不要回家，好好工作，但這句話到了喉嚨口，卻梗在那裡，吐不出來。
掛掉電話後，林原薰將手機收了起來，摸了摸微濕的眼角，隨後提起袋子，快步朝著地鐵口走去。
等她打開公寓的門的時候，轟焦凍已經早她一步到家了。他正站在客廳裡，捏著手機看著什麼，抬頭看見她時立刻放下手機站了起來，從她手中接過那些袋子。
「怎麼一下買了這麼多？」轟焦凍輕輕鬆松地將沉重的食材拎到廚房，轉身又抓住了林原薰的手。看著她指關節處被袋子提手勒出的紅痕，他心疼地說著，將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
「冰」的個性發動，林原薰原本熱辣辣的手指頓時感受到一陣清涼。她已經暫時收拾好了情緒，聽他問起來，便刻意提高了音色，裝出輕鬆的樣子：「因為便宜啊。焦凍你知不知道有一種超市叫『業務超市』，那裡的商品都是批發的，價格特別便宜。今天我買的東西一共才花了五千日元呢。」
林原薰反手握住轟焦凍的右手，將他拉到沙發上坐下，從桌上撈過便條本，在紙上計算著：「今天買的食材夠我們吃一個星期了。剛才回來路上，我已經搜過附近的業務超市。雖然最近的也要乘地鐵經過好幾站，但我的地鐵卡是固定收費、一個月內無限次乘坐的，這樣算還是去業務超市買東西划算。我每週去一次，買好一周的食材和生活用品的話，就能把這方面的支出壓縮到……」
話說到一半，林原薰突然察覺到轟焦凍握著她手掌的手微微收緊，話便在舌尖處咬斷了。她回頭去看轟焦凍，卻從他顫抖著的瞳孔中讀出了疼惜與難過來。
後腦處忽然傳來一陣穩定而溫柔的力道。轟焦凍托著林原薰的後腦，將她的頭按在了自己懷裡。
「薰……你不需要這樣。需要錢的話找我拿就好。」普普通通的話，說出口時卻有幾分艱難。轟焦凍的胸膛快速起伏著，話音傳入林原薰耳中時還糅合了心臟的跳動聲與回音在胸腔中的震顫。
他知道她不算富裕，當初毫不猶豫地同意讓她住過來，也是因為他想要好好照顧她、想讓她過得更好。但現在的情況無疑與轟焦凍當初的預想大相徑庭。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剛剛住進來沒幾天，卻疲憊得幾乎要在電話裡哭出聲來。
是了，這兩天她每天都很早起床給他做早餐，晚上困極了也不去睡，在客廳裡開著燈等他，掃地洗碗一類的家務也先一步包攬了。是他做得還不夠，反而讓她花費更多精力照顧他……
「焦凍。」被他抱在懷裡的女孩動了動，悶悶提醒他，「事務所還有八百多萬日元的貸款，沒能定期還清的話銀行會要求你用事務所抵押的。你要重視你的事務所。」
轟焦凍垂下頭，將額頭抵在林原薰的頭頂。
「我會更努力的。」他低聲說，溫熱的吐息吹動了她的髮絲，「下周我會再多接任務，所以你……」
話還沒說完，林原薰猛然掙開他的手臂，直起身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焦凍。」她的神態變得驚慌起來，手指也緊緊抓住了他手臂上的衣服，「打電話的時候我只是……當時有些頭暈，說錯了話，僅此而已。你不要去拼命。」
轟焦凍凝視著懷裡的女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輕柔地托起她的下頜，垂下頭去。
先是近距離的試探。轟焦凍微微側著頭，在距離林原薰嘴唇不到一釐米的地方停住。兩人的呼吸綿密交纏，他垂眼看著她，察覺到她的呼吸變快，眼眸也濕潤了起來。
少女身上的香氣充盈著他的鼻腔，令他的脊背沁出了一層薄汗。
等林原薰面色緋紅地闔上雙眼時，轟焦凍頓了頓，終於吻了下去。
林原薰微微張開唇，柔順地迎合著他，柔軟的觸感順著神經末梢不斷傳導、又一步步放大。隨著親吻的深入，他曲起一條腿抵在沙發上，側身將她摟得更緊。等結束這個纏綿繾綣的長吻後，她只能勉強用手臂勾住他的背，眼尾閃爍著淚光。
「焦凍……」林原薰輕輕地喘息，想起自己發燒那晚發生的事，濕潤的眼眨了眨，「去臥室嗎……」
轟焦凍竭力調整著呼吸，垂頭在她面頰上吻了一下。
「今天不行。」他忍得有點難受，但還是輕聲說，「你太累了。」
轟焦凍伸手揉了揉林原薰的頭髮，剛想起身離開，腰側的衣服卻忽然被她抓住。她有些不安地轉了轉眼珠，最後重新抬起頭看著他，蒙上一層剔透淚光的藍色瞳仁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林原薰沒有說什麼，而是拉著轟焦凍的衣領迫使他彎下腰來，在他的眼窩上輕輕吻了一下。
在那個吻到來之前，轟焦凍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林原薰柔軟的唇印在薄薄的眼皮上，她刻意壓制的淺淡呼吸拂過他的眉骨，令他後腦發麻。
轟焦凍彎腰抱起林原薰，將她放在臥室的床上。他擔心她累得厲害，強忍著欲|望溫柔地哄著她休息。到最後林原薰因為疲憊而陷入夢鄉之時，他坐在床邊，用目光描摹她姣好柔美的面龐。
原本像精靈一樣的姑娘，如今在他面前展露出世俗的煙火氣來，竟比原本更加動人。
轟焦凍下意識地伸出手，帶著薄繭的指腹在林原薰眼瞼下的青黑處掃了掃。隨後，他收回了手，看著自己的手指發怔。
***
林原薰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來後腦子幾乎化成了漿糊。
她記得自己睡著之前發生的事情——那幾乎是發燒那天晚上的翻版。她說可以，結果他不僅沒有配合，反而哄著她睡了。轟焦凍這人看上去色彩強烈、俊秀吸睛，看一眼就能讓人精神，偏偏在這時候哄她睡覺一哄一個准，仿佛給她下了催眠藥。
把頭埋在被子裡糾結了一陣後，林原薰猛然想起自己還沒有做晚餐。她下意識地掀開被子，伸手去床頭櫃上找手機，卻摸了個空，這才意識到回家以後她根本沒把手機從包裡拿出來。
就在林原薰準備起身下床的時候，臥室門突然被人打開了。轟焦凍安靜地站在門口。
門外飄來飯菜的香味。他看著她，眉宇間溢滿溫柔。
林原薰怔怔地望著轟焦凍，心頭一股暖意升起，驅散了原本濕冷的不安。
只要有他在，她就覺得自己能戰勝一切。
第34章
林原薰的第二次打工面試成功了——願意接收她的是一家音樂教室, 對方陰差陽錯地看過被法國遊客上傳到推特的視頻，面試時聽林原薰拉了一首曲子便痛快地同意讓她來當兼職大提琴教師，每週來上八個小時的課。
林原薰計算過, 如果她能將這份兼職做到來年三月, 再另外接點小活兒，大學最後一年的學費就能湊齊了。
轟焦凍在那天提前回家之後就總是用擔憂的目光望著她，有意無意地提起缺錢的話他會想辦法。林原薰沒有告訴他自己在學費方面的問題和打工的事情——她不想再給他增添負擔，尤其當他的職業是英雄的情況下。轟焦凍的每一分錢都是以他的人身安全為前提賺取的，這種錢她不敢隨便動。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天, 廣瀨愛理終於給林原薰打來了電話。
「我回日本了。」電話接通後，廣瀨愛理沒有等林原薰說話，自顧自地開了口，「你上次發的消息我和你父親都看到了。下周我們會公開這個資訊——與其為對手埋下這樣一個定時爆彈，還不如誠懇一點、自己承認。」
過了很久，林原薰輕輕「嗯」了一聲。
「我看你把我們給你的信用卡都留在別墅了。」廣瀨愛理轉變了話題, 「不過你就算帶走了也沒有用。我和你父親早就把你的卡停了。你現在應該也在那男人的家裡住了一段時間了吧？你難道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那樣子的生活會摧毀你，無論是你的年輕貌美，還是你那雙會拉大提琴的手、你的腦子……你的容貌會迅速衰退, 你的手會在家務中毀掉, 你的腦子會被用來日復一日地計算瑣碎的家事支出。你真的想過那樣的生活嗎？」
林原薰站在陽臺上, 回頭望去。隔著玻璃陽臺門, 她能看見轟焦凍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垂眼看著桌上攤開的桌遊板出神。銀色與紅色的柔順劉海垂落在他額頭，襯出幾分少年氣質的乾淨來。
桌游是林原薰發燒那天轟焦凍買的那盒, 今天晚上他回來得早，兩人吃完晚飯、一起洗完碗後，林原薰思考飯後活動很久未果，轟焦凍便想起了桌遊、將它拿了出來。遊戲過程中，林原薰接到了廣瀨愛理的電話、跑到了陽臺，而轟焦凍對著進行到一半的遊戲，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模樣，甚至聯手機也沒有拿起來看，只是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等著她回來。
「我確定。」她沒有猶豫，一字一頓地說，「而且，我不會變成那樣……我們都不會變成那樣。」
廣瀨愛理沉默了很久，沒有出聲。
「只要你夠硬氣，不再向我們伸手要什麼東西。」她最終松了口，「那就隨便你。但如果哪天你後悔了，想要回來了，那你必須和他分得乾乾淨淨。」
「不會有那一天的。」林原薰輕聲回答。
在廣瀨愛理掛斷電話之前，林原薰叫住了她。
「媽。」她斟酌著詞句，最終卻只說得出最樸素的句子，「我現在知道賺錢有多不容易了。所以過去的二十年……謝謝。」
過了一會兒，林原薰又補充了一句：「沒法實現您的期待，我很抱歉。」
廣瀨愛理有些意外地輕輕呼出一口氣來，最後只簡單應了一聲。結束通話後，她覺得她的女兒沒有像她想像中一樣因為貧窮而變得心浮氣躁，反而比以前多了幾分溫和。
或許女兒的男朋友的確是個不錯的人。但林原薰已經成年了，廣瀨愛理也的的確確管不著她了。
這段時間裡，除了廣瀨愛理以外，跡部景吾也打來了電話。他在電話裡沉默了很久，才問：「你和你媽鬧翻了嗎？」
林原薰「嗯」了一聲，問道：「你也聽說了？」
「那倒不是。本大爺是看到了你被錄下來的拉琴視頻才有此一問。」跡部景吾的聲音頓了頓，「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借給你。」
跡部景吾不缺那麼幾百幾千萬，但他用的詞是借，不是給。他知道上次見面的時候即便他沒有要，林原薰也依舊把鞋子的錢塞給了樺地。他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在這些小錢方面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問題，林原薰那一次卻把這些事情分得清清楚楚。
仿佛在那時候，她就對自己身上會發生的事情有所預料，所以努力地不欠未來可能會被人翻出來的人情一樣。
更何況看她視頻裡穿的衣服，她現在可能真的給不起他那時候隨手讓樺地買的名牌鞋子的錢。
「謝謝你啦。」林原薰握著手機笑了一聲，輕輕說，「但是我現在還好，沒有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跡部景吾沉默了幾秒，最終點了點頭。
「你挺有骨氣的。」他說，「如果哪天真的需要人幫忙了，不要不好意思打電話給我。」
「嗯，一定。」林原薰感動地點了點頭，「小景，好哥們！」
跡部景吾毛了：「誰讓你這麼喊本大爺的！」
***
十二月就這樣到了，秋天最後的一點尾巴從人的指縫裡溜走了，氣溫下降的速度快得讓人感到猝不及防。幸好林原薰離開別墅的時候帶了好幾套厚冬裝。入冬後她又去買了幾件價格便宜的衣服，加起來也足夠她冬天穿了。
第二學期臨近結束，許多課題作業的死線越來越近，林原薰每天都在學校、公寓與打工的音樂教室之間奔波，生活節奏幾乎能與任務越接越多的轟焦凍同調。她早上很早就到學校自習，深夜結束打工後回家匆匆吃點東西，學習到淩晨後頭一沾枕頭就睡。這天轟焦凍半夜十二點回到家時，林原薰還裹著毯子，坐在小幾前的厚地毯上寫著小論文。
「怎麼還沒睡？」轟焦凍沒有先去動林原薰留在桌上的夜宵，在林原薰身邊坐下，聞見她髮絲間洗髮水的清香後又謹慎地保持了一段距離，「學校的課題很難嗎？」
「嗯。」林原薰不敢讓轟焦凍知道自己忙著打工，晚上九點多才回到家，只得含糊地點了點頭。
她快速地敲打著鍵盤，手指卻在嗅到轟焦凍身上輕微的焦味時頓住了。
林原薰回頭打量著轟焦凍，發現他頭髮鬆軟、戰鬥服整齊，根本不像是剛結束工作後下班回家的模樣。他身上那種淡淡的燒焦氣味已經很淡，但還是被她嗅了出來。
轟焦凍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地微垂下頭去，卷起的袖筒下伸出的雙手松松撐在盤起的腿上。劉海自他的鼻樑上掃過，將他的雙眼半遮半掩擋去了一點。
活像是個做錯事的小男孩。
林原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裡有點不高興。她趁著他的目光轉向一邊，倏地朝著他傾過身去，單手撐在地毯上。另一隻手勾住他的戰鬥服領口嗅了嗅。
細白的手指在鎖骨處若有若無地擦過，轟焦凍像是當了機一樣，徹底呆坐在原地。
他的女友像是靈活而柔軟的小動物一樣辨別著他身上的氣味。她抬起頭時，纖秀的眉宇中浮起幾分不悅來。
「你偷偷在回家前洗過澡，但是爆炸的味道沒洗乾淨。」林原薰一針見血地說，那天轟焦凍和爆豪勝己在戰鬥訓練館練習對戰結束時身上也有類似的味道，「今天的任務很危險嗎？」
轟焦凍閃避著她的目光：「還好。」
林原薰蹙眉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頜，湊上去吻了一口。
溫軟的舌尖順著唇縫探了進去，靈活地在他的口腔裡掃了一圈。確定轟焦凍口中沒有血味後，她才放下心來，坐了回去。
「我不希望你太過冒險，焦凍。但我也清楚身為職業英雄，有些事情你總要去做。」林原薰轉眸看著他，藍眼睛顯得很淺，裡面溢滿了擔憂，「所以我現在更不希望的是你冒完險以後還瞞著我。事關你的生命安全，我覺得我應該知道。」
城市總是很和平。林原薰每天早上離開公寓、走過熙熙攘攘的街道，擠進地鐵準時趕往大學，又在下課後奔波前往打工的音樂教師，夜色黑沉時才披星戴月回家——而她心裡清楚，這樣普通的、甚至有些枯燥的日常，是包括她的男友在內、無數的職業英雄努力支撐起來的。
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職業英雄會流汗、流血、流淚。對於他們而言，努力與掙扎才是常態。過去林原薰和其他人一樣不會去多想平和背後有什麼東西，但現在，她每天看著轟焦凍風塵僕僕地工作來回，心裡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便愈發濃厚。
轟焦凍被她吻了一下後，神色便有些恍惚。聽她說完這句話，他的睫毛顫了顫，這才低聲說道：「今天我和綠穀一起執行任務。」
「在十月的新人英雄襲擊事件後，格蘭特里諾——也就是綠穀實習的個人事務所前輩——給他批了半個月的假期。但綠穀在假期的時候依舊沒有鬆懈下來，而是利用事務所的資源調查那名爆彈魔。調查的結果是，那名爆彈魔的手下不止發動襲擊的那個人。剩下的幾個敵人正在計畫炸毀銀座的高層大廈，以報復英雄業界。」他將令人震驚的事實用平淡的語調一一敘述了出來，「發現這一點之後，綠穀請求不少業界中實力足夠的英雄協助他，準備冒險在他們執行計畫的最後一步前將他們一網打盡。我也在被他請求的行列之中。」
林原薰睜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縮。她這幾天忙得頭暈腦脹，根本沒有關注新聞，自然不知道轟焦凍在和其他英雄處理這麼大的事件。
「結果……呢？」林原薰的鼻端縈繞著淡淡的焦味，這讓她的喉嚨乾澀了起來。
轟焦凍凝視著她，淡淡地笑了。
「我們把那群敵人一網打盡了。」他說，「儘管過程中還是產生了幾場小型的爆炸，但其中一大半是因為爆豪的能力，他有分寸的。最後只有幾家商鋪的內部裝修被弄壞了一點，沒有人員傷亡。富士電視臺準備在明天的晨間新聞採訪我們，後續還要配合他們寫一些新聞稿，所以我明天不到五點就要起床去電視臺那邊了。」
林原薰聽得有點發怔，聽到後面的「不到五點」後立刻回過神來，站起來推轟焦凍：「那你快點休息，現在已經十二點了吧？你在外面吃過晚餐了嗎？需不需要再吃點東西？我幫你加熱一下？」
轟焦凍笑著摸了摸林原薰的腦袋：「我自己加熱就好。」
他轉身，端起桌上的蔬菜奶油濃湯去加熱。鍋裡切碎的西蘭花、玉米、胡蘿蔔等伴著逐漸沸騰的乳白色湯汁翻滾著。
溫熱的湯汁順著食道滑進胃裡，化作一股綿長的暖流。轟焦凍捏著湯匙，忽然用餘光瞥到林原薰正坐在客廳的小幾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我明天會看晨間新聞的！」她算著時間安排，決定翹掉上午的第一節 課，待在家裡看男朋友上電視。
轟焦凍原本想開口讓她不要翹課，但想了想，他還是點了點頭：「好。」
他想讓林原薰看到自己上電視的樣子，想成為讓她驕傲的男人。
第35章
即便轟焦凍再三叮囑林原薰不需要太早起來、先睡一會兒, 但她還是在轟焦凍出門前揉著眼睛起了床，把他送出了門。
早間新聞的播放時間是六點整。林原薰回床上睡了一會兒，又準時在六點差十分鐘的時候從床上爬起來, 打開電視, 窩在沙發上等待。
六點，富士電視臺切入了新聞開場。在十幾分鐘的慣例新聞播報後，主持人終於將畫面切入了前一天解決銀座爆炸事件的英雄的採訪現場。林原薰立刻開始了節目錄影。
導演先是給了坐在攝影棚裡的五位英雄一個整體的鏡頭。林原薰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其中的轟焦凍。
一個小時前才見過的人轉眼就出現在電視裡，這種感覺新奇而又令人興奮，比過去她在財經新聞裡看見自己的親生父母還要讓她激動。林原薰抓緊了膝蓋上的毯子, 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螢幕。
採訪開始的時候，記者簡單敘述了前一晚的情況，並介紹了在座的英雄。當介紹到轟焦凍時，記者面帶微笑地說：「年輕的個人英雄事務所創建者，雄英高中時期三年評分全A的榮譽畢業生，英雄焦凍。」
林原薰跟著記者一個字一個字默念著, 到最後下意識咬唇，笑意卻止不住。
年輕的個人英雄事務所創建者、雄英全A榮譽畢業生，現在是她的男朋友。
林原薰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電視螢幕, 從訪談開頭看到結尾, 結束後又將錄影看了好幾遍。看完以後, 她拿起手機, 開始小心翼翼地在推特搜索轟焦凍的名字。
轟焦凍原本就是備受矚目的安德瓦的兒子, 在雄英時期也曾經在體育祭等各種大型活動中大出風頭，即便最近幾年他遠離媒體磨練能力, 但一旦他再次出現在公眾面前，便依然還是那顆閃閃發光的晨星。過去曾見過轟焦凍的本事的人沒有忘記他，如今他與綠穀、爆豪等雄英時期的同窗一同出鏡，訪談內容還是與前段時間人人皆知的新人英雄受襲事件相關的、可能牽涉成百上千條性命、卻被他們消弭於無形的銀座爆炸案，網上自然而然便掀起了激烈的討論。
很多幾年前就是轟焦凍粉絲的人紛紛開始感歎起偶像沉寂了一段時間終於再次出現在公眾眼前。他們討論他過去的經歷，例如USJ事件、英雄殺手斯坦因事件等，還開始猜測他在大眾視野外的一段時間做了什麼。林原薰一條一條向下翻，發現大部分的事情她都聽轟焦凍說過，但偶爾也會出現幾條她不知道的、男朋友的年少逸事。
她正看得興致勃勃，指尖滑過手機螢幕，忽然看到一條推。
【啊啊啊啊轟焦凍！我超喜歡他的！做夢都想嫁給他！】
下面還有幾十個like。
林原薰蹙了蹙眉，刻意忽略這條推特，繼續刷新著。
【轟焦凍的七年老粉可以作證，他越長越帥了！】
【我剛好也是雄英的學生，可惜不是英雄科而是普通科的。來給我們上課的老師經常提到他帶過的優秀學生，其中他說到轟的幾率超高的！聽說他以前就經常被女孩子告白呢。】
下麵還帶了一串轉推。
【真的假的？那他的同班同學豈不是超容易得手？】
【聽老師說那時候英雄科的人忙成狗，大部分都一門心思想著當英雄，根本沒什麼時間精力談戀愛。聽說輕靈那時候暗戀Deku快三年都沒好意思說，他們大學的時候才確定交往關係的。不過葡萄是個例外。】
【我也是雄英普通科出身的，但是和轟他們是同一屆的。我可以證明上面那個後輩的話，葡萄的確是個例外。】
【是嗎？那我就不客氣地下手了！有誰知道轟焦凍的事務所地址在哪裡？我要去求偶遇！】
林原薰沉默著鎖上了手機螢幕。她坐在沙發上思考了一陣，站起來，朝著書桌走去。
公寓裡只有一張書桌，是兩人共用的。轟焦凍的日程本就放在桌上。林原薰翻開日程本看了一眼，確定他今天結束採訪後會與其他幾名英雄在澀谷的固定區域內巡邏。
她放下了日程本，從衣櫃裡挑挑揀揀、翻出一件米白色大衣，內襯杏粉色薄毛衣與同色調短裙穿上。找出絲襪後，她手裡握著絲襪想了想，又咬著唇將它放了回去。
換好衣服後，林原薰站在鏡子前，小心翼翼地往臉上薄薄敷了一層粉底，塗抹腮紅，旋開睫毛膏的蓋子細細刷著睫毛。等妝全部上好後，她對著鏡子凝視了片刻，蹙起眉，將臉上的妝全部卸掉又重化，重化又卸掉。
折騰到最後，她只用唇釉在唇上細細刷了一層，又用卷髮棒將濃密的金髮燙至微卷。
找出自己唯一一頂淺色貝雷帽戴上後，林原薰穿上長靴，背上包，擰開門走了出去。
***
澀谷是東京最為繁華的地段之一，街上行人如織，商鋪鱗次櫛比。也正是因此，這裡遭受敵人襲擊的頻率比其他地區更高，也需要更多的英雄進行巡邏。
林原薰背著包，朝著轟焦凍負責巡邏的區域走去。她不太確定自己突然過來會不會打擾到他，所以沒有給他打電話特意約好碰面。但在網上看到的評論讓她的心情有些複雜。
很多人喜歡轟焦凍，這證明了他的強大與魅力。她本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才對。但站在女朋友的立場上，林原薰根本高興不起來。
懷著淩亂的思緒，她被人潮裹挾著一路前行，不知不覺已經在轟焦凍的巡邏區域內繞了一圈。終於，轟焦凍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銀紅髮絲的青年正與其他幾名年長些的英雄站在街角。他垂著頭，正認真地聽一個個子更矮一些、年紀大約四十多歲的英雄說著什麼，時而微微頷首，說上幾句。
四周噪雜的聲音讓林原薰無法聽見他們說話的內容。她沒想到轟焦凍正在忙，提著包站在遠處，舌尖舔了舔唇，不知道等下該不該和轟焦凍打招呼。而就在她猶豫的時候，轟焦凍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不經意地回過頭。
目光在空中相撞，轟焦凍愣了愣。而另外幾名英雄見轟焦凍有些異樣，也停止了商討，紛紛看了過來。
「焦凍，那個女孩子一直在看著你。」剛才一直在說話的英雄看林原薰直勾勾地盯著轟焦凍，忍不住問道，「你的朋友？」
轟焦凍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感歎道：「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得了，這種天氣怎麼光著腿出來，也不怕冷啊。」
轟焦凍目光微微向下移動，看見林原薰大衣下擺處露出的一截纖細筆直的腿，泛著羊脂玉一般的白，赤|裸著的膝蓋暴露在冬日寒涼的空氣中，又染上了微微的紅意。
「前輩，她是我的女朋友，應該是有事來找我的。」他回答，「我先過去一下……抱歉。」
林原薰看見轟焦凍回頭，跟剛才說話的那名英雄說了些什麼，轉身走了過來。她下意識地低下頭，捏緊了手裡的包，等轟焦凍走到跟前，才低聲問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在討論……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轟焦凍一愣，搖了搖頭。
「沒有。我們現在準備午休。」他笑了一聲，回答，「剛剛也沒有在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有一位一起巡邏的前輩過兩天要陪妻子回老家，和我們商量輪換班次的安排。」
「是這樣啊。」林原薰點了點頭，緊張的心情終於放鬆了下去。她抬起頭，便看見轟焦凍垂頭看著她的腿。
「冷不冷？」他問道，半蹲下身去，用左手捂在她的膝蓋上。手掌接觸到冰涼的皮膚時，轟焦凍的眉蹙在了一起。
「還……還好。」林原薰沒想到轟焦凍會在街上直接蹲下替她捂腿，不自在地動了動。柔膩的皮膚從轟焦凍掌心擦過，令他動作一滯。
他也察覺到在街上這樣做有些不妥，便站起了身來。
「去找家店坐一坐，暖一下腿吧。」轟焦凍提議，卻看見林原薰看向他的身後，神色有些緊張。
轟焦凍回頭，看見剛才還在街角的幾名合作英雄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眼神中浮動著曖昧的氣息。
他愣在原地，耳根卻驀然有些發紅。
「前輩。」轟焦凍禮貌地徵求著合作英雄的同意，「我們可以先回警局去、在警局食堂吃午餐嗎？」
其他幾人紛紛點頭，其中剛才與轟焦凍說話的中年英雄從手裡拎著的袋子中取出一盒便當，沖著轟焦凍擠了擠眼睛：「但是我要吃我妻子做的便當哦？如果我不吃的話，回家以後她會沖我發火的。」
「我也一樣。」另外一名英雄也跟著拿出了一個便當盒。
兩名年長英雄都拿出了妻子準備的便當，剩下一個年輕的英雄站在一旁，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呆若木雞，靜如地藏，顯然是條單身狗。
「好的。」轟焦凍點了點頭，回頭問林原薰，「薰，你跟我們一起解決午餐吧？」
林原薰被他一問，才回過神來，收回盯著那兩名英雄的便當盒的目光。
「好。」她抬頭看他，柔聲回答，臉上露出了漂亮的微笑，心裡卻在想著別的事。
其他的小朋友都有愛妻便當，只有她的焦凍沒有。
憑什麼只有她的焦凍沒有！
第36章
林原薰覺得, 她家的焦凍沒有愛妻便當，其實是她的錯。
在警局食堂裡坐了一會兒後，她凍得有點難受的膝蓋暖和了起來——這並不完全是餐廳裡暖氣的功勞。轟焦凍很貼心地替林原薰拿了餐, 坐下時又刻意讓他坐在了自己的左邊, 隨後在桌子底下偷偷將左手掌按在了她的膝蓋上，發動了「火」的個性，讓手掌的溫度升高一些。
即便只是替她暖腿，但這種行為太像情侶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打情罵俏，轟焦凍的耳根一直是紅的。
想到被萬千少女喜愛的、年輕英俊的職業英雄焦凍現在正在食堂裡、偷偷在桌子下幫自己焐熱膝蓋, 林原薰就覺得自己沒白白光著腿受凍。雖然她的本意只是覺得男人可能會比較喜歡看沒穿絲襪的腿，但得到「男朋友的專屬焐熱服務」算是意外之喜。
和轟焦凍搭檔巡邏的幾名英雄都很和氣。要帶妻子週末回老家的英雄名叫安達裕二，個性是輕度麻痹。他在食堂坐下後話就沒停過，不是在說工作上的事情，就是滿含愛意地提起自己的妻子和一對雙胞胎。
「今天又是鰻魚啊。」安達撥弄著便當上鋪著的鰻魚段，故作嫌棄地歎了口氣, 但沒人聽不出他藏在話下的洋洋自得，「唉，我妻子就喜歡給我吃這些, 說是對身體好……」
林原薰一邊面帶微笑地聽, 時不時頷首, 一邊將自己面前蓋澆飯上的牛肉往轟焦凍的蕎麥面上挾。
「不過, 說實話, 我妻子做起家務來真是一把好手，不說做飯了, 打掃、洗濯也做得一絲不苟。」安達絲毫沒有注意到林原薰的動作，從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擦了擦下巴上粘上的醬汁，眼神裡的自豪根本隱藏不住。
林原薰慢慢拿出一方潔白的手帕來，鋪在了轟焦凍的腿上。
安達一邊說著，一邊掏出手機，樂呵呵地翻照片出來給其他人看：「女兒們也被她養得胖嘟嘟的，妹妹前幾天還在小學的運動會上拿到扔鐵餅第一名了呢。但是小姑娘們現在也七八歲了，愛美，嫌棄自己身上肉多，總想著減肥。」
坐在他旁邊的人非常配合地湊過腦袋去看。趁著沒人注意這邊，林原薰輕輕拉了拉轟焦凍的袖子。
他順著她的動作略略傾身，便聽見她湊在他耳畔，猶豫著說：「這個的確超過我現在的能力範圍了。一時半會沒法做到……」
轟焦凍明白過來後微微睜大了眼睛，面頰發起燙來。
「我明白了，我們慢慢來就好。另外，我其實並不介意你會不會做家務。」他壓低聲音說完，快速直起腰來，別開了泛紅的臉。
轟焦凍拿起筷子，重新將林原薰挾到他的蕎麥面上的肉又放回她碗裡，還把自己蕎麥面上的蝦仁全揀到了她碗裡。林原薰也不好再把肉移來移去，只好挾起一塊，慢慢咀嚼。
她正垂睫看著桌上的食物，轟焦凍卻忽然重新回過頭來，朝著她俯下身。
溫熱的吐息纏繞著耳垂，將皮膚染成微醺的紅色。她聽見他趁著安達還在大談特談自己的女兒們，紅著臉快速地低聲地對她耳語：「你今天卷髮也很好看。」
林原薰愣了愣，反應過來後忍不住抬起手，將一綹微微捲曲的金髮纏繞在手指上。她低著頭，牙齒咬了咬下唇，無聲地笑了起來。
林原薰明白自己根本不用擔心什麼。過去面對女孩子遲鈍的轟焦凍現在就連她稍微卷了卷頭髮都能發現，會偷偷地在桌子下替她熨暖冰涼的皮膚，會把好吃的挾到她碗裡。她的男朋友心裡裝著的女性除了媽媽姐姐外，也只剩下她了。
***
午餐結束後，林原薰就與眾人告別，乘上地鐵離開。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又去了一趟業務超市，買了不少新鮮食材。
到家後，她將食材分門別類地碼好，安排了接下來幾天的菜譜。既然準備給轟焦凍做便當，那她晚上烹飪晚餐的工作量就會加大，不提前計畫好不行。
林原薰下定決心要挑戰更加複雜一點的菜式。明天海鮮白醬意面搭配凱撒沙拉，後天雞肉咖喱飯加蘋果，大後天是有煎三文魚與肉丸的和食便當……她認真地一項項計畫著，隨後將列好的表格用磁鐵吸在了冰箱上，套上圍裙、捋起袖子開始處理起食材來。
轟焦凍和需要陪妻子回老家的安達調整了巡邏時間，完成了當天下午被縮減至三小時的巡邏後便下了班。
銀座爆炸事件中轟焦凍獲得的任務評價是S級。接到任務評價通知書後，他便打算借此申請升級接受任務許可權，好接一些級別更高的任務，於是早早回家，準備整理資料進行申請。沒想到一打開家門，他就看見幾小時前在涉穀街頭分別的女友正賣力地處理著堆在流理臺上的幾大袋食材。
「薰？」轟焦凍有點愕然地叫了自己的女友一聲，「你怎麼買了這麼多食材？」
林原薰憋著一口氣，仔仔細細地用小刷子刷著花蛤的殼：「愛妻便當。」
轟焦凍聞言，在腦中細細咀嚼著這幾個字，臉上不由得爬上了一點淡淡的紅暈。
「不用這麼費心的，警局的食堂飯菜不錯。」他想要阻止林原薰，「薰，你最近不是忙著寫論文嗎？最近一直忙得睡眠不足……」
「我已經寫得差不多了。焦凍你睡得比我還少。」林原薰手下動作沒停，收拾完花蛤又開始小心翼翼地切蝦線，「而且如果讓你每天吃食堂的話，你一定每天都點蕎麥面。」
她挑出一根蝦線，將蝦往旁邊的盆裡一扔，抬起頭看他，語氣溫柔，像是在對待任性的孩子：「就算再怎麼喜歡蕎麥面也不能頓頓都吃一樣的東西，這樣營養不夠全面。」
林原薰說對了，轟焦凍的確每天都吃蕎麥面。他有點不好意思，短暫地噤了聲。
「那你以後冬天也別光腿出門。關節會凍壞的。」過了半天，轟焦凍突然像是有些不服氣一樣說了一句。
林原薰沉默了片刻：「好，那一言為定，你不要頓頓吃蕎麥面，我以後冬天只在家裡開著暖氣光腿給你看。」
他原本已經轉身走向沙發，聞言像是被噎了一下一樣，腳步猛然一滯，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
「你這樣太辛苦了，我還是在外面吃飯吧。」將東西放在沙發上，轟焦凍忍不住又說了一句，「我會注意吃飯的問題的，以後會吃些別的。」
「我不管，我要做。」林原薰少有地露出執拗的一面，「焦凍，我給你做便當這件事情並沒有考慮過你是否同意。」
轟焦凍先是一愣，隨後有些茫然。為什麼給他做的便當還不能讓他說說看法？
這樣想著，他垂下眼睫，看上去顯得有點不解與委屈。
「憑什麼別人都有愛妻便當，只有我的男朋友沒有。」林原薰沒有注意到轟焦凍的神態，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她還記得另外幾個英雄炫耀愛妻便當時轟焦凍臉上的表情。他沒有露出任何失落、妒忌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笑著，配合著他們。
林原薰不知道當時轟焦凍心裡在想什麼，但根據她對他的理解，他多數是什麼也沒有多想的。但即便如此，她也想他也可以有東西炫耀，而不是在別人炫耀的時候，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
別人有的，她的焦凍也必須有，還必須是最好的。這樣她心裡才舒服。
「我不僅要給你做便當，我還要給你做最好看好吃的、營養最豐富的便當。」林原薰腦子一熱，輕聲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鰻魚蓋飯算什麼，我給你做個海鮮大雜燴。」
她低著頭挑著蝦線，餘光卻忽然瞥到轟焦凍走了過來。隨後，一雙結實的手臂從背後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擁入懷中。
隔著衣料，林原薰能感覺到轟焦凍的胸口快速起伏著，心臟砰砰跳動。他將臉埋在她頸側時，她本能地屛住了呼吸，雙手下意識地撐在了流理臺上。
銀色的柔軟發尾掃在脖頸的肌膚上，纖細的腰被用力禁錮住，每一處毛孔似乎都被身後青年灼熱的呼吸填滿。
「薰。」他叫她的名字，「謝謝你。」
林原薰的身體僵住了。
轟焦凍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好久才悶悶地又開口：「我不是個會說話的人，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我也想把很多東西給你，想讓你過得比現在更好。我愛你。」
「安達前輩的妻子是全職家庭主婦，所以才這樣做。但是，薰，我不要求你做到像安達前輩的妻子一樣。」轟焦凍低聲說，「你是一橋大學的優秀學生，以後會有自己的職業生涯，我不想把你困在家裡。我想讓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原薰心一顫，眼眶不由得有點發酸。她沒想到他特意為她想了這麼多。她心想，他一定，真的很愛自己吧。
她微微側頭，用面頰蹭了蹭他的腦袋：「我明白了，謝謝你，焦凍。但是至少讓我先給你做一個星期的便當吧。以後我有空就給你做便當，沒空你也要好好吃飯。」
「嗯。」轟焦凍抱著她，輕輕應了一聲。
***
接下來的一周內，轟焦凍每天執行任務時都帶著林原薰手做的便當。不僅是幽怨的單身狗英雄，就連安達也時不時看著他的便當露出羡慕的神色，拍照問自己的妻子會不會做一樣的菜。
時間就這樣到了十二月中旬，林原薰總算在快節奏的疲憊生活中結束了第二學期，迎來了為期兩周的冬假。
轟焦凍的任務許可權提升申請在月中時就被批准了。職業英雄能接手的任務評級清晰，最高級別的任務是位於業界金字塔頂端的英雄才能解決的S級任務，接下來則是一般由第一梯隊的職業英雄接受的A級任務，再到只要畢業後有兩年從業資歷的英雄都能夠接的、包括了紅色任務與橙色任務的B級任務，最後則是新人英雄也能完成的、包括黃綠藍級別任務的C級任務，不一而足。而轟焦凍因為履歷優秀、解決時間效率高、件數多，畢業後半年就得到了能夠接B級任務的許可權。
年末就這樣到來了。
第37章
十二月月末, 聖誕的氣息逐漸濃郁了起來。過去林原薰常年待在家裡或者學校，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懶得慶祝，學校有節目時也很少湊熱鬧, 基本是不過這個節的。但今年是個例外。
她計算了一下自己在音樂教室打工掙的錢和卡裡剩下的一點存款, 確定按照這種狀態，自己能在第四學年開始時交齊學費，甚至能攢下一點盈餘，於是便放下了心，在耶誕節前夕取了一點錢, 外加轟焦凍為此撥出來的聖誕預算一起帶上，出門準備採買。
林原薰提前觀察過不同地方的聖誕商品，此時她手頭預算足夠，便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土氣的業務超市，來到了繁華的商圈。時隔許久，重新從裝潢精緻、商品價格高昂的購物中心中央穿過時, 她只是有些恍惚，隨後便低低笑了一聲。
林原薰發現自己也沒有多想要高價的東西。這段時間的生活雖然比起過去清貧了許多，但她也過得非常充實——價格在一萬日元內的衣服穿起來照樣舒適, 看著自己的烹飪水準逐漸進步也讓人開心。她還在音樂教室遇到不少可愛的孩子, 跟在她身邊「老師老師」地叫……
不逼自己一把,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夠承受多大的壓力、做到怎麼樣的事情。
林原薰一邊想著, 一邊走進商場中售賣家居小物的區域。在她搬進公寓之前, 轟焦凍的家居佈置就是沖著極簡去的，而她本身也沒帶太多行李, 導致直到現在，公寓依舊相當空曠。
林原薰覺得是時候添置一些小物了。她順著貨架邊走邊看，走到餐具區的時候，衣袖忽然被人拽了一下。
她一回頭，便看見橙發少女仰著頭看她，露出了又圓又亮的眼睛：「林原小姐，好巧啊，你是來買餐具的嗎？」
林原薰點了點頭，問佐倉千代：「你也是嗎？」
佐倉千代搖了搖頭，頭上的絲帶順著髮絲搖晃：「今天我是陪野崎君和小禦禦來取材的！野崎君打算畫節日梗，今天特意來拍一些聖誕時期的商場照片和禮物包裝。」
一邊說著，佐倉千代一邊指向蹲在貨架邊的一個被黑色羽絨服包裹著的高個子男人，示意那就是野崎梅太郎。
黑色羽絨服團聽見了佐倉千代的聲音，回過頭來，朝著林原薰舉起了套著黑色手套的手掌：「你好，又見面了。」
林原薰看著裹得像個球一樣的野崎梅太郎，再看看身穿粉色短大衣和毛呢裙、可愛俐落的佐倉千代，沉默了。
「他為什麼穿這麼多？」她偷偷問佐倉千代。
佐倉千代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猶豫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野崎梅太郎一眼，才悄悄在林原薰耳邊說：「野崎君前天為了實踐冬天被人推進泳池的效果，自己跳到水裡，結果感冒了。」
林原薰有點驚訝：「麻美子這麼慘的嗎？」
佐倉千代搖了搖頭：「不是麻美子，是小柳夏樹，她被暗戀著大少爺的配角推進了泳池。麻美子的劇情現在正進展到麻美子給鈴木君帶老家特產，結果鈴木君吃完以後因為過敏進了醫院的情節……」
林原薰聽完，沉默了半晌，這才小心翼翼地說：「他，有沒有為了瞭解鈴木的感受，自己……」
「啊？沒有沒有……」佐倉千代立刻搖頭，過了一會兒又有些心虛地說，「但是野崎君特意去了醫院觀察……」
林原薰點了點頭，想了半天才說：「他……很拼呢。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對他拿我當小柳夏樹原型的事情不生氣了。」
她盯著野崎梅太郎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那個，野崎君。」林原薰走到窩在貨架前的野崎身邊，彎下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打算給男朋友送一份聖誕禮物，但是不太瞭解男生喜歡什麼，你能不能幫我挑選一下？」
野崎梅太郎站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朝著商場另一頭走去。林原薰一愣，下意識跟了過去。
只見野崎梅太郎毫不猶豫地走到一旁販賣雜誌的貨架上，拿起了一本《月刊少女羅曼史》遞給了林原薰。
「這個月的《月刊少女羅曼史》是special edition，價格不變，內容多出三分之一。」野崎梅太郎一臉正經地說，「大部分作品都做了聖誕企劃，其中也有漫畫家畫獨立的聖誕故事，購買還贈送周邊，用這個送禮再合適不過了。」
林原薰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的好意：「謝謝，但是還是算了，怎麼想這都不太合適。」
「是這樣嗎？」野崎梅太郎想了想，還是沒把手裡的雜誌放回去，「剛好雜誌社寄給我的樣刊不夠，我再買幾本送人吧。」
見野崎梅太郎幫不上忙，佐倉千代向林原薰建議道：「不然我們去找小禦禦吧？小禦禦——啊，是禦子柴君——很注重形象，打扮也很帥氣，應該能提出很棒的建議。我記得他這次出門也是打算趁著聖誕促銷給自己買些東西的，我們看看他要買什麼吧。」
林原薰沒有異議。她和野崎梅太郎兩人跟隨著佐倉千代再次在貨架間穿梭，果然很快便找到了禦子柴實琴。而留著一頭帥氣紅發的少年被他們發現的時候，正捧著一盆造型精巧的鮮花，神情專注地研究著。他身後的購物車裡孤零零地放著一盒美少女手辦，手辦人物則是汽水超人二號的女搭檔桃子汽水少女的緊身衣version。
發現身後站著熟人後，紅發少年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般立刻擋在了購物車的前面，顫聲問道：「你……你們看到了多少？都、都給我忘掉！」
林原薰放棄了向他們徵求意見的打算。
***
林原薰在購物中心轉了一整個下午，只買了幾件小物。她始終沒能決定送給轟焦凍什麼聖誕禮物好。眼看著天色漸暗，一些臨街的店鋪紛紛亮起燈光，她只得轉身往回走，打算到剛才逛過的店裡買一條圍巾。
走到服裝店前，她剛想進去，餘光卻忽然瞥到一旁的店門口有一團小小的影子，便下意識地停住腳步，朝著一旁看去。
男裝店旁邊的是寵物用品店，店鋪門口貼著巨大的宣傳廣告，店內已經亮起了燈。而就在寵物店門邊的陰影裡，蹲坐著一隻瘦骨嶙峋的、巴掌大的小貓。
毛絨絨的黑色小貓大概只有一個多月大，腦袋幾乎佔據了身體的二分之一大小。它的耳朵豎得尖尖的，細細的小尾巴盤在身邊，正仰頭用黃色的眼睛注視著店鋪門口壁掛電視上迴圈播放的廣告。廣告中的貓垂頭吃著貓糧，一臉饜足。
在寒冷的空氣中，小黑貓的身體微微發著抖。
寵物用品店的門口就堆放著聖誕促銷的貓糧和各種寵物用品，包裝袋上印刷的貓舌尖翻卷著舔舐鼻尖。店內稀稀落落地站著幾個店員，沒有人注意到門口坐著的那只眼神中帶著微弱渴望的小黑貓。
林原薰小心翼翼地靠近小黑貓，走到距離它不到一米的地方慢慢蹲下。她看見小黑貓有些遲鈍的扭過頭來，於是緩慢地朝著它伸出了手。
小黑貓張開嘴巴，像是想叫一聲。但或許因為長期沒有進食喝水，它舌尖卷了卷，卻只從喉嚨裡發出了一點微弱的氣音。
它用黃眼睛盯著林原薰看了一會兒後，搖晃著站起來靠近，輕輕低下頭，用腦袋蹭了蹭她的手。
小貓的力道輕得仿佛一根羽毛拂過肌膚，但林原薰還是心頭一顫。她抬起手，輕輕順著小貓毛絨絨的腦袋摸了摸，隨後摘下脖頸上的圍巾，將它裹在裡面，走進了寵物用品店。
***
羊奶粉、幼貓糧、貓窩等用品外加在寵物醫院檢查身體的費用不僅花光了聖誕預算的錢，還讓林原薰額外添了一筆。但幸運的是，這只被人拋棄的小黑貓除了營養不良外，身體沒有其他病患。
回到公寓樓時，時間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多。林原薰看見家裡窗戶亮著燈，就知道轟焦凍已經到家了。
她臂彎裡掛著寵物用品袋子，懷裡抱著被圍巾裹得嚴嚴實實的小黑貓，打開了公寓的門。
進門的時候轟焦凍正坐在桌前。聽見開門聲，他扭過頭來，剛想叫她，卻在看見她懷裡抱著的小貓後愣住了。
林原薰站在原地，有些緊張。
「抱歉，焦凍。」她垂頭看了一眼從圍巾裡露出的那個毛絨絨的小腦袋，解釋道，「我知道我們的情況不太適合養小動物，但是它真的太小了，蜷縮在寵物用品店門口，沒有人看到它。我擔心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它今晚就會凍死……」
林原薰的話在轟焦凍走過來之後頓住。她抬起頭，看見轟焦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勾開圍巾邊緣，輕輕順著小貓的耳朵撫了撫。
「我不介意養貓的，薰。」他說，好奇地彎下腰，與仰起腦袋的瘦弱小貓崽對視，「小的時候冬美姐就養過差不多大的貓，那時候我也很喜歡和小貓玩，可惜後來小貓被送走了。」
「這是你選給我的聖誕禮物嗎？」轟焦凍用食指撓著小黑貓的下巴，臉上露出了孩子一樣滿足的微笑，「我很喜歡。謝謝你。」
在小黑貓伸出舌頭舔舐著轟焦凍的指尖的那一瞬間，他內心深處忽然產生了一種期盼。
或許他童年時覺得註定要失去的事物：溫柔和藹的母親、哥哥姐姐和要好的朋友、甜甜的櫻花團子、軟綿綿的小貓和不需要考慮個性相配的妻子，都會被命運重新送到他面前；過去的那些缺憾、那些求而不得，都會以一種他無法預料到的方式被妥善彌補。
——好重新讓他的人生完整起來。
***
轟焦凍特別喜歡小黑貓。他連桌上的飯菜也沒顧得熱就沖了羊奶粉，等降到常溫後盛在奶瓶裡，抱著小黑貓一點點喂，直到小貓吃飽了才和林原薰一起快速解決了晚餐。
林原薰做完面膜走進臥室的時候，轟焦凍正小心翼翼地坐在床上，低頭看著什麼，一動都不敢動。
她有些好奇，走近一看，才發現轟焦凍的手掌垂在腿邊，小黑貓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柔軟的床上卷成一個團，半個腦袋枕在轟焦凍的手上睡著了。而轟焦凍或許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神情柔軟而無措，就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唯恐把小黑貓吵醒。
「薰，來得正好。」他聽見林原薰的腳步聲，抬起頭來，就連聲音都輕輕的，「能幫我拿一下水杯嗎？」
林原薰有點想笑。她轉身將轟焦凍的杯子遞給了他，看著他喝了好幾口水。
「你打算就這樣一晚上嗎？」從轟焦凍手中接過水杯後，林原薰沒有將水杯放回去，而是捧著杯子蹲下來看貓。小黑貓大概是累慘了，又流浪過，現在顯得特別黏人。
轟焦凍有點為難地蹙起了眉，過了半晌才說：「剛剛我試著抽回手過。可是我一把手抽開，小黑就會醒過來，然後爬到我手上繼續睡。它好像不躺在人身上就睡不著。」
一會兒功夫，他就連貓名字都起好了。
可能是因為被兩人說話聲驚擾到，躺在轟焦凍手上的小奶貓動了動耳朵。
林原薰索性將杯子放在床頭櫃上，輕聲湊到轟焦凍耳邊：「小黑大概是害怕一覺醒來再被人拋棄。它大概覺得如果它睡在你身上，那你只要一動它就能醒過來，這樣就不會被偷偷扔掉了……」
轟焦凍恍然大悟，看著小黑貓的眼神染上了幾分心疼。
「我不會丟掉他的。」他說，溫柔地伸出手指，順著小黑貓腦袋上的毛撫摸。
林原薰從另一邊坐上床，又忍不住望向一旁溫情脈脈的轟焦凍與小黑貓，忽然覺得他這副模樣很可愛，眼神甚至比小黑更像無辜的幼貓。
窗外的夜很黑，隱隱約約有一點雪屑飄落下來，將黑夜凍出了星星點點的洞。
「焦凍，下雪了。」林原薰先發現了窗外的雪花。她輕輕叫道，從床上下去，將為了省瓦斯費不輕易開的暖氣打開了。平時兩人基本不開暖氣——轟焦凍因為個性的緣故早已習慣了身上覆蓋著冰塊，絲毫不畏懼冬日的天氣，而林原薰白天會多穿幾層衣服，晚上冷的時候轟焦凍會抱著她睡，溫度倒也合適。但今天畢竟是耶誕節前夜，家裡還多了一隻小奶貓，她也就放棄了在這方面節省的打算。
轟焦凍的手臂開始發麻。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抽出床上一個枕頭放在床頭櫃上，小心翼翼地將小黑貓放在枕頭上。小黑貓大概是徹底睡熟了，這次沒有再醒過來，只有鬍子微微顫了顫。
林原薰趴在床上，看著轟焦凍輕輕從小黑貓的腦門摸到尾尖，這樣來回撫摸一陣，小黑貓舒服地攤開了身子，露出喝羊奶喝得發鼓的肚皮。
轟焦凍輕輕呼出一口氣。他回頭，看見林原薰趴在床邊看著他，便學著她的樣子也趴下了。
「你知道嗎，薰，其實我很喜歡貓。」轟焦凍低聲說道，眼神中浸透笑意，「這次真的沒想到你會帶小黑回來。我很高興。」
他的呼吸壓得很低，但還是緩緩吹拂起林原薰頰邊的碎發。她的耳尖敏感地一顫，湧起一片潮熱的顏色來。
「嗯。」林原薰低聲應了一句，趴在枕頭上，將大半張臉埋在臂彎裡，只露出一雙湛藍的眼睛看著他。華美如瀑的金髮鋪陳在她後背上，其間隱隱約約露出領口上的一點白色後頸。林原薰身上穿著的睡衣剛好是轟焦凍給她買的那件粉色睡衣，衣料緊貼著背部，隱隱顯出漂亮的蝴蝶骨形狀來。
看著她勾著枕頭邊緣的、纖細蔥白的手指，轟焦凍垂下眼，坐了起來，從床頭櫃裡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天鵝絨袋子。
「其實我也給你準備了聖誕禮物，薰。」他拿著袋子，輕聲說道。
林原薰本能地也用手臂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她看著轟焦凍從天鵝絨袋子裡取出一個扁平的盒子，隨後打開。
兩枚造型簡單的對戒被嚴嚴實實地卡在盒中，戒身設計簡約而優雅，閃爍著銀白色的亮光。
看著那對戒指，林原薰的心跳倏地變快了幾分。
「趁你睡覺的時候偷偷量過你的指圍。」轟焦凍的眼中滿溢溫柔，「現在先送你這個，以後再用結婚戒指代替。」
他朝著林原薰攤開手掌，她下意識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將左手放在他掌心。
轟焦凍捏著較小的那枚戒指將其取出，套在林原薰左手無名指指尖上。他只輕輕往上一推，戒指便流暢地滑到了指根，牢牢地卡在那裡。
鬆開林原薰的手後，轟焦凍拿起另外那枚男戒想要戴上，卻被林原薰按住了手。
「我來吧。」她面頰上湧起潮紅，輕聲說著，從轟焦凍手中取走戒指，學著他剛才的模樣替他套上。
兩隻戴著同樣戒指的手輕輕勾在了一起。林原薰垂眸看著手上銀亮的一小圈，唇角勾起，露出一個笑來。
「焦凍。」她抬起頭，撒嬌一樣將臉湊近，聲線嬌憨，還帶著軟綿綿的鼻音，「說好了，還欠我的戒指，要快點給我哦……」
少女的身上還帶著誘人的香氣，潤澤的唇距離轟焦凍咫尺之遙。他抬起手，拇指指腹撫摸著她的面頰，低頭親了親她的唇。
林原薰抬起頭迎合。唇齒碾磨之間，兩人倒在床上。她伸手去摸他的領口，手背卻忽然被他按住。
轟焦凍伏在林原薰身上，微微抬起身體來凝視著她，劉海垂下露出了清雋的雙眉。林原薰被他吻得眼角含淚，低低喘息了幾聲。
「如果是因為小黑的話……」她咬了咬下唇，輕輕說，「我會努力不發出聲音的……」
轟焦凍的喉結明顯地滾動了一下。
「今天還是先休息吧。」過了一會兒，他垂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吻，隱忍而繾綣地委婉拒絕。
燈暗了下來。轟焦凍躺下，像平常一樣順手將林原薰攬進懷中，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前熨暖。
林原薰安靜地枕著他的手臂，在黑暗中怔怔地睜著眼睛。
她搬進這座公寓已經兩個多月了。兩人從同居第一天便開始同床而眠，但親密行為僅限於親親抱抱，在那以上的行為根本沒有做過。
或許是因為雙方的工作學習都過於繁忙……但在這兩個多月裡，略微空閒下來的夜晚多少也有幾個。但轟焦凍卻總是規規矩矩地抱著她睡，絲毫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
但他也不是不想要她。她決定要和轟焦凍在一起的那個晚上，如果不是因為他發現她發燒，或許那時他們就會越過那條線。只是在同居之後，他似乎產生了別的什麼想法，未宣於口，卻始終堅持著。
「焦凍……」林原薰終於忍不住開口，軟綿綿地喊了他的名字，抽出手去環住他結實的腰身，「為什麼不想和我做？」
一片昏暗中，她察覺他的手移到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更加用力地摁進自己懷裡。
「不是不想。」轟焦凍悶悶地說。林原薰的臉貼著他的胸肌，他說話時胸腔的震顫都被她聽得一清二楚。
「在對你做下一步的事情之前，我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他吻了吻她的頭髮，「我想讓你見我的家人。」
***
第二天早上，林原薰起床的時候，外面的雪早已停了。在這個不需要打工和學習的日子裡，她難得地睡到了九點。
轟焦凍已經起床了，暖氣倒是依舊開著。林原薰記得轟焦凍耶誕節休息，於是輕輕打了個呵欠，起身走到客廳裡。
她的男友正坐在沙發上看晨間新聞，懷裡還抱著小黑貓。小貓經過飽食與一晚上的休息，現在精神比剛到家的時候好了很多，原本有些暗淡的金眸如今也瞪得圓圓的，好奇地注視著畫面不斷變換的電視機。
桌上放著轟焦凍做好的早餐。林原薰也沒有打擾正對著新聞看得入神的一人一貓，安靜地坐在桌邊吃著早餐，時不時也朝著電視瞄上幾眼。
新聞正播放到末尾，幾聲有節奏的敲門聲忽然響起。林原薰一愣，下意識地朝著門邊看了一眼。
見轟焦凍無措地看著在他腿上紮根的小黑貓，林原薰頓時覺得有些好笑。門就在餐桌邊不遠處，她也沒放下筷子，順勢懶洋洋地咬著筷子尖站了起來，走到了門邊，用空著的手握住門把擰開。
剛開門，她就愣了愣。
門後站著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女人留著一頭中長的銀髮，身穿厚實的大衣與長至腳踝的長裙，臉上雖然有一點細微的皺紋，但依然能看出眉眼明麗，骨相標準，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眉梢眼角的風霜痕跡於她而言更像是化作外顯的故事，而沉澱進骨子裡的則是溫柔與寬容。
辨認出門外的女人眉眼間與轟焦凍的五六分相似後，林原薰咬在唇間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怎麼說見就見了？
第38章
不僅是林原薰, 轟冷也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愣住了。
門裡的姑娘披散著一頭金髮，皮膚雪白、瞳仁湛藍，髮絲間露出一對纖長的尖耳朵。她身上穿著略長的淺粉色睡衣, 領口還微微朝一邊偏了一點, 神態微微帶了幾分慵懶，顯然是剛剛起床。開門的瞬間她垂著眼皮，纖長的睫毛顫了一下，像是還有些困，筷子尖在她柔軟的下唇上壓著, 末端咬在潔白的牙齒間。
在看清轟冷的臉後，金髮姑娘立刻反應了過來。她的嘴唇無助地顫了顫，口中的筷子就這樣掉在了地上。隨後金髮姑娘下意識地回頭朝著客廳的方向看了一眼。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轟冷發現自己的小兒子正一臉茫然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門口，腿上還有一團毛絨絨的黑色小東西受驚一樣往他外套裡鑽。
轟冷倏地想起前段時間轟焦凍在電話裡對她提到的女朋友。她恍然大悟，「啊」了一聲, 就見到眼前的金髮姑娘忙不迭地彎下腰將筷子撿了起來。
「您好，初次見面，我叫林原薰……」她滿臉懊惱, 側過身子, 小心翼翼地讓轟冷進去, 「請進……」
「謝謝。我是轟冷, 是焦凍的媽媽, 他跟我提到過你。」轟冷笑了笑，看著林原薰紅了臉。
撲面而來的暖氣讓轟冷舒服了很多。在門邊脫下腳上的雪地靴時, 她用餘光偷偷看了林原薰一眼。
她漂亮得就像真的精靈一樣，如果以後和焦凍有了孩子的話，孩子的長相一定也會很出眾。
轟焦凍已經抱著貓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門口。
「媽。」他先是略帶意外地叫了轟冷一聲，隨後輕輕握住林原薰的手掌安撫。
轟冷點了點頭，對轟焦凍的反應挺滿意。
轟焦凍這段時間工作排得很滿，就連偶爾給她打個電話，聲線裡也能聽出強行掩飾的疲憊。轟冷不忍心打擾他，便也很少主動與他聯繫，但眼看著這一年就要過去，她便想過來看看轟焦凍過得怎麼樣、問他正月要不要回家一趟。沒想到開門的不是轟焦凍，反而是一個漂亮的姑娘。
轟冷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坐在了沙發上。該怎麼和林原薰搭話才好呢？轟冷心想，夏雄比焦凍更早交到女朋友，也帶到家裡來過，那時候自己是怎麼說的呢……
看著轟冷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沙發上思考，林原薰的掌心都泌出了一層細汗。她從轟焦凍手掌中抽出手，也顧不得吃早餐了，跑到廚房拿了一罐茶葉，洗了杯子，泡好茶放在了轟冷面前。杯子洗到一半時，轟焦凍放下小黑貓，想幫林原薰洗杯子，但被她拒絕了。
從小到大的經歷讓林原薰習慣面對對她帶有惡意的人，而一旦遇到了溫柔的人，她便會手足無措起來。她聽轟焦凍說過自己的經歷，也清楚轟冷經歷過什麼。她是給轟焦凍帶來那片無法褪去的暗紅傷疤的人，也是鼓勵他走上英雄之路的人，既是他的心結，亦是他的救贖。所以在面對轟冷的時候，林原薰就連脊背都是緊繃著的。
「請……」放好茶杯後，林原薰滿懷緊張地輕聲說。
轟冷驟然從思緒中抽離，下意識地回頭看了轟焦凍一眼。
「焦凍，呆在那裡做什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怎麼讓小薰給我泡茶……」
「不、不是這樣的。」林原薰連忙解釋，「剛才焦凍想幫我的，但是被我拒絕了。」
她下意識地雙手交握又分開，纖細的手指絞緊。轟冷下意識地朝著林原薰的手望了一眼。
少女的手腕處皮膚還是瑩白的，但手指卻被冷水凍得發紅，指甲泛著淺淺的白色，左手食指關節上還有細小的疤。做了多年家庭主婦的轟冷一眼就認出來，那條疤是被菜刀劃到的。
她不動聲色地用餘光打量四周——在轟焦凍和林原薰同居之前，轟冷曾和轟冬美一起來看過轟焦凍新租下的房子。而現在的公寓與當時相比變化算不上太多——地上添了厚實的毯子，周圍多了幾件小擺設，僅此而已。傢俱沒有增加一件，辦公桌依舊只有一張，只是上面放了兩台筆記型電腦。
「小薰。」轟冷有些心疼，「平時在家裡，都是由你來做家務嗎？」
林原薰愣了愣，垂下眼。
「不是全部都由我來做，焦凍也會分擔一部分家務。」她有點忐忑地坦白，「但是焦凍比我更忙，當職業英雄很辛苦，因此我會儘量多做一點……其實是我這邊因為某些個人原因離開了家，擅自住進了這裡，給焦凍添了很多麻煩，所以想盡可能地回報……」
轟冷沉默了片刻，輕輕握住了林原薰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林原薰的手指涼得像冰塊，被她握緊的時候還微微顫抖了一下。
「我這次來，是因為幾個月沒見過焦凍的面了，趁著年末他放假的日子過來看一眼。」轟冷和氣地說，沒有鬆開林原薰冰涼的手，「既然你也在，我想一起問一下你和焦凍，正月假期的時候要不要回家來住幾天。」
林原薰有些愕然，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轟焦凍一眼。
「焦凍，英雄新年也有三五天假期吧？不忙的話就帶小薰回家一趟吧？」轟冷也抬起頭徵詢著轟焦凍的意見，「冬美和夏雄聽說你交了女朋友，都很高興呢。就連那個人也假裝不在意地坐在一旁偷聽……」
聽母親提到了轟炎司，轟焦凍的眉峰下意識動了動。
轟焦凍其實很想看到轟炎司的反應——那個個性婚姻的擁護者自從他進入雄英開始便本能地考慮起他未來妻子的個性問題，即便他表達出了強烈的拒絕意願。
幾十年前，人類進入了個性時代，但大部分的個性都弱得微不足道、真正能夠作用於戰鬥的強大個性鳳毛麟角，林原薰的個性「絕對音感」也同樣不是適用於戰場的個性。但即便如此，他也絕不會放棄林原薰，無論什麼都沒辦法讓他對她放手。個性不是他選擇妻子時考慮的因素，而她一定會成為他的妻子。
事到如今，轟焦凍發現自己很期待看見轟炎司發現他和林原薰牽著手出現在他面前時的臉色。
「我明白了。」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薰，你正月的時候有空嗎？」
林原薰點了點頭。轟冷微笑著捧起了熱騰騰的茶水。
***
轟冷這次真的只是來看一眼的。轟家的司機還在公寓樓下的車裡等待著，喝完茶水後她就離開了。
門關上以後，林原薰怔怔地站在門後。過了半晌，她慢慢地蹲下身，將臉埋在手掌裡，嗚咽了一聲。
「一定留下糟糕的印象了。」她自言自語，金髮順著肩線滑下，「開門的時候還咬著筷子，穿得也不像樣……」
轟焦凍站在她背後，看著她懊惱的模樣，覺得既可愛又惹人憐惜。
「沒關係的。」他在她身邊半蹲，伸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媽不是會因為這種事情討厭你的人。其實我覺得她看樣子挺喜歡你的……」
林原薰依舊將臉埋在掌心，不肯抬起頭來。轟焦凍剛想再說些什麼，放在小幾上的手機卻忽然震動了一下。
他站起身，拿起了桌上的手機，發現轟冷發來了一條消息。
【轟冷：焦凍，小薰是個好女孩，她會為了別人做一些事情、但卻不說出來。這樣的女孩子做出的犧牲很容易被其他人忽略，所以你平時要多關心她一點。另外，媽媽真的並不缺錢，那個人在離婚的時候老實地把一半財產都分給了媽媽。你轉帳的錢媽媽全部都替你存在基金帳戶裡了，理財經理的聯繫方式和帳號密碼都發給你，需要的話就取出來用哦。】
轟焦凍看著這條消息，有些出神。過了幾秒，他放下手機，拉著林原薰的手臂、將她拉起身來。
「早餐都涼了，我幫你熱一熱吧？」他這樣問著，想讓林原薰把臉從手掌之間露出來，目光卻在觸及她的手的時候一頓。
轟焦凍小心翼翼地勾住林原薰發紅的手指，將她的手從臉上拉了下來。
「手怎麼這麼涼……」他用手掌包裹住林原薰的手，心頭發顫，逐漸明白了自己母親話中的意思。
回頭看了一眼流理臺上的水龍頭，轟焦凍心疼而篤定地說：「你沒有開熱水。」
林原薰下意識地掙了掙被他握住的手腕，卻沒能掙開。她有些驚慌地垂下眼，不敢看他，只盯著不遠處的地毯。
「平時你洗碗的時候也用冷水的嗎？」轟焦凍將林原薰的手握緊，一邊用個性熨熱一邊細細查看。他記得晚上睡覺的時候，她總是雙手發涼，所以他總是抱緊她、幫她焐手，卻沒想到她手冷是因為沒有用熱水。
「特別冷的時候就會開熱水……」林原薰睫毛顫動，有些心虛地說，「覺得水溫還能接受的時候會戴上塑膠手套用冷水洗……因為一開熱水就會消耗瓦斯。我看過租房合約上打包的瓦斯套餐，這個套餐收費太高了。我想換一家公司，但是距離現在的套餐到期還有幾個月……」
話音未落，她便察覺轟焦凍握緊了她的手。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手背上，轟焦凍小心翼翼地垂頭輕吻著她的指尖，隨後用力地將她抱緊懷裡。
「對不起，薰……我一直沒有發現這些。」他內疚地說，「不要用冷水了。如果你一定要用冷水，那麼碗就留著我晚上回來以後洗。」
「你的手是會拉琴的手。」轟焦凍略微鬆開一點，垂下頭看著林原薰，一字一頓地認真說，「這樣糟蹋手，以後會拉不了琴的。薰，我喜歡聽你拉琴，現在想聽，未來也想聽。如果你想為我做些什麼的話，就拉一首曲子給我聽。」
林原薰仰著頭，怔怔地看著他，眼中蓄著星星點點的淚光。過了一會兒，她突然笑了起來。
「我拉琴還蠻貴的。」林原薰扳著手指在心裡數了數，「能免費聽，是你賺了哦，焦凍。」
轟焦凍翹起了唇角。
「嗯。」他點了點頭，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他發誓自己一定要讓從小貧窮的女朋友富起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用熱水就用熱水。
和其他英雄事務所的合作是時候要提上日程了。
***
聖誕過後，年末的最後一天就這樣到來了。
12月31日的下午，轟焦凍帶著林原薰回到了他住了二十多年的那個家裡。他依舊保留著家裡的鑰匙，將平時出任務時用的SUV開到了車庫，隨後背起貓包，走進了日式宅院的大門。
安德瓦年少成名，雖然在二十多歲的時候被歐爾麥特壓了一頭、當了二十多年的萬年No.2，但他在英雄活動中累計的財富依舊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他所購置的巨大日式宅院占地好幾畝，其中涵括了兩層的和式房屋、中央綠意盎然的庭院以及空曠的露天訓練場所，以及用於訓練的器械。
轟家雇傭了不少傭人打理這處庭院，一個身穿淺灰色和服的中年女人正在門口整理著過節的裝飾。看見轟焦凍和林原薰走近，她露出了殷切的笑容來。
「焦凍少爺，夫人和冬美小姐、夏雄少爺都在廣間等待。」中年女人轉身指向宅院深處。
「謝謝你，美和子阿姨。」轟焦凍神色柔和，「這是我的女朋友，林原薰。」
「您好。」林原薰沖著美和子阿姨微笑。美和子阿姨微微鞠躬，儀態標準。
「美和子阿姨是老爹雇來照顧孩子的，母親在醫院的時候，她幫了我很多。今年她的兒子過年的時候還在京都出差，趕不回來，所以她和我們一起過年。」兩人在廊邊脫下鞋。一邊朝著宅院深處走，轟焦凍一邊向林原薰低聲解釋。
見林原薰點頭，轟焦凍的話微頓了頓。過了一會兒，他有些擔心地問：「會不會覺得不太習慣？」
他的女朋友很窮，或許這是她頭一次看見這麼大的宅院。他擔心她會因此感到緊張和不適。
「嗯？」林原薰一愣，搖了搖頭，「沒有哦。」
林原薰回憶起自己家裡過去聘請的傭人，猜測他想問她能否接受和傭人一同過年。過去林原夫婦過年的時候也不會抽出時間陪她，所以她曾經邀請過廚師與園丁一同過年。後來，廣瀨愛理親自和她談過這件事。她告訴林原薰，當時婉言拒絕她的兩人私下抱怨著雇主的女兒想要強行剝奪他們的假期。當時廣瀨愛理想要表達的中心思想只有一個——不要隨意信任人，不要隨意降低自己的身份。
林原薰根本不知道廣瀨愛理說的話是真是假，但在那之後，她的確沒有再次試圖和傭人建立起工作關係以外的個人關係了。
而剛才的美和子阿姨已經是五六十歲的年紀，神情溫柔、面色慈祥，氣質與過去林原家的傭人截然不同。
這種溫馨的氛圍，是她過去二十一年裡從未經歷過的。
想到這裡，林原薰握緊了轟焦凍的手。
「這樣挺好的。」見轟焦凍有些意外地看著她，她真心實意地說，「這樣很溫馨。」
看著林原薰真摯的笑容，轟焦凍握緊了她的手，牽著她走進了廣間。
廣間寬闊，平時轟家招待親眷友人都會在這裡，只是今年在一起過年的人只有最為親密的幾名家庭成員。如今廣間中央擺著小桌，三個人圍桌而坐，桌上擺著精緻美味的和果子，熱茶正嫋嫋冒出乳白色的水蒸氣來。
「來了。」面對著門口的轟冷先見到兩人。坐在她對面的年輕男女頓時回過頭來，面帶好奇的看向林原薰。
「這是我的姐姐，轟冬美，哥哥，轟夏雄……」轟焦凍一一向雙方介紹了彼此。轟夏雄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轟冬美倒是熱情地很，站起來握住了林原薰的手。
「初次見面，焦凍真的多虧你照顧！」她記得母親對她說過前幾天見過林原薰的事情，想了想，又問道，「聽焦凍說你們今晚打算去神社參拜，然後在家裡住一晚，1號晚上才回去？」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麻煩你們了，阿姨，冬美姐，夏雄哥……」
轟冬美的眼睛透過眼鏡鏡片閃著光，似乎對林原薰對她的稱呼感到滿意。一旁轟焦凍站在桌邊環視一周，低聲問道：「安德瓦呢？」
「那個人剛接到緊急任務，跑到鄰市去了，估計過年期間回不來了。」轟夏雄盤腿坐在桌邊，手中握著茶杯輕輕搖晃。他的聲音有些發悶，眼睛盯著杯中茶水的漣漪。
林原薰下意識地看了轟夏雄一眼。
雖然是親生兄弟，轟焦凍的長相與轟冬美更為相似，兩人都繼承了轟冷秀麗的眉眼與小巧精緻的面部骨骼，而轟夏雄的頜骨線條則更為硬直，看上去少了幾分清秀、多了幾分陽剛，這則源于轟炎司的基因。
聽聞轟炎司不在，轟焦凍沉默了幾秒，最終緩緩呼出一口氣。他看不出情緒如何，只是從旁邊堆在一起的坐墊裡拿出兩個來，鋪在桌邊，拉著林原薰坐下，又倒了兩杯茶。
貓包被他放在一旁。小黑貓很怕生，一直躲在貓包裡，轟焦凍打算讓它適應一下，再放它出來。
「真是可惜啊，老爸他其實很期待過年的時候看到焦凍和夏雄的。」轟冬美搖頭歎息，臉上掛著遺憾的神情，「你們兩個人住在外面，偶爾回家還是挑著老爸不在家的時候來看媽媽，和老爸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上午接到臨時任務通知時，老爸的神情超寂寞的。」
說到這裡，轟冬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抓了抓紅白交雜的劉海，忽然扭頭看向了轟焦凍。
「對了，焦凍，前段時間你不是和另外幾個英雄一起上了富士台的晨間新聞了嘛，那天我和夏雄都向公司請了假，一大早就趕到家裡，全家人一起圍著電視機看你呢。媽媽還錄了你出場的那一段。」她興奮地說，「那天就連老爸也推遲了上班時間，就為了看你上電視呢。」
轟焦凍下意識地看了坐在身邊的女友一眼，心想怎麼大家都錄了像。林原薰察覺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捧起茶杯輕啜了一口。水霧將她昳麗的眉眼熏得朦朧。
「焦凍！」轟冬美說得面頰泛紅，忽然頗為神秘地朝著他招手，「過來，我給你看個東西。」
轟焦凍有些茫然，但還是乖乖地湊了過去。只見轟冬美掏出手機，點開了一個視頻，畫面裡赫然是她躲在角落裡偷拍的轟炎司。
只見已經年過五十的現任No.1英雄坐在沙發上，面前擺著啤酒和牛肉slider，身上還穿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定做的、印著「英雄焦凍應援團」的寬鬆長袖T恤，活像坐在家裡看球賽的普通中年老爹。
或許是剛好看到激動處，轟炎司用碗口大的拳頭用力一錘沙發，志得意滿地大吼：「焦凍哦哦哦哦哦哦！不愧是我安德瓦的兒子，回答得太好了！焦凍哦哦哦哦哦哦哦！」
「啪」地一聲，轟炎司的頭髮和鬍鬚因為激動而驟然燃燒起來，一下子點著了T恤的領口。視頻畫面頓時搖晃顛簸了起來，畫外傳出了轟夏雄「你在搞什麼啊！快點把火滅掉！」的驚呼和轟冬美驚慌的叫聲，其中還夾雜著轟炎司「啊啊啊啊這是我昨晚才收到貨的應援T恤」的怒吼。
一片混亂中，視頻播到了盡頭。
轟焦凍的臉逐漸沉了下去。他扭過頭，卻看見林原薰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專心致志地盯著轟冬美手裡的手機螢幕看，藍眼睛被螢幕上定格的火光映得亮晶晶的。見轟焦凍臉色微妙，林原薰快速地縮回了身子，安靜地坐在原地，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
轟焦凍沉默了一陣，朝著林原薰的方向微微彎下腰。
「薰，我覺得我有必要就此對你解釋一下。」他用其他人聽不見的聲音與她耳語，「他大部分時候看上去沒有這麼蠢……這種智商也不會遺傳到孩子身上的，所以你不用擔心。」
林原薰一怔，面頰迅速暈開鮮活的紅潮來。
他怎麼搞的，為什麼能這麼自然而然地就將話題轉移到以後的孩子上？他該不會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連未來要生幾個小孩、孩子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吧？
想到這裡，林原薰認為她很有必要問清楚轟焦凍的想法。她便用茶杯擋住嘴唇，朝他做著口型：「回去再和你說這件事。」
看見轟焦凍溫柔地微微點頭，夾起一個晶瑩剔透的水信玄餅放在林原薰面前的碟子裡，她的臉更紅了。
「我來之前你們都在聊什麼？」轟焦凍自己也拿了一塊抹茶糕點，一邊用勺子切出一小塊來，一邊隨口問道。
他原以為會立刻得到回答，沒想到室內卻陷入了長久的寂靜。轟焦凍發現了不對勁，抬起頭來，有些愕然地盯著面面相覷的哥哥姐姐。
坐在一旁的轟冷慢吞吞地從桌下拿出了幾本厚厚的相冊。
「其實你們來之前，我們在看以前的老照片……」她解釋道，「因為夏雄跟我們說，他打算明年和愛花訂婚，畢竟他們從大學時期開始交往，到現在也六年了。冬美知道以後有些感慨，想找出夏雄小時候的照片看一下，我索性就把過去的相冊全都拿出來了。剛才我們剛好看到焦凍的照片……」
轟焦凍切割糕點的動作頓住了。他抿著唇，有些緊張的用餘光瞥了林原薰一眼。
金髮少女的目光像是徹底黏在了那幾本相冊上一樣，滿臉寫著「我想看幼年時期的焦凍」。
「媽……」轟焦凍面頰發熱，叫了轟冷一聲，試圖讓她顧全一下自己在女朋友面前的臉面。
轟冷抬頭看了轟焦凍一眼，柔柔微笑了起來，仿佛在說「媽媽心中有數」。
轟焦凍快速的心跳平穩了些許。即便如此，他依舊略帶忐忑地看著林原薰挪到轟冷的身邊，將金髮的小腦袋伸了過去。
轟冷笑著翻開了相冊。林原薰看清其中的照片後，雙眼睜大，「哇」了一聲，隨後抬起眼看轟焦凍，似乎在將現在的他與相冊中的他對比。
轟焦凍坐的位置剛好看不到相冊裡的內容。他緊張地收緊了捏著小碟的手，指甲都有些隱隱泛白。
只聽林原薰低聲感歎：「焦凍小的時候穿女裝怎麼這麼可愛啊……」
轟焦凍不由得眼前一黑。
第39章
林原薰緊盯著轟冷手中的相冊。相冊翻開的那頁上夾著的, 是轟焦凍大約四五歲時的照片。
照片裡的轟焦凍與他現在英俊颯爽的模樣不同，四五歲的小男孩帶著嬰兒肥的臉上還沒有那塊明顯的燒傷疤痕。他呆呆站在房間中央，半銀半紅的短髮有些淩亂地翹起, 神色還帶著幾分稚嫩的茫然, 鼻尖沾著一點微微的紅。
小焦凍的身上穿著的是一條在現在看來樣式已經有些過時的白色短袖襯衫裙。長裙從小男孩身上拖到地上，短袖被他穿成了中袖，袖子下露出兩截白皙細瘦的手臂。男孩模樣本來就顯得秀氣，穿著裙子的模樣就像小姑娘一樣。
照片下方貼著一張小貼紙，上面寫著：「焦凍, 四歲，在家裡。」
「呀，沒想到一翻開就是這張……」轟冷一愣，掩唇笑了起來，眉眼間盡是柔和，「我記得那天我出門辦事, 原本下午就該回家了，但是因為有事耽擱，晚上才回去。焦凍那時候才四歲, 很黏我, 一直沒等到我回家, 就去衣櫃裡翻出帶著我常用的香水氣味的衣服穿上了……」
「我晚上回家的時候, 美和子阿姨告訴我, 焦凍等不到我，自己一個人偷偷掉眼淚。後來我哄了他很久。」她輕聲用指腹撫摸著照片裡的孩子, 「這張照片是美和子阿姨偷偷拍下來給我看的。現在想想，那真是珍貴的回憶……」
林原薰安靜地聽著轟冷回憶往事，心臟柔軟了一片。
轟焦凍坐在桌邊，捧著碟子看著兩人，耳根都是紅的。他發現轟冷給林原薰看的是他小時候穿著轟冷衣服的照片時，其實是想阻止林原薰繼續看下去的。但看著自己的母親回憶起過往日子裡那些極其稀少的、點點滴滴的幸福之時，轟焦凍打消了阻止的念頭。
一旁的轟夏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擠到了轟焦凍身邊。他一把攬住了弟弟的肩膀，湊到他耳邊頗有經驗地說：「焦凍，讓她看吧。這件事我有經驗，一般女朋友看完你小時候的出糗照片之後，多半都會被激起母性，變得更愛你的。」說完，他還沖著轟焦凍眨了眨眼。
轟焦凍垂下頭，盯著碟子裡的蛋糕。
會更愛他嗎？這樣想想，被她看到那些照片，似乎也沒有那麼難接受了……
「別想太多了，焦凍。」轟夏雄用力拍了拍轟焦凍的脊背，隨後掏出手機，調出圖片給他看，「來，你幫我參謀參謀，訂婚那天我穿哪套衣服比較好……」
「這張是焦凍剛出生時的照片。」轟冷將相冊往前翻了翻，指著最前面的照片給林原薰看。照片裡的是大約二十多歲的轟冷。她坐在床上，被汗水沾濕的銀髮緊貼著她的額頭。年輕的轟冷正垂頭看著她懷中抱著的嬰孩，眉眼間沉浸著隱忍的溫柔。照片下方依舊貼著泛黃的注釋貼紙：「焦凍1月11日出生，3320克。」
「焦凍是我的第四個孩子……」轟冷輕聲說道，「嫁給那個人之後，我在六年裡生了四個孩子。冬美、夏雄還有……燈矢，都在眼睛顏色能被分辨、又長出頭髮後，被他認為不夠完美。焦凍就是因此出生的。說實話，就算他特意低頭求治癒女郎全程陪產，當時我心裡也還是有很多怨言，也很恨他。但是護士將焦凍放進我懷裡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和我的心跳混雜在了一起……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他的母親，我會愛他勝過愛我自己的生命。」
林原薰聽著轟冷耳語般說著，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轟焦凍。他正被轟夏雄拉著看手機上的什麼東西，轟冬美也湊過去討論。三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邊。
或許是因為想到後來發生的事情，轟冷的神色黯淡了些許。
「我不想那樣的……但是我生病了，我很害怕，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她喃喃自語，捏著相冊硬質頁面的手指顫了顫。
她還記得自己將開水壺扔向轟焦凍之後，思維便一直朦朦朧朧，但卻依舊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很可怕的事情。轟炎司要將她送進特殊病院時，她絲毫沒有反對，而是主動走進了病院大門。
忽然，轟冷察覺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握著她的那只手掌用了點力、掌心微濕，指關節上還有淺淺的疤印，一下子止住了她的顫抖。
轟冷下意識地扭過頭，發現林原薰睜大了澄澈的藍色眼睛，看著她。
「他沒有怪過您。」林原薰輕聲說。
轟冷心頭稍定，拍了拍林原薰的手背。等林原薰鬆開手後，她又將相冊往後一頁翻去。
一張新照片展現在林原薰眼前。這次照片裡有三個人，分別是轟焦凍、轟冷和轟炎司。三人站在小學校門口，身後的就是用毛筆書寫「入學式」字樣的立牌，粉色的櫻花花瓣在空中紛揚飛舞。
幼小的轟焦凍只有轟冷的腰高。他身穿西式制服外套、格子毛呢褲與黑色小皮鞋，頭上還帶著窄簷小禮帽，小手緊緊抓住轟冷的裙擺，神情無措，顯然不想和自己的母親分開。轟冷身穿女士套裝站在照片左邊，垂頭看著自己的小兒子，無奈地微笑著。她一隻手抓著小巧的皮包，另一隻手懸在轟焦凍頭頂，即將要撫摸他的腦袋。而轟炎司則站在照片右側，與妻兒之間拉開了一點微妙的距離。他雙手抱胸，神色倨傲，衣服卻能看出來是精心搭配的，火焰花紋的領帶看上去威風堂堂，圖案卻頗為簡單、帶著幾分兒童畫的稚趣，似乎在宣告著烈焰英雄作為家長的身份。
照片裡的轟焦凍整個身軀幾乎都貼在了轟冷的腿上，卻用背部對著轟炎司。他對父母的不同態度便在這張小學入學照片中淋漓盡致地體現了出來。
貼紙是粉色的櫻花，上面寫著「焦凍的入學式，一年級時是櫻組。」
接下來幾張照片都是轟焦凍讀小學低年級時拍的，其中還夾雜著一張一年級櫻組全員踏青大合照，轟焦凍站在一群小豆丁中央。在周圍的孩子都笑得見牙不見眼時，他只看著鏡頭露出了微笑——或許是因為從小受到的壓力，他在那時表達自己情緒的方式便已經顯得含蓄而克制，不像同齡的孩子。
再往後翻，就是轟焦凍小學畢業時的照片。照片上已經沒有了轟冷的影子。長高了一些的小少年穿著制服、抱著畢業證書，安靜地和轟炎司站在小學門口。開學式的牌子換成了卒業式，少年與父親的距離拉開，已經帶上暗紅色疤痕的俊秀面孔上的，是一片看不出情緒的沉鬱。
接下來是中學的開學式、卒業式，隨後便是雄英時期的照片。自從小學低年級後，轟焦凍的拍照頻率迅速降低。每張照片的轟焦凍都與前一張照片不同。他的身量如同雨後春筍一般迅速拔高，五官也逐漸長開、露出幾分少年人的俊美。只是那張面龐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甚至染上了幾分陰沉。
轟冷翻過相冊的這幾頁時沒有說任何話——那時她正住在特殊病房裡接受心理醫師的治療，日復一日地看著窗外的天空。
直到雄英一年級的一張集體照片開始，轟焦凍的臉上才重新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高二的照片中，轟冷的身影再次重新出現，拍攝的照片也變多了起來。又往後翻了幾頁，照片中甚至還出現了轟炎司的影子——這個中年男人情知自己湊到前面拍照會惹兒子的不痛快，非常心機地偷偷躲在照片的背景裡，盡力讓自己與背景融為一體，這樣一來也算是和轟焦凍同框了。
一路看下來，林原薰的心酸澀不已。在轟冷將相冊翻到最後一頁時，她輕聲問道：「這本相冊可以借給我看幾天嗎？」
轟冷闔上相冊，微笑著將它遞給了林原薰。而就在這時，美和子阿姨碎步走到紙門邊，笑眯眯地叫了轟冷一聲。
「夫人，帝王蟹已經送到了。您要去看看嗎？」她問道。
轟冷聞言站起身來，經過轟焦凍身邊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焦凍，你先帶小薰去你房間休息一下吧。等下吃飯的時候會叫你們的。」她提醒道，隨後跟著美和子阿姨出去了。
林原薰仍抱著相冊。轟焦凍拉過貓包來，慢慢拉開拉鍊，將瑟瑟發抖的小黑貓抱了出來。
剛才還在跟著轟冷回憶著過去的轟冬美看見小黑貓，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焦凍，你養貓了？」她的目光緊緊黏在小黑貓身上，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居然有貓了？我現在都還沒有貓。」
「小黑是薰在耶誕節那天帶回來的。」轟焦凍解釋道。他托著小黑貓的腋下，問道：「冬美姐，你要抱抱看嗎？」
「要要要！你和薰醬吃完晚飯以後打算去參拜吧？小黑就交給我了，不用擔心！」轟冬美小心翼翼地從轟焦凍手裡接過嚇傻了的小黑貓，摟在懷裡小心安撫。小黑貓乍然進入新環境，害怕得腦袋直往轟冬美的外套裡鑽。她索性用外套裹住小貓，手指伸進去輕輕撓著小貓毛絨絨的下巴。
轟焦凍將貓包隔層裡的寵物用品一一拿出來給轟冬美。見姐姐應付貓咪很有一套，他也就放下心，朝著林原薰彎下腰來。
「我們先去房間裡收拾一下東西吧？」他低聲問道。
林原薰點了點頭，依舊寶貝一樣抱著那本相冊。
轟焦凍牽著林原薰走過回廊，橫穿庭院，最終停在自己的房間前。打開鎖，拉開紙門後，呈現在林原薰面前的便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房間。
房間內的裝修風格與庭院相襯，日式氣息濃厚。地面是新鋪的嫩綠色榻榻米，左右各自擺放著規整沉重的木質立櫃，角落立著半人高的淺黃色和紙防風燈。矮桌與帶靠背的坐墊靠牆擺放，角落裡有一瓶生機勃勃的翠竹。傢俱之間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插花與藤編藝術品，為房間增添了幾分雅致。
「雖然已經有半年沒在這裡睡過，但我已經托美和子阿姨打掃過房間，可以直接使用。旁邊還有乾淨的空房間，你是想和我一起睡這裡還是分開睡？」轟焦凍一邊打開衣櫃、從裡面找出坐墊來，一邊徵詢林原薰的意見。
「就睡這裡吧。」林原薰接過坐墊坐下，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透明櫥櫃裡陳列著的、轟焦凍過去得到的獎盃獎牌，「畢竟是你住過二十多年的房間，我也想體驗一下睡在這裡是什麼感覺。總覺得這樣能離你更近一點。」
轟焦凍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他在林原薰身邊坐下，看著被她小心翼翼地捧著的相冊，沉默了片刻。
「薰。」轟焦凍低聲問道。他抬起手，將林原薰面頰邊垂落的幾綹髮絲勾到耳後，迫使她收回盯著獎牌的目光，將注意力轉移到他的身上。
轟焦凍的手指順著林原薰的髮絲而下，最終緩緩放在了膝頭。
「你覺得我應該給老爹一個機會嗎？」他有些茫然地問道，「母親似乎已經原諒他了，冬美姐也希望大家能一直在一起，就像普通的家庭一樣。我不知道我再這樣下去，是不是錯的。」
林原薰聽完以後，挪了挪身體，朝著他靠近了一點。
「焦凍現在心裡是怎麼想的？」她將相冊放在一旁，略略偏了頭，仔細地觀察轟焦凍的神情，「現在能夠毫無障礙地和父親相處嗎？」
轟焦凍沒有說話，而是有些頹然地垂下頭。
「焦凍。」林原薰拉了拉他的手臂，在他抬起頭的時候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等待著她的答案。
「就算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覺得你應該和你父親和好，只要你不想，就沒有人能逼你。」她輕聲說，「他是你的父親，這是事實；你的血管裡流淌著冰與火，這也是事實。但這些不應該是束縛你的東西。我覺得你不要給自己壓力，按照自己的心情、順其自然就好。雖然阿姨和冬美姐對你有所期待，但對於她們而言，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轟焦凍閉了閉眼。他主動將額頭貼向林原薰的手掌，在她掌心蹭了蹭，隨後身體一歪，頭靠在了林原薰胸口。
「讓我抱一會兒。」轟焦凍低聲說著，抬手環住了她。平時貓一樣靈動的他現在反而有些像全身心依戀著主人的大型犬。
林原薰的心臟被他這副信賴的模樣撞了一下。她動作頓了頓，隨後垂下頭，摟住了他的脖頸，右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
「焦凍乖。」她忍不住跟他開玩笑，「壓力不要太大了，不管是大焦凍還是小焦凍，在我眼裡看來都很可愛。」
轟焦凍在她懷裡動了動，直起身來，坐得筆直地看著她。林原薰還以為轟焦凍忽然有些總要的事情想說，不由得一愣。但她的男友只是猶豫了一下，最終有些難為情地說：「我也想知道你小時候的樣子，想知道小薰過去的二十年是怎麼度過的。」
「誒？」林原薰不禁得有些赧然，手指不由自主地捏著腿上硬皮相冊的一角松松緊緊，「但是我過去也沒拍多少照片……可能比你的照片還少……」
她想了想，翻開相冊，翻到轟焦凍小學入學照片那頁，指著照片輕聲說：「林原薰，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被扔進寄宿學校，班級是梅組。開學日父母忙著工作沒有去，絕贊發脾氣中。」
轟焦凍明白了林原薰的意思。雖然沒能親眼看到她的照片，但他依舊在腦海中描繪出了年幼的林原薰將細細軟軟的金髮紮成辮子，穿著裙子戴著小黃帽，鼓著腮幫子發脾氣的樣子。
他垂下眼輕輕地微笑，用大掌包裹住她的一隻手。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開始學大提琴。琴箱太大了，那時候背起來很辛苦。」林原薰反手握住轟焦凍的手，繼續說道，「一開始肩膀都被壓紅了。」
「小學開始我就經常被同學欺負，後來初中的時候，我以為換了新環境能重新開始，但是有幾個欺負我的女同學和我升入了同一所初中，還是同一個班級。」她翻到轟焦凍初中的照片頁，「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忍無可忍，第一次揍了欺負我的女生，後來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轟焦凍的手收緊了點。想起自己的過去，又想到同一時期的林原薰，他的心臟不由得有點抽痛。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我想高中考雄英。」翻到轟焦凍在雄英校門口的照片時，林原薰沉默了片刻，突然說道，「但是我的父母沒有同意……他們最後還是把我送進了女校。」
「我過去被欺負的時候，也曾經有同學看不過去、出手阻止過，但她沒過多久就轉學了。初中的時候我聽說她的目標也是考雄英，成為英雄。」她說得有點出神，「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在想，英雄真好啊……我不是一定要去絕大部分人都能成為英雄的英雄科，甚至不需要進入和英雄距離最近的輔助科。普通科或者經營科就好……課程和普通高中一樣的班級就行了。那樣的話……也算是距離英雄更近了一點吧？」
「焦凍，你知道嗎，初中二年級的冬天的時候，知道自己沒有希望去雄英以後，我其實在雄英的校門口站了一下午。」林原薰突然回過頭來，沖著轟焦凍翹了翹唇角，眼卻有些發濕，「我記得那時候剛好是11月的最後一天，天氣有點冷，回家以後我泡了個熱水澡才緩過來。」
那時候，她漫無目的地走到了雄英校門口，對著門裡那巨大恢宏的、佈滿藍色玻璃幕牆的校舍看了又看，直到眼睛被幕牆的反光刺得發酸。後來，學校裡出來了一個鬍子拉碴、滿臉困倦的長髮男人，見她紅著眼睛站在那裡，問她是不是來參觀的學生，她這才搖了搖頭，落荒而逃。
「那個人，大概是我後來的班主任，消除英雄相澤消太。」轟焦凍慢慢說，「薰，你說你在雄英門口站著的日子是11月的最後一天？」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
「你初二的那年，我應該是初三。如果是那一天的話……」他沉吟著說道，「那天我也去過雄英。那天有保送生考試，相澤老師是監考之一。」
林原薰怔住了，原本從心底浮出的、淡淡的酸楚逐漸散盡，她有點難以置信地喃喃說道：「怎麼這麼巧……那如果當時時機改變一點的話，說不定就會遇到你……」
轟焦凍淡淡地笑了。「當時的我不是現在的我。」他回憶著低聲說，「那時候媽媽還在醫院裡，我一心一意沉浸在仇恨中，性格也很陰鬱，對陌生人一直冷著臉。你或許不會喜歡那時候的我。」
「更何況現在遇到你，我覺得剛剛好。」轟焦凍將林原薰攏進懷裡，垂頭對著她的發頂落下一個吻。
「是嗎？」林原薰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一聲，「那時候的我其實也和現在的我不一樣。那時候我剛發現只有自己強硬起來才不會被欺負，所以渾身都帶著刺兒，就像一隻刺蝟。」
她沒有在那段經歷上停留太久，而是繼續說道：「高一高二的時候，我在女校混日子。高二三方會談的時候，我的父母依舊沒有去。但是我已經習慣了，單獨和老師聊了一會兒。高三的時候我才知道我的班主任和我父母通過電話，我的父母打算把我送出國讀大學。我當時一心不想讓他們再得逞，所以努力了一段時間，自己考了好幾所國內的大學，最終定了一橋。」
林原薰就這樣將自己的過去娓娓道來。她想到什麼說什麼，順序都是亂的，但轟焦凍卻也聽明白了。林原薰說得累了，索性靠在轟焦凍的肩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過去發生過的一些小事，而轟焦凍也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聽著。
七年前，轟焦凍在進行保送生考試的時候，或許林原薰就站在不遠處的校門口。兩人之間的距離，也許只有幾百米。
但那天眼窩帶著暗紅色疤痕的少年神情陰鬱地超越了絕大多數候選人，最終卻以微妙差距屈居第二；而金髮少女在門口站了很久，後來一個人失落地轉身離開。
那時候的他們並不知道，七年後他們會以這種方式再度遇到彼此，他們的命運會自此交纏，再不可分。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個八阿哥，天了嚕為什麼我印象中一直是焦凍在保送生考試裡以微小差距贏了，然後對夜嵐爆追的樣子感到不悅呢！這難道就是三百米厚、足以扭曲現實的親媽濾鏡嗎！
好的，這道蘿莉焦凍大家覺得味道怎樣hhh
我就是特別喜歡這種命運感，就是「原以為是初次相遇，沒想到在那之前早已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的感覺！
第40章
轟家這天的晚餐極為豐富。下午送來的幾箱螃蟹全部用來做了蟹料理。蟹火鍋咕咚咕咚沸騰著, 刺身肉質晶瑩，芝士焗蟹、煮蟹、蟹泥茶碗蒸等菜式擺了一桌，色澤鮮亮誘人。除了螃蟹以外, 轟冷還準備了滿滿的兩盒各式各樣的壽司。
蕎麥面既是轟焦凍愛吃的東西, 又是除夕夜時餐桌上的常客。桌上還有一道擺在竹籃上的冷蕎麥面，一旁搭配了烤蟹腿。白色的麵條搭配鮮紅的蟹腿，撞色引人食欲大增。
轟焦凍坐在桌邊，見林原薰力氣不夠大、剪不碎堅硬的蟹殼，便主動從她手裡接過蟹腿, 將關節剪碎。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捏住蟹殼輕輕一扭，雪白的蟹肉便被抽了出來。
林原薰用筷子挾起比她拇指還粗不少的蟹腿肉咀嚼著。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麼高級的食材了。雖然從未抱怨過一句，但味蕾重新接觸到肉質鮮嫩的蟹腿時，她還是覺得鼻子有點發酸。
「超好吃……」林原薰吃完最後一口，含糊地說著，抬頭看了轟焦凍一眼, 想撒嬌讓他再幫她剝蟹腿，又有點不好意思。
正在吃著蕎麥面的轟焦凍放下手裡的小碗，自覺地又拿了一根蟹腿剝開, 放在林原薰面前。
看著女友吃根蟹腿就眼圈發紅的樣子, 轟焦凍的心裡一陣酸澀。他心不在焉地掀開蟹殼, 默默心算著剩餘未還的貸款額度。
和林原薰在一起後, 轟焦凍平時巡邏的時候看到什麼好吃的、有趣的東西, 都會想要將它買回去帶給她。他想把所有他認為好的東西都給她。但最終，轟焦凍總是會克制住自己的衝動, 因為他知道比起這些小禮物，貸款還清的消息會更讓林原薰高興。
過去每週光臨的高級蕎麥面店他現在也不去了，買東西的時候他會考慮要買的是否必需品、可不可以用已經有的東西替代，確實是剛需的話他也會貨比三家。過去從未做過的事情，轟焦凍現在試著去做，發現也沒有那麼難。
轟焦凍知道林原薰在沒有課的時候偷偷打工，知道她包攬了大部分的家務，也知道儘管他留夠了兩人的生活費，她也依舊會用自己的存款購置一部分食材和生活用品、儘量不給他增添負擔。
因為她為了他，正在努力忍耐著，所以他也要更加努力才行。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計算的時候，轟焦凍還是試著將轟冷這兩年裡給他存下來的贍養費算了進去。這樣計算的話，八百多萬的待還款項只剩下一小半了。
再過幾個月……轟焦凍心想，再過幾個月，貸款就能還清了。算著還貸的日子要幾個月，算著成為頂層英雄的日子，他只打算用一兩年。
到時候，他會把她想要的東西全部給她，給到她再也不想要為止。
***
晚餐結束後，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電視正在播放著紅白歌會，動聽的歌聲從印象裡悠揚傳出。桌上只剩下一些殘羹冷炙，轟冬美沖了些羊奶粉，一邊喂貓、一邊對著電視看得津津有味，而轟夏雄的女友除夕回了老家，現在他正抱著iPad和女友視頻。
「嗯？對啊我們也在看紅白。現在正在表演的是那個偶像照橋心美。」轟夏雄靠著桌子，抬頭瞥了一眼電視，「什麼？不會不會，愛花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對著她哦呼的……」
「我來幫您吧。」見美和子阿姨收拾著碗筷，林原薰想幫她拿一些碗碟，沒想到斜刺裡卻又另一雙手伸了出來，搶先一步從美和子阿姨面前捧走一疊盤子。
林原薰愣了愣，抬起頭，看見轟焦凍垂著頭收拾著筷子。
「我不怕冷，你的手凍到就不好了。」他見林原薰一直看著自己，於是扭頭囑咐道。
「嗯。」林原薰有點不好意思地縮回手。她坐回桌前，下意識地看向掛鐘，計算著出門參拜的時間。
除夕夜的電車地鐵都是通宵運營的，以便民眾進行參拜。但想要在十二點前後準時站到神社正殿前的話，除了得提前出門排隊外，還需要一點小小的運氣。看時間還不算晚，林原薰收回目光，剛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肩膀卻忽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她一愣，放下杯子回頭，發現轟冷正笑盈盈地彎腰站在她身後。
「小薰，過來一下。」轟冷示意林原薰跟著她出去。
林原薰不明所以地站了起來，跟著轟冷穿過冗長的木質走廊，最終在一道和式紙門前停下了腳步。
轟冷拉開紙門，隨手打開了燈。看清門裡的景象後，林原薰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門裡的房間中央擺著幾排胡桃木立架。立架上的是一套套花紋華美繁複、布料昂貴的振袖和服。在溫暖的淺黃色燈光映照下，和服上的紋繪清晰得纖毫畢現，花錦飛鳥栩栩如生。
林原薰有些怔然地站在門口，而轟冷卻抓起她的手，將她帶了進去。
「等一會兒你要和焦凍去神社參拜吧？」她說道，輕輕托起其中一件和服的衣袖，「這裡的和服裡你喜歡哪一件？」
林原薰明白轟冷的意思，連忙搖了搖頭：「謝謝，但是我穿常服就可以了……」
轟冷回過身來，笑著問：「焦凍每次去新年參拜的時候都穿和服去的。小薰真的打算只穿常服嗎？」
林原薰這下也不好意思穿常服了。她想了想，還是輕輕點了點頭：「那就麻煩您了。」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廣瀨愛理過去也曾經送過和服給她，但廣瀨愛理並未像轟冷這樣帶著她細細挑選，而是直接把她送到裁縫那裡，定制了幾十套可以在重要場合穿的禮服，式樣顏色都沒有讓她自行挑選的餘地。林原薰記得那時候定做的幾套和服不是黑色就是紅色，但她最喜歡的並不是這兩種顏色……
「我想要這件。」林原薰從衣架中看見了一抹桃粉色。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那件振袖和服旁，回頭看轟冷：「我可以穿這件嗎？」
或許是林原薰眼中期盼的神色太明顯，轟冷怔了一下，隨即微笑了起來。
「當然可以。」她輕聲說，將漸變桃粉色的振袖和服取了下來。
***
轟焦凍幫美和子阿姨洗完碗筷後回到廣間，卻發現林原薰已經不在那兒了。
「剛才薰醬被媽媽叫走了哦。」轟冬美抱著貓盤腿坐在電視機前，聽見轟焦凍的聲音後回頭說。經過了幾個小時，小黑貓似乎已經逐漸熟悉了轟冬美的懷抱與氣息。或許是流浪過的貓沒有安全感、被救回家以後會特別親人，唯恐因為表現不好而再度被丟棄，它現在蜷著身體，在轟冬美懷裡卷成一個小毛團，一動不動，乖得仿佛一隻假貓。
轟焦凍看了一眼鐘，發現時針已經接近數字10。他估算著平時新年參拜的狀況，覺得是時候要準備出門了，於是轉身準備去找人。
剛走到門邊，轟焦凍便看見轟冷從走廊另一頭緩緩走來，看見他的時候，他的母親臉上還露出了和藹的微笑。
雖然從病院裡出來後，轟冷的笑容多了起來，但這次她笑得讓轟焦凍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小薰現在在你的房間裡。」走到轟焦凍面前時，轟冷略停腳步，叫住了他，「我托她把你等下要穿的和服也帶過去了。」
轟焦凍聞言一愣，隨後搖了搖頭。
「媽，今年我不打算穿和服。」他低聲說道，「薰沒有和服，我今年配合她穿普通的衣服就好。」
轟冷笑著搖了搖頭，逕自走進了廣間，坐在轟冬美身邊看起了紅白歌會。轟焦凍有些莫名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沒有多想，而是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透過紙門，轟焦凍能看見自己房間裡的燈光。他一邊看著手腕上的表，一邊隨手推開了門，抬起頭的瞬間，腳步卻倏然一滯。
身穿桃粉色振袖和服的少女正站在房間中央。聽見紙門門框在軌道中摩擦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回過頭來，垂至小腿處的振袖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擺動，如同蝴蝶在氣流中微微顫動的薄翼。
和服掛衿雪白，露出一點肌襦袢邊緣，顏色蔓延至下擺時逐漸變成了濃郁的桃粉色。從衣裾處一路延伸開來的紫藤花紋巧妙地攀援描摹出女性特有的曲線，紋繪飄逸如遊雲流水，腰帶把她的腰線束得分明。少女盤在頭上的金髮間插了一支墜著流蘇的簪子，吊墜垂落到頸間，將她的皮膚襯得璨白剔透。
看見轟焦凍的瞬間，林原薰先是下意識垂下眼，隨後緩緩抬眸看他。燈影在她清透的藍色瞳仁中暈開流轉著的金色輝火來。
是女性身穿和服時給人帶來的那種特有的心動。
「這套振袖和服是阿姨帶我去挑選的，焦凍你初詣的時候一般都會穿和服的吧？如果我穿常服和你一起過去，看上去好像有點不像話……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還是厚著臉皮地借用了……」林原薰有些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袖角，頓了兩秒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轟焦凍驟然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很好看。」他低聲說。
第41章
林原薰站在屋簷下, 仰頭看著夜空。38看書小說網微涼的風吹過，她小心地披上雪白的皮毛披肩，又將它裹緊。
身後的紙門傳來推拉的摩擦鈍響。林原薰回頭, 便看見轟焦凍走了出來。他已經換上了黑色的小袖和服與袴, 外面套上保暖的藏藍色羽織，脖頸上圍著深色羊毛圍巾。轟焦凍面容本身就清俊，換上和服後更添幾分清冷，看上去如同一朵高嶺之花。
「久等了。」他反手闔上拉門，走前一步, 伸手握住了林原薰的手掌。黑夜中他垂眼看她，瞳眸的色澤在一片昏暗中顯得透亮。那些清冷緩緩在他的動作中融化開來，變成足以將人溺斃的溫柔。
轟焦凍刻意用左手去握住林原薰的手。他的手掌比林原薰的手大一圈，輕而易舉地包裹住她的手，將暖意從雙手交握處傳導而去。林原薰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走出日式庭院。她能聽見遠處的街道上已經傳來嘈雜的人聲，但耳邊木屐敲打地面的聲音更為清晰。
「焦凍, 你穿和服很合適。超帥哦。」她微微蜷了蜷手指，指尖劃過他的掌心，「廟會的時候你要執行任務, 穿的是戰鬥服, 我那時候就覺得有點遺憾, 心想如果能看到你穿浴衣的話該有多好。」
「嗯。」轟焦凍的手掌收緊了些, 不讓她繼續撓自己掌心。他低頭看了她一眼, 耳根有些發紅。
他喜歡她這樣說。他喜歡她眼裡只有他的樣子。
街燈明亮，前往神社參拜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大街上的行人紛紛湧向地鐵站，其中大部分人都穿著冬季常服，而身穿和服的兩個人自然成為了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線。他們本身衣著就吸睛，兼之長相出眾，即便不做什麼親密舉動、只牽著手緩步行走，其間也顯現出一種無比契合的氣場來。
地鐵上已經有不少人。轟焦凍小心翼翼地將林原薰與人群隔開，舉著手臂護在她面前。地鐵到站後，他緊緊握住林原薰的手，牽著她走了下去。
出站後步行幾分鐘就能抵達神社。遠遠望見一路向上延伸的青石階梯與夜色中微暗的巨大朱紅鳥居後，林原薰輕輕「啊」了一聲。
「明明已經提前快兩個小時出門了，怎麼人還這麼多啊……」她看著已經排到鳥居附近的隊伍，不由得有些洩氣。
兩人在隊伍末尾站定。轟焦凍抬手想揉林原薰的腦袋，看清她頭上精緻的編發後動作一頓，最後小心翼翼地順著她的發梢摸了摸。
「如果要排到最前面的話，出門時間就太早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向通往正殿的石階的盡頭，猶豫了一會兒問她，「其實我們直接到附近的小攤逛逛、晚點再來參拜也行……」
林原薰聞言，搖了搖頭：「我沒關係的。」說著，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這次一定要誠心參拜才行。因為我今年遇到了你啊。」
轟焦凍看著林原薰笑了笑，抓起她的手。
「我也一樣。」他低聲說，察覺到她的左手有些涼，於是垂下頭，輕輕對著她的手呵氣。青年目光柔和、神情專注，林原薰的手很快就暖和了起來。
「焦凍，我的手還是覺得冷，怎麼辦？」距離進入新年還有大半個小時，林原薰索性起了一點逗弄男友的心思。見轟焦凍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她故意說：「呵氣不夠暖。用手焐的話，你只有左手是火的個性，一隻手也沒法焐我兩隻手啊。」
轟焦凍垂下眼睫，認真的思考了片刻後抓住了林原薰的兩隻手腕。
「嗯？」她不明所以地任由他抓著手腕，抬頭看他。
轟焦凍忽然溫柔地笑了笑，將林原薰的兩隻手塞到了他的羽織下。他幾乎將她擁在懷裡，借著寬大的羽織外套的遮擋，將她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腰腹上。
隔著小袖和服的衣料，林原薰摸到轟焦凍結實緊繃的腹肌。手掌貼上去的瞬間，她還察覺到他本能地吸氣，胸膛快速地起伏了一下。
掌下的溫度不知是因為個性的緣故還是出自本能，熱得幾乎有些發燙。
「現在暖和了嗎？」轟焦凍垂頭問林原薰。
醇厚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耳廓逐漸被溫熱的吐息籠罩。她身體一僵，不敢抬頭，也根本無從知曉他這麼做是因為個性太過天然、根本沒有多想，還是察覺到她在開玩笑，故意用戲弄來回報她。
「暖和了暖和了……」林原薰害怕兩人在羽織外套下曖昧的小動作被其他排隊的人看見，壓低嗓音迭聲說道。等轟焦凍鬆開手後，她紅著臉快速縮回了手，警覺地環視四周。
「怎麼了？」轟焦凍問。林原薰終於抬頭細細觀察著轟焦凍的神情，而他神色如常，只是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沒什麼……」林原薰輕聲說，看男友又想來抓自己的手，下意識地飛快將手背在身後。
「就是有點……不好意思……」她微微別開頭，不敢看他，手指在身後絞在一起。
轟焦凍終於明白了過來。他低低咳嗽了一聲，移開目光。
「那邊有神社給來參拜的人免費發放的甜酒。」轟焦凍指了指遠處正殿旁邊冒著熱氣的小窗口，「我去拿兩杯來吧，你可以捧著杯子暖暖手。」
林原薰順著轟焦凍的目光看去，見視窗前已經有不少人領取甜酒。她點了點頭：「好，快點回來哦。」
看著轟焦凍的背影發了一會兒愣後，林原薰從手包裡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給父母發去新年祝福，又回復了幾條拜年短信——有幾條短信來自同學，另外幾條則來自野崎梅太郎和他的小夥伴們。大部分人都是中規中矩的話，只有瀨尾結月發來的消息別出心裁。
【瀨尾結月：紅白歌會好無聊，要來一場賭上爸爸稱號的勝負嗎？誰贏了，就可以被對方喊一周爸爸。】
林原薰想了想，回復道：【來。】
距離午夜還有不少時間需要打發，轟焦凍又去排隊領甜酒了。她一個人站在等待參拜的隊伍裡正好無聊，索性和瀨尾結月打一局遊戲。
轟焦凍拿著兩杯熱騰騰的甜酒回來時，林原薰正面色凝重，手指快速地點擊著手機螢幕。細看之下，她的手居然有些顫抖。
「薰？」轟焦凍有些好奇地叫了她一聲，將腦袋湊過去看，「在做什麼？」
「和結月對戰。」林原薰無暇多說，只簡單回答，「這是我們賭上尊嚴的戰鬥，誰贏了誰就是爸爸。」
林原薰的手指因為寒冷的空氣而有些僵硬，眼看著操縱的人物中了瀨尾結月幾槍，血條掉了一大截，她手一顫，手機差點脫手而出。
林原薰嚇了一跳，右手一撈，總算險險將手機接住。而就在這時，她空著的左手裡被人塞了一個暖和的紙杯。轟焦凍迅速地從她右手中抽出手機，又將另一個盛著甜酒的紙杯塞進她右手裡。
林原薰一臉懵逼地看著轟焦凍拿著她的手機飛快而熟稔地一陣操作。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瞄準的，對面瀨尾結月操縱的人物突然被一槍爆頭，而她這邊則在只剩一絲血的情況下絕地翻盤，獲得了勝利。
對戰結束，轟焦凍重新從林原薰手裡接過甜酒杯子，將手機重新放進她手裡。林原薰怔怔地垂頭看了一眼螢幕，發現瀨尾結月第一時間發來了一串綿延不斷的問號，以表達她無比震驚與不解的心情。
【瀨尾結月：不，我不相信！你什麼時候準頭這麼好了？】
林原薰呆怔了片刻，木然回復道：「剛才不是我……是我男朋友。」
【瀨尾結月：上次廟會那個帥哥？】
【林原薰：嗯。】
【瀨尾結月：咻咻——職業英雄挺行的嘛。】
【瀨尾結月：但就算你找了外援，打賭還是打賭。我輸了。】
【瀨尾結月：所以，記得給你親愛的女兒壓歲錢：）】
林原薰陷入了沉默。她假裝沒看見瀨尾結月最後的那句話，關閉了聊天軟體。
手中的甜酒依舊溫暖，但林原薰卻沒有立刻喝。她抬起頭，恰好對上轟焦凍清澈的目光。
「焦凍，你玩過這個遊戲嗎？」她忍不住問道。
轟焦凍搖了搖頭：「沒有，但是剛剛看你操作看懂了些。」
林原薰像是被噎了一下般，過了半晌，才歎了口氣。
「有你在的話，我大概什麼都不用擔心了吧？」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男朋友超——厲——害——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不僅帥還能打，會做菜會暖手，就連第一次見的遊戲都能幫我贏……」
看著轟焦凍微微睜大眼睛，面頰上逐漸染上淡淡的紅暈，林原薰語調中的笑意逐漸消失了。
她抬頭看著他，抬手勾住他的脖頸，在他耳畔鄭重地輕聲說：「世界第一的男朋友。」
說完以後，林原薰半天沒等到轟焦凍的回答，不由得有些奇怪。手臂順著他的肩膀滑下，她剛想後退一步看他表情，腰卻倏地被他的手臂勒緊。
青年快速地圈住林原薰的腰，將她壓進懷裡，過了短暫的幾秒後又鬆開。
林原薰被轟焦凍折騰得有些懵了，抬起頭雙唇微張看著他。
「你說會不好意思。」轟焦凍低聲說道，「剛才我確定過了，周圍沒有其他人看到。」
聽清他的話後，林原薰下意識地垂下頭，借著啜飲甜酒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心跳。溫熱的酒液湧入口腔，順著喉嚨一線而下，味道算不上有多好，但卻足夠令人難以遺忘。
人潮驟然湧動了起來，四周的嘈雜聲逐漸加大，人們齊聲倒數著這一年的最後幾秒。林原薰握著杯子，另一隻手卻忽然被轟焦凍抓緊。他護著她，不讓她在擁擠的隊伍裡被撞到。
「零點到了。」在歡呼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後，轟焦凍在林原薰耳邊說道。
她抬起頭，見他凝視著她，眸中只有她的影子。
「新年快樂，薰。」轟焦凍微笑著說，「接下來的一年裡，也請你多多指教。」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他，逐漸露出了笑容。
「嗯，請多關照，焦凍。」她輕聲回答。
第42章
這是林原薰記憶以來, 過得最開心的一個新年。
和一群溫柔的人一起暖暖和和地吃了一頓飯，母親一樣的人幫她穿上華麗的振袖和服，英俊體貼的男友陪她一起去神社參拜, 手機上也收到了朋友的拜年資訊。
就連冗長的等待時間都顯得充實了起來。
通往神社正殿的石階有點滑, 轟焦凍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害怕她跌倒。月光明亮，鳥居投下巨大陰影來，迎接著新年的人們便來回踩在光與暗的交界處，一邊笑著、交談著, 一邊搓熱發僵的雙手。不遠處傳來了食物的香氣，光禿禿的樹枝與白色霧氣後的小攤亮著吸睛的彩燈，吸引著前來參拜的人們。
兩人隨著隊伍向前移動著。參拜的程式並不複雜，隊伍看上去雖然很長，但輪到他們參拜的時候，林原薰杯中的甜酒還沒涼透。
神社正殿的木板上有簡單繪製的參拜程式圖, 圖中白衣紅袴的巫女做出三個標準動作，一旁用毛筆寫著「二禮二拍手一禮」。兩人並肩走到殿前，將兩枚五日元硬幣扔進箱中。
硬幣通過木欄、順利地掉了進去, 金屬錢幣碰撞著箱底, 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轟焦凍先伸手抓住紅白相間的搖繩, 隨後林原薰也伸出手, 攥住了繩子中段。
「一起吧？」他低聲問她。
林原薰點了點頭, 兩人同時拉動了繩子。繩子末端連接著的金屬鈴鐺搖晃著鳴響了起來，仿佛在象徵著新一年的順利到來。
希望新的一年也能好好和他在一起。林原薰在參拜的時候這樣想道。
按照禮儀鞠躬、拍手後, 兩人從一側的小臺階走了下去。
「去抽個簽吧！」林原薰小心翼翼地走下臺階，指了指一旁亮著燈的抽籤點。
抽籤點是佔據大半片牆的木櫃，簽文用印著神社名字的信封著，按照生日分類碼好，規規整整地分別放在小抽屜裡。林原薰從標著自己生日的格屜裡抽出一個信封，回頭看見轟焦凍找到標明「1月11日」的格屜，認真地將最上面的信封拿了出來。
焦凍的生日也快到了啊……她這樣想著。
抽籤的人有不少，兩人分別拿著自己的簽擠出人群，走到了光禿禿的櫻樹下。
「先來看看我的吧。」林原薰一邊說著，一邊拆開了信封。路燈燈光明亮，她借著光略微緊張地將簽文從信封中取出，展開後看了一眼。
「大吉？」看見長條形簽紙上方兩個清晰的漢字，林原薰先是一怔，隨後驚喜地念了出來。
「恭喜你。」轟焦凍也看見了她的簽文。他淡淡地笑了。
「焦凍，快看看你的！我猜也是大吉！」林原薰興奮地催促著。轟焦凍笑著打開信封，用食指和中指將其中的紙條抽了出來。
他垂頭看了一眼，隨後將簽紙遞到了林原薰眼前。
「末吉。可惜不是大吉。」轟焦凍說，神情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林原薰接過轟焦凍的簽紙，看看他的，又看看自己的。她想了想，反手將自己那張簽遞給了他。
「我們交換簽文吧，我把我的大吉換給你。」她抬頭注視著他，認真地說，「焦凍是職業英雄，末吉不夠，必須要大吉才行。接下來的一年裡你也不准受傷哦。」
轟焦凍看著林原薰遞到他面前的那張簽。長方形的紙條盡頭是她瑩白如玉的手指，因為捏得太用力了，她的指甲還有些泛白。周圍嘈雜的聲音漸漸褪去，而她的話依舊在他腦海中迴響，最後化作了什麼朦朧卻溫暖的東西。
「好。」他接過了林原薰的簽紙。小小的薄紙上還帶著她的體溫。
櫻樹垂下的低枝上已經系了不少簽紙，遠遠望去，這棵櫻樹仿佛驟然煥發了生命力，沉甸甸地結滿了雪白的花。兩人分別將手上的簽紙打結系在樹枝上。兩張雪白的紙條緊密地挨在了一起，樹枝隨著他們的動作輕微搖晃，抖落一點細小的木屑。
「焦凍，你說新年抽籤的時候抽到『凶』的幾率大嗎？」林原薰是頭一次在新年時到神社參拜。她仰頭看著樹枝上的簽紙，有些好奇地問道。
「挺大的。」轟焦凍點了點頭，「我以前就抽到過『凶』。」
「真的嗎？」林原薰怔了怔，拉了拉轟焦凍的袖子，「那一年發生了什麼？」
轟焦凍垂下眼，像是在回憶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淺淺地勾起唇角：「現在不重要了。」
那次是他第一次在新年時前往神社參拜，當時幼小的他對參拜活動感到好奇，拉著轟冷趕在跨年的時候前往神社。結果在那一年，他暫時失去了母親，得到了臉上的一塊傷疤。
後來，他依舊會在新年時前往神社，但是他再也沒有在12月31日晚上就去神社參拜，也沒有再在參拜後抽過簽。
時隔十幾年，現在他陪著林原薰再去做過去不願做的事情，感觸卻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林原薰依舊仰頭看著轟焦凍，目光中暈開淺淺的擔心與心疼來。他知道她隱約猜到了一些，便抬手摸了摸她微涼的面頰。
「今年你把你的大吉給我了。所以不用擔心。」轟焦凍問道，「要去吃點什麼嗎？」
神社附近的小攤繁忙程度比起夏日祭也不逞多讓，只是夏日祭時刨冰、雪糕、涼麵一類的冷食換成了溫熱的食物。轟焦凍買了一盒章魚燒，兩人一邊吃著，一邊沿著街道前行。
「還記得那次廟會我沒能及時趕到，你發脾氣不理我的事情嗎？」轟焦凍夾起一個章魚燒送到林原薰唇邊，輕聲說道。
林原薰的面頰有些發燙。「不要說了。」她嘟囔一句，咬住章魚燒，雙唇含著筷子抬眼看他。
轟焦凍被她看得手心沁出一點汗來。收回筷子後，他不動聲色地擦了擦手掌，轉移了話題：「這次有機會一起逛了哦。」
「嗯……」林原薰咀嚼著章魚燒，面頰鼓起一小塊來。她想了想，將口中的食物吞下，低聲說道：「但是還是那一次更開心。你為了我把整條街的燈都點亮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抬起頭問道：「後來你有沒有被追究啊？」
轟焦凍搖了搖頭，坦白回答：「沒有，但是我自掏腰包補上了電費。」
林原薰不由得失笑。她牽起轟焦凍的手繼續往前走，沒走多遠，前面卻忽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留著一頭微卷的墨綠短髮、臉上還帶著淺淺的雀斑的年輕男人正朝著這邊走來。他穿著軍綠色的連帽外套，腳上是一對深紅色的板鞋，身材頎長，面頰卻微紅。而並肩走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留著半長栗發的姑娘。她微垂著頭，圓圓的水潤鹿眼卻時不時朝著綠發青年看去，又在他察覺之前迅速收回目光。
「啊，那是綠穀。」轟焦凍也注意到了來人，向林原薰解釋道，「他旁邊的人也是我們雄英時期的同班同學，叫麗日禦茶子，英雄名是輕靈。他們現在正在交往中。」
「誒——」林原薰拖長音調點了點頭。就在這時，遠處的綠穀出久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垂在身邊的手掌忽然動了動，緩慢而堅定地握住了麗日禦茶子的手。麗日禦茶子紅著臉看向兩人相握的手，過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羞澀的微笑來。
「難得遇到了，和他們打個招呼吧。」轟焦凍這樣說著就想朝著他們走過去。林原薰見狀，連忙拉住了他。
「笨蛋焦凍。」她輕聲說，拽著不明所以的轟焦凍背對街道、面朝著最近的小攤，又拉起他頸上的圍巾、遮擋住那頭極具辨識性的髮絲。
見轟焦凍還想回頭，林原薰也不敢多說話，恨鐵不成鋼地輕輕用肩膀撞了撞他。
轟焦凍迷惑地扭過頭來。他看著林原薰想了想，也用肩膀回撞了她一下。
「為什麼說我笨蛋？」靠近的時候，他低聲問，口中呼出的熱氣激起她脖頸上大片鳥肌。
林原薰不自在地聳了聳肩，忍不住又重新撞了回去：「他們正在關鍵時候啊，被熟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哦。」轟焦凍若有所思地回頭。林原薰的聽力發揮了作用，她聽見身後傳來綠穀出久與麗日禦茶子的低聲交談聲。聲音很快就遠離，兩人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直到綠穀與麗日的聲音逐漸消失，林原薰這才回過頭去。確定他們已經走遠後，她回過頭來，發現轟焦凍還站在原地想著什麼。
「他們走了。」林原薰拉了拉轟焦凍的袖子。他這才回過神來，慢吞吞地「哦」了一聲，腦袋上還掛著圍巾，神態乖得要命。
林原薰被轟焦凍的樣子戳到，踮起腳幫他重新整理好衣服。兩人回過頭來，剛想繼續往前走，轟焦凍的腳步卻突然又頓住了。
「薰，那個人不是那時候廟會上看到的……」他拉住林原薰，指了指對面的一個人影。
林原薰順著轟焦凍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野崎梅太郎正舉著手中的相機，想要往小攤的背後繞。但他身材過於高大，一不小心卻被兩根支撐著棚頂的金屬杆卡在了中間。
看著一手護著珍貴的相機、一手扒拉著金屬杆奮力掙扎的野崎梅太郎，林原薰失去了想法。而就在這時，野崎梅太郎驀然抬頭，目光對準了林原薰和轟焦凍。
他動作一頓，顫巍巍地朝著兩人伸出了手。
轟焦凍走上前去抓住野崎梅太郎的手臂，拔蘿蔔一樣把他拔了出來。
第43章
「得救了啊……」野崎梅太郎總算掙脫了兩根金屬杆。他一邊整理著蹭上了白灰的衣服, 一邊感歎道，「原本想繞到後面、從不同角度拍幾張照片作為背景取材的。」
「千代呢？」林原薰環視一圈，沒有發現那個總是像小尾巴一樣跟在野崎梅太郎身邊的女孩, 便開口問道。
「佐倉嗎？她今天要和家裡人一起圍著被爐倒數, 所以沒有來參拜。」野崎梅太郎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解釋。
見轟焦凍有些茫然地看著野崎梅太郎，林原薰悄悄湊到他耳邊介紹道：「他叫野崎梅太郎，是個少女漫畫家，現在正在《月刊少女羅曼史》上連載一部漫畫。前段時間他還拿我做原型畫了一個名叫小柳夏樹的配角。」
「哦。」轟焦凍點了點頭。而就在這時，野崎梅太郎整理好衣服, 抬頭朝著轟焦凍看去。等他借著燈光看清轟焦凍與林原薰兩人後，他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請問。」野崎梅太郎抬起手，握拳舉在唇邊輕咳一聲，鄭重地請求，「你們可否同意讓我拍幾張照片取材嗎？難得看到有人穿這麼貴重的和服，我想稍微取材一下。」
見轟焦凍有些疑惑地看著自己, 野崎梅太郎從包裡拿出了《來戀愛吧》的單行本，翻到後面打開給他看：「這是我正在連載的漫畫。因為是月刊連載，所以劇情也要配合現實世界的時節。下一話的連載也是時候該畫新年參拜的梗了。」
轟焦凍好奇地接過了《來戀愛吧》單行本, 垂頭看了一眼。野崎梅太郎在這一頁以細膩的筆觸繪出清純可愛的女主角麻美子收到男主角鈴木君相約新年參拜的邀請的情景。紙上, 系著純白色發帶的少女將手機捧在胸口, 垂下纖長的睫毛, 面露幸福的微笑。
「可以。」他將單行本還給野崎梅太郎, 回頭看了一眼林原薰，見她沒有抗拒的神色後便點了點頭。
兩人跟著野崎梅太郎走到人少的地方。借著上方五顏六色的紙燈籠的光線, 野崎梅太郎指點著轟焦凍和林原薰擺出動作來。
「對，麻煩轟桑站在臺階最下麵，微微抬起頭來，朝著林原小姐伸出手。」野崎梅太郎指點著，時不時上前調試著兩人的動作，「林原小姐站在第二級臺階上，將手放在轟桑的手掌裡。這一幕的名字就叫做『臺階有點滑，來，握緊我的手吧，我不會讓你跌倒的』的一幕。」
看了看兩人的姿勢，野崎梅太郎又跑到最近的小攤，和店主說了些什麼，拿了人家一個小風燈跑了回來。
「麻煩你拿著它。」野崎梅太郎將風燈塞進林原薰空著的手裡，「不要那樣拿……要手腕向上提著燈，這樣姿勢比較優美。」
林原薰按照野崎梅太郎所說，手腕向上一翻，發現這樣提燈果然更好看。
「你怎麼這麼懂啊？」她忍不住說。
野崎梅太郎聞言，頗為自豪地點了點頭：「啊，雖然我沒有談過戀愛，但卻一直被稱為『少女心的代言人』呢！」
林原薰愣了愣，扭頭看著野崎梅太郎。她想起了佐倉千代。無論什麼人，只要稍微認真觀察一下，就能察覺那個橘發姑娘對野崎梅太郎的心思。
想到這裡，林原薰忍不住打趣般說：「野崎君，我和你打個賭，就賭你會在高中結束前談戀愛吧。怎麼樣，要賭嗎？」
野崎梅太郎愣了愣，垂下眼：「不要。」
林原薰有些愕然：「為什麼？」
留著黑色短髮的少年依舊耷拉著眼皮，唇角卻隱隱透出一絲笑容來。他的輪廓本身就生得淩厲，看上去有點凶巴巴的，但此刻野崎梅太郎眉眼放鬆，那份淩厲一下被沖散，竟然少有地透出幾分柔和來。
「明知道絕對會輸的賭，傻瓜才會打吧？」他將目光移向一邊，低低說了一聲，抬手抓了抓後腦勺被推得整整齊齊的發茬。
林原薰看著野崎梅太郎，不由得有些發愣。
對啊，他能畫出高人氣少女漫畫，一定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怎麼會不懂佐倉千代的想法呢？
「是這個了……」她喃喃說道。
「哈？」野崎梅太郎有些不解地抬起頭，便看見林原薰看著他眼睛發光。
「把你剛才的反應畫到漫畫裡吧！」林原薰沖著他舉起大拇指，「絕對能斬獲一批少女心的！」
野崎梅太郎怔了怔，低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先把照片拍好再說。」他轉移了話題。
等轟焦凍和林原薰都擺好動作後，他調整了一下林原薰的振袖，滿意地點了點頭，後退著拉開距離、舉起相機。
「記得拍完以後把照片給我發一份。」林原薰不敢亂動，口中快速說道。
「沒問題。」野崎梅太郎回答。
白光一閃，鏡頭中永遠留下了這一畫面——掛滿紙燈籠的石階上，身穿振袖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踩在木屐上，一手提燈、一手抓住少年的手掌，目光中滿是信賴與依戀；而少年穩穩地站在臺階下方，抬頭看向少女，神色中溢滿溫柔。
野崎梅太郎放下單反相機，垂頭調出剛才拍下的照片細看，竟然有些出神。
「如果能把這一幕還原出來的話……」他口中喃喃說道，定了定神，又提出了第二個需要的拍照姿勢。
野崎梅太郎慣於處理分鏡，拍照時的構圖安排也很巧妙。三個人在街上轉了一圈，重新回到石階時，相機裡已經多出了不少照片。
「這真的是大豐收啊。」野崎梅太郎愛不釋手地一張張翻看著照片，「這張是鈴木君扶著麻美子下樓梯，這張是鈴木君幫麻美子整理和服的腰帶，這張是麻美子喂鈴木君吃可麗餅……」
林原薰有些累了，轟焦凍索性脫下羽織鋪在臺階上，讓她坐下。見野崎梅太郎反復提起「麻美子」和「鈴木君」，轟焦凍想起林原薰和他說過的話，忍不住問道：「小柳夏樹有安排嗎？」
野崎梅太郎聞言一愣，抬起頭來看著轟焦凍：「你竟然知道小柳夏樹……難道你也是我的粉絲嗎？」
還沒等轟焦凍回答，他就放下相機，從包裡抽出那本《來戀愛吧》，又找出馬克筆，問了轟焦凍的名字後飛快地在扉頁寫了個TO簽，遞了過來。
「真是難得啊，原來職業英雄也會看我的漫畫嗎？」野崎梅太郎的臉微微泛紅，「這些請收下。我一定會更加努力，創作出更加讓人心動的作品。」
轟焦凍愣了愣，下意識地接過了單行本：「謝謝。」
「我很少見到男性粉絲，所以想問一下你的意見。」野崎梅太郎又從轟焦凍手中拿起漫畫單行本，快速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鈴木君特寫，問道，「創作的時候，我一直努力代入女孩子的想法，想要塑造正統的校園王子。但是過去曾經有一次，有一位自稱男性的粉絲寫信到編輯部提出意見，覺得鈴木君在這一格的想法有點缺乏邏輯。你覺得怎樣？」
轟焦凍垂眼看著鈴木君的特寫，仿佛被老師抓到沒有寫作業的學生：「那個……我需要看一下前後文……」
「好的，請。」野崎梅太郎將單行本遞給了轟焦凍。
林原薰全程安靜地坐在臺階上看著。見轟焦凍真的乖乖地拿著單行本坐下翻看，她頓時有點想笑。
盯著男友看了一陣，她又抬頭去看野崎梅太郎。而後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從包裡抽出速寫本和鉛筆，一邊刷刷地畫著，一邊時不時偷偷瞟轟焦凍一眼。
見林原薰看著自己，野崎梅太郎將速寫本翻了過來，展示在她面前。速寫本上的是一個留著漸變色長髮的女孩。女孩有一對異色|貓眼，身穿規整的長裙，正捧著書。一旁用小字簡單地寫著人物設定：「乖巧」、「天然呆」、「話很少」、「家教很好」、「足以將成年男人從坑裡拔|出來的巨力」和「興趣是舉重」。
林原薰陷入了沉默。而正在一旁翻看著單行本的轟焦凍餘光瞥到了野崎梅太郎的動作，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速寫本上的女孩子。
就算再遲鈍，轟焦凍也注意到了畫中女孩漸變的雙色長髮。他有些怔然地指了指自己：「你畫的女孩子是以我作為原型的嗎？」
「是的。」野崎梅太郎點了點頭，「上次畫新角色還是在半年前，是時候加入一個新的女配角了。正好麻美子班裡的班長阪卷還是單身，讓新角色和班長接觸一下，應該能碰出新的火花。」
轟焦凍盯著以自己為原型的女角色看了一陣。他的神色沒有不悅，蹙眉的模樣倒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我覺得讓新角色和小柳夏樹搭配的話挺好的。」他突然說道。
林原薰一愣，一旁的野崎梅太郎已經問出了聲：「你喜歡百合？」
「不是。」轟焦凍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但是我希望新角色能和小柳夏樹在一起。」
野崎梅太郎沉默了幾秒，再次開口：「那不就是百合嗎？」
***
跨年的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回到轟家時已經是淩晨，兩人在轟焦凍的房間休息了幾小時。第二天，他們在轟家留到晚上吃完了晚餐，就和轟冷、轟冬美與轟夏雄告別，回到了租住的小公寓裡。
打開門後，轟焦凍收拾著帶回來的衣服，而林原薰則先進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來，她看見小黑貓正窩在沙發上，便順手把它抱了起來，揉著它背上軟綿綿的毛。
雖然被收養只有幾天，但在精心照料下，小貓身上原本有些乾枯的毛逐漸變得油光水滑了起來，幾天前能摸到嶙峋骨骼的身子也圓潤了些。
大概是被林原薰揉得舒服，小黑貓喉間滾動著「咕嚕咕嚕」的聲音，小爪子扒著她的衣服，在她懷裡慢慢調整著舒服的姿勢。
轟焦凍洗完澡出來後，看到的便是貓在林原薰懷裡扒拉的情景。小黑貓的腦袋靠在林原薰胸口，小爪子還勾著她身上的毛線開衫一抓一抓。
少女的領口被貓爪子拉開了些許，露出奶白色的皮膚與玲瓏的鎖骨。轟焦凍的目光停駐在那兒，腳步頓了頓。
他走了過去，坐在林原薰身邊，伸出手輕輕撓著小黑貓的腦門，將它從林原薰懷裡抱了出來。
「誒？」林原薰雙臂還保持著抱貓的姿勢。她愕然地抬起頭，看著轟焦凍將小黑貓放進貓窩裡，隨後轉身走了過來。
他站在她面前，卻沒有坐下，而是彎下了腰。男性骨節分明的寬大手掌輕輕順著林原薰的頭頂撫下，指尖理順她鬢角的髮絲。
「薰。」他咬著她的名字、輕輕吐出音節，像是在隱忍著什麼。
林原薰抬起頭，目光相觸後，她像是被燙了一下般垂下眼睫。
薄軟的耳垂被轟焦凍的指腹拂過，他手指上的薄繭刮過，帶來一陣麻麻的痛。轟焦凍的手從林原薰的發梢滑過，順著脖頸而下，最終落在剛才貓爪抓著的地方，輕輕一點。
指尖透過衣料和皮膚抵在林原薰心口處，惹得她心跳陡然快了幾分。
「這裡是我的地盤。」轟焦凍垂下頭，低低在林原薰耳邊啞聲說。
林原薰啞然失笑：「焦凍，你是在吃小黑的醋嗎？」
他不答，而是說道：「你還記得把小黑帶回家的那天晚上，我說過的話嗎？」
林原薰下意識地咬住下唇，抬眼看他。
「我記得哦。」她用氣音說，舉起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頸，歪著頭笑了笑，柔軟的唇瓣微微翹起，在他下頜處吻了一下。
轟焦凍俯下身來，抱著林原薰的腰將她提起來，一路走到臥室床邊才放下。少女濃密柔軟的金髮被壓在她的腰和他的手臂之間，彎起小小的弧。
林原薰躺在柔軟的被子裡，抬頭看轟焦凍。在昏暗的燈光中，她抬起手，輕輕地撫摸他的面頰。手指順著轟焦凍的額頭勾入他的發間，微微一動，柔順的紅發便從指縫間簌簌漏出，垂落在他額前。
「害怕嗎？」他微側著臉配合她，沉聲問道。
轟焦凍本以為林原薰會搖頭，沒想到她卻點了點頭。他有些愕然地想要抬起身，領口卻忽然被她一把拉住。
林原薰的手微微用力，轟焦凍順勢俯下身去。
少女形狀姣好的唇湊到他耳畔。他聽見她在他耳邊歎息般說：「其實我一直都在害怕……但是我好喜歡你，所以要對我溫柔一點啊，我的英雄……」
轟焦凍頓了頓，垂頭吻了下去。
「我愛你。」接吻間隙，他低聲說，話語在喉間鳴響，纏綿的吐息熏得她耳尖滾燙。
林原薰抬起手，抱緊了他。
第44章
轟焦凍的自製力放在男人之中算是驚人。經歷過那麼多個只相互擁抱著就能安安穩穩地睡著的夜晚後, 林原薰徹底卸下了對身邊男人的防備，甚至在他展現出愛|欲的時候躍躍欲試。
她一直覺得她的男朋友就是個特別乖的小貓咪，說走就走、說停就停的那種。所以她懷揣著那點基本的理論知識, 根本沒有多想就覺得和他做那種事, 大概也會很順利。
直到在小貓咪變成猛獸的時候，林原薰終於發現了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男人都是騙子，平時裝的那麼乖，這種時候就露出帶著侵略感的凶性來了。
但就算這樣，無論他對她做什麼, 她都連一個小傷口都不捨得在他身上留。
林原薰知道他為了不讓她疼，已經努力地忍耐、遷就她了。所以她也願意讓他掌控支配權，願意去配合他，做一些她過去從未做過的事情。
睫毛翕動著、重新睜開眼的時候，林原薰發現她的男友正枕在柔軟的枕頭上，安靜地凝視著她。他的髮絲不似平日般整齊, 而是睡得有些淩亂，眼皮微垂，臉上還帶著幾分困倦。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林原薰嚇了一跳, 一下子清醒過來, 本能地往後挪著與他拉開距離, 沒想到身後就是床沿。她半個身子懸空, 險些掉了下去。
「啊……危險！」轟焦凍雙眼驟然睜大。林原薰只覺得腰間一緊。下一秒, 她就被他圈住腰撈了回去，牢牢按在懷裡。
雙目對視, 林原薰的鼻尖幾乎要碰到轟焦凍的下頜。或許是因為前一晚的事情，現在的轟焦凍看上去比之過去還多了一分繾綣溫柔，看著她的眼神柔軟，像是看著什麼獨屬於他的珍寶一般。
他的體溫依舊比她高。她定了定神，幽怨地看著他：「焦凍，我腰好酸，腿也好酸。我渾身上下都難受。」
「抱歉……」轟焦凍愣了愣，手掌輕輕揉著她腰上酸痛的地方，有些艱難地低聲說，「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就不……」
話音未落，林原薰便勾著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懷裡。
「沒有不喜歡。」她悶悶地說，聲線還滾著微微的顫，「我喜歡的……」
衣料和被子窸窸窣窣地摩擦著，林原薰察覺轟焦凍收緊了手臂、將她抱在懷裡，另一隻手勾住了她的睡裙下擺往上拉。她嚇了一跳，連忙按住他的手。
轟焦凍被按住的是右手，但手掌依然燙得有點嚇人。
「不要了……讓我再休息一下……」林原薰依舊按著他的手，過了一會兒才紅著臉輕聲說，「等到晚上再說……」
「嗯。」轟焦凍乖乖住手，卻又抓著林原薰的手指把玩——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剛嘗過甜頭，現在對她的身體，從手指尖到頭髮絲湊充滿了進一步的探索欲求。明明只是簡簡單單的動作，此刻由他做來，卻讓她心跳得厲害。
「別玩了……」林原薰覺得他再玩下去還是要出事，結果還是抽回手指，將手塞進被子裡。
「我愛你。」他嗅著她髮絲間的香氣，扳起她的下巴，尋到唇瓣落下一吻。接吻時他碰到她唇上前一晚被咬破的地方，羞澀一下子褪去，林原薰疼得「嘶」地吸氣，扭開頭抬起手，本能地一爪子拍在轟焦凍下巴上。
少女渾身軟綿綿的，就連打人都沒多少力氣。轟焦凍也沒有生氣，抓著她的手問：「想吃什麼？」
「法式吐司抹上樹莓醬。我還想吃奶油蘑菇湯。」林原薰毫不猶豫地說。誰叫他昨天抓著她就拼命折騰，現在她使喚起他來也毫不心軟。
轟焦凍比較會做和食，西式早餐他不太會做。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拒絕，而是摸了摸她的面頰。
「好，我去給你做。」轟焦凍從床上坐起來，被角順著他的身軀滑下，露出上半身結實的肌肉來。林原薰看了一眼，想起昨晚他讓她做的事情，下意識地避開目光，耳朵紅得透了。
等他頂|著一頭微微翹起的髮絲、套上T恤和長褲，開始撿地上淩亂的衣服和用過的橡膠製品時，她索性把腦袋蒙在被子裡，假裝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轟焦凍回頭看了看床上被子裡隆起的一小塊和被子邊緣露出的幾根雪白手指，忍不住無聲地笑了笑。
已經徹徹底底是他的人了。
推開門走出臥室後，轟焦凍小心翼翼地反手闔上門。小黑聽見門裡的響聲，已經趴在臥室門邊的地毯上，看見轟焦凍出來以後仰著頭輕輕「喵」了一聲，毛絨絨的小尾巴像旗杆一樣豎得筆直。
轟焦凍走到櫥櫃旁蹲下，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幼貓用罐頭撬開，將罐頭倒在貓飯盆裡。小黑挪動著湊上去，嗅了嗅後吃了起來。
法式吐司、樹莓醬、奶油蘑菇湯。他默念，一邊拿了平板打開菜譜看著，一邊走到廚房去。從冰箱裡拿出切片吐司、牛奶和雞蛋後，他按照菜譜在盤子裡打了一個生雞蛋，加入牛奶、糖和鹽，放進幾片吐司浸泡著。
等轟焦凍將吐司放進平底鍋裡煎的時候，臥室門打開了。林原薰換上家居服，揉著眼睛走了出來。
她鑽進洗手間慢吞吞地洗漱完後，跑到小黑面前揉了揉它的腦袋，隨後拉開餐桌的椅子，沒骨頭似的靠在桌邊，手裡握著手機翻看著。
從聊天軟體裡扒拉出瀨尾結月後，林原薰給她轉了壓歲錢。
【瀨尾結月：你真的給我壓歲錢？怎麼回事？】
【瀨尾結月：有什麼好事發生了嗎？】
【林原薰：必須噠，嘿嘿^w^】
她沒有和瀨尾結月多說，而是放下手機，趴在桌上看著開放式廚房裡忙碌的轟焦凍。少女眼眸濕潤，金髮有些淩亂地順著她的臉側垂落，勾勒出柔美的面頰輪廓來，神態像極了什麼放鬆的、軟綿綿的小動物。
轟焦凍目光盯著鍋裡的吐司，餘光瞥到林原薰一直盯著他看，耳根便有點發紅。
「怎麼了？一直盯著我看。」轟焦凍低聲問道，將平底鍋裡的吐司翻了個面。
林原薰歪了歪頭，任由長髮順著脊背滑落。
「你好看呀。」她懶洋洋地說，比往日紅潤的唇彎起一點漂亮的弧度，「正在給我做早餐的你更好看。」
轟焦凍垂著眼，唇角微微翹起。
「那就給你看個夠吧。」他抬起頭，溫柔地注視著林原薰，「你只要看著我就好，薰。」
林原薰一怔，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瓣。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心想，男朋友什麼時候學會說這些情話了？
煎吐司的香氣逐漸飄散，一旁的奶油蘑菇燉湯已經在鍋中咕嘟咕嘟地沸騰了起來。轟焦凍將燉湯拿下來，又夾起鍋裡的吐司放在盤子裡，從冰箱裡拿出水果與樹莓醬。
他將早餐在餐桌上擺好，把吐司和湯放在了林原薰的面前。
林原薰直起腰來，握著餐刀和叉子，翻開吐司看了看。
吐司散發著香氣，表面呈現出飽滿的金棕色，只有邊緣處有點發黑。
抬頭對上轟焦凍忐忑的眼神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焦凍，你法餐做得沒我好，下次還是我做給你吃吧。」林原薰切開吐司咬了一口，粉嫩的舌尖掃過唇角粘上的蜂蜜，沖著轟焦凍笑，「讓你感受一下什麼是超——好吃的法式吐司。」
說完之後，林原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現在能說出這樣的話——兩個多月之前，她還是個只會把食物弄熟的大小姐。而現在，她做菜竟然也做得有模有樣了起來。
「嗯。」轟焦凍擰開樹莓醬罐子，放在了林原薰手邊。她順手用餐刀挑了一點深紅色的果醬抹在吐司上，忽然想起什麼，抬眼問道：「焦凍，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
距離轟焦凍的生日只剩下幾天了，她想給他準備生日禮物。
「特別想要的東西？」轟焦凍愣了愣。林原薰連忙解釋道：「比如說什麼新的電子產品？或者是一直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情、想吃的食物，都可以的。」
「唔……」轟焦凍垂下眼，沉思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他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想要的東西最近都得到了，另外還有一些人生目標，需要時間來慢慢實現。你是想問這個嗎？」
林原薰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引誘他說出能當生日禮物的東西來。而轟焦凍此時卻很認真地舉起手，列舉了起來。
「我想趕快讓我的英雄排名提升，想要快點還清貸款、好讓你少擔心點。」他屈折下兩根手指，一邊說著一邊又彎下第三根手指來，「想買那張你喜歡的、47萬日元的床，想和你一起住在大房子裡，想和你結婚。」
林原薰的面頰漸漸湧上紅暈。她手裡還捏著叉子，張了張嘴，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男朋友。
「還有，希望世界上的犯罪能少一點。」轟焦凍說，「就算會讓我失業也沒關係。」
雖然沒有一個是林原薰能立刻幫他實現的願望，但她還是凝視著他，托著腮笑了起來。
「如果哪天你真的願望成真地失業了，那我就拉琴養你。」她伸手用指尖點了點轟焦凍那張過於清秀的臉，溫聲說道。
轟焦凍抓住她的手，搖了搖頭：「不用的，到時候我應該已經存了我們一輩子也用不完的錢了。」
面對耿直的男朋友，林原薰陷入了沉默。她盯著轟焦凍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焦凍，你在我之前交往過多少個女朋友？」
轟焦凍不明所以地坦白道：「沒有，你是第一個。」
林原薰「誒」了一聲，歪了歪腦袋看著他：「你總不能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吧？」
轟焦凍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因為你是第一個把我的筆咬壞的人？」
林原薰：「……」
***
而與此同時，出差的安德瓦終於解決了任務，當街將罪犯擒拿歸案。
即便是新年，現場附近也圍起了一圈民眾，不少人舉著手機錄影，還有孩子興奮地叫著安德瓦的名字。將罪犯移交警方後，安德瓦總算長長呼出一口氣，剛回頭便看見了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身上穿著規規整整的正裝，手裡提著公事包，眼中閃爍著熱切的光芒。
即便男人的面孔已經有所變化，但安德瓦依舊認出了他。那是歐爾麥特退役、安德瓦剛剛成為No.1英雄後第一次與腦無戰鬥時，在採訪中大喊「給我看清楚啊」的青年。那時他看樣子還是大學生，現在已經是立派的社會人了。
自從幾年前青年沖著鏡頭大喊「看清楚啊」之後，他的形象就成為了一個網路迷因，個人帳號也多了不少粉絲，被稱為烈焰英雄的鐵粉。安德瓦偶爾也會注意到他——因為他總是會轉發評論與安德瓦相關的內容。
「看清楚君」與安德瓦距離很近，安德瓦下意識地走上前去，想問他是不是想要握手或者簽名。但看著「看清楚君」隨著他的靠近而逐漸有些失落的神色，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安德瓦停下腳步，冷冷地朝著年輕男人投去了蔑視的一眼，從鼻腔裡哼了一聲。
「看清楚君」臉上的失落一掃而空，興奮得臉有些發紅，抓著公事包的手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安德瓦陷入了沉默。
這是什麼操|蛋的粉絲。這是什麼操|蛋的英雄與粉絲關係。
他想回家看焦凍了。
第45章
新年假期就這樣結束了。兩人窩在家裡過完了剩下的兩天后, 轟焦凍重新開始了新一年的工作。
林原薰的冬假還沒結束。早起送男友出門後，她看著靠著自己腳邊趴著的小黑貓，彎腰把它抱在了懷裡。
家裡多了一隻貓, 意味著未來的花銷又多出一點。貓糧和罐頭是必須的開銷, 等過幾個月、小貓長大一點，還要帶它去打疫苗、做絕育手術。這樣想，原本剛剛好的平衡收支又變得捉襟見肘了起來。
林原薰一邊揉著貓腦袋，一邊打開了電腦。想起在酒吧面試過的經歷，她懸在回車鍵上的食指不由得有點僵硬, 腮幫子也有些發酸。
懷裡的小黑貓抬起頭，圓溜溜的金色眼睛看著她，輕輕細細地「喵」了一聲。
林原薰的心一下子化了。她垂下頭親了親貓腦袋，摁下了回車鍵。
網上彈出的一條條招聘資訊種類繁多。林原薰手指轉動著滑鼠滾輪，一條條流覽著。很快，她便發現了一條招聘資訊。
咖啡廳舉辦活動, 需要一名演奏者在活動當日協助招攬顧客。這項工作只需要一天，時薪四千多日元外加按照客人人數計算的提成，店家也正好是林原薰知道的店——就是新人英雄受襲事件當天晚上, 她和跡部景吾、樺地崇弘待過的那間名叫波洛的咖啡廳。
只是這份工作需要演奏者身穿厚重的三明治玩偶套裝在店門口站大半天, 所以薪水才比較可觀。
林原薰沒有多想, 發出了自己的簡歷。
***
波洛的回信來得很快。活動日期就在一周後, 對方希望林原薰能提前到場, 雙方商定活動當天具體方案。
推開波洛的玻璃店門時，門口掛著的黃色金屬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林原薰進店後立刻反手關上門, 店外寒冷的空氣重新被隔絕開來。
帶著咖啡豆香氣的溫暖熱風讓林原薰因為寒冷而微微發僵的身體舒服了點。她快速地環視一周，發現波洛咖啡廳內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人，櫃檯後的店員正忙碌著。
「歡迎光臨……」男性店員留著一頭俐落的金髮，皮膚卻是巧克力色。他歡迎詞說了一半，認出林原薰的模樣，頓時打住了原本要說的話。
「是來面試的林原薰小姐嗎？」店員快速地在水龍頭下洗了洗手，又抓過一塊毛巾來揩幹，伸出手去，「我是這次負責面試的店員，名叫安室透。」
林原薰摘下厚厚的手套與他握手。「安室先生。」她也認出了他，「您記得我嗎？我以前曾經來過波洛，當時是和兩個朋友一起來的，還找您借了手機充電線。」
安室透愣了愣，笑著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溫順的下垂眼眯了起來。
「當然，林原小姐是個讓人很難遺忘的人。」簡單地握手後，他收回了手，打趣道，「店長把挑選好的簡歷發給我的時候，我大吃了一驚呢，哈哈。」
「能麻煩您稍等一下嗎？我還有一樣菜品沒有做完，等我做完以後就和您確認一下工作方面的事情。」安室透徵詢道。等林原薰點頭後，他手腳麻利地將烤箱裡已經隆起的舒芙蕾取了出來，和咖啡一起送到了一桌客人面前。
暫時結束工作後，安室透摘下圍裙折疊好，從透明玻璃櫃裡取出兩塊蛋糕放在盤子裡，又拿了一壺咖啡，找了張桌子坐下。
「這是請您吃的。」他將盤子遞到林原薰面前，笑了笑，「請不要遠慮。這種蛋糕本來就是我們周年活動主打的新品之一，林原小姐如果要在活動當天工作的話，最好也嘗試一下蛋糕的味道，配合新品來安排曲目。」
既然他這樣說，林原薰便沒有推辭。她將肩上背著的琴箱放在一旁，坐在了桌邊。眼前的抹茶千層蛋糕中央包裹著白色的奶油與鮮紅的草莓，而另一邊的黑森林蛋糕鬆軟而誘人，表面點綴以水靈靈的櫻桃，漂亮得如同藝術品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勺，眼睛不由得有些發亮：「好吃。抹茶蛋糕的味道很濃郁，黑森林蛋糕的味道和我在德國吃過的幾乎一樣。」
安室透笑著點了點頭，對林原薰的反應毫無意外之色：「謝謝。」
他安靜地拖著腮，看著林原薰一口口吃完了兩塊精緻的糕點。最後，她用餐巾揩了揩唇角，思索了一陣，輕聲說道：「我稍微有一點思路了。」
安室透愣了愣，問道：「林原小姐的意思是，現在就可以嘗試演奏了嗎？」
林原薰點了點頭。她抓著琴箱的肩帶，微微一用力，將它托起橫放在桌上，拉開了拉鍊。
取出大提琴後，她問道：「現在就這樣演奏的話可以嗎？」
安室透微微頷首。林原薰便垂下眼，緩緩將琴弓架在了琴弦上。隨著她的動作，維瓦爾第的《春》那歡快的旋律響起。店內幾個正在喝著咖啡的客人紛紛好奇地扭過頭來，看著金髮少女演奏。
店外刮過冬日凜冽的寒風，而店內暖意正濃，香氣撲鼻的咖啡與甜美誘人的糕點令人內心湧起一股暖意，櫃檯上擺放的綠植在這時節依舊吐著勃勃生機。儘管是冬天，但波洛店內卻洋溢著春日的味道。
安室透沒想到她會選擇這首曲子。過了一會兒，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春》演奏完後，林原薰又接著拉了兩首歡快的曲子。等她終於停止演奏的時候，好幾名顧客都自動地鼓起了掌。
安室透等林原薰收起大提琴、望向他後，沖著她點了點頭。
「林原小姐在技術方面沒有問題，回去以後把確定好的曲目列表發給我就可以了。但是在確定由您進行演奏前，我需要再次和您確定一件事情。」金髮男人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想了想，說道，「招聘廣告上其實也說明過，演奏當天您是需要穿上一套大約四公斤的三明治玩偶服、坐在店門口演奏的。這段時間天氣也很冷，活動當天我會儘量安排一下，讓您能有機會在室內演奏一段時間，但待在室外的時間最少也要三四個小時。您確定您的身體沒問題嗎？」
林原薰緩緩呼出一口氣。湛藍的眼眸直視著安室透，她點了點頭：「我確定。」
安室透的雙眉放鬆了些。最後他沖著林原薰頷首，說道：「那就這樣定下了。」
門口鈴鐺叮鈴作響，又有一名客人走了進來。安室透從桌邊站起來，重新套上圍裙準備工作，餘光卻瞥到林原薰跟在了他的身後。
「請問您還有什麼問題嗎？」他有些不解地微笑著問。
「那個，我其實想問一下……」林原薰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下意識地捏起胸前的一縷髮絲，「安室先生能告訴我一點做抹茶蛋糕的技巧嗎？——不是想要探聽您的商業機密，只是我的男朋友快要過生日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親手做一塊蛋糕給他……」
她猜到波洛店裡的糕點大部分都是安室透親手做的。雖然覺得安室透不太可能真的會教她，想起即將到來的、轟焦凍的生日，不由得帶了一點期待，小心翼翼地詢問。
如果不行的話，就直接在波洛定做蛋糕吧。林原薰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等待著安室透的回答。沒想到他挑了挑眉峰，和氣地笑了。
「當然可以。」他出乎林原薰意料地同意了，沖著她眨了眨眼睛，「做法全部教給你也沒關係。畢竟你只是做給男朋友吃，美味的食物如果能讓更多人吃到自然是更好的。」
這種天真而真誠的回答讓林原薰有些愣怔。回過神來後，她深深地向著安室透鞠了個躬：「真的非常感謝！我會儘量不給您的工作帶來麻煩的！」
***
巡邏經過一條商業街時，與轟焦凍同組的英雄停下了腳步。
「轟君，時間也不早了，要直接在這裡休息一下、解決午餐嗎？」同組英雄問道。他是安德瓦的支持者，對轟焦凍自然也充滿了尊敬。此刻，這名英雄指著街角處一家裝修精緻的蕎麥面店，問道：「中午在這家店吃吧？」
轟焦凍停下腳步，朝著同組英雄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認得這家名叫「禦田」的連鎖蕎麥面店，過去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這家店吃一次面，和林原薰去遊樂園的那天晚上他還向她著重介紹過這家店。
「禦田」已經是品牌傳承近百年的老店，店內和風裝修精緻優雅，店面周圍刻意種植了密密匝匝的翠綠植物圍起，無論是觀賞性還是隱私性皆屬上乘。店內的蕎麥面種類豐富、口味濃厚，深受麵食愛好者喜愛。但相對的，在這家店用餐消費比普通店家要多出許多。店內中等價位的蕎麥面套餐平均也需要四五千日元。
「不去了。」他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就在普通餐廳解決午餐吧？」
女朋友在那麼努力地為未來打算，他也應該更加克制消費才對。
同組英雄愣了愣，點了點頭。他本身不喜歡蕎麥面，對於轟焦凍的提議也沒有任何意見。只是轟焦凍沒有選擇吃蕎麥面，而是去吃其他的東西——這一點讓他感到詫異。
兩人進了一家家庭餐廳，各自選擇了一份套餐填飽肚子，又巡邏了三小時後，總算結束了當天的工作。
解散後，轟焦凍沒有回事務所，而是直接往家趕。他惦記著一個人待在家裡的林原薰，趕在六點之前打開了家門。
家裡空空蕩蕩的。沒有燈光、沒有熱騰騰的飯菜，女朋友也不在家，只有小黑貓在開門前就聽見了轟焦凍的腳步聲，早早地等在門口，門一開就繞著他的腳打轉。
轟焦凍有些不解地闔上門，抱起小貓坐在了沙發上，陷入了沉思。
過去幾個月裡每天回到家就能看見女朋友的日子實在是太愜意，他幾乎忘記了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有多孤獨。
林原薰到底去哪兒了？
第46章
林原薰七點後才到家。38看書小說網剛打開家裡的門, 她就看見轟焦凍抱著小貓，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回過頭來。
「焦凍？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男友，林原薰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為轟焦凍會像以前工作時一樣, 在九點之後才到家。
她在波洛跟著安室透學了一天蛋糕的製作方法。安室透需要應付客人, 只能揀零碎的閒暇時間教她，但即便如此，她也還是大致明白了製作過程。離開波洛後，林原薰還去了一趟超市，按照安室透給她的清單把製作蛋糕需要的材料全部買齊了, 估算著現在回去應該能在九點前做好晚餐，這才回家。
「吃飯吧？」轟焦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腿上的貓放在一旁的沙發坐墊上，站了起來，走到廚房去盛飯。
「啊，好的。」林原薰抓著購物袋的手指緊了緊。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如果被他發現她準備親手做蛋糕，那就不會有驚喜的效果了。想到這裡，她連大衣和手套都來不及脫, 急匆匆地走到冰箱前, 也不整理手裡的東西, 打開冰箱門就逕自把食材往冰箱裡塞：「先等我一下, 我把東西放好。」
轟焦凍盛飯的手頓了頓。他站在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後看著林原薰, 抿了抿唇。少女蹲在冰箱前快速將塑膠袋袋口紮緊往冰箱裡塞，一半挽起編成花苞形狀的髮髻整齊地盤在她腦後, 另外一半披散著的金髮順著她的肩頭傾瀉而下，伴隨著動作微微晃動。她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略有委屈的目光。
他特意做了四道菜，但她怎麼連問也不問一聲，也不誇獎他一下。
是他哪裡表現得不夠好嗎？還是說，那種事雖然她說她喜歡，但實際上她並不舒服……
轟焦凍安靜地收回目光，垂眼將兩碗飯盛好放在桌子上，又將菜端上桌。碗盤碰撞木質桌子，發出沉悶的鈍響。林原薰將食材放好，終於松了口氣。
她聽見轟焦凍那邊的聲響，猶豫著回過頭，發現青年也沒有看她，逕自將筷子擺好，隨後就一言不發地在桌邊坐下。
林原薰咬了咬唇，有些忐忑地走到桌邊，也沒有坐，輕聲問道：「焦凍，你生氣了嗎？」
轟焦凍愣了愣，抬頭看她。他沒有生氣，只是有些不解，還混雜了一點委屈。
「沒有生氣。」他低聲說著，抓住她的手腕，替她將手套摘了下來放在一旁。她身上淺淺的咖啡香氣與奶油的甜味讓他的眉峰動了動。
林原薰順勢將大衣也脫了下來，搭在椅背上。她在餐桌另一頭坐下，有點愧疚地說：「抱歉，我以為你還是九點以後才會回家。如果你回家的時候打個電話給我，那我一定會早點回來做飯。」
「我不是這個意思。」轟焦凍歎了口氣，輕聲說，「我沒有打算把做飯的工作全部壓在你肩上。」
「誒？……嗯。」林原薰點了點頭，捧起了碗。
「今天去哪裡了？」見林原薰沒有繼續說的意思，轟焦凍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道。
「去……」林原薰不打算告訴他自己又去打工的事情，猶豫了一下，說道，「去看了一場電影，然後又去超市買了些東西。」怕他發現她買的食材是做蛋糕用的，她又補充道；「只是一些普通的食材罷了。」
「哦。」轟焦凍應了一聲，也沒有追問。
他捧著碗，安靜地看著林原薰心不在焉地一口口往嘴裡塞著米飯，筷子時不時往菜碟上伸，但夾來夾去，吃的都是面前那盤西芹。他放下碗，悄悄地把一旁另一盤炸雞肉和西芹換了個位置，她也絲毫沒有察覺。
轟焦凍想了想，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豆腐，舉到林原薰面前：「啊。」
正在默背著蛋糕製作方法的林原薰猛然回神，看著轟焦凍舉到面前的勺子，先是一怔，隨後面孔一點點紅了起來。
「我自己吃就好了。」她垂下眼睫，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從轟焦凍手裡接過勺子。沒想到他反而執拗地收緊了捏著勺柄的手指。
林原薰見轟焦凍堅持要喂她，只好將頰側的頭髮勾到耳後，紅著臉微垂下頭，小心翼翼地含住了勺子。
少女柔軟的唇包裹住小勺，順著勺柄傳來的輕微力度與舌尖的動作讓轟焦凍的掌心滲出了一點汗。他看著林原薰吃掉勺子裡的食物，直起身來，粉嫩的舌尖輕輕舌忝|舐了一下唇角，喉頭不由得有些發緊。
「好吃嗎？」他問。
「好吃。」林原薰笑著點了點頭，總算注意到了他精心準備的菜品，筷子也不再只對著最近的那碟菜了。
吸引女朋友注意力作戰大成功。轟焦凍在褲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默默在桌子下給自己比了個計畫通的手勢。
吃完飯後，轟焦凍主動承擔了洗碗的任務，讓林原薰先去洗澡。等他全部收拾完、自己也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時，林原薰已經不在客廳裡了。
陽臺拉門留著一條縫。轟焦凍一邊抓起毛巾快速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朝著陽臺看了一眼，發現林原薰正站在陽臺，不知在給誰打電話。
冬日風涼，他正打算叫林原薰回客廳裡，剛走到陽臺門口，卻聽到了她的聲音。
「是的，回家回憶一下發現還是有不太明白的地方……」他聽見林原薰輕聲說道，「我打算明天試做一下，如果有問題的話可能還是需要聯繫您一下。您能告訴我您什麼時候方便嗎？誒？和今天一樣的時間？好的，謝謝您，安室先生，真的是幫大忙了……」
準備去拉陽臺拉門的手就這樣虛虛懸在空中，最終收了回去。在林原薰結束通話之前，轟焦凍回身坐到了沙發上，陷入了沉思。
她到底有什麼事情要瞞著自己？那個「安室先生」又是誰？
門軸滑動的聲音響起，林原薰結束了通話，拉開了陽臺門。看見轟焦凍就坐在沙發上，她不由得短暫地愣了愣。
轟焦凍被陽臺拉門的聲音拽回思緒。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林原薰，開口：「薰……」
「焦凍，你用完浴室了嗎？」林原薰擔心自己的計畫被他發現，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那我去塗個面霜。」
轟焦凍的話被噎了一下。他原本伸出去、想把女朋友拽進懷裡的手頓住了，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林原薰快步跑進了浴室，步子快得就像在密林裡奔跑的精靈。
頭一次，他覺得女朋友太過輕盈也是一件令人苦惱的事情。
盯著浴室門看了一會兒，轟焦凍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朝著浴室走去。
林原薰快步進了浴室後，站在鏡子前，盯著自己的臉發呆。
想給男朋友一個驚喜好難啊……她在心裡這樣想著，拿起鏡子前的面霜，纖長的手指擰開了盒蓋，隨後頓住。
透過鏡子，林原薰看見頭髮半紅半白的俊秀青年推開浴室門走了進來。狹小的浴室僅容得下兩個人背對背沾著，而她的男友，一向內斂而安靜的年輕英雄，就站在她的身後，用手指撚起身上的長袖T恤下擺緩緩拉起，露出了結實飽滿的腹肌。
捏著面霜盒子的手下意識收緊，粉紅的指甲開始泛起了淺淺的白。林原薰怔怔地站在原地，而轟焦凍卻巧妙地在狹窄的空間裡避開了林原薰的身體，將T恤脫下扔進了髒衣籃裡。從鏡子裡，她能看見他線條流暢的背部肌理隨著動作而起伏，過去曾見過的、淺淺的疤痕佔據了她的所有注意力。
家裡沒有開暖氣，但青年身上籠罩著喧囂而炙熱的溫度，即便不直接觸碰，只略微靠近也足夠灼人。
「剛才一不小心把衣服弄髒了。」察覺到林原薰的目光，轟焦凍狀似無意地解釋道，「換一下衣服。」
等轟焦凍推開浴室門再次離開，林原薰這才回過神來。她一邊下意識地塗抹著面霜，一邊有些想不明白。他剛才真的是故意的嗎？
總覺得自己的計畫，好像已經在職業英雄敏銳的感官之下暴露了……
林原薰甩了甩頭，合上面霜蓋子，深吸一口氣後走出了浴室。
臥室裡亮著燈，轟焦凍已經不在客廳裡了。她猶豫著走進臥室，發現轟焦凍正坐在床上，翻看著平板裡的工作日志。
林原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覺得他沒有什麼異樣，這才暫時放下心。沒想到她剛在床邊坐下，一條結實的手臂便環住了她的腰，將她按進一個發燙的懷抱裡。
平板被轟焦凍隨手放在了一邊。他將林原薰拎到自己腿上，從背後抱著她，將額頭抵在她背後的蝴蝶骨上。即便隔著睡衣衣料，他滾燙的呼吸也熨熱了她後背的皮膚。
「薰。」他嗓音喑啞，低低叫著她的名字，「現在還很早……」
***
新年後的這幾天裡，他們也不是沒有再做過。只是這一次，轟焦凍像是想要確認什麼一樣，動作比過去幾次要重了不少，還拉著林原薰，強迫她說了很多正常情況下她想想都會覺得羞恥得要命的話。或許男人在這方面學習能力超強，到最後，她覺得自己幾乎要被他弄得失去理智，徹徹底底地沉溺在波濤洶湧的深海之中。
結束之後，等喘勻過氣時，林原薰噙著眼淚，沖著年輕男人的胸口不輕不重地捶了一拳。
「太丟臉了……」她紅著臉，幾乎不敢看他，「幹嘛讓我說那些話……」
轟焦凍大半個腦袋都埋在枕頭裡，鼻腔呼氣聲有些發悶。他沒有避開林原薰的拳頭，而是伸臂一撈，將她箍進懷裡抱緊。
「抱歉……」他滿足地在她淩亂的發頂吻了一下，「睡吧。」
林原薰確實累得要命。轟焦凍的懷抱暖洋洋的，皮膚上還帶著尚未蒸幹的輕微汗意，他身上獨有的氣味卻讓她很安心。困意像潮水一般湧了上來。她淺淺呼出一口氣，調整了一個比較舒服的睡姿，枕在他的手臂上闔上了眼睛。
黑暗中，轟焦凍看著懷中的少女，緩慢而無聲地微笑了起來。
林原薰的反應不似作偽。她沒有說謊，而是的的確確地全身心接受了他，毫無保留。
既然如此，那他就再等等吧。等到她願意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他的時候。
第47章
1月11日下午。
林原薰開著視頻通話, 讓手機另一頭的安室老師觀察自己的成果。
正方形的抹茶草莓慕斯蛋糕安靜地躺在廚房流理臺上，翠綠色的蛋糕表面平整，側面能看見潔白的奶油與鮮紅的草莓果肉。林原薰放草莓放得毫不吝嗇, 蛋糕裡的都是大顆大顆的完整栃木縣草莓, 中央還夾雜著晶瑩剔透的暗紅色覆盆子果醬與潔白的奶油。用雪亮的餐刀一面輕輕拍拍蛋糕的側面，柔軟的蛋糕還會輕微地左右晃動，看著就讓人食欲大增。
「完美。」安室透在手機那頭評價，聲線中都帶著笑意，「林原小姐的成果比我想像的還要優秀, 相信您的男朋友一定會喜歡。」
「謝謝。」林原薰難以抑制上揚的唇角，看著蛋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萬事俱備，就等她的男朋友結束工作回家了。
***
晚上八點多，轟焦凍總算結束了一天的工作，踏上了公寓樓的階梯。
穿過亮著白熾燈的冗長走廊，他在自己家門口停下腳步, 剛想掏出鑰匙卡開門，動作卻在看見門縫裡漏出的燈光時頓了頓。
門縫下的燈光並不是平時客廳裡用的暖黃色燈光，而是閃爍著的、奇異的彩光。光線時明時滅, 毫無規律, 顯得有些奇怪。
轟焦凍好奇地盯著燈光看了一陣。在彩色光線再一次亮起的時候, 他略一抬手, 鑰匙卡掃過門上的鎖, 門「哢噠」一聲開了。
他推開門，正想邁步進去, 門後忽然傳來幾聲雜亂的腳步聲以及林原薰驚慌的輕呼。
「等一下，先別進來！」她在門後抵住了門，聲線急切得有點發顫，「再過十秒鐘！」
「啊……嗯。」轟焦凍愣了愣，下意識地縮回了腳。公寓門再一次「砰」地關上了，他垂頭看著門縫，發現裡面的彩色燈光再次熄滅了，門裡一片黑暗。
「焦凍，你先閉上眼睛。」過了幾秒，公寓門開了一條縫。林原薰從門縫裡露出半張白皙的臉。即便她努力板著臉，那克制不住而微微眯起的海藍色眼睛裡依舊蘊含著明顯的笑意。
轟焦凍不明所以地乖乖閉上雙眼。
在無法使用視力的情況下，其他感官便會變得加倍敏銳。他察覺到林原薰為了試探他是否真的徹徹底底閉上眼睛而在他面前揮手時，手掌帶起的些微空氣流動。隨後，他聽見公寓門慢慢地打開了。
垂在身側的手掌被另一雙柔軟溫暖的、女人的手握住。轟焦凍任由林原薰拉著他的手，將他牽進了公寓。放得很輕的腳步聲響起，他知道她回身關上了門。
一片黑暗中，林原薰髮絲間的馥鬱香氣漸濃。柔軟順滑的長髮輕輕觸到了轟焦凍肩上的衣料。林原薰踮著腳，輕輕湊近他的耳邊，清淺而溫熱的吐息讓他的耳根連著半邊身體都有些發燙。
「不要偷看哦……」她柔聲叮囑，隨後退開來，「哢」地一聲打開了什麼開關。
手掌再次被握緊，林原薰站在轟焦凍的身邊，拽了拽他的手。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焦凍。」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雀躍的笑意，低低催促。
轟焦凍緩緩睜開眼睛。等看清眼前的一切後，他在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公寓裡的窗簾被嚴絲合縫地拉緊，不讓一絲外來的光線洩露。而在這個他已經住了半年多的、熟悉的小公寓裡，成千上萬的LED小燈泡串被纏繞在桌椅上、沙發上，盤旋在牆面和天花板上，組成了熠熠生輝、五光十色的星鏈。而在正對著公寓門的牆面上，幾束燈串組成了兩行片假名寫成的大字：焦凍生日快樂。
夜幕星雲一樣的燈泡群閃爍著漂亮的輝光，而他怔怔地站在公寓中央，心臟快速跳動，手足無措。
「喜歡嗎？」身邊的少女柔柔地抱著他的手臂問，「這畢竟是你成立事務所後的第一個生日。我記得我生日的時候，你為我點亮了整條街的和紙燈籠。我沒辦法替你點亮一整條街，但一座公寓還是做得到的……」
林原薰絮絮說了一段，身邊的轟焦凍卻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她頓時有些緊張，輕輕搖晃了一下轟焦凍的手臂。
她的男友總算有了些反應——被她握在手中的大掌微一用力，快速地將她拉進懷裡。隨後，那個還帶著一些任務執行後殘留著的汗味的懷抱便合攏了，將她用力包裹在其中。
「謝謝你，薰。」轟焦凍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知道了這幾天林原薰到底在瞞著他什麼事情。他緊緊抱著懷裡的人，用力閉了閉眼。但印在視網膜中的璀璨輝光卻依舊留存，久久消散不去。
轟焦凍很少過生日——在年幼的時候，轟冷精神還正常，七歲之前他每年的生日都是由媽媽操辦的。但在轟冷被送進醫院之後，他就沒有再過過正常的生日。
有心替他慶祝生日的哥哥姐姐被禁止靠近他，而轟炎司為他慶祝生日的方式則是加大訓練量，甚至會讓他在生日當天被訓練得脫力倒地，甚至嘔吐出來。於是從七歲開始，轟焦凍便不再期待自己的生日。即便後來轟冷回到了家，他也依舊拒絕了家人為他慶祝生日的要求，只會在生日當天晚上安靜地吃一碗自己喜歡的蕎麥面。
年輕男人用起力來有些不知收斂，林原薰被轟焦凍勒得有點難受。她抬起手，從背後輕輕環住他，拍著他的後背，有些艱難地說：「其實不只是我做的，冬美姐和夏雄哥今天白天過來幫我一起固定這些小燈泡……」
「嗯。」頭頂轟焦凍低低應了一聲。
「還有這些燈泡不是我買的，是向……向一個朋友借的。」燈泡是波洛咖啡廳耶誕節裝飾時用過的，安室透大方地把兩大箱燈串連同遙控裝置通通借給了她，「最近總是在麻煩他，有點不好意思。」
「嗯。」轟焦凍依舊沒有說話。
「冬美姐來的時候跟我說，阿姨希望這週末我們一起回去一趟，再給你慶祝一次生日。」
「好。」
林原薰緩緩呼出一口氣，拽了拽轟焦凍後背的衣服：「別抱了，喘不過氣了……」
「啊，抱歉。」他總算鬆開手，在一片黑暗中有些緊張地看著她，貓一樣的眸子映著小燈泡的彩光，清透而漂亮，「很難受嗎？要不要我幫你揉一下，順順氣……」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他，不由得笑了。
她也當過不被愛惜的、站在陰影裡的孩子，深知其中的滋味，自然也明白轟焦凍此刻複雜湧動的心緒。
「沒事。」她牽著他的手，把他往桌邊帶，「而且今天的節目還沒有結束——」
彩燈串開關「啪」地一聲關閉，隨後平時常用的吸頂燈亮了起來。借著明亮的燈光，轟焦凍發現桌上整整齊齊擺放著一屜冷蕎麥面和湯汁，以及幾盤色澤鮮豔、搭配合宜的小菜。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禦田」的豪華蕎麥面套餐，他最喜歡吃、但前幾天卻沒捨得去吃的那種。
「我問過伯母了，她說你每年生日都要吃一頓蕎麥面，最喜歡的是這種，所以去買來了。」林原薰口中說著，動作卻沒停，快步跑到冰箱前拉開門，又變魔術一樣捧出一大塊抹茶草莓慕斯蛋糕來，轉身放在桌上。
「但是蛋糕也要吃呀。」他的女友就像是想把所有自己覺得好的東西都堆在一起送給他的、天真的孩子一樣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笑著挑揀出數字2和3的蠟燭，「因為吹蠟燭的時候可以許願。這個蛋糕可是我親手做的……」
轟焦凍安靜地看著林原薰，就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臉上已經露出了微笑。
蕎麥面口味沒有變化，依舊那麼美味，而軟糯香甜、入口即化的蛋糕則是一個驚喜，牙齒只要輕輕一壓，蛋糕裡的草莓便炸開酸酸甜甜的果汁。
電視裡依舊在播放著各類前一年的盤點節目。距離歐爾麥特退役已經七年，而在過去的七年裡，職業英雄們艱難地、卻又一步一個腳印地維護著社會的和平。即便最亮的那顆星已經黯淡地沉沒在雲霧之後，但其他無數光華稍弱的星辰聚集在一起，依舊散發出巨大的光熱，照亮了夜空。當初社論家們預測的、後歐爾麥特時代的黑暗並未到來。
轟焦凍托著蛋糕盤子，正看著電視裡的主持人侃侃而談，一旁放著的手機卻突然嗡嗡震動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一旁抱著小貓、盯著電視正看得入神的林原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正好是他出生的時分，而螢幕上閃爍著的，是家人卡著時間發來的生日祝福。
轟冷和轟冬美、轟夏雄都在一開頭就祝賀他生日快樂，催促他週末回家再過一次生日、拿生日禮物，而轟炎司的祝賀短信卻比其他人長了很多。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直接祝賀，而是用頗為感慨的口吻提到了轟焦凍的年紀，並且在後面的大段獨白中強烈地提出了希望轟焦凍多和他交流的願望。
再往上翻，還有好幾頁未讀郵件。執行任務的時候轟焦凍一直沒看手機，如今他才發現過去雄英的同學和教師，還有實習和執行任務時合作過的英雄都紛紛發來了祝賀郵件。
轟焦凍翻看著一條又一條的祝福，心頭逐漸被暖意充溢。
不知不覺地，他竟然已經開始期待起來年的生日來了。
***
轟焦凍的生日結束之後，接踵而至的便是波洛咖啡廳推出新品的日子。
生日第二天，兩個人爬上爬下地將兩箱小燈串摘下收拾好，準備還給咖啡廳。活動當天，林原薰裹上厚厚的大衣，抱著兩箱燈串，一大早就到了波洛。
時隔幾天再來看，咖啡廳內部已經裝飾一新，餐具換成了漂亮的花紋瓷碟，幾處卡座也被嶄新的隔斷隔開，內部按照不同的主題加以修飾，顯得充滿意趣。
開業時間在早上九點。林原薰八點多抵達的時候，發現安室透已經將供應食品的準備做好了大半，另一位波洛的女性店員榎本梓也在店內，對裝飾做最後的檢查工作。
「林原小姐，您來了？」安室透聽見林原薰的聲音，抬起頭沖著她笑了笑，手頭工作卻沒停，「抱歉，這裡有點抽不開身。您跟小梓小姐去試穿一下玩偶服吧？」
林原薰點了點頭，一旁的榎本梓已經迎了上來，從林原薰懷裡接過兩箱小燈串。
「玩偶服在員工休息室裡，請跟我來。」榎本梓一邊抱著燈串往咖啡廳後面走，一邊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林原薰一眼，「昨晚我和安室先生重新修改了一下定做的玩偶服，將部分能夠省略的金屬裝飾卸下，另外一些不能省略的裝飾，我們也儘量替換成更加輕盈的材料，但服裝穿在身上依舊比較累贅……如果您覺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們……」
「好的。」林原薰想起一天下來的時薪，暗中握了握拳頭。
走進波洛後面的員工休息室後，林原薰一眼就看見了立在房間一角的三明治服裝。與其說這是服裝，不如說這是個能夠固定在人身上的巨大三明治模型。模型中央的是塑膠形成的骨架，麵包中央夾著的火腿、雞蛋等由上了色的泡沫塑料填充，中央縫上幾層充作生菜的淺綠色布料，表面包裹上一層保護膜。而最外側作為深棕色麵包外皮的材料則是厚厚的複合硬紙板，其上還固定著裝飾用的彩紙屑和小金屬珠。模型下方是空著的，按照其他地方的顏色連接了彩色的布料，方便穿著者坐下。
泡沫塑料和硬紙板本身並不重，但三明治模型高度大約八十釐米，能將穿著者的上半身完全包裹進去，只有頭部和手臂的地方挖空以容肢體進出。穿著這樣的模型服，即便只是坐著拉琴也十分費勁，時間長了依舊會嫌太重。
林原薰走到三明治模型前，抱住模型掂了掂，確認自己能夠穿上它後才放下心來。
「真的沒問題嗎？」穿著模型的時候裡面不能穿大衣，而是必須穿上配套的白色長袍。榎本梓從口袋裡掏出一遝保暖貼，一邊往林原薰身上貼一遍再三確認。
「沒問題的。」保暖貼很快便與氧氣發生反應，即便只穿著一層薄薄的袍子，林原薰的身體也還是暖洋洋的。她看著擔憂的榎本梓，笑著點了點頭：「看我表現。」
榎本梓總算放下心來。她捧起巨大的三明治模型，小心翼翼地套在林原薰頭上，協助她從挖空的小孔裡伸出雙臂和腦袋，又幫她整理那頭金色的長髮。
找出人體彩繪用的油彩、在林原薰臉上按照三明治內容物的順序淺淺掃了一點粉色、橙黃與鮮綠後，榎本梓看了一眼倉庫牆上掛著的鐘，發現時間已經到了八點四十五分。
「這樣就完成了。我得再去確認一遍餐具。」她站起身來，見林原薰有些艱難地抬起塗著油彩的臉，海藍色的靈動眸子盯著她看，忍不住有些臉熱，「林原小姐可以到門口準備了。您可以放心，一定會有很多客人被您吸引過來的。」
林原薰先是一愣，隨後笑著點了點頭：「嗯。」
榎本梓幫她將折疊椅子和譜台搬到門口。林原薰從琴箱中取出大提琴，穿著笨拙的服裝，慢吞吞地一步一步挪到了門口，最終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椅子上。
看著她在寒風中調試琴弦，安室透切開最後一塊蛋糕的手不由得頓了頓。一旁榎本梓做完了最後的確認工作，下意識地走到吧台邊，靠著木質高腳凳，跟著他一起往外張望。
「今天的天氣比預想還要冷。」她輕聲說道，「如果林原小姐受不了的話，就讓她換身衣服、進來演奏吧。畢竟她琴拉得那麼好，沒有一定要穿著奇裝異服在外面吸引眼球的必要。」
「嗯。」安室透點了點頭，「等下我們有機會就注意一下那邊，一旦她受不了了，就讓她進來。」
***
上午九點，安室透準時在門口掛上了開業的牌子。
林原薰別了別身上掛著的巨大三明治模型，將大提琴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她搓了搓凍得有點僵硬的手指，又將手舉到唇邊呵氣。過了一會兒，她翻開曲譜，提起琴弓，將其架到了大提琴上。
琴弓緩緩擦過琴弦。如同靜止的水平面上驟然有漣漪擴散一般，樂聲順著空氣漾開來，仿佛有形有質的歡快潮水。
原本看見吸睛三明治服裝時只匆匆投來一瞥又離開的路人逐漸放緩了腳步。他們先是被樂音吸引，走近後又看見了門口立牌上印著的、顏色鮮亮的新品圖片，感受到了敞開著的店門裡溢出的絲絲暖氣，嗅到咖啡香氣與甜蜜的奶油氣味。幾重誘惑之下，好幾個人便忍不住走了進去。
開業沒多久，店內便忙碌了起來。
波洛原本就在年輕人裡有著穩定的客戶群體，加之這天的活動提前線上上線下宣傳過，不少常客便早就有了活動當天到咖啡廳來嘗試新品的打算。但來晚一步的常客愕然發現，只比開業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原本寬敞的店內竟然已經坐滿了人，櫃檯前甚至排了一條打包的隊伍，好幾樣蛋糕都已經售罄，需要店員臨時現做補充。
安室透與榎本梓沒有預料到活動當天的客流量會這麼大。幸虧倉庫裡還有不少做好的蛋糕胚，安室透便臨時決定將點單和製作咖啡的工作交給榎本梓，而他則專心趕做蛋糕。原本從樓上的事務所下來喝咖啡的毛利蘭和柯南自告奮勇地分擔了將菜品送到指定的桌上、以及外帶打包的工作，櫃檯後的工作才總算正常有序地運轉了起來。
這一忙，就是一整個上午和中午。直到午餐時間結束，安室透這才猛然想起在外面沒吃沒喝、一直拉著曲子的林原薰。
他下意識地朝著玻璃門外看去，卻發現那個纖瘦的金髮女孩依舊套著笨拙的模型，坐在折疊椅上拉著琴。
門外排隊的顧客已經沒有幾個了，這時一個站在她身邊的、頭髮銀紅兩色的俊秀男人便顯得特別醒目。
安室透手下不停，依舊在翻炒著顧客下單的義大利面，心裡卻明白了點什麼。
***
轟焦凍是在中午時分巡邏到這條街的。剛穿過十字路口，他便注意到了波洛門口長長的佇列。
按照巡邏街道的要求，他朝著佇列的方向走去。而就在這時，大提琴的樂音穿過密集的人群與寒冷的凜風，送入他耳中。
轟焦凍腳步一滯。下一秒，他加快了步伐，撥開了排在咖啡廳門口的人群。在演奏者的全貌顯露在他面前之時，轟焦凍下意識地停下了步子。
套著巨大而笨拙的三明治模型的少女正全神貫注地演奏著，湛藍的眼盯著譜臺上被風掀起一角的曲譜。模型下的衣服很單薄，她的肩膀有些發抖，但拉琴的動作卻顯得快速而嫺熟。
面頰上小塊的油彩不掩少女的昳麗容貌，反而將她那雙天空一樣的藍眼睛襯得更加清透。在室外寒風的吹拂下，她的皮膚白得幾乎半透明，沒有塗上油彩的小巧鼻尖被凍出一點胭脂般楚楚可憐的紅。
「轟？」同組巡邏的英雄也從排隊的人中擠了過來，此刻不解地發問，「怎麼了？」
就在同時，拉著琴的少女捕捉到「轟」的音節，下意識地抬頭望了過來。幾綹沒能紮緊的金髮被風吹散，緊貼著她弧線漂亮的下頜。兩人目光相對，她怔怔地看著站在人群中的轟焦凍，像是嚇呆了，手上的動作卻依舊沒停，拉出的曲子也沒有變調。
「認識的人嗎？」同組的英雄注意到林原薰與轟焦凍之間的眼神交流，頓時明白了點什麼。他拍了拍轟焦凍的肩膀，問道：「接下來的幾條街我先自己去看看，等一下應該就能和B組合流。今天的工作沒剩多少了，你先休息一下吧。如果有要緊事我再聯繫你。」
「嗯。」轟焦凍感激地點了點頭，「真的麻煩你了。」
目送著同組英雄離開後，轟焦凍轉身，朝著林原薰走了過去。看著他的女朋友一邊繼續拉著琴，一邊垂下眼不敢看他，他的胸口不由得隱隱作痛了起來。
三明治服裝、排隊的人群、正在做活動的咖啡廳……只要看上一眼，轟焦凍就能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林原薰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她還在穿著滑稽沉重的道具服裝、在寒風中做這樣辛苦的工作。
他心知她是故意隱瞞，不願給他帶來壓力，酸澀的感覺便進一步在心頭膨脹開。
隨著轟焦凍的靠近，林原薰的身體肉眼可見地緊繃了起來。見狀，他走到她身邊半米處就停下了腳步，沒有再靠近，也沒有和她說話，唯恐打擾她演奏。
尋到了上風處，轟焦凍沉默著在那兒站定，擋住了吹向林原薰的冷風。他暗中發動了左半邊的個性，熱度絲絲膨脹，逐漸籠罩住這片小小的區域。
早上榎本梓貼上的取暖貼早已變涼，但看著店內的忙碌景象，林原薰一直在寒風中咬牙堅持。但如今，原本僵硬得麻木的身體卻因為明顯的暖意而逐漸舒服了起來。
林原薰敏感地察覺到轟焦凍替她擋住了吹襲而至的寒風，又用個性幫她取暖。她垂著睫毛，眼圈不由得有些發酸。
明明剛才她一個人的時候只滿心想著完成工作，根本沒有餘力分心思考冷不冷，偏偏在他來了之後，淡淡的委屈和撒嬌的欲|望就這樣像泉水一樣從她心底湧出，收也收不住。
這就是知道自己被愛著、被疼惜著的感覺……嗎？
琴弓拉出一個又一個優美的音符。林原薰紅著眼角抬起頭來，看著轟焦凍笑了。
第48章
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後, 安室透將洗淨的手掌在圍裙上揩了揩，從櫃檯後面走了出去。
「林原小姐。」他快步走到林原薰旁邊，而她一邊拉著皮亞左拉的《自由探戈》, 一邊抬起頭來看他。
「您已經可以進去了。」安室透回頭看了一眼咖啡廳裡坐滿了的客人,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進去喝點熱飲吧。下午就不需要這樣在外面演奏了，但是薪水還是按照工作八小時來發。店長一定也已經很滿意了……」
林原薰一壓手腕，拉完最後一個音。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放下琴弓時才察覺到手臂的酸脹。她頂著三明治道具服想站起來, 沒想到坐麻了的腿卻一個踉蹌，讓她險些摔倒。
「啊，危險……」安室透下意識想扶，沒想到一旁的轟焦凍快了一步，一把抱住模型三明治的一個角，讓林原薰站穩了些。
「謝謝。」她沖著轟焦凍笑了笑, 回頭介紹，「安室先生，這位是我的男朋友, 轟焦凍。焦凍, 這位是波洛的店員安室透先生。前天的蛋糕就是他教我做的。包括燈串也是他借給我的。」
轟焦凍有些驚訝, 看向安室透的神色溫和了起來：「謝謝你。蛋糕很好吃。」
「很榮幸。」安室透點點頭, 笑了起來。見林原薰又有些發顫, 他連忙讓兩人進了咖啡廳，收起外面的折疊椅和譜台也跟著進去, 反手闔上了玻璃門。
空調持續釋放著暖氣，門內門外只差幾米，感觸卻是天壤之別。進門後，林原薰猛地打了個冷顫。
「林原小姐！」榎本梓見到幾人進來，立刻迎了上來，拉著林原薰往員工休息室走，「先去休息室把這套衣服換下來吧。我幫你做些熱的東西……」
林原薰謝過榎本梓後便進了員工休息室。她闔上門，顫抖著手去解身上道具服的帶子，結果發疼的手指抓住帶子拽了半天，也沒能將結解開。
她累得靠在牆邊，微微張開唇對著手指呵氣，想等手指暖和一點再嘗試。而就在這時，門把手發出「哢噠」的轉動輕響，門打開了。
林原薰愕然回頭，正好對上了轟焦凍的異色雙瞳。
「安室先生和榎本小姐正在準備熱玉米湯和意面，讓我進來幫你。」他簡單解釋著，兩步就跨過狹窄的房間，走到了林原薰面前。
林原薰噤了聲，任由轟焦凍轉過她的身體，背對著他讓他解開道具服的帶子。那幾條她折騰了半天也拆不開的固定帶迅速在轟焦凍手下解開了。隨後，他托著巨大的模型抬起，讓她能從模型底部出來。
少女微微彎腰，從巨大三明治的下方鑽了出來。原本束在腦後的金髮被模型邊緣刮了一下，陡然散落下來，流水般在她肩背上鋪陳開，令他呼吸一滯。
波洛的員工休息室裡有供店員午休用的折疊床。將模型扔到一邊後，轟焦凍拽下林原薰身上薄薄的白色長袍，二話不說便把她拉到床邊，拽起被子將她包裹了起來。
林原薰下意識地拽緊了身上的被子一角，坐在床上蜷起了僵硬的雙腿。她看見轟焦凍站在她面前沉默了一陣後，在床邊半蹲下來，細細地打量著她。
「好點了嗎？還冷不冷？」他問，小心翼翼地抓住了林原薰的手。她的手涼得像冰塊，手指上還殘留著長時間拉琴導致的紅痕——唯有有紅痕的那塊地方被磨得發燙。
「好點了。」林原薰點了點頭，臉上的油彩分外扎眼。
「手帕在哪裡？」他問。
林原薰從轟焦凍掌心抽回手，從身上的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手帕遞給他。
轟焦凍接過手帕，在一旁的水龍頭下蘸了一點溫水後重新走了回來。他挨著林原薰坐定，軟軟的床墊因著他的動作凹陷些許。
「臉轉過來。」轟焦凍輕聲說，用拇指和食指關節托著林原薰的下頜，另一隻手用蘸著溫水的手帕細細擦拭著她臉上的油彩。她的皮膚冰涼，陡然接觸溫熱的水，被擦拭過的地方肉眼可見地泛起了淺淺的紅暈。
林原薰乖乖地任由轟焦凍折騰，只是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睫垂下遮擋住藍眼睛，就是不抬眼看他。
等臉上的油彩被清理乾淨後，林原薰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對不起。」她的聲音像是撒嬌一樣軟綿綿的，還帶著一點鼻音，「打工的事情，我一直瞞著你……」
轟焦凍坐在床沿，看著他的女朋友。兩人的距離很近，他就連她的睫毛都能數清，自然也察覺到了她內心隱隱湧動著的不安。
他是知道的。知道他的女朋友一直擔心著家庭支出、但卻不敢給他壓力，害怕他在英雄活動中過於拼命從而受傷。過去每當兩人的話題稍微往這方向靠近一些，她就總是像現在這樣，企圖靠撒嬌蒙混過關。
她已經吃了這麼多苦，他怎麼可能還捨得斥責她呢？
青年抬起大掌，輕輕地放在林原薰的頭頂，順著濃密的金髮緩緩撫摸，盡可能安撫著她。
「我沒有生氣。」他低聲說，「只是……心疼你。不想讓你為了錢這麼辛苦。想讓你過得更好一點。」
「沒關係的哦。」掌下的金髮腦袋動了動，林原薰抬起了頭，輕聲說道，「想起你，我就不覺得苦了。」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抓住了林原薰的手，將她拉進懷裡抱緊，用個性熨暖她的身體。
「薰，不要再找這種打工了。」他問道，「如果真的想要增加收入的話，你不如在課餘時間到我的事務所來幫忙吧？」
林原薰聞言愣住了。她一直覺得職業英雄事務所的工作距離普通人很遙遠，就連自己都沒有考慮過要去轟焦凍的事務所工作的選項。
「這樣子真的可以嗎？」她猶豫著仰頭問道，「我對你的具體工作細節不太清楚，也沒有在這方面經歷過培訓……」
「我覺得可以。」轟焦凍認真地點了點頭，舉起空著的左手，屈折手指一條條列舉起理由來，「雖然你沒有培訓過，也沒有執業證書，不能當職業英雄經紀人，但事務所助手倒在這方面沒有什麼硬性要求，所以你可以來當我的助手。現在整個事務所裡只有我一個人，暫時沒有多餘資金雇傭職業經紀人和助理，所以從事前的選擇接受任務到事後的總結經驗、編寫需要提交的報告檔等工作全部都由我一個人處理，這些零碎工作會佔用很多本來可以用於執行任務的時間。如果你來我的事務所當助理的話，我的工作效率應該會大幅提高，同樣的時間內能多接一些任務，收入也能因此增加……」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男友總結了五六條她去當助理能帶來的好處。最後他放下手，溫柔地看著她，問：「所以，要來我的事務所工作嗎，薰？」
她幾乎是出於本能地點了頭，看著轟焦凍的藍眼睛亮晶晶的。
***
直到身體暖洋洋地從員工休息室走出來，林原薰依舊沒有自己能成為職業英雄男友的助理的實感。
這就像是她從孩童時期就一直渴望著一個玩具或者一頓美餐，卻總是無法得到，直到當初那種火焰一般的激情逐漸退卻、自己也不再肖想的時候，當初渴望的東西卻以一種她前所未料的方式一下子降臨在她眼前，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一般。
簡直像是做夢一樣。
安室透給她準備了雞茸玉米湯和海鮮意面墊墊肚子。溫熱的食物下肚，原本難受的胃也停止了抱怨。林原薰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吃完午餐後又拿起大提琴，在店內進行演奏。而轟焦凍就坐在櫃檯前的高腳凳上，點了一杯咖啡，安靜地傾聽。
就在林原薰拉到聖桑的《天鵝》時，咖啡廳一角的卡座裡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在女性低低的驚叫聲中，年輕男子單膝跪地，從懷中掏出戒指盒打開，向他的女友求婚。
女孩先是一臉震驚，隨後捂住雙唇，眼中湧起了淚花。
「我願意……」她先是低低啜泣一聲，隨後連聲回答，「我願意！」
在悠揚的樂聲中，安室透最先收起驚訝，帶頭鼓起了掌。顧客們紛紛應和，在潮水般的掌聲與祝賀聲中，年輕男子站起身來，將小小的指環套在女友的左手無名指上，高興得面頰泛紅。
「我們是在波洛認識的。第一次約會也是在這裡。」他一邊感謝著萍水相逢的客人們的善意，一邊紅著眼眶說，「一定還會有更多一同來過這裡的情侶最後能幸福地在一起……」
林原薰那雙就連寒風也無法擾亂的、拉琴的手，速度略微慢下一些。她下意識地回頭去找轟焦凍，一眼便看見她的男友坐在吧台前，目光沒有投向卡座那對訂婚成功的情侶，而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中滿溢溫柔。
暖意逐漸膨脹，最終在她胸口充溢奔流。
***
咖啡廳正對著的街角處，靜靜地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此刻，蒙著遮光膜的車窗緩緩搖起，轎車裡安靜穩坐的中年男人收回了視線。
「你也看到了吧。」廣瀨愛理目光閃爍，低聲說，「薰她現在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見一旁的男人沒有說話，她頓了頓，叫出了男人的名字：「直也。」
即便兩人已經離婚，但過去的情分仍在，工作夥伴的關係也不會改變。廣瀨愛理坦白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或許等這件事發生還要很久，但我打算把我的股份都留給薰。我沒有再要孩子的打算。」
林原直也垂眼盯著指間已經自動熄滅的雪茄。過了一會兒，他應了一聲：「嗯。」
廣瀨愛理內心始終對林原薰的行為不太贊成，這次回國硬是把林原直也也拽了回來，沒想到回國沒多久，他們就看見了過去那個在他們眼中吃不得苦、又顯得叛逆的女兒獨自坐在寒風中拉琴的模樣。
林原薰在波洛門口拉了多久的琴，兩人就坐在車裡看了多久。
「那個孩子是安德瓦的兒子，實力很強的年輕英雄。」林原直也將雪茄放進盒中，聲線略微沙啞，「薰她……也變了。」
「未必不是件好事。再觀察一下看看吧。」他低聲說道。
黑色轎車緩緩啟動，很快便消失在街道拐角後。
***
林原薰數著安室透交給她的、信封裡的薪水。
八小時工作，固定薪水一共是三萬六千日元，外加提成四萬日元左右，加起來她一天賺了差不多八萬日元。而一般上班族月薪也只有二三十萬日元。
這次的薪水比普通打工多不少。耶誕節給小黑貓做檢查和買的寵物用品的錢算是賺回來了，還有不少盈餘。
餘光瞥到一旁賣烤紅薯的小車，林原薰從信封裡倒出一枚五百日元硬幣，順手把信封塞給了一旁的轟焦凍。
「先幫我拿著。」她叮囑道，轉身朝著小車跑去。
賣烤紅薯的小車雖小，裝飾卻顯得像模像樣——小車頂棚垂下的淺蔥色布條上用白色墨水寫著烤紅薯，頂棚一角還垂下一個小號的橢圓形紅色紙燈籠，在寒冬中化開一片令人心動的暖意。
「請給我兩個烤紅薯。」林原薰站在小車前，沖著賣烤紅薯的大叔說道。
「好嘞。」大叔抬頭看了林原薰一眼，又瞄了瞄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轟焦凍，笑著拿了兩個分量十足的紅薯裝進塑膠袋裡遞給她，「和男朋友出來約會嗎？」
「嗯……」林原薰一手拿著袋子，一手將五百日元硬幣交給他，臉被烤紅薯的蒸汽熏得有點發紅，「謝謝您。」
她提著紅薯快步走了回去，又摘下手套，從塑膠袋裡拿出一個分給轟焦凍：「給你。」
轟焦凍小心翼翼地將裝著錢的信封放好，接過林原薰手裡的烤紅薯。剛剛出鍋的紅薯燙得很，但對能夠燃起高溫火焰的他而言卻完全不夠看。
剝開紅薯皮，垂頭咬了一口，軟糯甘甜的口感便在舌尖彌漫開來。走在冬天傍晚時分的寒冷街道上，手裡再捧上一個暖和的烤紅薯，這種時候看到的橘紅色夕陽別有一番味道。
轟焦凍品味著口中的紅薯，回頭看了林原薰一眼。金髮少女直到這時還沒把紅薯皮剝開，捧著發燙的紅薯不停換著手，口中輕輕吸氣，指尖都被燙得有些發紅。
「你先拿著這個。」轟焦凍把手裡已經涼了一點的紅薯遞給了林原薰，從她手裡接過她的那個，仔細剝開暗棕色的皮。
已經剝開的紅薯涼得很快。林原薰捧著轟焦凍吃過的那個溫度合宜的紅薯，也沒有嫌棄，就著他吃過的地方咬下一口。
「好甜……」她含糊地說，垂著睫毛咀嚼，眉眼被夕陽染上大片溫暖的光影，「下次再來這裡買吧。」
「嗯。」轟焦凍聞言，回頭看了他的女友一眼，溫柔地笑了。
***
回到家、簡單地吃完晚飯後，林原薰洗完澡就一頭鑽進了臥室，把轟焦凍關在了門外。
「先不要進來哦。」關門前，她靠在門縫裡，認認真真地叮囑他，「等下我會出去的。」
「好。」轟焦凍有些不解，但也乖乖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
確定轟焦凍不會突然進來後，林原薰這才打開衣櫃，在自己帶來的衣服裡翻找了起來。她找出一件設計簡潔的白襯衫放到床上，又翻出了一條準備面試的時候使用的黑色及膝一步裙。
按照轟焦凍的說法，林原薰隨時都可以去他的事務所幫忙，而距離下一學期開學還有一周，這也意味著她明天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現在沒有配套的套裝，但如果要去轟焦凍的事務所當助理的話，穿成這樣……應該合適吧？林原薰坐在床沿，歪著頭這樣想著，過了一會兒又站了起來，從抽屜裡翻出一直扔在角落裡吃灰的平光防輻射眼鏡。
林原薰站起身來，抓著身上的睡裙掀起脫下，又換上了找出來的白襯衫和黑裙子，套上了形狀纖瘦的細高跟鞋。撫平裙邊的褶皺後，她站在牆邊的全身鏡前，仔細看了看穿著，最終點了點頭。
拿起紮頭髮的皮筋噙在唇邊，林原薰仔細將鬢邊的碎發攏了攏，將一半金色長髮在腦後紮成髮辮挽起，另一半整理好垂在肩頭。再戴上黑色細框的平光眼鏡，「哢噠」一聲扣緊搖晃著的銀色耳環，鏡子裡出現的便活生生是一個冷靜、成熟的職業女性……
努力收起顯得有些出戲的笑容，林原薰努力板起臉，深吸一口氣後抓住臥室門的把手，緩緩擰開了門。
原本想努力維持冷靜的模樣，但開門之後，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兩三步就走到了在沙發上安靜等待的男朋友面前。
「怎麼樣？看起來是不是比較專業了？我明天這樣去上班好不好？」蔥白的手指撚著黑色裙角，撞色鮮明而動人。林原薰理了理金髮，微微彎下腰。眼鏡順著她秀美挺直的鼻樑滑下一些來，眸中生動而雀躍的情緒便再也遮掩不住。
轟焦凍看著穿成OL模樣的林原薰，有些愣怔地微微睜大了眼睛。沉默了幾秒後，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很期待嗎？」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聲問道。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下意識地想抽回手，沒想到一下竟然掙不開。青年的手無意識地收得很緊，掌心炙熱，帶著微濕的汗。
她愣了愣，剛想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鼻樑上的眼鏡卻被轟焦凍捏住。他的手指順著眼鏡一角輕輕摩挲了幾下。
「平時沒有見過你戴眼鏡……」他聲線微沉，有些好奇、又像是在克制什麼似的摘下那副黑框眼鏡，拿在手中把玩，握住她手腕的手倒還是沒有松，「薰，我記得你的視力很好？」
「這個是防輻射眼鏡，看電腦的時候用的。只是我平時不太習慣戴它。」林原薰下意識回答道。她看著轟焦凍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撥開眼鏡腿，將它架在臉上，轉眸看了她一眼。
即便已經二十多歲，轟焦凍的面部線條依舊柔和，眼尾上挑、睫毛濃密的乾淨雙眼仿佛幼貓，看上去少年感十足。但戴上眼鏡後，他那雙清秀的眉眼便被鏡片遮去些許，配合上標緻的鼻樑和緊抿著的唇，無形之中便多了幾分成年男性逼人的俊俏。
目光對上的瞬間，林原薰的心臟似乎停擺。她怔怔地看著轟焦凍唇角微彎，摘下眼鏡朝著她垂下頭來。
「你這樣穿，很好看。腰很細。」他低聲說，扶著她的腰，將她提到自己腿上，「我很喜歡。以後可以多穿幾次……」
「但是工作還是從後天開始好了。」轟焦凍貼著林原薰的耳廓，喉結滾動了一下，聲線喑啞，「明天你要在家休息一下。另外，衣服一晚上可能也幹不了……」
***
第二天早上，林原薰揉著酸痛的身體爬了起來，找了另一件襯衫，搭配闊腿褲和高跟鞋穿上。看見睡前洗好的白襯衫和黑色短裙依舊掛在陽臺上，濕|漉|漉沉甸甸地墜在衣架上，她不由得有些遺憾。
「我要去工作。」她一邊快速地化了個淡妝一邊堅持，「趁著還沒有開學，我想早點熟悉一下助理要做的事情。」
轟焦凍只得無奈地和她一起吃完早餐出了門。為了出任務方便，轟焦凍用貸款買了一輛黑色SUV，但為了節省油費，任務以外的出行兩人一直是利用公共交通工具的。此刻兩人坐在地鐵上，看著林原薰困得微微闔上眼，腦袋一點一點，他的心裡不由得溢滿了溫柔。
「要枕在我肩膀上嗎？」看她顯得辛苦，轟焦凍不由得有些懊惱昨晚折騰得太過。
「嗯？不用啦……」林原薰睜開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太舒服了徹底睡著的話，等下醒過來會頭痛的。」
下了地鐵，穿過清早開始就喧鬧起來的街道，進入寫字樓。很快，兩人便抵達了轟焦凍的事務所。
她不是沒來過這裡——事實上，同居之後，林原薰來過事務所好幾次，但沒有任何一次像這一次一樣特別。明明現在事務所裡一個人也沒有，但在轟焦凍打開事務所的門後，林原薰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確認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幾近完美，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今天先用這邊的沙發吧。」轟焦凍讓林原薰在來客用沙發上坐下，一邊整理著辦公桌上的檔一邊說道，「事出突然，現在還沒有助理用的桌子。立刻下單的話大概也要明後天才能送到……」
他從桌上找出平板，遞給林原薰。
「用它可以登錄我的職業帳號。」轟焦凍坐在林原薰身邊，打開系統指導她，「帳號是Shoto_Todoroki，密碼是******，進去以後可以從個人後臺接任務、上傳任務進度、證據記錄和工作報告，也可以用帳號工具聯繫其他英雄，交流工作事宜或者提出合作請求……」
他快速而嫺熟地操作著，將功能一項項展示給林原薰看。林原薰偶爾瞥見了綠穀出久、爆豪勝己等人在特別關注列表裡，而安德瓦被分到了「好煩」分組，忍不住因為這種孩子氣的行為覺得有些好笑。
一番操作下來，見林原薰已經大體對系統產生了熟悉感，轟焦凍便回到了辦公桌後面整理報告，準備下午的巡邏工作。
林原薰正查看著系統裡的任務清單，螢幕右上角突然彈出了更新提示。她點開一看，發現系統發佈了幾條新任務。
四五條抓捕小偷的任務，兩條抓捕癡漢的任務，還有一條追捕搶劫犯的團隊任務，一條壓制街道上的小混混的團隊任務。
這些全部都是不需要使用個性的普通員警都能做的任務。林原薰看過轟焦凍與爆豪勝己對戰的場景，深知他接下這些任務太過大材小用，於是全部點了拒絕並隱藏，又再次投入對系統的熟悉之中。
她一看資料就是一個多小時。不知道什麼時候，轟焦凍已經做好了檔資料整理，坐到了她的身邊。
「薰，我差不多要出門了，如果等下有人聯繫事務所，就要拜託你處理了。」他說，湊過來看平板螢幕，「另外，有沒有什麼新發佈的臨時任務？」
「有倒是有，但都是一些抓小偷、癡漢、搶劫犯之類的任務，內容太過低端，報酬也很低。我都替你拒絕了。」林原薰一邊熟悉報告檔案格式，一邊回答。
半晌沒等到轟焦凍的回應，她忍不住抬起頭，一眼便看到他沉默的模樣。
「薰。」轟焦凍想了想，說道，「以後再看到那樣的任務，就接下來吧。」
第49章
林原薰沒想到轟焦凍一直在做這些幾乎只有能力最低的英雄才會接手的任務。
如果說是在最底層磨練, 這也太過了。轟焦凍離開後，她翻找著他執行過的任務履歷，發現短短半年裡, 他已經完成了近百條任務。而那些任務記錄中幾乎有一半都是這樣的低端任務。類似剿滅販賣違禁品組織之類的任務數量有限, 他也不可能參與每一個高級任務。於是只要時間、精力允許，他就會用這種數量繁多的低級任務來填滿自己的工作時間。
從尋找失竊品到約束極道，從活動安保到清理事故區域……每一項任務，無論時間長短、級別高低，都被他認真完成, 任務評級幾乎全是S級。她根本不知道轟焦凍是哪來的體力去完成這麼多工作的。
而且這些任務相對來說集中在去年十月開始的時間段。那正好是林原薰搬來與轟焦凍同居的時候。
原來除了她以外，她的男友也在默默地為兩人的生活努力。他為此付出的辛苦，絲毫不比她少，甚至更多。
時鐘的秒針哢噠哢噠走過一圈又一圈，時間臨近中午，窗外的陽光愈發刺眼, 透過透明玻璃投下一片金色的湖。
林原薰安靜地坐在沙發上，一項項地看著轟焦凍帳號裡的任務記錄，從他頭一次拿到臨時英雄執照、註冊帳號開始, 一直翻到最近幾個月。最終, 她放下手裡的平板, 抬起手輕輕揉著脹痛的太陽穴。
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螢幕而發起酸來。她閉了閉眼, 視網膜中還殘留著一行行文字的印痕。
現在的自己……要想在這方面幫助他, 還差得太遠。產生了對這一事實的認知後，腿上薄薄的平板像是驟然變得沉重了起來一般。
更何況, 她還看到了那個……
在轟焦凍的帳號郵箱裡，林原薰發現了幾條他與英雄霍克斯的往來郵件記錄。那是幾條關於事務所之間商談合作的記錄，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春天結束的時候，轟焦凍就會和霍克斯達成半年時長的短期合作，共同追查一個人口販賣組織的線索。
無論到時候他是否會再雇一個合乎專業要求的職業英雄經紀人，她都不能在那時候拖他後腿。
***
磕磕絆絆地工作到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林原薰接到了轟焦凍的電話。他簡單地問了一下事務所的情況後，溫柔地告訴她先回家等他。
離開事務所後，林原薰沒有立刻乘上回家的地鐵，而是邁步走向了附近商圈的購物中心。
按照她在手機裡查到的內容，購物中心二層有一座大型書店，裡面出售的圖書五花八門，能滿足絕大多數顧客的需求。找到書店後，她詢問了一下店員後，逕自走到職業英雄相關的書架處。
職業英雄行業出現已經有幾十年，與之相關的大量資訊如今就連普通人都能輕易查閱。林原薰一路流覽著琳琅滿目的書籍，最終在一座書架前停下了腳步。
「《如何成為職業英雄經紀人》、《瞭解職業英雄第一課》、《職業英雄經紀人執業考試指導》……」她一邊輕輕念著書籍上的書名，一邊連續從書架上取下幾本厚重的書，抱在了懷裡。
林原薰習慣在買書之前簡單流覽一下目錄和開頭內容，以確定這本書是否值得購買。大型書店中央有休息區，她便抱著書找了一組沙發坐下，將書本疊放在前方的小桌上，拿起其中一本翻開，一目十行地流覽了起來。
掃完一本，林原薰用餘光看到不遠處一個金髮腦袋似乎有些熟悉，不由得抬起頭來，投去一瞥。
「啊。」她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短促的低呼。而坐在不遠處沙發上的金髮男人皺了皺眉，抬頭看了過來。
「哦，是你啊。」爆豪勝己岔著腿，手肘松松地撐在膝蓋上，正翻閱著手裡的一本書。認出林原薰後，他直接地說：「半邊混蛋的女人。」
「呃，算是吧……」爆豪勝己失禮的稱呼讓林原薰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轟焦凍。而就在這時，男人猩紅的眼眸向下移了移，最終目光落在她面前的一遝書上。
「你想當職業英雄經紀人？」看清書名後，他似乎有些驚訝，「怎麼拿這樣一堆亂七八糟的書在看？」
「亂七八糟？」林原薰愕然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堆放著的書，「這些不是都與職業英雄相關嗎？」
「嘖。」爆豪勝己看出了她的茫然，明白了過來，「你該不會是在對職業英雄幾乎一竅不通的情況下突然一拍腦子，決定要當經紀人吧？」
見林原薰沉默了下來，他眯著眼睛，露出了有些惡劣的笑容：「像你這樣亂七八糟地找書看是沒有用的。」
爆豪勝己順手將手裡的那本拍在一旁，抓過書店在休息區桌面配備的、用於記錄購買書單的淺黃色便條紙與鉛筆，刷刷寫了起來。
林原薰看了一眼被他放在一旁的書。那是一本硬核奇幻，書名叫做《莎萊塔的眼淚》，作者名叫Myriad。
她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爆豪勝己就結束了書寫，隨手撕下便條遞給她。
「老子那邊事務所裡的實習生都在用這幾本書。」他隨手將鉛筆扔了回去，「這是潮爆牛王給的書單。你正在看的那些用來做休閒讀物可以，如果想考執照的話沒多大用處。真的有這份心的話，來亂找書之前先問問你男人，省得走彎路。」
雖然是好意，但說話的方式太有問題。林原薰歎了口氣，還是從爆豪勝己手中接過那張便條：「謝謝你。」
她原本只抱著多瞭解一下這方面知識的想法來的，但現如今，看著手裡便條上羅列的書名，林原薰的心裡逐漸燃起細微的火苗來。
或許她，也可以……
成為英雄焦凍的經紀人。
***
買下便條上羅列的書後，林原薰乘上了回家的地鐵。
到家的時候比預想中要晚了一些，時間只夠做一點簡單的晚餐了。林原薰在家附近的商店街買了一些雞蛋和蔬菜，回家後又從冰箱裡找出雞塊，準備做炸雞。
炸鍋裡的油劈裡啪啦地沸騰了起來。林原薰用木筷子挾起裹上雞蛋面衣的炸雞，一一放進熱油中。而就在這時，公寓的門「哢噠」一響，打開了。轟焦凍背著包走了進來。他反手闔上門，看見林原薰正站在廚房流理台後烹飪，便放下肩上的包，走了過來。
「我來幫你。」他抓起圍裙套在身上，擰開水龍頭洗手，「需要我做什麼？」
「啊……焦凍，你幫我切一下檸檬和西芹吧。還有再幫我多拿幾張廚房用紙，等下吸一吸炸雞上的油。」林原薰盯著炸雞分不開身。
「好。」轟焦凍從櫥櫃裡翻出廚房用紙，墊在用來裝炸雞的大盤子上。他從一旁拿來一個檸檬，握著廚刀輕巧地將其剖開。檸檬清新的香氣快速彌漫開，中和了炸雞的油膩味道。
林原薰將炸好的雞塊放在濾網上瀝了瀝油，剛想回頭去找盤子，卻發現轟焦凍已經注意到她這邊的進度，端著盤子站在她身邊等著了。
見到她有些驚訝的眼神，他略帶不解地挑了挑眉，乖得要命。
林原薰強忍住想揉男朋友臉的衝動，將炸雞放進他手中的盤子。趁著轟焦凍用廚房用紙吸|乾炸雞表面上的油、又用西芹、檸檬擺盤，調製蘸醬的時候，她快速將洗淨切好的蔬菜倒進鍋裡炒好，盛上了桌。
林原薰搬進這裡之後，兩人的時間總是錯開，所以也很少有一起做一件事的機會。這是她第一次和轟焦凍一起做晚餐。
和他一起工作的感覺……應該也很不賴。
從電飯煲裡盛出兩碗冒著熱氣的白米飯後，兩人同時將筷子夾在虎口處，低聲說道：「我開動了。」
炸雞的火候把握得不錯，裹上面衣的雞皮嚼起來香脆，內裡的白色雞肉鮮嫩多汁。林原薰看著轟焦凍一連吃了幾塊炸雞，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是不是餓了？」她的手指緩慢摩挲著手中的筷子，輕聲問道。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見林原薰還沒有動筷子，便挾起一塊炸雞放進她的碗裡。
他剛垂頭扒了一口米飯，忽然聽見他的女朋友問他：「焦凍，我想試著考一下職業英雄經紀人。你覺得怎麼樣？」
「經紀人嗎？」轟焦凍有些驚訝地抬起頭，放下了筷子。
「職業英雄經紀人的話，報考門檻不高。只要年滿20歲，沒有精神疾病與不良記錄，任何人都能夠報考。但相對的，這個考試難度很高，通過率每年是個位數。」他回憶著，想起林原薰在夏天的時候和他一起過了二十一歲生日，現在已經得到了報考經紀人執照的資格。
「我記得你的專業是經濟學。」轟焦凍想了想，還是說道，「春天的時候你就升上大學四年級了吧？到那時候，你就要考慮就職的事情了。以你的條件，做一些與經濟學相關的工作應該會更加合適。如果要考職業英雄經紀人執照的話，那就要從零開始學起。那樣會很辛苦。」
「是因為今天的事情嗎？」他想起了上午自己讓林原薰以後不要拒絕臨時任務時，她臉上那種讓人有些難過的表情，「其實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那種任務是員警方面人手不足的時候才會發佈給職業英雄的，的確有點成績的英雄都不會接，所以你的判斷也不是錯誤的。我只是……」
「只是想多鍛煉一下。」斟酌了一下詞句後，他這樣說道。
林原薰捧著碗的手緊了緊。
「但是我想和你一起工作。」她垂下眼，睫毛輕微顫抖，語氣卻很堅持，「焦凍，我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有這麼靠近英雄業界的機會。現在是最近的一次了……我想要把握住。」
她真的想要把握住這次機會。當年在發現自己無法進入任何設有英雄科的學校時，她便出於自我保護的意願，徹徹底底地將自己與所有英雄相關的消息都隔離開來。既然夢想已經死了，她就也不想時時刻刻去看它那具悲慘的屍體。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夢想。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第一次距離職業英雄這麼近，能夠一同工作的還是她的摯愛，她現在的男友，未來的丈夫。她既恐懼工作給他帶來的危險，又為他所做的事情而自豪。如果她真的能參與他的工作的話，或許事情能往更好的方向發展也不一定。
「我想考職業英雄經紀人執照。」林原薰抬起頭來，直視著轟焦凍的雙眼，咬字清晰地說。
轟焦凍愣怔了好幾秒，最終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
「好。」他點了點頭。
第50章
這段日子, 是冬天最冷的時候。
攢夠學費以後，林原薰便辭去了音樂教室的工作。第三學期的內容基本都是考試，而她的大半課程都是以論文和課題任務代替筆記考試的制度, 所以短短的第三學期, 在部分學生忙於考試的時候，她反而清閒了起來。
課題報告展示前的小組會議上，林原薰正準備著自己的內容，耳邊卻忽然掠過同組同學的談笑聲：「誒，渡邊, 上周你買過的那種蛋糕現在波洛還在賣嗎？在賣的話我們要不要訂個外賣？超好吃的……」
「閉嘴啦……」見林原薰有些詫異地看了過來，渡邊絢華急得抓起桌上的資料就去糊說話的男生的熊臉，一邊糊還一邊小心翼翼地朝著林原薰的方向投去一瞥。
林原薰想了想，還是放下了手裡的資料。
「怎麼回事？」她走到渡邊絢華旁邊，輕聲問道。後者見隱瞞不過去，回頭瞪了說話的男生一眼。
「誒, 就是上次，渡邊她突然打電話找了不少同學到她家裡開下午茶會啊。下午的茶會她快中午了才通知，原本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 但是去了以後才發現她買的蛋糕超好吃的！她買了超——多——」男生沒看懂渡邊絢華的眼神, 撓著頭說, 「啊, 她沒有約你嗎？我還以為是你不肯來呢, 不過平時你們倆就不太對付……」
「誒，是這樣嗎？」林原薰有些愕然。她記得後來聽安室透說, 店裡的蛋糕是最快賣完的，到後來他不得不現做現賣，將倉庫裡存放的奶油和蛋糕胚都用掉了不少。但相對的，因為營業額高，林原薰得到的提成也有不少。
「啊啊……夠了！太田你閉嘴！」渡邊絢華氣衝衝地打斷了男生太田的話，一把拽住林原薰的手腕，將她拉到一旁。
兩人走到階梯教室一角，渡邊絢華站在牆邊，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袖。
「就是……恰好看到了。」她扭頭說道，「先聲明一下，我沒有故意去看你笑話或者怎麼樣……就是那天我坐家裡的車出門，剛好經過那條街，一不小心就看到你坐在那里拉琴了。說到底你穿成那副樣子，不去看根本不可能啦！」
說著說著，渡邊絢華慢慢蹙起眉，垂在身側的手也收緊了。
「我聽媽媽說過了。你這樣太犯規了吧……這樣子不就超像少女漫畫的女主角了嗎？」她不自在地轉動著眼珠，就是不願意看林原薰的表情，「為了愛情和理想放棄富裕生活什麼的……超帥的啊。」
明白事情原委後，林原薰緩慢地眨了眨眼，忍不住有點想笑。
「那天我沒看見你。」她問，「你是派司機來買的嗎？其實我不在意被看到，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因為我拉琴好聽。」
聞言，渡邊絢華翻了個對她來說非常不雅的白眼。
「總之，謝謝你。那天的工資夠我家裡的貓的檢查費了。」林原薰想了想，問道，「你是不是夢野咲子老師的粉絲？我剛好認識他，要不要我幫你要一張to簽？」
渡邊絢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我要我要！」過了一會兒，她又充滿狐疑地問：「他（かれ）？」
***
除了知道漫畫家夢野咲子是貨真價實的男子高中生、還是個沒有戀愛經歷的直男後感到幻滅的渡邊絢華有點難纏外，林原薰的一月過得相當簡單。而渡邊絢華幻滅了一段時間後，說是自己需要療傷，在春假的時候去了南半球的小島度假。
經紀人的執照考試在每年的四月末。林原薰打算參加下一次考試，為此列出了一份計畫表。在不需要去大學的時候，她白天會到轟焦凍的事務所幫忙，晚上則在家裡學習職業英雄經紀人考試的相關知識。有不少的日子，她甚至睡得比轟焦凍更晚，恍惚之間像是又回到了高中三年級時考大學的日子。
有的時候林原薰複習到淩晨，肚子餓了，但執行了一整天任務的轟焦凍已經躺在床上沉沉睡著。看著他安靜的、俊秀的睡顏與略帶疲憊的眉眼，她就總是害怕吵醒他，不敢在狹小的公寓裡再做些什麼夜宵，只好餓著肚子躺上床，睡幾個小時後又起來，和轟焦凍一起吃完早餐前往事務所。
這樣的事情經歷過幾次後，林原薰開始偷偷購買業務超市里批發的泡面，藏在廚房的櫥櫃裡。半夜再感到肚子餓的時候，她就關上臥室的門，偷偷泡一杯拉麵，快速吃完後將拉麵盒子藏在分類好的垃圾袋裡，銷毀證據。
過去的林原薰為了身體健康，很少在淩晨吃東西，更毋論廉價泡面這種味精超量、毫無營養的食品。但現在，在寒冷的冬夜裡亮起一盞小夜燈，偷偷躲在廚房的流理台後面吃一杯熱得發燙的拉麵，她竟然覺得滿足。
或許人就是這樣的，在逆境裡野蠻生長過，就會變得更加堅強。
在短短一個多禮拜裡，林原薰對這杯深夜拉麵的依賴程度便翻倍增加。直到那一天夜裡，她泡好面，慣例關了所有可能會驚擾到轟焦凍的大燈，只亮著流理台的小燈，蹲在流理台後面捧著紙杯開始吃時，原本盤在沙發上睡覺的小黑貓像是突然聽到什麼聲響一樣，抬起腦袋來「喵」地叫了一聲。隨後，臥室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
林原薰捏著塑膠叉子的手就這樣頓住了。她睜大眼睛，聽著轟焦凍毫不遲疑地逕自走到了廚房，繞到了流理台後面。
繞過流理台的時候，轟焦凍與嚇得呆了的林原薰對視了一眼。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抿著唇，彎下腰，從櫥櫃裡翻出幾盒她還沒來得及吃的杯面放在一邊，然後從櫥櫃深處找出火腿來，放在流理臺上剝開包裝。
林原薰端著還沒來得及吃幾口的泡面僵住了。她看著轟焦凍有條不紊地開火、倒油，敲入兩個雞蛋，又加入切成小塊的火腿和碧綠的蔥花，感到不知所措了起來。
蹲著的腿有些發僵。她拿著泡面站起來，有心想要從流理台後面走出去，偏偏轟焦凍就這樣擋在狹小的出口前。他專心致志地搖晃著鍋裡的蛋液，沒有看林原薰，也沒有給她讓路的意思。她只得怔怔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轟焦凍的表情。
他雙眉緊蹙，唇瓣抿成一條繃緊的直線，顯然是生氣了。
林原薰有些內疚地捏緊了手裡發燙的紙杯。她知道他是為什麼生氣，看他剛才輕車熟路移開那些杯面的樣子，他大概是已經發現她會半夜偷偷泡面吃，今天晚上故意裝睡來抓包她的。
她記得轟焦凍大概在十二點的時候上了床，而現在已經快兩點了。這麼說他在床上等了快兩個小時，就為了當場抓獲她吃泡面。
愧疚過去後，她心裡又開始湧起一陣陣的委屈來。到最後，委屈的情緒愈發膨脹，壓過了之前的愧疚。
他以為她這樣是為了誰啊。
林原薰越想越委屈，簡直想捶面前不懂女孩心的男朋友一拳。她覺得鼻子發酸，眼前的景象也因為淚水而變得有些模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哢」地一聲，轟焦凍關掉了電磁爐。他快速將做好的火腿厚蛋燒夾起裝盤，用餐刀切開。
「怎麼哭了……」他低聲說，從林原薰手裡拿過杯面，將厚蛋燒盤子塞進她手裡，又拉著她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林原薰將盤子放在腿上，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她抬眼去看轟焦凍，發現男友的神情已經從微慍變成了無奈。
「厚蛋燒我也會做，就是因為害怕吵醒你，才吃泡面的。」她捏著盤子邊緣的手緊了緊，抬起眼角微紅的眸子看他，眼中水光瀲灩。
「嗯，我知道。」轟焦凍的心像是被她猛地撞了一下般。他沉默了片刻，還是說道：「這樣不好，薰。」
「以前你不是跟我說過嗎，不能總是只吃蕎麥面，那樣營養不全面，對身體不好。」他抬起手，帶著繭的拇指輕輕揩掉她眼角的淚，「不要到自己身上就忘了啊。」
「哦。」林原薰垂眼，看著盤子裡的厚蛋燒。金黃色的蛋捲裡包裹著粉色的火腿，外加綠色蔥花點綴，引人食指大動。她泡了面之後本來就沒吃兩口，現在再看到這樣誘人的厚蛋燒，胃裡的空虛感便愈發強烈了起來。
見林原薰終於拿起筷子，挾起一塊厚蛋燒咬了一口，轟焦凍收回手去，目光移向桌上的杯裝泡面。
趁林原薰沒有注意，他拿過泡面來，用杯裡的塑膠叉子攪了攪，卷起一卷麵條來放入口中。
面已經泡得久了，麵條變得軟塌塌的，湯裡濃烈的廉價香精味道刺激著轟焦凍的舌頭。他看了一眼杯面的包裝，發現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品牌。
沉默了片刻後，他捏著叉子問道：「薰，你喜歡吃這種泡面嗎？」
「嗯？」林原薰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泡面被轟焦凍捧在手裡。她吞咽下口中的厚蛋燒，也不敢讓他不要吃，只有點遲疑地說：「還好吧……」
轟焦凍沒有再說話，而是用叉子卷著麵條。男人口腔空間大，他兩口就把剩下的麵條都吃掉了。
拉著林原薰在浴室洗漱完後，轟焦凍總算重新躺在了床上。林原薰攏好被子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問道：「焦凍，你等下不是要早起去做戰鬥訓練嗎？」
「嗯。」他應了一聲，關掉一旁的燈，將她拉進懷裡。
「那你還這麼晚都不睡……」她像是害怕他聽清一樣，含含糊糊地低聲說了一句，把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林原薰在轟焦凍懷裡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我也該多熟悉一下你的戰鬥方式了。」
「好。」轟焦凍低聲說著，閉上了眼睛。
第51章
前一天晚上折騰到淩晨才睡的後果是, 第二天早上兩人誰也不想提前起床做早餐。最後兩人趕在預定時間前快速洗漱，在前往車站的路上去便利店買了飯團和瓶裝綠茶。
時間太早，大多數上班族還沒出門, 車站便顯得有些空曠。林原薰強打精神剝開飯團的包裝紙, 送進口中咬了一口。熱乎乎的吞拿魚餡飯團讓她精神了些。咀嚼幾下後，她吞下口中的飯團，扭頭想問坐在一旁的轟焦凍今天打算怎麼訓練。但剛回頭，她便愣了一下。
轟焦凍背靠候車排椅的座位靠背，雙眼闔上, 胸口有規律地起伏著，手裡還拿著飯團。今天出門準備做得粗略，他的頭髮不像平時那樣柔順。除了顏色分界線還是整齊地順著發根生長方向分開外，他的頭髮比起往日淩亂了一些，睡得微微翹起的發梢也沒能得到打理，仿佛連頭髮絲都透露著「沒睡夠」的資訊。
林原薰笑了笑, 也沒有叫醒他，只是自己努力保持清醒，注意著來往的車輛, 以免錯過該坐的那輛公交。
車來的時候, 她叫醒了轟焦凍。後者眨著發酸的眼睛, 有點茫然地問：「我睡著了？」
看見林原薰點頭後, 轟焦凍低下頭, 才發現一直被自己握在手裡的飯團已經有點涼了。公車上不方便吃東西，他隨手把飯團收進包裡, 跟著林原薰上了公交。
林原薰找了後排靠窗的座位坐下。轟焦凍跟著坐在她旁邊，打了個呵欠。
「今天約了人對戰訓練嗎？」林原薰輕聲問道。
「沒有。」轟焦凍回答，眼皮掀開一點，眼看著又要往下掉，那副模樣看著簡直讓人心疼。
「你先睡一會兒吧？」林原薰伸手替他拉起脖子上的帽衫帽子罩在頭上，聲音放得愈發輕了，唯恐吵到他。
轟焦凍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抵抗不住困意，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了……薰。」
他闔上眼睛，沒多久就又睡著了。林原薰抓著來不及束起的金髮，偏著頭看他，雪白的手指從發梢處快速溜下，簡單梳理著頭髮。
她緩緩用目光描摹著轟焦凍的睡顏。他就算坐在公車上睡著了，姿勢也規整得很，只有靠在座椅靠背上的腦袋會隨著車輛行駛的顛簸輕微搖晃。
林原薰正盯著轟焦凍的模樣看得發怔，公車忽然轉了個彎。在離心力的作用下，轟焦凍的身體搖晃了一下，突然朝著林原薰的方向靠了過來。
青年的肩胛骨硬邦邦的，撞在她身上的力道倒不大，覺不出什麼疼。轟焦凍像是睡得熟了，就這樣緊閉雙眼靠在林原薰身上，頭略歪了一點，從兜帽裡露出的髮絲輕輕搔著她的面頰。
睡著的時候不知道收著力氣，他的體重就這樣全盤壓在她身上，讓她半邊身體一陣發酸。
林原薰扭頭看了轟焦凍一眼，到底還是沒捨得驚醒他。
***
公交到站後，林原薰才叫醒轟焦凍，兩人一同下了車。她揉著被轟焦凍枕得發麻的胳膊，餘光瞥到他從包裡掏出那個已經變涼的飯團，三兩口吃完後將塑膠包裝袋收好。
「我幫你揉揉吧。」轟焦凍握住林原薰的手，用左掌輕輕替她按壓著肩膀。溫暖的大掌力道合宜，熱度透過厚重的大衣傳導而至，讓她緊繃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下去。
這一天，轟焦凍的訓練安排有不少——距離上次的個性檢測已經有三個月了，他得進行常規的個性檢測，在那之後做溫度訓練和拳擊訓練，最後還有肌肉鍛煉。
兩人進了訓練場館後，逕自前往檢測區。在轟焦凍進入更衣室換戰鬥服的時候，林原薰也進了洗手間，打算用冷水洗臉，好讓困意消退一點。
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她看著自己染上淺淺青色的眼窩，伸手擰開了水龍頭。涼水沖刷在手上，讓人一個激靈。
林原薰掬起一捧水，仔細洗了洗臉。等她離開洗手間的時候，轟焦凍還沒有從更衣室出來。
她站在更衣室門口等候著，耳畔卻聽見了一旁飄來的竊竊私語。
「你看到了嗎？剛才那個英雄焦凍也在這裡換衣服！」更衣室門口還站著兩個身穿英雄戰鬥服的男人，看樣子是剛從更衣室出來的。其中一個人急拽了同伴一把，「真人比照片還要酷耶！就是眼睛上那塊疤……」
「聽說是他媽媽幹的……」另一人說，「當時對外的說法是失手，但聽說還有隱情。他的媽媽好像當時精神出了點問題。」
「是這樣嗎？」前一個人猶豫了一會兒，「挺可憐的……」
「其實還不止這些。」後者繼續饒有興趣地說，像是在顯示自己消息靈通，「聽說轟焦凍獨立出來、自己開事務所是因為他和父親鬧翻了。他的父親，你也知道的吧，是那個安德瓦。現在他還來這種免費的基礎設施訓練，肯定是因為和安德瓦的關係還沒有緩和。搞不好安德瓦已經放棄他了。依我看，他的前途有點危險啊。」
「對了，我記得他高中時期可是很風光的，體育祭的時候每年都是數一數二的名次。但是從雄英畢業之後，他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同學大多都或多或少有曝光率，但是只有他像是徹底從民眾眼裡消失了一樣……」
「轟焦凍那時候出風頭，只是因為個性討巧吧。就算能從雄英畢業，後來能力跟不上，也就僅此而已啦。聽說現在他雖然有自己的事務所，但是整個事務所也只有他一個人了。半年下來也只有銀座爆炸事件裡出過一次風頭，僥倖上了電視。」男人語氣中帶了幾分輕蔑之意，「說不定現在他還打不過我們……」
林原薰站在原地，聽著一旁的兩個人肆無忌憚地談論她的戀人，拳頭逐漸收緊。
鞋跟煩躁地在地面上碾磨幾下後，她終於聽不下去了，轉身朝著兩個男人走了過去。高跟鞋碰撞地面的清脆響聲打斷了兩個男人的話，他們下意識地扭過頭，看了林原薰一眼。
「在背後這樣隨意談論別人，很失禮的吧？」林原薰呼出一口氣，沉聲說道，「你們……」
「薰？」
話剛說出口，就被猝不及防地打斷了。林原薰停了口，站在原地扭頭去看。
轟焦凍已經換好了一身藏青色的戰鬥服。他剛從更衣室出來，正站在門口，略帶不解地看著她，眉宇間還帶著困倦。
「……算了，沒什麼。」林原薰不想再在這裡爭執，給轟焦凍帶來麻煩。她扔下這句話後，沒有再看那兩個男人一眼，轉頭就朝著轟焦凍走去。
走到轟焦凍身邊時，他有些好奇地挑眉，問道：「你在和那兩個人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問一下他們哪裡能買蔬果汁。」林原薰找了個藉口。她不願意讓轟焦凍知道那兩個人是怎麼談論他的。
「哦。其實這個你問我就行了。」轟焦凍沒有懷疑，「而且我的綠茶還沒喝完。」
個性測試場館長期開放，可供所有職業英雄在提前預約後進行定期的檢測與記錄。而測試設備聯網，結束測試後，資料會自動上傳到政府網上資料庫裡，以供英雄檔案的更新與職業英雄的能力評估。轟焦凍在場館門口刷了自己的職業英雄ID卡後，銀亮的金屬門便朝著兩邊分開，露出內部寬闊的空間來。
測試館內已經有幾個英雄正在測量自己的個性資料，身穿橙黃色工作服的輔助人員正在協助他們利用設備。林原薰正跟著轟焦凍走向第一處設備，身後的金屬門忽然再次傳出滑動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卻恰好對上了剛才那兩個男性英雄的目光。
林原薰不由得暗自磨了磨牙。而對方正好在這裡遇見她，神色也顯得不怎麼好看。唯有轟焦凍一無所知，走向設備的途中還打了個呵欠。
「是預約今天進行檢測的『焦凍』嗎？」在設備旁待命的工作人員很快便找出了轟焦凍的預約記錄。工作人員拿著表格，引導他將手臂伸入連接著機器的密閉管道中，介紹道，「您的第一項檢測是能量值方面的檢測。請將手臂伸入管道中，然後盡可能地釋放您的個性。設備會對您所釋放出的能量值進行檢測。」
「我的個性是『半冷半燃』，左半邊身體能釋放火焰，右半邊身體能凝結寒冰。」轟焦凍一邊將左手伸入管道內部，一邊說道，「一般都是檢測兩次的。麻煩您確認一下。」
「是的，根據您的記錄，您的確需要進行兩次檢測。」工作人員上前檢查他手臂與管道的連接處是否已經徹底密閉，「好的，您可以開始釋放個性了。」
轟焦凍略垂下眼，努力抑制住打呵欠的衝動。林原薰看見他吸了一口氣，隨後設備上代表著能量值的儀錶盤便轉動了起來。
她抬起頭，怔怔地盯著儀錶盤的指針。而指標一開始移動得有些緩慢，過了幾秒後便開始飛快地在錶盤上轉動起來。黑色的長針尖端越過了綠色、黃色、橙色的區域，抵達了代表著巨大能量值的紅色|區域時還沒有停下，依舊在朝右邊轉動著。
工作人員睜大了眼睛。林原薰聽見身後抑制不住的吸氣聲。她回過頭去，看見那兩個嘴碎的英雄滿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心中的陰霾突然一掃而光。
急驟的「嘟嘟」響聲驟然響起。林原薰回過頭時，工作人員已經小步跑到轟焦凍身邊，語氣焦急，神色驚慌：「麻煩您立刻停下火焰的釋放，設備好像無法承受能量值了……」
轟焦凍愣了愣。而就在這時，他正在使用的設備「哢」地發出一聲細微的響聲，所有燈光都徹底暗了下去，設備的金屬介面開始顫抖了起來，乳白色的高溫熱氣從中蒸騰而出。
說時遲那時快，轟焦凍反應飛速，反手用右掌按在機器表面。厚重的銀色冰霜以他的手掌為原點瞬間蔓延開去，不到兩秒就將巨大的能量檢測器徹底冰封。「哢噠哢噠」的冰霜凝結細響不絕，位於爆炸臨界點的設備就這樣被他徹底凍住，陷入了靜止狀態。
轟焦凍有些怔然地從管道介面抽出左臂，寒冰順勢覆蓋了缺口。他臉上的困意消失了，在工作人員與其他正在進行檢測的職業英雄們的目光中垂眸看著自己發燙的左手，久久無言。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略帶緊張地問工作人員：「這個需要我賠償嗎？」
***
半小時後，林原薰坐在個性測試場館的休息區，看著身邊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的手臂的男友，陷入了沉默。
「不需要賠償真是太好了。」她捏著裙角想了想，輕聲說道，「其實本來這種情況就不應該由你賠償——工作人員一開始就說了要盡全力釋放個性的。」
轟焦凍聞言，抬起頭看著她，眼神有些茫然。
「我好像以前就……經常會捲入和手有關的事故，幾乎可以算是『手臂終結者Hand Crusher』一樣的存在。」他說，舉在空中的左手不自在地微微握緊又鬆開，掌心有些潮濕，「小的時候，和安德瓦訓練的時候，自己的手臂就時不時受傷，那時候我還沒有多想，以為是訓練裡正常的事情。但後來，十來歲青春期的時候，個性有點難以控制，我就總是弄壞東西……」
「高中的時候更加明顯了——我體育祭和綠谷對戰之後，他兩隻手的手指都在戰鬥中骨折了；保須市的英雄殺手事件中，不僅我的左臂被斯坦因的飛刀刺中，就連我的同學飯田天哉的手臂也受了重傷，當時醫生告知他手臂可能留下了隱疾，就算他精心調養，也還是過了好幾年才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林原薰愕然地看著轟焦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會想這麼多。
看上去可憐巴巴的，但是又有點可愛。
「就連你也是……」轟焦凍說著，抓住林原薰的手掌翻看，「和我同居之前，你的手只有拉琴和寫字的繭的……現在多了不少菜刀劃傷的疤痕……」
他內疚地說：「剛剛在公車上的時候也是，我把你的肩膀枕酸了吧……」
「等一下……」林原薰有點哭笑不得地打斷他的話，「為什麼你總覺得這些都和你有關啊？人類本來使用最多的肢體就是手了，手是人類用於溝通外界的重要工具，所以相對來說，手部受傷的概率本來就比其他地方受傷的概率要大吧？」
轟焦凍抿著唇看她，一副還沒有被她說服的樣子：「但是在我身邊發生這種事的概率就特別多，其他英雄就……」
「因為你遇到過的、危險強大的敵人比普通英雄更多啊。」林原薰想了想，解釋道，「弱小一點的英雄遇到那樣可怕的敵人的話，很有可能重傷甚至死亡，這種時候其他人的關注點就不會在英雄的手上了吧……而你，還有你的同學們，都是實力很強的英雄，遇到危險敵人時生存下來、以及獲得勝利的幾率更大，這也意味著致命傷更少，這樣一來你們會關注普通的傷。在普通的傷裡，手受傷的概率本來就很大。」
青年睜大異色瞳眸，怔怔地看著金髮少女：「是這樣的嗎？其實不是因為我嗎？」
林原薰笑著從他掌心抽出手，撫摸著他發梢翹起的短髮：「嗯。如果你能進入記錄所有英雄過往傷情的大資料庫的話，我想你也一定能找到支撐這個觀點的資料。所以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哦。」
轟焦凍愣了愣，隨後溫柔地笑了。
「謝謝你，薰。」他將林原薰的手從他頭頂拽了下來，牢牢握在掌心。
指腹摩挲著林原薰手指關節上淺粉色的細小疤痕，轟焦凍忽然有些好奇地問道：「薰，你在和我同居之前是不是沒有做過飯？」
「嗯，我那時候會做的料理也很少，基本只會煎蛋之類的，所以從來沒有正式做過一頓飯……」林原薰回憶著過去的生活，慢慢說道，「大學的時候我一般會在學校食堂吃飯，休息日也待在學校。寒暑春假不去學校的話，就會在外面買東西吃。其實我讀過的學校食堂飯菜都不錯，考試成績好的學生還能拿到免費食券，提前吃到食堂準備推出的新菜呢。」
轟焦凍的手緩緩收緊了些。
「是這樣嗎……」他喃喃自語，垂頭看著林原薰的手。那雙手雖然指節上還帶著尚未消退的疤痕，但依舊手指纖細、形狀漂亮。
他現在才知道，林原薰在搬進公寓後第二天做的普通料理，原來是她第一次烹飪的晚餐。普普通通的煎雞胸肉、炒時蔬和味噌湯，搭配白米飯，讓他吃出了溫暖的味道。而兩個多月後，她已經能給他做連全職主婦都讚不絕口的便當了。
「薰做飯很好吃。」轟焦凍抬起頭直視著林原薰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很喜歡。」
他看著金髮少女抬起了頭，神情逐漸柔和下來，最後綻開了一個冰雪消融一般的微笑。
第52章
最終, 轟焦凍的定期個性測試預約時間被後移了幾天，地點定在了一般只有頂級英雄才會造訪的特殊檢測機構。
穿過連接訓練場館的冗長天橋通道時，林原薰抓住了轟焦凍的手, 輕輕搖晃了一下。
「焦凍,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裡的個性檢測設備雖然是普通的標準化設備，但還是足以滿足95的英雄的檢測需要。」她回憶著，問道，「這麼說, 你的個性力量已經在所有英雄中排前5了嗎？」
那一台報廢的測試設備能檢測的，只有單純的能量大小。這也意味著僅衡量硬碰硬的個性強度時，轟焦凍的力量已經能夠在所有英雄中排名前百分之五。這還是沒有考慮安德瓦和一眾雄英職英教師悉心訓練的戰鬥技巧與從小培養的、出色的戰鬥意識的情況下的資料。
倘若綜合考慮所有因素，他的能力如果能位居前1也不奇怪。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林原薰抬頭去看男友的臉，發現他的表情雖然依舊保持著平靜，但微微翹起的唇角與眉梢眼角間蓬勃的少年意氣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雀躍, 「大概是因為接的普通任務數量多，量表導致質變，不知不覺的時候, 耐力和爆發力已經有了很大提升……」
林原薰看著轟焦凍臉上的微笑, 忍不住趁機提出要求：「焦凍, 我想看你訓練個性。」
在平時零零碎碎的閒暇時間裡, 林原薰借用轟焦凍的職業英雄帳號將政府資料庫裡與「英雄焦凍」相關的視頻反復看了許多遍, 對他過去的戰鬥與訓練方式產生了一定瞭解。除此之外，她還看了不少其他英雄的戰鬥視頻, 特別是被稱為「火系個性最強」的安德瓦。他的絕招「赫灼熱拳」、與「日珥梵風」的確是威力極強、技巧性極高的招式。而幾年前雄英時期的轟焦凍，主要戰鬥方式還是用大規模的火焰與冰雪覆蓋戰場，試圖用無差別的攻擊克制敵人。
那時候稚嫩的他，戰鬥精度和成名英雄比起來，顯然落了下乘。
「想近距離看嗎？」轟焦凍有些意外地問。在得到林原薰的肯定回答後，他帶著她逕自進入了戰鬥訓練場館，在大廳的觸屏系統裡選擇了一個單人戰鬥訓練室。
進入訓練室後，林原薰下意識地環顧四周。與前一次看到的、轟焦凍與爆豪勝己進行戰鬥訓練的倉庫模擬環境不同，這次他所選擇的訓練室內部相當空曠，淺灰色的合金牆壁砌得嚴絲合縫，看上去平整而堅固，就連牆壁與地面的分界線都不甚分明。而地面則用白色線條畫出整齊的格子，展示座標與距離。
訓練室呈長方形，房間盡頭有標明可承受衝擊大小的方塊狀標的物與正在移動的履帶，履帶上立著一個個作為「敵人」的塑膠人形。
「這樣的訓練室，觀察起來應該能大限度排除環境打來的干擾，你也能看得更清楚。」轟焦凍站在門邊，手指快速點擊操縱屏，房間盡頭移動著的履帶速度驟變，從原本不變的普通速度變為亂速，方向時不時切換，履帶上彈起的塑膠人形頻率與其移動軌跡也令人無從捉摸。
走到距離履帶最遠的白線邊緣後，轟焦凍抬起手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接下來要使用的招式。
「這樣應該不會再弄壞訓練室吧……」他低聲自語，手掌虛握。短暫而細微的「哢哢」聲響起，像是水汽凝冰一般，一支碧藍色的、長約一米的尖銳冰槍在兩秒之內自他手中成型。
青年舒展手臂，冰槍像雪練般擲出。林原薰雙眼下意識地順著冰槍移動軌跡看去。她在投擲方面準頭也很好，一眼便看見七八杆冰槍連續命中了履帶上彈起的塑膠人，餘力將它們重重帶倒，摔成碎塊。
「好快……」她喃喃自語。而轟焦凍沒有聽見她的話，而是逕自蹲下，將手按在地面。一道堅固的冰牆就這樣拔地而起，擋在了兩人之間。
林原薰愣了愣下意識地敲了敲冰牆。隔著透明的冰，她看見轟焦凍轉過身來，聲音有些模糊。
「接下來的訓練會比較危險，所以我先用冰把你隔開。」他安撫性地說，隨後轉身，抬起了手。
林原薰睜大了眼睛。她看著轟焦凍舉臂卷起冰霧，空氣中的水汽似乎全部被他收集，在訓練室最中心處凝結成了無數細小而銳利的冰晶。而溫差又導致了空氣垂直流動加劇。
數不清的冰晶在空中翻滾旋轉，激起一個個肉眼可見的乳白色漩渦。冰雪狂風奔湧之間，她看見轟焦凍舉起左掌，赤紅色的火焰從他的左半邊身體噴薄而出，烈焰盡頭竟然逐漸褪去赤紅，顏色逐漸變白，末尾轉為輕微的藍紫。
火龍嘶吼著，一頭撞上了冰晶組成的烈風。冰火劇烈的能量相撞，自訓練室中心處轟然炸裂。伴隨著刺眼的光波，大片足以將普通人燙傷的高溫水蒸氣驟然膨脹開來，瞬間充斥了冰牆以外的所有區域。
先冰後火，劇烈的能量衝擊後還有不僅呼吸之間足以裡裡外外地燙傷人、還能有效遮蔽敵人視線的高溫水蒸氣，加上出眾的視力與精准的遠程攻擊手法……訓練室再次響起能量波過於巨大的警報聲。林原薰怔怔地透過快速融化著的冰牆望去，乳白蒸汽中一個行動自如的人影逐漸清晰。
轟焦凍走到林原薰面前，隔著冰牆輕輕將手掌覆蓋了上去。
正在融化的冰牆被快速加固。冰牆外的高溫水蒸氣依舊隨著爆炸氣流而翻滾著，而冰牆以內，氣流平靜，需要保護的人安然無恙。
***
時間很快就到了二月中旬。
2月14日，波洛咖啡廳門口掛著的「定休日」木牌在清晨的陽光下泛著溫潤的褐色光澤。而就在咖啡廳正對著的拐角處，一輛白色的馬自達RX7在停車位緩緩駛停。身穿深藍色風衣的金髮男人從車裡彎腰離開，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
來得太早了，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安室透打開波洛的鎖，逕自走到櫃檯後。他脫下身上的風衣掛在衣帽架上，轉身進了後廚做準備工作。
沒過多久，波洛門口的鈴鐺便發出脆響。安室透透過後廚的小視窗看了一眼，正好對上了林原薰的視線。
「抱歉，讓您久等了……」儘管林原薰是踩著點來的，但看到了休息日還為了配合而提前到波洛進行準備的安室透，她還是不好意思地道歉，「還有，之前說過的朋友……」
見安室透推開後廚的門走了出來，林原薰微側身體，讓他看清了跟在自己身後的三個人。
「請多指教！」佐倉千代充滿元氣地彎下腰，順勢一拽旁邊的鹿島遊和野崎梅太郎。
「啊啊，請多指教。」另兩人也跟著她一起鞠躬。直起身來後，野崎梅太郎略帶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裝修和飾品，而鹿島遊則看著安室透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大家都是打算來手做情人節巧克力的嗎？」安室透詢問道。
三個女孩齊刷刷地點頭，而野崎梅太郎從包裡掏出速寫本：「我是少女漫畫家，今天想要稍微取材一下，請問可以嗎？」
「當然。」安室透笑了笑，從倉庫裡又取出幾板巧克力，扔進玻璃碗裡備用。他找出便條本來，一一分發給幾人，指導道：「店裡有可食用色素、可食用金箔，還有新鮮水果、果醬和各種堅果。模具我會拿出來讓大家參考。大家可以先基於這些原材料將自己預想的巧克力設計畫在紙上。」
幾人一一接過紙，而野崎梅太郎拿起畫筆的瞬間眼前一亮。
這不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十五分鐘後。
安室透先拿過了林原薰的便條紙觀看。
「林原小姐的設計外觀相當美觀，也是方便完成的類型。」安室透一個個看了下去——林原薰畫了九塊形狀不同的巧克力，有表面裝飾金箔的半球形巧克力，有包裹榛子的球形巧克力，有嫩綠色的抹茶巧克力、彩色的梭形巧克力與心形的櫻桃醬酒心巧克力等。這些巧克力製作方法不難，組合在一起時看起來也琳琅滿目，觀賞性極強。
「然後我再來看一下佐倉小姐的。」安室透微笑著從佐倉千代手裡接過了她畫的巧克力設計圖。或許是他的笑容太過耀眼，佐倉千代的臉有些發紅。
「這個……是正統的本命巧克力吧。稍微有點複雜，但是也不是沒辦法做。玫瑰和馬卡龍比較難做，複雜的地方我可以幫你。」安室透看著紙上花紋繁複、裝飾以奶油玫瑰、碎堅果與馬卡龍的心形巧克力，篤定道。
「誒？佐倉你要做本命巧克力嗎？」一旁還在埋頭細化設計的野崎梅太郎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抬頭看了過來。
「誒……誒！？」佐倉千代像是炸毛的小貓一樣猛地從高腳凳上跳了下去，回頭看向野崎梅太郎時，她原本因為安室透的笑容而微紅的面頰徹底紅透了，「不是啦，就是那個……為了方便野崎君取材……」
她手忙腳亂地解釋道：「那個……情人節要到了，野崎君這次跟著我們一起過來也是為了畫節日梗的吧？既然這樣，作為助手的我決定要貢獻自己的力量……」
「是嗎？」野崎梅太郎探頭過去，看了一眼安室透手裡的巧克力設計。
「很好看。就做這個吧。」他點了點頭。
「是的！」佐倉千代頓時充滿了力量般重新坐回了高腳凳上。她抑制不住臉上的笑容，在安室透找出來的模具堆裡挑挑揀揀，「哪個模具最合適呢~」
安室透了然地笑了起來。他放下佐倉千代的設計圖，去看鹿島遊的。
鹿島遊的設計圖畫得出乎意料地簡略。安室透看著紙上穿著裙子和高跟鞋的火柴人，神色有些茫然。
「鹿島……」他目光掃過鹿島游光潔的面孔與平滑的喉嚨，停頓了一下後說道，「小姐。」
「哦？」鹿島遊驚喜道，「你觀察能力挺敏銳的啊，不少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都以為我是男孩子呢。」
「這個先不提，鹿島小姐您的設計……」安室透有些為難地將紙轉了過來，其餘幾人忍不住都朝著紙上簡陋的火柴人看了過去，「這到底是什麼？」
「是穿著漂亮女裝的小堀前輩的巧克力雕像！」鹿島遊白皙的面頰上浮起興奮的紅暈。她手撐著吧台站了起來，宣佈道，「做好以後，我要把它送給小堀前輩，如果現實生活中不能圓夢的話，至少雕像要穿上可愛的洋服……等我把它送給前輩以後，我一定會再度成為前輩在全演劇社……不，是整個學校裡最寵愛的崽，重新得到前輩的心！」
「但是這種雕像做起來很複雜……」安室透即便不知道可憐的「小堀前輩」究竟是誰，但出於製作甜品的經驗，依舊試圖勸說鹿島遊打消這個念頭。
「安室先生您恐怕有所不知。」鹿島游自信地閉上眼睛點頭，「我是高中演劇部的成員，平時也製作過部裡演出需要的道具。在雕刻方面，我可是很有自信的。」
在一旁安靜看了一陣的佐倉千代捂住了臉：「鹿島她……一定會被堀前輩揍飛的吧……」
野崎梅太郎緩緩點了點頭：「就憑她對堀前輩的錯誤瞭解，以及對自己做道具能力的過分誇大，堀前輩一定會覺得她是在噁心他。鹿島可能這次會被揍成四分之三死吧。」
「誒？」佐倉千代眨了眨眼睛，問道，「為什麼是四分之三？」
「因為下周鹿島要演出。」野崎梅太郎回答。他下意識地朝著林原薰的方向看了一眼，感歎道：「同樣是表達愛意的方式，林原小姐的表達方式就正常多了啊。」
「說得沒錯……」佐倉千代順著野崎梅太郎的視線看去。
林原薰正思考著自己的設計還有沒有哪裡需要改進，忽然聽到一旁的野崎梅太郎與佐倉千代發出了「咻咻——」的起哄聲。
林原薰：「嗯？」
一邊安室透和鹿島遊的交涉已經結束了。安室透重新收拾情緒，走到了野崎梅太郎面前。
「野崎君的設計也讓我看看吧？」他朝著野崎梅太郎伸出手，後者充滿自信地將自己手中的畫稿遞了上去。
安室透接過畫稿，看了一眼後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這個是……什麼？」他有些費解地盯著野崎梅太郎的畫，問道。
「大概是『擁有十個前男友的我每次都是甩人的一方，但這次竟然在交往一周內被新的男友以你沒有魅力為理由而甩掉，心懷不滿的我下定決心要用手段和套路讓他如癡如狂地愛上我，然後再毫不留情地甩掉他』的設計。」野崎梅太郎舌頭都不拐，一口氣說完一長串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安室透陷入了沉默。而就在這時，波洛咖啡廳門口的鈴鐺再次互相撞擊了起來，一個身穿藍色西式制服與短褲、戴著黑框眼鏡的黑髮男孩探進了腦袋。
「今天不是波洛的定休日嗎，怎麼安室哥哥還在？」江戶川柯南抱著滑板，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吧台處坐滿的人，「啊，那天來拉琴的林原姐姐也在。」
難道是公安的任務？還是黑色組織的計畫？他一邊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一邊在內心暗暗警覺。
安室透看著江戶川柯南，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安室透大步走出櫃檯，雙手穿過江戶川柯南的腋下，將一臉懵逼的男孩提了起來，放在了高腳凳上。
「大家如果有問題的話，不妨問一下這位江戶川柯南君。」安室透想起今天之內要提交上去的監視報告還沒寫完，果斷決定甩鍋，「別看柯南人小，他的知識面可謂相當廣博，還是帝丹小學少年偵探團的支柱，很多大人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呢。」
「哦——」野崎梅太郎率先發出了取材的聲音，「學生偵探啊……這種題材畫進少女漫畫裡也不錯呐……」
「呃……誒？」江戶川柯南看著坐在吧台前的幾個年輕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
在安室透的指導下，林原薰在下午完成了情人節巧克力的製作。看時間已經快到了一般上班族的下班時間，她謝過安室透後，就抱著包裝好的巧克力擠上了前往轟焦凍事務所的地鐵。
轟焦凍這天的巡邏在上午，下午他會在事務所裡整理工作報告。她想帶著巧克力去見他。
情人節的氣氛相當濃厚，就連地鐵的頂部都貼上了美少女偶像照橋心美代言的情人節珠寶廣告。地鐵過站時，月臺上還能看見巧克力形狀的裝飾物。林原薰在擁擠的地鐵上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懷裡的巧克力盒子，總算到了站。
一路穿過繁華的街道，她來到轟焦凍事務所所在的寫字樓下，用他給的出入證進入樓裡，摁亮了電梯按鍵。
電梯帶著林原薰一路往上。電梯門開後，她抱著巧克力剛走出電梯，就愕然發現寫字樓保安在轟焦凍事務所門口的信箱裡放下了一大袋包裝漂亮的巧克力。
林原薰的步子不由得放慢了些。等保安進入電梯後，她走到了事務所門口，用鑰匙打開了信箱，拿出了那袋巧克力。
林原薰從袋子裡拿起其中一塊巧克力細看。包裝精緻的巧克力上還貼著粉色的心形便條，述說著送禮者對英雄焦凍的愛。她一塊塊翻看著袋子裡的巧克力，發現它們幾乎大同小異，全都是轟焦凍的傾慕者送來的。
她正看得有些怔然，事務所的門卻突然「哢噠」一聲開了。她的戀人，英雄焦凍，就這樣站在門後看著她。
「薰？」他有些驚訝地叫了她一聲，「你不是說今天有事嗎？怎麼過來了？」
第53章
林原薰慢慢放下袋子裡的巧克力, 回過頭來看著轟焦凍。
「這些巧克力，好像都是送給你的呢，焦凍。」她幽幽說道, 「靜岡的花奈小姐、熊本的真雪小姐、東京都新宿區的繪梨香小姐……她們都寫了很長的話給你, 表達了想要成為你的女朋友的願望。」
她一邊說，一邊覺得腮幫子發酸。有一就有二，她看到的就有一次，沒有看到的……可能有無數次……
看著轟焦凍見到巧克力後毫無驚訝之意的樣子，林原薰更不高興了。
「你都收過她們多少次禮物？」她問道。見轟焦凍朝著她邁出一步, 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便手足無措地停住了。
「沒有，其實我也不知道……」轟焦凍看了看那袋巧克力，依舊試圖辯解。但說到一半，他的目光緩緩從林原薰的臉上下移，最後停在她懷裡抱著的禮盒上，頓住了。
「這個是……別人送給你的巧克力嗎？」他目光頓了頓, 問道。
林原薰跟著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裡的巧克力盒子。手臂因為動作鬆動了些，露出了盒子上用金色墨水寫的Todoroki英文字母。
轟焦凍看見上面的字母，顯然也怔住了。
「這個是……給我的嗎？」他的目光柔和了些, 伸手想去拿。林原薰卻下意識地轉身, 避開了他的手。
「你先工作吧。」她伸手捋起垂落的金色髮絲勾在耳後, 沒有看他, 「等你寫完報告回家再說。」
說完, 還沒等轟焦凍有機會解釋，林原薰就抱著巧克力轉身走進了電梯。
轟焦凍眼睜睜地看著來慰勞他的女朋友就這樣被兩扇合攏的電梯金屬門關在門後。他怔怔地在事務所門口站了一會兒, 這才扭頭去看信箱裡的一大袋巧克力。
剛才大樓保安打電話來說收到了不少寄來的東西，收件人都是他。那時他報告正寫到一半，也沒有細問，就拜託保安把東西放在門口的信箱裡。
沒想到那些東西都是粉絲寄來的情人節巧克力，還恰好被女朋友看到了。
轟焦凍歎了口氣，闔上了信箱門，轉身回了事務所。他繞到辦公桌後坐下，盯著面前亮著螢幕的筆記型電腦，雙手放在鍵盤上想要繼續編寫報告，但卻一個字也敲不下來。
直到視網膜被螢幕灼得發酸，他才沉沉歎了一口氣，敲下第一個鍵。
***
林原薰原樣抱著巧克力離開了寫字樓。重新站在行人如織的街道上時，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背後聳立著的高大寫字樓，過了一會兒又垂眸盯著懷裡的巧克力盒子。
她其實心裡清楚，她的男朋友不會因為女性粉絲的擁護而產生什麼別的心思——依他那種不解風情的個性，就算和那群粉絲見了面，大概也只會禮貌性地簽名握手，然後拒絕其他一切過線的要求。如果他有選擇的話，一定就連禮物都不會收——說到底，本來職業英雄接受來路不明的禮物就有危險，萬一有禮物是敵人匿名寄來的危險品，那就糟糕了。
但是即便如此，心裡那種發酸的感覺依舊掩飾不住。
她自己也不是沒有愛慕者。只是她一直絲毫不給那些人機會，所有禮物一概拒收、所有邀請一概拒絕罷了。而轟焦凍的事務所位址明晃晃地記錄在職業英雄的官方網站裡，這倒給了粉絲們強行送禮的機會。
巧克力事件加上之前轟焦凍上電視時推特上的粉絲宣言給了林原薰一陣隱隱約約的危機感。她想了想，沒有直接乘地鐵回家，而是走進了一旁的購物中心。
***
轟焦凍強迫自己進入工作狀態的結果就是，他花了平時一半的時間就完成了這次需要提交的工作報告。
回家路上，轟焦凍在花店買了一束鮮花。站在公寓門口時，他停頓了一陣，把需要解釋的內容簡單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後，這才打開了公寓門。
「我回來了。」邁進公寓後，轟焦凍揚聲說道，反手闔上身後的門。出乎他的意料，客廳裡空無一人，門口的女鞋卻整齊地擺放著。仔細一看，浴室到臥室之間的地板還有些潮濕。
林原薰顯然已經到家了。轟焦凍環視一圈，目光放在了緊閉的臥室門上。
「薰？」將花束放在巧克力一旁後，轟焦凍走到臥室門口，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門。
門裡沒有應聲。
轟焦凍站在門口等了幾秒，猜測林原薰還在生他的氣。他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後退了一步，看了一眼已經指向數位5的時鐘，決定先把晚餐做好。
青年剛剛轉過身、正欲朝流理台的方向走去，背後的臥室門卻滑動著輕輕打開了。
「薰……」轟焦凍下意識地回頭，話剛出口，卻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間卡在了嗓子裡。
林原薰披散著一頭長至腰際的金髮，一手握著門把，站在浴室門口安靜地看著他。雪白紗衣在肩膀以上僅有兩條纖細的白色細帶松松掛在少女線條優美的肩頭，胸口處則是白色蕾絲刺繡，和著濃金髮絲一起，半遮半掩地垂落，隱約遮擋住她白皙的皮膚。
紗衣在纖細的腰肢處收緊變薄，勾勒出女性的玲瓏曼妙曲線來。下擺分叉處露出她兩條筆直的腿，那雙纖瘦好看的腳踩在臥室門口的地毯裡，腳趾被地毯的白色毛線遮掩，看不分明。
她顯然是剛洗過澡，身上散發著清潔的香氣，鬢邊的金髮還微濕，貼著耳廓垂落下來，在雪白的肌膚上滾落晶瑩剔透的水珠。
「怎麼了？」林原薰抬眸看著轟焦凍，湛藍的瞳仁純情而又無辜。櫻粉色的唇瓣微微張開，她輕聲問道：「找我有話要說嗎？」
他只覺得喉嚨乾澀，喉結滾動了一下，原本反復在腦海中過了幾遍的話如今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原薰沒能等到轟焦凍的回答，便垂下眼眸，伸手抓住了他沁出一層薄汗的手掌。
「過來。」她的聲音放得很輕，也沒有問轟焦凍的意見便拉著他走進臥室，將他按在床邊坐下。
臥室的床頭櫃上擺放著林原薰想要送給他的巧克力盒子。深棕色的盒子上用心地紮著緞帶，用花體字書寫的Todoroki Shoto金字閃爍著輕微的光澤。林原薰逕自用指尖掀開盒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其中一塊彩色梭形巧克力，轉身走到轟焦凍面前。
「焦凍，這盒巧克力是我上午的時候親手做的。」她略歪了歪頭，彎下腰去，輕輕湊到他耳邊，吐息縈繞在他的耳廓處，「是想要做給你吃的。」
轟焦凍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抱緊林原薰，她卻在這時候直起身，巧妙地避開他的手臂。蔥白的指尖撚著梭形巧克力一頭，她將巧克力湊到唇邊，張口咬住一角。
巧克力斷裂的清脆聲音響起。林原薰咬下一塊巧克力，伸出舌尖舐了舐唇角。
原本去摟抱她的手頓在空中，隨後垂下。轟焦凍怔怔地看著林原薰，神色中湧現幾分不知所措來。
下一秒，出乎轟焦凍的意料，林原薰突然略微側身，輕飄飄地坐在了他的腿上。薄紗從她身上垂下，她偏頭，安靜地凝視著他，將咬出一個缺口的巧克力放在他唇邊。
轟焦凍下意識地張口，吃下了那塊巧克力。濃郁的可哥味在唇齒之間融化開，但他卻無暇品味，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懷裡精靈一樣的金髮少女身上。
「焦凍。」她抬起手輕撫他的面頰，輕聲說道，「我知道她們一定會經常往事務所寄禮物，我也阻止不了她們。但我是個很缺愛的、很容易吃醋的女人，所以……」
指尖順著青年的頜骨線條緩緩遊移，林原薰闔眼吻了吻轟焦凍的唇角：「我要讓你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身上，再也沒有餘力去理睬其他女人……」
話音未落，一雙手臂便牢牢箍住了她。轟焦凍喉結滾動著，喑啞地說：「好，都給你。」
***
晚餐也沒吃，折騰到半夜，兩人才點了兩碗深夜還在營業的外賣拉麵。
雖然這次是林原薰主動，但她卻比轟焦凍累太多。吃完拉麵後，她迷迷糊糊地被轟焦凍塞進浴室簡單洗漱，而他則在她洗漱間隙快速將一塌糊塗的床單扯下來，換上乾淨的。
從浴室出來後，林原薰爬上床倒頭就睡，連被子都來不及蓋好。收拾好浴室後，轟焦凍剛進臥室，就看見了沉沉倒在床上的女友。
她半張臉埋在鬆軟的枕頭裡，金髮淩亂地順著肩背鋪陳開，胸口起伏緩慢而均勻。睡衣領口歪歪斜斜，她後頸上的紅痕就這樣暴露在空氣中，襯著白色肌膚顯得特別醒目。
轟焦凍走到床邊，彎腰吻了吻林原薰，拉起被子將她仔細包裹在裡面。他沒有立刻睡，而是拿起手機，註冊了一個名為shototodoroki_0111的推特帳號。
將頭像設置為小黑貓的照片後，他拿起手機，對準床頭櫃上已經被吃得空空蕩蕩的巧克力盒子拍了一張照片，隨後發了第一條推。
內容是宣佈自己的身份，以及感謝家人朋友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支持，而配圖則是女朋友送的巧克力的盒子，盒蓋上Todoroki Shoto的金色花體字清晰而醒目。
關掉手機螢幕後，轟焦凍終於躺上床，關掉了小夜燈。一片黑暗中，他察覺身邊的林原薰在睡夢中發現了他的存在，本能地挪了過來，把腦袋埋進了他的懷裡。
困意陣陣襲來，他抱緊了她，閉上了眼睛。
第54章
情人節的小插曲過去後, 林原薰再次回到了普通的日常中。春假結束後就是第四學年，學校的課業已經不多了。上課以外的時間裡，她不是去轟焦凍的事務所幫忙, 就是待在圖書館裡寫論文、複習準備職業英雄經紀人的執照考試, 忙得頭昏腦脹。
有的時候，她在圖書館待到深夜才離開，到家後發現原本要洗的衣服已經全部洗好了，家裡也被打掃乾淨。桌上放著夜宵，轟焦凍正抱著小黑貓順毛。
吃著夜宵的時候, 林原薰既感動又有些內疚。她知道轟焦凍不比她閑，但他卻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之前你跟我說要考職業英雄經紀人的時候，我就決定要盡力支持你。」
隨著考試日的臨近，轟焦凍注意到林原薰的狀態也愈發緊張。有幾次他偶爾看見她坐在沙發上、捧著書睡了過去，擔心她著涼, 於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讓她去臥室的床上睡。沒想到他一碰林原薰，她就猛地醒了過來, 嘴裡還在念念有詞。
「職業英雄對正在進行中的不法侵害而採取的制止行為, 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 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她張口就是《職業英雄法》的條款, 過了一會兒, 才揉了揉眼睛，睡眼朦朧地抬頭看他, 「嗯？焦凍，怎麼了？」
「在沙發上睡的話會著涼的，天氣也還沒暖下來。」轟焦凍輕聲說，「去床上睡吧？」
「啊？嗯……」林原薰垂下眼，手指抓了抓睡得有點淩亂的金髮，想了一會兒後還是慢吞吞地說，「我再看一會書吧。」
***
轟焦凍在專業檢測機構進行個性檢測的那天，因為關鍵的英雄有事外出，事務所自然也關門休息。林原薰早上做好兩人份的便當後，就帶上自己的那份，前往大學圖書館溫書。
她從早上八點半圖書館開館的時候，一直待到下午，中途只在十二點多的時候花了二十分鐘吃便當。大概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她起身去自動販賣機買咖啡喝，卻驟然發現明明中午時陽光還很燦爛，現在外面卻下起了雨。
想起了家裡陽臺上晾曬的衣服，林原薰立刻收拾書本，打著傘趕回了家。到家後，她快速將陽臺上的衣物都收了回來。看著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她不由得歎了口氣。
將濕衣服重新收好備洗後，林原薰這才將濺上雨珠的衣服和裙子脫下扔到髒衣簍裡，一邊用毛巾擦拭著被打濕的發梢，一邊拉開臥室的衣櫃翻找著。
指尖忽然傳來陌生的觸感。她推開衣架，便看見衣櫃角落裡掛著的一件灰色的雄英制服外套。外套顯得有些舊，但卻被主人熨得平平展展，想必轟焦凍一直對它精心打理。
林原薰驟然想起了過去的時光。十幾歲的時候，她也曾對雄英有過嚮往，但最後卻由父母安排，就讀了私立的貴族女子高中。這樣想著，她鬼使神差地從衣櫃中取出了這件制服。
將制服披在身上，隨後又把手臂伸進袖筒，林原薰就這樣穿著制服站在了鏡子前面。
這即便是轟焦凍高中時期的制服，但在那時他的身高便高過林原薰，加之男性身體結實，這件穿在年少時的轟焦凍的身上正好合適的外套，如今穿在她身上便嫌過大。不僅袖口遮擋住她泰半手掌，就連制服下擺都足夠包裹住她的臀部。
制服外套過於粗糙，就這樣貼身套在身上顯得有點刺人，並不舒服。林原薰蹙了蹙眉，扭頭忽然看見頭髮在制服肩上泅開了一小片顏色稍深的濕痕，忍不住輕輕「啊」了一聲。
她抬起手撚起髮絲，指腹蹭了蹭弄濕的地方，反而讓濕痕擴大了些。就在這時，外面的門忽然發出「哢噠」的輕響，隨後便是一串熟悉的腳步聲。
「我回來了。」轟焦凍的聲音響起。林原薰驚慌失措地想要立刻脫下身上的制服，制服拉下去一半後又意識到自己下面是真空，就又立刻攏緊衣服。手忙腳亂之間，她一不小心踢到一旁的櫃門，頓時咬著嘴唇發出一聲痛哼。
「薰？」轟焦凍顯然聽見了林原薰的聲音。「吱呀」一聲，臥室門被打開了。林原薰怔在原地，攥緊衣服下擺回頭，恰好對上轟焦凍微微發怔的目光。
他的模樣比林原薰更加狼狽，身上的黑色襯衫被雨澆得透濕，緊貼著肌膚。他像是根本沒有帶傘，就這樣冒著雨跑回了家一樣。
「對不起，我就是……有點好奇……」她的心臟跳得很快，唯恐他因為制服被她弄濕而生氣，「以前也見過雄英的學生，看到你的制服就忍不住想穿穿看……」
「嗯，我知道。」轟焦凍低聲說著，垂下眼簾。他忽然幾步跨過狹小的房間，走到了林原薰的面前。
「我馬上脫下來……」林原薰以為轟焦凍因為精心打理的制服被她的頭髮弄濕而生氣，便急急說道。
她的手剛抓住制服邊緣，轟焦凍便彎下腰，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有力的手臂勒緊女人的細腰，他轉了個身，就把她放在了床上。
「不要急著脫。」男人的嗓音不知何時已經微微沙啞了起來。林原薰只覺得身上一沉，轟焦凍沾滿雨水的身軀已經壓了上來。他一隻手擠進她後腦與床頭板之間的縫隙裡，托著她的腦袋與她接吻，另一隻手撐在了她的腰側。
結束後，她偏著頭喘息，金髮散開，露出纖細修長的白色脖頸。過了一會兒，她才伸手，用指尖觸了觸墊著的制服下擺。
「弄髒了……」林原薰輕聲說道。
轟焦凍垂下身，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晚點洗洗就行了。」他說著，抱著她走到了浴室。林原薰懶洋洋地將腦袋靠在轟焦凍的肩窩裡，一雙還帶著淚光的藍眼睛定定看著他。
「洗完以後你去買藥。」身體被轟放進浴缸後，她忽然說道。
轟焦凍正抓著花灑，調試著水溫。聞言他點了點頭，溫柔地回答：「好。」
放好一缸溫水、倒入浴鹽後，轟焦凍也坐進了浴缸裡，壓了一泵洗髮水，幫林原薰搓洗著長髮。
「對了，焦凍，個性檢測的結果怎麼樣？」林原薰想起男友今天去辦的事情，忍不住有些好奇。
「就結果而言，還不錯。」在她頭頂打著泡沫的大掌微微一頓，轟焦凍回憶了一下，回答，「個性強度比起上次檢測增加了不少。一起檢測的前輩跟我說，等事務所更加完善以後，我就可以再次申請提升評級，並且招攬其他英雄加入了。」
林原薰高興了起來，回頭輕輕吻了吻轟焦凍的唇。
「我的戀人超厲害的。」她握緊了拳頭，「那我也要在執照考試上加油了！」
轟焦凍淺淺地笑了笑，將林原薰的額發向她腦後理了理。
「薰，閉上眼睛。」他拿起花灑，「要衝水了。」
***
人忙碌的時候，總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四月下旬的職業英雄經紀人執照考試就這樣到來了。
考試分為兩場，一場是上午的筆記考試，分為客觀題與論述題，而另一場則是下午的實地測試，需要考生隨機與作為考官的職業英雄配合進行模擬任務。
考試當天，轟焦凍開著平時出任務用的SUV，把林原薰送到了考場。
「今天還有其他任務，考完以後不能來接你了。」他有些愧疚地說，「結束以後，記得聯繫我。」
「好。」林原薰笑著點了點頭。過去所有大大小小的考試，包括大學的入學考試，她的父母都沒有來陪過她一次。每次都是她和家裡的司機安排好時間來回，所以她已經習慣了自己前往考場考試。
進入考場後，林原薰環顧四周，發現考生的年齡參差不齊。大多數考生看上去都是二十多歲三十歲的模樣，但也有臉上爬上皺紋、年齡大約四五十歲的考生正緊張地檢視著自己帶入場的文具，還有面相相對稚嫩的、大概像她一樣剛到報考年齡就來考的、大學生模樣的考生。
大家都很努力。
熬過了上午寫得手指發酸的筆記考試，又在下午的實地測試中盡了全力——等這場執照考試結束後，林原薰從考場門口走出去，看著天邊橘紅色的夕陽，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從《職業英雄法》到《關於個性罪犯的處理規定》，從繁重的文書工作到實地出勤的臨急判斷……英雄經紀人考試內容繁多，而她也為此不眠不休地努力了近四個月。
接下來，就是等結果了。
執照考試的結果需要大半個月才能出來。考試結束後的一周裡，林原薰將畢業論文初稿交了上去。原本繁重的任務被一一完成，驟然清閒下來，她居然覺得不太習慣，便將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事務所的工作上，對轟焦凍的英雄活動也逐漸有了更加深入的瞭解。
很快，又一個初夏來臨，公佈執照考試結果的日子就這樣到來了。
第55章
職業英雄經紀人考試的結果在中午12點公佈。林原薰在前一天晚上輾轉難眠,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在一片昏暗中睜著藍眼睛盯著身邊的男朋友看。
轟焦凍也被她折騰得沒有睡著。他察覺到她的不安，睜開眼後驟然對上了她的目光。
「薰。」他有點無奈地將林原薰拉到自己懷裡, 「還是睡不著嗎？」
「嗯。」林原薰悶悶地出了聲, 「我在想，還有十個小時零七分鐘就能知道考試結果了。想到自己有可能通過，我就恨不得下一秒就知道；但想到沒有通過的可能性也存在，我又一點都不想知道結果了。」
「十個小時零七分鐘……」轟焦凍在心中暗忖。他閉了閉發脹的眼睛，大掌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腦：「不管你想不想知道, 時間的流逝都不會因此加快或者放慢。……你不困嗎，薰？」
「精神得就像一頭蠻牛。」林原薰瞪著眼睛回答。
轟焦凍陷入了沉默，過了幾秒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呵欠。
林原薰歎了口氣，抬手抱住了他的腰。
「我會閉上眼睛努力睡的。」她用腦袋蹭了蹭轟焦凍的下頜，「不會再打擾你了。」
結果，林原薰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 直到淩晨四點才因為疲憊而陷入夢鄉。
醒來時，林原薰茫然地盯著天花板看了一陣，隨後略微歪了歪頭, 朝著窗戶的方向看去, 金髮如同波紋一樣隨著她的動作劃過柔軟的枕頭邊緣。
房間內一片昏暗, 厚重的窗簾還是拉上的, 但窗簾邊緣卻隱隱露出一線金色的陽光。經過幾個月的飼養後已經長成成年貓體型的小黑無聲躍上床, 矜持地踩著林原薰的腹部走到一邊，垂下頭用舌頭梳理著身上的毛。
她順著小黑的方向看去, 發現身邊的床上已經沒有人了。大概是轟焦凍知道她前一晚沒睡著，起床的時候也沒有叫醒她。
林原薰腦子還在發暈，隨手撈起一旁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十二點零八分。
她盯著發光的手機螢幕看了幾秒，驟然驚醒了過來，翻身在床上坐了起來。
點開成績公佈網址，小心翼翼地輸入了自己的考試號與密碼後，螢幕出現了載入的圖示。盯著轉動著的灰色圓圈看了十來秒後，林原薰覺得自己胸腔中的緊張感活像是瀕臨爆發邊緣、卻又活生生被堵上的火山。
她吞了口唾沫，抬起手來，抓住垂落的金髮，正想將其勾向腦後，眼前的螢幕卻猝不及防地跳轉了。
抓住金髮的手倏地停住，林原薰盯著螢幕上的結果，身體因為緊張而僵硬了起來。
黑體的「合格」二字刺激著她的視網膜。
過了一會兒，她用顫抖著的手退出網頁，撥通了轟焦凍的號碼。
「焦凍，我通過了！」電話接通、聽見男友熟悉的聲音後，林原薰沉默了好幾秒，才用變了調的聲音顫抖著說道，「我可以當職業英雄經紀人了！」
電話那頭的轟焦凍長長呼出一口氣來，緊緊捏著手機邊緣的手指也略微放鬆了些。
「恭喜你，薰。」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感受著因為緊張而快速跳動的心臟，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一個微笑來。
「雖然正式持證需要一年工作經驗，但我已經在事務所工作了四個月，還剩八個月我就能拿到執照了！」林原薰一邊快速而雀躍地說著，一邊從床上跳了下來，踩著地毯拉開了衣櫃，「你現在在哪裡？執行任務嗎？」
「嗯。」轟焦凍看了一眼一旁被捕獲的罪犯和正在盤問著罪犯的同組英雄，「敵人已經被捕獲了。我大概下午一點的時候會回事務所。」
「好，我現在就過去！等我一起吃午餐！」林原薰結束通話後，從衣櫃裡翻出薄開衫套在身上，又去找裙子。翻找了一陣後，她身上出了一層細汗。
將薄開衫重新脫下後，她換上了襯衫和長裙，套上單鞋，將頭髮簡單編起，束在腦後。
抬手拉開窗簾後，刺眼的陽光就這樣毫無阻擋地侵佔了臥室的每一個角落。林原薰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她一邊挑揀著耳環，一邊漫無目的地朝著窗外看了一眼。
坡道下小公園旁的櫻樹正抖落最後一叢晚櫻。原本櫻粉色的樹冠，如今重新換成了嫩綠。
「哢噠」一聲扣上耳環後，林原薰放下手，不由得有點愣怔。
充滿草木氣息的風透過窗櫺捲入房內，擦過她鬢邊，而耳墜被風撞得輕輕搖晃，拉動耳垂，產生一種極為微妙的感覺。
夏天又再次到來了。
***
從地鐵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一點。林原薰在附近的蕎麥面店裡打包了兩份蕎麥面，提著面匆匆趕到了轟焦凍的事務所。
因為走得太急，少女的鬢髮被汗水沾濕，緊貼著面頰，白皙的面頰上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紅暈。剛進入開著空調的事務所內，她就舒服地呼出了一口氣。
「怎麼走得這麼急？」轟焦凍從林原薰手中接過兩盒蕎麥面放在桌上，拿起一杯茶塞給了她。她喝了一口茶就放下了茶杯，掏出手機讓轟焦凍看她的成績。
「超出合格線不少呢。」林原薰咬了咬唇，仔細觀察轟焦凍的神情，眼睛亮晶晶的，「這樣一來我以後就能當你的經紀人了！」
轟焦凍垂眼看了林原薰的手機一眼，又將目光移到她的臉上。看見她期待的神情後，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你現在就可以當我的經紀人。」轟焦凍將手機還給了林原薰，從辦公桌裡找出了幾張紙質檔，遞給了她。
最上面的是一式三份的雇傭合同，內容是英雄焦凍事務所雇傭林原薰作為經紀人，雇傭期限是接下來的五年。合同後的表格則是職業英雄經紀人登記表，表格像婚姻屆一樣分成左右兩半，左邊是職業英雄的身份資料和簽名蓋章，右邊則是所屬的英雄經紀人的。林原薰接過表格，發現左邊的部分已經被轟焦凍填滿。在最下方簽名的地方，他用雋秀的字體寫上了自己的名字，蓋上了鮮紅的印鑒。
落款的時間是3月中旬的一天。林原薰看著落款，不由得有些愣怔。職業英雄經紀人考試在四月下旬，成績公佈則在現在的五月中旬。三月的時候，她還在起早貪黑地複習備考。但在那時候，他就已經準備好了這份登記表。
「只要通過了考試，得到了職業英雄同意，即便實習期限未滿，也可以成為那名英雄的經紀人的。所以你只要在表格上簽名，送到區政府，再在網上填寫好相關資訊、註冊你自己的經紀人帳號後，程式就完成了。」轟焦凍拉著林原薰到沙發邊坐下，將黑色簽字筆遞給了她。
她下意識地接過筆，卻沒有扭開筆帽。
「焦凍。」林原薰抬眼望著轟焦凍，眸中滿是猶豫，「現在的我……真的可以嗎？」
「我只是通過了資格考試而已，還沒有作為經紀人活動的經驗……」握著簽字筆的手不安地收緊了，她垂下眼睫，喃喃說道，「如果預算合適的話，我覺得……還是找經驗豐富的經紀人比較好……」
頭一次，林原薰對自己產生了些許自卑的情緒。她知道轟焦凍從小就接受訓練，已經在職業英雄的道路上走了很長一段，而她雖然花了幾個月就攻克了難度極高的英雄經紀人考試，但歸根結底，依舊是個沒有經驗、處處都在盡力摸索的新手。
如果她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或許過兩年就能成為和轟焦凍相配的經紀人。但現在，站在轟焦凍的立場上考慮，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她這樣剛剛入門的新人，而是富有經驗的老手。
「我相信你的能力，薰。」捏著簽字筆松松緊緊的手忽然被轟焦凍握住，林原薰抬起頭，恰好對上了轟焦凍那雙真摯的眸子。
「過去幾個月裡，你對各項事務的處理方法都很好。」他低聲說道，「不要對英雄經紀人這種職業抱有太大的畏懼感，你其實已經達到大多數經紀人的水準了。而且，現在的你是最瞭解我的人——無論在個人生活習慣上，還是在戰鬥方式與個性強度上。」
林原薰盯著轟焦凍的表情看了一陣，蹙了蹙眉：「焦凍，你沒有說謊安慰我吧？」
轟焦凍愣了愣，立刻搖頭：「沒有。」
林原薰想了想，擰開了筆帽，筆尖虛虛停在表格上方。她停下動作，抬頭去看轟焦凍：「那我寫了噢？」
「寫吧。」轟焦凍頷首回答。
黑色簽字筆筆尖順滑地從紙面上滑過，一行行工整的黑色字跡逐漸出現在白紙上。寫下最後一筆時，林原薰仍舊沒有產生自己成為英雄焦凍的經紀人的實感。
從錢包裡掏出印章，在手寫的簽名上輕輕按了一下後，林原薰撚著印章抬起手來，怔怔地看著手下的表格：「這樣就……完成了？」
「嗯。完成了。」轟焦凍收起了幾張檔，快速掃了一眼，溫柔地笑了。
「歡迎你正式加入英雄焦凍的事務所。」他小心地將文件收起，又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張報表遞給了林原薰，「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好消息。」
林原薰看了一眼報表上的數位，反應過來的時候，捏著報表的手都微微顫抖了起來。
「經過我們在過去幾個月的努力，從銀行貸款的費用就在這個月月初全部還清了。」他沒有注意到這件事給林原薰帶來的衝擊有多大，依舊在繼續說著，「而且現在我的個人評定更新，事務所也有了經紀人，我打算在這個月末上交事務所評級上調申請——但雖說是申請，評級上升的結果是肯定的。大概等下個月，新的撥款就會到帳了，事務所的進一步擴張也不需要繼續貸款……」
「總之，現在我們已經買得起47萬日元的床了。實際上，這個月我的收入不用還貸款，能有不少盈餘。」林原薰聽見她的男友問她，「薰，既然你已經通過了考試，我們要不要休個假期、到哪裡去慶祝一下？去海邊怎麼樣？」
金髮少女怔怔地點了點頭：「去！」
第56章
決定好要去海邊之後, 林原薰才想起來，自己當初離開別墅的時候，並沒有帶走任何一套泳衣。
她坐在事務所新換的拐角長辦公桌一段, 快速將接下來幾天裡事務所的工作日程上傳完畢後, 抬頭去看轟焦凍。年輕的男人正坐在距離她不遠處，察覺到她的視線後抬起了頭，與她對視。
兩人目光相觸，林原薰先是怔了怔，隨後慢慢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那個, 焦凍……」她放下手裡的平板，坐直身，鞋尖抵著地面。辦公椅的輪子咕碌碌地在木質地板上滾動著，她坐在轉椅上一路挪到轟焦凍身邊，略微歪了歪頭看他。
「我這邊已經結束了。」林原薰垂眼看了一眼轟焦凍電腦上的報告，「你那邊呢？」
「馬上就能完成了。」他又敲下幾個字, 最終在報告結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原薰盯著轟焦凍結束了報告的撰寫，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等下去買泳衣吧？」她輕聲問道。
***
距離事務所不遠的購物中心裡，剛好有一家售賣泳裝的店。
店內分為男士泳衣區和女士泳衣區。走進店鋪門口時, 林原薰下意識被門口立著的塑膠人形吸引了目光。門邊的女性塑膠模特身上穿著的是可愛風格的上下分體式泳裝, 分為胸前綁成蝴蝶結的奶白格子上裝以及同種布料的泳裙。塑膠模特頭上帶著點綴鮮花的草帽, 腳踩綁帶涼鞋, 手腕上還挽著裝了防曬霜、飲用水、毛巾等物的草編大包。
「這套還蠻可愛的。」她拉了拉一旁的轟焦凍, 輕聲問道，「你會喜歡這種嗎？」
話剛出口, 林原薰就短暫地愣了一下。她原本想徵求一下戀人的意見，穿他喜歡的款式，但卻沒有意識到就這樣提問的話，他會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想到這裡，她連忙抬頭去觀察轟焦凍的神情，卻發現他神色沒有什麼變化，帶著一種毫無狎昵之意的認真表情打量著那套可愛風格的泳衣。
「是可愛款的。」他判斷道，回頭問林原薰，「一進來就決定要買哪套了嗎？要不要再看一下？」
「要。」林原薰點了點頭。她垂下眼，睫毛顫了顫，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其實……我想讓你挑你喜歡的款式，然後穿給你看……」
話音未落，林原薰便察覺身邊青年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我明白了。」沉默幾秒後，他低聲說道，耳根有點發紅。
兩人牽著手，逕自走到了女士泳裝區。面對著琳琅滿目的女式泳裝，轟焦凍開始認真地一排一排挑揀了起來。女士泳裝區裡的多數是女孩子，但也有陪著女朋友來買泳衣的男人，他置身其中並不顯得突兀，只是耳廓上的紅暈始終沒有消散。
「雖說要按照我的喜好來挑，但我還是需要知道你的身體狀況。」轟焦凍說著，從貨架上拿起幾套連體泳衣，「雖然我個人比較喜歡分體式泳衣，但海邊海風會比較大，加上吃刨冰、海鮮、西瓜之類是固定活動，相對來說，穿連體式泳衣更不容易肚子著涼。」
林原薰愣了愣。她沒有想到轟焦凍的思路竟然是這樣的。目光緩緩下移，她看了看轟焦凍拿出的幾套連體泳衣。
其中第一套看上去還比較正常，肩部是細吊帶的設計，胸口中央開了V形的缺口，又用系帶綁緊，後腰處略微鏤空，能夠展示女性的腰線；而第二套連體泳衣整體呈現深藍色，肩帶較寬，下半|身是三角形的設計，乍一看和學校的死庫水沒有什麼區別。
最糟糕的是第三套泳衣——那套緊身泳衣簡直是保守者的最愛，除了手臂與小腿外其他部位都被遮得嚴嚴實實，看上去相當地味。
光是想像一下自己穿上這套泳衣，她就一陣窒息。
「我……我穿分體式沒關係的。害怕著涼的話，可以帶比較薄的防曬外套……」林原薰艱難地說，目光停留在第三套泳衣上，「但是，如果你喜歡這種……」
聽清林原薰的話後，轟焦凍搖了搖頭。
「個人來說，我更喜歡分體式的比基尼。」他將那三套泳衣掛了回去，轉身走向分體式泳衣的貨架。認真挑選了一陣後，他從其中拿起了一黑一白兩套分體式吊帶泳衣。
「這種你覺得怎樣？」轟焦凍問道。他手中的黑色泳衣是肩帶纖細、靠綁帶固定的類型，除了遮擋住關鍵部位的布料外，其餘地方都是鏤空的；而白色泳衣的肩膀是帶著紗邊的吊帶設計，下部是長度到腿根的蕾絲短裙，外罩一層紗衣。
難得他挑選的泳衣都是設計簡單、但容易凸顯穿著者身材曲線的類型，林原薰陷入了猶豫。
一旁的導購小姐注意到兩人，微笑著走了過來。
「如果難以決定的話，不妨先去試穿一下？」導購將兩人引導至試衣間，確認過林原薰的三圍尺寸後找到了合適尺碼的泳衣遞給了她。
「其實，按照您的三圍的話，黑色的這套應該會比較好。」在林原薰進入試衣間前，導購建議道。
闔上試衣間的門後，林原薰將白色的那套泳衣掛在衣鉤上，取下了黑色的那一套。
黑色泳衣看上去細帶不少，穿起來倒不難。她脫下身上的衣服，將泳衣穿上身，系好綁帶後，朝著鏡子裡看了一眼。
鏡子裡的少女金發藍眸，皮膚雪白，整個人都是淺色調的。再穿上這種純黑泳衣，更顯得撞色鮮明，腰細腿長。泳衣看上去布料很少，穿在身上卻很牢固，
只是……露出來的皮膚太多了點。
但是這套泳衣，轟焦凍喜歡。
林原薰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呆了半天，纖細的耳尖抖了抖，面頰不由得紅了一大片。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選這件，試衣間外卻傳來了轟焦凍的聲音。
「薰，覺得怎麼樣？」他用指關節敲了敲門，問道。
林原薰正沉浸在思緒中，驟然聽見響動嚇得僵了一下，肩膀一下撞到了鏡子的一角。
「嘶……」她本能地吸了口氣。門外的轟焦凍聽見裡面的聲響，頓時緊張地問道：「怎麼了？」
「沒事……」林原薰忍著疼問，「焦凍，你怎麼過來了？」
她用指腹輕輕在撞到的地方摩挲。手指一碰到皮膚就激起一陣隱痛，肩膀雖然沒破皮，但大概率會留下瘀青。
「導購見你進去太久，剛好試衣間裡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就讓我過來看一下。」轟焦凍頓了頓，問道：「是不知道該怎麼穿嗎？要不要我幫你？」
「不是，我只是覺得……」林原薰猶豫了一下，索性抓住了門把，輕輕擰開，「不然你自己看一下吧……」
試衣間的門緩緩拉開了一條縫，緩緩露出的，先是女孩纖細白皙的手腕，隨後便是一頭金髮與湛藍的眼。
等看清林原薰穿在身上的黑色泳衣時，轟焦凍的喉結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他看著她先是垂下眼睛不敢看他，過了一會兒，又咬了咬唇瓣，抬起了眸。
「果然還是……」林原薰盯著轟焦凍的神情看了一眼，雙眼逐漸彎起，臉上出現了一個略帶無奈與放鬆的笑來，「太露了吧？幾乎要被看光了……」
轟焦凍輕輕呼出一口氣。
「那去海灘上的時候就穿白色那套。」他抬起手，手指輕輕勾起林原薰肩上的黑色細帶，過了一陣又說，「兩件都買下來吧。」
「這件的話……不要在外面穿。」轟焦凍的手指滾燙，觸碰到林原薰肩頭的肌膚時，她的身體僵了僵，便聽見他繼續說，「我會訂可以使用私人小型泳池的房間。如果在酒店房間裡穿的話……」
「我……我明白了……」她的臉愈發燙，拍了一下轟焦凍的手背，「那我再試穿一下另一件……」
***
試完另一套白色泳衣後，請導購打包好兩套泳衣，兩人便前往男士泳裝區。
看著轟焦凍在男士泳褲貨架挑挑選選，林原薰好奇地問道：「焦凍，你也沒有泳裝嗎？」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從去年開始就沒有去過泳池和海邊，舊的泳裝還放在實家那邊，乾脆買一件新的。」
「誒……」林原薰微微拖長語調。近距離觀察男人穿的泳褲對她來說是極為新鮮的體驗。她環顧一圈，發現遠一點的地方有更加寬鬆的設計。
「焦凍，要不要去看一下那邊的？」林原薰拉了拉轟焦凍，指向一旁的貨架。
轟焦凍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那些太寬鬆了。我還是比較習慣比那些更緊身一點的設計。」他想了想，試圖用林原薰能夠理解的詞句表達自己的意思，「比較方便固定住……」
「嗯……嗯。」林原薰反應過來，立刻打斷了轟焦凍的話。青年正專注地從腦海中搜尋著詞句，聽出林原薰話語中的窘迫後，不由得低頭看了她一眼，柔軟的劉海掃在挺直的鼻樑上，眼神裡帶著些許訝異。
對上他有些詫異的目光時，她抿了抿唇，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
真的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第57章
上午十點半, 前往湘南的江之電上，金髮少女坐在紅色的列車排椅上，一瞬不瞬地盯著車窗外掠過的景色。38看書小說網而一旁的銀紅發色青年看了她一眼, 眼中彌漫著柔和的笑意。
綠皮電車逐漸駛向城區邊緣, 眼前驟然開朗，連綿的海岸線帶著潮聲喧囂地闖入了車內乘客們的視野。列車軌道右邊是鱗次櫛比的住房建築，而左邊則是公路、沙灘與一望無際的海平面。一波波輕緩的浪潮帶著雪白的水沫拍打在淺灘與岸邊凸起的礁石上，隨後又溫柔地稍稍退去。遠處的海面上，踩著衝浪板的青年順著浪潮滑行。
林原薰睜大眼睛, 下意識的抬起手，指尖輕輕碰觸透明的電車玻璃。
「焦凍。」她輕聲叫道，「那個是江之島嗎？」
轟焦凍側頭看著窗外聳立著燈塔的青翠島嶼，唇角含笑：「嗯。」
「好看……」林原薰低喃。她已經很久沒有去過海邊了。
在月臺下車後，步行十分鐘左右就能抵達轟焦凍訂下的酒店。抵達目的地時，林原薰不禁得有些愣怔。
剛才乘坐有軌電車一路沿著海岸線經過時, 電車軌道一頭的建築大多是作為民宿經營的普通日式二層房子、售賣泳衣、衝浪板、各類特產和紀念品的樸素店鋪與充滿海濱風情的特色餐廳，但兩人即將落腳的酒店卻充滿現代感。酒店那高聳的建築坐落於景色最佳的海邊，建築外牆一塵不染, 內部裝修豪華而精緻, 正對著的海灘被圈起作為酒店的私人沙灘。恍惚之間, 林原薰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她看了一眼這座與周圍建築格格不入的酒店門口的金字。Hotel Hayashibara, 林原酒店。
她父母的產業。
林原薰心知在林原旗下的酒店訂下一間包含私人泳池使用權的房間需要多少花費。她直到這時候, 才產生了一種她和她的男友已經訂得起這種豪華房間的實感。
酒店大廳利用的是一樓到五樓中心打通的巨大空間，大廳內彌漫著淺淡的香氣, 上方金色的琉璃吊頂燈直徑足有四五米。辦理入住手續後，有門童主動接過了兩人的行李箱，引導兩人進入了電梯。
轟焦凍訂下的房間寬廣，雙人大床對面有一組淺灰色的皮質沙發，電視、音響組合嵌入牆體，正對著海洋的一整面牆壁都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而從房間盡頭拐入，則是包含了藍色露天泳池的巨大空間，泳池四周圍起高牆，而正對著海洋的牆壁中央鏤空鑲嵌玻璃，如果有需要，可以用牆邊的遙控裝置降下隔板，擋住來自外面的視線。
酒店貼心地在房間裡配了一本印著湘南旅遊景點與特色餐廳的地圖小冊子。在轟焦凍打開行李箱、整理著裡面的衣物時，林原薰從桌上拿起了那份小冊子，坐在床邊翻看。
她翻了幾頁，看得入神，身邊的床墊卻驟然一沉。轟焦凍已經整理好了行李，在她身邊坐下，目光有些好奇地停留在她手裡的小冊子上。
「想去哪裡玩，薰？」他掃了一眼林原薰手中的小冊子被翻開的頁面，「我們一共在這裡待三天，應該能去看不少景點。」
「既然來海邊了，肯定要留下一些時間去海灘上。」蔥白的手指撚著頁面一角輕輕後翻，林原薰猶豫著說道，「等下吃完自助午餐之後可以在附近逛一逛，下午可以在酒店的私人海灘上消磨一下時間。難得訂了有泳池的房間，泳池也應該利用起來……」
「明天我們可以去江島神社參拜，到江之島的水族館參觀，再去特色餐廳吃一些湘南特產。後天的話就在回去之前抽時間買些特產吧。」林原薰翻著旅遊手冊說完以後，頓了頓，輕聲問轟焦凍，「錢的方面，沒有問題吧？」
轟焦凍愣了愣，微笑了起來：「沒問題的。你不是已經看過事務所的報表了嗎？」
林原薰想了想，終於放下了心來。驟然從貧到小富，即便心裡已經清楚如今兩人的財務狀況，但她依舊沒能重新將習慣從節約生活中調整回來。
緩緩呼出一口氣後，林原薰舉著手中的小冊子，軟軟躺在床上。少女脖頸纖細，眼眸動人，金髮在潔白的床單上鋪陳開，恍如濃金的夢境。
她放下手中的冊子，卻發現轟焦凍緩緩俯下身，紅白劉海掩映下，他的神色顯得很溫和，微微上挑的眼帶著幾分冷清而靈動的感覺，卻又被濃密的睫毛壓住，異色雙瞳的清涼中糅合幾分少年感，令人心跳加快。
「累了嗎？」他仔細地觀察著林原薰的神情，抬起帶著繭的手掌輕輕撥開碎發撫上她的額頭。
林原薰唇角逐漸翹起。她抬起手，指腹輕輕摩挲著轟焦凍的面頰。
「沒有累。」她輕聲說，「我很高興……」
***
中午在酒店餐廳吃了一頓豪華海鮮自助後，兩人換上泳裝、披上防曬外套後離開了酒店，打算先在附近逛一逛，順便熟悉一下周圍的乘車路線。
五月下旬的時節已算初夏，下午的陽光比起上午更為強烈，但身處海邊，在清涼的海風作用下，氣溫倒不顯得過分炎熱。兩人順著海岸線、沿著人行道一路走去，很快便看見海邊商業街裡各式各樣的店鋪。
經過賣烤海鮮的小店時，林原薰的目光很快就被門口的烤魷魚腳與扇貝吸引住了。見狀，轟焦凍拉著她在店裡的小桌旁坐下，將這兩樣東西都點了一份。
小店是普通的海之家類型店鋪，正對著沙灘。店鋪建築以木質結構為主，屋頂裝飾以長莖甘草，室內桌上用藤編器皿放置筷子與紙巾，木牆上還掛著漁網和游泳圈。坐在店內時，客人能清晰地嗅到略帶鹹味的海風，聽見陣陣的潮汐聲。
看見角落裡的桌子邊獨自一人坐著的年輕人已經靠著牆壁陷入夢鄉，林原薰舉起手，伸了個懶腰。
「如果能在這裡長期住一段時間，應該也不錯。」她理了理防曬服的下擺，單手托腮，出神地看著外面的大海。
轟焦凍看了她一眼，溫柔地點了點頭：「那等我們退休以後，就住在能看到海的地方。」
林原薰愣了幾秒，隨後低垂眼睫，咬著唇笑了起來。
「那就一言為定了哦。」她抬起手一一列舉，「焦凍答應我的很多承諾都還沒實現，戒指、47萬日元的床、婚禮，現在又要再增加海邊的退休生活了。」
轟焦凍笑了笑，剛想說些什麼，小店外面驟然傳來一陣喧鬧聲。幾個年輕男人急匆匆地走進了店裡，一看見角落裡沉睡的年輕人就啊了一聲。
「果然在這裡！」留著酒紅色妹妹頭的青年急匆匆地跑到角落裡去，搖晃著睡著的卷髮青年，「喂，慈郎，快醒醒！明明已經跟著我們走出店門口了，怎麼一不注意又折回去睡了……」
卷髮青年略蹙了蹙眉，困倦的眼睛微微睜開一線，看清來人後又合攏：「因為，在這裡能聽到潮聲，睡起來特別舒服……」
酒紅發青年哭笑不得，愈發用力地搖晃起角落裡的睡神來。林原薰有些好笑地收回目光，無意中朝著仍站在門口的幾個人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怔。
站在幾個青年擁簇之中的紫發淚痣男人，就是一段時間未曾見面的跡部景吾。
跡部景吾也注意到了店內的林原薰，抬步走了過來。
「真是巧啊。」他看了一眼桌上擺放著的海鮮小吃，「你們也來這裡度假？」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見一旁的轟焦凍神色有些茫然，她介紹道：「焦凍，這位是我的朋友，跡部景吾，跡部集團的未來繼承人。跡部君，這位是我的男朋友轟焦凍，如今作為職業英雄『焦凍』大活躍中。」
「哦，那位職業英雄？」跡部景吾有些驚詫。他認得轟焦凍，知道他是現在的No.1英雄安得瓦的兒子。林原薰當時和他提起轟焦凍的時候，一直沒有強調轟焦凍的身份，他還以為只是普通的新人英雄。
和轟焦凍握過手後，跡部景吾還想再說什麼，餘光卻瞥見向日嶽人撓著頭走了過來。
「不行了，他醒不過來了。我們索性把他寄存在老闆這裡吧。」他垂頭喪氣地說道。而角落裡的芥川慈郎軟綿綿地倒在桌上，再次睡熟了。
跡部景吾沒有異議，直接讓樺地崇弘掏出一遝錢去拜託店鋪老闆了。倒是在他身後留著略長藍發的忍足侑士推了推鼻樑上架著的眼睛，說道：「如果慈郎不來的話，我們的人數是單數，就有一個人無法參加對抗賽了。」
「這倒是個問題……」跡部景吾蹙起眉，餘光卻忽然瞥到坐在桌邊的轟焦凍。
「轟君，我們準備舉行一場排球對抗賽，你要參與嗎？」他問道，「本大爺這次組織中學時期的網球部成員到海邊度假，人數原本是雙數，但是正如你所見到的原因，現在人數變成了單數。不介意的話，你也加入如何？」
***
林原酒店在海邊圍起的私人沙灘占地廣闊，海水蔚藍、海灘平整，一旁有衝浪板、游泳圈等各類器材可以借用，酒店方還提供幾艘快艇以供出租。酒店靠海灘的邊緣設立餐飲店，售賣各類酒精飲料、果汁、霜淇淋與水果。
跡部景吾一行人訂下的房間也在林原酒店，幾人便在私人沙灘上立起排球網，在沙粒上畫出場地邊緣，爾後分成了兩隊。其中一隊的隊長是跡部景吾，而另一隊的隊長則是忍足侑士。
「加油啊，英雄！」轟焦凍被分在了忍足侑士的隊伍。剛站在排球網的一邊，留著整齊短髮的鳳長太郎就跑了過來，充滿好奇地打量著他，「職業英雄的話，體力和機動能力都很棒的吧？」
「下克上的好機會……」日吉若微微垂頭，雙眼從劉海的縫隙中透出躍躍欲試的光來。
「哈哈……」作為隊長的忍足侑士咬著皮筋、將藍發紮起。他最後總結道，「很久沒有和跡部比賽過了，雖然不是網球……總之，一起努力吧，轟桑。」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林原薰一眼。金髮少女正坐在巨大遮陽傘下的沙灘椅上，蜷曲著一雙修長奶白的腿，往身上補著防曬霜。注意到轟焦凍的目光後，她抬起頭沖著他笑了笑，做了個口型。
讓他們看看職業英雄的本事。
讀懂林原薰的唇語後，轟焦凍淺淺地笑了笑，在合適的位置站定。
一隊分為四人，規則也因此進行了改進。首先發球的人是忍足侑士。他擔心轟焦凍需要時間與他們進行磨合，便囑咐道：「轟桑一開始可以先觀察一下我們和對方的擊球方式，熟悉之後再出手。」
轟焦凍點了點頭。見狀，忍足侑士抱著球後退了幾步，揚聲說道：「那，我就發球了。」
只見站在網對面的跡部景吾倏地抬手，抓起頸上圍著的毛巾便扔向了空中。潔白的毛巾如同白色的海鷗，先是向上飛起，隨後緩緩墜落在沙地上。
俊美的紫發青年垂目勾唇，抬手「啪」地打了個響指，手指天空，雙唇微動。
轟焦凍盯著網對面看了幾秒，回頭問站在一旁的鳳長太郎：「請問……他在說什麼？」
鳳長太郎愣了愣，回憶道：「一般這種時候，說的都是……『勝利是本大爺的』、或者『沉醉在本大爺的美技之下』吧。」
「是這樣嗎？」銀紅髮絲的青年沉思片刻，問道，「這種話是說給對手聽的吧？但是他的音量不夠大，完全被潮聲遮住，我們這邊沒辦法聽到。」
「剛才忍足桑說要發球的時候，都是刻意加大音量的。」轟焦凍認真地說。
「呃，這個……」鳳長太郎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轟焦凍的問題。細想過後，他竟然也產生了過去從來沒想過的疑惑……對啊，跡部景吾他好像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被潮水的聲音蓋去。而在過去無數次的網球場宣戰中，跡部景吾說出這句話時似乎也沒有過刻意喊出聲好讓對手和對方網球部以及應援隊聽見的情況……
按照這個思路繼續思考的話，過去打網球賽的時候，對方學校的網球部和後援隊，其實大概率是聽不到跡部景吾的開戰宣言的。而十次中總會有那麼兩三次，就連站在對面球場的對手都沒有聽清……
這樣一來，場面就顯得有點尷尬……
「還有，那塊毛巾……」轟焦凍指了指掉在跡部景吾腳邊的毛巾，「等下要撿起來嗎？留在場內的話可能會被踩到，從而造成阻礙。」
「應該……應該會撿起來的吧？」鳳長太郎不確定地說道。跡部景吾往空中扔毛巾、扔水杯、扔正選外套……扔過不少次，但是他似乎完全沒有那些東西被誰撿起來過的印象。
而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跡部景吾身後的高大男人，樺地崇弘，安靜而熟練地將那塊沾上了砂礫的白毛巾撿了起來，放線上外。
這下不僅鳳長太郎沉默了，就連日吉若也陷入了沉思。
原來一直是樺地啊！
樺地，辛苦你了！這麼多年來辛苦你了，樺地！
***
收好毛巾後，比賽還是開始了。
即便當年意氣風發的冰帝正選如今已經離開中學校園許久，但由於過去進行過長期的對練，彼此都對對方的實力與步調熟悉，對決賽一開始，雙方便進入了膠著戰勢。
隨著時間的推移，戰局逐漸產生了變化。跡部景吾隊的四人利用忍足侑士、鳳長太郎與日吉若的弱點進行攻擊，將三人引誘到網前。在一個高球之後，向日嶽人足尖發力，躍向空中，仿佛靈活的豹貓般一記扣殺。排球飛撞向場地後方，帶出了一道五彩斑斕的殘影。
「糟了……」忍足侑士驟然警覺，回頭看去，餘光卻瞥到一片雪白的影子。
夏日炎熱的沙灘上，不知為何竟然結起了寒冰。冰面順著沙灘快速蔓延，瞬間便鋪就了一條冰路。
轟焦凍踩在冰路上，以一種令人難以捕捉的速度轉瞬之間便抵達了排球的落點，速度甚至比排球的下落速度還快。他抬起雙臂，流暢的肌肉線條微微隆起，虎口穩穩地觸到了排球，將其準確擊向了網前。
距離排球最近的日吉若下意識躍起。即便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身體本能也讓他調動四肢，完成了一記完美的扣殺。而對突變狀況猝不及防的跡部景吾隊這次反而疏於防守，排球在空中被重重擊落，砸在場內的沙灘上，撞出了一個清晰的淺坑。
反應過來後，跡部景吾的臉不由得一黑。
「暫停！暫停！」向日嶽人剛落地，立刻揮舞著手臂要求中止比賽。他快步繞過球網，跑到了轟焦凍面前，赤|裸著的腳還難以置信地用力踩了踩沙地上的冰路，隨後被凍得抖了抖。
「這個是個性吧！太犯規了！怎麼可以使用個性啊！」他跳了起來抗議，「剛剛那球不算！」
轟焦凍愣了愣，問道：「你們剛才不是一直在使用個性嗎？」
「啊？」向日嶽人一臉懵逼，「沒有啊！我們都沒有使用個性！」
「你們一邊打球一邊吼叫的『冰之世界』、『雜技跳躍』還有『鎖閉心扉』之類的能力，幾乎違反了物理準則，那不是個性又是什麼？」轟焦凍疑惑地問，「那個顯然不是不使用個性的情況下能打出的球。」
「那個……」向日嶽人嚷道，「那個是我們的絕招啊！」
「但是，普通的絕招是不會違反物理定律的。」轟焦凍耿直地說，「我是這樣認為的。」
「轟君！」向日嶽人還想繼續抗議，一旁的忍足侑士走了過來，打斷了他的話。藍發青年沉默地盯著轟焦凍看了一陣，隨後在向日嶽人期待的目光中抬起手，拍了拍轟焦凍的肩膀。
「剛剛那球接得很好。」他嚴肅地說道，「再接再厲。」
轟焦凍點了點頭：「好。」
「忍足！」向日嶽人一臉失望，「這個社會已經腐蝕了你正直的靈魂了嗎！你已經不是我當年認識的那個你了！」
聽著昔日隊友的抱怨，忍足侑士不由得失笑。而就在這時，跡部景吾帶著樺地崇弘和穴戶亮走了過來。
「嶽人。」他叫住了向日嶽人，搖了搖頭，「先中場休息。」
跡部景吾隊聚在了一起，開始商量起下半場的對策來。忍足侑士見狀，喃喃自語：「看來下半場他們會將進攻集中在轟桑身上，轟桑你就……」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頭，發現即將被集火攻擊的轟桑已經不在身邊了。
「那個……」鳳長太郎指了指遠處朝著售賣點走去的轟焦凍，「轟桑去找女朋友了。」
忍足侑士：「……」
第58章
打球的時候, 轟焦凍就注意到林原薰離開了沙灘椅，朝著售賣點去了。既然這邊中場休息，那他索性跟過去看看。
剛走進售賣點, 轟焦凍便看見了站在櫃檯前、看著功能表的林原薰。金髮少女聽見了他的聲音, 尖尖的耳朵輕微顫動，朝著他的方向投來了目光，纖麗眉宇間還帶著幾分尚未褪去的苦惱。
「打完了嗎？」她有些意外地問。
轟焦凍搖了搖頭：「中場休息。」他走到林原薰身邊，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菜單：「怎麼了？」
「我想買刨冰吃，但是最後一份刨冰剛好被排在我前面的孩子買走了。下一份刨冰還要等二十分鐘。」林原薰用手指梳理著胸前的金髮, 「好想吃刨冰。」
轟焦凍點了點頭：「沒關係，我給你做就好。」
林原薰愣了愣，想起男友的個性，眼睛驟然亮了起來。
「我要桃子味的！」她歡呼著說。
轟焦凍買來一瓶鮮榨蜜桃汁，又要來大號紙杯。他將果汁倒在紙杯中，覆上了右手。桃紅色的濃縮果汁快速結成了半透明的冰塊, 隨後又在一陣「喀拉拉」的輕響中裂開，碎成無數細小的冰沙。
「好了。」在紙杯裡插|入吸管、塑膠小勺，倒了一點煉乳, 又在頂部放入幾塊新鮮桃片後, 轟焦凍將紙杯遞給了林原薰。
林原薰捏起小勺攪拌了幾下, 舀了一勺碎冰送入口中。冰涼的碎冰在口中化成帶著濃郁蜜桃香甜味的汁水, 舌尖被涼得酥麻。
滿足地喟歎一聲後, 林原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唇角，看著轟焦凍笑了起來。
「有的時候, 我真害怕你會把我寵壞了。」她捏起一片果肉咬在齒間，輕聲說道，「職業英雄總會有需要出差的時候，到時候我一個人在家裡的話一定超孤單難熬的。」
轟焦凍剛要說「那就跟我一起去」，話到唇邊卻又頓住。如果職業英雄因為任務需要出差，那多數是追捕難纏的個性逃犯，或者是打擊跨地域的犯罪團夥。讓林原薰跟著他的話，她或許也會有危險。
想了想，轟焦凍抬起手，輕輕撫摸林原薰的髮絲。
「我會帶禮物回來給你。」他溫柔地說。
「嗯？那一言為定哦！」林原薰抬手勾著轟焦凍的脖頸，踮起腳吻了他一下。蜜桃香氣從相觸的雙唇間隱隱約約渡了過來，他不由得有些恍神。
門口的忍足侑士剛好看見了這一幕。他一愣，踏進門的腳不由得頓住了，一時之間有些進退維谷。
為什麼轟焦凍能有腿這麼漂亮的女朋友，而他沒有？為什麼要讓他一條單身狗看到這兩個人秀恩愛？為什麼他明明已經是東京中央病院的多金醫生，未來還會繼承家族醫院，但直到現在卻還是條單身狗？
「忍足，怎麼了？」在他身後的跡部景吾不明情況，揚聲問道。
忍足侑士定了定神，走了進來。一時之間，售賣點裡呼啦啦湧入了一群前冰帝正選。
林原薰面前的水蜜桃刨冰尤為引人注目。向日嶽人看了一眼，下意識地趴到了櫃檯前。
「我要一份刨冰！」他掃了一眼菜單，又補充了一句，「我要西瓜味的！」
「那我也要刨冰吧。」穴戶亮介面，「想吃點涼的。」
「抱歉……」櫃檯後的工作人員有些為難，「刨冰剛好售罄，需要等二十分鐘……」
「誒——」向日嶽人略帶失望地回頭，目光再次停留在林原薰面前的水蜜桃刨冰上。對上了他那「你居然買走了最後一份刨冰」的目光後，林原薰解釋道：「其實不是我買走了最後一份，我來的時候刨冰已經沒有了。這個是焦凍用個性幫我做的。」
向日嶽人愣了愣。他盯著水蜜桃刨冰看了好幾秒，忍不住問道：「能幫我們也做一份嗎？」
「嶽人。」忍足侑士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幕，隱晦地提示道，「這樣子麻煩人家，不太好吧？」
這畢竟是小情侶之間的情趣，親手凍刨冰是女朋友的特別待遇吧。他推了推眼鏡，心想。
「沒關係。」出乎忍足侑士的意料，轟焦凍站起身來，走到了櫃檯邊：「你們想要吃什麼口味的刨冰，就買那種果汁就好，我可以幫你們凍。」
「啊，幫大忙了！謝謝你！」向日嶽人興奮地回頭點單，「麻煩你，我要西瓜汁！」
「那我要橙汁和芒果汁。」穴戶亮也做出了選擇。
幾人紛紛選定了果汁，鳳長太郎在一旁拍了拍有些驚詫的忍足侑士：「忍足前輩，你要哪種果汁？」
忍足侑士回過了神。
「那……青蘋果。」他下意識說道，扭頭看了跡部景吾一眼，「跡部，你呢？」
「哼。」一直站在一旁的跡部景吾微彎唇角，抬手打了個響指，「本大爺認為，在劇烈運動過後補充常溫的維生素運動飲料才是最佳選擇。對吧，樺地？」
「是的。」高大而寡言的樺地崇弘點了點頭。
「別這麼說啦。」坐在桌邊、托腮看著這邊的林原薰插嘴，「吃點冰沒關係的吧？真的喜歡運動飲料的話可以把運動飲料凍成碎冰吃，再加上新鮮水果，維生素充足哦。而且我看樺地他也很想吃刨冰的樣子。」
跡部景吾一怔，不由得抬頭看了樺地崇弘一眼。後者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盯著刨冰的目光。
「要嗎？」轟焦凍站在櫃檯前，聞言看了跡部景吾一眼。
跡部景吾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微微頜首：「好吧。」
***
離開售賣點的時候，向日嶽人懷裡抱上了一個冰桶，裡面浸泡著幾個圓滾滾的西瓜。
「打完下半場後我們就吃西瓜吧！」他興奮地計畫著，「只是吃刨冰果然不夠過癮，果然還是要大口吃真正的西瓜才有夏天的感覺！」
「嶽人，先把心從西瓜上收回來。」穴戶亮忍不住提醒道，「還記得部長的『對轟計畫』嗎？」
驀然提起下一場的戰術，向日嶽人的神情也嚴肅了起來：「放心，我會盡全力配合！」
跡部景吾隊的幾人對上眼神，微微點頭示意。而一旁的日吉若冷眼觀察著這一切，走到了自己的場地中央。
「部長他們的確打算針對你集中進攻。」他對轟焦凍低聲說道，「他們已經安排了針對你的計畫。」
轟焦凍微微挑眉，一旁的忍足侑士則下意識地摘下眼鏡，指腹撚著眼鏡腿沉思。
「對方如果有意識集中針對轟桑的話，大概會比較難辦。」他的神情嚴肅了幾分，隔著球網看了看對面的跡部景吾，「畢竟……對方的主帥是跡部。」
「部長……很強。」鳳長太郎頷首。
幾人沉默了片刻，忍足侑士最終還是說了一句話：「在不知道對方的策略如何的情況下，我們只能見招拆招了。」
日吉若與鳳長太郎紛紛點頭。而就在這時，轟焦凍開口了。
「我大致猜到他們的計畫是什麼。」他有些疑惑地對忍足侑士等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隨後問道，「這個很難猜嗎？」
忍足侑士陷入了沉默。
「果然……不愧是職業英雄呢……」鳳長太郎抓了抓鬢邊的短髮，呼出一口氣。
***
下半場排球賽，再度開始。
發球方是跡部景吾隊。樺地崇弘伸出大掌，穩穩地托著排球，等待著跡部景吾的指示。
冰帝孤高的帝王撫著眼角的淚痣，沖著樺地崇弘點了點頭。後者彎下身軀，驟然發力，排球被高高拋向空中。樺地崇弘那高壯身軀的彈跳力驚人，緊隨排球躍起，手掌重重一擊，打出了一個角度刁鑽的發球。
排球直奔忍足方球場的角落而去，而站在底線的唯有轟焦凍一人。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轟焦凍右足驟然凝結雪白寒冰，而他也順著寒冰飛快滑行至排球落點，異色短髮順著鬢邊掠起，飄向腦後。
見狀，向日嶽人與穴戶亮快速對視一眼，眼神中寫滿的無疑是同一句話：開始了！
在上半場中途暫停時，跡部景吾便召集自己隊裡的成員，短暫地說出了下半場的戰術——四人從比賽開始便集中精力應付轟焦凍，引誘他在場內用個性來回移動，使對面場地的沙灘覆蓋上大片寒冰。
上半場比賽暫停、向日嶽人去找轟焦凍抱怨時，跡部景吾就敏銳地注意到了向日嶽人的反應——當時他剛剛踩上冰路，便被凍得跳了起來、立刻縮回了腳。如今在沙灘上進行排球比賽，所有人都赤|裸上身、只穿著沙灘褲，能赤腳在冰面上自如移動的，也就只有轟焦凍一個人。
一旦忍足方場地覆蓋寒冰的面積增大，轟焦凍以外的三人行動時必定會受到阻礙。這樣一來，他們不僅難以進行比賽，待在場內時還會對唯一行動自如的轟焦凍造成阻礙。到那時候，勝利就必定是跡部景吾隊的囊中之物。
見樺地崇弘發球成功，向日嶽人立刻趨身沖向網前，而穴戶亮則謹慎地退向後方。兩人隱隱之間防守住前後方的重要位置。而跡部景吾站在場地中心，微微彎下腰，眼神中是必勝的鋒芒。
而就在這時，跑到網前的向日嶽人驟然一怔。他看見同樣位於網前的忍足侑士在與他對視之時及其輕微地搖了搖頭。
紅發青年下意識地朝著轟焦凍的方向看去，隨後瞳孔微微縮小。
轟焦凍已經移到了排球的落點。接球、拋球的動作一氣呵成，而他腳下那條冰路已經消失無蹤，寒冰化作清水，轉瞬之間滲入了厚厚的砂礫之中。
怎麼回事？
眼看著排球飛到網前，向日嶽人下意識地躍起，按原計劃將球托到高空，而跡部景吾跳步上前，一記扣殺，再次將球打向底線處。
轟焦凍再次踏著寒冰飛快移動了起來。這次，跡部景吾隊的所有人都看清了。年輕的職業英雄側身向前，以右腳為中心凝結寒冰，而後一步到達的左腳一觸碰到冰路，便立刻將其融化成水，仿佛橡皮擦擦除鉛筆畫出的線條一般，把場地復原成原本的模樣。
當排球再一次砸在了跡部景吾隊的場地上時，向日嶽人忍不住再次跳了起來。
「犯規！那是犯規！」他高聲嚷道。
***
「我的個性其實是『半冷半燃』。」轟焦凍用毛巾擦拭著身上的汗珠，解釋道，「經過訓練，這幾年我已經能夠同時發動兩種個性了。」
跡部景吾聞言，目光閃爍了一下。
「如果你能夠使用個性的話，或許——」他頓了頓，說道，「或許會輕鬆獲勝。」
最終轟焦凍被禁止使用個性，雙方比分廝殺激烈，直到最後還是打成了平局。
聽了跡部景吾的話，轟焦凍垂下眼，想了一會兒。
「你很強。」他說道，「那個引誘我將場地地面覆蓋寒冰、借此影響隊友發揮的戰術是你想到的吧？如果我無法同時使用兩種個性的話，你就會贏。我和很多個性敵人戰鬥過，也和不少英雄訓練過。坦白說，大部分有實戰經驗的英雄和敵人都沒有你的反應快。」
跡部景吾愣了半秒，低笑了一聲。
「畢竟，本大爺就是本大爺。」他雙手抱胸，接過樺地崇弘遞過來的外套披上，突然說道，「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林原薰會死心塌地地喜歡你。」
轟焦凍聞言，下意識地朝著沙灘椅的方向看了一眼。
比賽到中途的時候，正值下午太陽最為猛烈的時分。林原薰被太陽曬得皮膚發燙，便先一步回了酒店。如今沙灘椅已經空了下來。
想起自己的女友，轟焦凍的唇角浮起了一點淺淡的弧度。而就在這時，鳳長太郎和日吉若兩人總算拖拽著睡眼惺忪的芥川慈郎回來了。
「來啦來啦，人總算齊了！」向日嶽人蹦跳著跑到冰桶西瓜旁邊，將冰涼的西瓜搬了出來。剛拿出水果刀，他的動作突然又頓住，回頭看了轟焦凍一眼。
紅發少年放下水果刀，小跑著進了酒店，過了一會兒又拿著布條和棍棒跑了出來。
「既然要吃西瓜，我們索性來玩蒙眼遊戲！」他將布條和木棍塞到了轟焦凍的手裡，提議，「乾脆就讓這次的MVP第一個蒙上眼睛，找西瓜的方位吧！」
「誒，好像很有趣的樣子……」芥川慈郎的困意都消散了點，他打了個呵欠，睜大了眼睛，「剛才在店裡看到的紅色和白色……很厲害嗎？」
「可以嗎？轟桑？」鳳長太郎小心翼翼地問道。而轟焦凍看了看手中的布條，點了點頭。
他將布條蒙在眼上紮緊，任由向日嶽人拉著他轉起了圈。而一旁的忍足侑士將西瓜放在了距離他十來米的地方。
「好——開始！」向日嶽人鬆開手後，飛快退開，「西瓜就在你右邊兩點鐘方向！距離你十米！」
轟焦凍聞言，轉身朝著向日嶽人指示的方向走去。但他剛邁開一步，日吉若的聲音卻從另一個方向響起：「不要相信嶽人，他說謊了。西瓜在我這邊。」
轟焦凍的步子驟然停下。見狀，忍足侑士含笑解釋：「他們之間只有一個人說的話是真話，轟桑不妨……」
忍足侑士話音未落，轟焦凍便已經動了。他微微俯下身，半蹲著將右手覆蓋在沙地上。寒冰驟然凝結，分別朝著向日嶽人與日吉若提示的方向飛快蔓延。
指尖察覺到了冰塊結起西瓜時細微但異乎尋常的震動，轟焦凍直起身來，朝著兩點鐘方向走了十米，握著木棍敲了下去。
新鮮西瓜驟然碎裂開，露出裡面鮮紅的果肉來。香甜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開，轟焦凍摘下了眼上的布帶。
「真的，一點可乘之機也沒有呢……」回過神來後，忍足侑士喃喃說道。
第二個被蒙上眼的人自然是前一輪擔任說謊役的日吉若。他轉了幾圈後，雖然有些眩暈，但步伐還是穩的。在一片笑聲中，他先是順著芥川慈郎的提示走了一圈，無果，轉而跟著鳳長太郎的提示走，最終也敲碎了西瓜。
最後一個被推上去的是當年的網球部部長跡部景吾。他本想推拒，但一直以來充當他忠實助手的樺地崇弘親手將他推到了空地的中央，在他的眼上紮緊了布帶。
冰帝的帝王略微茫然地在空地中央站了幾秒後，重新恢復了鎮定。
「跡部王國。」他抬起手，隔著布帶撫摸眼窩，喃喃念道，隨後無視了胡亂提示的穴戶亮與忍足侑士，逕自走向了西瓜的方位，舉起木棍敲碎了西瓜。
「怎麼能這樣！」向日嶽人覺得他今天把這輩子的抗議都說完了，「這也是作弊！」
「嘁。」跡部景吾握著布帶，打了個響指，「規則沒有說不允許使用『跡部王國』。」
三個破碎的西瓜很快就被整齊切好，青年們手捧著冰涼的果肉笑鬧著。這是他們中學畢業以來少有的相聚。
冰帝本就是名校，而網球部的成員更是一群精英中的佼佼者，當年憑著一腔少年意氣在賽場上揮灑汗水的日子是他們的青春，也是他們成年後依舊仔細珍藏、時常回憶的美好過去。但即便如此，長大的他們依然要承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來。
如今一群人再次重逢，不僅久違地打了一次球，還難得地與職業英雄比賽了一場。封存在過去的那種酣暢淋漓的感覺便像是潮水一樣席捲而來，青年們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滿腦子都是學習與比賽的少年時光。
職業英雄的加入是少有的事，一時之間，大家手捧西瓜，好奇地向轟焦凍追問起職業英雄的戰鬥逸事來。和一群青年聊了一陣後，轟焦凍想起了在酒店裡休息的林原薰，便拿起了手機，打算問她要不要來一起吃西瓜。
解鎖手機螢幕後，他的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鎖上了螢幕。
「我先回酒店了。」轟焦凍快速吃完手裡的西瓜，站了起來，也沒有解釋便跟眾人匆匆告別。
正在吃瓜的冰帝正選：「嗯？」
***
林原薰回到酒店房間後，快速沖了個澡，將身上沾著的汗水和砂礫沖洗乾淨。
她系好浴袍後，一邊擦拭著濕|漉|漉的金髮，一邊走到酒店房間的落地窗前，往下方張望。沙灘上青年們的沙灘排球賽還沒結束，她憑藉著發色，一眼就從中找到了正在活躍的戀人。
海岸明媚，海風清涼，遠處的波浪上還有點點白帆。林原薰笑了笑，回到床邊坐下。她想起明天還要去附近參拜神社、參觀水族館，便打開行李箱，翻找起合適的衣服來。
纖細手指在整齊疊放的衣物堆中翻找著，忽然勾到了一條細細的黑色肩帶。林原薰緩緩蜷起手指，將那套黑色泳衣拉拽了出來。
她將泳衣攤平放在床上，垂眼看了看，起身拉上了窗簾。
重新將這套泳衣穿上後，林原薰裹上浴袍，想了想，拿起手機敲了幾個字。
【林原薰：什麼時候回來？我在房間裡等你。】
給轟焦凍發出消息後，消息一直呈現未讀狀態。林原薰走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條縫隙看了一眼，發現排球賽還沒結束。
她往沙灘的方向看了一會兒，覺得比賽可能還要持續一陣子，便放下窗簾，隨手拿起平板和耳機，走向了私人泳池。
林原薰脫下浴袍墊在泳池邊緣坐下，將小腿浸入池水中。清涼的池水浸泡到膝彎，她愜意地戴上耳機，從平板電腦裡翻出電影來看。
電影劇情很快攫走了林原薰的全副注意力。她全神貫注地盯著平板螢幕，時不時調整著坐姿，最後趴在池邊，就連原本微微晃動的小腿都停下了。
金髮少女看得入神，忘記了時間的流逝。也不知看了多久，她身後突然伸來兩條手臂，牢牢把她的腰扣緊，將她抱了起來。
林原薰一驚，差點叫出聲來。青年發燙的體溫有如實質般籠罩住了她，鼻間充溢著轟焦凍特有的氣味。
第59章
用房卡開門時, 轟焦凍心裡還在想著林原薰的那條消息。她發出消息、直到他看到，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或許她有事找他, 但卻被排球賽以及之後的餘興節目耽擱了。
快速打開門後, 轟焦凍在房間內環視一眼，卻沒有看見林原薰的身影，手機卻放在沙發上。他的腳步頓了頓，闔上房門後轉身朝著泳池走去。
剛拐過走廊，泳池方向便傳來少女清涼柔軟的笑聲。轟焦凍加快了步伐, 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緊接著，呼吸猛地停滯。
林原薰斜斜趴在泳池邊緣，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平板。或許因為個性體質緣故，她的身材總體而言其實頗為清瘦，但卻曲線玲瓏。此刻她趴在床上, 一雙纖細修長的腿無意識地勾了起來，隨著她的思緒在空中搖晃著。黑色泳裝吊帶緊貼皮膚，過窄的邊緣甚至在她的肩上勒出了淡紅色印痕。全黑色的設計讓她的皮膚顯得更加白皙, 黑白撞色鮮明而引人遐思。
目光繼續往上, 泳衣鏤空的設計讓林原薰的後背露出了大片肌膚。她用雙手手臂撐起上半身, 後腰就彎折出了美妙的弧度, 柔軟得像是快要折斷。脊椎處淺淺的凹線和背部的漂亮蝴蝶骨讓她的身體多了幾分女性特有的姣美。
透過曲線優美的肩膀, 轟焦凍能看見女友的側臉。半幹的濃金髮絲緊緊貼著她纖長的脖頸，泅濕了吊帶的部分。她後肩的皮膚上還沾著水珠。
林原薰以一種幅度細小的動作伸出手背上隱隱透出淡青色血管的手, 用拇指和食指點著平板螢幕。她的動作柔軟而輕微，眼睛緊盯著不斷變幻的畫面，絲毫沒有察覺已經有人走了進來。
少女奶白色的柔軟耳廓處隱隱露出耳機的邊緣，畫面正好到了靈巧的小精靈捉弄貪婪商人的情節。轟焦凍聽著她的笑聲，喉嚨不由得有點乾燥。
他走到林原薰身邊，圈住她的腰，將她抱了起來。懷中的少女陡然受驚，下意識地吸了口氣，摘下了耳機。
「焦凍？比賽結束了嗎？」她回頭看了轟焦凍一眼，問道。
「嗯，結束了。」他讓她轉過身來，垂頭啄了啄她的唇，指尖化出一塊白色冰塊，微微勾起唇角，「薰，想試一下冰塊嗎？」
「嗯？」她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手指上的冰，「什麼意思？」
轟焦凍低聲笑了一下，將她扔在池邊的白色浴袍攤平、把她抱了上去。他很快就身體力行地讓她明白了這些冰是用來做什麼的。
林原薰的大腦很快就變得一片混沌。她迷迷糊糊地心想，男朋友怎麼現在變成這樣子了？
***
大概是顧忌著第二天還要到附近遊玩，加上排球比賽消耗了不少體力，轟焦凍略微克制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下樓去吃自助早餐的時候，林原薰和轟焦凍在餐廳裡遇到了跡部景吾和樺地崇弘。這位前冰帝帝王與他最為忠實的朋友安靜地坐在自助餐廳的一張空蕩蕩長桌邊，面前只放了兩杯咖啡。
「兩個人坐這麼大一張桌子，在等人嗎？」林原薰拿了一盤點心，略帶好奇地問，「其他人呢？」
「還沒起。」跡部景吾看了一眼腕上的機械表，「你們倒是起得很早。」
「因為今天有觀光計畫。」林原薰問道，「我們可以坐在這裡嗎？」
跡部景吾微微頷首，林原薰便和轟焦凍一起，在跡部景吾對面坐下。
「昨天你們玩得很晚嗎？大家都還沒起床。」林原薰拿起刀叉，一邊小幅度切割著盤子裡的烤培根，一邊問道。
「嗯。昨晚晚餐後我們去游泳，然後又在房間裡玩卡牌遊戲。」跡部景吾的神色也有些疲憊，下眼瞼浮起一點不易察覺的淺淡青色，「半夜的時候還出門去找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夜宵和啤酒，折騰到淩晨才休息。」
林原薰不由得咋舌。「運動少年的體力真可怕。」她小聲嘀咕。一旁的轟焦凍不動聲色地將一杯蘋果汁挪到她的餐盤邊。
聞言，跡部景吾略微垂眼。
「因為這是少有的、當初網球部的正選全員到齊的聚會。」他低聲說，左臂彎起搭在椅背上，右手擱在餐桌邊緣，食指抬起，輕輕點了點桌面，「中學時代結束後，這樣的機會就少有了。大家各自在肩頭擔負著自己的責任，平時不是這個有事就是那個忙。本大爺會定期組織他們小聚，但全員都能空出日程的機會少之又少。今天我們就要回去了，下次再這樣聚會不知會在什麼時候。」
林原薰的手頓了頓。她抬眼看著跡部景吾，喃喃說道：「怪不得你起得這麼早……是為了在回去之前確保大家一起吃一次早餐嗎？」
跡部景吾沒有說話，只是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白瓷杯子重新回到盤中時，杯沿處的棕色液體輕輕撞開一片漣漪來。
「過去，我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單獨拎出來，在關東地區的青少年網球愛好者耳中都是響噹噹的存在。關東大會、全國大會、U38大賽……冰帝從來都是最耀眼的。」他像是在回憶著什麼動人的事一樣，緩緩開口，「不僅僅是我們冰帝，其他的強豪校也一樣。立海大、青學、四天寶寺……當時，或許每一個人心裡，都湧起過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未來成為職業網球選手的念頭。我也一樣。」
「在某幾個細微的瞬間，我的的確確產生了那樣的想法。」跡部景吾輕聲說。
林原薰切割盤中餐點的動作徹底停下了。她本能地覺得，或許是因為疲憊與淩晨的啤酒的緣故，現在的跡部景吾與平時那個矜持傲氣的大少爺似乎有些不同。
他真真切切地懷念著過去的時光。
「但是人活在這世上，不能僅憑一腔熱血行事，而是要考慮自己肩負的責任。這一點本大爺還是知道的。」跡部景吾恢復了「本大爺」的口癖，抬眼，卻不是望向林原薰，而是看著坐在她身邊的轟焦凍，「所以，如果你現在的職業是你的第一志望，那你就是幸運的。」
轟焦凍亦回以直視。
「我一直想要成為英雄。」他沉聲說，「自從瞭解了英雄的意義，我就沒有想過要後退。」
跡部景吾安靜地點了點頭。又垂頭看了一眼表後，他有些不耐地蹙起了眉。
「再睡下去，本大爺就得開私人飛機來把他們運回東京了。」跡部景吾轉頭吩咐樺地崇弘，「去把他們叫起來！」
***
吃完早餐、和一群打著呵欠的青年告別後，林原薰與轟焦凍按照計畫踏上了觀光之旅。
在江島神社參拜後，轟焦凍領來了兩個系著彩色流蘇長穗的繪馬。林原薰接過其中一個，捏著小小的五邊形木片，略微出神。
紫陽花擁擠著暈開大片大片層層疊疊的鮮豔色塊，微風將垂下的彩穗吹拂得輕輕晃動。林原薰抬起眼，忽然問轟焦凍：「焦凍，你現在覺得幸福嗎？」
捏著毛筆、正在繪馬背後寫下願望的轟焦凍聞言手下一頓，隨後點了點頭，語氣溫和：「嗯。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他的側臉，慢慢笑了起來。
「我也是。」她握緊手中的繪馬，「我現在，超幸福的。」
從轟焦凍手中接過毛筆，飽蘸墨水後，林原薰想了想，在繪馬背面留下清秀的字跡。
希望所有的努力都能帶來應得的回報，希望善良的人能夠幸福。
江之島有好幾處著名的戀人約會地。兩人離開神社後，先是到燈塔頂部遠眺富士山，隨後在戀人之丘拍了不少照片。最後，兩人走進了水族館裡。
穿梭在巨大的水族箱之間時，轟焦凍下意識地握緊了林原薰的手。對比起作為兩人相遇契機的、佈滿精緻的小型魚缸的墨田水族館，江之島水族館雖然算不上頂級，但依舊開闊許多。
借著館內的燈光，他打量著林原薰姣美的眉眼，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當初在墨田水族館裡、兩人躲在弧形水族箱後分吃一盒關東煮的事情。
那時候的他，並未想到大半年後，身邊那個漂亮的金髮姑娘會成為自己的戀人。
繞過遊廊拐角，眼前便驟然開朗了起來。前方正對著遊客的，是足以佔據一側遊廊的超大型生態箱。箱中層層疊疊的珊瑚叢林後面，正浮起幾隻半透明的水母。
走出水族館後，趁著林原薰去洗手間的時候，轟焦凍在紀念品售賣台前站了一會兒。
「這個給你。」等林原薰回來後，他將手裡的發繩遞給了她，「剛才看你很喜歡水母。」
林原薰接過發繩。纖細的發繩上綴連著兩個空心的琉璃球，小球裡灌注了透明液體，其中兩隻半透明的塑膠水母在其中浮浮沉沉，順著她的搖晃而晃動。
「好可愛……」她握緊了發繩，喃喃自語。
***
從湘南回到東京後不久，英雄業績評定以及事務所評級的結果出來了。轟焦凍的個人評級全部是S級，外加事務所也穩穩妥妥地升了一級。
評級結果出來後幾家歡喜幾家愁，而有過雄英背景的職業英雄以喜居多。過去的英雄科A班的群裡一時之間再次熱鬧了起來，大家紛紛交流著自己的評級和接下來的計畫。見狀，當初的班長飯田天哉與副班長八百萬百決定，趁著評級剛剛結束將原A班的同學們聚在一起，開一場同學會。
看完手機上發佈的同學會時間地點後，轟焦凍抬頭，叫了正忙著安排下周任務日程表的林原薰一聲。
「明晚原A班的同學會開同學會。」他問道，「會是瞭解不少職業英雄的機會。薰，你要一起來嗎？」
第60章
原英雄科A班的同學聚會選址在很接地氣的卡拉OK。隔著定好的房間還有一條走廊, 林原薰便聽見房間裡有人在鬼吼鬼叫。
「為什麼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房間裡有人在崩潰地哀嚎，「明明各項評定都合格了，偏偏因為被舉報騷擾導致評價B——」
「我明明……明明只是個子矮, 所以抬頭的時候一不小心看到了短裙裙底啊啊啊啊啊啊！」
「峰田。」一個冰冷的女聲響起, 「你有沒有故意往女孩的裙底站？」
「我……」哀嚎著的人一下子噤了聲，過了一會兒又強行狡辯，「這是為了保護當事人！當時情況危險，必須貼身行動才行！」
「不，你一定是故意的。」有人篤定地說, 「你如果做得不那麼過分，在危急情況下誰會在意自己有沒有走光。」
聽清裡面的聲音後，林原薰遲疑地停下腳步，下意識地攏了攏自己的裙擺。
「沒關係的。」轟焦凍察覺女友的擔憂，轉身握住了她的手，推開了房間門。
門裡的喧鬧在門開時安靜了一瞬間, 房間裡已經抵達的人紛紛朝著門口看來，一時之間，唯有被耳郎響香以超大音量攻擊震得渾身顫抖的峰田實發出了牙齒打顫的聲音。
「哦, 是轟啊。」耳郎響香耳垂的插頭一頓, 靈敏地縮了回去, 徒留峰田實「啪嘰」一聲癱倒在沙發上。
峰田實掙扎著抬起頭, 目光停留在林原薰身上時愣住了。
「那時在水族館看到的精靈妹妹……」他顫巍巍地朝著林原薰伸出了手, 手指微微晃動，「轟, 你太狡猾了吧，怪不得那時候不給我介紹，果然早就心懷鬼胎……原來你也喜歡胸|大腰細的……」
只見耳機插頭閃電般掠過，峰田實再次被震得翻起了白眼。而耳郎響香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雄英時期的短髮已經被她留成中長髮，俐落地紮在腦後。
她的目光略過轟焦凍，停留在林原薰身邊，有些好奇地問：「女朋友？」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而坐在門邊的飯田天哉飛快地站了起來，安排下了兩人的座位。
包廂是足以坐下二十多個人的大房間，因為有幾個人會帶戀人到場。轟焦凍和林原薰兩個人恰好坐在沙發的拐角處，一邊是A班的女同學們，另一邊則是當初在遊樂園約會時給轟焦凍出了不少點子的尾白猿夫。
「我那時的建議不錯吧？」尾白猿夫也帶來了女友。趁著他的女友點歌的時候，他湊到轟焦凍的耳邊輕聲說道。
「嗯……還不錯。」回憶起當時的情形，轟焦凍沒有否認。畢竟結果好，一切就好。
「那就好。」尾白猿夫憨笑著點了點頭，「說實話，當時我還有點替你擔心呢，畢竟當初還在雄英的時候，其實班裡就有一個公認的說法，那就是……」
「喂，轟！」就在這時，坐在遠一點地方的切島銳兒郎抬手招呼，「我們正在討論政府主導的贊助計畫，其中有幾項挺適合你的，你也過來看一下！尾白，你也是！」
轟焦凍與尾白猿夫對視一眼，站起身走了過去。
「當初還在雄英的時候，其實班裡就有一個公認的說法，那就是，A班最難找到女朋友的人，應該就是轟君和爆豪君了。」另一邊，蛙吹梅雨抬起手指抵著面頰，喃喃說道。她黝黑的眼睛略帶好奇地打量著林原薰，問道：「林原小姐的耳朵看起來很特別，是因為個性的緣故嗎？」
「啊，這個嗎？」林原薰下意識地用拇指和食指順著耳尖摸了摸，「的確和個性有關。我的個性是聽力方面的『絕對音感』……在戰鬥方面倒派不上什麼用場。」
「你是這樣想的嗎？」耳郎響香抬手，將耳垂的插頭繞在食指上，「我的個性也和聽力有點關係，我的耳機插頭可以用來監聽細微的響動，在偵查方面很有用。林原小姐的個性也一樣，或許會在你沒有預料到的時候發揮作用哦。」
「是嗎？」林原薰愣了愣，想了一下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叫我的名字『薰』就可以。」
「那……薰醬！」一直盯著林原薰看的蘆戶三奈搶先開口了。粉色皮膚的女孩搶先舉起手，問道，「去年我在網上看到過一個女孩子在噴泉前面拉大提琴的視頻，拉的是《巴赫無伴奏大提琴曲第一首》。那個人是你嗎？」
「誒？是我沒錯……」林原薰有些詫異，「你也看到視頻了嗎？」
「對啊，那個視頻流傳超——廣的！」蘆戶三奈點了點頭，回憶道，「怪不得那時候轟一看到視頻就打了個電話，緊接著就收拾東西回家了，原來因為他認出你了啊。雖說當時我們都覺得轟雖然長得帥，但是應該很難交到女朋友。但現在這樣看，他豈不是很體貼嗎？」
女孩們紛紛點頭。林原薰見狀，不由得有點好奇，攥著杯子的手動了動，指尖觸到杯壁上凝結的水珠。
「為什麼說焦凍很難交女朋友？」她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幾個女孩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八百萬百組織著語言開了口：「這個……轟桑和爆豪桑當時在我們班裡一直是實力數一數二的人，本來他們就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學習和訓練上，加上他們的性格都相當自我……倒是綠谷桑，他實力也很不錯，受到歐爾麥特看重，但是沒有人認為他會找不到女朋友，因為……」
說到這裡，大家都將目光投向從剛才開始就紅著臉一言不發的麗日禦茶子身上。因為和綠穀出久確定關係後每次遇到老同學都被調侃，兩人又面皮薄，有的時候他們甚至不好意思坐在一起。這次剛進房間，綠穀出久就過去和其他幾個男生聊起近況，而麗日禦茶子則坐到了女孩子中間。
茶發女孩注意到其餘幾人的目光，驚慌了起來：「誒，你們當時都看出來了嗎？」
「轟的話，其實那時候還挺受歡迎的。他本來就是大帥哥，加上成績好，身世不錯，前途一片光明，這些方面很招女孩子喜歡。」見麗日禦茶子不好意思，大家也沒有繼續開玩笑，葉隱透重新將話題引回轟焦凍身上，「我記得每年情人節，他都會收到一堆巧克力，有一次文化祭的時候他用了王子的打扮，還有女生專程來看他的……」
「哦——」林原薰想起今年情人節被寄到事務所的大包巧克力，微微拖長了音調。
見她的神情微妙，心思細膩的八百萬百悄悄拉了葉隱透一下，輕咳一聲轉移話題：「轟桑那時候不是根本沒有去看那些女孩子，表演結束後就直接離開了嗎？至於爆豪桑……他的表情平時總是很緊繃，加上對女孩子說話也毫不客氣，反而被人在學校論壇蓋高樓吐槽過。他在高中一年級的體育祭拿了冠軍之後，有過幾個女孩子來找他告白，但都被他罵回去了……」
「對噠對噠！有一次我剛好經過看到了那個場面，我的天，超可怕……」蘆戶三奈插嘴。她吊起眼睛，裝出爆豪勝己一貫以來的表情，從喉嚨裡擠出嘶啞的音調來：「他說：哈？你是來給老子添堵的嗎？什麼鬼『看了體育祭之後對我一見鍾情』？老子告訴你，那種被人讓的第一老子絕不會承認！再扯這個，炸飛你！」
「嘶……」林原薰咋舌，「這麼凶的嗎？」
或許是蘆戶三奈的模仿秀聲音太大，在不遠處坐著的爆豪勝己拖長音調「啊」了一聲，猩紅的瞳眸轉了過來。
「模仿老子的樣子很有趣嗎？」他站了起來，雙手松松插在褲兜裡，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垂眼看了女孩們一眼。
那一瞬間，林原薰幾乎以為他要發火了。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爆豪勝己眯起眼睛，唇角扯起一抹略帶狂妄的笑容來。
「抱歉，讓你們失望了。」他從褲兜裡拔|出手，伸出了小指，「老子也有這個了。」
「誒？」蘆戶三奈驚訝得叫出了聲，「爆豪？你也交到女朋友了？什麼時候？」
聞言，爆豪勝己蹙眉，抓了抓頭上刺人的金髮。
「就在最近。」他放下了手，說道，「總之，剛剛確定關係。」
女孩們面面相覷。而就在這時，尾白猿夫的女朋友點完歌坐了回來，聽見了爆豪勝己的話。
「那她怎麼沒來啊？」身材嬌小的短髮姑娘冷不丁開口，面對神色兇惡的金髮男人也絲毫不犯怵。她冷靜地說道：「沒帶來就是沒有，沒帶來就是說謊。」
A班的女孩連同林原薰紛紛驚訝地看了過來。見狀，短髮姑娘攤開手：「猿夫就是這樣的。以前跟我說他超會做菜，我信了他，讓他做，他又找機會推脫。後來他約會的時候都會帶一些甜點過來，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他自己做的，沒想到後來發現是他求砂藤力道幫他做的……」
「他說他一開始害怕我不夠喜歡他所以撒了個謊，後來就一直在學，但做得沒有砂藤力道好吃，這才想了這個辦法的。要不是他的尾巴實在太棒了，我那時候可能就和他分手了。」她非常坦白地說。
陡然聽到在眾人眼裡一貫誠懇老實的尾白猿夫私底下為了討女朋友喜歡暗搓搓撒的謊，幾人陷入了沉默。而爆豪勝己沒想到會被這樣拆臺，一時之間愣住了。
「煩死了。」他突然煩躁地開口，從褲袋裡掏出手機，拇指「哢哢」地重重敲打著螢幕，「打個電話過去讓你們聽一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爆豪勝己打開了免提，手機裡傳出「嘟嘟」的聲音，隨後被接通了。
「怎麼了，勝己？」電話那頭傳出略帶沙啞但卻柔和的女聲，「不是去參加同學聚會了嗎？」
爆豪勝己緊蹙的眉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些。
「剛剛和其他人談到你。」他低聲說，「他們想見你一面，你要不要過來？既然已經開始交往了，你也應該多露一下臉吧？」
電話裡的女聲停頓了一下。
「不要哦。還有交往是什麼？我還沒同意呢。」她乾脆俐落地說道。
爆豪勝己：「……」
第61章
對轟焦凍過去的事情知道得最清楚的, 除了他的家人外，就是這一群雄英的同學。
在同學會上，林原薰聽了不少過去轟焦凍的事情, 包括他情人節時收到的巧克力就連鞋櫃都放不下, 他曾經一個學期每天都吃蕎麥面、最後就連負責雄英食堂的職業英雄Lunch rush都忍不住從後廚跑出來圍觀他吃飯，還有過去他在戰鬥時面頰受傷、結果被治癒女郎抓著親了整整十分鐘的趣事。
「那時候轟的表情都麻木了哈哈哈……」蘆戶三奈一邊說一邊拍著大腿狂笑，「任由治癒女郎親著他的小臉蛋，一副生無可戀的可憐模樣……哈哈哈話說幾乎全體男生被治癒女郎親的時候都是那副表情……」
「但是爆豪的樣子就絕贊！」葉隱透興奮地追加，「就連臉都扭曲了！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還大喊著不要親到嘴, 活像一隻絕望地撲騰著的火雞……治癒女郎不會親嘴的啦！」
林原薰聽得有趣，忍不住想回頭去找男朋友，卻發現轟焦凍已經結束了和其他幾個人的討論，正自己坐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安靜地看著正在唱歌的上鳴電氣與青山優雅，耳根卻有點發紅。
他大概是聽見了她們的話, 所以沒好意思坐過來吧。
幾個女孩跟著林原薰的目光看去，注意到後吐了吐舌頭。林原薰忍不住笑了一聲，拿著無酒精雞尾酒起身, 坐到了轟焦凍身邊。
在她坐下的時候, 他本能地從一旁抽過一張杯墊來, 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林原薰便順勢將手裡的飲料放在了杯墊上, 側著頭低聲與轟焦凍交談。暖黃燈光下她耳朵上掛著的耳墜搖晃著撞出細碎微光。
葉隱透注視著林原薰的動作, 等她在轟焦凍身邊坐定，才回頭悄悄問蘆戶三奈：「狗糧好吃嗎？」
粉色皮膚的女孩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雖然有一種很想踢翻碗的衝動, 但果然還是比較好吃。糾結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將它吃了下去，這種狗糧細水長流地填滿了我的胃，還讓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另一邊。
「商量完了嗎？」林原薰輕聲問，聲線在青山優雅放縱的歌唱中緩慢化開，「那個很適合你的項目，怎麼說？」
轟焦凍微微轉眸，目光投向林原薰的手。少女骨骼纖細、指甲圓潤，白皙細長的手指握著一杯橙紅色的日落雞尾酒杯，將其往杯墊上放下。那些廚刀劃破的傷疤已經淡去，她的手在頭頂的燈光映照下漂亮得像是什麼藝術品，髮絲間香氣馥鬱。
「是幾家財閥集團準備和政府商討贊助職業英雄的相關企劃。」他低聲說道，「職業英雄業界一向由執法機關與政府把持，有自己的英雄協會，商界的人早就有過想法，但卻無法插手。但現在職業英雄機構需要的運作費用過於龐大，政府最近也連續幾年財政赤字，只好與有意向的幾家財閥商討贊助計畫。」
「現在其中一個規劃方向就是選取幾家不同風格與規模的職業英雄事務所作為試點，而最底線則是不干涉職業英雄執行任務的自由。目前這件事情只在小範圍職業英雄內部流傳，我們能知道這些，也是沾了雄英的光，對方似乎有意挑選有雄英背景的事務所，以確保投資的職業英雄的行為舉止更加合乎職業道德和規則。」
「原來如此……」林原薰思索了一陣，喃喃說道，「這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只要政府這邊把底線把握好的話……」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想到了什麼，突然又補充了一句，「其實就算試點名額裡沒有我們，現在的收入支撐事務所運作發展也是綽綽有餘的，你不用擔心。」
林原薰愣了愣，抬眼去看轟焦凍。青年的眼神認真而真摯，帶給她濃重的安心感來。
「我知道。」她驀然笑了，舉起一隻手來一條條數了起來，「本來事務所的會計就是由我兼任的，還有任務的選取、日程表安排、工作日志編寫、聯繫委託人約定時間商談、到相關部門跑腿兒……」
「現在你已經成為事務所裡不可或缺的支柱了呢。」林原薰的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掌握住。轟焦凍眼神柔和，低聲說道。
他還記得第一次到事務所幫忙時，林原薰光是穿上一套職業服裝就顯得興高采烈。當初的她一到事務所立刻手忙腳亂地熟悉工作，又在犯了小錯之後露出了難過的神情。而現在的她已經對相關事務極為熟悉，工作也沒再出過錯。
林原薰反手握緊了轟焦凍的手。她將手指插|進他的指縫之間，兩人十指交握。
「我聽透醬說，你以前曾經在雄英的文化祭上穿過王子的戲服，那時候吸引了不少女孩子專門來看你。」見沒幾個人在注意這邊，她湊到他耳邊說道，「同學會結束後去秋葉原買一套差不多的吧？今晚我想看……」
轟焦凍的耳根又發起燙來。
「好。」
***
同學會結束後的第二天，英雄焦凍事務所與英雄霍克斯事務所的短期合作申請被批准了，期限從六月的第一天開始，直到九月，時長為一個季度。
霍克斯過去曾經協助安德瓦解決了不少事件，自己雖然認為自己是個自由主義者，但也曾為了社會負擔起常人難以負擔的任務，甚至忍辱負重成為敵聯盟的間諜，在暴露之前挫敗了敵聯盟的幾起陰謀，從十幾歲開始一直活躍至今。而遺傳了安德瓦火系個性的轟焦凍這次選擇了霍克斯作為合作英雄，除了想要從霍克斯的戰鬥中學習、磨練自己，也未嘗沒有想要與自己的生父較勁的意思。
升級後的事務所總算有了吸收新鮮血液的許可權與能力。認真規劃好事務所的資源與承接任務的範圍後，林原薰謹慎地編寫好招聘啟事，發在了職業英雄專用的網路上。
應聘者比林原薰意料中要多，其中甚至有比轟焦凍還要年長的職業英雄希望進入事務所，與他並肩作戰。面試了不少人後，兩人最終敲定了一男一女兩名英雄。
男性英雄名叫十色健鬥，年齡27歲，個性是「變色龍」，能夠依靠環境改變身體顏色。他個性穩重，已經是有著幾年執業經驗的職業英雄，在偵查方面專精。而女性英雄名叫水原安娜，年紀只有38歲，如今仍然在雄英英雄科就讀高中二年級，但已經得到了臨時執照。她的個性是「控水」，目前大約能同時控制總量為一噸的液體，個性能夠與轟焦凍「半冷半燃」的個性配合，在戰鬥時提供結冰需要的水分並在戰鬥後擔當滅火者。由她作為實習助手再合適不過。
原本租下的、逼仄的小事務所也在此時迎來了一年租期的結束。資金充裕後，轟焦凍重新租下了佔據寫字樓樓層三分之一面積的大空間。如今事務所裡進了兩個新人，其中一個還是高中在讀的實習生，轟焦凍便抽出時間，從頭帶他們熟悉事務所的風格和自己習慣的步調。從報告編寫到巡邏調查，他親身上陣與他們磨合，將需要注意的細節一一解釋清楚。
林原薰做好了要同時處理三名英雄的事務的準備。但十色健鬥與水原安娜入所幾天後，她發現需要她處理的任務沒有想像中多。在偷偷看了轟焦凍與兩人的磨合後，她才發現，兩名新入英雄所有任務相關的書面檔，目前都要由他們自己撰寫。
「要不讓我來分擔一部分書面檔吧？」在又一個八九點的夜裡，看著新人在事務所裡苦逼地敲打電腦寫報告，林原薰泡了兩杯咖啡放在十色健鬥與水原安娜面前，轉身將轟焦凍拉到了一旁的茶水間。
「他們現在剛進事務所，十色雖然有經驗，但他要從過去事務所的一套程式切換到我們這邊的程式，水原也是要從頭開始學習，現在讓他們從頭到尾都自己做，未免也太辛苦了一些，而且一不小心也可能出點小錯。」她將一杯咖啡塞到轟焦凍手裡，猶豫了一下，說道，「我累一點沒什麼的，等他們熟悉過來以後再逐步將工作移交給他們就好。」
轟焦凍聞言，搖了搖頭。
「他們現在辛苦一點沒事，畢竟都是職業英雄。當初我一個人開事務所，也是這樣熬過來的。你剛來工作的時候也一樣。」他握著咖啡杯，輕聲說道，「水原是雄英出身，麥克老師的愛徒，想必沒什麼問題。而十色是夜嵐稻佐推薦過來的，說是能力很強。他雖然跳槽到我這裡，但最終目的是在30歲的時候成立自己的事務所。現在多讓他從頭到尾熟悉這個流程，對他有好處。而且我們不是在這裡陪著他們麼，有什麼問題都能幫他們解決。」
「更何況……」捏著白瓷杯柄的拇指略微動了動，轟焦凍想了想，說道，「霍克斯那邊已經提出了接下來要接手的任務的建議了。薰，你知道『黃金鴉』嗎？」
林原薰愣了愣，略微點頭。犯罪組織「黃金鴉」她也略有耳聞。這一組織涉嫌走私各類違禁品，但主要幹的還是買賣人口的勾當。組織成員隱藏很深，難以拔除，在過去幾年裡一直是令職業英雄們頭疼的存在。
「難道你們……」她輕聲問。
轟焦凍點了點頭：「霍克斯建議接下來的三個月裡，兩家事務所一起集中追查『黃金鴉』。他說他看到這個組織的名字就覺得不爽……總之，因為這是跨地域的犯罪組織，所以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會和霍克斯一同出差，具體的目的地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或許會到日本比較偏僻的地帶，或許會去國外。到那時候，在東京完成事務所常規任務的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了。你也要在這裡協助他們。」
林原薰雙唇微動，剛想讓他也帶上自己。但她立刻想起自己難以在戰鬥中派上用場的個性，唯恐給他造成負擔，最終只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為了沖淡稍顯嚴肅的氣氛，林原薰抬起手敬了個禮：「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待！」
轟焦凍先是一怔，隨後淺淺地笑了。他抬手將林原薰攬進懷裡，垂頭在她發頂吻了一下。
待客室裡的水原安娜帶著寫報告時遇到的疑問想要去找林原薰解惑。但她剛走了幾步就愣了一下，隨後踮著腳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怎麼了？」十色健鬥餘光瞥到她的小動作，有點奇怪地停下了敲打著鍵盤的手，「不是有問題想去問的嗎？」
水原安娜抬手捂住臉，努力壓低了音量，唯恐自己說的話被個性是絕對音感的林原薰聽見：「十色前輩，我只跟你說，不要告訴別人。剛剛我從門縫裡看見轟總在茶水間裡抱著薰姐，低頭親她的頭髮。」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呀，好蘇……」說著又拿起手機，一邊打字一邊喃喃自語：「我要告訴朋友……」
十色健鬥陷入了沉默。他見水原安娜一陣快速敲擊，隨後看著螢幕悄悄笑出聲，感到費解。
不是說只跟他說、不要告訴別人的嗎？
***
在一周左右的訓練中，新入事務所的兩名英雄果然如轟焦凍預料般快速對程式上手了。而在六月初的時候，轟焦凍與霍克斯的合作正式開始，兩人準備前往「黃金鴉」最近一次犯罪被確認的地點調查情報。
出差距離不算近，兩位英雄選擇的交通工具是新幹線。離開那天，林原薰親自將轟焦凍送到月臺。
「到了以後，有空記得給我打個電話。」她叮囑道，「如果需要事務所這邊進行什麼協助的話，我會盡全力幫你。另外，就算再忙，有機會也要好好吃飯。」
她知道轟焦凍忙起來就不顧身體，吃飯睡覺這種必須事都會被他省略，最忙的時候她甚至必須定時強迫他吃東西補充體力，他才會一邊盯著材料一邊吃幾個飯團。
「我明白了。」轟焦凍拍了拍林原薰的手，示意她不需要擔心。而就在這時，霍克斯好不容易擺脫了幾個女性粉絲的糾纏，雙手插兜走了過來。
「交往中？」羽翼英雄有點懶洋洋地在兩人身邊站定，護目鏡後的眉毛好奇地挑起。他年紀已經不算特別年輕，下頜處也留了點胡茬，但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的眸子卻像高中生一樣。
「嗯。」轟焦凍沒有否認。林原薰則轉身對著霍克斯鞠了個躬。
「你好，初次見面。我是焦凍事務所的經紀人林原薰。」她抬起頭來看著霍克斯，而後者抬起手指撓了撓下頜，仔細地打量著她。
「你好，林原小姐。」他微微點了點頭，轉而去問轟焦凍，「這件事安德瓦知道嗎？」
看著轟焦凍一瞬間有些僵硬的神色，霍克斯身後巨大的羽翼扇了扇，笑了一聲：「哈哈，開個玩笑……」
他拍了拍轟焦凍的肩膀，問道：「上車吧？」
「好。」轟焦凍點了點頭，回頭對林原薰淺淺地笑了。
「等我的好消息。」他抬手攬住她，短暫地抱了一下又鬆開，轉身跟著霍克斯上了新幹線。
看著轟焦凍走向車廂後方，林原薰站了一會兒，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掏出手機時，她看見了水原安娜的求助消息：「薰姐，預約下午兩點要來的委託人突然遇到急事想要提前過來，我和十色前輩剛剛又在巡邏的時候抓到一個小偷，需要去警局做一下筆錄，能不能麻煩你先回事務所一趟？」
林原薰回復了一個[麻美子OK.jpg]後，收起了手機，朝著月臺外走去。沒想到她剛走出幾步，忽然被人叫住了。
「啊啊……抱歉，林原小姐。」回頭時，林原薰看見霍克斯急匆匆地下了新幹線，小心翼翼地籠著背後的羽翼，不讓它們刮擦到車門。
連人帶翅膀都從新幹線車門裡鑽出來後，他快步朝著月臺一側的咖啡店走去，一邊走一邊說：「距離開車時間還有二十分鐘，我想去買杯咖啡……」
幾步後，霍克斯便走到了林原薰身邊。他掃了她一眼，笑眯眯地問：「剛剛我看你盯著手機的表情有些嚴肅啊，遇到什麼事了嗎？」
自來熟的職業英雄前輩這樣攀談，林原薰便乖乖回答：「不是，只是一個預約了下午的委託人臨時想要提前過來，所以我現在就要回事務所了。」
「哦。」霍克斯點了點頭。他與林原薰並肩朝著月臺另一頭走去。林原薰看著霍克斯，猶豫了一下，終於將心裡的疑問問出了口。
「霍克斯前輩要和焦凍一起去調查那個名叫『黃金鴉』的組織吧？」她確認周圍沒有人聽到兩人交談，便低聲問，「焦凍一直讓我放心，但是我後來搜索了一些相關資料，知道這個組織的行事風格相當殘酷暴力。我想問一下霍克斯前輩，聽你說一句實話：這次的調查，你們打算調查到哪一步？會遇到難以應付的情況嗎？」
聞言，霍克斯愣了愣。他的腳步暫緩，最終停下步子，站在原地。
金髮男人略歪了歪頭，盯著林原薰看了好幾秒，這才緩緩開口：「說實話，關於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拿不准。」
林原薰跟著停步，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霍克斯。
不是所有任務都能由執行任務的職業英雄可靠評估，這一點她是知道的。但這次去面對窮凶極惡的犯罪團夥的職業英雄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人還是她的男朋友，她自然會更加關心。
「『黃金鴉』這個組織行動起來相當隱蔽，一開始似乎只是普通的走私團夥，但後來大概是因為組織裡進了駭客之類的人物，他們逐漸發展成以暗網作為交易平臺、主要進行人口買賣的大組織了。這次我們就算把三個月的合作期全部用來調查，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將這個組織在日本的勢力摧毀。如果需要徹底剿滅『黃金鴉』的話，我們得和海外的執法機構進行合作，這樣必須走不少程式，申請許可不是這麼容易就能批准下來的。」
她聽見羽翼英雄耐心地解釋道，「說實話，和這個組織交手意味著很大的麻煩，不僅要耗費不少事務所資源，還有調查數月依舊一無所獲的可能性。等到了出差地點，我們還需要借助當地的職業英雄與員警的協助，如果沒有成果的話，這些可能會被某部分管理政府開支的官僚視作財政浪費的行為，支持進行這類調查的政客或許也會因此遭受彈劾。所以，在發現焦凍君也想要對這個組織出手的時候，我甚至有點意外。」
「我明白了……」金髮少女咬了咬下唇後抬起頭，原本緊蹙的眉宇舒展開。她沖著霍克斯微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前輩。」
即便臉上在笑，林原薰深深的藍色眼眸中依舊隱藏著一絲擔憂。而這並未逃過霍克斯敏銳的眼睛。他看著林原薰，輕輕呼出一口氣。
「你知道焦凍君為什麼會和我一拍即合、想要對『黃金鴉』出手嗎？」他突然問道，「除了試圖以我為參照超越他的父親以外？」
林原薰雙眼微微睜大。她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麼？」
霍克斯抬手抓了抓攏向腦後的半長金髮，沖著她笑了笑。
「因為最近，我們得到情報，『黃金鴉』接到了一筆大生意。訂單方對『黃金鴉』提供的『貨品』有很明確的要求，那就是……」他的目光停留在林原薰的金髮上，「35歲以下、金發藍眼的漂亮女人。」
林原薰幾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心臟跳動驟然加快。而霍克斯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她金髮耀眼，藍眸澄澈，面容純淨漂亮得如同月光。
「嘛，焦凍君有這樣的一點小私心倒不是壞事。」護目鏡後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笑著說，「如果真的能對『黃金鴉』造成重創的話，能夠保護的就不僅僅是像你一樣的姑娘，還有很多普通人。」
林原薰的雙眼驟然有點發濕。她微垂下頭，深吸一口氣後又抬眼直視著霍克斯。
「如果有需要，」她咬字清晰、一字一頓地說，「我一定會盡全力協助。」
羽翼英雄點了點頭：「嗯，拜託了。」
他朝著林原薰揮手告別，快步行至咖啡店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而林原薰下意識地站在原地，回頭去看靜靜地停在月臺邊的新幹線列車。
雖然看不清列車窗內的情景，但她知道她的焦凍就在那上面。他會去保護很多人。
癡癡地看了一陣後，林原薰想起更改預訂的委託人，這才回頭朝著月臺外走。沒想到剛邁出兩步，她又聽見同樣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自己。
「啊，那個，林原小姐！」羽翼英雄從咖啡廳的旋轉門裡探出大半個身子，左半邊翅膀吃力地擠在兩片玻璃門之間狹小又逼仄的空間裡，顯得有點可憐，「剛剛出來得太急，忘記帶錢了，你有沒有450日元？有的話能借我一下嗎？」
林原薰站在咖啡廳門口，陷入了沉默。
***
轟焦凍出差後的幾天裡，事務所一直平穩地運作著。十色健鬥與水原安娜兩人承擔了事務所的常規任務，而林原薰不需要再處理轟焦凍的事務，平時只需要確認一下事務所整體的運作、接待被分派到事務所的委託人，日子一下子清閒了起來。
轟焦凍每天晚上都會挑有空的時候簡單對林原薰說一下任務進展。既然林原薰已經是事務所的經紀人、他的工作夥伴，嚴格來說也算這項任務的額外編制人員，他便不會在這些方面對她隱瞞。從任務進度、調查發現到資源調配，他都會簡單和她說一聲。需要東京警視廳本部的資料資料時，轟焦凍也委託林原薰幫忙了幾次。一來二去，她和霍克斯事務所的經紀人也熟悉了起來。
這天晚上，林原薰回到公寓後點開手機，慣例想要與轟焦凍聯繫時，忽然發現野崎梅太郎給她發來了八、九條消息。
點開對話介面後，林原薰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野崎梅太郎發來的是好幾個Gif表情包。表情包的內容則是被畫成Q版小人的轟焦凍。林原薰拇指往上一捺，便看見頂著銀紅髮絲的可愛小人正一本正經地做出各種動作。有從牆邊探出頭來，舉起手臂說「早上好」的，有端起蕎麥面源源不斷地猛吸的，有舉起短短的食指點起搖晃著的小火苗的，有一抬手就用個性凍好一瓶可樂的，有一邊擼貓一邊露出幸福表情、面頰浮上紅暈的……
表情包後面，野崎梅太郎發來了一句話。
【野崎梅太郎：看了轟桑的戰鬥視頻，突然手癢，做了這些表情包，覺得你應該會喜歡。ps你上次在海邊拍的素材很棒，比前野以前的素（自）材（拍）好多了。幫大忙了。】
看著Q版的男朋友在螢幕上蹦跳打滾，林原薰的心都化了。她立刻回復了一句「太感謝了」，隨後保存了這些表情包。
點開轟焦凍的對話介面時，林原薰一股腦兒將這些表情包都發了過去。
【林原薰：野崎君特意做的，是不是超棒！以後我們就用起來吧！】
她原本想著轟焦凍現在可能正在忙，要過很久才會回復，沒想到剛放下手機，手機便震動了起來。
林原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轟焦凍發來了其中一個表情包。表情包裡，小小的轟焦凍一臉嚴肅地抬起手，比了個心。
【轟焦凍：[焦凍想你.jpg]】
第62章
看著轟焦凍發出的Q版焦凍表情包, 林原薰的手下意識地放在了激烈跳動的心臟處。
手掌按在左胸前停頓了一會兒，她緩緩垂下眼，露出了一個柔軟的微笑來。
【林原薰：我也想你。】
【林原薰：現在還在忙嗎？】
【轟焦凍：不忙了。剛剛結束了一個會議, 大家現在都回去休息了。「黃金鴉」似乎將主要活動範圍移到另外的地區, 為了證實這一點，明天早上我們會繼續展開調查。】
【轟焦凍：我現在剛回賓館房間，正準備去洗澡。】
轟焦凍原本已經準備走進浴室，林原薰發來的消息讓他停下腳步，重新坐在沙發上, 專心回復她的消息。
看著最後一條消息在發出的瞬間變成了已讀，轟焦凍便拿著手機、耐心地等待著。沒想到等了三四分鐘，林原薰也沒有再發來回復。
大概是她那邊臨時有什麼事吧。他這樣想著，正準備放下手機去浴室換下身上的戰鬥服，手機卻顯示收到了新的消息。
轟焦凍點開看了一眼，瞳孔陡然微微放大。
林原薰這次發來的不是文字消息, 甚至不是圖片，而是一小段視頻。視頻裡，金髮少女拿著手機坐在床上, 略略歪頭, 彎下腰調整著手機的支撐角度。濃密的金髮沒有紮起, 而是順著她白皙的肩膀垂落至胸前。
她身上穿著的, 赫然是情人節時買的那件白色紗衣。手機圖元清晰, 她彎腰時，鏡頭便忠實記錄下紗衣胸口的蕾絲花邊下, 女性略微凹陷的漂亮鎖骨。
「這樣子應該不會倒了。」視頻裡的林原薰輕聲自言自語。固定好手機後，她直起腰來略微後退一點。確認鏡頭能拍攝下自己的上半身後，她微垂眼睫，舉起兩隻手來，纖細漂亮的手在胸前合在一起，像表情包一樣比了一個心的形狀。
「想你哦。」她微微勾起唇角，輕柔地說，湛藍的眼睛眯了起來，笑容漂亮得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啊，對了。」少女放下手，轉身到鏡頭外輕聲呼喚。過了幾秒，她抱著小黑回到了鏡頭裡。黑貓皮毛油光水滑，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不解地將鼻子湊到手機上嗅聞，一張被廣角拉得變形的貓臉充滿了整個鏡頭，顯得滑稽又可愛。
「小黑每天都在好好吃飯，現在狀態是絕好調。」林原薰收回手臂，將貓抱在懷裡，一邊用手指梳理著貓毛一邊看向鏡頭，「所以焦凍也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小黑一臉茫然地揮舞著爪子，險些將林原薰胸前的衣服給勾下來。她按住小黑貓的爪子，笑著攏了攏肩帶。
「好啦，大致就是這些。」少女笑得明麗，抬手去關錄影鍵，「任務加油，注意安全，不要受傷了，我和小黑都在等你回家。」
視頻就這樣結束了。轟焦凍怔怔地看著最後定格在螢幕中央的、戀人的笑顏，忍不住重新點下了播放鍵。
他覺得喉嚨愈發乾澀了起來，喉結不由得向上滾動了一下。她穿成這樣拍視頻給他，還跟他說好好休息，他又怎麼休息得了？
將視頻看了幾遍後，轟焦凍握著手機，站了起來，走到浴室的鏡子前時停下。
戰鬥服用於保護喉嚨的金屬扣帶已經鬆開，露出下面線條清雋的喉結來。轟焦凍用手指黏住戰鬥服領口緩緩拉開，露出下面還掛著汗珠的、年輕結實的軀體來。
他敞開戰鬥服領口，微微呼出一口氣，對著鏡子確認了一遍後打開了手機的前置攝像頭，拍了一張照片。
林原薰正趴在床上翻看著前面的聊天記錄，螢幕右下角驀然出現了新消息提示。
她拉到下面看了一眼，握著手機的手一顫，本能地緊了緊。
照片裡，她的戀人站在賓館的浴室裡，藏藍色戰鬥服上半部分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身上，拉鍊從領口開到腹部，喉間金屬扣帶松松大開。年輕男人結實起伏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餘，幾滴汗珠在鎖骨彙聚後匯入肌肉的溝壑中。
偏偏他肩上的白色背帶還沒有卸下，肩膀到手臂部位被嚴嚴實實地裹在略緊的戰鬥服中，其間隆起硬邦邦的肩部骨骼與手臂肌肉漂亮的形狀，乍然呈現一種反差的禁欲感來。
照片下面，還有轟焦凍發來的幾個字。
【轟焦凍：身上沒有受傷。】
看著照片裡轟焦凍極力保持冷靜但依舊有些發紅的面頰，林原薰忍不住蒙起被子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
最後，少女從被子裡露出緋紅的面頰，果斷地將照片保存了下來。
***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轟焦凍和霍克斯一開始去的地方是熊本，隨後到了長崎，再之後又飛去鳥取……他們一路追著「黃金鴉」的蛛絲馬跡在西日本打轉，途中甚至順手解決了幾個疑似「黃金鴉」的手筆、但實際上只是其他個性犯罪的案件。
轉眼之間，六月末就這樣到了。
六月的最後一天，林原薰在會客室送走了找上門來指名的委託人後，快速填寫著事件登記表的空缺部分。
等將表格填寫完成、上傳到任務匯總中心時，事務所的門「哢」地一聲打開了。水原安娜一邊抬手對著汗濕的脖頸扇風一邊走了進來，而在她身後關門的則是更為穩重的十色健鬥。只是他也熱得不輕，戰鬥服外隱隱能看見一點汗漬。
「今天的巡邏也完成了。最近附近很和平呢。」水原安娜一進門，便在空調涼風中舒服地喟歎了一聲。她像是落入水中的一尾魚一樣快速恢復了精神，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的桌子後面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林原薰笑了一聲，將筆記型電腦的螢幕轉向兩個人。
「恭喜你們。」她歪著頭指了指螢幕上已經填寫好的事件登記表，「就在剛才，二位元接到了進入本事務所以來的第一個指名任務！啪！鼓掌鼓掌！」
這一下子，不僅水原安娜發出了驚喜的叫聲，就連十色健鬥也微微出神。雖然已經作為職業英雄工作了幾年，但在新起點再次受到信賴，他心中的觸動竟然不比剛入行完成一個任務時要少。
兩人擠到林原薰的桌前，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看著委託記錄。在看到委託人表示「因為瞭解到貴所現駐東京的兩位元英雄記錄良好、工作評價不錯，所以特意選擇了你們」後，兩人都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之情。
「這麼說，這次的委託人真的不是因為boss，而是專門為了我們而來的？」十色健鬥直起腰來，看著自己顏色不斷變化的手掌喃喃自語。
「沒錯。」林原薰笑著點了點頭，「以後沖著你們來的委託人只會越來越多。恭喜兩位啦，你們的夢想一定能實現的！」
「唔啊！超開心！」水原安娜激動得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了林原薰，「我要把這件事告訴麥克老師！哈哈哈到時候他的音量會有多大呢……」
幾人正沉浸在一片興奮的情緒中，桌上的電話卻驟然響了起來。急促而銳利的來電鈴聲讓幾人都安靜了下來。
林原薰看了兩人一眼，眨了眨眼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她轉身拿起了電話聽筒，舉至耳畔。
「你好，這裡是英雄『焦凍』的事務所。請問您需要什麼説明？」她照慣例說道。
水原安娜還沉浸在首次被指名的興奮之中。見林原薰正認真聽著話筒裡的內容，她回頭對著十色健鬥悄悄說：「今天結束工作之後，我們乾脆去慶祝一下吧！附近的卡拉OK不錯，那家的聖代超好吃的！對了，轟總現在還在出差，大概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待會兒找他報告一下……」
就在這時，林原薰微微顫抖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與剛接起電話時的平靜不同，她的聲線陡然變了調，喉中晃動著濃重的驚慌。
「我明白了……我現在立刻就過去，在那之前就麻煩您了……」
本能地察覺到不對，水原安娜與十色健鬥都噤了聲。兩人看著林原薰面色煞白地放下了電話，話筒甚至因為手臂的顫抖，過了好幾秒才被擺正。
「我現在要立刻去京都一趟。」她深吸了一口氣，竭力維持著話語的完整，「焦凍他……追查『黃金鴉』的時候獨自一人遇到對方的好幾個幹部，放倒他們的同時自己也受了傷，現在正在當地醫院手術。」
水原安娜與十色健鬥原本因為受到委託人肯定而變得輕飄飄的心驟然繃緊。
「我們跟你一起去。」十色健鬥先開了口，而水原安娜飛快地點頭附和。
林原薰抿緊嘴唇，想了一會兒後用力搖了搖頭。
「你們就待在東京，按照平時那樣完成事務所的日常工作，以及你們的第一個指名任務。」她的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事務所需要繼續運轉下去。這段時間以來，你們對各種程式都已經熟悉了，所以接下來這邊的事情，就拜託你們了。」
「京都那邊，我一個人去。」林原薰斬釘截鐵地說道。
第63章
林原薰趕到醫院門口的時候, 時間已經到了深夜。街頭路燈亮起、罩出一片片錐形的淺白色光幕。燈下偶爾有飛蟲環繞，行人零零落落，唯有醫院急診處依舊亮著燈。
她匆匆踏上醫院門前的階梯, 鞋尖驟然磕到臺階, 撞得她一個趔趄，腳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
腳步一頓，林原薰咬了咬牙，正準備繼續向上走，身邊驟然一陣烈風掀起, 一個身負雙翅的身影穩穩落在她身邊的臺階上。
霍克斯知道林原薰要來，早早就在走廊邊緣隔著窗戶往下看。見醫院門口只有林原薰一個人，他索性不走樓梯，逕自手撐著窗戶邊緣躍了出去，背後雙翼平展，驟然增加阻力, 就這樣從十七層落至門口。
羽翼張開又收起，其間卷起的風將林原薰的一頭金色長髮吹得紛亂。羽翼英雄快步上前：「焦凍君在十七樓，我帶你上去。」
「腳, 剛剛撞到了, 沒問題嗎？」他靠近, 蹙眉盯著林原薰的腿。
「沒問題。麻煩你了。」林原薰匆忙說道。於是霍克斯拉著因為吃痛走得有些不穩的她的臂彎, 將她帶進了電梯。
看著電梯螢幕上鮮紅的數位逐漸變大, 林原薰的心臟跳得愈發急促了起來。
見身邊的姑娘面色蒼白，霍克斯安慰道：「焦凍君沒有生命危險, 剛剛已經結束手術出來了。只是這裡的手術不能完全讓他的傷勢痊癒，所以明天我們要回一趟東京，找治癒女郎幫忙。有她在的話，焦凍君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聞言，林原薰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鬆一些。她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麼，電梯內響起到達目的樓層的突兀鈴聲來。
金屬門往兩側滑開。林原薰下意識地抬手，抓緊了胸口的衣服。
與大半年前在警局門口看見受傷的轟焦凍與綠谷出久時同樣的心悸感再次席捲而至，心臟仿佛被一隻大手攥住般，掙扎著隱隱作痛。
她深吸一口氣，踏出了電梯，回頭望向霍克斯。後者安靜地走了出來，帶領她穿過充溢著消毒水氣味的白色走廊，直至停在一間病房門口。
「他就在裡面，不知道麻醉藥效過了沒有。」霍克斯安靜地指了指房門，「進去吧，他如果醒了的話，現在應該會想要見到你。」
「謝謝。」林原薰輕輕朝著霍克斯鞠了個躬，轉身將手指放在了拉門的凹槽處。
像是下定決心般，她輕手輕腳地拉開了門，走了進去，反手將病房門闔上了。
病房靠牆處擺放著護理病床，一旁的輸液架上掛著吊瓶，小桌桌面簡單地疊放著一套破破爛爛、沾滿塵土的藏藍色戰鬥服。她的戀人穿著淺藍色的病服躺在護理病床上，已經睜開了眼睛。
聽見推拉門滑動的軌道摩擦聲，轟焦凍朝著門口投來一瞥，隨後下意識地想要坐起來，卻因為麻醉藥效力沒有完全結束而未能如願。
「薰……」他低聲呼喚她的名字，吐字顯得有些遲緩。
林原薰下意識地垂眼，努力控制住逐漸在眼眶裡彌漫開的淚意。她用力用指甲掐了一下虎口的皮膚，總算定了定神，走到了病床邊。
她拿起掛在床位的寫字板看了一眼。上面寫著轟焦凍的傷勢。他左手骨折，腹部被敵人捅了一刀。幸虧救助及時，兼之他用冰塊和戰鬥服腰帶上掛著的急救壓縮圓筒緊急處理過傷口，所以沒有造成大量失血的情況。
目光落在男友打了石膏、掛在胸前的手臂上，林原薰的鼻子一下子酸得厲害。她小心翼翼地開口：「疼嗎？」
轟焦凍怔了怔，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麻醉藥藥效還沒過。而且吊瓶裡有止痛成分，所以現在還好。」他張開乾裂的嘴唇輕聲說，「這種程度的傷沒關係的。治癒女郎的個性可以讓傷口完全恢復……」
「治癒女郎……」他的話驟然被林原薰打斷了。林原薰的聲線一下子帶了哭腔，察覺到後，她猛然別開頭，用力咬了咬下唇，還是顫抖著說道：「有治癒女郎在，你就能把自己的身體弄成這種破破爛爛的樣子了嗎？」
轟焦凍有些無措地抿上唇。他抬了抬沒有受傷、紮著輸液針管的手，覆在林原薰的手上。
「薰，」他想解釋，「這次是因為，敵人太過狡猾了，他們利用人質牽制我。如果這次放過他們，人質可能再也沒有得救的可能……」
林原薰眼中積蓄的淚水終於順著面頰滾落下來。她回過頭，眼中轟焦凍的模樣也因為淚光而顯得模糊不清。
她是知道的，有的時候職業英雄沒有選擇。
「但是你也是人啊……職業英雄也是人，他們的命不比其他人的命來得方便犧牲……」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音量，害怕聲音太大讓他難受，也害怕被外面的霍克斯聽到，但心裡的委屈與恐懼卻始終無法消散，「你明明已經那麼強了，就連通用檢測機構都沒辦法承受你的力量了，為什麼……」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說的。但在其他英雄面前保持的堅強與勇氣，在他面前時脆弱得就像砂礫做的城堡，只要一碰就會徹底崩塌。
獨身一人被那幾個敵人圍住的時候、被刀刃捅進腹部的時候，他一定很疼吧……
「焦凍，不要這樣……」林原薰哽咽著，幾乎是在懇求他，「我很害怕……英雄……職業英雄現在讓我很害怕……」
她到底在說什麼……
覆在林原薰手背上的手驟然離開。她心頭猛地一陣發涼，就連呼吸都開始不暢。
或許剛才她說的話，會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無法挽回也不一定……
正這樣想著，林原薰忽然察覺眼下皮膚的觸感。那只連著輸液管的手舉了起來，帶著長年累月使用個性而形成的厚繭的手被長度有限的輸液管猛然拽了一下，卻在空中換了個角度，執拗地去揩她臉上的淚。
麻醉藥作用下，轟焦凍對力道的控制不再精准，擦淚的動作生硬而沉重，手上的繭刮得林原薰的面頰一陣生疼。她卻僵在原地，沒有避開，而是怔怔地抬眼看他。
「對不起……別哭……」青年的神色仿佛慌張的小男孩，一雙眼尾上挑的貓眼緊張地看著她，像是不抓緊，就要立刻失去什麼似的，「不要哭。」
她的心驟然被紮了一下，自己抬手胡亂擦乾眼淚，又握住了轟焦凍的手掌。
「不要亂動，正在輸液。」林原薰小心地檢視著轟焦凍的手背，確認針管位置沒有歪，這才將他的手放在他身邊的床沿上。
「你們早上就要回東京了吧？我到時候也跟著一起回去。」她瞥見他病服領口裡纏著的雪白繃帶，吸了吸鼻子，「等見到治癒女郎之後，傷就會被治好了吧？到時候你想吃什麼？蕎麥面嗎？我去幫你買……」
目光移到轟焦凍乾裂的唇上，林原薰意識到手術結束後他就連水都不能喝，連忙站了起來。
「我去拿棉簽蘸水給你潤一下嘴唇。」她說著就想往外走，卻忽然被轟焦凍叫住。
「薰，如果可以的話，回東京以後，你和其他同學一樣，去更加安全的行業就職吧。」林原薰聽見轟焦凍在病床上輕聲說，「如果繼續在英雄業界活動會讓你害怕的話……事務所那邊你不用擔心，我來接手就好。現在你正好到了要就職的時候，我想讓你能自由選擇……」
金髮的背影站在原地頓了頓，沒有回頭看他，而是快步拉開推拉門，走出了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轟焦凍看著林原薰關上了門，良久，才收回目光。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那只手在空中虛虛握住，像是要抓住什麼不存在的東西一般，過了一陣，又緩緩鬆開。
疲憊感再次湧了上來。青年安靜地閉上眼睛，再次陷入了夢鄉。
***
病房外的走廊一片空曠，原本站在門外的霍克斯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林原薰大腦一片混亂，在病房外站了好幾秒才想起棉簽的事情。在釘在牆上的醫院地圖上確認了護士站的位置後，她轉身朝著走廊盡頭走去，拐過拐角時卻看見了走廊邊立著的自動販賣機前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霍克斯半蹲在地，背後巨大的翅膀支棱起來時高度甚至超過了自動販賣機的高度。他正摟著一個穿著病服的小女孩，輕聲問道：「小雛奈想喝什麼飲料？我覺得鮮榨果汁或者牛奶對身體會更好。你更喜歡橙汁還是草莓牛奶？叔叔身上的硬幣只有一個五百日元的，所以不能兩樣都要哦……」
林原薰驟然停下步伐。而蹲在自動售賣機前的霍克斯聽見腳步聲，回過了頭來。
「喲。」他抬起手，沖林原薰打了個招呼。而他臂彎裡的女孩也沉默著回過頭來。她身上穿的短袖病服過大，明顯不合身，露在外面的細瘦手臂上還貼著大塊的創可貼。
在看清女孩的臉的瞬間，林原薰愣住了。霍克斯抱著的小女孩大約五六歲年紀，留著一頭細軟的金色短髮，眼睛是天空般純正的藍，只是眼眶還是紅的。
乍然看到這個女孩，林原薰仿佛看見了年幼時期的自己。
「小雛奈，來和小薰姐姐打個招呼。」霍克斯托著小女孩站了起來，將她抱到了林原薰面前。林原薰怔怔地看著雛奈的小臉逐漸發皺，最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對不起，小薰姐姐……」女孩聲音軟軟糯糯，哭的時候還不停地打著嗝，「焦凍哥哥是為了保護被抓到的我，才被那些人刺到肚子的……」
「別哭別哭……」見小女孩又哭了出來，羽翼英雄頓時手足無措了起來，笨拙地伸出手掌撫摸著她頭頂的細軟金髮。見林原薰愣在原地，他只得一邊哄著女孩一邊解釋：「這孩子叫木村雛奈，她就是焦凍君拼著受傷從『黃金鴉』手裡救出來的人質。當時他恰好遇到了運送現場，要不是他出手，這孩子可能現在已經被運往國外了……」
「孩子在戰鬥中被保護得很好，身上只有手臂和膝蓋有擦傷。剛剛她聽說焦凍君做完手術了，想過來向他道謝，剛好隔著門聽見了你們的對話，心裡自責得厲害。」霍克斯輕輕拍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的脊背，「她也要跟我們一起到東京，然後由職業英雄保護起來。雖然雛奈只是個五歲的孩子，但她見過『黃金鴉』的幾名幹部的臉，在他們的中繼點呆過一陣子，所以她提供的線索也能對我們起到幫助……被抓住的時候小雛奈一直沒有說過話，所以『黃金鴉』的人不知道，她在上個月剛剛覺醒個性，個性正好是『過目不忘』……」
看著哭泣著的木村雛奈，林原薰驟然想起小時候被父母獨自一人仍在寄宿學校、午休時躲在校舍後面的陰影裡一邊哭一邊吃著麵包的自己。原本止住的淚意一下子又湧了上來。她垂下頭，掩飾般說：「我要去一趟護士站，先走了……」
她剛想離開，手臂上的袖子卻被一隻白生生的小手抓住了。女孩的力氣不大，但林原薰卻無法做到掙脫她的手，自顧自地離開。
「姐姐……」木村雛奈臉哭得通紅，「對不起……如果我沒有貪玩被抓到的話……」
細白的牙齒將嘴唇咬得嫣紅。林原薰睫毛一顫，眼淚終於再次隱忍地落了下來。
她轉身，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木村雛奈發燙的臉蛋。
「這件事不是你的錯。」她鼻尖發紅，柔聲說道，「不該怪你的。是姐姐不好，讓你難過了。」
見木村雛奈抽噎著鬆開手，林原薰沖著霍克斯點了點頭，強忍著眼淚，轉身快速朝著走廊盡頭走去。
霍克斯抱著懷裡的女孩，注視著林原薰的背影，歎了口氣。
「一大一小都哭得這麼厲害。」他喃喃自語，「如果被焦凍君看到這一幕，他的心可能會碎掉吧……」
***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乘坐政府派出的專機回到了東京。
將轟焦凍送進東京的醫院，又看著治癒女郎在他的傷口上一陣猛親、用個性將他完全治癒後，林原薰總算徹底放下了心。
治癒女郎的能力果然足夠神奇，結束治療後轟焦凍在病房的浴室裡洗了洗身上殘留的血跡，換上一套新的戰鬥服就清清爽爽地走了出來。
推開浴室門的時候，他恰好對上了正坐在病房裡的林原薰的目光。
轟焦凍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反手闔上了門。他看見林原薰眸光顫了顫，下意識地垂下了眼。
「回事務所嗎？還是回家？」她抓住包的手緊了緊，輕聲問道。
「我得……先和霍克斯前輩去一趟警局。那個孩子的保護方案必須先確定下來。」轟焦凍低聲說道。治癒女郎抽空體力以治療傷口的個性作用規則讓他現在有些疲憊，但這些事情不能拖。即便「黃金鴉」不知道木村雛奈的個性是「過目不忘」，但獲知她被職業英雄帶回東京，他們也許會出於謹慎的心態伺機對她下手。
「抱歉。」他有些愧疚地說，「但是晚上我會回去吃晚飯。按照證人保護程式，實施保護方是警方以及由政府指派的、與案件無利害關係的職業英雄，所以我這邊的工作應該會在普通的下班時間結束。」
「我明白了。」林原薰看著地麵點了點頭，站了起來，「那我和你一起出醫院。」
跟著轟焦凍走出病房，穿過走廊朝著電梯而去，林原薰越走心裡愈發鈍痛。她略略落後一步，小心翼翼地抬頭去看轟焦凍的背影。
他的肩膀呈現出成年男人的寬闊，隔著衣服也能看出身體很結實，後背隱隱透出蝴蝶骨的痕跡。這個過去給她帶來安全感的背影，現在竟然讓她有點不敢接近。
現在林原薰知道了，轟焦凍那樣努力去解決「黃金鴉」事件、那樣拼命去救下木村雛奈，想必有他在那個女孩的身上看出年幼的她的影子的緣故。
但昨天，她面對著剛剛從麻醉中醒來的轟焦凍，說出了那樣的話……
醫院走廊很安靜，兩人鞋跟碰撞地面的聲音在走廊牆壁之間亂撞，仿佛迷路的雛鳥。林原薰無聲地垂下頭，覺得鼻子有點發酸。
電梯很快便升了上來，雪亮的電梯門後空無一人。林原薰低著頭快步走進電梯，唯恐自己的神情被轟焦凍看到。
電梯門緩緩合攏，走廊裡的景色逐漸收窄，成為細線，最後消失無蹤。而就在電梯門徹底關閉的瞬間，林原薰忽然察覺自己的手臂被抓住。隨後，她被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她沒有掙扎，而是抬起手回抱住轟焦凍，手指抓緊了他後背的衣服。
兩人沒有說話，但被轟焦凍抱進懷裡時，林原薰覺得，似乎他們所有的心情都能讓彼此明白。
***
短暫的擁抱後，電梯螢幕的樓層數一路降到了1。兩人依依不捨地鬆開，轟焦凍彎腰拉起了林原薰的手。
她小心翼翼地與他十指相扣，被他牽著走出了電梯。
「你要回事務所嗎？」走到門口，轟焦凍站定，輕聲問道。
「嗯……」想起做到一半被扔下的工作，林原薰點了點頭，「有些任務還需要收尾。」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
「關於我昨晚說過的那件事……」他緩緩開口，大掌將林原薰的手徹徹底底包裹其中，「你是怎麼想的？要試試去其他公司就職嗎？」
長久的沉默中，林原薰垂下眼睫，微張開唇：「我……先想想吧。」
聞言，轟焦凍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心知林原薰產生了一絲退意——她清楚成為出色的職業英雄是他追求了近二十年的目標，所以她不會阻止他繼續從事拯救他人、維護和平的工作。但他所做的一切、他的選擇所導致的後果，不應該由她被迫共同承擔。
「好。」轟焦凍點了點頭，抬手幫林原薰理順鬢邊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長髮，「想好了再告訴我。不用著急。」
林原薰咬了咬唇。他真的不介意她就這樣離開事務所嗎？這樣想著，她重新抬起頭看轟焦凍，沒想到卻看見他臉色忽然微微一變。
林原薰不由得微怔。她下意識地回頭，順著轟焦凍的目光看去，被他緊握著的手陡然僵了僵。
醫院旁的街角處不知何時停下了一輛黑色SUV，車門大開，而門邊站著一個剛剛跨出車的男人。
男人大約五十出頭，身材結實，身高近兩米，留著一頭被剃短的俐落紅發。他五官線條英挺、頜骨方正，左臉上帶著一條從額頭貫穿至下巴的深色傷疤。
即便從未見過真人，林原薰依舊一眼就將對方認了出來。
那是如今的No.1英雄、她男友的父親，本名為轟炎司的烈焰英雄安德瓦。
轟炎司抬手闔上車門，朝著醫院臺階望了過來。與他目光相觸時，林原薰敏感地察覺轟焦凍抓住她的手掌略微收緊了些。
轟炎司很快便抬步走了過來。林原薰聽見轟焦凍的呼吸急促了些。她抬起頭，有些擔心地拉了拉他的手臂。
轟焦凍恍然回過神來，低頭看了她一眼，繃緊的面容終於略略放鬆。而就在這時，大步向前的轟炎司已經攀上了醫院門口的階梯，站在了兩人身邊不遠處。
林原薰下意識地回過頭，想抽出手向轟炎司鞠躬。沒想到她的手微微一動，反而被轟焦凍握得更近了。他執拗地不願鬆開，抿著唇直視著他的父親，什麼也沒有說。
「您好，初次見面。」林原薰只得保持著一隻手被轟焦凍握住的姿勢彎下了腰，「我是林原薰。」
第64章
轟炎司的目光從兩人緊握的手上移開, 最終停留在林原薰的臉上。他自然看得出來是自己的兒子硬要拉住這個女孩。
早在去年年末，轟炎司就聽轟冷和兩個兒女提起過小兒子交到女朋友的事情，原本想著新年的時候能親自見面把把關, 沒想到過年那幾天剛好遇上需要緊急出差的任務, 回到家時小兒子和他的女友又已經回去了。1月的時候，小兒子又挑著白天他需要工作的時候回家慶祝生日。
轟焦凍本來就不會在沒有特殊原因的時候回去，而父子兩人一個是No.1，另一個則是剛成立事務所的新人英雄，執行的任務自然也沒有重合, 一來二去，轟炎司竟然一直沒能找到見林原薰的機會。
霍克斯在將轟焦凍受傷的消息通知林原薰的同時，也告知了轟炎司。但他那時剛好正在出任務抓捕罪犯，便沒能分出身來做什麼。任務結束後他將事務所工作交給其他英雄與助手，便匆匆回家待命。現在聽說小兒子回到東京，由治癒女郎治療, 轟炎司就立刻趕了過來，身上穿著的甚至都不是平時出門必穿的戰鬥服，而是普通常服。
轟炎司沒想到自己剛抵達醫院, 就看見轟焦凍牽著林原薰的手、站在醫院門口談話的一幕。
「啊……你好。」見林原薰認認真真地鞠了個躬, 轟炎司一時之間忘記了過去曾設想過很久的、見到林原薰時需要擺出的做派, 只簡單點了點頭, 便望向了轟焦凍。
「焦凍, 傷勢怎麼樣？」No.1英雄沉聲問道。
「治好了，也不會留下後遺症。不勞你費心。」轟焦凍如今已經恢復了平靜, 只簡單地說。
高大的中年男人微微蹙眉。
「焦凍，爸爸是真的擔心你。」他說，「還有你的女朋友，聽你母親說，你們已經交往快一年了，為什麼不來見我一面呢？」
轟焦凍蹙了蹙眉，本能地害怕轟炎司話裡的埋怨讓林原薰緊張。他開口說道：「擔心的前提是對方出了什麼問題吧？我現在一切都還好，薰也一樣，所以你並不需要擔心。」
父子之間的氣氛一時間又有些僵硬。
「難得見一次面，何必把氣氛搞得這麼尷尬呢？」就在這時，一旁傳來霍克斯的聲音。他舉起手指轉著摘下來的護目鏡，扇著翅膀走了過來，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點明氣氛尷尬的行為會讓這份尷尬加重。
「這可是在醫院門口啊，在這裡吵架稍微有點麻煩哦。不如去街角的那家咖啡館。」羽翼英雄漫不經心地抬手一指，「要說什麼事情乾脆好好說清楚算了。」
「小雛奈那邊的事情我先去處理，有什麼需要判斷的內容就郵件發給你吧。有我在那邊，沒問題的。」他懶洋洋地拍了拍轟焦凍的肩膀，「你不用擔心，盡情解決自己這邊的事情就好。」
***
街角的咖啡廳面積不大，靠街的一面牆壁上鑲嵌了大片的落地玻璃，玻璃上噴上了漂亮的彩繪，門外還用黑色的金屬鏤空籬笆圈出一片露天位置。籬笆下的長方形花圃栽滿了紫陽花，錦簇花團在清風中微微晃動，乍一看去，仿佛一個小型花園。
既然要談要緊事，幾個人便進了咖啡廳內，找靠著落地玻璃的一張桌子坐下。店內音樂輕緩，緩解了這對父子之間略微緊張的氣氛。
服務員安靜地前來接受了點單，很快就端來了三杯飲品。
轟炎司用手指撚著白瓷碟子，將咖啡杯往自己的方向略拉了拉，眼風下意識掃過一旁的糖罐。
他剛想伸手去拿，對面一雙纖細的手已經伸了出來，拿起砂糖罐子遞了過來。
「請用……」輕細綿軟的聲音響了起來。轟炎司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便看見林原薰小心翼翼地看著他。漂亮的少女滿臉帶著謹慎，唯恐兩個人再起什麼爭執。
看見這個很有可能是未來兒媳婦的少女這樣細心，他原本有些難看的面色也緩和了下去，點了點頭，掀開了糖罐的蓋子。
轟焦凍坐在林原薰身邊，將這些盡收眼底。他微微垂睫，擋住了眼中的驚詫。
過去兩人一起生活，對彼此的習慣早已熟稔，他便沒有察覺。如今他才發現，他的女友已經在過去幾個月裡長期接待委託人、應付部門工作人員的過程中學會了注意這些一點一滴的微小細節，做起事來讓人心頭熨帖。
她過去幾個月，一定工作得很辛苦吧。
轟焦凍正這樣想著，冷不防對面的轟炎司開口了，話題卻不是針對他，而是沖著林原薰去的：「林原，你的個……」
轟炎司幾乎是本能地想問林原薰的個性是什麼，但「個」字剛出口、「性」字還沒溜出半截，他便驟然發現對面的兒子抬起了頭，眼神瞬間冷了下去，視線仿佛凜冽的寒風。
中年男人下意識地頓了頓，輕咳了一聲。
「個……人情況現在怎麼樣？」他轉變了話題，神色嚴肅，「我聽說你已經和焦凍交往大半年，兩個人一直住在一起？」
轟焦凍蹙了蹙眉，剛想開口把話頂回去，小腿卻突然被林原薰在桌子下輕輕一撞。
他一愣，本能地抿了抿唇，便聽見林原薰回答：「我和焦凍交往大約三個月的時候，我因為家裡出了些事情，所以拜託焦凍收留我。在這件事上，我一直很感激他。」
轟焦凍回頭，便看見他的女朋友坐得筆直、神情恭敬：「第一次遇到焦凍的時候，我在警察局準備報案。那天晚上我遭受了盜竊，身上的貴重財物全部被偷走了，而焦凍是去完成個人事務所的註冊工作的……」
說到這裡，她察覺轟炎司的臉色有點僵硬，大概是想起了當初他希望兒子直升合夥人、兒子卻不顧阻攔硬要自己從底層開始拼的事情。於是林原薰話音一頓，便繼續說道：「但是在第二天早上，焦凍就打電話通知我，前一晚的小偷已經被他抓到了，他們還順著線索準備打掉整個盜竊團夥。那時候我就在想，原來他是這麼年輕有為的職業英雄，難怪在這個年紀就能自己獨立開事務所了。其他英雄恐怕想開事務所都有心無力呢……」
聽到林原薰誇自己的兒子，原本內心縈繞著的失落便逐漸散去。轟炎司面色稍霽，微微點頭。
「焦凍的確很有志向。」他用指腹摩挲著咖啡杯柄，沉聲說道，「但如果當初他願意繼續待在我的事務所裡，現在的成就一定會更高……」
「伯父，您現在是top英雄，很少接觸底層和新人英雄，恐怕有所不知吧？」出乎轟炎司意料，剛才一直在順著他的話說的林原薰搖了搖頭，用手指抵著下頜，一邊回憶著一邊說道，「其實直到現在還有很多底層的英雄對焦凍抱有一種想法，那就是他的成功都是由您用您的資源堆出來的，換成任何一個人，只要當了您安德瓦的兒子，都可以做到這些事情……去年的電視訪談上，有一個教授不就質疑您想要為焦凍開後門嗎……」
「一派胡言！」轟炎司越聽面色越難看，想起去年那個公然在電視上抬杠的教授，他重重一拍桌子，眉骨上倏地竄出一蓬赤紅火焰來，惹得服務員朝著這邊看了好幾眼，「他們根本不知道焦凍訓練的時候有多辛苦！從五歲開始，我就從來沒有讓他鬆懈過，狠下心逼他訓練到嘔吐脫力，他成立事務所以來我也從來沒有出手幫過他！這些事情換一個人來做都堅持不下去！不是誰都能當我安德瓦的兒子的！」
「對啊對啊！」林原薰立刻點頭，「所以說，讓焦凍獨立出來、拼搏成就業界最強，他們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真的有人質疑，我們就把焦凍這些年來的任務記錄拿出來，一條條一列列地逐項給他們看，打腫他們的臉！」
「沒錯！」轟炎司激動地握緊拳頭，轉頭去看轟焦凍時，眼神中就多了幾分讚賞。
「焦凍！你要繼續努力！爸爸心裡是支持你的！」他一把抓住轟焦凍的手握緊，囑咐道，「爸爸給你兩年時間，兩年內你要升上所有英雄的前十名來！」
轟焦凍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抽回了手：「鬆開，你的手都是汗。」
「啊，對了！」見轟炎司收回空落落的手，神情顯得有些失落，林原薰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一邊將剛才服務員送上來的蛋糕推到轟炎司面前，一邊說道，「前段時間陪焦凍去進行戰鬥訓練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絕招——先將空氣裡的水凝結成冰，借助溫度不均情況下的氣流升降來讓冰晶按照預想散佈，之後一口氣用火焰融化，形成高溫水蒸氣燙傷敵人、遮蔽視線。真的是超——級厲害！後來我問過焦凍，才知道他為了研究戰鬥技巧，特意在大學的時候選修了物理學呢……」
聽著林原薰的描述，轟炎司的眼神又亮了起來。他剛想開口叫好，沒想到林原薰的話還沒說完。
面容精緻的金髮姑娘像是想到了什麼，湛藍的眼睛微彎，笑得柔和：「我看過伯父的戰鬥視頻，『日珥梵風』這一招也是群攻技巧吧？焦凍一定也是想要創造出比『日珥梵風』更加強勁的招式，這才靜心思考……」
轟炎司微微點頭，神色中充滿了自傲。而轟焦凍在一旁看著兩人說話，陷入沉默。
雖然林原薰句句話都踩在轟炎司的爽點上，偏偏她說的全是真話，他也的確是在學會轟炎司的招式後，抱著要超越他的念頭刻苦訓練，最終形成現在這種活用兩種個性的戰鬥方法的。
這些事，雖然他沒有特意對她說過，但她一直看在眼裡。
「林原，你總是陪著焦凍一起去訓練嗎？」就在這時，轟炎司忍不住問道。
林原薰愣了愣，點了點頭。
「其實，在幾個月前，我通過了職業英雄經紀人考試……」她微笑著說道，「我現在是一橋大學經濟學部的學生，專業原本和英雄經紀人沒有任何關係。是焦凍把我帶進職業英雄業界的。雖然現在還沒有正式通過實習期，但是焦凍已經破格讓我當了他的經紀人啦。現在事務所裡除了我們兩個人，還有兩位上個月加入的職業英雄，都是實力強勁的年輕人哦……」
「原來是這樣嗎？」轟炎司沉吟片刻。雖然他一直沒有出手干涉轟焦凍事務所的成長，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會關注最被他寄予厚望的小兒子。
轟焦凍的事務所運轉得一直不錯，但真正快速發展起來，是在今年開始。事務所完成任務的速度明顯變快了，轟焦凍用在實際執行任務上的時間增多，而需要上交的紙質文書、任務報告等卻也都一絲不苟地交了上來，如果一個人要完成這些工作，那他非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連軸轉不成。
原來是因為林原薰的加入嗎……
而且，她這麼快就通過了那個難度與醫生、律師考試齊名的職業英雄經紀人考試……
想到這裡，轟炎司看向林原薰的眼神終於褪去了原本的懷疑與批判，變得無比熱切了起來。
一杯咖啡讓轟炎司喝出了酒的效果。他轉頭對著轟焦凍，語重心長地說道：「焦凍啊，小薰是個好孩子，你得早點把她娶回家……」
轟焦凍一臉愕然，說不出話來。他那個極度在乎個性的混帳老爹，居然在對林原薰的個性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說出了這樣的話，放在二十分鐘前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第65章
即便十來歲開始就一直很少和轟炎司打交道, 但轟焦凍知道，這個男人過於在乎自尊、排行，而只要抓住這一點下工夫, 就能調動他的情緒。38看書小說網
他也不得不承認, 他的女朋友，其實是只要她想就能很討人喜歡的類型。
「小薰，你今年一直在焦凍的事務所幫忙嗎？」轟炎司輕咳一聲，問林原薰，「以後有什麼打算？」
半晌沒能得到回答, 轟炎司忍不住抬眼看去。坐在他對面的林原薰剛剛還在放鬆地笑著，如今她臉上的笑意卻像是夜空中綻放到極致的煙花一樣逐漸散去了。
金髮姑娘垂下眼，怔怔地盯著面前的咖啡杯，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茫然。見狀，轟炎司有些驚愕地去看轟焦凍，發現轟焦凍也沉默了下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他察覺到不對, 追問道。
「伯父，我現在其實……還沒有想好要不要繼續當英雄經紀人。」林原薰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她輕聲低喃：「也許……去其他行業工作的話……」
火焰個性英雄一聽，心頭頓時湧上一陣焦躁來。他打斷了林原薰的話：「你現在不是做得不錯麼？所以你不准走, 留下來, 留在焦凍的事務所裡。」
他剛說完這句話, 轟焦凍便開了口：「你不要逼她。薰剛才說的話, 也是我的決定。」
轟炎司打量著自己的兒子, 眉毛擰成一團。而轟焦凍毫不畏懼地回視，松松搭在桌子上的手掌移了移, 抓住了林原薰的手。
餘光瞥見兩人相握的手，轟炎司沉聲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小薰，你現在難得能夠與焦凍配合工作，離開的話對你們兩人來說都是損失。而且，你如果想成為焦凍的妻子的話，這些犧牲是必須的……」
他話音未落，轟焦凍陡然站了起來，抓緊了林原薰的手腕。她被迫也跟著站起，回頭看他，眼神中滿是詫異。
「你不需要聽他說這些。」轟焦凍拉著林原薰的手踏出卡座，「我們走。」
轟炎司頓時覺得有點難堪。自尊迫使他站起身來，沖著轟焦凍低聲斥責：「對父親說話就是這個態度嗎？一言不合就直接強行把人帶走？」
青年動作一頓，隨後回頭，冷冷地凝視著轟炎司。
「你果然還是沒有真的改變。」他嘲諷地說道，「滿嘴都是『必須』、『不准』、『犧牲』之類的命令，不懂得尊重別人的意見。當年，你和媽就是……」
「焦凍。」
轟焦凍察覺林原薰用力地抓緊了他的手。話音一頓，他原本要說出的話便被堵在了喉嚨眼裡。
在轟炎司帶著怒火的目光中，林原薰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轉身直視著他。
她不再像剛才那樣八面玲瓏地配合，而是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關於是否繼續在焦凍的事務所工作的事，我還需要時間進行思考。或許結果不能滿足您的期望，倘若真的變成那樣，那我感到非常抱歉。」林原薰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誠懇地說。
她咬字清晰，原本搭在肩上的柔順金髮緩緩掉落下去，垂在她胸前：「希望您能尊重我們的決定。」
轟焦凍握著女友的手，一言不發地望向站在桌子對面的、他那神情憤怒的生父。
轟炎司沉默地盯著兩個人，最終冷哼了一聲。略微冷靜下來以後，他的心中浮起了淡淡的後悔來。
轟焦凍說得的確沒錯，他不應該對他們發號施令、不應該發脾氣的。
「我的意見不會變，你留在焦凍的事務所裡才是最優選擇。」轟炎司最後打量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確認他在追查「黃金鴉」時受的傷已經無礙，便轉身朝著咖啡館的門走去，「具體怎麼辦，隨你們的便。」
只聽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門邊抱著託盤的服務員急匆匆地叫了一聲「歡迎下次再來」，而轟炎司此時已經走了出去。
轟焦凍漠然站在原地，透過落地玻璃看著轟炎司坐上車駛離。直到車子離開視線，他才回頭，看向林原薰。
金髮姑娘靜靜地垂下頭，盯著桌上的杯盤出神。
***
回到事務所後，林原薰快速地處理了前一天做到一半、又因為轟焦凍受傷而被暫時擱置的工作。
昨晚林原薰離開後，針對十色健鬥與水原安娜的待命通知便下達下來。在東京等待的兩個人擔心了一整晚，現在聽說轟焦凍被徹底治癒、現在正在警局完成後續工作，總算松了一口氣。
「這樣的話，那個臭名昭著的『黃金鴉』的線索就掌握在我們手裡了。」擔憂褪去後，水原安娜撓了撓面頰，一邊想一邊說，「那可是那個『黃金鴉』啊，近幾年那群人幹了不少壞事，偏偏他們隱蔽性強，就算出動人手也只能抓住幾個什麼也不清楚的小嘍羅，很難傷到他們的根基。」
逐漸認識到現在的情況後，水原安娜慢慢高興了起來：「接下來，職業英雄和員警方應該會快速出擊才對，既然接到了待命通知，我們搞不好也有出場的機會……這次說不定真的能剷除那個組織！」
見水原安娜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自己，林原薰不忍心打擊她的興奮之情，調動面部肌肉，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嗯。」
時間一分一秒地推移，窗櫺逐漸被夕陽染成橘紅色。林原薰點下保存鍵，關掉電腦站了起來。
「我這邊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她拿起包，回頭看了還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寫著當天工作日志的兩位元英雄，「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哦。」水原安娜搖了搖頭。十色健鬥抬起頭，正想說話，卻本能地察覺了什麼不對。
聽完水原安娜的話後，林原薰安靜地背對著窗戶，將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金髮在夕陽下連綿跳躍著燦爛的輝光，而她藏在陰影裡的、姣好的面容卻沉靜如水。在那雙微波粼粼的海藍色眼底，有一絲淡淡的寂寞飛快掠過。
他驟然噤了聲。
「十色桑呢？」見十色健鬥沒有說話，林原薰輕聲問道。
「啊……我也一樣。」十色健鬥本能地想確認什麼，但林原薰很快便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那我先回去了。」她提著包朝門口走去。
事務所的門「吱呀」一聲關上了。直到這時，十色健鬥才收回了驚詫的目光。他下意識看了旁邊的水原安娜一眼，卻發現後者也怔怔地看著門。
「你也發現了嗎？」他沉聲問道。
「嗯。」留著藍色及頸短髮的女孩點了點頭，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薰姐的狀態好像不太對……」
***
下班時分的地鐵擠滿了人。林原薰剛好站在地鐵門口，地鐵行駛間索性背靠地鐵門，略微放鬆一下身體。
她一整晚沒能合眼，在東京與京都之間來回，中午回到事務所後又抓緊時間處理未完成的工作。如今總算放鬆下來，她才發現一直緊繃的肩背酸痛得厲害。
鬢邊的幾縷金髮順著面頰垂落，林原薰也沒有去管，而是垂眼從包裡翻出手機，點開接收大學郵件的郵箱。
升入大四後，就職季很快便到來了。大學會舉辦招聘會，周圍的同學開始自發地共用各類就職資訊。這幾個月以來，林原薰的郵箱裡已經收到過不少相關郵件。她一直定期清理郵件，因為直到前一天，她還一門心思地認為自己會在畢業後直接在轟焦凍的事務所正式就職。
林原薰前兩天才清理過一次郵件。看著如今只剩下兩三封郵件的郵箱，她歎了口氣，向渡邊絢華髮去了消息，問她有沒有保存這段時間有關就職活動的郵件。
渡邊絢華回得很快：【最近半個月的倒是有，你要的話我發給你，算是還夢野咲子老師to簽的人情了。不過我畢業以後直接進家族企業，也沒看過這些郵件，要發就不管好壞、一股腦兒發給你了哦？】
【林原薰：好的，謝謝你。】
從渡邊絢華髮來的郵件裡，林原薰挑了一條三島證券的招聘資訊，按照要求發去了簡歷。
對方回復得很快，面試日期就定在第二天。她便向事務所那邊請了假。
第二天，林原薰早早起了床，換好了就職用的制服套裝，安靜地坐在桌前吃了一頓日式早餐。
轟焦凍坐在小餐桌對面，捧起味噌湯喝了一口。林原薰捏著筷子垂下眼，餘光看見他放下了味噌湯碗。
「真的可以嗎？」林原薰突然問，心裡一片茫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被他挽留。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她聽見他回答：「我不想你離開事務所，但我也想讓你能自己選擇今後要做的事。如果繼續把你和事務所綁在一起，我害怕我會失去你。唯獨這個，我不會同意。」
她聽著，唇角逐漸綻開一個笑來，眼中卻沒有笑意。
「那，我出門了。」放下手裡的筷子後，林原薰拿起包來，走到門口又回頭說道。
轟焦凍也跟著站了起來。
「一路順風。」他抬起手抱緊她，又快速鬆開，柔和地說。
***
在面試結束後的第二天，林原薰收到了三島證券的offer。
第66章
在面試結束後的第二天, 林原薰收到了三島證券的offer。
面試順利得令人驚訝——這或許也有林原薰已經通過職業英雄經紀人考試、並且在職業英雄事務所工作過幾個月的原因。三島證券似乎也有進軍職業英雄業界的打算，林原薰在這一領域積累了不少經驗，加之她專業知識過硬, 恰好就是三島證券想要吸收的人才。
但這樣一來, 林原薰原本浮起的一點「如果面試沒有通過就說明我應該繼續當經紀人」的想法，也在剛剛萌芽之際迅速枯萎了。
三島證券留給林原薰的考慮時間是一周。這段時間說長不算長，要說短，應該也足夠她理清一些思緒。
她當初在事務所請的假剛好也是一周。雖然還剩下四天，但她並沒有結束假期的打算。而轟焦凍在東京短暫停留後, 很快便根據從木村雛奈口中得到的線索再度前往京都。
林原薰坐在空曠的地鐵車廂裡，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的offer。過了一會兒，她緩緩呼出一口氣，鎖起了螢幕。
地鐵到站，她快步下了月臺，朝著出站口走去。
離開地鐵站, 穿過馬路，沿著街道一路向前，經過兩個十字路口, 面前出現的獨棟住宅便是如今由職業英雄保護著的、那個從「黃金鴉」手中倖存的女孩——木村雛奈——的安全屋。
林原薰想再看看木村雛奈——這幾天裡, 她總是會想起在京都的醫院走廊裡, 那個金髮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除此之外, 林原薰心中隱隱有一種想法。
或許再次見到木村雛奈、再次與木村雛奈交談, 她就能想明白一些事情。
獨棟住宅安靜而整潔，此刻住宅內只有三個人——木村雛奈與作為她的保護者的兩個隸屬霍克斯事務所的英雄, 「易形者」與「電波助」。這個被轟焦凍救助的女孩從小就失去了父母，住在孤兒院裡。孤兒院對待她不算上心，就連她覺醒了「過目不忘」的個性都不知道。如今她出了事，院方自然樂得將她交給職業英雄。
林原薰目前仍然是轟焦凍事務所的經紀人。她在職業英雄與經紀人用的端網上提出了探望申請，得到了批准。如今她走到獨棟房子的柵欄門口，輕輕摁了一下門鈴，門口的攝像鏡頭就快速下移，確定了她的身份。
柵欄門「喀拉」一聲打開了。林原薰推開門進入後，門又自動合攏。她順著僅有兩三米的小路往前走，而房子大門被人打開了，門後露出一張皮膚呈現淺藍色的臉。
「林原小姐。」「易形者」島崎慶子打開了門，讓林原薰進入。她是一個身材窈窕、衣著單薄的年輕女人，個性是「身體變形」，能將身體的外延部分像橡皮泥一樣變軟，隨後塑成其他形狀。她闔上門後，指了指樓上：「雛奈就在樓上的房間裡。『電波助』筱田良助的個性是電波偵查，所以他目前也在二樓確認周圍的電波安全性。現在在這座安全屋為中心的一公里範圍內，只有我們和警方通信用的電波能夠通過，林原薰小姐的手機現在應該是沒有信號的。」
「大概半個小時後，雛奈的心理醫生要過來。」易形者提醒道。
「好，謝謝你。」林原薰沖著她點了點頭。易形者便無聲地帶著她上了樓梯，最後在一個房間前停下腳步。
「雛奈在房間裡。」易形者一邊說一邊走到門邊。她剛想推開門，手腕卻陡然被林原薰抓住。
金髮少女垂下眼睫，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我可以隔著監控看看她嗎？」
易形者略微愕然，但還是放下了手。她不明白林原薰為什麼已經走到門口了，卻不敢打開那道門。
「可以是可以……」她輕輕嘀咕了一聲，將林原薰帶往走廊盡頭的房間。
這一處安全屋由執法部門設置，內部構造相當簡單。但即便如此，易形者與電波助也為木村雛奈花費了不少心思。門後的房間地面鋪上了毛茸茸的米黃色厚地毯，上面立了一張小桌，房間盡頭的小床上坐著一隻毛絨絨的小熊玩偶。靠床的牆上貼有少女漫畫的漂亮海報，海報中的麻美子笑得燦爛。
窗簾是拉起的，室內燈光慘白了些，但床邊掛著的、用紫色羽毛編制的捕夢網卻被空調舒適的涼風吹得微微晃動。
木村雛奈背對著門，坐在厚地毯上的小桌前，擺弄著桌上的拼圖。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抓住拼圖塊後，慢吞吞地將它摁上去，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在木村雛奈隔壁的房間裡，電波助在牆角搭建起連接方圓一公里內每一個監視攝像頭的儀器，正戴著防噪耳機全神貫注地監控著。發覺易形者帶著林原薰走到了走廊盡頭的第二處監控室，他抬起頭，沖著攝像鏡頭揮了揮手。
「我先去一樓了，有事叫我。」易形者沖著林原薰點了點頭，打開監控室的門走了出去。
門板輕輕關上。林原薰獨自站在昏暗的房間內，注視著螢幕上的木村雛奈。
即便知道木村雛奈是無辜的受害者，但在站在她房間門外的那一瞬間，林原薰卻倏地回憶起那天在醫院見到渾身纏繞雪白繃帶的轟焦凍的那一刻，心中產生的恐懼。
從門外到門裡，簡簡單單的一步，她卻踏不出去。
螢幕裡的木村雛奈拼好了桌上的拼圖，轉身噔噔噔跑到床邊，把靠在床上的小熊抱了過來，放在桌邊。她抓起兩隻熊掌搭在桌沿，然後翻出一根紅繩來。
林原薰安靜地看著螢幕裡的木村雛奈將紅繩纏繞在手上，隨後小心翼翼地從中抽出手指，將紅繩按原樣擺放在玩偶熊掌之間的桌上。接下來，她又自己將繩子翻開，假裝小熊是自己的朋友，獨自一人玩著翻花繩的遊戲。
這個遊戲，年幼時的林原薰也自己和自己玩過。
眼睛被螢幕的亮光刺得有點難受。林原薰閉了閉眼，推開監控室的門，走了出去。
重新站在木村雛奈的房間門口時，她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握住門把，擰開了門。
坐在桌邊、雙手套著紅繩的小女孩聽見門口的響動，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卻在認出林原薰的瞬間愣住了。
室內一片安靜，唯有正在工作的空調出風口持續發出輕微的噪音。林原薰關上門，走到了木村雛奈的身邊。
「這個，能讓姐姐和你一起玩嗎？」她指了指木村雛奈小手上纏繞的紅繩。
頂著一頭細軟金色短髮的小女孩反應過來後用力點起了頭。林原薰輕輕笑了一聲，手撐著地面坐下，撚著紅繩的交叉點，一下子就把它翻了過來。
小女孩勾著紅繩，再次翻出了一個花樣。兩人一來一往，很快就將花繩的所有翻法都玩了一次。
在林原薰拉緊紅繩，將手伸到木村雛奈面前時，小女孩沒有接著翻下去，而是抬起眼，怯生生地看著她。
「姐姐，焦凍哥哥現在怎麼樣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林原薰愣了愣，垂眼看手上的紅繩。紅色的細繩勒著蔥白纖細的手指，看上去就像是雪白的鳥被束縛在網裡。
「焦凍哥哥已經沒事了。」林原薰輕聲回答，「身上的傷已經治好了哦，他現在就像從來沒受過傷一樣。他現在正在京都追查那些抓住你的壞人。」
木村雛奈聞言，小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微笑來。她抬起手，捏著林原薰手上的紅繩又翻了起來。
玩完翻花繩後，兩人還一起畫了會兒蠟筆畫。直到桌上的卡通鬧鐘響了起來，木村雛奈才探出手摁停了鬧鐘，將手裡捏著的蠟筆放回筆盒。
「醫生哥哥要來了。」小女孩一邊收拾著桌上的東西，一邊抿著唇說。
林原薰站了起來，抱起被放在桌邊的泰迪熊，放回一旁的小床上。剛將熊放下，她便聽到窗外傳來汽車駛來的聲音。
木村雛奈還在整理著她的蠟筆。林原薰走到床邊，用手指挑起窗簾一角，往外望去。
房子門口停下了一輛轎車，車內走出了一個身材修長、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門像林原薰來時一樣打開了。男人轉身走進柵欄內，嘴唇微動，與易形者打了個招呼。
他抬步走上安全屋外的臺階，在踏上臺階中段時，忽然像是不經意一樣抬起了手。
林原薰的雙眼驟然睜大。她眼睜睜地看著男人的手指陡地暴長，狠狠紮入門裡，隨後快速收了回來。
樓下傳來了易形者一聲低低的嗚咽。而臺階前男人那雙重新恢復了正常形狀的修長手掌上，正往下滾落鮮紅的血液。
門外的二樓走廊傳來雜亂而迅速的腳步聲，電波助顯然也從監控攝像頭裡發現了這一切，如今已經沖出了房間。而樓下的男人已經推開門，走進了安全屋內。
林原薰屏住呼吸，抬手抓住窗戶邊緣，無聲地將緊閉的窗戶拉開，又奮力扯落半幅窗簾。
背後的木村雛奈聽覺沒有林原薰那樣敏感，還沒有發現外面的劇變。此刻她放下手裡的東西，抬起頭愕然地看著拉開了窗戶的林原薰。
林原薰轉身，快速將木村雛奈抱了起來。手掌觸到女孩被空調吹得發涼的皮膚時，她才察覺自己的掌心已經沁出冷汗。
懷裡的女孩不適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剛想開口，嘴唇卻被林原薰豎起的手指堵住了。
「雛奈，別出聲，聽姐姐說。」林原薰的心臟劇烈跳動，胸骨都被撞得發疼。她壓低聲音，盡可能輕柔地在她耳邊低語，「現在和姐姐一起玩一個捉迷藏的遊戲好不好？醫生等下會來找我們，我們就躲在衣櫃裡，不要出聲……」
木村雛奈睜大眼睛，點了點頭。
林原薰放下木村雛奈，轉身飛快地拉開衣櫃門。木村雛奈是孤兒，衣櫃裡屬於她的衣服少得可憐，只有零零落落幾件掛在一邊。林原薰撥開那幾件衣服，踏進狹窄的衣櫃內部，蜷縮起來，又將小女孩拉進懷裡。
安全屋裡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木村雛奈直到現在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林原薰卻聽見樓下傳來的傢俱破損聲與電波助吃痛的吼叫。
二樓的窗戶距離地面差不多五米，她的體能只是普通人的水準，無法帶著木村雛奈一起從窗戶逃離。但來人只有一個，他並不知道木村雛奈如今和一個個性不適用於戰鬥的人在一起。
只要他看到房間裡的模樣、誤以為有職業英雄帶著木村雛奈從窗戶逃離而追出去，她們就有機會離開。
林原薰顫抖著手合上了衣櫃門。而樓下電波助的聲音逐漸微弱了下去。
千萬不要發現她們……她在心裡這樣祈禱。
空著的手摸到衣袋裡冰涼的手機，她顫抖著手指將手機拿了出來，發現在電波助生死不明的情況下，信號的禁制的確消失了。
林原薰強迫自己快速點開了轟焦凍的聯絡方式，快速發去了「SOS」。而等她又敲下幾個鍵時，一瞬間恢復的信號再次被切斷。
聽見腳步聲一路順著走廊而來，林原薰快速將手機調成靜音，關閉了閃著光的螢幕，將木村雛奈的頭按進自己懷裡。
幾秒鐘後，她聽見房間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
坐在前往京都的新幹線上的轟焦凍察覺自己的手機輕輕一震。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瞳孔陡然縮小。
下一秒，他猛地站了起來，二話不說就砸碎了車窗玻璃，讓坐在對面的霍克斯嚇了一跳。
「怎麼了？」霍克斯問道。而轟焦凍無聲地將手機翻了過來，螢幕正對著他。而現在執法部門尚未通知他們安全屋失事的消息——部門走程式總要慢上一點。
「現在就回去。」他咬著牙擠出幾個字，尾音隱隱顫抖，「飛回去。」
羽翼英雄掃了一眼螢幕，神色也一下子變得難看了起來。
「我明白了。焦凍君，你抓穩我。」霍克斯一腳踢碎了連著窗框的碎玻璃，抓住轟焦凍後背的衣服，翻出窗外後展翅朝來路飛去。
第67章
林原薰抱緊懷裡瘦小的女孩, 手指壓入她後腦細軟的金髮之中。
衣櫃狹窄，鎖上手機螢幕後視覺徹底被黑暗剝奪。兩人竭力屏住呼吸，仿佛置身小小的棺材之中。
即便再怎麼不明狀況, 木村雛奈也察覺了事情的不對, 耳邊便唯餘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聲。而林原薰聽到的更多。她聽見來人打開門後，快速地踩著地毯跑到床邊，一把揮開窗簾查看。
「混蛋！」一個嘶啞的男聲驟然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隨後便是鞋子踩踏在窗臺上的聲音。接下來，房間再次陷入一片寂靜。
木村雛奈僵硬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些。良久, 女孩抬起頭，呼吸急促了些，剛想說話，嘴唇卻被林原薰一把捂住。她的手冷得如同冰塊，指尖還在微微發顫。
林原薰的個性忠實地將房間內的一切細微聲響都傳導到她耳中。她聽見房間裡的人在重重踏上窗臺後，不僅沒有跳下去, 反而無聲地將踩在窗臺上的腳放了下來。
那個人在窗邊站了幾秒，隨後回頭，輕輕地踏著厚實的地毯走到牆角處木村雛奈的床邊, 轉身坐在了床上。
緊張的時候, 聽力驟然變得比平日敏銳幾倍。林原薰能聽見對方絲毫不變的平穩呼吸與身上白大褂跟柔軟床單輕微摩擦的簌簌響動。她知道那個男人正坐在床上, 拿起被她擺在床頭的棕黃色泰迪熊閑閑把玩。
心臟一寸寸下墜, 就連後背的汗都帶來刺骨的寒意。林原薰心知外面的男人沒有被她佈置的窗臺欺騙, 反而無聲地守在房間裡，等待著她們自以為安全, 從躲藏處主動出來。
顯然是一個慣于折磨受害人的、殘忍的人。
林原薰閉了閉眼，將下頜擱在懷裡的木村雛奈頭上。她現在只希望時間能拖延久一點、再久一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靜默又持續了幾分鐘。突然，她聽見坐在床邊的男人抬手將泰迪熊扔到了一邊。
「真是無聊啊。」他小聲嘀咕，「扔下了餌，魚兒還不肯出來。真是叫人傷心。明明時間已經不多了啊。」
林原薰身體冰涼。她察覺到懷裡的木村雛奈身體猛然一顫，更加用力地把腦袋埋在她懷裡。
「無趣。」男人站了起來，不再掩飾，而是抬步朝著衣櫃的方向走來。
房間不大，成年男人只要幾步就能從床走到衣櫃。林原薰屏住呼吸，摸索著抓住了一個衣架。
她聽見腳步聲準確地在衣櫃前停下，她聽見衣櫃門把手被人握緊。
在門打開的瞬間，林原薰猛然半跪起身，一手護著木村雛奈的腦袋，另一隻手握緊衣架，用盡全力朝著男人的喉嚨刺了過去！
衣架直抵喉端，隨後陡然停下，再也不得寸進。男人的一隻大掌穩穩抓住了衣架，唯一用力，便把金屬絲壓得變形。
他垂下頭看著林原薰，目光如同冰涼的蛇一樣從她的面孔移到金髮，再移至那一雙尖耳。隨後，他驟然彎起眼睛，過薄的唇勾起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笑。
「沒想到竟然買一送一。」男人說，「這可是上佳的好貨啊。」
***
新幹線出站還沒多久，而羽翼英雄霍克斯全力飛行的速度比起特快列車也不遑多讓。僅有十來分鐘，兩人便飛至安置木村雛奈的安全屋上空。
距離安全屋還有兩條街道，兩人便看見大開的房門與二樓窗戶，門口還有飛濺的血跡。看清安全屋淒慘的景象後，轟焦凍血管裡的血液幾乎都要結成寒冰。
霍克斯急速下降，最終落在了安全屋門口。雙腳甫一接觸地面，轟焦凍便抬腿沖向安全屋內。白色戰鬥靴陡然踏破門口的一小片血泊，他一頭紮進了安全屋內。
一樓的客廳已經因為戰鬥而變得一片混亂，傢俱擺設的殘骸零零落落，牆上還帶著幾點血跡。易形者此刻正捂著染滿鮮血的腹部，抱著遍體鱗傷的電波助。
聽見門口的響動，易形者奮力回過頭來，淺金色的眼珠裡已經湧上一層破釜沉舟的絕望來。而在看清來人之後，她微微睜大眼，原本略微抬起的膝蓋因為放鬆而再一次重重撞擊地面。
「指派來的心理醫生伊藤亮是『黃金鴉』的人，雛奈和林原小姐被他帶走了。」易形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們在五分鐘前從窗戶離開。來人只有伊藤亮一人，但他應該會有接應者。他的手能夠變形成尖銳的刃器，速度極快，進門的時候直接刺傷了我，然後又將電波助打成重傷。」
轟焦凍握緊拳頭，手背上的血管突突跳動。
「他們往哪裡離開了？」他努力壓抑心中的憤怒與恐懼，低聲問道。
易形者絕望地搖了搖頭。在被伊藤亮擊倒後，她曾陷入短暫的昏迷。當她醒來時，安全屋外已經傳出了轎車駛離的聲音。
轟焦凍的心一寸寸涼了下去。而就在這時，躺在地上的電波助忽然張了張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慘白的唇。
「這個……」他抽出壓在身下的手，顫抖著將一塊手機大小的螢幕舉起來。把螢幕塞進轟焦凍懷裡時，電波助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死死抓著螢幕的手撞在轟焦凍的胸膛，竟將他的身體撞得搖晃了一下。
「這個是……前段時間和萬物英雄合作時，和她一起製作的最新式定位器……測試結果能抵抗大多數電波遮罩技術……」電波助斷斷續續地說道，「在戰鬥的時候，我把配套的發信器黏在那傢伙的鞋跟上了……你們快去……」
轟焦凍一把按住了懷裡還沾著電波助血跡的螢幕，手掌顫抖了起來。
「那你們……」他極其艱難地問道。
「我的電波中斷已經有十幾分鐘了，上面應該馬上就會派人過來救助……」電波助搖了搖頭，催促道，「快點……」
身後看著這一切的霍克斯一言不發地張開了翅膀。
「走吧？」過了幾秒，他問道。
轟焦凍收緊抓著螢幕的手，站了起來。手掌與硬邦邦的螢幕之間沾著的粘膩血跡如今像是沸騰起來一般，讓具有火系個性的他都被灼得難受。
「謝謝。」他說完後，扭頭朝著安全屋外跑去。
兩人剛出安全屋門口，迎面便看到了朝著這邊飛快駛來的、一輛熟悉的SUV。一直在轟焦凍事務所處理常規任務並待命的十色健鬥與水原安娜終於接到了與「黃金鴉」相關的任務，一路飛馳趕來。
「老大！」SUV在安全屋門口的路上一個猛刹，車身隨著慣性打著擺。車裡的兩人一眼便看見了轟焦凍與伸展著巨大翅膀的霍克斯，跳下車便喊道。
「屋裡有需要救助的職業英雄。快點去！」轟焦凍沖著水原安娜與十色健鬥大吼，一把拽住了霍克斯。巨大的深色羽翼掀起強烈的氣渦，兩人飛快地騰空而起，轉瞬之間便消失在了天際。
見轟焦凍與霍克斯離開，兩人快步沖入安全屋，半蹲在易形者與電波助的身邊。
「我沒關係。」易形者聽見外面的聲音，見救援英雄趕到，急急說道，「就是電波助他……失血太厲害了……」
「交給我。」水原安娜打斷了易形者的話。水藍色短髮的女孩抬起手，極其快速地觸碰了電波助身下的血泊。
她抬起手，指尖微微顫抖。而地上的鮮血竟然如同獲得了生命一般浮起，在空中凝結成一個顫巍巍的紅色血液球。
水原安娜閉上雙眼，用「控水」個性精細控制著血液球，將裡面的雜質一一剔除。紅色的液體球快速顫動著，過了幾秒，她睜開眼，額頭上佈滿汗珠。
「等下會有點難受哦。」她看著電波助，「我要讓你的血重新回到血管裡去了。」
電波助蒼白著臉，咬牙點了點頭。空中的血液球晃動了一下，如同毛線團一般分出一股，尋到電波助身上最大的創口，緩緩鑽了回去。
將純淨的血液重新注入電波助的血管後，十色健鬥抓著電波助的手臂，將他背了起來。一行人乘上車，掉頭快速往醫院駛去。
***
警視廳內部，得到霍克斯發出的追擊消息的塚內直正站在巨大螢幕前，面孔被螢幕發出的光線跳躍著照亮。
偽裝成心理醫生的伊藤亮挾持林原薰與木村雛奈之時，以安全屋為中心，道路上設置的監控攝像頭紛紛被「黃金鴉」的接應人員破壞，一時之間，塚內直正也無法掌握他的行進路線。
他焦慮地撫摸著腰間的皮質槍套，正思考著該如何調動手裡的資源追擊，面前的巨大螢幕上突然跳出了一條消息。
在水原安娜的救助下，電波助終於有餘力使用個性。在駛向醫院的SUV上，他調動力量，將定位器上最後顯示的線索發給了塚內直正。
螢幕上快速出現了地圖與伊藤亮的行車路線。塚內直正快速地看了一眼，心頭驟然一跳。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伊藤亮的目的地是港口。他打算直接趕往港口，立刻將林原薰與木村雛奈兩人裝上船運往國外。
預估了一下伊藤亮接下來的行進路線後，塚內直正猛然想起在這條路線上埋伏著的一個人。
***
咖啡廳「波洛」裡，安室透正小心翼翼地在一杯咖啡的奶泡上繪著拉花圖案。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抓起毛巾擦了擦手後，他從圍裙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微微一怔。
「這裡是安室透。」金髮男人接通電話，將手機舉到耳邊。
十來秒後，他神色一凜，轉身推開咖啡廳的門，跑了出去。而剛邁出波洛門口，他便看見一輛黑色轎車不顧路口的交通信號燈提示飛馳而過，卷起的氣流帶動了他額前的金色劉海。
不顧追出來的榎本梓驚愕的叫聲，安室透就連圍裙也來不及脫，邁動長腿沖向停在一旁的愛車，打開車門跳了進去。
白色的馬自達RX7轟鳴著啟動，掉頭猛地跟著黑色轎車沖了出去。
第68章
一黑一白兩輛車在街道上前後飛馳, 如同兩道迅捷無比的流星。兩輛車飛快超過其他車輛，車輛從人行道上的路人身邊掠過時激起一陣陣的驚聲尖叫，但很快, 那些尖叫聲就被兩輛車拋在腦後, 最後微弱的一點餘音也被擦過車身的風聲徹底撕碎。
原本黑色轎車已經開出很遠，但後面的馬自達飛快提速，越過幾個街口後距離黑色轎車越來越近。伊藤亮瞥了一眼後視鏡，看著一步步拉近距離的白色馬自達，從鼻腔裡發出了一聲冷哼。
他猛打方向盤, 轎車循著慣性繞了個巨大的彎，先是擠入人行道，隨後掉頭拐入了分岔路口。
在行人的尖銳驚呼聲中，伊藤亮冷聲說道：「後面有難纏的傢伙追上來了。擋住他。」
聽著部下的回應聲，他摘下掛在耳上的藍牙耳機順手甩到一旁，加快了車速。
黑色轎車後座上坐著的林原薰與木村雛奈手腕也被繩索捆緊。因為車子驟然提速, 兩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了椅背上。木村雛奈當下就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痛哼。
她下意識地蜷縮著身子，擠到了林原薰的懷裡。林原薰察覺到了木村雛奈的動作，本能地縮了縮手。
她穿著的深色長襪邊緣處泅開了一片不引人注意的濕痕。
被伊藤亮拽出安全屋時, 林原薰的腳曾在一瞬間被電波助抓住。就在那時, 他悄悄地往她的襪口卡了一枚雪白狹長的刀刃碎片。
那是在與伊藤亮戰鬥時電波助偷偷藏起的, 從伊藤亮身上掉落的、個性製造的刀刃。
如今刀刃碎片被林原薰藏在襪筒裡, 尖銳的邊緣刮擦著小腿皮膚, 很快便將其劃破。但林原薰卻只是咬緊牙關忍耐著。
***
前方的黑色轎車倏地轉換方向，車身甩入人行道時幾乎撞到幾個行人。安室透反應很快, 但他顧忌著周圍的無辜民眾，調轉方向時比黑色轎車稍慢了一步。
兩車之間的距離再次略微拉開，但黑色轎車拐入的地方卻是一條筆直的無人街道。快速掃了一眼周邊環境後，安室透單手握著方向盤，空出的手快速掀開副駕駛座的墊子，露出下面暗藏的一個夾層來。夾層中，一把H&K P7M8與幾個彈夾靜靜地躺在那裡。
安室透熟練地抓起槍換上彈夾，隨後降下了車窗。馬自達如疾風閃電般掠過鱗次櫛比的街邊建築，從車窗湧入的、翻滾著的氣流吹得他一頭金色短髮紛飛。他保持著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的姿勢，從車窗裡探出腦袋、半個肩膀和持|槍的手臂，按下槍|柄上的保險杠。
一邊估算著速度與慣性，安室透一邊用槍|口瞄準了前方黑色轎車的輪胎。然而就在這時，前方街道邊緣的建築後突然冒出了十幾個黑影。
安室透瞳孔驟縮。而就在這時，距離最近的黑影在轎車通過之後，猛然將身邊一個被捆得結結實實的人推向了道路中央。
安室透猛然踩下刹車，輪胎在柏油路面上重重摩擦。帶著令人牙酸的巨大聲響，白色馬自達漂移著向前沖出十來米，車尾狠狠撞上了街燈，變形卡住。
借著街燈的阻力，車子堪堪在倒臥在路中央的男人身前停下，1250千克的車身挾起的風吹動了他淩亂的頭髮。
與此同時，安室透並未收回車窗外的手臂，而是發揮優秀的動體視力觀察著周圍的情勢。借著馬自達漂移時的方向變換，他快速地辨認著敵人的位置，手指快速扣動扳機，一口氣將彈夾內的八發子彈全部射空。距離最近的八個人還未來得及使用槍械和個性就軟軟地倒了下去。
馬自達撞上街燈的瞬間，安室透一把推開車門，一手持槍，一手抓住無法行動的男人便撲入了牆角。而就在他進入牆角的後一秒，原本站立著的地方便被密集的毒液層層腐蝕。白煙搖曳著彌散在空氣中，刺鼻氣息鋪陳開來。
金髮男人背部緊貼著牆角，快速地呼吸著，雙眼警惕地望向一旁，手下換彈夾的動作也不停。打空的金屬彈夾撞擊地面，彈跳著落入小巷深處的陰影裡。只聽「哢噠」一聲脆響，他裝上新彈夾，回頭看了被他拽到身後的男人一眼。
在看清面前的景象後，安室透的身體猛然一僵。
那個被他救出男人軟軟地倒在地上，身體扭曲，面部呈現不正常的青白色，喉嚨上猙獰的傷口處凝結著黑褐色的血。
男人早已死去很久，敵人推出來的本來就是一具逼迫他停車的屍體。
握著槍的手緊了緊。安室透蹬在地上的腿微微發力，剛想反擊，頭頂的天空驟然傳來羽翼拍動的巨大聲響。
他下意識地往上看去，卻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空中掠過。隨後，流星般的銀光自空中出現，狠狠撞入地面。外面只響起幾聲短促的慘叫，一切便歸於平靜。
安室透握著槍，箭一般從拐角後沖了出來。在這一瞬間，他掃了一眼敵人的方向，便看見原本平整的路面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冰雪之原，大塊的堅冰將敵人埋在深處，透過冰塊只能看見他們衣服的淺淺顏色。冰塊尖銳嶙峋，在炎夏的陽光下卷起陣陣肉眼可見的乳白色寒氣來。
抬頭望去，安室透看見空中扇動著巨大羽翼的霍克斯正透過護目鏡觀察著四周，確認是否有漏網之魚。而羽翼英雄雙手抓住的青年臉上帶著暗紅色的傷疤，右臂凝結的、雪白的寒冰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微垂著頭，面孔沉沒在陰影之中，唯有一雙眼淬著冰雪般的冷光。
餘光瞥到拐角裡沖出的安室透，轟焦凍陡然望了過來。在認出安室透的瞬間，他的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愕然。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極其短暫地相撞。下一秒，安室透一把抓住愛車的車門，擰腰坐了進去。
「你們先過去！我在下面幫你們清理攔路的人！」安室透的聲音很快便被馬自達引擎的吼叫聲淹沒。被撞得變形的白色跑車搖晃著再次啟動，掙脫嵌在車尾的街燈杆，緊隨著羽翼英雄的速度再次朝著港口的方向飛馳而去。
***
就在同時，黑色轎車擺脫了安室透的追逐後駛離居民區，最終在港口的一輛小型快艇前停下。
伊藤亮下了車，拉開後面的車門，動作粗暴地將林原薰與木村雛奈拽了出來。他拖拽著踉踉蹌蹌的兩人，將她們推上了快艇，一路駛向一輛已經開離港口的小型貨輪。
「立刻提速——」上了貨輪後，伊藤亮強行將兩人塞進走廊盡頭的艙房，轉身回到甲板上去命令接應他的「黃金鴉」成員。而在看清人數之後，他的話陡然頓住了。
「怎麼只有這麼點人！」看著面前稀稀拉拉的十幾個組織成員，他惡狠狠地問道。
作為「黃金鴉」高級幹部的伊藤亮在東京偽裝成高級心理醫生潛伏了好幾年。這次「黃金鴉」手裡已經拍賣成功、亟待運輸的財產被職業英雄搶走，加之作為被警方意外指派的心理醫生，他獲悉木村雛奈已經覺醒了「過目不忘」的能力，留在職業英雄手裡會對「黃金鴉」造成巨大威脅，便承擔了將這一財產搶回來的任務。
在猝不及防地重傷易形者與電波助後，伊藤亮原以為這次搶奪會很順利，沒想到警方的動作遠比他想像中快。原本安插在各大路口破壞監控攝像鏡頭的組織成員在撤離途中一一失去了聯絡，而車後不知什麼時候，還綴了一個飆車速度比他還快、車技比他還好的瘋子。
身處安全屋內時，伊藤亮還有餘裕玩弄手段，而到現在，在一條又一條對自己不利的消息的衝擊下，作為高級幹部的他內心也逐漸焦躁了起來。
為了木村雛奈這個小女孩，他放棄了經營數年的身份，暴露了組織在東京的勢力，犧牲了手下的幾十個部下，沒想到卻依舊在不到半小時內被職業英雄與警方步步緊逼到這種地步。
「大人，剛才您給剩下的人下了命令，無論如何都要堵住後面開馬自達的男人。」其中一名成員小心翼翼地解釋，「當時距離最近的一批人立刻行動了起來，但很快就被追兵擊潰。在那之後，第二批成員也出動了，但是條子的增援也趕到了。現在船上除了用於行駛的人手外就只剩下我們幾個人了。」
伊藤亮翻卷起唇角，森白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第二批人呢？」他陰沉著臉問，垂在身側的雙手青筋暴突，手背上隆起的血管和骨節化作翻滾著的刀浪，時隱時現。
「已經……失去了聯絡……」部下囁嚅著回答。
「混帳！」伊藤亮怒吼。他握緊拳頭，過了好幾分鐘才讓自己冷靜下來，爾後隨手在剩下的人裡指了兩個：「你，還有你，到艙房裡去看著那兩件『貨』。一定要關好艙門，別讓她們跑了。」
被他點到的兩人應了一聲，轉身就急匆匆地朝著艙房的方向走去。而他們剛邁出兩步，又陡然被伊藤亮叫住了。
「假如保不住貨品的話……」他的眼神變得陰鷙了起來，抬起右手，拇指對著自己的喉嚨從左到右比劃了一下，「就殺了。」
絕不能讓木村雛奈被職業英雄奪回去。
兩個成員應了一聲，不敢怠慢，快步鑽進了艙房。
貨輪距離港口已經駛出一段可觀的距離，加速後船身劃破了平靜無波的海，在身後留下一道翻騰著白沫的筆直波浪。囑咐完部下後，伊藤亮望著水光盈盈的海面，總算松了口氣。
他一把抓住甲板邊緣的欄杆，正思考著對策，卻發現海面無風，自己的髮絲卻被不知道哪裡來的氣流吹拂得微微晃動。
伊藤亮餘光陡然瞥到甲板上掠過一個身負巨翼的陰影。與此同時，他的身後傳來了部下們的驚呼。
第69章
幾分鐘前。
貨輪平穩地行駛著, 略帶鹹味的空氣灌入鼻腔。林原薰與木村雛奈剛被伊藤亮推入狹小的艙房，艙門便緊緊關閉了起來。
艙室位於七彎八折的走廊盡頭，艙門密封, 沒有開燈。室內彌漫著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外面的伊藤亮訓斥部下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了進來, 隨後逐漸遠去。林原薰聽見身邊的木村雛奈呼吸驟然急促，心跳的聲音也加快了起來。
她略微轉身，用被尼龍繩勒得生疼的手抓緊了一旁的女孩，摸索著朝前小步走去。大約走出十米，她的腳尖才觸到前方的牆壁。
「害怕嗎？」林原薰小心翼翼地扶著牆壁、帶著木村雛奈坐了下來。
身邊的小女孩牙齒都在打顫, 但卻逞強地說：「不怕……」
「嗯。」林原薰輕輕呼出了一口氣，反手用指尖觸摸著手腕上粗糙的尼龍繩。
「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她說得篤定，心頭卻湧上濃重的焦慮來。
伊藤亮剛到安全屋的時候，還與易形者打了個招呼。這說明他並非處理了原定的心理醫生前來，他本人就是被指派的心理醫生。這也意味著，作為醫生, 他的手中有患者的詳細資料。
他知道木村雛奈覺醒了「過目不忘」的個性。
如果職業英雄沒能追來，伊藤亮把她們運到海外拍賣，她們將面臨無比淒慘的未來；而假如職業英雄真的將伊藤亮等人逼到絕境, 他心知木村雛奈記下了「黃金鴉」的詳細線索, 自然也不會讓她們有活下去的機會。
想到這裡, 林原薰的思緒忽然被一旁的木村雛奈打斷了。
「姐姐, 可以去那邊幫我開燈嗎？」她顫抖著懇求林原薰, 剛才說自己不害怕時的勇氣，在一片黑暗中如同被戳破皮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 「好黑……」
「那邊？」林原薰愕然地朝著木村雛奈的方向回頭，「你知道……開關在哪裡？」
「嗯……」木村雛奈的聲音很輕，聲線還帶著哭腔，「那些人就是用這艘船把我運到京都的……」
林原薰驟然一怔，隨後想到什麼，急急問道：「雛奈，你還記得多少？」
木村雛奈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忍不住打了個嗝。
「我上次也被他們扔在這個很黑的房間裡，只記得出入的路……」她一邊說著，一邊吸著鼻子，「這個房間的角落裡掛著一個燈泡，開關也在那裡。」
林原薰依照著木村雛奈的指點順著牆壁摸索著。她謹慎地邁步，忽然覺得小腿似乎撞到了牆壁。
手指緩緩拂過冰涼的牆壁，最終摸索到了小小的光滑凸起。林原薰找到了電燈開關，摁了下去。
「啪」地一聲，房間一角掛著的一個光禿禿的舊燈泡閃爍著亮起微弱的光。借著光，林原薰環視四周，發現這是一個空曠的巨大貨艙，長寬都有十來米。而唯一的照明，則是這個老舊的燈泡。
林原薰的心臟狂跳了起來。她彎下腰，從襪筒裡抽出了沾著血的碎刀片，脫下襪子在刀片末端纏繞幾圈後用手指捏著，用力切割著捆在手腕上的尼龍繩。
刀片邊緣鋒銳、形狀不規則，即便用襪子裹緊，切割時邊緣也依舊時不時劃過皮膚。刺骨的疼痛從骨節處傳來，林原薰咬緊牙悶哼一聲，眼中盈滿了淚水。
鮮血順著手指滴落下來。而白色的繩子終於在持續而快速的切割中宣告斷裂，「啪嗒」一聲掉在佈滿灰塵的地面。
林原薰的額頭早已疼得佈滿汗珠。她深吸一口氣，抬起手，活動著酸痛的指關節。
還好，雖然繩索將手腕勒出淤青，雖然手指被刀片割破，但她的手還能自如活動。
「雛奈，你聽著，姐姐等下要把燈破壞掉。等外面的人一進來，你就到那邊的牆角趴下。」林原薰指了指最遠的牆角，「不要亂跑，也不要出聲。」
像是猜到了林原薰要做什麼一樣，木村雛奈帶著哭腔點了點頭：「嗯。」
艙外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林原薰推了木村雛奈一把：「你先躲遠點！」
木村雛奈後退幾步，而林原薰脫下腳上的馬丁靴，將堅硬的靴跟對準閃爍著的燈泡重重揮去。只聽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這個陳舊的燈泡終於在閃爍起一片耀眼的電火花後徹底宣告碎裂。艙內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門外的人已經走到了貨艙門口，林原薰飛快地套上靴子，拾起尼龍繩胡亂纏在手上，無聲地吸了一口氣，靠著牆壁站定。
艙門被人打開，聽腳步聲，對方是兩個男人。他們或許是接到了什麼死命令，剛進艙房、掃了一眼確認人還在就立刻將門關上，像是唯恐再多開幾秒，林原薰和木村雛奈就會化作一縷風、從門縫中央溜出去一樣。
就在艙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借著走廊的黃色燈光，林原薰驀然發現進來的其中一人背上蜿蜒出細長的弓影。或許是因為個性與之相關，那個人背著弓箭。
在黑暗再次洶湧而至的瞬間，她緩緩呼出一口氣，閉上了雙眼，將一切都交給了自己的個性。
她聽見木村雛奈轉身躡手躡腳地朝著牆角跑去，她聽見艙門被鎖上的聲音。
「真他媽的黑……弓上，你去開燈，然後先打碎她們的腿骨，免得要處決的時候被她們跑了。這是幹部的意思。」其中一個男人嗓音粗噶，而另一人摸索著朝牆角的電燈開關走去。林原薰確定過位置，知道去開燈的人就是背著弓的那個。
周圍的聲響變得愈發層次分明了起來。林原薰手指捏緊狹長刀片，無聲地從背後靠近弓上。
鮮血沾上刀片，讓它有些打滑。生死瞬間，林原薰從未覺得自己的步態如此輕盈過，如今就連她自己都聽不到她自己的腳步聲。
弓上的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衣料摩擦的聲音、呼吸的聲音、心跳的聲音……
林原薰在心裡默默地通過呼吸的位置與留在視網膜裡的殘餘景象預估著男人的身高，抬起了捏著刀片的手。
腳步聲在牆角停下，隨後便是電燈開關被摁下的「哢噠」聲。而就在這一刻，林原薰的左手飛快地從弓上頰側繞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隻手快速將刀片紮進了他的喉嚨。
「嗯，怎麼不——」弓上嘀咕著，話還沒說到一半，原本清晰的吐字便驟然變成了嘶啞的氣音。銳利的刀片準確地嵌入了他的胸腔，攪動一下後拔出。
鮮血淅瀝而下。他從喉管裡發出破碎風箱一樣的抽氣聲，倒在了地上，身後背著的弓箭撞擊地面，激起一陣嘈雜而刺人的響聲。
林原薰彎下腰，抓起他的頭髮，用力將他的腦袋撞向地面。只一下，弓上便暈了過去。
「喂！弓上！什麼人！」留在原地的另一人察覺不對，嘶聲吼叫。他從腰間拔出了槍，「哢嚓」一聲打開了保險。
林原薰剛將弓從弓上背上摘下來。如今她來不及再尋找箭矢了，彎腰便伏在地上，抓起還在掙扎的弓上擋在身前。而就在這時，男人扣動扳機，對著周圍開始了一波無規則掃|射。子彈離開槍|膛的嗖嗖聲接二連三響起，彈頭撞到牆壁後形成毫無規律的跳彈，有一發就擊打在林原薰身邊，揚起一蓬金黃色的火花。
槍|聲持續了好幾秒，隨後驟然停了下來。林原薰握緊了弓，聽見彈夾從槍|柄滑落的聲音。她摸索著，一把抓住了弓上背上固定著的木質圓筒。
指腹順著圓筒快速滑動，摸索到蓋子的縫隙後掀開。林原薰將手伸了進去，手指觸到了箭矢尾部的羽毛。
她摸了一把，只在圓筒裡找到了兩支箭。
想起還躲在牆角的木村雛奈，她不再等待敵人打空第二個彈夾，而是咬牙直起身來，抽出一杆箭架在弓弦上，對準了槍|聲響起的方向。而就在同時，新的彈夾被男人裝入了槍|柄。
林原薰捏著箭尾的手略微收力，而就在這時，艙外忽然響起一陣就連貨輪深處都能聽見的巨大爆炸聲。槍聲與吼叫聲陡然響起，貨艙地面輕微地搖晃起來。
全神貫注之下，雙耳能捕捉到最為細小的聲音。她聽見火焰的聲音、寒冰凝結的聲音，心頭驟然湧上一陣暖流來。
男人被嚇了一跳，呼吸陡然紊亂了一瞬。而就在此刻，林原薰鬆開了手裡的弓弦。
外面的喧囂聲恰到好處地逐漸淡去。木箭離弦而出，準確地穿透男人的胸膛，掀起一聲悶哼與身體撞擊地面的沉悶聲響，或許出於本能，男人的手指驟然蜷緊，一顆子彈「嗖」地一聲擊空，隨後那把槍便再無聲息。
男人躺在地上掙扎抽搐，空著的手用力的抓撓著胸口，過了幾秒後，他的動作幅度逐漸微弱了下去。
林原薰站在原地，劇烈喘息起來。她回過頭去，開口才覺嗓音嘶啞得厲害。
「雛奈？」她問道。而躲在牆角的女孩聽見了她的聲音，發出了一聲顫巍巍的、變了調的回應。
聽見木村雛奈的聲音，林原薰只覺得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長髮無聲地順著肩頭滑落，她雙手撐在地面，掌心被鋒銳的弓弦勒出了血，耳畔充溢著自己喘息的聲音，就連耳膜也突突跳動了起來。
有什麼東西軟軟地抱住了她的腰。林原薰聽見木村雛奈靠著她，急促地呼吸著。她握了握拳，直起了身來。
紊亂的心跳最終慢慢恢復，林原薰定了定神，卻忽然聽見一個迅疾的腳步聲到了門口。
艙門被人重重踢開。她一把握緊弓，轉過身去，便看見一個漆黑的人影站在艙門口。
借著走廊裡暗淡的燈光，林原薰認出了伊藤亮那張沾滿鮮血的、猙獰的臉。她顧不得手指的劇痛，用顫抖的手舉起了弓，抓著最後一支箭架在了弦上。
刀刃摩擦聲鏗鏘作響。伊藤亮的兩條手臂從上到下化作了一片片魚鱗般的利刃組成的刀林。幾秒之間，他的眼睛便適應了艙內的昏暗，準確地捕捉到了艙內兩人的位置。
惡鬼一般的男人沒有給林原薰留下任何反應的時間，張開快速延長的刀片手臂，抬步就朝著她沖了過來。林原薰用盡剩餘的所有力氣拉開弓。最後一支箭矢帶著呼哨般的風聲直奔伊藤亮而去，但後者只舉起堅硬的手臂一擋，便將箭矢甩了開去。隨後，那兩條足以輕鬆收割性命的手臂快速揮舞了起來，他似乎下定決心要將兩人絞成肉末。
林原薰頭皮發麻，抓緊了弓身，藍色瞳孔中映出了伊藤亮凶獸一般飛奔而至的身影。而就在這時，艙門傳來了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聲音。
「趴下！」
林原薰不再猶豫，一把摟住蜷縮在她身後的女孩用力壓向地面。她用力太大，趴下時自己的下巴重重磕在了冰涼堅硬的地板上，頜骨頓時一陣酸痛，眼中也蒙上了一層生理性的淚光。
她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一陣鋪天蓋地的灼熱便越過她的後背沖上半空，將她的金髮燎得蜷曲。火焰怒吼著飛掠而至，形狀如同一隻五指箕張的巨掌，淩空將撲向兩人的伊藤亮重重砸在貨艙盡頭的牆壁上。
伊藤亮嚎叫著試圖逃離火焰的燒灼，但火焰形成的牢籠卻把他牢牢捆住，能量波將灼熱的火送入他的呼吸道裡。見狀，他身上被燒得鮮紅的皮膚紛紛鼓起，隨後一刃一刃的細小刀片破皮而出，在他身上形成堅固的刀片之鎧，試圖抵抗高溫。
如今的伊藤亮，看上去幾乎脫去了人形，變成了猙獰可怖的怪物。成千上萬的刀片葉片一般交互摩擦，被烈火烤得通紅。
怪物在烈火中嘶鳴，仿佛地獄的大門在此打開。
火光把貨艙內的一切都映成橘紅。隨後，溫度節節攀升，原本紅色的火焰如同被洗濯了一遍般快速褪成白色，又逐漸變深，最終轉化成了純粹的藍。而就在林原薰和木村雛奈的身前，厚重的寒冰牆壁拔地而起，溫柔地將兩人護在裡面。
隔著厚重的冰牆，林原薰忙朦朦朧朧地看見原本不可一世的男人慘叫著被火焰燒成了灰燼，而個性化作的刀片紛紛從他身上剝離，又在碰撞到地面之前被火焰融化成鐵水。雙眼被火光刺得溢滿淚水。她下意識地緊閉雙眼，扭開頭不敢多看。
時間像是過了幾秒，又像是過了幾十個小時，暴怒的火焰終於熄滅。隔著薄薄的眼皮，林原薰察覺到原本刺目的亮光消失，便緩緩睜開雙眼。
她看見寒冰之牆悄然融化，一雙沾著血跡的白色戰鬥靴直奔自己而來，隨後一隻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將她扶了起來。
林原薰眨著發疼的眼睛望去，便看見她的男友半跪在她身前，讓她靠在他懷裡。她迷迷糊糊地抬起手，抓住了他的左臂。
轟焦凍左半邊身體的戰鬥服早因承受不住上萬度的高溫火焰而融化，露出了底下滾燙的肌膚。而當林原薰的手掌搭在他的臂彎上時，灼人的溫度在幾秒之內忙不迭地下降，仿佛前一秒還在怒吼的雄獅溫柔地收回了自己鋒銳的爪牙。
第70章
「嘶……疼……」林原薰渾身一顫, 本能地想把沾滿血的手抽回來，沒想到手臂卻被治癒女郎「啪」地打了一下。
「不要亂動。」將一頭銀灰色發盤成髮髻的老太太笑眯眯地抓緊了林原薰的手，用酒精和棉花清理著上面的汙血和嵌入傷口的沙塵, 以營造出適合下口的環境。
看著林原薰手上破損的皮膚和裡面露出的粉紅色肌肉, 治癒女郎抬頭安慰她：「這只是一點小傷，沒有傷筋動骨，等下就連疤都不會留，不用太擔心了。」
林原薰鼻尖微微發酸。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但其實我很怕痛的……」
治癒女郎搖了搖頭，小聲嘀咕：「這麼怕痛, 怎麼在貨艙裡還那麼勇敢……」她低下頭，扳著林原薰的手，佈滿皺紋的雙唇撅起，啪嘰一聲親了一口。
林原薰手掌一麻，體力仿佛突然決口的水庫一樣飛快洩露出去。她用力眨了眨眼抵抗倦意，身體本能地坐直, 便聽見治癒女郎說：「好啦。」
林原薰抬起手，垂頭看了一眼。她的手掌掌紋清晰、皮膚潔白，絲毫沒有受過傷的模樣。
她正看著自己的手愣怔, 治癒女郎又快速地在她小腿處被刀片劃傷的地方親了一下。
「這樣, 你這邊就完成啦。」老太太點了點頭, 眯著眼和氣地說。
「謝謝您。」林原薰強打精神站起來, 朝著治癒女郎鞠了一躬。
「不用謝。畢竟我能做到的只有這麼多。」治癒女郎微笑著擺擺手, 「我只能治療身體上的傷口，對於疾病和心病卻毫無辦法。」
年長的治癒英雄話音雖輕, 聽在林原薰耳中卻如同錚然鳴響的鐘聲。她保持著鞠躬的姿勢，不由得愣住了。
「你要記住。」她感覺到矮小的治癒女郎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剛才在艙裡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保護。職業英雄或多或少都了結過幾個窮凶極惡的暴徒，你的男朋友也一樣。你需要記住的是，對於那個小女孩來說，你就是她的英雄。」
治癒女郎的腳步聲逐漸遠離。林原薰慢慢直起腰，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
在港口的海風中，她怔怔地抬起手，將被吹得紛亂的金髮勾到耳後，盯著遠處的海平面出神。
早在貨輪上的戰鬥結束之時，林原薰和木村雛奈就被抵達船上的霍克斯送到了碼頭，見到了在那裡等待接應的安室透。隨後，塚內直正也趕了過來，身後還帶著幾個接受了緊急任務的英雄——擅長水上作戰的蛙吹梅雨、自由造物的八百萬百以及能夠用影子配合霍克斯掌握制空權的常暗踏陰，與轟焦凍、霍克斯二人匯合。
當降落在貨輪上時，霍克斯第一時間用羽毛切斷了貨輪的通訊設備，以免情況被「黃金鴉」成員傳遞出去。戰鬥結束後，水泥司與八百萬百合力用個性復原了被戰鬥破壞的貨輪、修復了通訊設備。一眾英雄隨後與幾十名警員假扮成「黃金鴉」組織成員，按照貨輪的航行記錄駛向接頭地點，以便將整個組織一網打盡。
貨輪駛向接頭地點已經過了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原本中午時分的燦爛日光此刻一寸寸沉澱下去，化作夕陽那耀目的橘紅。碼頭邊的平房被警方臨時改造成指揮中心，架設起大量通訊設備來。刑警、職業英雄、日本公安……這個國家裡維護著和平的人們聚集在這裡，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借機搗毀這個惡貫滿盈的組織在日本的殘存勢力。
林原薰在碼頭怔怔站了許久。夕陽的餘暉漸漸撞碎在浮浮沉沉的海浪中，海上偶爾有雪白的海鷗掠過，發出幾聲短促的鳴叫。晝夜交接的時分，海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不進去看看嗎？」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林原薰回頭，目光與從碼頭平房匆匆走出的安室透對上。金髮棕膚的青年身上衣服皺皺巴巴、沾滿塵土，褲腳還濺上了幾滴已經乾涸的血，顯然也不好過。
林原薰從塚內直正口中聽聞，安室透是這次協助員警方工作的日本公安。他從波洛離開後先是清掃「黃金鴉」的攔路成員，隨後協助警方清點被擊斃的、被俘虜的敵人、聯絡公安臥底配合工作，連軸轉了一整天。
「貨輪差不多要到接頭地點了。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會結束。」安室透說道，「雖然警方派出了快艇協助，但距離過近依舊有可能暴露，所以快艇必須在幾公里外待命。敵人會檢查通訊電波，從接觸敵人開始到任務完成前，指揮中心都無法與執行任務的英雄聯絡。現在大家都在等待那邊的消息。」
「好。」林原薰點了點頭，轉身朝著指揮中心走去。入夜後港灣燈火通明，隨著林原薰一步步走進光裡，她緊蹙的眉宇也逐漸暴露在燈光之下。
與安室透並肩朝著指揮中心走了幾步，她終於問出了心裡的話。
「我不會和其他人說的，但是安室先生其實……是臥底的日本公安吧？在波洛工作也是為了掩藏身份、探聽消息……」林原薰輕聲問道，碼頭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這樣長年累月地當著臥底、被迫融入犯罪組織，無論在哪裡都很難找到歸屬感，一定很辛苦吧。」
金髮青年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些。
「我不在意這個。」他垂眼低笑，「只要任務能完成就好。」
林原薰沉默片刻，抬起頭看著安室透。
「保護國家的感覺怎麼樣？」她問。
金髮青年眉眼舒展開，最後露出了一個少年一般純粹的微笑。
「最棒的感覺。（最高の気分だ。）」
***
作為臨時指揮中心的碼頭平房外停著不同型號規格的警備用車，貴重精密的尖端設備搭建在平房內，其線路又從平房之中一路延伸到外面。指揮中心內由塚內直正負責調度警力，幾名警員戴著耳機、飛快地在觸控屏上操作著。固定在牆上的大螢幕上顯示著目的地附近海域的地圖，其中代表著貨輪的光點停留在螢幕中央。
剛進入指揮中心，林原薰便看見水原安娜與十色健鬥扶著易形者、電波助站在角落。易形者與電波助兩人已經接受了治療，雖然傷勢沒有完全痊癒，但已經能夠在幫助下站立與緩慢行走。而塚內直正身後站著的，是聽聞事情概略後快速解決手頭工作、趕來瞭解情況並警戒的安德瓦。
安德瓦身上規規整整地穿戰鬥服，只是平時刻意燃起的火焰如今不見蹤影。如今他安靜地站在大螢幕前，臉上猙獰的傷疤在明亮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清晰而深刻。
「薰姐！」水原安娜看見了走進來的林原薰，抬手朝著她揮了揮。而安德瓦聽見了她的聲音，朝著林原薰的方向看了一眼。
高大的紅發男人走到林原薰面前停下，一雙冰藍色的狹長眼眸打量著她。
「我都聽說了。」他放低聲音以免驚擾全神貫注地操縱著通訊設備的警員，「你保護了那個小姑娘，放倒了兩個敵人。」
林原薰瞳孔微微一顫。或許在安德瓦這樣的頂層職業英雄心裡，在任務中根據情勢幹掉幾個敵人是吃飯喝水一樣的常事，但對於她而言，這是她第一次試圖奪走他人的性命。
貨艙裡被她放倒的兩個人在警員抵達的時候還有一口氣，被緊急送往最近的醫院。即便這兩個人當時的任務是將她們滅口，但在獲悉他們活下來之時，林原薰還是松了一口氣——即便是為了自保，她也不希望自己的這雙手沾上人命。
從貨輪上離開後，林原薰就竭力不去回想這件事。當時生死一線、血脈賁張，瘋狂分泌的腎上腺素吞噬了一切恐懼、驚慌的情緒，她自然沒有多想。但如今一旦回憶，她就有一種作嘔的感覺。
「焦凍第一次幹掉敵人的時候——我是指徹徹底底讓對方斷了氣——他也有過像你一樣的想法。我是聽歐爾麥特說的。那個傢伙描述的、焦凍當時的表情和你現在一樣：臉色煞白，活像是吃了只死蒼蠅。」安德瓦察覺了林原薰的抗拒，抬起手抓了抓頭髮，平日裡威風凜凜的烈焰英雄現在顯得有點局促，「說起來真是諷刺，焦凍遇到了心理問題，不找我這個血脈相連的爸爸傾訴，反而去找我討厭的歐爾麥特……」
「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如果那時候焦凍來找的人是我，我大概也只會呵斥他、讓他不准退縮，繼續戰鬥吧。」他說，「所以，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歐爾麥特曾經對焦凍說過的話。」
對著林原薰茫然的眼神，安德瓦抬起手，食指穩穩指向了她的身後。
「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不要去想那些暴徒，而是想她。」
順著安德瓦手指的方向，林原薰看見了披著毛毯的木村雛奈正被治癒女郎牽著、安靜地站在指揮中心的門口，圓圓的大眼看著她，小臉還有點發紅。
她先是微微一怔，隨後走了過去，彎下腰半蹲在木村雛奈身前。
「別哭了。已經沒事了。」看著木村雛奈又要抽噎，林原薰抬手揉了揉她細軟的金色頭髮，「明明在船上的時候都忍住沒哭的。」
「我不哭。」小女孩咬牙說道，鬆開治癒女郎的手撲進了林原薰懷裡。治癒女郎撿起掉在地上的毛毯拍了拍，笑著走進了指揮中心。
林原薰輕聲與木村雛奈說了幾句話。而就在這時，指揮室內部響起了急促的嘟嘟聲。室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塚內直正微微呼出一口氣，接通了通訊請求。
「公海海面出現火光，戰鬥已經開始了。」在遠處待命的警方快艇隊傳來報告，「戰鬥地點發生爆炸，衝擊造成的波浪過大，小型快艇難以接近……」
聽著報告，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來。
戰鬥在持續著，爆炸的聲音偶爾甚至能通過警方的通訊系統隱隱約約傳來。快艇隊的報告每隔一分鐘就會傳來一次。在大約十分鐘後，那邊卻沒了消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超過原定報告時間半分鐘的時候，指揮中心突然多出了一條新的通訊接入。
塚內直正點下了確認選項。一個林原薰聽過千遍萬遍的熟悉聲音在一片寂靜的室內響起，令她一瞬間紅了眼眶。
「這裡是職業英雄『焦凍』。」男聲有些沙啞，但能聽出來狀態不錯，「『黃金鴉』接頭客戶已經被我們捕獲。我方全員生還，輕傷警員三名，重傷無。」
「還有。」霍克斯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想必是他拿過了通訊設備，「運氣不錯，接應的人裡有兩個高級幹部。托他們的福，組織成員名單到手了。」
指揮中心的人還來不及慶賀，第三條通訊申請陡然出現。潮爆牛王的聲音響了起來：「京都方面一切順利，據點已經被我們成功剿滅。」
在轟焦凍與霍克斯離開新幹線回返後，潮爆牛王得到消息，承擔了接替他們、前往京都的工作。
聽見潮爆牛王通訊頻道裡隱隱的爆炸聲，塚內直正不敢掉以輕心，沉聲問道：「潮爆牛王，你那邊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嗎？」
「啊，不過是一點收尾罷了。」對方猶豫了一下，說出實情，「因為這次我把『爆心地』也帶去了。」
話音剛落，通訊頻道裡隱隱約約地傳出爆豪勝己躁怒的大吼：「西內西內西內！」最後一波爆破轟然炸響，隨後歸於沉寂。
「現在全部結束了。」潮爆牛王鎮定地說道。
指揮中心內部的靜寂持續了一陣，隨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
第71章
原本由轟焦凍與霍克斯兩人的事務所合作調查的案件, 最後收尾時已經牽涉了近十家事務所、十幾名實力強大的職業英雄、日本公安與員警，其成果也遠比預估要大得多，毫無疑問地成為了這一年迄今為止的最大事件。
跟隨貨輪出海的英雄們回到碼頭時, 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八、九點。木村雛奈已經由英雄帶回去休息了, 而林原薰卻依舊站在港口等待。等轟焦凍從回程的快艇上下來時，她快步朝著他走了過去。
轟焦凍離開前已經換下了原本那套被火焰燒毀左半邊的戰鬥服、換上了一套全新的。而如今，他的頭髮上還帶著尚未徹底蒸幹的苦澀海水，身上披著待命的警員出借的外套，透過外套領口隱隱能覷見嶄新的戰鬥服再次在戰鬥中被破壞、露出下面的皮膚。
踏上木碼頭後, 年輕的英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看見撥開人群、快步朝著自己走來的林原薰，轟焦凍的目光終於頓住。他邁開長腿，快速迎了上去。
「薰。」他叫了她一聲，靠近時停下腳步，抬起手來。男人略微粗糙的掌心在她冰涼的面頰上拂過, 轟焦凍脫下身上的外套，罩在了林原薰身上。
「碼頭風很大，你站了多久？」他一邊牽著她往回走, 一邊擔心地問她, 「你一直在這裡嗎？走之前我囑咐過你回家休息的。」
「我知道。」林原薰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她記得的, 將她帶回港口後, 轟焦凍並沒有太多時間叮囑她什麼。那時候他的臉色難看得嚇人。「但我想待在這裡, 我想第一時間知道你那邊的情況。」
轟焦凍張開手臂想抱住她，但又意識到自己身上太髒, 緩緩將手臂放下。而就在這時，林原薰一把抓住他胸口破破爛爛的衣服，將他拽進了平房後的陰影裡。
一雙纖細柔軟的手勾上了轟焦凍的脖頸。她披著不合身的外套，踮起腳，略微側著頭親吻他。柔軟的唇落在他嘴角邊時，她還嘗到了海水的苦味。
年輕男人的呼吸驟然炙熱了起來，用幾乎要將她的折斷的力氣抱緊了她。
轟焦凍的胸膛快速起伏，向前更加用力地回吻。她的後腦挨著冰冷的牆，頭髮被卡在他的手臂與牆壁之間，動作之際有幾根金絲一樣的長髮被拽落，帶來一陣輕微的痛癢。
一牆之隔，結束了任務的職業英雄與在臨時指揮中心等待的後勤人員合流，交談、笑鬧之聲嘈雜。而在這片陰影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奮力確認著彼此的存在。
唇齒交觸時，轟焦凍忽然停下了這個吻來，微微抬起頭，用那雙漂亮的鴛鴦眼定定地看著林原薰。他眼中似乎燃燒著什麼激烈的情緒，如同火焰尖端濺起的星點，又像是大河的河床底部洶湧的暗流。
金髮少女睜大了被黑暗染成深藍的眼睛，怔怔地看著轟焦凍。而眉目俊秀的青年微微垂下頭，用指腹輕輕揩了揩她嫣紅的下唇。
「那時候，我看到安全屋裡的血，還以為這次會失去你。」半晌，他頹然垂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抵著林原薰的額頭，輕輕吐出了一句話。
她愣怔半晌，抬起手，輕輕用指尖順著他的下頜線條滑過。
「不會的。」林原薰略微偏頭，輕輕啄著男友的唇，「沒有人能讓我離開你。」
轟焦凍回吻了她一下，略略傾身，將臉埋在她鎖骨上。
「就這樣，讓我靠一下……」他像一個孩子一樣，將身體重量全部壓在她身上，悶悶說道。青年的身體如同過度運作的機器一樣，直到現在依舊發著燙。
隔著薄薄的襯衫衣領，林原薰感覺皮膚發涼，他眼窩下的衣料濕了一片。轟焦凍的劉海垂落至睫毛位置，她分不清那些液體到底是他髮絲間尚未幹透的海水，還是眼淚。
林原薰抬起手，用安慰的力度輕輕地拍了拍男友的後背。
外面的喧鬧依舊持續著。突然有一個聲音問著：「咦，有人看到轟了嗎？剛剛上岸的時候他還在我旁邊的，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
「對啊！」有人附和，「大功臣怎麼不見了？快找找！」
聽見外面的吵鬧聲，轟焦凍的身體微微動作，直起了腰。而就在這時，安德瓦的聲音響了起來。
「焦凍先回去了。」性格有點一根筋的烈焰英雄顯然很不習慣撒謊，說話的時候聲線裡帶著濃濃的緊繃感，「他剛剛跟我說了一聲的。」
「誒？真的嗎？」有人帶著遺憾問了一句。安德瓦支吾了起來。而就在這時，安室透笑著救場：「是這樣的，當時我也在旁邊，轟桑確實提前一步回去了。」
話題很快便被轉移。轟焦凍扭頭往燈光明亮處看了幾秒，隨後又回過頭來。
「我們回家吧。」他牽起林原薰的手，問道。
「好。」她點了點頭，跟著他的腳步邁向了遠處燈火通明的電車站，「小黑也一天沒喂了，回家以後給它開個貓罐頭吧……」
***
林原薰受了驚嚇、累了一天，又在港口吹了很久的海風，到家後邊發了低燒。她連晚餐都不想吃，洗了澡、吃了點藥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轟焦凍並不在她身邊，只有每天都會跳上床舔毛的黑貓蹲坐在枕頭邊，用帶著倒刺的小舌頭舔舐著林原薰的耳垂。
見她睜開了藍色的眼睛，黑貓軟綿綿地「喵嗚」了一聲。
林原薰原以為她晚上一定會做最為陰森冗長的噩夢，沒想到這一覺卻睡得相當平穩。她扶著額頭坐了起來，覺得喉嚨乾澀得發疼，似乎略一發聲就會撕裂。
看見床邊放著一杯水，她拿起來喝了一口，隨後放下杯子看了一眼。
水是溫熱的，水裡還有淡淡的、鹽的味道。
放下水杯後，林原薰總算稍微清醒了些。細長的耳朵抖了抖，她聽見客廳裡的聲音，便下了床，踩著拖鞋打開了臥室的門。小黑從床沿矯捷地一躍而下，蹲在地毯上看著她。
剛開門，林原薰便一眼看見了正坐在狹窄的客廳裡的轟焦凍與和他相對而坐的、面色嚴肅的轟炎司。
聽見臥室門的聲音，兩人都下意識地回過頭來，便看見身穿著白色吊帶睡裙的少女披散著一頭髮尾被火焰燎得歪歪扭扭的、蓬鬆淩亂的金髮，一隻手扶著牆壁，另一隻手還抓著門把，神情略微遲鈍地看著他們。
過了好幾秒，林原薰那睡得有點迷糊的腦子才意識到了現在的狀況。她微張雙唇，輕輕地「啊」了一聲。
「吵醒你了？」轟焦凍率先站了起來，將林原薰推回臥室，反手闔上了門。他從衣櫃裡拽出一件寬鬆的T恤套在她身上，這才重新打開門。
轟炎司依舊坐在原地。他雙掌撐在膝頭，抬眼看來，臉上意外地沒有慍怒的神色。
「焦凍。」他開口繼續著剛才的話題，「我已經向霍克斯確認過了。你現在能夠同時使用兩種個性。你可以一邊釋放火焰一邊用冰塊把控體溫上限，借此承受最高溫的藍色火焰。這是只有一種個性的我無法做到的事情。」
「你的事務所一戰成名，現在正到關鍵時候。這場拔除『黃金鴉』組織的行動在接下來的至少半個月裡都會成為社會熱點。」經驗老道的No.1英雄分析道，「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你的事務所的人員構成，特別是這次被捲入事件中心的小薰。在那之後，小薰如果離開事務所，一定會引起輿論的變化……」
「我說過了，這是她自己的人生，需要她自己來做決定。」轟焦凍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他沒敢去看林原薰的表情，臉上浮起怒意來：「如果還要說這些，那就請你離開。」
「焦凍！」轟炎司也急躁了起來，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動，「就算掛名也行……」
「掛名的話會影響她就職的吧？」轟焦凍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我不會那樣……」
突然，他察覺自己的手掌被拉了拉。
回過頭去後，轟焦凍愕然發現林原薰抬頭看著他，眼神中浮現起前所未有的堅定來。
「沒關係的，焦凍。」她輕聲說道，嗓音輕細而沙啞，但卻清清楚楚地傳入兩人耳中，「我現在，不打算接受三島證券的offer了。」
「焦凍，我救了她。」林原薰低語，「我救了木村雛奈。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治癒女郎說我也是雛奈的英雄，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你們願意將自己的人生都奉獻給這個職業，明白了你們在拯救每一條生命時所產生的那種無與倫比的感觸……即便我的個性與身體素質並不適合在戰場上和敵人周旋，但我依然覺得自己能做些什麼……」
說到這裡，她微垂眼睫，眼眶染上一片夜鶯啼露般的嫩紅，雙手卻抓緊了T恤的衣角。
「我要成為英雄經紀人。」林原薰重新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道。
轟焦凍見過不少英雄在戰場上的英姿。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無一不在任務中大放異彩。但此刻，他覺得自己的戀人與他們中任何一人相比，都絲毫不會遜色。
她沾滿淚水的藍眼睛如同鑽石一樣閃閃發光。
第72章
安德瓦離開後, 轟焦凍闔上公寓門，拉著林原薰的手轉身坐在沙發上。
「頭還痛嗎？」他問道，抬起手撥開林原薰額前的碎發, 將手掌貼了上去。
轟焦凍的右掌涼涼的, 貼在額頭上很舒適。林原薰抬眼看著他，輕聲說道：「不痛了。」
「燒好像退了。」轟焦凍放下手起身，到流理台前將熱著的米粥拿了下來，一勺勺盛到碗裡。
林原薰自從前一天早餐後就沒再吃過什麼東西。嗅到米粥的香氣，她頓時覺得自己的胃部抽搐了一下。
轟焦凍將熱騰騰的粥碗放在林原薰的手裡。他看著金髮少女捏起勺子, 一小勺一小勺吞咽著，從前幾天開始一直沉甸甸地掛在心頭的、濕冷的緊張終於慢慢化開。
目光從林原薰的臉上一路移到她被火焰烤得鬈曲乾枯的發尾上，轟焦凍抬起手，勾住她肩上的一綹髮絲握在手裡。
林原薰察覺到他的動作，手一頓，牙齒還咬著勺子邊沿, 怔怔地回頭看他。
「昨天在船上的時候，我把你的頭髮燎壞了吧……」轟焦凍用指腹捋直她的發梢，一鬆手, 髮絲尾部又卷了起來, 「吃完以後, 我幫你把頭髮修剪一下。」
***
家裡沒有理髮店圍在頸上的那種罩巾, 轟焦凍就找了洗完澡後用的大毛巾代替。
林原薰脖頸上圍著雪白的毛巾, 只露出腦袋和一頭金髮來。她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末梢部分變得焦黃扭曲的髮絲, 歎了口氣。
她知道轟焦凍喜歡她的長髮，無論是在平時，還是親密的時候，他都時常會撈起她的一綹髮絲纏繞在指間把玩。也正是因此，這一年來，雖然他從未要求過，但她也一直沒把頭髮剪短。
從鏡子裡，林原薰看見轟焦凍站在了她的身後，手裡拿著一把薄薄的小剪刀。他小心翼翼地挑起她的一縷長髮，將剪刀刃口對準了髮絲中段。
「我要剪了。」他說。
「剪吧。」林原薰輕聲回答。她聽見剪刀刀刃合攏的脆響，隨後，鬈曲的斷發便掉在了地上。
剪刀刀刃切斷頭髮的聲音接連不斷地響起。轟焦凍這雙能把控冰火溫度的手很穩，動作也很俐落，他準確地在燎焦的部分邊緣下剪刀，不剪掉任何一絲好的頭髮。隨著髮絲一綹一綹地落下，鏡子裡的林原薰那頭金髮很快就變成了鎖骨長度。
男人的手撥開髮絲之時，手指隱隱約約擦過白膩後頸。她回憶起過去髮絲被他握在手裡的感覺，忍不住輕輕叫了他一聲。
「焦凍。」
話音剛落，林原薰便看見轟焦凍暫停了動作，透過鏡子看著她。原本的一頭長髮變短，她乍然與他對上目光，不由得有些僵硬，剛才想說的話便說不出口來。
「我讓你難過了嗎？」沒能等到林原薰接下來的話，轟焦凍反而先開口了。他微微蹙起眉，雙手無措得不知道該放在哪裡：「對不起，如果那時候我更仔細一點的話，你的頭髮就不會……」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原薰連忙打斷了他的話。見轟焦凍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她頓了頓，猶豫著問道：「焦凍你……很喜歡我的頭髮的吧？」
轟焦凍愣了愣，忽然明白了林原薰的意思。
「是因為喜歡你，所以喜歡你的頭髮。」他鄭重地說，「所以，你不用擔心。」
「只要你回來了就好。」轟焦凍唇角勾起一個清淺的笑來。在林原薰愣怔的時候，他快速地修了修後面的發梢，隨後放下了剪刀。
「完成了。」他摘掉她頸上沾著碎發的毛巾，抖落上面的碎發。
林原薰終於回過了神來。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靠近鏡子，細細端詳起自己的新髮型來。
——真要說的話，新髮型與舊髮型之間的區別只有頭髮的長度而已。林原薰微微偏頭，垂下濃密的睫毛。柔軟金髮順著面頰垂落，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頭髮剪短後，少女脖頸曲線愈發分明，金髮映襯著白膩肌膚與纖細漂亮的鎖骨，讓她整個人看上去鮮活而生動。
林原薰將耳邊的頭髮捋起勾在耳後，濃金髮絲間露出薄軟的奶白色耳廓。
這樣的話戴耳環也很合適。
「我只是把燒焦的頭髮簡單剪掉而已。」轟焦凍在一旁看著整理著頭髮的林原薰，提議道，「要不要再去理髮店修一修？」
「不要。」林原薰搖了搖頭，回頭沖著他笑了。
「這可是全世界唯一一個由英雄『焦凍』修剪過頭髮的腦袋。」她摸著發梢，開心了起來，「當然要好好保留。」
「其實仔細想想，這種長度的頭髮也挺好的，想編發的話還是可以玩不少花樣，平時又節省了不少打理頭髮的時間，還能省洗髮水。」林原薰放下卷著發梢的手，蜷縮手指做出了槍的手勢，食指對準了轟焦凍，「焦凍怎麼不早點跟我說剪短髮也好呢？太壞了，砰砰。」
「啊，對了。」她轉身往抽屜裡翻找著什麼，「卷髮棒在哪裡……」
轟焦凍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女友，下意識地抬手，將手掌按在了肋骨處。
掌下的皮膚一起一伏，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臟加速跳動的聲音。
「薰。」他猶豫了一陣，叫住了她。看著林原薰暫停了翻找卷髮棒的動作，回過頭來看著他，轟焦凍猶豫了一下，暗示性地說道：「你不用去想洗髮水的問題的。因為……」
「對哦。」林原薰像是猛然想起什麼似的，點了點頭，「我們好像，已經不是窮人了？」
「但是真的體驗過那種處處都要考慮節省的生活，就會養成不鋪張浪費的習慣。」她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從抽屜裡找出了卷髮棒，解著纏在上面的電線，先是略蹙起眉，隨後又慢慢笑了起來。
「我知道這些錢是怎麼來的。」林原薰回頭看了轟焦凍一眼，一邊想一邊說道，「當然，現在我不會為了節省委屈自己、讓自己難受。像上次在湘南海邊那樣的旅行，如果時間和金錢充裕的話我也還想去。但是我覺得也沒有必要鋪張浪費。」
「事務所以後還要繼續發展。我們也要為未來的不確定風險存款。萬一我們自己或者身邊的親人朋友出了意外，錢總是必須的。還有就是，以後會有確實存在著的、需要花費大量資金的事件發生。」她理所當然地說，「比如說孩子的教育問題……」
說到這裡，林原薰突然噤了聲。想起新年時轟焦凍說過的「安德瓦的智商不會遺傳給孩子」的話，她有些警覺地抬起眼看著轟焦凍。
「焦凍，你想要幾個孩子？」她問，「我有言在先，你想要十個八個是不可能的……名字我們也一起起，有爭議的話就找親人朋友投票多數決……」
轟焦凍胸口發燙，抬手將林原薰攬在了懷裡。
「你想要幾個就要幾個。」他低頭在她髮絲間落下一吻，低聲說道。
那件事……還是確定下來以後再告訴她吧。
***
「黃金鴉」事件過後，轟焦凍事務所迎來了成立以來的第一個一周長假。
加上之前為了面試而請的假期，林原薰一共休息了十來天。這段時間裡，轟焦凍除了參與必要的收尾會議外，就一直黏在林原薰身邊。
雖然是假期，但林原薰絲毫感受不到枯燥——轟焦凍拿出了工作時列任務日程表的本事，將一周的假日安排得豐富多彩。白天的時候，他們幾乎天天出門約會，周中的時候還帶上帳篷和望遠鏡登山，夜裡在山頂看流星雨。晚上，平時性格冷靜、甚至有些酷的男朋友意外地熱情，甚至讓林原薰有點吃不消。
假期一結束，林原薰就匆匆回到了事務所裡。那天早上前往事務所時，兩人沒有選擇一直以來乘坐的地鐵。轟焦凍一反常態地開出了平時執行任務才用的車，一路開到了寫字樓的地下車庫。
下了車後，林原薰一眼就看見一旁的停車位停著一輛外形線條筆直的輕型越野車。車輛顯然被改造過，模樣比普通越野車好看不少，車身乾淨得一塵不染，玻璃透亮。
她一眼就看出這輛車的不一般來。這是一輛軍用越野車，性能優越，看樣子價格不會比普通的豪車低。
「焦凍，你看。」等轟焦凍鎖好車門走到林原薰身邊時，她拉了拉轟焦凍的袖子，「那輛車看上去好棒，用來出任務應該很適合。等事務所收入攢下來了，我們也買一輛這樣的車吧？」
轟焦凍聞言，朝著越野車走了過去。
「這輛車是軍用型烏尼莫克，這種車最高車速能達到每小時100公里，最大功率160到180千瓦，的確很適合作為前往各種地形的任務地點的交通工具。不僅如此，這輛烏尼莫克還經過一系列的改造，性能比起出廠標準又高了一個層次。」他走到越野車邊緣，「改造出自與我同一屆的雄英輔助科畢業生、現在的高級工程師發目明之手。她不僅優化了這輛車的性能，強化了車輛外殼，還在車上裝載了防偵查設備……」
林原薰一臉茫然地看著轟焦凍對車子的優點娓娓敘述，心裡的疑惑逐漸膨脹。似乎是發現了她的狐疑，轟焦凍終於住了口。
下一秒，林原薰看見她的男友打開了越野車的車門。
「這是我們事務所的車。」他回頭對林原薰說。
林原薰：「？？？」
第73章
假期結束後, 日子似乎變回了「黃金鴉」事件發生前的日常。
十色健鬥與水原安娜休假的事件實際上比林原薰、轟焦凍要短。他們兩個人在「黃金鴉」事件結束後，又多工作了兩天，完美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條指名任務。在之後的日子裡, 指名他們的委託也多了起來——事實上, 英雄焦凍事務所的整體委託量劇增。這都要歸結于事務所成員在「黃金鴉」事件中的優秀表現。
執法部門的行動其實在貨輪返航後的幾天內才陸續結束，「黃金鴉」的成員被職業英雄和員警們根據名單一個接一個地捕獲，這一組織在日本的分部已經被徹底剿滅。在那之後，執法部門公佈了這次事件的部分內情。
正如安德瓦所預料的，「黃金鴉」事件在社會上掀起了一波討論的熱潮。參加過行動的職業英雄們大受矚目, 特別是作為發起者的轟焦凍與霍克斯兩人。這段時間，他們的臉和名字頻繁登上各類媒體報導，成為了最近聲望最高的英雄。
過去是任務挑焦凍事務所，現在是焦凍事務所挑任務。事務所的四人忙得連軸轉，最終不得不再次吸收新鮮血液。事務所又添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是雄英經營科畢業的校友算場涼子, 包攬事務所的會計與後勤工作、減輕林原薰的負擔，另一個人則是養好傷、重新回到職業英雄崗位的電波助。
「過去我一直作為自由職業英雄活動，不創建事務所、也不加入別人的事務所, 平時一般獨立接受任務指派。但這次行動裡, 我覺得我和你們配合得挺好的。」三十多歲、本名筱田良助的電波助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 「說實話, 我雖然是職業英雄, 但因為個性是操縱電波的關係，做的多數都是輔助工作, 這次算是少有的工傷了。這件事讓我對工作開始害怕。我思前想後，覺得如果加入你們的事務所，或許能戰勝心裡的恐懼。」
算場涼子安靜地計算了一下事務所的收支，將筱原良助的預計工資敲在計算器上遞給了他。他剛接過計算器，就睜大了眼睛。
「我就在這兒待到退休了！」電波英雄鄭重宣告。
***
在忙碌之中，幾個月的時光就這樣如同指縫裡的夏風般匆匆溜走了。
在任務委託書上蓋上鮮紅的個人印鑒後，林原薰將印鑒收回盒子裡，整理好書面資料，分類夾入資料夾。
看了一眼手機螢幕上的時間，她活動著手腕站了起來，走到轟焦凍的桌子邊。三位英雄外出巡邏後直接回家，而算場涼子去稅務局報稅，現在事務所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所以，下班以後要和我說的兩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麼？」林原薰半蹲在轟焦凍的椅子邊，手肘交疊靠在轉椅扶手上。她將下頜擱在手臂上，抬頭看著他。
轟焦凍早已結束了手頭的工作。他低頭看著女友澄澈的藍眼，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站起身來，牽著她走向事務所門口。
「第一件事與木村雛奈有關。」轟焦凍一邊走一邊說道，「她自從能記事起就一直待在孤兒院裡，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母是誰，就連『木村』的姓氏也是隨了孤兒院院長取的。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在前兩個月裡，木村雛奈一直作為重要證人待在一處新的安全屋裡配合警方工作、接受心理疏導。「黃金鴉」案件徹底告一段落後，在警方的幫助下，木村雛奈在附近的小學辦理了入學手續。林原薰和轟焦凍每週末都會抽時間去看看她。
女孩堅強地走出了傷痛。她于安全屋裡、在一群熟悉的英雄、員警的陪伴下度過了自己的6歲生日，並且許下生日願望——要成為一個救助弱者的人。
「好消息是，警方找到了雛奈的父母。」轟焦凍露出微笑，慢慢說道，「在五年前，雛奈的母親帶著她出門散步的時候不幸遇到了敵人襲擊，雛奈在混亂中失蹤。警方已經進行過基因比對，確認了雛奈和那對夫妻的親子身份。雛奈應該姓蒲生。蒲生雛奈。」
林原薰猶豫著問道：「雛奈的親生父母……還想接她回去嗎？」
「嗯。」轟焦凍想起了林原薰說過的、為數不多的童年經歷。在那一段段的過去中，她的父母只被略略提起，形象則是一片空白。回憶起這些，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蒲生夫婦在這五年裡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她，也沒有要第二個孩子的打算。雛奈的嬰兒用品和照片他們都保存得很好，每年還會象徵性地為她買童裝。他們是一對溫柔和氣的夫妻。」他握緊了林原薰的手走進電梯，安慰道，「你可以放心。蒲生夫婦準備這幾天就把雛奈接回家，雛奈對此也沒有抗拒——就算安全屋佈置得再好，那也不是她的家。」
林原薰垂下眼睫，點了點頭。
這也是她離開別墅、住進小公寓的緣由。那座只有她一個人的冰冷別墅就算再豪華漂亮，也只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空殼。而有轟焦凍在的狹小公寓雖然簡樸，但比之別墅多了不少煙火氣。那裡才像一個溫暖的家。
「雖然雛奈輾轉到了京都附近的孤兒院，但雛奈的父母住在東京。他們邀請我們以後多去看看。」
電梯的樓層數到了-1。金屬門緩緩滑開，兩人進入車庫，坐進了SUV裡。
「第二個消息呢？」林原薰一邊扣上安全帶，一邊問。
透過車內後視鏡，她看見轟焦凍的唇角淺淺翹起。
「等會你就知道了。」他說著，啟動了車子。黑色SUV緩緩駛出車庫，朝著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另一條路線離開。
***
深秋的日子裡，街邊的樹木在風渦中抖落枯黃的葉片。那些葉片繞著樹幹淅瀝而下，仿佛一隻只盤旋的蝶。
林原薰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位，有點好奇地看著窗外。
「你剛才催著我快點結束工作，就是要帶我去一個神秘地點嗎？」她猜道，「你是不是因為最近出名所以被邀請客串電影了，現在帶我去看電影？」
轟焦凍憋住即將浮到臉上的笑意，認真地回答：「不是。」
「那……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所以你要請我吃大餐？」
「……也不是。不過如果你想的話，等下我們也可以去吃。」
「那說好了！」林原薰逐漸沉迷在猜測轟焦凍的意圖的遊戲之中，她突然覺得這個項目作為旅途中的行車遊戲也不錯。
「我知道了！」她像是想到什麼，突然快速地說，將轟焦凍嚇了一跳。
他注意著前方路況，用餘光瞥了坐在副駕駛位的女友一眼，有點擔心自己準備的驚喜被她提前猜出來。只見林原薰信心十足地說：「你要帶我去雛奈家裡！」
「不是。等雛奈在家裡住習慣以後我們會去的。」轟焦凍否認著，暗自松了口氣。
林原薰聞言有點失望，神態活像家裡的小黑發現盤子裡的不是罐頭而是普通幹貓糧時耷拉下耳朵的模樣。但很快，她又重新打起精神來，躍躍欲試地猜測。
「去坐摩天輪！」
「不是。但是你如果想去的話，休息的時候我們可以去坐。」
「去游泳！」
「不是，但是如果你想去的話……」
「去玩密室逃脫！」
「不是。但……」
轟焦凍突然反應了過來。他透過後視鏡看了林原薰一眼，有些無奈地問：「薰，你現在只是在一鼓作氣把你自己想玩的東西統統說出來而已、讓我帶你去吧？」
見自己的小心思被轟焦凍戳破，林原薰的臉微微紅了紅。她捏著勒在胸前的安全帶不作聲了。
「但是你都答應了我的。不准反悔。」林原薰扭頭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輕輕說道。
「不會的。以後都和你一起去。」轟焦凍含笑點了點頭。SUV車速漸緩，最終停在街邊。
「到了。」轟焦凍摘下自己胸前的安全帶，又替林原薰解開她的。透過車窗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林原薰一臉茫然地打開車門下了車。
SUV停在正對著斜坡的居民區路邊，街道幽靜，街邊栽種的樹木與園林植物鬱鬱青青、充滿詩意。沿街兩邊的是一幢幢的獨棟別墅。與大部分首都圈內擁擠的一戶建不同，這裡的房子互相間隔距離大，保證房間能充分照到陽光。嶄新的別墅充滿簡潔高級的設計感，前後都空出小塊空地以供栽種植物、放置花園桌椅，一旁還有帶自動捲簾門的車庫。
「我們這是要……拜訪什麼人嗎？」她猶豫著問。
轟焦凍笑著搖了搖頭。他牽著林原薰的手，順著旁栽圓錐形馬尾杉與修剪合宜的小型灌木的、短短的石板階梯一步步上行，最終停在一棟外牆雪白的房子門口。
「你覺得這棟房子怎麼樣？」他問道，「我們現在的收入已經可以考慮買這樣的房子了。我覺得這一棟不錯，但是還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所以就找仲介人借了鑰匙，打算帶你過來看看。」
「你還記得嗎？你剛搬進現在的公寓的那幾天，我問過你以後想要什麼樣的房子。」轟焦凍用鑰匙打開了房子的門，「那時候你說，你喜歡白色的房子，外面要種滿植物……」
「……我喜歡外牆是白色的房子，雖然白色容易髒但是我就是喜歡。」大半年前，林原薰興奮地趴在床上，將枕頭墊在胸前，用手肘支撐著身子比劃，「房子不需要太大，夠住就好，但是外面要種滿常青植物，這樣在冬天的時候，只要看一眼窗外也會覺得精神百倍。另外最好能有一條斜斜的小路從街道通向門口。」
她說得高興，拍了拍和她並肩趴在床上、正認真地聽著她說話的轟焦凍的手臂，「我特別喜歡公寓樓外面的那條斜坡。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走上斜坡，只要抬頭就能看到我們公寓的窗戶。無論我們誰先到家，晚一步回家的人只要走上斜坡抬頭看，就會產生一種『啊，家裡還有人在等著我』的想法……所以房子門口最好有一條斜坡。那種在最後幾步路裡望著家中燈火的感覺，也是每天簡單而溫暖的儀式。」
「好。」轟焦凍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那我們以後就買那樣的房子。」
想起當時的情景，林原薰的眼眶不由得有點發紅。那時候他們趴在床上一起描繪著未來的願景藍圖，她卻沒想到自己當時說的幾句話，真的這麼快就能有實現的這一天。
「我喜歡……但是……」她抓住轟焦凍的袖管，急急問道，「我們現在真的買得起嗎？這棟房子這麼漂亮，應該很貴吧……會不會一下子花光所有積蓄了……」
「沒有問題。最近事務所太忙，你大概一直沒看過聯名帳戶的數字。我們的總財產已經超過一億日元了。以後還會繼續變多。」轟焦凍抬手摸了摸林原薰的頭髮，溫柔地低聲說道，「以後，你想要的東西，我們全部都會有。」
懷裡的姑娘低低嗚|咽了一聲，摟緊了他。
第74章
這棟獨棟別墅比林原薰過去住的別墅要小, 內部裝修也沒有那麼奢華，但她卻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裡。
房子外牆白色，內部裝修也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簡潔淺色調。進門後經過設有內嵌式衣帽櫃的玄關後, 便能看到裝有落地窗的客廳, 再往左去是開放式餐廳與廚房，廚房一側有一扇門，推開後就能進入可供種植花草的小花園。
客廳一頭的大理石旋轉階梯直通二樓。靠近小花園的房間是帶洗手間的雙人臥室，緊挨著臥室的則是五邊形的書房。隔著走廊，對面還有三個空房間, 可以改造成臥室、客房或者健身房。
三樓則分成兩半，一半是閣樓房間，房內天花板順著屋簷的角度傾斜，頗有幾分秘密基地的味道，另一半則是圍著白色石頭欄杆的露臺。
房子裡還沒有添置傢俱，看上去顯得有點空曠。但林原薰看著空蕩蕩的房子, 卻能輕易想像出這裡以後充滿生活氣息的樣子來。
轟焦凍問她想不想再看看其他房子，林原薰搖了搖頭。
這棟他為她選的房子就很好，不需要再挑了。
產權手續一周內就能辦下來。離開的時候轟焦凍給仲介人打了個電話,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在那之後, 他果然帶林原薰去吃了一頓伊勢龍蝦。只是她坐在桌邊機械戳著雪白的龍蝦肉, 腦子裡想著的卻一直是他們的房子。
和過去的別墅不一樣, 這是他們的房子, 他們的努力的報償。
回公寓的路上，兩人手牽手走上通向公寓樓的斜坡。剛入秋, 天氣還是熱的，斜坡邊鋥亮的金屬扶手杆觸手卻是微涼。
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坡道下小公園的秋千被秋風吹得吱呀搖晃，夜幕下有孩子在公園裡用粉筆畫了圈，玩著員警抓小偷的遊戲。一個被抓住的男孩蹲在圈裡，大聲喊著叫同伴救他。從斜坡上，她能看見員警組全神貫注地等待著來救同伴的小偷組，而小偷組躲在牆角的花圃後面悄悄商討對策。
街道盡頭的小超市里走出幾個挽著塑膠袋的主婦，一邊走一邊談笑。
看著這一切，林原薰心底驟然湧上一絲不舍來。
「焦凍。」她拽了拽轟焦凍的手，問道，「我們什麼時候搬家？」
轟焦凍一怔，停下腳步。
「選好傢俱就可以了吧？我這裡有房子的平面圖，這週末有時間的話可以開始選傢俱了。如果你想繼續用原本的傢俱的話，就會更快。」他想了想，低笑了一聲，「很想早點搬進去嗎？」
林原薰回頭看了一眼小公園，搖了搖頭。她的目光從小公園移到公寓樓上對著街道的、他們的陽臺，最終落在了轟焦凍的臉上。
「也不完全是這樣。」她輕聲說，「其實我既想搬過去，又不太捨得這裡。畢竟這是我們最開始住的地方……」
林原薰第一次到這裡，是在新人英雄受襲事件當晚；而第二次來，她在小公園的秋千上遇到了正準備去訓練的轟焦凍。
第三次來，她下定決心要放棄財富、便利和優越的生活，和他在一起；第四次來，她就沒有再離開過。
這座公寓承載了他們太多的回憶。
林原薰正沉浸在過去中，手忽然被轟焦凍握緊了些。
「我們可以先繼續租著這個公寓。如果房東過幾年想要出售公寓的話，我們就把它買下來。」他說，拉著她走著他們走過百遍千遍的、通往公寓的路，「公寓租金一個月八萬多日元，和現在的收入相比算不了什麼。而且這裡距離事務所更近一些，開車不到15分鐘，坐地鐵也只有三四站，如果有需要加班到深夜的時候，在這裡休息會更方便。」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公寓樓門口。轟焦凍停步，回頭望著林原薰。
「就這樣定了？」他回頭問她，眼神柔和。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微笑。
***
事務所的工作一直很多，兩人只得在工作之餘的零碎時間裡給新家挑選傢俱。大件傢俱的佈置花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需要從舊家帶到新家的東西並不多。大件傢俱放著不需要動，毛巾、床具等日常用品也要在公寓裡留兩套以備不時之需，要帶過去的主要是兩個人用慣了的生活必需品、各類衣物、書本電腦以及小黑的貓咪用品。林原薰將需要搬的東西收拾出來，也只裝了三個不大不小的紙箱。
兩人準備在週末搬家，但事務所裡一輛越野車一輛SUV都在搬家當天預約出任務了，抱著箱子擠公共交通工具又不合適。搬家前一天下班後，轟焦凍上網搜索著可以預約第二天的搬家公司，剛想預約，卻被林原薰制止了。
「我們要帶過去的東西不多，沒有必要請搬家公司跑一趟。更何況這幾家公司能預約的時間和套餐都不太合適。」她坐在轟焦凍身邊，看著螢幕上顯示的搬家公司資訊，想了想，說道，「這件事交給我吧。」
轟焦凍有些驚詫，但還是關閉了搬家公司的網頁。
翌日，兩人背著貓包、搬著箱子從電梯裡離開，剛走出公寓門，便看見斜坡下停著一輛銀白色的保時捷Panamera。保時捷靠近駕駛位的車門開著，一個身穿西裝制服的中年男人正筆直地站立在車邊等候。
轟焦凍停下腳步，看著林原薰快步下了斜坡，熟稔地與中年男人打了個招呼，隨後將懷裡的紙箱放在車裡，大腦不由得陷入了輕微的混亂。
他愣了好幾秒，這才慢吞吞地走下坡道，走到車旁。
「謝謝田中叔。」林原薰將紙箱在車內固定好，直起身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而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擺了擺手：「小姐不用客氣。」
「焦凍？」林原薰回頭看見轟焦凍抱著剩下的兩箱東西安靜地站在一旁，伸手就想去搬上面的那個箱子，「東西用帶子固定在車裡就好了。」
少女蔥白的手伸到面前。抬眼看見她澄藍的雙眼，轟焦凍終於回過神來。
「沒事，我來放吧。」他沒讓林原薰拿，而是自己將箱子固定在車裡。
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人正看著這邊，轟焦凍咽下了滿肚子的疑問，安靜地坐在了副駕駛位。
從公寓到新房子的這一路，轟焦凍一言不發地坐在車裡，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車窗外的景物上。駕駛著車子的田中倒規矩得很，只專心致志地開車，沒有說話，也沒有偷偷打量兩個人。
直到兩人搬著箱子在新家前下了車，目送那輛保時捷遠去，轟焦凍才猶豫著開了口。
「薰，這是怎麼回事？」他托著箱子底部的手略微收緊，「為什麼你會叫一輛保時捷來搬家……」
「誒？」林原薰愣了愣，回頭看了保時捷拐過街道的影子。
「因為我實家東京這邊的房產車庫裡現在能出動的車就只有三輛，其中最便宜的就是這輛保時捷panamera。畢竟只是帶點東西過來、順便捎我們一程，所以我和田中叔說開這輛來就好。」她有些猶豫地問，「剩下的兩輛分別是勞斯萊斯幻影和蘭博基尼estoque，雖然都放得下這些東西……你不喜歡保時捷嗎？」
轟焦凍越聽越混亂，一個令他難以置信的想法逐漸升起，佔據了他的整個大腦。
「薰，你實家其實很有錢的嗎？」青年緩慢地眨了眨異色瞳，帶著幾分茫然輕聲問道。
「有錢啊。」林原薰點了點頭，「就是那個，開連鎖酒店的林原集團。」
開連鎖酒店的林原集團？轟焦凍在變得有點遲鈍的大腦裡將這幾個字反復咀嚼了好幾遍，這才反應了過來。
那個總部設在東京，在全球十幾個國家擁有超過五百所酒店、並且同時經營餐飲業與服裝業、股票價格居高不下的林原集團？
「我還以為……」轟焦凍睜大了一雙貓眼，有些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你以前一直過著清貧的生活……」
「誒？」林原薰愕然地看著他，半晌才說，「我……我沒有這樣說過啊？」
「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怎麼會對一支兩百日元的筆被咬壞了的事情這麼在意……」
「因為那是你的筆啊。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說想要賠你筆也有想要接下來進一步聯繫的意味在。」
「……關東煮呢？我還以為你窮得從來都不捨得吃關東煮。」
「不是，那是因為我從小就被家裡管得很嚴格，成年之前送進嘴裡的東西都被清楚規定好，升上大學以後又發現大學食堂的東西很好吃，剛好在那之前沒有吃過關東煮罷了。」
「那次約會的時候你買的打折炒飯便當……」
「當時我怕你等太久了，趕著回去，就隨便拿了兩盒便當，根本沒注意到上面的折扣貼紙……」
「……」
兩人抱著搬家用的箱子，站在新家門口，大眼瞪小眼地愣住了。
過了半天，轟焦凍突然垂下眼睫，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薰，原來你為了和我在一起……放棄了那麼多東西嗎？」他的胸口隱隱作痛，低聲說道。
第75章
最為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 生活早已步入正軌。但在知道真相之後，心臟的微痛感卻絲毫沒有打折扣，反而愈發深刻而清晰了起來。
轟焦凍回憶著過去的樁樁件件。那些隱藏在生活中的蛛絲馬跡, 終於被他抽絲剝繭地搜尋了出來。以前隱隱察覺到的、若有若無的奇妙違和感, 原來都有其緣由。
只是當時他被擁有她的歡喜沖昏了頭腦，從來沒有細想過。
將帶來的餐具整理好放進廚房時，他低垂眼睫，微微出神。
「焦凍，我把衣櫃整理好了。」身後忽然傳來輕軟的聲音。轟焦凍回頭, 看見林原薰已經收拾好衣服，從二樓走了下來。
「嗯。」他點了點頭，放下挽到臂彎中央的袖子，從開放式廚房裡心不在焉地走了出來。
「東西這樣就收拾完啦。昨天提前往冰箱裡補充了新鮮食材，正好現在也是該做午餐的時候了……」林原薰打開冰箱翻找，「有魚, 有牛肉，有番茄……焦凍你想吃什麼？不然我們煎牛排吧？方便又好吃……配菜就用萵筍和烤土豆片……」
「好。」轟焦凍應了一聲。
冰箱門被輕輕關上。轟焦凍還在慢吞吞地說「那我來幫你削土豆皮」，忽然肩膀上搭上了一隻手來。
「焦凍？你怎麼了？」林原薰略歪了頭, 有些擔憂地觀察著他的面色, 「還在想著剛才的事情嗎？」
轟焦凍猶豫了幾秒後點了點頭。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啦。」林原薰斟酌著詞句, 「誤會了也不要緊的, 畢竟也沒有對我們的生活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不, 這件事很重要。」轟焦凍倏地打斷了林原薰的話。她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便看見他雙眉擰緊, 臉上的神色既茫然又難過。
「薰，那時候我答應讓你住進來，不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吃苦的。」轟焦凍抓住了林原薰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隔著肌肉與胸骨，林原薰察覺他的心臟正一起一伏地跳動，掌下的觸感燙得她下意識地微微蜷縮手指。
他想起剛同居那幾個月裡，她為了省電不捨得開暖氣、為了省瓦斯不捨得開熱水。她還時不時會告訴他一些節約小訣竅，例如將皮筋纏在洗手液的泵上能減少擠一次的使用量，或者洗澡的時候在浴缸裡放寶特瓶能省水。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從哪裡學到這些節省豆知識的。
過去沒有做過家務的千金小姐心疼他每天連軸轉工作，短短時間內變成了從做飯到修理電器全部都能包攬的全能選手，後來又成為不僅能出色處理各項事務、還曾經在漆黑的空間裡為了保護羸弱女孩而與暴徒周旋的英雄經紀人。
儘管他從未要求過，她卻一直為了他而改變自己。
「不應該是這樣的。」轟焦凍低聲說，「我想讓你幸福。」
林原薰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現在很幸福啦。新房子真大，我剛剛站在樓上的時候就想喊你，又怕大聲說話有回音，會把我們都嚇一跳。」她用鼻尖貼著他的鼻尖，柔軟聲線中帶著笑意，「過去一年裡我也很幸福。我和你說過的，父母一直忙工作，很少理會我。以前就算房子再大，我也不用擔心會有回音，因為根本沒有什麼和我說話的人。但你不會這樣，你就算再忙，也一直記著我的。」
「但是你過去……」
「過去那些，和現在我擁有的對比，根本算不上什麼。」林原薰拉著轟焦凍到客廳坐下，找出手機、插上耳機線，將其中一個耳機輕輕塞到他的耳中，自己戴上另一個。
坐下時轟焦凍碰到了蜷縮在沙發一角的小黑。乍然換了新環境，黑貓小心翼翼地蹲在角落裡，保持著警戒的狀態，金眸睜得溜圓，瞳孔則變成一條黑色細線。
他順手揉了揉貓腦袋。小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挨著他的腿趴下。
擼貓的時候林原薰已經在手機螢幕上點擊了幾下。輕快的愛爾蘭音樂在耳畔響起，其間有一個男聲詠唱著歡快的小調。聽了幾句後，轟焦凍愣住了。
「這首歌叫《Nancy Mulligan》，講述的就是一對愛人私奔的故事。」林原薰靠在沙發靠背上，長長到胸部的金髮鬆軟地披散在她肩上。她歪著頭看轟焦凍，脖頸延伸至肩膀的曲線漂亮，藍眼睛像是霧濛濛的海洋。
「其實，在決定離開家、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和我母親提過這件事。」她慢悠悠地說，聲線輕得像是落在柔軟土地上的一片樹葉，又像一隻墜在草尖的飛蝶，「她命令我去和身份相當的財閥公子相親，不允許我和職業英雄在一起，否則就要我自己承擔後果。」
「所以我離開了家，留下了幾乎所有財物，帶著幾套簡單的衣服、書本和一百多萬日元的獎學金住進了你家裡。我問你願不願意以後娶我的時候，心裡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是，焦凍，你那時候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讓我很高興。」林原薰抱緊了轟焦凍的手臂，將腦袋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
「焦凍。」轟焦凍聽見自己的名字。他低下頭，便看見林原薰曲起一條腿、半跪在沙發上，摘下了他的耳機。
「既然現在誤會已經解除了……」她用氣音輕輕在他耳畔開玩笑一樣說，溫熱濕潤的吐息纏綿，「那你以後可要更愛我呀……」
「好。」他將她拽進懷裡，用力抱緊了她。
***
當天晚上，轟焦凍讓林原薰身體力行地明白了他要「加倍愛」她的決心。直到後來她紅著眼眶抬手推他，他才抬手擦乾她臉上的淚痕，隱忍著妥協了，又將她抱進懷裡，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睡吧。」轟焦凍喑啞著嗓音說。
大概是累狠了，林原薰這一覺睡得很熟。上午十點多，她才被手機鈴聲叫醒。
轟焦凍早就起床了，她也不知道他精力為什麼這麼充足。林原薰打著呵欠坐起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下子就精神了。
猶豫了幾秒，她接通了電話，輕聲開口：「媽……」
兩秒後，廣瀨愛理的聲音響了起來，聲線中還帶著幾分狐疑：「你感冒了嗎？嗓子怎麼這麼啞？」
「啊？……嗯，有一點……」林原薰有些窘迫地抓住了被角。要說感冒也不是不對，他們昨晚玩過冰……
「這幾天東京溫度會持續降低，你要注意穿衣服。」廣瀨愛理沒有懷疑，簡單結束了這個話題。她沉默了兩秒，開口問道：「薰，你這兩天有空嗎？」
「今天有空，明天週一，要工作。」林原薰有些疑惑，「您有什麼事嗎？」
「有空的話，下午我們見個面吧？」廣瀨愛理說，「我和你父親想見你。」
***
下午兩點，林原薰進入了林原集團總部的寫字樓內。妝容精緻的前臺一看見她，立刻打了一個內線電話。
林原薰乘坐專用電梯直達最高層。邁出電梯後，她踩著柔軟的墨綠色地毯，走向巨大的八邊形辦公室邊緣的落地窗前。而林原集團兩名持股份額最大的股東——她的父母——林園直也與廣瀨愛理，此刻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等待著她。
一步步走近落地窗時，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與遼遠的天際線以一種近乎野蠻粗暴的方式擠入林原薰的眼簾。遠處能看見雲遮霧繞的富士山，蔚藍的天空上劃過飛機留下的一道白線。
這是林原薰第一次被允許進入總部頂層的辦公室。她邁著穩穩的步子，內心卻不由得有些怔然。
這就是她這對不近人情的父母平時所看慣的景象嗎？她心想，車水馬龍都如同螻蟻蠅蟲，唯有他們高高在上。
或許看慣了這些的人，對子女態度淡漠也是無法避免的事。
林原薰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後，助理飛快地送上一杯咖啡，又無聲地退了下去。
「爸，媽，今天你們叫我過來有什麼事？」她坐姿筆直，輕聲問道。
比起母親廣瀨愛理，林原薰見不到父親的日子更長。上次她與林原直也見面已經是差不多兩年前的事情了。他這幾年一直將重點放在開拓海外市場上，在國外建起了一座又一座屬於林原集團的豪華酒店，兩年前只是在參加股東大會之後匆匆和林原薰見了個面，不到一個小時就又前往機場離開。
林原薰的一頭金髮遺傳自廣瀨愛理，而林原直也是混血兒，臉上有高加索人高鼻深目的特徵。他年幼時也有一頭燦爛的金髮，只是隨著他年紀逐漸變大，那頭金髮色澤也漸漸變深，最後成為了褐色。現在的林原直也模樣和兩年前變化不大，略薄的唇邊緣向下，眼角爬上了幾絲細紋。
「你的事情我看到了。」林原直也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平板電腦的邊緣，「說實話，薰，你能成為職業英雄經紀人，還保護了一名人質，這讓我和你的母親感到很自豪。」
林原薰怔了怔，眼睛突然有點發酸。
這是林原直也第一次說，他為她自豪。
「但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以後你能儘量離危險遠一點。當初你母親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嫁給職業英雄的人會承受很大的壓力，不僅在日常生活中需要遷就對方，還很有可能因為配偶的緣故捲入犯罪事件、或者成為罪犯尋仇時優先選擇的下手對象。」林原直也凝視著林原薰，「但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也證明了你能在這方面幹得很好，我也不會再阻撓你和轟焦凍在一起。我的個性『準確命中』與你母親的個性『敏銳聽覺』都有部分被你繼承，加上你祖母和母親都有體型輕盈的特點，而這一特點也傳承到了你的身上，我想你應該對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心裡有數。」
「今天想和你討論的是另一件事。」廣瀨愛理介面。她從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個信封，遞到林原薰面前。
林原薰接過信封，旋開封口的繞線，從裡面抽出了一份文件來。
她掃了一眼，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封公證檔，內容是假如林原直也與廣瀨愛理因故死亡或失去民事行為能力，他們的所有財產，包括他們所持有的林原集團的股權，都將由林原薰繼承。
第76章
手裡輕飄飄的文件一下子變得無比沉重, 仿佛就連紙面都發起燙來。
「這個是……」林原薰捏著檔，驚疑不定地抬起了頭來。
「這是我和你母親討論過後的結果。」林原直也點了點頭，「除此之外, 林原集團還有意參與職業英雄贊助計畫, 現在正在選擇合適的事務所。既然你現在是轟焦凍事務所的經紀人，我們自然對轟焦凍事務所很感興趣。」
林原薰雙眼微微睜大。
「林原集團打算贊助事務所嗎？」她猶豫著問道。
「我們兩個人有這樣的打算，但實際上，公司採取累積投票制，我和你母親的股份並不能保證投資計畫順利通過。」林原直也用淺灰色的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女兒, 「因為你現在是英雄焦凍事務所的經紀人，與我們有利害關係，其他股東會擔心利益衝突，從而投票反對。」
「你可以和轟焦凍繼續保持交往關係。如果你想要得到投資的話，辭去經紀人一職或許可以。」他眯了眯眼睛，輕柔地說。
林原薰明白了她的父親的意思。他是讓她在一筆對事務所有利的資金與自己作為職業英雄經紀人的身份之間選擇一個——但她不能斷言林原直也又在玩他慣用的那套把戲。林原集團已經是上市公司, 要想實行一個投資計畫必定面臨重重考驗，特別是當轟焦凍的事務所成為待選的投資標的之一時。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幾個月前，或許她還會因此猶豫。但在現在, 她不用多想, 就能得出答案。
「我不會辭去經紀人的職位。」林原薰搖了搖頭。她直視著林原直也的眼睛, 輕聲說道：「事務所不需要贊助也能繼續發展。焦凍會超越安德瓦, 成為新一代的頂尖英雄。我們的事務所會成為所有英雄都渴望進入的頂級事務所。」
「你就不需要問一下轟焦凍本人嗎？」廣瀨愛理一反常態地沒有發脾氣, 而是沉聲問道。
「不需要。」林原薰垂睫輕笑了一聲，「就算我想用自己的職業來換那筆投資, 他也不會同意的。」
出乎林原薰的意料，話音剛落，廣瀨愛理的神色反而放鬆了些。她用指腹摩挲著咖啡杯，不說話了。
林原直也輕咳了一聲，微微頷首。
「你的意思，我們已經明白了。但是目前除了焦凍事務所外，我們並未對其他哪個特定的事務所產生足夠強烈的信心。」他像是早有預料般站起身，走到八角形辦公室中央那張巨大沉重的胡桃木辦公桌後，拉開抽屜，從裡面又取出一份檔來。
「幸運的是，我們還有Pn B。」林原直也將檔遞給了林原薰，「而這個計畫需要你的意見。」
「我的意見？」林原薰有些不解地接過了檔，快速地流覽了一遍。看到最後，她的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一瞬。
這是一份林原集團與政府合作建立幫助職業英雄與各個英雄事務所站穩腳跟、謀求發展的基金會的簡單企劃。如今職業英雄拍攝廣告、代言產品之類的商業活動屢見不鮮，但政府一直把控著英雄業界的底線，也就是英雄活動禁止商業化。而付出了大筆贊助資金、戰利品卻只有商業廣告的一對一贊助計畫顯然不是林原集團想要見到的。或許林原直也和廣瀨愛理這樣的商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參與一對一的扶持計畫、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而是選擇先用基金會進入英雄業界，以公益站穩腳跟，與大量英雄建立聯繫。
英雄的本職工作禁止商業化是不可越過的底線，而與幾個不知道效果如何的商業廣告比較，建立慈善基金會看上去似乎投入大量資金卻無利可獲，實際上卻對林原集團的發展更有幫助，能讓集團在職業英雄群體內獲得廣泛支持。未來的時代依舊會是英雄的時代，而在政府的短期鬆動之際實行這樣的計畫，也只有林原集團這樣的龐然大物才做得到了。
「雖然有這樣的想法，但我們對於職業英雄行業依舊缺乏足夠的瞭解。所以我們希望聘用焦凍事務所作為外部顧問。」廣瀨愛理說。她想起去年的事情來。那時她阻攔林原薰失敗後，與林原直也提起這件事。兩人為此收集了不少職業英雄相關的資訊。也正是因此，他們察覺到了一向嚴格把控職業英雄業界的政府的轉變趨勢，及時為現在建立基金會的計畫做出了準備。
歸根到底，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女兒那個被當時的他們看不起的決定。
***
回到家後，林原薰將基金會的專案簡介與外聘要請交給了轟焦凍。
「你怎麼認為？」她仔細地觀察著轟焦凍的神情變化。他就坐在沙發上一頁頁翻閱著企劃書，最後合上它，抬起頭來。
「我覺得可行。」轟焦凍想了想，回答，「姑且不論林原集團因為這件事得到的名聲與地位，如果能出現資金雄厚的基金會來幫助一些缺乏資源的英雄、事務所，那樣職業英雄們就會多一點保障，新人英雄在頭幾年也不會太過辛苦。要知道有的時候，一次戰鬥服的檢查維修都有可能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拯救一個英雄的性命。」
雖然現在自己的事務所不需要外部注入投資也能快速發展，但轟焦凍卻想起了過去一年多的日子。過去他選擇不利用安德瓦的名聲、像所有沒有背景的英雄一樣從零開始，因此也見過不少因為缺乏一個契機而被困在底層的英雄與由於初始資金不足而無法得到發展機會的新人英雄。
如果能給他們消除一些後顧之憂的話，想必其中的不少人都能更好地發揮自己的能力，英雄的傷亡率也會有所降低。
「那……你準備接受外聘嗎？」林原薰問。
「嗯……但要先和事務所的其他人徵詢一下意見。」轟焦凍點頭，唇角微微翹起，「事實上，這個基金會幫大忙了。」
「報酬並不重要，我想看到這個行業更好的未來。」
***
幾天後，在雙方律師的幫助下，外聘合同成功簽署了。
轟焦凍頭一次與林原直也、廣瀨愛理見面。完成合同簽署後，趁著林原薰去洗手間的時候，林原直也突然開口問道：「焦凍，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小薰結婚？」
轟焦凍怔了怔。他沒想到剛才還不苟言笑、滿口公事的林原直也會突然有此一問。
「薰要再過幾個月才大學畢業，我打算給她足夠的準備時間。」他認真地說，「我一定會對他負責的，這一點伯父伯母可以放心。」
林原直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就在這時，廣瀨愛理插口問：「那訂婚呢？」
簽訂完合同離開後，兩人順著街道慢悠悠地走著。轟焦凍垂頭看著他們相握的雙手。
林原薰的手上還套著去年耶誕節買來的對戒，他自己也是，只有執行任務的時候才會把戒指摘下來。
現在把對戒換成訂婚戒指……應該也不錯？
戒指他其實在買房子的時候就一起準備好了，只是現在還欠缺一個契機。
轟焦凍一邊走，一邊想得有點恍神。而就在這時，林原薰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不想鬆開和轟焦凍交握的手，就用左手有些費勁地將手機從包裡拿了出來。
「安娜。」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了電話，「什麼事？」
「薰姐，你現在方便嗎？」電話那頭的水原安娜聲音有點支吾，「如果方便的話，能先回事務所一趟嗎？我們都在這裡等你……」
「怎麼了？」林原薰微微蹙眉，「我現在剛和焦凍簽完合同，正在路上。」
「轟總也一起回來吧。」水原安娜的聲線帶了一點鼻音，「出了一點事……」
***
林原薰坐在事務所的接待室裡，用平板流覽著推特上的發言。
起初只是她和轟焦凍之間的戀愛關係被曝光，有人祝福，也有人哀嚎著失戀。但在幾個使用者的煽風點火下，話題突然轉換了方向。
【kenjiowo：那個林原薰，是貪圖轟焦凍的身份地位才黏上去的吧？畢竟轟焦凍可是現在No.1英雄的兒子啊，臉蛋長得不錯，家裡也有錢。攀上他了，下半生就衣食無憂了吧。】
【aibararyo0311：是這麼回事，只能說她會挑了，當初轟焦凍還和安德瓦鬧著彆扭，她就貼上去了。】
【rinnafujita: 真的是這樣嗎？焦凍八年老粉不同意！快點分了吧！】
【daisyflow08: 這算什麼會挑啊，大部分人都不會覺得安德瓦真的會就這樣不管轟焦凍的吧？】
【sr_destiny：這個女人太狡猾了！聽說焦凍還給她買了房子，現在不知道她會有多得意……】
……
再下拉好幾頁也是一樣的內容。林原薰索性關閉了頁面，有些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抱歉，發生這種事……」電波助愧疚地說。他們如今都已經知道了林原薰的身份，清楚她一步步走到這裡，其間到底放棄了什麼。
「這不公平。」十色健鬥搖了搖頭，臉色難看，「我們可以想辦法公關闢謠。」
林原薰呼出一口氣，推開鍵盤站了起來。
「基金會的事情下周就會被公開的吧？到時候他們就知道了。」她想了想，垂下眼，輕聲說，「現在事務所也很忙，我們沒有精力去參與網上罵戰。」
「和焦凍在一起，以及當英雄經紀人，都是我自己的決定，這些事不是為了獲得他們的認可才做的，而是因為我自己想做才做的。」
「我這邊沒關係的，大家繼續工作吧，委託人還在等著呢。」林原薰以這句話做結，確定了這件事情的處理方法。
幾人猶豫著離開了會客室。林原薰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剛想去天臺上吹吹風，手臂卻忽然被人拉住。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身邊站著的青年微垂下頭看著她，平日裡純淨的眼眸中浮動著少見的情緒。
「我沒關係的，焦凍。」林原薰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微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我還有點期待下周看到基金會成立消息的時候，那些人的表情呢，哈哈……」
她盡力想打消轟焦凍的擔憂，但他只是搖頭，握緊了她的手。
「下周的話太遲了。」轟焦凍的瞳孔略微顫動了一下，掌心出了一層汗，「我總是在為某件事尋找合適的契機，但是現在……」
青年將手探入懷中，取出了一個黑色天鵝絨的小盒子。
「我覺得，想到就去做才是最好的，不會留下遺憾。」
「我想告訴那些人，我不會和你分開，你將是我未來的妻子。」
林原薰的心臟驟然劇烈跳動了起來。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徹底僵住了一樣，因為驚詫與激動無法發聲。
她看著自己的男友牽著她的手，單膝跪在了地上。正如轟焦凍所說，他沒有為此刻意準備，沒有穿質地考究的西裝，也沒有預約豪華精緻的求婚地點，甚至連使用的詞句都絲毫不顯華麗，反而無比素樸、甚至有些笨拙。
他只是穿著普通的常服半跪著，將戒指盒打開。就在他們的工作地點，在他們用努力換來的事務所裡。
盒內，一枚銀白戒身的鑽石戒指正微微地折射著剔透的光。鑽托形狀設計獨特，被切割得纖薄的玫瑰形金屬瓣穩穩地托著中心處璀璨的鑽石。
她一眼就看出戒指設計的玄機。那是兩人在廟會後定情那日，他為她做的冰玫瑰的形狀。而那枝玫瑰，如今仍被完好安放在新家的冰箱裡。
「薰，你願意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以後和我共同生活嗎？」轟焦凍認真地低聲問。他曲著右膝抬頭看她，原本翻滾著情緒的異色雙眸到此刻反而奇異地沉靜下來，如同湖海收斂起原本晃動著的漣漪，變成一片平靜而包容的、清透遼遠的水面。
「我願意。」林原薰的眼角刹那間紅了。她哽咽著說出了這個唯一的答案，毫不猶豫地彎下腰抱緊了他。
第77章
林原薰抬起手, 細細端詳著手指上的鑽戒。
她的手指蔥白細長，自從粗重家務被轟焦凍徹底包攬後便少見傷痕，從手背上看, 也看不到拉大提琴的繭——有空的時候她依舊爭取定時練習以保持手感。也是因為經常練琴的緣故, 林原薰不喜歡往手上戴飾品。耶誕節時轟焦凍送的對戒是她第一枚長期戴在手上的首飾。
如今又多了更加貴重的第二件。
銀色戒指圈在無名指上，大小合適，既不勒人也不會上下活動。而戒托上的鑽石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璀璨剔透，襯托得她的皮膚愈發白膩。
林原薰捨不得摘下原本的對戒，索性將兩個戒指都套在手指上。幸而兩枚戒指的戒身都很窄, 一起戴也不會對動作造成多大的阻礙。
她正看得入神，耳朵卻敏感地捕捉到了一聲輕笑。林原薰顫動著尖耳，朝著水原安娜的方向看去，在一旁偷看她的藍發女孩立刻將臉藏在了電腦顯示幕後面。
林原薰的臉有點發燙。她定了定神，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面前寫了一半的郵件上。手指剛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她就突然聽見水原安娜發出一聲驚叫。
「薰姐, 快看推特！」水原安娜急匆匆地催促。林原薰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臉上帶著的紅暈不像是被起的，反而像是激動的。
「超——解氣——」水原安娜還在那裡自言自語, 林原薰已經打開了推特。
【跡部景吾：如果要說趨炎附勢、貪圖錢財的話, 林原薰是本大爺認識的、距離這些詞最遠的一個人了。另外, 或許你們不知道, 林原薰是林原集團的千金, 財力與本大爺不相上下。】
她怔了怔，將用戶名看了好幾遍, 還點開那個跡部景吾搖晃著紅酒的自拍頭像，看著他前後發的推特再三確認，才確信那的確是跡部景吾本人發出來的話。
一路翻看著，林原薰發現當初在湘南海邊見過面的那些前冰帝校友紛紛轉發了跡部景吾的推特，為她抱不平。這一群年輕人都是在各自領域裡發光發亮的少年英才，推特粉絲極多。一石激起千層浪，跡部景吾的這條推特飛快被轉發了幾千條。
再往下翻，林原薰還發現了另外一些熟人的身影。
【夢野咲子：真要說的話，剛認識林原小姐的時候，她還住在港區的別墅區裡，那時候她應該還是單身才對。托她的福，我獲得了很多素材，讓鈴木君與麻美子的故事能夠完美地進行下去。】
渡邊絢華的推特說得更加毫不留情。她直接寫道：「把與本小姐競爭的強勁對手說成這種少女漫畫裡的三流反派，簡直拉低了本小姐的水準。你們這些人犯什麼傻？傳謠言之前都不會確認一下真實性的嗎？她離開家前一個月的零花錢換成一萬日元劄都能砸死你們。」
下面波洛咖啡廳的推特也發了一張圖片，那是新品活動日結束後，安室透、榎本梓與林原薰、轟焦凍的四人合照，配文應該是榎本梓寫的，內容是「希望薰醬下次以顧客的身份再來光顧」
波洛發的推特下面一群女子高中生徹徹底底偏離話題，哀嚎著和情侶一起拍照的安室透與榎本梓是不是正在交往，嚇得榎本梓沒過多久又發了一條推特。
【poalo_coffee_official：安室先生現在可是單身哦，他說要將熱情奉獻給他最愛的事業~但是即便如此，也要為大家親手做美味的咖啡~前方記者小梓報導完畢！】
林原薰怔怔地一條一條翻看了下來，只覺得眼眶發熱。看到下面，她吸了吸鼻子，拇指不慎劃過螢幕，頁面頓時被刷新了。
看著驟然顯示在最上方的圖片，林原薰屏住了呼吸。
那是轟焦凍的推特。圖片裡，他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握著林原薰纖細的手。女人無名指指根處戴著的戒指成為了圖片的中心點，瞬間就能吸引觀看者的眼球。
配文很有意思。一向很正經的轟焦凍難得開了個玩笑，寫道：「她說讓我等她大學畢業之後再問一次。」
轟焦凍帶著電波助出門巡邏去了。林原薰盯著這條簡簡單單的推文看了又看，連同下面的綠穀出久等原A班同學的轉推和任務中認識的職業英雄、委託人的評論都看了一遍，到最後不由得無聲地笑了起來。
林原薰長長呼出一口氣，沒有再看下去，而是放下平板，重新投入工作之中。而她原本那稍微陰鬱了一點的心情此刻再無一絲陰霾，如同秋日澄明的天空。
與此同時，推特的更新還在持續著。
【安德瓦：犬子@shototodoroki_0111 已經與林原集團的千金林原薰訂婚，相關訊息將在明天的記者會見上發佈，感謝大家支持。】
【廣瀨愛理：感謝大家一直以來對林原集團的支持。林原集團未來繼承人林原薰已經與現役職業英雄轟焦凍訂婚，詳情請關注明天的記者會見，下附直播連結。】
【lilian_：真的假的？那林原薰家裡不是比轟焦凍家裡更有錢嗎？安德瓦雖然是No.1英雄，收入夠高，但也比不上商界的龐然大物啊！@kenjiowo @aibararyo0311 是你們兩個造謠最厲害的吧！出來挨打！】
【rinnafujita：難以置信！我對不起偶像，被他們利用了！@kenjiowo @aibararyo0311是你們兩個造謠最厲害的吧！出來挨打！】
【222levate：轟焦凍發的第一條推特就是巧克力盒子，當時還有很多女粉絲猜測是誰給的吧？現在破案了：除了女朋友還能有誰啊！另外慣例，@kenjiowo @aibararyo0311 出來挨打！】
【_tsuji_：祝兩位幸福！@kenjiowo @aibararyo0311 出來挨打！】
……
林原薰過去只為了方便註冊了一個推特小號，平時也很少上推流覽，以至於轟焦凍告訴她兩人要開訂婚會見的時候，她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訂婚記者會……」直到第二天下午坐上加長林肯後，林原薰內心的驚訝仍然沒有褪去，「不是名氣很大的公眾人物才會開的嗎？」
「你是林原集團的下一任繼承人，『黃金鴉』事件中的重要角色，你的未婚夫是備受矚目的年輕英雄，現在的No.1英雄的兒子。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們有多出名嗎？」坐著加長林肯來接人的廣瀨愛理捏著香檳杯子一臉恨鐵不成鋼，「如果你們不出名，昨天抹黑你們的謠言會發酵到那個地步？」
林原薰怔了怔，問道：「媽，是你們公關的嗎？」
廣瀨愛理正準備舉起香檳杯子的手頓住了。她有點不情願地回答：「不是。在我們來得及公關之前，你的那些朋友就把事情擺平了。但是一開始散播謠言的人已經被查到了。一共兩個人，都是職業英雄。安德瓦已經出面解決了，那兩個人或許會因為誹謗罪被吊銷職業英雄執照。你們和那兩個人結仇了嗎？」
聽著廣瀨愛理的描述，林原薰終於在記憶中搜尋到了那兩個人——是在她年初陪轟焦凍去訓練場館做個性測試時遇到的那兩個肆無忌憚地議論轟焦凍的人。
直到前一秒，林原薰心裡一直對編造謠言的人耿耿於懷。但當真正知道了始作俑者的身份後，她心裡那種憤懣、委屈的情緒卻一下子消散得無影無蹤了。
那時轟焦凍還沒有成為像現在這樣受人矚目的英雄，而她也只是一個小小的英雄助理罷了。但她上前去為轟焦凍打抱不平時，那兩個肆意議論的英雄面對著她一個身形柔弱的女孩子，卻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不過是兩個無足掛齒的人罷了。」林原薰移開目光望著車窗外的景色，輕聲說，「獅子從來不會陷入綿羊的謀劃。」
「總之，等下你們會在金屏風前發表訂婚宣言。」廣瀨愛理叮囑，「內容很簡單，只要告訴記者你們訂婚就可以了。倒是接下來的記者提問可能會問到一些刁鑽的問題……」
林原薰垂下眼，過了幾秒，輕輕笑了起來。廣瀨愛理的語氣和過去一模一樣，她忍不住想起了在東京晴空塔相親的那天，她的母親也是這樣坐在車裡，催促她好好表現。
「我可以的。我已經是成年人了，媽。」林原薰輕聲說道。她看見廣瀨愛理停下話頭，啜了一口澄黃的酒液，微微點了點頭。
「你長大了。」廣瀨愛理輕聲說出了一路上的最後一句話。
***
提前進入會場的化粧室後，林原薰換上準備好的禮服，由化妝師上好妝。
距離記者會見的時間還有五分鐘。檢查完一切都沒有問題後，林原薰用手指撚著裙擺提起，朝著化粧室外走去。
剛剛推開門，她就在充滿明亮白色燈光的走廊裡看到了她的戀人。
轟焦凍身穿一身質地考究的西服，打著一絲不苟的領帶，安靜地背靠走廊站著。因為他身材足夠好，那身西服穿在他身上，顯得挺括合身，肩膀和胸口都被結實的肌肉撐了起來。
轟焦凍微垂下頭，濃密的睫毛遮住眼睛，側臉被鍍上一層明亮的光來。聽見她的腳步聲時，他扭過頭來，那雙眸子便化開一片暖意來。
林原薰很少見轟焦凍穿西裝的樣子。如今男友少見的模樣乍然撞入眼簾，她不禁得有些恍惚。
「走吧。」他朝著她伸出手。她快步走上前握住。
色澤燦亮的巨大金屏風安靜佔據了房間一整面，飾有鮮花的長條桌面上架設著麥克風，下方坐滿了黑壓壓的記者。
相機拍攝的閃光燈刺得人視網膜發痛。進入會場，鞠躬，宣佈訂婚的消息，回答記者提問——林原薰將一系列的程式毫不出錯地完成，但她的大腦裡，始終有一絲眩暈。
直到記者會見結束，兩人離開會場，她才抓住轟焦凍的衣袖，輕聲問道：「所以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訂婚了嗎？」
她的戀人低頭看著她，帶著柔和的微笑點頭：「對，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訂婚了。」
一年多的時間，幾百個日日夜夜。現在他們終於在這裡，向所有人宣告了他們對彼此的所有權。
一路走過來，有過荊棘泥濘、有過艱難險阻。遠行者在山脈的陰影裡跋涉，長年累月未見陽光，但有了彼此的陪伴，這一切也不顯得有多苦。
直到見到陽光的那一刻，那種歡欣便被成倍地放大，陽光流淌成熨貼心臟的熱。
透過他，她能看見炙熱的火與純淨的冰；透過她，他能看見蔚藍海洋與明亮日光。
第78章
婚禮定在冬季的一個日子裡, 是傳統的日式神前式婚禮。
前往神社之前，林原薰就在神社工作人員的幫助下穿好了銀亮絲線刺繡花月飛鶴的白無垢，衣擺與振袖邊緣滾著鮮紅的邊。她一頭金髮被牢牢盤成髮髻, 其間插入精緻雕花簪釵與龜甲梳, 戴上雪白角隱。
化妝的時候，廣瀨愛理走了進來。她身穿黑色和服，下擺盤旋金色的花錦雲紋。廣瀨愛理走到林原薰身後時，化妝師正堪堪收回描摹唇線的最後一筆。
林原薰很少化這樣的濃麗妝容。如今她雙唇潤澤嫣紅、眉眼昳麗、眸色湛藍，抬眸望去時, 眼波流轉間純淨美麗得動人心魄。
廣瀨愛理看著自己的女兒，恍惚之間想起了當年自己結婚的時候、她剛從廣瀨愛理變成林原愛理的那個日子。
那時候的林原直也娶她只是為了商業聯姻，雖然兩人對彼此有淡淡的好感，但始終不比林原薰與轟焦凍之間感情深厚。
現在，他們依舊是商業夥伴、家人、林原薰的親生父母，但卻無法繼續再當夫妻。
「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她輕聲說, 看見林原薰透過鏡子看著她，露出了一點訝異的神情。
「你很聰明，也很勇敢, 薰。」廣瀨愛理抬手替她戴上輕盈柔軟的棉帽子, 又將筥迫、懷劍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她胸前, 「你也沒有選錯人。」
屋簷下的琉璃風鈴撞擊出脆響。轟焦凍身穿黑色的紋付羽織袴, 髮絲整齊地垂落, 眉眼柔和，安靜地站在外面等她。等林原薰身著白無垢、手持纏繞絲線的金黃色未廣緩步走出時, 他抬起頭，鬢髮被風吹得輕微拂動，眼神中湧上喜悅。
握住林原薰的手時，轟焦凍溫柔地笑了。
冬日天氣晴朗，天空一片蔚藍，東京已有大半個月未曾下過雪了。但在神社前下車時，林原薰卻因為眼前的景象屛住了呼吸。
朱紅色鳥居後面是一路通往神社的青石階梯，階梯兩旁是冬日裡本應枯葉落盡、唯餘嶙峋的棕黑色枝幹的樹木。而此刻，兩側的樹木枝頭沉甸甸地結滿了冰霜凝結的、雪白的花，仿佛一夜之間，枯木逢春，盎然生機纏綿盤繞。
階前落下玉屑般細碎潔白的細雪，而中央可供行進的通道則一塵不染。再往上看，神社內一片冰雕玉砌的美妙景象，堅硬剔透的冰雪之花綻開，驅散了冬日的淒清孤寂。
神社成為了一座他專門為她打造的冰雪神宮。這註定會是一場令無數人豔羨的婚禮。
身穿華麗服裝的樂人在隊伍最前方演奏著風雅的絲竹之音，神官與白衣紅袴的巫女帶領著新人緩步行走。林原薰與轟焦凍並肩而行，精美厚重的白無垢使她邁起步子來小心翼翼。不少友人與行人都在道路兩邊駐足觀看，甚至有記者拍攝照片，她便愈發不敢大意。
走到一半時，雲層散開，陽光驟然刺目了起來。頭頂纏繞彩穗流蘇的巨大紅色竹骨傘籠罩出一片淡淡的暗紅色陰影，但四周的冰雪卻折射著耀目的陽光，令她的眼尾倏地有點發酸。
兩人跪坐在神殿中，親友分列兩側。儀式一項項地進行下來。修祓、神官告詞、巫女舞……白衣紅袴的巫女一舞結束，新人起身至神前。
轟焦凍托起裝著澄澈酒液的碗，沾唇微抿一口，將碗遞給了林原薰。她接過碗，將殷紅的唇貼上，唇瓣似乎還能察覺他剛才唇齒的溫度。
她用湛藍的眼眸小心翼翼地望了他一眼，面頰微紅，快速地收回視線。
三杯酒交換飲下，轟焦凍牽起林原薰的手，將戒指套上了她的指尖。過去承諾過的結婚戒指順著手指輕輕滑動，順利地套進了指根。林原薰也依樣替轟焦凍戴上戒指，隨後握住了他的手。
手持毛筆書就的誓詞，兩人共同在神前朗讀。從此，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從今天開始，再也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
婚禮儀式後的披露宴在林原酒店舉行。酒店為此空出了巨大的餐廳，一道道精緻的菜肴流水般端了上來，引人食指大動。
到達酒店後，林原薰前往房間補妝，而轟焦凍提早一步坐在了新人席。林原薰剛到餐廳坐下，他便關切地朝著她微微傾身，低聲問道：「累了嗎？」
「我還好。」她笑著點了點頭，「畢竟是一生一次的重大儀式呢。」
「還有……」林原薰在桌子下面勾住了轟焦凍的手指，「那些你佈置的冰雪，我很喜歡。簡直像是天上的宮殿一樣……」
她沖著他眨了眨眼睛。見狀，他溫柔地微笑了起來。
親友致辭結束後，披露宴氣氛愈發熱烈了起來，賓客們的歡聲笑語充斥著整個餐廳。氣氛不再嚴肅而拘束，不少賓客都離開席位各自攀談。
負責拍攝照片的轟夏雄拿著單反跑了過來，將相機遞給了轟焦凍與林原薰。
「拍到超好的照片了！」他說，給兩人看相機螢幕。螢幕拍攝的正是半分鐘前的一幕，轟焦凍抬手替林原薰夾菜，看著她的神色充滿了溫柔。
「焦凍看小薰的樣子活像是在看蕎麥面嘛，哈哈哈……」轟夏雄憋不住笑，「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用看蕎麥面的憐愛眼神看人……」
轟焦凍聞言，耳根不由得發起燙來。
「夏雄哥，不要這樣說。」他制止轟夏雄繼續發揮，「等五月的時候，你不是也要和愛花姐結婚了嗎？」
轟夏雄頓時收住了笑聲，額頭沁出冷汗來。
「我知道了，焦凍你到時候可別報復我揭我底啊！另外，小薰，歡迎你正式加入我們家，一定要幫我監督焦凍哦！」他再三叮囑，這才不太放心地抱著單反去拍攝其他賓客了。
看著轟夏雄離開的背影，轟焦凍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夏雄哥就是太高興了。」
林原薰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
話音剛落，一旁身穿黑色繡花和服的轟冬美抱著脖頸上戴著和風紋飾頸環的小黑貓，邁著碎步小跑了過來。
「那邊……好像有點糟。」轟冬美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親人席的方向。
她指的自然不是轟冷和廣瀨愛理——兩人笑著攀談，神情和氣。她指的是身穿黑色和服、相對而坐的轟炎司與林原直也兩人。
兩個中年男人都安靜地端坐，神色嚴肅地直視著彼此，氣氛一時之間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
「我剛才想找母親和廣瀨阿姨幫忙調解一下，結果她們都說反正已經離婚了，那些就是那兩個男人自己的事。」轟冬美有些頹然地說，「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搞不明白狀況……」
她話音未落，坐在那裡的轟炎司就已經動了。臉上帶著傷疤的紅發男人拿起一杯清酒，一飲而盡。
而與此同時，坐在對面的林原直也微微眯起淺灰色的眸子，同樣斟了一杯酒，仰頭灌了下去。
兩個男人沒有說話，但卻像是達成了什麼奇怪的默契。No.1英雄與商界巨頭一杯接著一杯地灌酒，看得周圍的人目瞪口呆，空空如也的白瓷酒瓶在一旁的榻榻米上堆了一大片。
喝到最後，兩個人對視一眼，微醺的面容上都露出了驚訝的意味。最後，兩人舉起酒杯，在空中「錚」地碰了杯，各自飲下。
這是這兩個男人難得可以放鬆的時候。
「呼——大概不用擔心了。」看出兩家的父親是在拼酒的轟冬美松了口氣。她抬起小黑的爪子拍著桌沿，壓尖嗓子模擬想像中小黑的聲音：「小黑也嚇了一跳呢……」
黑貓一臉茫然地被轟冬美抱著做出各種動作，睜著圓圓的眼睛「喵嗷」了一聲。林原薰不由得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轟夏雄的聲音響了起來。只見他抱著相機，用勺子敲著杯子，叫道：「大家一起拍幾張合照吧。」
參加披露宴的賓客紛紛起身。見狀，轟焦凍站了起來，握住了林原薰的手。
兩人走到第一排中央位置跪坐。轟夏雄架好相機，定時後一邊喊著「一、二、三……」一邊快速擠進人群裡。
轟焦凍身上的體溫與他獨有的清冽氣味絲絲縷縷地籠罩住林原薰。她心頭一暖，對著相機鏡頭露出了溫柔姣美的微笑。
***
婚禮後的慶祝活動一直持續到夜裡，賓客這才餘興未消地離開。大部分賓客都免費住在了酒店裡，小部分有要事的賓客則由林原集團派車送離。
新人夜晚住在酒店頂層的總統套房。換下身上的白無垢、拆散島田髻後，林原薰渾身湧起深深的疲憊來。沐浴的時候，她躺在全自動按摩浴缸裡，差點因為洶湧來襲的困意而陷入夢鄉。
洗乾淨身上的汗水後，她套上浴袍，擦著濕淋淋的頭髮走出浴室，歪歪靠在大床上，就連動都懶得動。
「薰，不吹幹頭髮會頭痛的。」轟焦凍晚林原薰一步洗完澡。見她像沒骨頭一樣倒在床頭，藍眸半睜半閉，髮絲在枕頭上泅出水痕，不由得輕聲提醒她。
林原薰撩起眼皮，看了轟焦凍一眼，懶洋洋地抬手摟住他。
「我好累，不想吹。」她軟綿綿地撒嬌，「焦凍幫我吹。」
「好。」轟焦凍笑了笑，翻出吹風機，用手指勾起林原薰的一縷金髮。
溫暖的風仔仔細細順著發根吹拂，林原薰舒服得眯起了眼。
她趴在床上雙手交疊，將下頜擱在手臂上，任由轟焦凍吹幹她的頭髮。想了想，林原薰突然回頭，開玩笑般問道：「焦凍，從今天開始，我就不是『林原薰』，而是『轟薰』了哦。」
梳理著她髮絲的手頓了頓。轟焦凍臉上浮起淺淺的笑意，微微頷首：「嗯。」
「對於剛嫁給你的女孩子，你難道就不需要送點什麼小禮物嗎？」她翻過身來，腦袋歪在枕頭上，金髮散落在腦後，露出纖細柔軟的脖頸，雙眸瀲灩著暈光。
林原薰本來只是開了個玩笑，沒想到轟焦凍放下吹風機，笑著點了點頭。
青年安靜地抬起手，浴袍衣袖順著結實的手臂線條滑落下去，掌心逐漸有冰霜凝結。
仿佛稚嫩幼芽破土而出般，冰雪寒霜伸長舒展著分出枝葉，最終孕育飽滿花苞，綻開一朵吐蕊盛放的冰玫瑰。
第一枝冰玫瑰，是他們的定情信物；第二枝冰玫瑰，是他們的結婚紀念。
看到玫瑰的那個瞬間，她的耳畔似乎能聽見煙花在夜空中炸裂開來的聲音。腦海中一瞬間掠過許許多多的回憶：夏蟬嘶聲鳴叫著的深夜，路層昏黃的光，微涼的青石臺階，以及在指尖劈裡啪啦綻放的線香花火。
如同初遇的那個夏天一樣，林原薰紅了眼眶。她從轟焦凍手中接過玫瑰，垂頭輕輕在花瓣上吻了一下。
「以後你每年都要送我一枝這樣的玫瑰。」她直起身，握著玫瑰抱緊了他。
就像過去千百次面臨林原薰或是合理、或是任性的要求般，轟焦凍的唇角翹起淺淡的弧度。
「好。」他將她擁進懷裡，輕聲說道。
[正文完]
第79章
番外1
~轟焦凍的場合~
轟焦凍基本不喝酒。他是一個職業英雄, 無論在工作方面還是保持肌肉機能方面都相當注重，過去也只有在節日之類的重要日子會淺啜幾口酒。
林原薰頭一次看見自己的丈夫喝醉酒，是在蜜月的時候。
蜜月旅遊的其中一站選在南半球的海邊小城——兩人結婚的時候日本正值冬季, 而南半球卻處於溫暖的夏天。那天晚上, 當地人正巧要慶祝當地傳統節日，兩人便出酒店逛了一圈。
小城靠近赤道線，住民都曬出一身麥色皮膚，性格熱情奔放，兼之身披當地的傳統服飾, 一眼望去充滿濃濃的異國風情。兩人這次住的酒店也是林原集團的產業，酒店貼心地為遊客準備了島上的傳統服飾，兩人便換上輕薄的白色衣服，頭戴堅果、貝殼與海鳥羽毛製作的發飾，牽著手混入了慶祝的人群中。
慶祝的人潮連綿不斷地擠滿了街道，路上花車載著渾身掛滿花環與飾物的漂亮姑娘與健壯青年緩緩前行, 抬車的則是身強力壯的男人。花車周圍擁簇著人群，年輕男女興奮地沖著花車揮手喊叫，父親肩上扛著滿臉好奇的孩子, 還有人在臨街小樓上灑下花瓣。街邊堆著一個個沉重的木箱, 箱裡整整齊齊碼著酒瓶, 一旁還有裝滿葡萄酒的大桶。不時有人打開酒桶, 舀起芬芳的葡萄酒朝著人群噴灑。
酒在這個節日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兩人毫無疑問，和其他當地住民一樣被潑了一身, 還因為膚色不同被熱情的年輕人塞了各式各樣的美酒。
林原薰沒喝多少，但轟焦凍倒是喝了很多——每當有人給林原薰遞酒，他都會順勢從她手裡接過、代她喝乾淨。當地住民太過熱情，就算一再拒絕，最後他還是在歡呼聲中一杯接一杯地灌了一肚子酒。好幾種不同的酒液在胃裡混雜，等回到酒店後，年輕的英雄俊秀面孔上泛起明顯的紅暈，就連眼皮都有點掀不開了。
「沒事吧，焦凍？」林原薰有點心疼地扶著自己的丈夫。她雖然沒喝多少，但卻被結結實實地潑了一身酒液，金髮被酒液浸得透濕，沉甸甸地掛在頰側、往下滴著淅瀝水珠。她頭上雪白的海鳥毛裝飾已經被染成紫紅色，其間釘著的貝殼內部蓄起小汪暗紅葡萄酒，隨著她的動作灑下一點，在地毯上濺出星星點點的深色痕跡。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強打精神，自己進了浴室。
林原薰有些擔心地在浴室門外站了一會兒，聽見浴室裡水聲沒有什麼異常，這才自行去了套房內的另一間浴室清洗。等她洗完澡、換上乾淨衣服出來後，樓下街道上花車巡遊和潑酒狂歡的嘈雜聲已經告一段落。而轟焦凍已經從浴室裡出來了，現在正坐在露臺上吹著風。
天色已經略微暗沉了下去，海邊小城的藍綠色建築在夕陽映照下帶了些許橘黃暖調，翡翠海平靜無波，遠遠望去如同碧綠的鏡面。青年坐在陽臺的白色椅子上，肩背卻是緊繃著的，兩條腿伸開，腳尖抵著陽臺欄杆。他身上穿著淺色襯衫，衣領微微敞開，夕陽光束打落時緩緩描摹出他的下頜、喉結到鎖骨的線條，微濕的銀紅髮絲被海風吹得有些淩亂。
林原薰收緊腰上的系帶，走到了露臺上。她垂頭看，發現轟焦凍闔著雙眼，已經在柔和的海風中睡著了。他的身上彌漫著酒店沐浴露裡的檸檬草和海鹽氣味，其中還有掩蓋不住的清冽酒香。
他真的很乖，就連喝醉酒之後也只會變得思維遲鈍和嗜睡而已。
林原薰拉過露臺上的另一把椅子，與轟焦凍並排坐下。她從冰櫃裡拿出一瓶果茶擰開，剛喝了一口，手腕忽然被一旁的丈夫握住。
「焦凍？」林原薰愣了愣，回頭看去，卻發現轟焦凍依舊閉著眼，看不出他有沒有醒過來。
青年的雙眉蹙得很緊，手勁也比平時要大。濃密的睫毛微微顫了顫，他張開口，半晌才發出微弱的氣音。
「不要走……」
轟焦凍的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林原薰怔了怔，懷疑自己聽錯了。
林原薰的手腕被轟焦凍攥得很緊，皮膚已經有些發紅。但她不僅沒有掙開手，反而朝著他的方向微微傾身，想要聽清他的話。
「不要走……」他低低囈語，「媽媽……冬美姐，夏雄哥……」
林原薰的身體一僵。她微微睜大了眼，湛藍的瞳孔縮小，手腕上的壓力卻忽然消失了。
青年抬起頭，重重按在自己帶著暗紅傷痕的左眼上。
「好痛……」他像無助的孩子一樣反復呢喃，胸口劇烈起伏，「好燙啊……好痛……」
他過去從來都沒有喝醉過，也沒有說出過那時自己內心的恐懼和委屈——那時就算只有五歲的他再怎麼痛苦，也不會有人安慰，再怎麼痛，母親也不會回來，父親亦不會因此改變。在變故發生的時候，幼小的男孩只能在別人看不到的時候偷偷流淚，淚水被封在眼上的繃帶裡，混合著燙傷處的滲出液，帶來一陣陣刺骨的痛。
但現在，他在她面前，反復地說著年幼的他沒能說出口的話。
好痛。
林原薰靜靜地聽著轟焦凍的聲音，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將他的手從左眼窩上拉了下來。
「不痛了。」她曲起一條腿半跪在椅子邊緣，抱著他的手臂，彎下腰來。微涼的唇瓣落在轟焦凍眼窩上發燙的傷痕上。隔著薄薄的眼皮，她能感受到他的眼珠微微顫動，眼瞼縫隙間溢出溫熱淚水來。
「不痛了，焦凍，不痛了……」林原薰在丈夫的眼窩上落下細碎的吻，柔聲安撫。轟焦凍急促的呼吸逐漸放緩，緊蹙的眉也一分分舒展開來。
一滴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落，滲入鬢邊髮絲之間，隨後消失。他終於放鬆了眉眼，不再喊痛，體溫也稍微褪下。
林原薰察覺自己腰上忽然一緊。轟焦凍在沉睡中抬起手，用力將她嵌進了懷裡。他摟抱著她的姿勢不像是男人抱著女人，倒像是年幼的男孩抱著自己床上的毛絨玩具。
轟焦凍將臉埋在林原薰的胸口，溫熱吐息將她的皮膚染得微紅。
「薰……」他低低叫出了她的名字，聲線中帶著鼻音。年輕男人隨後便沒了聲音，終於抱著她陷入更深更靜的夢。
林原薰緩緩呼出了一口氣，在他懷中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垂頭在他發頂落下一吻。
「好眠，焦凍。」
***
~林原薰的場合~
林原薰的酒量和普通女人一樣，普通啤酒一兩杯臉上微醺，三四杯開始頭暈，再接著喝就會醉得迷迷糊糊。
在一次評級中，英雄焦凍事務所成為了同等規模所中解決事件最多、解決效率最高的事務所。評級後的慶功宴上，她太過高興，結果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喝醉的林原薰特別粘人。從慶功宴包下的酒店一路到家裡，她都一直粘著轟焦凍，就連坐車的時候都要抓著他的衣角。
車子經過速食店的時候，她搖晃著轟焦凍的衣角，軟綿綿地撒嬌：「焦凍，我想吃薯條，幫我買。」
轟焦凍停下車，替她扣好了安全帶，轉身想下車，衣服卻依舊被她緊緊拉住。
「薰，先放開好嗎？我去幫你買薯條。」他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說。林原薰卻搖了搖頭，死死拽著他的外套不放。
無奈之下，轟焦凍只得脫下了外套，把外套塞進了林原薰懷裡。他只穿著短袖T恤出了車子，過了一會兒就提著袋子回來了。
林原薰還牢牢抱著轟焦凍的外套等在車裡。看見他手裡提著的紙袋，她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問道：「焦凍，我的聖代買來了嘛？」
「嗯？你不是要薯條嗎？」轟焦凍怔了怔。
林原薰聞言，搖了搖頭，有點委屈地說：「我想吃聖代。你沒買聖代嗎？」
轟焦凍彎腰坐進車裡，將紙袋遞給林原薰，勾唇輕笑：「你打開袋子看看。」
林原薰依言拉開袋口看了一眼，藍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草莓聖代！」她歡呼一聲，從袋子裡取出聖代盒子和小勺，挖了一勺送入口中，「還有炸雞！」
「你剛剛光顧得喝酒了，沒吃多少東西，我猜你會肚子餓，所以多買了一點食物。」轟焦凍溫柔地注視著妻子，「另外我想起來你每次去速食店都會點草莓聖代，所以也買了一個。」
「誒——」林原薰含著小勺抬眼，說話時唇齒間吐出的馥鬱酒香混雜著聖代的奶油甜味彌散開來。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臉上倏然綻開一個笑容：「焦凍真的很細心呢。能和你結婚真好。」
轟焦凍垂下眼，帶著笑意重新啟動了車子。沿著主幹道開出一段路後，他不經意地瞥了林原薰一眼，發現她已經吃完了聖代，正安安靜靜地把薯條一根根塞進嘴裡。
察覺到他的目光，金髮女人猶豫了一陣，撚起一根最長的薯條送到他嘴邊。
「你也吃吧，剛炸好的薯條超——香。」她以為轟焦凍肚子也餓了，慢慢說道，「手空不出來的話我喂你。」
轟焦凍有些想笑。駕駛的時候就算有人喂也不方便吃東西。但他還是順從地就著她的手咬住薯條一端，將它吃了進去。
「這根就夠了。」他說，「剩下的你吃吧。」
「好。」林原薰沒有糾結，拿出炸雞翅細細地啃著，還舔了舔沾著鹽粒的指尖。
十幾分鐘後，兩人終於到了家。轟焦凍用遙控器打開車庫門，SUV駛進了車庫內。他停下車子，正要解開安全帶，卻突然聽到林原薰開了口。
「焦凍。」她靠在副駕駛位的靠背上，懶洋洋地說：「我們生個孩子吧。」
轟焦凍的身體一僵，肌肉都繃緊了。他回頭看著妻子，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怎麼了？」他問，「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嗯……為什麼呢？」喝醉後林原薰的思維都變得遲緩了些。她想了半天，才笑了起來：「因為我剛剛覺得，如果我們有了孩子，你也會是一個好爸爸吧。」
「其實我一直有點擔心，如果哪一天，我們兩個人只剩下其中一個的話該怎麼辦。」她垂下眼，輕聲說道，「因為再怎麼說，這種職業也還是很容易出現意外的吧？如果我們一起犧牲了也就算了，如果只剩一個人的話豈不是很寂寞嗎？如果剩下的那個人是我的話，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說著說著，林原薰突然覺得有點鼻酸，便吸了吸鼻子。下一秒，她卻忽然被丈夫隔著安全帶抱進懷裡。
「不要這樣想，薰。」他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安慰，「我們這次不是大獲全勝了嗎。」
林原薰的臉被轟焦凍按在懷裡，他特有的氣味充滿鼻腔。她能聽見他的語調很溫柔，卻無法看到他現在臉上的表情。
「你是不願意嗎？」明明剛才說到「可能活不下去」的時候林原薰心裡還很平靜，但現在她卻突然有點難過。
「沒有不願意。」丈夫啞聲說，「自從結婚之後，我就一直在想孩子的事，一直在思考，如果有了孩子，我們要怎麼教育……不能像安德瓦那樣……也不能像你的父母那樣……」
「我們現在真的準備好要孩子了嗎？」他的聲音低沉，既像是在問林原薰，又像是在問他自己。
林原薰沉默了很久，最終在他懷裡悶悶地說：「大概……還沒有吧。」
過了一會兒，轟焦凍放開她，替她解開了安全帶。
「薰，想要孩子的話必須提前一年半載做好準備。」他說，認真地舉起手，扳著手指一項項計畫，「我們都在工作，都不方便徹底成為全職主夫或者主婦，所以要提前計畫該怎麼樣安排各自陪伴孩子的時間；你懷孕之後身體會產生很多變化，工作方面也會受到影響，所以我們要提前瞭解這方面的知識；孩子與祖父母、外祖父母之間的關係也需要考慮，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我們沒辦法陪著孩子長大、必須將孩子交給他們撫養的話，我可不想讓我們的孩子也被迫從小訓練……」
林原薰眯著眼睛，腦子因為酒精昏昏沉沉，思路幾乎跟不上他說話的速度。她覺得自己像是聽了很久，丈夫才停下話頭。
「聽完這些還想要孩子嗎？」轟焦凍用眼尾上挑的眸子凝視著她，認真地問道。
林原薰想了想，還是下定了決心：「想要。你說的那些我都會做的。」
轟焦凍沉默了一陣，有些釋然地笑了。
「我應該在明天你醒酒之後再問一遍。」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車門，扶著林原薰出了車子。
金髮女人依賴地抱緊了他的手臂。轟焦凍彎下腰，托著她的腿彎將她抱了起來，進入車庫一側與房子相連的門，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第80章
番外2
轟薰是在25歲的時候懷孕的。
她在22歲的時候, 在親人、朋友與神的見證下，嫁給了她最愛的男人、現在的丈夫轟焦凍，經歷了簡單而甜蜜的蜜月旅行, 隨後就重新回到東京的事務所裡, 作為職業英雄經紀人活躍著。
日子就這樣過了三年。三年後的意外發生的緣由，她想了很久，最終決定怪罪那幾個被抓到的敵人。
那一次是繼「黃金鴉」事件後，轟焦凍事務所再一次接手這種跨地區的犯罪組織清剿任務，而那一次的敵人比起「黃金鴉」來更加難纏, 過程幾乎是九死一生。但最終轟焦凍還是回來了，並且在治癒女郎的幫助下徹底痊癒。
即便早已對自己所處的行業有了清晰認知、也對自己和丈夫面臨的危險產生了相當的覺悟，轟薰還是在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迎來了一直壓抑著的情緒的大爆發。險些失去摯愛的緊張恐懼與失而復得的驚喜交織在一起，在腎上腺素與荷爾蒙的作用下，兩個人請了長假，假期裡沒有一時一刻離開過彼此, 簡直恨不得黏在彼此身上。
當然，在那種時候也沒有用保護措施。所以，當轟薰將兩條杠的驗孕棒遞給轟焦凍時, 他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態, 而是微笑著抱緊了她, 將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小腹上。
在那之後又過了十個月, 轟家迎來了一對雙胞胎。孩子一男一女, 男孩叫轟光希，女孩叫轟悠奈。
名字是轟焦凍和轟薰一起取的。他們沒有像大多數父母一樣、將對孩子個性的期望融入姓名裡。這是因為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自由成長。
剛懷孕的時候, 轟薰依舊堅持在事務所工作，效率也沒有明顯下降。但在妊娠反應產生後，她時常噁心想吐，情緒也起伏得厲害，不得已暫時離開了事務所，將工作交給所內的另外兩名職業英雄經紀人——那時的轟焦凍事務所已經發展成囊括近二十名出色英雄的大所了，事務所位址也由原本寫字樓的一個樓層變成了一整棟寫字樓。
轟薰妊娠反應最厲害的那段時間，轟焦凍在事務所裡請了假，回家專心陪伴妻子。從採購到做飯到洗衣打掃，他一手包攬，根本不讓她累到。
即便如此，轟薰的心情依舊因為身體不適而持續處於低谷，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貓都不想擼了。她每天早上噁心嘔吐，夜裡則渾身潮熱，非要讓轟焦凍將體溫降低、抱著他才能安穩一點。
看著妻子逐漸清減的面容與愈發羸弱的身姿，轟焦凍心裡焦躁，卻沒有辦法。
有一次午餐時，他見轟薰又沒有怎麼動筷子，只得自己解決掉剩下的飯菜。洗完碗後，他捂熱了手，坐在她的身邊，大掌輕輕撫摸她依舊顯得平坦的小腹。
「如果我能幫你承受就好了，薰。」轟焦凍有點難過地說，「我想知道你承受的那種痛苦。」
轟薰抬起頭來，胃部正因為進食而翻滾絞動著，淺淺的反胃感堵在腹部。
「你真的想知道嗎？」她心裡憋得難受，柔聲說道，「我可以幫你瞭解一下。只是這種滋味真的不怎麼好受。」
轟焦凍怔了怔，認真地點了點頭。
「焦凍，你站起來。」轟薰溫柔地拉了拉轟焦凍的手臂。他乖乖的站了起來，臉上帶著好奇的神色，卻不慎被轟薰握緊拳頭，一拳敲在胃部。
轟薰自從「黃金鴉」事件發生後就特別注重戰鬥訓練——畢竟英雄經紀人與職業英雄的家屬都是危險人群。她兩種身份重疊，不可能不警覺。更何況不允許使用個性的普通員警與公安都能夠依靠人類單純的體能與各類冷熱/兵器戰鬥，她倘若不在這方面用心練習更是說不過去。如今，學過格鬥、弓道與射擊的轟薰在人身上找脆弱部位一找一個准。她一拳下去，轟焦凍被剩下的晚餐塞滿的胃頓時抽搐了起來。
嘔吐欲驟然在腹中炸開。轟焦凍臉色一變，捂著肚子轉身沖進了洗手間。
轟薰這段時間被妊娠反應折磨得厲害。她聽著轟焦凍在洗手間裡嘔吐，竟然覺得心頭淤積的負面情緒消散，就連原本的反胃感都消失了。渾身暢快，她甚至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自己怎麼變成這麼沒心沒肺的女人了？轟薰一邊笑，一邊這樣心想。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洗手間的門再次打開。轟焦凍顯然已經洗了臉漱了口，面頰上還帶著水珠。他的臉色白了一點，但還是安靜地走到轟薰的面前。
她總算收斂起臉上的笑容，抬頭凝視著他。
「現在我知道了，薰。」轟薰原以為轟焦凍會生氣，沒想到他看著她的眼神更加心疼。她眼睜睜地看著她的丈夫抓起她的手，對準了自己的腹部。
「如果能讓你好過點的話，再多打幾拳也沒關係。」他輕聲說，「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現在也不會這樣辛苦……」
轟薰仰著頭，睜大海藍色的眼睛，怔怔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溫柔的眉眼。良久，她垂下頭，舒展手掌，隔著薄薄的衣料覆在他剛才被她重擊過的地方。
「剛剛那一下，很疼嗎？」她輕聲問著，心中湧起後悔來，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沒關係。薰……」掌下轟焦凍的身軀僵了僵。他有些不自在地應了一聲，剛想說什麼，卻又被轟薰打斷了。
「對不起，你那麼難受，我剛才還在笑……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她吸了吸鼻子，垂下頭輕輕在她剛在用拳頭砸過的地方落下一個吻，聲線還帶著鼻音，「親一下就不痛了……」
轟焦凍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
「薰。」轟焦凍一把抓住了轟薰的手掌。等她不解地抬起頭時，他用喑啞的聲線隱忍說道：「不要繼續了。醫生說過了，現在還不能……」
轟薰一怔，明白過來時面孔浮起一陣紅暈。
「我們可以用其他方式……」她抓著他的領口，仰起頭親吻他的唇，含糊說道，「算是……給你的補償……」
***
轟焦凍在家裡陪了轟薰五六天后，轟薰開始發現自己的丈夫有點不對勁。
第一次，轟薰從午睡中醒來時，卻發現原本陪著她的轟焦凍已經不見身影。她打了個呵欠，坐起來，慢吞吞地下了樓梯，便看見轟焦凍坐在沙發上，懷裡抱著小黑，指腹劃著手機螢幕，在看著什麼。
「薰，你醒了？」轟焦凍聽見了她的腳步聲，抬起頭來，順手將手機放在了一邊。轟薰敏銳地發現轟焦凍將手機螢幕向下倒扣在桌上，似乎害怕被她看見裡面的內容。
第二次，她發現轟焦凍在洗衣服的時候走神了。洗衣機已經發出了完成工作的指示音，而她的丈夫就站在洗衣機旁邊，抱著晾衣籃默默出神，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嚴肅的問題。直到她上前掀開洗衣機蓋子，他才恍然回神，開始收拾起衣服。
轟焦凍開始時不時地出神。有的時候，轟薰在半夜時迷迷糊糊地醒來，就發現丈夫不在身邊。隔著臥室露臺飄飛的輕薄紗簾，她看見他害怕開燈驚醒她，只站在露臺上，看著手裡發光的手機螢幕發呆。
那天，發現轟焦凍再次躲在洗手間裡二十分鐘，轟薰輕輕地敲了敲洗手間的門。
欲蓋彌彰的沖水聲很快響起。轟焦凍打開門，拿著平板走了出來。
他的神情略微窘迫，剛想說什麼，轟薰就撒嬌般拉了拉他的手臂。
「焦凍，我想吃霜淇淋。」她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推到門口，「幫我去買一點……」
「家裡冰箱不是有嗎？」轟焦凍有些愣怔，經過客廳的時候順手將平板放在了桌上。
「冰箱裡的只有牛奶味和抹茶味的，我想吃草莓味的。」轟薰像孩子一樣任性地說，「去買嘛去買嘛，不只我一個人想吃，家裡的新成員也想吃。」
「好。」轟焦凍看著妻子難得的依賴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換好鞋子、帶上錢包就出了門。
門闔攏那一刻，轟薰站在門口，豎著尖耳細細地聽著門外的聲音。確定轟焦凍已經走遠後，她飛快地回到了客廳，拿起了平板。
他們一直知道彼此的電子產品密碼。轟薰指尖輕點，輸入一串密碼，很快便解了鎖。她點開轟焦凍的聊天帳號記錄，又翻看著他的流覽歷史，很快便確定了一件事。
正如她所想，孕期出軌……
是不可能的。轟薰知道自己的丈夫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也知道他的品性有多正直。轟焦凍這幾天來一直在與事務所的其他英雄溝通，平時也相當關注新聞裡報導的案件。這才是他最近屢屢出神的理由。
看著那些案子，他一定在想，如果當時他能趕到的話，現場蒙受的損失一定會少不少吧……
轟焦凍腳程很快，十分鐘左右就帶著大桶草莓霜淇淋回了家。轟薰歡呼一聲，從他手裡接過霜淇淋，掀開蓋子後分了一個小勺給他。
兩個人分吃著一桶霜淇淋，酸酸甜甜的霜淇淋在口中化作微涼的液體，順著喉管流下，逐漸平復了內心的焦躁。轟薰含著一口化開的草莓味甜水，抬頭看著轟焦凍，突然開了口：「焦凍，回去工作吧？」
霜淇淋凍得她舌根略微麻痹，說出來的話有些含糊，但轟焦凍還是動作一頓，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薰……你發現了嗎？」他有些愧疚地說，「其實我沒有想要拋下你一個人的意思……」
「我也沒有這麼想。」轟薰的唇被霜淇淋凍得嫣紅。她舔了舔唇瓣，說道：「其實我的妊娠反應已經好了不少，等穩定下來以後我也會回去繼續工作一段時間的。坐在辦公室裡排排日程、對接一下委託人和政府代表的話問題不大，跑到現場去做實地工作就不行了……」
「薰，我覺得這樣還是不好。」轟焦凍猶豫了一下，「我還是在家裡陪你……」
「不要。」轟薰乾淨俐落地拒絕了，「不要小看了你妻子啊。而且你像現在這樣一天到晚焦躁地晃來晃去，我看著也眼暈。」
她看著轟焦凍糾結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啊。」轟薰挖起一勺霜淇淋，送到轟焦凍唇邊。他有些驚訝地揚起了眉，但還是乖乖地張口吃掉了霜淇淋。
「今天吃完這桶霜淇淋，明天就回事務所繼續打擊邪惡、維護和平。」轟薰放下勺子，抬手向轟焦凍敬了個禮，「拯救世界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英雄焦凍。」
轟焦凍先是一愣，隨後帶著愧疚與疼惜露出了微笑。
「好的，絕對不負所托，薰。」他學著她的樣子，也抬手敬了個禮。
***
轟薰生產的那一天，轟焦凍請來了治癒女郎陪產，力求讓她的身體快速復原、不留疤痕。
進入個性時代後，各種各樣的新生兒因為繼承了被動性個性的緣故、形貌與普通人類並不相同。為了避免難產，醫療水準也飛速發展起來。時至今日，產婦在醫院生產的病危率極低、無痛分娩也全面實現。轟薰生雙胞胎的時候，並沒有受太多的苦。
即便如此，生兩個孩子終歸比生一個要辛苦。她分娩的時候，轟焦凍穿上無菌服、全程陪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看著妻子雙眉緊蹙、額頭浸滿汗水的模樣，他的心一陣一陣抽痛。
花了近三個小時，一對雙胞胎才順利出生。轟薰的體力透支，甚至無法立刻讓治癒女郎進行治療。即便如此，她也一直強撐著精神，半睜半闔著一雙藍眸，等待著看到他們的孩子。
護士將兩個包裹在繈褓裡的嬰兒交到轟焦凍與轟薰手裡時，她小心翼翼地抱著懷裡的孩子，眼圈變得通紅。
「焦凍。」轟薰輕輕地拽了拽轟焦凍的衣袖，手背上別著的輸液針管微微搖晃。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唯恐驚嚇到懷裡的嬰兒，「這是我們的孩子……」
「嗯。」轟焦凍的心臟劇烈跳動，「這是悠奈，薰你抱著的是光希……」
懷中抱著嬌嫩脆弱的嬰兒，轟焦凍緩緩坐到床邊，在妻子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辛苦你了，薰。」他低聲說，又俯下身去，尋到轟薰的唇吻了一下。
她回了他一個吻，將臉貼在繈褓上，溫柔地笑了。
第81章
番外3
轟薰在接到水原安娜電話後的半小時內, 就趕到了警局。
水原安娜在電話裡的聲音既緊張又有些古怪。她只說轟焦凍在執行任務中受到了敵人的攻擊，但目前卻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他根本沒有受傷，但卻無法繼續工作。轟薰再追問起丈夫現在的身體狀況時, 她就開始支支吾吾了起來, 到最後只說讓她快點到警局來。
金髮女人踩著高跟鞋一路上了警局的臺階，鞋跟幾乎要踏碎照在臺階上的陽光。她匆匆從警局門口的自動玻璃門中間通過，對門邊負責接待的警員述說了來意後，後者立刻將她帶到了三樓的一處會客室裡。
剛推開會客室的門，轟薰就看見塚內直正坐在一組沙發中面對著門口的位置上。他似乎是一個人坐在那兒的, 對面的沙發上看不到人影，但卻能聽見輕微的吸溜聲。
塚內直正聽見了轟薰的腳步聲，立刻站了起來。而與此同時，轟薰快速往會客室裡掃了一眼，卻沒看見她丈夫的身影。
「塚內警官。」她急急開口，「剛才水原給我打電話, 說焦凍受到敵人的攻擊了。他現在在哪裡？」
塚內直正沒有立刻回答——轟薰愕然地發現這位在執行任務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警官如今目光閃爍了一下，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這個嘛……」他有些含糊地指了指自己對面的沙發，「不如您自己來看……」
從沙發靠背望去, 塚內直正對面分明空無一人, 但持續不斷的輕細吸溜聲卻令轟薰心中生出幾分狐疑。她向前一步, 繞過沙發邊緣看去, 瞳孔頓時微微縮小。
沙發上坐著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隻不大不小的淺灰色考拉。考拉正背對著她，兩隻毛絨絨的前爪捧著一杯泡在醬汁裡的蕎麥面, 將腦袋湊到杯緣小心翼翼地嗦著面——轟薰看得清楚明白，考拉頭頂長得有些異樣的軟毛如同摩西分海一樣整齊地在中間分開，一邊一個顏色，恰好是左邊紅色、右邊白色。
考拉的「髮型」和她丈夫轟焦凍一模一樣。
轟薰不由得有些窒息。
難道這就是她成熟英俊的……丈夫？
她扭過頭來，聲線顫得厲害：「這個是……焦凍？」
「嗯。」塚內直正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見轟薰又是一副遭受重擊的模樣，立刻解釋道，「這種效果不會一直保持下去。根據被捕獲的敵人供述，他的個性『獸化』只會讓受害者將動物的姿態保持12到24小時，時間一到，他就會自動恢復原樣。」
聽到這些話，轟薰總算稍微放下了心。她咬了咬唇，回過頭去，發現轟考拉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兩人的對話，依舊在慢悠悠地吃著蕎麥面。
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半蹲在沙發前，抬起一雙湛藍的眼眸看著變成了考拉的丈夫。
「焦凍……」轟薰張了張口，輕聲叫了丈夫的名字，「你還認得我嗎？」
考拉都是慢半拍的生物。轟考拉又呼啦啦地吸了一口面，隨後才像是聽見了轟薰的聲音一樣，慢動作轉過頭來——他的左眼窩依舊和人形時一樣帶著疤痕，黑鼻子占了半張考拉臉，嘴裡還含著捨不得吐掉的蕎麥面。
鑲嵌在毛絨絨臉上的一雙小圓眼睛盯著轟薰一番打量——考拉的眼睛也是一藍一灰的——隨後轟考拉慢吞吞地合上嘴，咬斷了嘴裡的蕎麥面。
小爪子鬆開了懷裡的面碗。考拉弓著腰一下一下爬了過來，揪住了轟薰的衣擺。
它就這樣慢騰騰地攥著衣料攀援著，最終在轟薰與塚內直正的目光中爬到了自己妻子的胸前，把腦袋往她胸口一埋就不動了。
轟薰下意識地收回手臂、抱著懷裡的考拉，朝著塚內直正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歷經大風大浪的刑警猶豫了一下，提出了最佳的解決方法：「我派警員開車把你們送回去吧？」
***
轟薰懷抱著變成考拉的丈夫、手裡還提著丈夫的戰鬥服和其他物品，就這樣被警員送回了家。
到家的時候剛好是下午五六點。轟薰進了別墅，反手闔上了門，低頭去看懷裡的考拉。
或許是受到動物習性的影響，轟考拉不知何時已經在她懷裡睡著了，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轟薰試圖將丈夫從身上弄下來、讓它到床上去睡，但轟考拉的握力強得令她吃驚，她用力掰了半天也沒能掰開考拉的爪子。
而且中途它也沒醒過來，一副徹底睡熟了的樣子。
折騰了半天，轟薰渾身冒汗，胸前還掛著六七公斤的考拉，累得肩背酸痛。她最終徹底放棄，就這樣抱著考拉往沙發上一坐，打開手機，決定今晚不親自做飯，而是訂幾個披薩。
轟薰正流覽著披薩配料，胸前衣料卻忽然一動。她低頭一看，發現轟考拉突然醒了過來，一雙小眼睛定定地看著她手裡的手機，一隻爪子抬了起來，朝著手機探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她驟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退出了訂餐介面，打開備忘錄，將手機遞了過去。
以考拉特有的慢動作，轟焦凍用爪子敲著手機螢幕，打出了幾個字。看著丈夫小心翼翼地收著鋒利的爪尖以免戳壞手機，轟薰突然有點想笑。
「我沒關係，不用擔心。讓我多睡一會兒就好了。」考拉鄭重地打出了這幾個字，回頭看了看轟薰。
「嗯，我明白了。」她柔聲說。
考拉終於放開了轟薰的衣料，像個細毛球一樣滾到了沙發上，朝著沙發邊緣爬了幾步。它正準備找個舒服地方睡一覺，目光卻忽然對上了地毯上滿眼警覺的小黑的視線。
成年黑貓身軀彎成弓形，小心翼翼地一邊盯著轟考拉，一邊趴在地上匍匐前進。轟考拉反應了半天，最終在小黑湊上來的時候，抬起手拍了拍它的貓頭。
小黑鼻子翕動著嗅了嗅轟考拉身上的味道，很快便「咕嚕」了一聲，放鬆了下來。轟考拉再一拍小黑的脊背，貓就跑回原來的地方繼續窩著，只是一雙尖尖的耳朵仍然在空中靈活地轉動。
轟考拉安下心來。它看著妻子將筆記型電腦放在膝蓋上、就守在它身邊完成剩下的工作，不由得安定地靠著沙發扶手躺了下來。
考拉剛剛躺下，門口就傳來指紋鎖開放的聲音。隨後，轟悠奈與轟光希的聲音便從玄關處傳了進來。
雙胞胎姐弟兩人現在正讀小學一年級。轟悠奈比轟光希早了十幾分鐘出生。她長著母親的金髮與一雙色澤淺淡的藍灰色眸子，性格跳脫；而弟弟轟光希則有一頭紅發，唯有頭頂立起的呆毛是銀色的。他的長相幾乎和轟焦凍小時候一模一樣，只是性格更加靦腆一些，比起戶外活動更喜歡讀書。
兩人一起回家時，總是轟悠奈先一步蹦蹦跳跳地進來。女孩這次一進客廳，看見趴在沙發上的考拉，忍不住吃了一驚：「媽媽，這是什麼動物？」
轟薰坐在沙發上，正斟酌著措辭，轟光希就已經在玄關整理好自己和姐姐脫下的鞋，背著棕色的牛皮小書包進來了。
他站在姐姐身後朝沙發定睛一看，頓時大吃一驚，失聲驚叫：「爸爸！？」
話音剛落，不僅是轟悠奈，就連轟薰也大吃了一驚。金髮女人怔怔地看著兒子，腦海中飛快飄過彈幕：「怎麼光希一眼就認出來了？我都沒有他那麼快！」
在那之後，反應慢的轟考拉終於後知後覺地在孩子面前僵硬了一下。
***
披薩很快就送到了。兩個孩子一邊吃著披薩，一邊聽自己的母親解釋來龍去脈，最後終於明白了過來。
飯後，等轟薰完成工作、分類好垃圾，兩個孩子也飛快地做完了作業，聚在了變成考拉的父親身邊，眼中那好奇的神色怎麼也遮掩不住。昏昏欲睡的轟考拉只好強打著精神和自己的兒子女兒玩了一會兒，最終因為考拉的生理原因終於一下栽倒，睡死了過去。
轟薰見狀，抱起攀著抱枕邊緣不放的轟考拉放到臥室的床上。她又陪兩個孩子玩了一會兒桌遊，看時間不早，就送他們洗漱休息了。
睡前，雙胞胎躺在床上，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問轟薰明天還能不能和變成考拉的爸爸玩。她想了想，含笑頷首，在兩個孩子額頭上分別吻了一下，看著他們乖乖閉眼睡覺，這才熄滅了孩子臥室的燈。
回到自己的臥室後，她看著在床上蜷成一團、把腦袋埋進手臂裡的轟考拉，心不由得軟成了一團。
轟薰熄滅燈，掀開被子躺了進去，將考拉抱進懷裡，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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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時，轟薰想起睡前抱在懷中的轟考拉，閉著眼睛下意識收了收手臂。
臂彎裡是空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便恰好對上了已經重新恢復人形的丈夫的目光。兩人的姿態與前一晚剛好調換，她如今正枕在丈夫肌肉結實的手臂上。
「薰。」見轟薰醒了過來，共計睡了十幾個小時、以至現在精神奕奕的轟焦凍抬手摸了摸她的面頰，有些愧疚地說，「昨天真是辛苦你了。」
「沒關係。」見丈夫果然如同塚內直正所言恢復過來，轟薰的心總算安定下來。她仰起頭，輕輕在轟焦凍的唇上落下一個吻，又把腦袋鑽進了他懷裡，閉上眼睛。
兩人又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為了給孩子準備早餐而爬了起來。在轟薰推開雙胞胎的臥室門時，她看見兩個孩子都已經醒了，抱著被子滿臉期待地盯著門口。
而等轟焦凍跟在轟薰身後走進門後，雙胞胎興奮的神色都明顯一僵，就連起床的動作都顯得有點無精打采了起來。
見轟焦凍一副不解的樣子，轟薰湊到他耳邊輕聲解釋：「孩子很喜歡你變成考拉的樣子，想和考拉形態的你再玩一會兒。」
轟焦凍恍然大悟，隨後陷入了沉思。
***
這天晚上，外出執行任務的轟焦凍直到深夜才回到家。
轟悠奈和轟光希都已經睡下了，而轟薰還在客廳裡亮著燈等他。見丈夫小心地無聲推開門，她站了起來，替他接過手裡的包，壓低聲音問道：「今天怎麼這麼晚？那個任務很難纏嗎？」
轟焦凍搖了搖頭。他打開手裡拎著的購物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模擬考拉玩偶和兩團紅色與白色的毛絨線來。
「去買這個了，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最像我的。」他像轟薰一樣輕聲回答。
深夜到家的英雄顧不得休息，快速洗了個戰鬥澡後就拿著考拉玩偶和線團，笨拙地在考拉頭頂縫著充作頭髮的紅白線。看著丈夫那雙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手如今就連縫線都縫得歪歪扭扭，轟薰忍不住笑出了聲。
「讓我來吧？」她從轟焦凍手中拿過玩偶和線團，「你出差的時候我好歹也給孩子縫過不少東西，一個小時就能搞定。」
轟焦凍搖了搖頭：「那樣你就太累了。薰，不如你教我怎麼縫，然後我來把它縫好。」
轟薰見丈夫神色認真，便點了點頭。她湊到丈夫身邊，將穿好的線紮進玩偶頭頂的布料：「看，大概是這樣……」
***
第二天早上，兩人起了個大早，抱著考拉玩偶小心翼翼地進了雙胞胎的房間。
轟悠奈和轟光希都在熟睡。轟焦凍小心翼翼地將考拉玩偶放在了兩人床中央的小櫃子上方，隨後和轟薰安靜地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們聽見雙胞胎房間裡的鬧鐘響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門裡傳出了姐弟兩人興奮的叫聲。
兩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
當天晚上，客廳的相框裡多了一張照片：照片裡，姐弟兩人坐在沙發上，中間放著留著一頭銀紅絨線頭髮、左眼窩染成紅色的考拉玩偶。
考拉玩偶的模樣憨態可掬，而雙胞胎的臉上都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第82章 if線01
咖啡廳顧客稀少, 靠窗角落裡的桌子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身穿米黃色羊角扣大衣與制服百褶裙的少女。她頭上戴著灰色貝雷帽，壓著一頭微卷的柔順金髮, 髮絲間露出薄薄的耳朵尖端。
少女的鼻尖、唇瓣與膝蓋都被凍出了若隱若現的緋色。她單手托腮, 半垂著一雙澄藍的眼睛，怔怔地透過落地玻璃盯著咖啡廳外的街道，纖長濃密的睫毛被淚痕粘在一起，眼尾還有點發紅。
她可能一輩子也忘不了半小時前，自己是怎麼狼狽地從雄英門口逃跑的。那個長髮男人的詢問聲、自己驚慌的胡亂應答、奔跑時靴底碾碎積雪的聲音……每一絲細微的聲響, 都像是夢想死去的悲鳴。
咖啡廳距離雄英兩條街。林原薰那時恍恍惚惚地穿著短裙、光著腿在寒風中站了半天，跑起來才覺得被凍僵的膝蓋疼得難受，找到一個有暖氣的地方就一頭鑽了進去。她原本冰涼的皮膚被暖氣一熏，又泛開一片熱辣辣的感覺，皮膚表面浮起不自然的紅來。
林原薰不自在地將兩膝並在一起，用手掌揉了揉, 抬手想再喝一口咖啡。棕色液體觸到唇瓣時，她才發現咖啡已經涼透了。
她吸了吸鼻子，站了起來, 朝著櫃檯走了過去。
咖啡廳的甜品櫥是透明的, 長條形的櫥櫃裡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糕點, 其中有一半都是切開的圓形奶油蛋糕。林原薰走到甜品櫥前, 隔著透明玻璃一路看過去, 終於決定好要買剩下的最後一塊草莓奶油蛋糕。
她轉身朝著店員的方向走去，剛想開口, 咖啡廳的門卻驀然打開了。一個身穿黑色運動服的少年挾著冬日的寒涼空氣走了進來。門縫開合間漏入的冷風讓林原薰本能地打了個冷顫。她抬頭朝著來人看了一眼，隨後目光頓住。
進門的少年留著一頭整齊的短髮，發根從中間整齊分開銀紅二色，雙眸也是一灰一藍，眸色如同極為名貴的波斯貓。只是他那冷峻的神色絲毫不像貓，反倒像是殺氣騰騰的獅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實質性的冷氣，如同闖入一方靜謐之地的冰雪之王。
今天上午下了一場雪，而少年身上只穿著白色T恤與薄薄的黑色運動服，卻絲毫沒有冷的模樣。他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停住步子的林原薰一般，逕自站在了櫃檯前。
「一塊草莓蛋糕。打包帶走。」少年的聲音低低的，但足以讓人想像到他正常說話時聲線會是多麼悅耳。他只扔下一句話便抿緊了形狀好看的唇，濃密睫毛垂下，遮擋住了他那雙好看的異色瞳。
他左眼眼窩上的暗紅色疤痕似乎在昭示著他的危險性。
「好的。」店員像是被少年的氣勢驚到，匆匆拿起蛋糕盒就走到了甜品櫥後。林原薰的目光緊跟著店員，看見她鏟起草莓蛋糕，才倏地愣了一下。
那是她想吃的最後一塊了。
看著店員在櫃檯後快速包裝著蛋糕，林原薰有些不甘心地走到櫃檯前，問道：「我要一杯熱的香草拿鐵。另外，請問還有草莓蛋糕嗎？」
林原薰雙手搭在櫃檯上，金絲般的柔順披肩長髮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幾根發梢掃在了一旁少年的手臂上。少年像是終於注意到她的存在一般，沒有抬眼看她，身體略微避開了些。
在咖啡和奶油的甜香中，她身上一陣不易察覺的清淺柑橘調香氣在空氣中緩慢彌散開來。
「誒？」店員打包的手放慢了些。她剛才就看見這個女孩在甜品櫃前轉悠了。女孩剛才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朝著自己走來，沒想到剛邁出步子，就被這個少年截胡了。
「抱歉，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塊草莓蛋糕了……」店員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幽暗的少年。而後者並沒有要將蛋糕讓出來的樣子。
「或許您可以考慮一下其他甜品……」店員歉意地對林原薰說，將包裝好的蛋糕遞給了少年。而少年接過蛋糕、付了款，一言不發地轉身推開門，走出了咖啡廳。
林原薰看著那個銀紅交織的後腦勺，鼻子不由得又有點酸。
又是這樣……每當她想要什麼東西，總會有人無情地將其奪走。父母的關心也是，朋友也是，考雄英的機會也是。如今就連一塊小小的草莓蛋糕，都有人和她搶……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耳畔卻響起另一名店員的聲音。她的香草拿鐵已經做好了。
林原薰接過有些燙手的咖啡，付款後轉頭走出了咖啡廳。她覺得再晚一步，她的眼淚就會掉下來。而她一向不習慣在其他人面前哭泣。
沒有人心疼的話，哭也沒有用，由此所展示出來的軟弱反而會成為別人手中的把柄。必須強硬起來才行，這樣一來才能保護好自己應得的東西。
咖啡廳外的街道行人稀少，地上的積雪已經融盡。林原薰捧著咖啡埋頭走著，抓起頸上的圍巾胡亂擦了擦濕潤的眼眶。
將眼眶擦得發麻後，她抬起頭來，卻一眼就看見了遠處那個提著草莓蛋糕的少年。
少年手裡的蛋糕盒子吸引了林原薰的注意力。鬼使神差地，她忘記了回家的事情，下意識地跟著前面的一抹紅一抹白走著，目光像是被黏在了蛋糕盒上一樣。
也或許是她潛意識裡不想回家。就算早點回去，那也只是一棟冰冷的別墅罷了。
林原薰跟著前面的少年走了兩條街道，穿過天橋，乘上電車，下車後又經過了汩汩流淌的河川——電車上擠滿了人，但即便如此，因為少年發色足夠亮眼，她一直也沒有跟丟。
河水流動的聲響噪雜了起來，水和枯黃植被的那種特有的、略微辛辣的氣味被涼風灌入鼻端。用來暖手的香草拿鐵還沒喝到一半就再次涼透了，但林原薰還捧著那個小小的紙杯，漫無目的地跟著前面的少年。
兩人順著河堤上的狹窄小路一直前行。突然，林原薰看見前方的少年停下了腳步，回過了頭來。
比普通男性要俊秀不少的臉依舊帶著幾分陰沉。他回過頭來，看著林原薰，隨後毫不掩飾地朝著她走了過來。
林原薰步伐一頓，下意識地朝著四周看去——河堤小道上僅有他們兩人，離他們最近的人，是在河堤斜坡上放風箏的一對父子。少年毫無疑問是沖著她來的。
就在她環視周圍的時候，少年已經走到了她面前。他停下腳步，垂頭看著她。
在咖啡廳裡林原薰並沒有注意。如今少年就站在她面前了，她才意識到兩人身高的差距——她的頭頂只到他下頜的高度。
少年神色一直不太好看，林原薰腦子快速地轉了起來——如果他想找她麻煩，她就像對付學校裡那群欺軟怕硬的女生一樣對付他：先將手裡的咖啡潑到他臉上，趁著他看不清東西的時候用手肘猛擊他的腦袋。
或許能行，前提是她出其不意、速度夠快，不被他抓到。
林原薰的目光移到少年那隔著單薄運動服隆起淺淺輪廓的肱二頭肌上，拇指微動，用指甲頂開了紙杯咖啡的蓋子。
「為什麼從咖啡廳出來以後就一直跟著我？」就在她滿腦子想著怎麼給面前的人一下、然後轉身逃跑的時候，少年微蹙清雋的雙眉，低低問道。
林原薰聽見他的聲音後怔了怔。少年的聲音不大，聲線裡卻聽不出什麼怒氣。她略微放鬆身體，直到這時才抬頭觀察他的表情。
少年的臉色依舊算不上有多緩和，但他看著她的目光卻只是包含了單純的不解，沒有明顯的惡意。
——與學校裡那群愛玩上下等級、喜歡欺淩同學的傢伙不一樣。
捏著咖啡杯的手略微鬆開了點。林原薰仍然不敢大意，但面前的少年依舊盯著她看，像是不得到答案就不甘休似的。
她猶豫了一下，只好慢吞吞地說出了實情：「因為蛋糕。」
眼窩帶著傷疤的少年怔了怔，抬起了手，掛在手指上的蛋糕盒子因為他的動作搖晃了一下。
「因為這個？」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嗯。」林原薰點了點頭，「剛才在咖啡廳裡的時候，我本來已經快要走到櫃檯前點這塊草莓蛋糕了，但是你突然進來，把蛋糕搶走了。」
「因為蛋糕就跟了我一路嗎？」少年眉毛微動，脫口而出就是失禮的話，「恕我直言，你『就快要點這塊草莓蛋糕』和『獲得這塊草莓蛋糕的所有權』之間是兩回事。」
「你為了這塊本來就不屬於你的蛋糕一路跟著我，對我來說相當困擾。希望你不要再對我造成阻礙。」少年的神色突然冷了下來，像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最終，他咬了咬牙，低低吐出了兩個字。
「很礙事。」
很礙事啊，安德瓦也是，今天的那個風個性保送者也是。
明明只要通過就行了……通過就可以了，快一秒慢一秒什麼的怎樣都好……
為什麼，都要擋在他前面的路上呢……
少年正怔怔地出著神，目光掠過面前的金髮少女的面龐時卻陡然頓住。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睜大了被夕陽染成金藍色的眼睛，眼圈一寸寸地翻滾起淺淡卻不容忽視的紅來，將落未落的淚水顫巍巍地停留在她的眼瞼上，將纖長的睫毛浸潤成愈發鮮亮的黑。
心頭的陰鬱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沖散。他猶豫了一下，有些無措地抬起手，將將觸到她面頰時又猛地停住，手掌懸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別哭啊……」他低聲說道。
第83章 if線02
「別哭啊」三個字一出, 林原薰才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竟然當著陌生人的面掉了眼淚。
她倏地回過神來，意識到少年的手伸到自己頰側, 便條件反射般一巴掌拍了上去。
「啪」的清脆聲音響起, 林原薰重重拍開了少年的手掌。由於過於用力，她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一連串動作做完，她才陡然意識到自己這次或許真的惹怒了這個少年，警覺地退後一步，睜著濕潤的眼睛盯著她。而少年卻只是怔怔地收回手, 看著被拍紅的手背。
「我明白了，不會再阻礙你。」林原薰快速說道，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她扔下這句話後，剛想轉身離開，卻突然被少年叫住了。
「你等一下。」他說，舉起手裡的蛋糕盒子, 「這個給你。」
林原薰的腳步僵在原地。她微張雙唇，難以置信地看著少年手裡的蛋糕盒子，又將目光移到他的臉上。
「你是想騙我過去, 然後揍我嗎？」金髮少女的眼圈還是紅的, 聲線帶著鼻音, 但眼神卻充滿防備, 細白的腿微曲著隨時準備逃跑, 像是什麼奶凶奶凶的動物幼崽一樣。
少年搖了搖頭：「不是。如果我想揍你的話，你根本沒有機會。」
隨著話語聲抬起的, 是少年的右手。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上傳出「喀拉拉」的輕響，幾秒之間凝結出一片冰霜，在這寒風中都緩緩墜下乳白色的寒氣來。
林原薰的瞳孔微微一縮。她明白少年的話是真的，不情不願地朝著他挪了幾步。
少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雪白纖細的手指，輕輕巧巧地勾上了蛋糕盒提手，指尖滑入，快速將盒子提走了。動作間她的指尖不慎與他的手指相觸，一種像是被什麼小動物輕輕在心上撓了一爪的感覺襲上了他的心頭，令他不由得微微蹙眉。
順利將蛋糕盒子拿到了手裡，林原薰不由得愕然了起來。她看了看手裡的蛋糕盒子，抓著它晃了晃：「那我走啦？」
「嗯。」少年低低應了一聲。
林原薰抱著蛋糕盒子轉身就走。她一路快速邁步，一直走到河堤小路的盡頭，這才猶豫著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少年仍然站在原地。他面朝著河道，微垂著頭，讓人看不清楚神情。遠處夕陽達到了入夜前最為光輝燦爛的頂點，雲層間漏出的金光描摹著少年筆直的身姿，卻讓他的模樣顯得愈發寂寞了起來。
一陣寒風吹來，少年頭上柔軟的髮絲被風吹得紛飛，下頜線條被河道水面反射的粼粼波光照得微亮，上半張臉卻依舊藏在晦澀幽暗的陰影中。
林原薰站在河堤盡頭，怔怔地望著。過了一會兒，雙腳像是不聽她使喚一般，朝著原來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林原薰抱著蛋糕，走了一步，又一步。棕色長筒靴靴跟敲在水泥路面上的響聲夾雜在波聲裡。她看見少年微微側頭，劉海縫隙中露出了略微淡漠的眼。
那像是和她一樣的、同類的眼神。
「你還有什麼事嗎？」等林原薰走到他身邊時，他沉聲開口。
她收緊手臂，抿了抿唇，言不由衷地說：「我覺得夕陽很好看，決定就在河堤上吃蛋糕。」
少年沒有作聲。林原薰硬著頭皮攏了攏裙子，在河堤上端坐了下來。赤裸的腿彎碰到路面，冷得刺骨，她不由得「嘶」地抽氣，曲了曲腿。
將蛋糕盒子放在腿上，打開，草莓的果香與奶油的甜蜜氣味就像是被禁錮許久後猛然重獲自由般爭先恐後地釋放出來。林原薰看了一眼盒子裡配的塑膠刀叉，抬頭看了站在一旁的少年一眼。
「讓給我真的沒關係嗎？」她再次確認道。
少年微蹙了眉，但仍然點了點頭：「嗯。」
林原薰提著手腕、從盒子裡揀出塑膠小刀來，招呼少年：「我和你平分蛋糕，買蛋糕的錢等下也會還你。」
出乎她的意料，少年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喜歡吃草莓蛋糕。」
林原薰驚愕地睜大眼睛：「不喜歡吃？那你為什麼要買？剛才還和我那樣吵架……」
她看見少年微微垂眼，眸中湧動著複雜的情緒。過了半晌，他才說道：「我的母親在醫院裡，我打算買這種蛋糕，讓姐姐帶到醫院去。過去我讓姐姐帶過很多次甜點，只有這種草莓蛋糕，母親吃得最多。」
林原薰的手僵住了。她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捏著塑膠小刀的手也放下了。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咬了咬下唇，喃喃自語，重新將蛋糕盒扣好。
「還給你。」林原薰托著蛋糕盒，「帶給媽媽吃吧。」
少年眼神微動，但還是拒絕了：「不用了，說了給你就會給你的。」
他別過頭，有些不自在地補充了一句：「……畢竟，你都哭成那樣子了。」
林原薰一怔，頓時感覺面頰發燙。
「我……我沒有哭！」她咬了咬牙，拎著盒子站了起來，膝蓋碰到冰冷的路面後又「嘶」了一聲。
「給你。」林原薰簡單整理了一下裙子上的褶皺，將蛋糕盒往少年懷裡塞，盒子真的碰到他胸口的時候又小心翼翼地收著點力，唯恐將裡面的蛋糕撞壞。
「不需要……」
「我說要你就得要！」
「你怎麼回事……」
兩人爭執之間，林原薰身後忽然傳來自行車車胎摩擦水泥路面的聲音。就在這時，少年眼神一凜，一把將她往自己身邊拉。
林原薰一個踉蹌，一下撞進少年懷裡。她鼻端充溢著黑色運動外套上淺淺的洗衣液味和少年身上淺淺的汗味，額頭一下子磕到他硬邦邦的鎖骨上，疼得兩人都猛地吸了一口氣。
身後自行車行駛的聲音飛快掠過，外加幾聲口哨和「中學生情侶」的調笑聲。透過少年的肩膀，林原薰看見幾個頑劣的年輕人飛快地踩著自行車、你追我趕地風一般離去了。
少年雖然穿得很單薄，但他的身軀卻暖得發燙。林原薰僵了好幾秒，才察覺少年的胸口快速起伏。他也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又過了半晌，她發出一聲低低的哀鳴，抬起手接住了被擠在兩人中央的蛋糕盒子，這才小心翼翼地後退了一步。
印著燙金店名的雪白紙盒已經被壓得變了形。林原薰急匆匆地蹲下，打開變形的盒蓋，往裡面望去——
原本精緻漂亮的蛋糕如今已經變成了蛋糕的屍體，奶油做成的花苞被壓成一團看不出形狀的東西來。點綴在頂部的、水靈靈的鮮紅草莓被外力擠到了奶油中央，看上去顯得骯髒而淩亂。
林原薰咬緊了下唇，藍眸微微顫動。
「糟了……」她低聲自語，捏著盒蓋的手收緊，粉色的指甲根部泛起了白，「這個樣子，沒法送去了。」
想起還站在身邊的少年，林原薰抬起頭看了過去，卻見他也低頭看著盒子裡被壓扁的蛋糕，一雙眼眸又暗了下去。
她眼眸微閃，忽然抬起手，抓住了少年的衣袖。
「我們就在這裡把蛋糕吃掉吧。」她一字一句地認真說道，「一人一半。」
***
變形的蛋糕被林原薰整齊地分成了兩半，用盒子裡配的硬紙盤盛好，其中一半被林原薰遞給了一旁的少年。
見他托著紙盤子，神色仍有猶豫，林原薰催促道：「吃吧，雖然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但蛋糕的味道不會變……更何況你的媽媽不是喜歡吃這種蛋糕嗎？你難道就不想知道媽媽的口味如何嗎？」
在她的勸說下，少年捏起了塑膠小叉，切下一小塊帶著奶油的蛋糕送入口中。
他抿了一口，神色有些恍惚。
「原來是這種味道嗎？」少年自言自語，微垂眼簾，又切下一塊。
林原薰揉搓著凍僵了的膝蓋，收回了目光。
「記住這個味道。」她說，盯著少年有些不解的目光，也開始吃起自己的那份蛋糕。
「冷嗎？」她正抿著一口甜膩膩的奶油，一旁的少年忽然說道。林原薰扭頭，見他正盯著她微微發顫的腿，像是在糾結著什麼。
她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剛想吞下口中的奶油，餘光卻忽然瞥到一道跳躍著的赤紅之色來。
絲絲暖意籠罩而至。少女偏過頭來，睜大藍眸直視著風中搖曳著的火光，眼睛快速盈滿淚水來。
「不要近距離直視著火。會傷到你的眼睛的。」眼前看到的火焰忽然被一隻手掌擋住。林原薰眨了眨酸澀的眼，覺得火焰的形狀仍然在視網膜中殘留。
原本凍得發疼的膝關節迅速被火焰烤得暖和了起來。林原薰不敢再看火焰，只垂下頭，盯著自己手裡的蛋糕。
「這是你的個性嗎……」她輕聲說道。
少年輕輕應了一聲。
「那……剛才的冰……」林原薰又問。
「我的個性是『半冷半燃』。」耳畔傳來少年略微低沉的聲音。他就坐在她身邊，但又像是距離她很遙遠，「但是，我不喜歡用『火』的個性。」
「是這樣嗎……」林原薰又往嘴裡塞了一塊蛋糕。
她覺得身邊的這個少年強大而又寂寞。他銀紅相間的髮絲、眼窩上的疤痕與特殊的個性，無一不深深吸引著她。
是一個充滿重重謎團的人。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盤子裡的蛋糕被吃掉大半，雙腿也暖洋洋的很舒服。林原薰伸展了一下雙腿，輕聲問道。
「……轟焦凍。」少年回答。
「轟、焦、凍。」林原薰一字一句重複著他的名字。那些音節從她唇齒間緩慢吐出，略帶粘滯感的音調與少女綿軟的聲音落在他心裡，激起了一種從未感受過的、一樣的感覺。
「轟君，我叫林原薰。」林原薰解決掉盤子裡最後一口蛋糕，站了起來。燦爛的夕陽落入她的眼底，蕩開一片柔膩光暈來。
他順勢收起了掌心的火焰。
見轟焦凍也已經吃完了盤子裡的蛋糕，林原薰問道：「轟君，你記住蛋糕的味道了嗎？」
轟焦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不會忘記。」他低聲說道。
下一秒，轟焦凍看見逆著夕陽站立的少女將蔥白纖細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記住就好。」她點了點頭，「接下來的，才是重點。」
第84章 if線03
林原薰抓住轟焦凍的手腕一路奔跑著, 越過河堤上的人行橋，穿過斜坡上下起伏的居民區，在電車軌道前被攔了半分鐘, 等黑黃相間的路障欄杆升起後再次跑了起來。
現在不到晚上六點, 冬日的夕陽餘暉尚未徹底散去。附近商業區有一家開放到晚上八點半的甜品教室，勝在製作甜品的各種材料設備豐富、還有甜品師任兼職老師指導，體驗學員可以購買兩小時的自由製作甜品課程——這是林原薰無意聽見學校裡其他女孩談起的。她一直很想去，但卻也不想獨自一個人來做甜品，所以只將地點記在了心裡、卻一次也沒有來過。
轟焦凍的姐姐轟冬美會在六點半下班離開公司, 大約七點到家，七點半吃完晚餐、換好衣服，整理需要帶去的東西前往醫院探視轟焦凍的母親轟冷。她會在八點左右抵達醫院，十點前離開。轟焦凍原本準備買蛋糕回家，在晚餐時將蛋糕交給姐姐。而現在計畫變更，他只需要在八點前做好蛋糕、在醫院前的車站等待姐姐就可以了。甜品教室距離醫院並不遠, 全力行進的話大約五分鐘能到。
轟焦凍一邊跑著，一邊還有餘力撥通電話，和轟冬美溝通現在的情況, 而林原薰光是跑步就耗了不少力氣。等一路跑到甜品教室門口, 她累得額頭佈滿汗水, 氣喘吁吁。而轟焦凍卻像是根本沒經歷過什麼激烈運動一般收起手機、安靜地站在門口, 只有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終於……到了……」林原薰抬手捋了捋被汗水黏在鬢邊的金髮, 將其勾在耳後，拉起袖子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剛過六點, 我們快進去。」
她二話不說，拉著轟焦凍的袖子，推開門走了進去，沖著前臺小姐說：「麻煩您給我們兩個人兩小時的體驗套餐——可以自由製作甜品的那種。」
「好的。兩小時套餐分為ABC三種，價格由低到高，根據價格能使用的食材與設備也有不同……」前臺小姐還在介紹，林原薰就急匆匆地打斷了她的話，「要食材和設備最好的套餐，謝謝。」
「是的，情侶套餐C一份。」前臺小姐快速打量了兩人一眼，眸中露出些微笑意，轉身在電腦鍵盤上錄入銷售資訊。
「我們不是……」轟焦凍聽見了前臺的話，耳根頓時有些發燙。他張口正想解釋，林原薰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沒時間解釋這些了。反正我們只來這一次，他們也不會認識我們。」趁著前臺小姐正在辦理手續，林原薰推了轟焦凍一把，指了指教室內部輕聲說：「這邊手續我來辦，你先去找一個操作臺、把材料都拿好。」
「我明白了。」轟焦凍點了點頭，轉身快步走了進去。進教室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朝著前臺的方向看了一眼。
金髮少女將幾張紙幣遞給了前臺，接過筆，垂下頭在表格上填寫著什麼。她抿著唇，胸口一起一伏，鼻樑秀美挺直，白皙的面頰還因為剛才的長跑浸染著淺淺的潮紅。
他不由得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他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快速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轟焦凍對烘焙的知識僅有在中學家政課上記住的一點。幸運的是，清楚來這裡上體驗課的顧客大多數都不通甜品製作方法，掛在牆上的小黑板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一些基礎做法，其中就包括蛋糕胚和奶油。他快速地站在黑板前流覽了一遍，將需要用的材料與器皿都記在了腦海裡。
等林原薰辦好手續匆匆趕來，轟焦凍佔據的操作臺上已經堆滿了雞蛋、麵粉、白糖等材料和好幾個大小不一的不銹鋼碗、打發雞蛋奶油等用的電動打蛋器和製作蛋糕的模具等。
「哦——速度好快！」她匆匆在水龍頭下洗乾淨手，隨後拿起一個雞蛋，卻有些愣怔。
「你會做蛋糕嗎？」林原薰回頭問轟焦凍。
少年怔了怔，挑起了眉，有些驚訝地問道：「你就連第一步驟都不會嗎？看你急匆匆拉我來甜品教室的模樣，我還以為你是個烘培好手……」
「不是……」林原薰有些心虛地垂下眼，「我……家政課的時候一直一個人，也沒有人和我組隊。一個人完成一個小組的工作量太難了，加上那些喜歡欺負人的同學總是搗亂，我沒有一次是真的做完的……但反正老師同學都不注重這種課程，久而久之我也懶得做了……」
她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抿緊唇，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靜默片刻後，她聽見身邊的少年呼出一口氣，從她手裡接過了雞蛋。
「我也不是很熟練，但大體步驟還是記得一些的……」轟焦凍回憶著小黑板上看到的內容，有些不自在地說。
她都這樣說了，他要怎麼把「我一門心思當英雄，家政課都不認真上」這樣的話說出口？
「一開始大概是……將雞蛋打開，分離蛋黃和蛋清。」轟焦凍一邊說著，一邊取來一個不銹鋼碗，在碗沿上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蛋殼。
「那我先去洗水果哦。」林原薰見轟焦凍接手了製作蛋糕胚的工作，自己也不好意思幹站在一旁看著，轉身去取了一盒草莓、一盒藍莓，打開水龍頭仔細清洗。
轟焦凍沒有注意林原薰那邊，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手裡那個小小的雞蛋上。在碗沿上調整著力度連續敲了幾下後，米白色的蛋殼「哢」地一聲裂開了細縫。他用拇指抵著細縫，手指略微用力——
蛋殼「哢啪」一聲從中間裂開，蛋黃蛋清混雜在一起滑下，掉落在不銹鋼碗裡。仔細看，蛋清裡還漂浮著蛋殼碎片。
「哦。」轟焦凍愣了愣，順手將蛋殼扔到一邊，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出碎蛋殼。
夾了半天，好不容易將碎蛋殼清理乾淨後，他試探著將筷子尖伸向滑溜溜的蛋黃，微微用力提起——
蛋黃一下子被他挑破了。黃色的液體流淌出來，與蛋清混雜在一起，碗裡的內容物變得渾濁了起來。
轟焦凍收回筷子，陷入了沉默。
「破了嗎？」一旁的林原薰已經洗好水果，伸過腦袋來看。見碗裡渾濁的蛋液，她下意識地環顧著四周：「其他人都是怎麼做的呢？」
看了幾秒，她眼前一亮，回過頭來對轟焦凍說：「我看別人都是用分離器分開蛋黃和蛋清的，我們也用分離器吧？」
轟焦凍聞言，搖了搖頭。
他轉身指向器材區：「我去拿碗的時候，分離器已經被別人拿光了。」
「誒？」林原薰愣了愣。她眨了眨眼，很快又提出了一個主意：「你不是能結起冰塊嘛，做一個冰錐把蛋殼戳一個洞，讓蛋清從洞裡漏出去，最後再敲碎蛋殼把蛋黃放在另一個碗裡不就行了嗎？」
轟焦凍一愣，頓時意識到這個方法可行。他抬起右手，寒霜凝結，片刻之後，一柄鋒利的冰錐就這樣出現在他手裡。
他現在對個性的制禦能力不足，難以控制冰塊的形狀，手裡這柄有點歪扭的冰錐已經是他全力造型的產物了。
轟焦凍換了一個乾淨的碗，拿起雞蛋，努力控制著力道，在雞蛋上戳了一個小孔。
沒想到製作甜品也會涉及對個性的控制能力，看來以後可以多瞭解一下過去覺得沒用的知識，在多方面鍛煉自己的個性。他這樣純粹地想著。
蛋清果然順著雞蛋上的小孔流了下來。等蛋清流光後，他敲碎蛋殼，將蛋黃放在另外一個碗裡。
轟焦凍就這樣用冰錐處理了好幾個雞蛋。加上林原薰也在一旁幫忙，兩人效率加倍，很快就分出了不少蛋清蛋黃備用。
第一關通過後，接下來的步驟似乎都變得簡單了許多。兩人按照小黑板上的程式分工製作蛋糊、打發奶油、送入烤箱……大約半小時過後，第一塊圓形蛋糕胚熱騰騰地出了烤箱，只是邊緣變得有些焦黑。
「這樣……果然還是不行吧……」林原薰看著烤焦的邊緣，喃喃自語。想了想，她切掉烤焦的部分，隨意抹上打發的鮮奶油，塞進幾枚草莓，切下一塊給轟焦凍。
見他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她解釋道：「不管行不行，總之先嘗嘗味道，看距離我們剛剛吃的咖啡廳草莓蛋糕有什麼差距。」
轟焦凍接過手裡賣相糟糕的蛋糕，明白了林原薰之前那句「記住蛋糕的味道」是什麼意思。
他拿起叉子，盯著手裡的蛋糕。蛋糕胚顏色太深，鮮奶油快速地融化，只有不需要加工的草莓是水靈靈的。
這是他親手做的第一塊蛋糕。和身邊的女孩一起做的。
他用叉子切下一層帶著奶油的蛋糕來，又在尖端戳上一塊草莓果肉，張口吃了下去。
咀嚼了片刻，轟焦凍蹙起眉。
「奶油的味道不一樣。」他垂眼分辨著，「奶油甜過頭了。蛋糕也不夠鬆軟。」
「草莓味也沒有咖啡廳裡的蛋糕那麼濃郁……他們是加了草莓糖漿嗎？還有，我總覺得缺了什麼東西……」林原薰的舌頭比轟焦凍要靈敏。她細細品味中，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了轟焦凍的手。
「是檸檬！」金髮少女睜大了眼睛，「他們加了檸檬汁！」
轟焦凍努力回憶著蛋糕的味道——那種滋味分毫不差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但要讓他憑藉著味道找出其中的原材料，卻實在有點為難。
「姑且當他們真的加了檸檬汁，但不夠鬆軟的蛋糕胚和過甜的奶油又要怎麼辦？」他微微蹙眉，「還有你說的草莓糖漿……」
「啊，這個就……」林原薰想了想，突然舉起手。
「老師，這裡有問題！」她大幅度揮動著手臂。在教室另一頭指導著一組體驗學院的甜品師注意到了她，叮囑了那邊的學員幾句後就快速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問一下專業甜品師吧。」林原薰放下手臂，笑著說，「不然我們買最貴的A套餐是為了什麼啊。」
***
兩人已經將程式熟悉了一遍，又有專業甜品師的指導，後面的速度和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蛋糕胚被拿出烤箱，抹上鮮奶油，嵌入水果，最後被仔細品嘗。在短短的一個多小時裡，三塊不同的蛋糕胚出爐。在老師的監督下，蛋糕胚沒有再被烤焦。只是即便如此，想要在短時間內還原咖啡廳的成品，依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你們都是很聰明的孩子，做得已經足夠好了。」老師在製作甜品的間隙中得知兩人做蛋糕是為了送給在醫院的轟焦凍母親，不由得安慰他們，「沒有必要追求和別人一模一樣。或許你們自己的風格會更讓人喜歡。我也是個母親，就算孩子親手為我做的東西再糟糕，在我眼裡看來也是獨一無二的，就算不好的地方都會讓我喜歡。」
「不好的地方也會喜歡嗎……」轟焦凍低聲自語。熱騰騰的蛋糕胚在他個性的作用下迅速變涼。
他沉默片刻，對林原薰說：「就用這塊蛋糕胚吧。」
第85章 if線04
將蛋糕胚邊緣修得整齊討喜, 用鋥亮的奶油抹刀挑起潔白綿軟的鮮奶油塗在薄薄的蛋糕胚上，略微抹得平整。
把大個的鮮紅草莓剖成兩半，和著藍莓與榛子碎一起填進奶油裡, 隨後再覆蓋上一層薄薄的蛋糕, 重新塗抹奶油、填充果肉……就這樣做了三層。
最頂上的奶油塗抹得最為細緻平整。盛滿巧克力碎屑和可哥粉的小篩子輕輕在奶油上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棕黑色的顏色佈滿奶油表面。隨後，白色的糖粉又在圓形蛋糕邊緣簌簌落下，仿佛雪片墜落在鬆軟大地。
兩人用鑷子將草莓、藍莓、芒果和馬卡龍小心翼翼地在蛋糕頂部圍了一個圈。而最後的一塊白巧克力薄片被轟焦凍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他想了想，猶豫著用果醬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祝你幸福。
將巧克力薄片插入層層疊疊的水果之間, 兩人看著做好的蛋糕，終於松了口氣。
蛋糕沒有咖啡廳蛋糕那種精緻漂亮的奶油裱花，但勝在真材實料、水果充足，頂部的水果多得幾乎要擠到蛋糕外。林原薰看著這個蛋糕，心想這次甜品教室算是虧了。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眼睛微微睜大, 抬手拍轟焦凍：「快點包起來！距離八點還有不到十分鐘了！」
轟焦凍愣了愣，轉身想去找包裝盒，沒想到一旁的甜品老師已經將一個漂亮的淺黃色盒子拿了過來, 大小恰好能契合這個圓形蛋糕。
他到了一聲謝, 急急忙忙地將蛋糕裝起來。等蛋糕徹底包裝好時, 時間又過了三四分鐘。
轟焦凍提起蛋糕把手, 抬頭卻倏然對上了林原薰的目光。
金髮少女快速避開眼, 眸中的一絲戀戀不捨卻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快去吧。」她收拾情緒，輕輕推了他一把, 笑著抬起手，在鬢角處做了個敬禮的姿勢，「轟少尉，接下來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務必將這份重要的禮物送到友軍手中。」
少年愣怔的眼神寸寸軟化了下來。他抿了抿唇，微微頷首：「絕對完成任務。」
林原薰唇角微翹，放下手去。餘光瞥到依舊一片狼藉的操作臺，她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既酸又甜的滋味來。
這還是她頭一次和年齡相近的人一起做蛋糕。這種對一般孩子來說普普通通的經歷，於她而言卻是珍貴的、獨一無二的回憶。
或許是這輩子唯一一次了。但現在，就算心頭湧起不舍，她也必須和這個少年告別了。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她正垂眼想著心事，耳畔卻響起了轟焦凍的聲音——
「十五分鐘。」他提著蛋糕沒有離開，卻有些急促地說。
林原薰怔然抬頭，對上轟焦凍真摯的雙眼。
「在這裡等我十五分鐘。」他快速說道，「十五分鐘以後，我回來找你。」
他看見林原薰原本已經有些暗淡下去的雙眸再一次亮了起來，像是深夜裡明亮的星辰。
「嗯。」她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用力點了點頭，「等下在甜品教室門口見！」
「好。」轟焦凍應了一聲，又被林原薰不輕不重地推了一把。
「快去！」她急得催促，「只剩不到五分鐘了！」
轟焦凍點了點頭，這才提著蛋糕盒，推開教室的門，朝著大門的方向奔跑了起來。
林原薰怔怔地看著轟焦凍消失在教室窗戶盡頭，半晌才收回目光。
她回過頭來，看見桌上還剩下的兩份口味稍遜一籌的、完整的蛋糕胚和其它材料，不由得咬著下唇，思索了起來。
很快，林原薰下定了決心。她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拿起盛裝鮮奶油的碗，快速在蛋糕胚上塗抹了起來。
這兩份蛋糕胚的裝飾過程比剛才那塊要送到醫院的蛋糕要簡單許多。林原薰只簡單將鮮奶油略略塗抹平整，將剩下的可哥粉和糖粉一股腦兒撒上去，再裝飾以沒有剖開造型的水果。
將成品分成兩份，找甜品老師又要了兩個盒子後，林原薰把蛋糕分裝好，提著蛋糕盒走出了甜品教室。
教室門口的自動門緩緩朝著兩側滑開。伴著前臺小姐「多謝惠顧，歡迎下次再來」的聲音，林原薰走出了甜品教室，靴跟叩擊階梯的聲音篤篤作響。
天空已經徹底黑了下去，路燈亮著昏黃的光，沿著街道次第而去，最終隱沒在重重樹影后。
甜品教室大門正對著的路燈下，少年微喘著停下腳步，抬起頭來，一雙漂亮的異色眼眸映著路燈涔涔的光望了過來。
***
轟焦凍幫林原薰提過蛋糕盒。
「你把那兩個蛋糕胚也做好了啊。」他垂頭看著手裡的盒子，喃喃低語。
「嗯。畢竟是第一次親手做的，不捨得就這樣扔了。」林原薰點了點頭，問道，「蛋糕順利送到了嗎？」
「送到了。」轟焦凍想起了在車站遇到轟冬美時的情形。當時姐姐一臉茫然地看著提著蛋糕跑來的轟焦凍：「誒？焦凍，這次怎麼這麼趕？排隊了嗎？」
他沒有告訴轟冬美這個蛋糕是他手做的——如果告訴了姐姐，她一定不會在母親面前隱瞞，而這件事他還沒打算讓轟冷知道——所以轟焦凍只沉默著點了點頭。
「那我進去了。」轟冬美指了指不遠處的醫院，伸手提起蛋糕，「唔啊，有點重……這次的蛋糕怎麼這麼大？」
……
「把蛋糕給姐姐之後，我看著她進了醫院，就回來了。」最終，轟焦凍這樣說道。
「誒——」林原薰輕輕拖長了音調。她不由得偷偷看了轟焦凍一眼。路燈燈光下少年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麼情緒變化。
為什麼他不親自將蛋糕交給母親呢？她心裡疑惑，但卻不好意思問出口。
畢竟，兩人現在還不熟。
「對了。」林原薰正想著這件事，轟焦凍突然開口。他將蛋糕換了一隻手，從包裡找出錢夾打開，「甜品教室的費用，我還給你。」
「嗯？不用了……」林原薰連忙擺了擺手，「畢竟是因為我，你才得來甜品教室的……」
「不，還是還給你吧。」少年耿直地說，「而且，我覺得今天的結局還不錯。在甜品教室做蛋糕的過程，我也學到了很多。」
「費用大概是多少？一萬？兩萬？」轟焦凍從錢夾裡抽出一疊紙幣。林原薰看著他手裡的幾張一萬日元鈔票，忍不住愣了愣。
「你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她脫口而出，「怎麼帶了這麼多一萬日元？普通人帶的最大面值都是千元的吧？」
轟焦凍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
「你不也是麼……」他低聲說，回憶起林原薰在前臺交錢的情景。具體張數他沒看清，但她遞給前臺的，毫無疑問是萬元鈔。
「那……」林原薰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不想要你還錢。如果你真的想補償我的話，乾脆請我吃飯吧。現在已經八點多了，我從中午到現在除了超——甜的奶油蛋糕以外根本沒吃過別的。」
林原薰想起禁止她報考雄英的父母，一瞬間就連他們為她規定的食物列表都顯得無比惹人厭憎了起來。今天她偏想去吃些規定列表以外的東西。
至於家裡等著她回去做飯的廚師……她拿出手機，快速敲打下「今天我在外面吃」幾個字，發了過去。
轟焦凍微怔，想了想，還是把錢夾收了回去。
「這樣也好。」他似乎沒多猶豫就做出了決定，「那我請你吃晚餐吧。」
***
十分鐘後，兩人在蕎麥面店裡安靜地相對而坐。
看著轟焦凍進入蕎麥面店後快速緩和、甚至流露出幾分期待、變得更有少年人模樣的臉，林原薰不由得有些驚詫。
「你很喜歡蕎麥面嗎？」她很少吃和食，索性點了跟他一樣的套餐，自選了幾樣小菜，在服務員離開後有些好奇地問。
「嗯。最喜歡冷蕎麥面。」轟焦凍點了點頭，「剛才我看你點了和我一樣的內容，非常明智的選擇。這家店的冬季時令蔬菜蕎麥對身體很好，蕎麥麵條裡除了海苔外還混雜了切成細絲的蔬菜。但是天氣冷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會在冷蕎麥面和熱湯蕎麥面中選擇後者，你會選前者讓我有點驚訝。另外，如果下次你還來這家店的話，我推薦一下海鮮蕎麥面，同樣是冷面，但這個套餐會配上生魚片。還有沖繩風味蕎麥面……」
說到蕎麥面，轟焦凍的話匣子一下子就打開了。看著對面滔滔不絕地介紹著蕎麥面的少年，林原薰不由得有些愣怔：「啊……嗯……」
她一邊應著聲，一邊打量著轟焦凍。少年筆直地坐在榻榻米上，顯現出良好的儀態，她便也不由得挺直了有些發酸的腰。
很快，兩人點的蕎麥面套餐就被送了上來。正如轟焦凍所說，淺灰色的蕎麥麵條上堆著一蓬幹海苔，麵條裡夾雜著時蔬絲，用豬骨、鰹魚、雞肉和昆布吊出的高湯呈現出醬油一樣的棕黑色，配套的小瓷碟上堆著翠綠的蔥花與現磨山葵泥，以供食客隨意調配。
「我開動了。」轟焦凍雙手合十，隨後托起盛裝湯汁的碗，嫺熟地挾起一卷冷蕎麥面放入碗中，飽蘸湯汁後將麵條吸進嘴裡。
林原薰也挾了一筷子蕎麥面，吃了一口。
「誒，這個味道是怎麼回事？」她咀嚼了幾下，咽下口中的面，略微睜大眼睛，雙眉有些疑惑地揚起，輕聲呢喃。
第86章 if線05
「誒, 這個味道是怎麼回事？」林原薰咀嚼了幾下，咽下口中的蕎麥面，略微睜大眼睛, 雙眉有些疑惑地揚起, 輕聲呢喃。
轟焦凍愣了愣，手中動作微頓。
「好吃嗎？」他忍不住問道。
「嗯……怎麼說呢？」林原薰想了想，音調微微上提：「微……妙？」
「大概是不太習慣吃吧。」看見轟焦凍不解的神色，她解釋道，「湯汁的味道對於我來說太淡了, 蕎麥的味道也不太適應。」
「多吃幾次就會習慣了。」轟焦凍像是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不喜歡蕎麥面一樣，想了想後說，「蕎麥和大麥味道不同，多咀嚼幾次就能品味其中的清香。」
「是這樣嗎？」林原薰夾了一塊天婦羅送入口中。牙齒上下一合，香脆的面衣便在口中發出脆響，內裡的蝦肉彈牙。
「你可以試一下把天婦羅和蕎麥面一起吃, 口感或許會不一樣。」轟焦凍建議。
「唔……」林原薰點了點頭，目光不經意間飄到轟焦凍選的烤鰻魚上。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將烤鰻魚碟子朝著林原薰的方向推了推。
「要吃一下我的鰻魚嗎？」他問道。
「好啊。」林原薰將筷子伸了過去, 又聽見他補充了一句, 「你可以試一下和蕎麥面一起吃, 或許會喜歡。」
原來是要和蕎麥面一起吃才給她吃的嗎？小氣鬼。林原薰想到這裡, 覺得有點好笑。眼前這個少年人偶爾流露出的孩子氣一面沖淡了之前的苦大仇深, 反而讓他顯出幾分固執的可愛來。
「嗯……」她只得按照他的提示夾起一塊鰻魚，和蕎麥面一起吃了下去。
意外地, 味道居然還真的好了一點。
「嗯！」林原薰眼睛亮了亮。她含著食物沒法說話，只好捂著嘴沖著轟焦凍飛快地點頭。
「哦！是成功了嗎？」轟焦凍怔了怔，又把自己手邊的魚糕推了過去，「這個你也試試看！」
「好……好！」
「還有這個炒牛蒡絲。」
「嗯！」
轟焦凍看著林原薰面頰鼓起、奮力咀嚼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耳根一下子紅了起來。
他抿了抿唇，頓住了將最後一小碟油炸豆腐推過去的手。而林原薰此時好不容易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慣性地將筷子伸向最後一碟沒試過的小菜。見轟焦凍的手頓住，她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轟焦凍正在心裡反省著自己的行為，沒注意林原薰那邊的情況。等他終於回過神來，就看見林原薰咬著筷子尖，藍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那碟油炸豆腐，一副想嘗嘗又不好意思說的模樣。
天婦羅、玉子燒和炒牛蒡絲是林原薰選的套餐配菜，而烤鰻魚、魚糕和油炸豆腐是轟焦凍那邊的小菜。如果他沒有主動邀請她，她也不會自作主張地碰。
發現轟焦凍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後，林原薰怔了怔，下意識移開視線，又掩飾性地捧起蘸汁碗。在蕎麥麵館從上方打下的暖黃燈光中，她睫毛的影子在眼窩上隨著動作輕微顫動，遮掩住一雙波光粼粼的眸子。
——倘若林原薰朝著他伸出手，笑吟吟地直接向他討要那碟油炸豆腐，他或許會心頭輕微一跳，將小碟推到她面前。但現在她這副想要又強忍住的模樣，就像是初次見到水龍頭下流淌著的水流、顫巍巍地伸出爪子又不敢去抓撓的小貓。那爪子尖就勾在他心上，激起一種微痛的麻癢來。
轟焦凍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麼了。一天之內大起大落的、反常的情緒讓他倏地有點煩躁。
他垂下眼，不去看對面牽動人心緒的少女，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卻沒有像剛才一樣一口接著一口吃蕎麥面了。
轟焦凍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耳畔忽然傳來小碟底部在木桌上滑動的聲音。餘光瞥見蔥白的手指微動，林原薰將自己的配菜都推到了他面前。
「你也試一下這樣的搭配吧。」她觀察著他的臉色，輕聲說，「多吃一些不同的味道，心情或許會變好一些。」
——她沒有再向他討要什麼，而是把自己有的推到了他的面前。
耳畔又傳來少女輕軟的聲音：「是因為媽媽的事情心情不好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如果憋著難受的話，你可以告訴我。」
「其實我沒有朋友，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傾聽的能力怎麼樣……」林原薰有點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撓了撓面頰，慢慢說道，「但是我可以試一下……」
「因為你是第一個願意把自己的蛋糕讓給我的人。」她說著，笑了起來，「也是第一個和我一組做甜點的人。」
轟焦凍看了一眼少女的笑容，又迅速收回目光。
「今天太晚了，恐怕說不完。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他低低說道，從衣袋裡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說道，「交換手機號碼嗎？姐姐回家以後應該會告訴我母親對蛋糕的感想，我想你也會想要知道。」
「想知道！」林原薰怔了怔，立刻拿出了手機。她在裡面翻開通訊錄，記錄下轟焦凍的聯繫方式。報數字的時候他餘光瞥到她的手機螢幕，發現她通訊錄裡的連絡人少得可憐。
趁著林原薰帶著雀躍的笑容敲打備註的時候，轟焦凍將那碟油炸豆腐放在了她面前。
「換。」等林原薰發現了小菜位置的變化後，他強忍著臉上的窘迫，儘量保持著無波動的表情簡短地說。
看見她露出驚喜的神色，轟焦凍略微繃緊的面容也略微放鬆了一些。在她垂頭挾起油炸豆腐的時候，他露出了就連自己也未曾發現的淺淡微笑。
***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近11點。轟焦凍踩著日式走廊，進入廣間，便看見回家洗完澡的轟冬美拿著一罐飲料漫無目的地換著電視臺。
「啊，焦凍。」轟冬美聽見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弟弟，順手將電視調成靜音。她知道每次的探望時間結束後，轟焦凍慣例會來問母親的情況，這次也不例外。
轟冬美說的都是一些零碎瑣事——轟冷在病院裡還是老樣子，她每天吃由營養師特別定制的套餐，偶爾讀讀書看看電視，下午會在醫院天臺的花園裡曬曬太陽寫寫生，平時大多數時候就坐在病房裡發呆。在講述的時候，轟冬美會盡力挑揀轟冷身上發生的趣事、潤色一下告訴轟焦凍，例如病房窗外有鳥兒做了個窩、轟冷在花園裡寫生的內容等等。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有多在意母親的現狀，卻始終不敢去看她。
「對了，今天的草莓蛋糕！」轟冬美想起了蛋糕，猛地直起了身，「打開盒子的時候媽媽都『哇』了一聲，然後問我：『冬美，今天的蛋糕裡水果好多，是在哪裡買的？』焦凍你不讓我告訴媽媽這些蛋糕都是你買的，我就隨便說了一個地名蒙混過關……」
轟焦凍睜圓了眼睛，認真聽著轟冬美的話。這時，他問道：「媽吃了蛋糕嗎？評價怎樣？」
「蛋糕超大，我和媽媽一起吃也只吃了三分之一，其他的放在病房的冰箱裡了。她說明天要請一直照顧她的醫生和護士一起吃。」轟冬美回憶著當時的情景，「媽媽說，這次的蛋糕做工雖然沒有以前的那麼精緻，但不知道為什麼，吃起來有一種溫暖的感覺。她能感受到做蛋糕的人在蛋糕裡寄託的愛意……」
「比起以前的蛋糕，她更喜歡這次的，還問我以後能不能再在同一家店繼續買蛋糕呢！」轟冬美點了點頭，「我也覺得這次的蛋糕很特別。」
轟焦凍先是微怔，隨後垂下眼，唇角緩緩翹起。他難得一見的笑容落在轟冬美眼裡，讓她有些愣怔。
「這裡還有，只是做工比不上送到醫院的那個。」和林原薰告別時，兩人將後來倉促完成的蛋糕一人拿走一盒。如今轟焦凍將手裡提著的蛋糕盒放在了轟冬美面前。
他看見姐姐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可以當明天的早餐！明天就不用早起了！」轟冬美高興地捧著蛋糕盒跑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放了進去。
轟焦凍看著姐姐的背影，笑了笑，轉身離開了廣間。而轟冬美剛要關冰箱門，卻忽然看見了不慎被奶油黏在蛋糕盒底的小票一角。
「嗯，是店鋪的小票嗎？」轟冬美惦記著再去買這種蛋糕來吃，順手將小票摘了下來。
看清小票上的內容後，她睜大雙眼，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轟焦凍已經離開了。
半晌，轟冬美重新舉起小票，喃喃念出了上面的字樣。
「甜品教室？……情侶套餐C？」
她的眼睛亮了亮：「原來如此……焦凍交到女朋友了嗎？」
***
轟焦凍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下衣服，簡單洗了個澡。
走出浴室時，他剛好看見桌上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便一邊用毛巾擦拭著頭髮上的水珠，一邊拿起了手機。
【林原薰：姐姐已經到家了吧，她怎麼說？】
【林原薰：蛋糕得到好評了嗎？】
轟焦凍淺淺地笑了笑，敲下了幾個字。不知道為什麼，林原薰對轟冬美的稱呼讓他心情愉悅了些。
【轟焦凍：超好評。】
消息發出的瞬間就變成了已讀。過了沒幾秒，林原薰的新消息就發了過來。
【林原薰：太好了！】
盯著林原薰的消息，轟焦凍想了想，猶豫著寫道：「母親很喜歡這種味道，說是以後還想再吃。」
看著輸入框裡的內容，他的面頰不由得有些發燙。或許這樣說太過明顯，但他也想不出其他的說法。
拇指虛虛懸在發送鍵上，轟焦凍正苦惱著要不要發出這條消息，林原薰那邊突然又彈出了對話氣泡。
【林原薰：難得成品受歡迎，以後我們再一起去做其他甜品吧！】
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他盯著這行簡短的文字，讀了又讀，心頭湧上一股暖流來。
過了半晌，轟焦凍才想起回復的事情。他將原本的文字一個一個刪除，鄭重地輸入了回答。
【轟焦凍：好。這週末再去。】
……
偌大的別墅裡一片黑暗，唯有二樓的房間亮著暖黃色的燈光。
林原薰躺在柔軟的床上，舉著手機，等到眼睛發酸。終於，螢幕一晃，新的對話氣泡跳了出來。
她快速掃過上面的內容，心跳快得抑制不住，唇角卻不由自主地綻開燦笑。
林原薰在大床上翻了個身，從對話介面退了出來，點開了日曆。找到週末的格子後，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點開，在備註上輕輕敲下幾個字。
【~約會~】
鎖上手機螢幕後，金髮少女將手機抱在懷裡，將腦袋埋入鬆軟的枕頭中，睫毛顫動，微笑著闔上了雙眼。
第87章 番外4-1
轟焦凍安靜地將手裡的韁繩系在一旁盤虯纏繞的樹根上——這座密林內處處都是參天古木，樹冠遮天蔽日, 脈絡相連的根系從粗糙的樹幹上延展出來, 足有一人多高, 樹根內部空心的洞穴幽深黑暗, 不知道會蔓延到地底何處。
白馬抖了抖鬃毛, 安靜地站在了樹底。轟焦凍將周圍的落葉清理乾淨聚成一堆, 微彎左掌送出一蓬跳躍著的赤紅火焰。乾燥的落葉很快便被點燃，冒出一縷淡淡的煙霧。火苗舔舐著落葉的邊緣, 焦黑顏色逐漸在葉片上蔓延開去。
銀紅發色的俊秀青年盯著落葉堆看了一陣, 這才略帶疲憊地闔了闔眼——大陸西方復蘇的魔物正在肆虐，他離開了自己的封地與城堡, 加入冒險者隊伍, 與同伴日夜兼程向西方行進以討伐魔物。但在這座密林附近，他卻不慎與綠穀出久等人失散, 一個人陷入了密林的心臟地帶。
作為王子, 他暫時拋棄了自己的財產與繼承權；而作為最年輕出色的魔法師, 他必須承擔起拯救世界的責任。
棕色長筒馬靴濺滿密林地面的泥濘，身上的淺藍色繡紋馬甲沾上了塵土, 胸前的黃金排扣卻依舊鋥亮——沒有敵人能觸碰到勇敢王子的要害。轟焦凍從馬背上的行李袋中掏出了醃漬過後的幹牛肉與硬面包, 用火烤熱。
食物的香氣逐漸飄散出去，馬兒有些不安地刨動著蹄子。
重重樹影中突然想起乾枯落葉被踏碎的窸窣聲響。轟焦凍動作一頓, 收起了手裡的食物。
他有些懊悔。連日行進帶來的疲憊讓他的大腦變得遲鈍, 竟然沒想到食物氣味會引來密林中的動物。
身材高大英挺的王子站起, 護在沒有自我防衛能力的白馬身前, 神情沉著，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劍。
窸窣聲逐漸接近。他分辨出了聲音的方向，一灰一藍的銳利鴛鴦眼直視著密林深處。
一線幽明天光從繁複枝葉之間灑落。隨著聲音的接近，那道白色光線微微閃爍，變得愈發明亮。借著光線掩映，轟焦凍看見陰影中邁出一雙赤足。即便森林內遍佈落葉苔蘚，但這雙腳踝纖細的腳卻顯得瑩白如玉、一塵不染。
來人上半身隱藏在盤虯樹根與陰影裡，看不分明。
「是人……？」他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人總是比野獸更難對付。
「是誰？立刻走出來。」轟焦凍壓低聲音說道。而他話音剛落，那雙腳便向前邁了一步。
恍若一副畫卷緩緩展開一般，陰影如水波般散去。重重枝葉掩映下，一個身穿雪白長裙的少女顯露出影子。
第一步，她的纖細身形落入明亮白光中，長至腰際的金色髮絲隨著動作微微晃動。第二步，她將昳麗面容暴露在天光之下，璨白皮膚映襯湛藍眼眸，眼波流轉間動人心魄。
「你是誰？」少女手扶蒼綠樹幹，輕聲問道。她迫近一步，絲毫不懼他手中的長劍，吐字如珠玉泠然，人類的語言從她口中說出卻有幾分動人的生澀：「這裡已經很久沒有外來者涉足了，你是怎麼走進精靈的領地的？」
轟焦凍沉默不語，目光卻從少女臉上移至她被金髮遮掩的耳際。在那裡，傳說中密林精靈特有的尖耳露出了奶白色的邊緣。密林精靈很少為人所見，但大陸上始終流傳著他們的故事。傳說中密林精靈固守在森林深處，體態輕盈如風、善於射擊，歌喉也是一絕。他們實力強大、性情平和，很少與其餘種族產生衝突。
精靈的外表美麗得就像是什麼觸之即碎的脆弱之物，因此，在一瞬間，他幾乎忘記了這個種族有多強大。
王子收回長劍，沉聲說道：「我是東方王國的繼承人轟焦凍，正在前往西方大陸討伐魔物的旅途中。兩天前，我與同行的冒險者在這片密林以東失散。」
「王國繼承人？這麼說你是個王子？」精靈略偏了偏頭，光輝燦爛的濃金髮絲如同瀑布般順著她的肩頭滑落。她的目光緩緩落到中央的火堆上，突然說道：「密林裡的樹木正在騷動。因為這團火。它們感到害怕。」
轟焦凍一怔，轉身朝著火堆走去。他屈膝半蹲，抬起右手，掌心緊貼著地面。
剔透堅固的寒冰從他掌心湧出，帶著「喀拉拉」的清脆響聲蔓延，瞬間凍住了一片落葉，熄滅了火焰。
「你還是個魔法師？」精靈露出驚訝的神色，過了一會兒又說，「既然我已經過來了，你再生點火也不要緊。我聽說人類都非常脆弱，沒有足夠的溫暖就很容易死去。」
「沒關係，我不畏懼寒冷。」轟焦凍低低說著，回過頭來，掌心冒起一蓬火焰。
她點了點頭，又有些好奇地問道：「那剛才我聞到的又是什麼東西？」
轟焦凍垂下頭，從包裹中掏出剛才收起的幹牛肉與麵包來。他看著精靈雙眼緊盯著他手裡的食物，像是受到誘惑的小動物一般逐漸靠近。
「這是香料醃漬風乾的牛肉和小麥粉做的麵包。」年輕的王子低聲說，「剛才我用火烘烤過，所以才會有濃重的香味。」
「可以吃的嗎？」精靈問。她抬起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人類王子，直到他耳根泛起潮紅，這才輕聲說道，「精靈不能隨意吃人類的食物，除非人類將食物供奉，或者與精靈進行交換。」
她從腰上的樹葉包裹裡取出幾塊雪白的薄餅，遞給了他。
「這是精靈的食物，名叫『蘭巴斯』，只要咬一小口就可以滿足一天的需求。我用這個和你換一點你的牛肉和麵包。」
少女抬眼，略帶期待地看向他。轟焦凍抬手接過「蘭巴斯」，將牛肉和麵包分給了眼前的精靈。
「我可以將食物都給你，拜託你接下來帶領我走出這片密林。」他說，「我和同伴原本打算去西邊的城鎮提蘭特暫時落腳，如果他們先到，一定會在那裡等我。」
精靈點了點頭。她接過轟焦凍遞來的食物，用纖細的手指撕下風乾牛肉，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牛是什麼東西？」她品味著牛肉的滋味，喃喃自語，「我從來沒有見過……」
轟焦凍怔了怔。他想起在自己的領地裡，牛都被飼養在平坦的草原地帶。而這種遮天蔽日的密林裡沒有牛也是正常。
「牛是……頭上有角的生物。」他從未向誰解釋過這種人人皆知的概念，只得略微笨拙地形容，「牛也有很多種，有用來宰殺吃肉的，也有用來生產牛奶的。牛奶又可以被做成許多其他食物……」
為了解釋，他又從行李中掏出一小塊用冰塊保鮮的、珍貴的黃油，抹在麵包上遞給了精靈。
「嗯……」精靈咬了一口抹著黃油的麵包。她聽得入神，又追問道，「那小麥又是什麼？我看這種東西的樣子和『蘭巴斯』有點像，可蘭巴斯不是用小麥做的呀。」
年輕王子不得不再次向精靈介紹小麥等作物。到最後，他不知不覺地將密林外世界的風土人情一一講述了出來。
「真好。」直到轟焦凍已經找不出新奇的事情敘述，金髮精靈這才點了點頭，眉宇間隱隱掠過一絲嚮往，「那些東西我都從來沒有見過。我在密林中出生、在密林中成長，到現在已經十幾年啦。不管是外面的牛、小麥、葡萄酒和海洋，還是領主、舞女和吟游詩人，我都沒有聽說過。」
「如果魔王複生，那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魔火燒成灰燼。」轟焦凍垂下眼低語，「不會再有小麥和葡萄酒，不會再有領主和詩人，海洋也會變成滾燙沸騰的死亡之海。」
「最近，西邊的風送來一種令人厭惡的氣息。」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一樣，她略略蹙眉，輕聲說道，「能夠遷徙的動物植物紛紛向東而來。它們告訴我，極西之地的熔岩彌漫、生靈枯萎，大陸西境正在轉變成一片不毛之地。」
轟焦凍恍然。精靈敏感纖細，只有在乾淨的森林與清澈的水源環繞中才能安穩生活。他曾聽說百年前有過誤入人類市鎮的精靈因為難以接受喧囂雜亂的環境鬱鬱而終。想必最為厭憎魔物臭味的便是這個強大美麗的種族。
「那是因為魔物的復蘇。」轟焦凍提醒道，「岩漿內正在孕育新的魔王。一旦它重新誕生，魔氣會更加濃郁，精靈的領地也會遭受侵襲。」
精靈的神色凝重了起來。「我不清楚父王和母后知不知道這個消息。」她回頭，遙遙望了一眼密林深處，眸中充滿擔憂。「三個月前，父王與母后便進入聖地鑽石溪穀，至今尚未離開。」
轟焦凍怔了怔。他喃喃低語：「父王母后？」
她收回視線，回頭看他。
「我是精靈王『偉大的征服王』與『日落女王』之女，這片林地的守護者。用人類的語言來說的話，我的名字是林原薰。萬物之主賜予我守護之地的姓氏，又以草木薰風為我命名。」金髮精靈緩緩說道，直到這時，轟焦凍才看見她濃密金絲之間纏繞著的纖細銀色寶冠。
「跟我過來，人類的王子。」林原薰朝著他伸出了纖細的手，「跟我到精靈族的腹地，去鑽石溪穀見我的父親母親。他們必須知道西方的消息。你可以在我們的領地休憩一晚。明天我就帶你到密林西方的盡頭，引導你與你的同伴會合。」
第88章 番外4-2
高大的白馬難以在枝葉縱橫的密林中行進，但它是不可丟棄的財產, 所以轟焦凍過去兩天裡行進得相當困難。但密林精靈仿佛天生就是這片森林的主宰, 如今有了林原薰在前方指引, 他似乎覺得周圍的樹木不再那麼密密匝匝地阻礙著他前方的道路，而是如同溫和的鄉人一般伸展著肢體、為他指示出一片翠綠之色中隱藏的通道。
偶爾有鳥雀簌簌撲打著翅膀從青年頭頂低低掠過, 撞下幾滴葉陰處的露珠來, 砸在銀紅相間的髮絲上，讓他感受到一陣冰涼。這時他不禁得懷疑自己是否從鳥兒啁啾中聽懂它們好奇的問詢。但這項天賦只眷顧親近自然的精靈，此刻就連前兩天疲憊的馬兒似乎都因為精靈的存在而打起了精神、快步向前。
穿過層層疊疊的巨樹，轟焦凍聽見隱隱約約的水聲。前方的金髮精靈輕盈地在盤根錯節的巨大樹根之間跳躍, 長髮時而反射著幽暗叢林中漏下的微光，鍍上一層毛茸茸的、聖潔的金邊。他注視著精靈的身影, 牽著白馬跟隨，不由自主便走到了密林邊緣。
樹木逐漸變得稀疏起來。走出最後一片稀疏的林地, 眼前豁然開朗——清澈的河流從不遠處的林間蜿蜒前行, 幾道水流彙聚成一股, 從料峭山崖盡頭轟然而落, 於窪地出彙聚成藍色湖泊。精美複雜的城鎮建築依山而建, 穩穩立于危崖之上。沒有巨樹遮掩，陽光毫無保留地照耀著這座精靈之城，在水瀑間彌漫開淺淡暈光。
「這裡是精靈的居住地艾爾芙蘭，再往河流上游去, 就是鑽石溪穀。」林原薰抬手指了指溪流盡頭, 又一指最高處的巍峨宮殿, 「那裡是王宮，今天你跟我到宮殿裡休息吧。我聽說人類貴族喜歡穿絲質睡衣、睡羽毛床，我或許能給你弄一張填滿雪鴉毛的柔軟床鋪。」
精靈少女一邊說著，一邊帶著轟焦凍穿過城鎮、朝著宮殿而去。在艾爾芙蘭居住的精靈為數不少，他們顯得高大、矯捷、強壯而美麗。轟焦凍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個傳說中的種族中成千上百個成員聚集在一起的情景，而精靈們也對他和他手中的白馬報以好奇而友善的目光。藍眼睛、綠眼睛、棕眼睛……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將目光集中到了年輕的人類王子身上，一句句聽不懂的奇妙語言如音樂般灌入他耳中。
「你們都沒見過人類嗎？」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得低低發問。
「像我這樣只有十來歲的年幼精靈是沒見過的，但艾爾芙蘭的居民大多是上百歲的精靈，很多都見過人類，只是看得比較少，所以有些好奇而已。」林原薰看出了轟焦凍的驚愕，莞爾一笑，「精靈的童年長度與人類相差無幾，但成年期卻尤為漫長。許多精靈幾百歲的時候還保持著類似人類壯年時期的面貌。」
說到這裡，她忽然凝視著轟焦凍的面孔，輕聲說道：「你很特別，雖然是人類，但卻有可以比擬精靈的美貌。難怪他們都會盯著你看。」
俊秀的青年怔了怔，略側開臉，心中卻因為林原薰的話湧起一種異樣的情緒來。冰與火的結合讓他充滿了矛盾而尖銳的美感，眼窩上刺目的傷疤也被許多人稱為點睛之筆，他本來是很厭惡被人誇讚容貌的，但天真無邪的精靈少女說出的話毫無多餘意味，反而讓他生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進入華美巍峨的宮殿後，精靈少女果然抓住棲息在宮殿內的雪白鳥兒，每只都捋下幾把毛來，但最終零落的羽毛只夠她做好一個羽毛枕頭。轟焦凍今晚還是必須躺在精靈的睡床上——由棕色風棲木製作的床微涼，上方垂下重重紗幔。
日光漸漸在天邊黯淡，晚餐過後，一輪新月從地平線上升起。林原薰帶著轟焦凍離開宮殿，順著河流往上游而去。
河流歷經深谷後環繞艾爾芙蘭而過，這座深谷的溪岸被流水日日夜夜沖刷，裸露出下面的剔透礦藏，因而被稱為鑽石溪穀。林原薰和轟焦凍踏著折射細碎月光的河岸，一路走到了穀口。
微風中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息隱隱湧動，像是什麼強大的意志感知到了他們的到來。
「父王，母后。」金髮精靈在溪岸站定，揚聲說道，「這是東方王國繼承人，魔法師轟焦凍，為了討伐魔物而向西行進，在艾爾芙蘭以東與同伴失散，誤入森林腹地。他有關於西境魔物的情報。」
溪水聲泠泠，轟焦凍向前一步。青年的銀紅髮絲被晚風揚起，又在月下墜落淺淡的暈光。
「每一千年，魔王就會在極西之地的岩漿中複生。而在魔王複生之前，魔物會從沉睡中醒來，用血腥殺戮作為迎接它們的王者歸來的儀式。」風將他的聲音送入溪穀深處，在石壁間碰撞出漣漪般的迴響，「倘若魔王帶著它的眷屬向東擴張領地，那精靈之城勢必成為它們的目標之一。」
「冒險隊決定在魔王讓這個世界生靈塗炭之前消滅它，為此，我們需要精靈的協助。」轟焦凍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人類需要與精靈聯合起來，共同打敗魔王。我想要請求精靈的援助。」
風聲驟然一頓，隨後，夜風吹動溪谷邊濕潤的灌木，發出簌簌的聲音。
「精靈之城已很久沒有外來者踏入了。東部王國的繼承人，我知道你與你的同伴的使命。」風聲減緩，鑽石溪穀靜寂，而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自轟焦凍耳中響起，歎息如同吟詠的詩行，「這一脈精靈祖祖代代生長在這片密林，使命也是守護此處。我們無法拋棄密林、前往西方討伐魔王，但你有我們的承諾——倘若魔王當真東進，那這片密林將會成為它無法逾越的天塹。」
***
新月輪廓愈發明晰，月光如白色輕紗般灑落。叢林靜謐無聲，偶有鳥雀拍打翅膀、發出夢囈一般的低低嗚鳴。轟焦凍安靜地坐在宮殿的寬大窗櫺一端，曲起一條腿，將長劍橫放在膝上，用細亞麻布仔細擦拭。
林間的鳥兒鳴叫聲逐漸增加，如同無形的波紋般散開。年輕的王子微微睜大了異色瞳眸，側耳細聽。
「Qydoh……」他低低重複，目光投向遠處的森林陰影，眼中充滿了好奇。
「Qydoah。」一個輕軟女聲響起，糾正了他的音調。轟焦凍朝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帶他一路過來的精靈公主正坐在斜上方凸出的月桂樹枝椏上，此刻也在凝神聆聽著鳥雀的聲音。
「這種鳥兒發出的聲音就是Qydoah，所以我們叫它Qydorahi。如果用人類的語言說，它就叫『凱渡鳥』。」林原薰輕盈地從月桂樹上跳下，穩穩落在窗臺上。她依舊身著雪白長袍，赤著一雙腳，歪頭凝視了他片刻後便朝著他走來。
月下精靈金髮輝映月光，王子的喉結不由得滾動了一下。
「跟我再說說外面的世界。」林原薰走到轟焦凍身前，手撐窗臺坐下，將小腿擱在窗臺之外。
他怔了怔，沒想到她會對密林以外的世界如此入迷。「你想聽什麼？」轟焦凍問，「明天我就要啟程與同伴會合，如果什麼都說的話，一晚時間遠遠不夠。」
年輕的林地守護者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但依舊一邊思考著一邊問了很多問題，而冒險者也盡自己所能一一回答。
直到月船行進到天幕中央，精靈才有些滿意地停下了詢問。
「明天開始你又要踏上旅途，我就不打擾你太久啦。這是你的劍嗎？」林原薰指了指被轟焦凍橫放在膝上的鋥亮長劍。見他點了點頭，她又問：「可以給我看看嗎？」
轟焦凍將劍遞了過去。他看見她接過長劍，仔細端詳——那是一把式樣簡樸、刀刃卻鋒利的長劍，長劍劍身開了兩道筆直的血槽，劍柄雕刻繁複紋路。據說這把劍由善於鍛冶的矮人工匠鑄造，劍身可輝映月光。
「這是矮人大師的手藝。」林原薰掂著劍，輕聲說道，「是一把好劍。」
精靈雪白纖細的手指順著劍刃輕輕略過，移至劍尖的時候微微用力，劍刃尖頭在她的指腹處陷了下去。
「危險！」轟焦凍一把抓住林原薰的手腕，以免她不慎擴大傷口。青年的手掌因為緊張而變得潮濕炙熱，而精靈只是抬眼看著他，微笑著搖了搖頭。
她從轟焦凍掌中抽出手，將指腹滲出的殷紅血珠在劍身上一捺。只見熹微暈光一閃，鮮血被劍身吸收，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精靈的鮮血對魔物而言是致命的毒藥。」指腹傷口快速癒合，林原薰用指關節輕彈劍身，長劍發出清脆嗡鳴，「有了我的血，這把劍在與魔物作戰時能發揮更大的作用。」
她反手將劍遞還給轟焦凍，長睫翕動，輕聲說道：「關於共同討伐魔王的事情，我感到很遺憾。但精靈族會誓死守護這片密林。只要我們還活著，密林以東的土地就是安全的。你可以相信我們。」
「我相信。」青年認真點頭。
金髮精靈臉上綻開一個微笑。她又抬起手，拔下幾根金髮編好，抓住了王子的手放在膝上。
金絲一般的精靈之發被林原薰仔仔細細地纏繞在轟焦凍的手腕上，最終首尾相連，如同一個手環。
「我將精靈的祝福贈予你。」她輕聲說，「我的頭髮裡有這片林地的精靈氣息，它能在魔瘴中守護你，為你指引光明。你們能用它來獲取與密林精靈交好的種族的幫助。」
轟焦凍抬起手，注視著編好的金色手環。手環隨著他的動作晃動了一下，但始終牢牢掛在他手腕上。
「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他放下手，站起身來，誠懇地說道。
林原薰看著他想了想，開了口。
「等打倒魔王之後，你能帶我到密林之外的地方走走嗎？」她問道，「你說的那些海洋和城市，那些人類王國，我都想親眼去看。」
轟焦凍鄭重地點了點頭：「好。等結果了魔王，我就會回來找你。」
***
年輕的王子在精靈的領地充分休憩，又於第二天清晨動身離開這片林地，前往西部城鎮提蘭特。林原薰在他臨走時送給他一大包帶著草木清香的蘭巴斯，而他也將自己攜帶的人類食物通通留給了她。
精靈珍惜地將這些易於腐壞的人類食物用密林魔法保存，每天只捨得吃一點點。但很快，為數不多的食物還是被她吃完了。在那之後的每一天，她背著弓箭巡視完林地之後，都會坐在最高的一棵金葉杉頂端，遙遙望著西方山脈後聚攏起來的烏雲。
如同轟焦凍所說，後來魔潮的確蔓延到了精靈之森，但或許是因為魔王討伐隊的努力，闖入林地的魔物零零落落，只需要一支戰鬥精靈小隊就能解決。林原薰帶著戰鬥精靈小隊射殺了幾次魔物後，就沒有再遇到它們。
再後來，西方吹來的風重新變得清澈，烏雲也徹底散去。她知道，魔王已經再次被擊敗了。
那一天，金髮精靈坐在金葉杉上眺望西方的時候，鼻端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她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飛快地拉著枝椏落地，循著氣味一路而去。
撥開層層掩映的枝葉，香味逐漸變得清晰濃郁。金髮精靈飛快地在林間前行，最終在看見一個身影時停下腳步。
轟焦凍聽見響動，安靜地回過頭來，左手火焰還在烤炙著一塊香氣四溢的牛肉。一旁的白馬依舊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般被拴在樹根上，輕輕噴著鼻子。
看見林原薰怔然地站在樹下凝視著他，轟焦凍淺淺微笑了起來。
「我來了。」他說。
第89章 if線06
清晨時分,晨光透過日式庭院窗櫺一線漏入房內,鳥雀啾鳴聲婉轉清脆。躺在被子上的少年睫毛顫動著睜開眼睛,沉默片刻後清醒過來，坐了起來。
他俐落地收拾好榻榻米上的寢具，放進衣櫃裡，隨後換上衣服，在衛生間快速地洗漱。
對著牆上的鏡子，眼中還帶著困倦的少年認真地整理著頭上被睡得有些蓬亂的頭髮,先是在頭頂分出頭髮的分界線，隨後用梳子將翹起來的發梢梳理整齊。直到頭上的頭髮完美分成紅白兩區，他這才放下梳子，抬手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而這種困倦在走進廣間之時煙消雲散了——轟焦凍微微睜大雙眼,看著盤腿坐在日式矮幾旁的男人。
轟炎司前一天晚上因為任務回來得很晚,這天清晨又準時起床準備去工作。但這並不是重點。轟焦凍看見高壯的紅發男人掀起眼皮看他,面前還放著一塊被吃了幾口的奶油蛋糕。而桌子另一頭坐著的轟冬美緊張得聳起了肩膀，帶著一種混雜著愧疚與求助的目光看向他。
那是前一天晚上，他和林原薰做好的蛋糕。
帶著對母親的思念做出來的蛋糕。
現在被轟炎司隨隨便便吃了一口就放在一邊。
反應過來的時候,轟焦凍已經握緊了拳頭。少年氣得眼睛都有點發紅，大步朝著生父走去。
「焦凍！」轟冬美見勢不妙，連忙從桌邊起來，一把拉住了轟焦凍的手臂。他回過頭去，便看見自己的姐姐帶著懇求的目光看著他。
少年的動作僵了僵,隨後緩慢而不容置疑地從姐姐手裡抽出自己的手臂,走到了轟炎司面前。
高壯的男人仍然坐在桌邊,抬起頭來，那雙令轟焦凍厭憎的狹長眼睛就這樣定格在他臉上——那雙與烈焰個性不同的、不近人情的冰藍色眼睛。他曾經無數次憎惡自己的左眼遺傳了這種瞳色。
「這個不是給你的！」轟焦凍一把奪走了轟炎司桌上的蛋糕。見狀，男人只是挑了挑眉。
「太甜了，本來就不合我口味。」轟炎司輕嗤一聲，「小鬼和女人才會喜歡的東西。」
轟焦凍咬緊了後槽牙。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冰冷、充滿恨意：「要去訓練場嗎？」
「焦凍！」轟冬美驚叫。她幾步跑到兩人中間，像是想要盡力用自己的身體將他們隔開，「現在還這麼早，焦凍你連早餐都還沒吃，會低血糖的，不是嗎？還有爸爸，你等下還要去上班……」
「正合我意。」轟炎司沒有理會女兒焦急的斡旋，撐著地面站了起來，近兩米的高壯身軀如同一座小山，「就算吃了早餐等下也得吐出來。」
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向家裡的訓練場，轟冬美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只可惜兩人一進去就立刻關上了牢固的門，將她隔在外面。她只能像熱鍋上的螞蟻般不斷在外面打轉，豎起耳朵聽著裡面的動靜。
轟家的訓練室以高端材料建造，隔音隔熱效果良好。但即便如此，轟冬美依舊聽到透過牆壁隱隱傳出的轟鳴與轟炎司的怒吼聲。熱度從外牆嘶嘶蒸發，但她卻覺得手指冰涼，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
聲響持續了近半個小時。轟冬美在訓練室外度日如年地踱步，終於聽到訓練室大門打開的滑動聲響。
大門之間剛露出一絲縫隙，滾燙的熱浪便洶湧而出，熱氣幾乎讓光線都略微扭曲。在一片白色蒸汽中，轟冬美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每次都是這樣，轟炎司在訓練的時候下手從來不會留情，也總是先走出訓練場的那一個。轟冬美早已對此習慣，見狀便朝著訓練室內部跑去，一邊跑一邊急急問道：「焦凍呢？」
「哼。」熱風中傳出轟炎司的冷哼。男人幾步便跨出白色蒸汽的範圍，而轟冬美看見他的模樣，朝著訓練室內奔跑的腳步突然滯住。
只見轟炎司眉頭擰得死緊，身上還掛著被火焰燒得零零落落的衣服。只是與平時不同的是，男人的臉上此刻掛著三四條清晰的劃痕，從中滲出鮮紅的血液來。
「爸，你這是……」轟冬美震驚得無以復加——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父親在和弟弟的訓練中吃虧。
「焦凍這次看上去衝動，實際上很冷靜。」烈焰英雄難得地停步，風華居小說：沉聲解答了女兒的疑惑——被親生兒子擊中後，他的臉上不僅沒有怒意，如今甚至帶了幾分喜色，「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掌握了將冰塊凝結成尖銳的冰錐的技巧。故意往我臉上招呼是為了讓我記住不要動他的東西吧……哼哼。」
看著面露喜色的轟炎司，轟冬美的心卻一寸寸沉了下去。她的內心因為這種病質的父子關係逐漸發冷，不再等轟炎司說完，而是轉身，一頭紮進了熱量驚人的訓練場。
就算沒有完美遺傳父母的個性，轟冬美對熱量也有極高的抗受能力。在一片乳白色的濃郁蒸汽中，她睜大了眼睛，四處尋找，最後終於在牆邊看見了轟焦凍的影子。
少年安靜地貼牆站著。因為沒有使用火的個性，他身上的衣服不似轟炎司般破爛，但依舊有大塊的布料被灼得焦黑，顯然是不能再穿了。少年的發梢、眉毛上依舊沾著尚未徹底融化的冰花，身上的衣服因為寒冰融化成水而濕透，緊緊貼著快速起伏的胸膛。
聽見轟冬美的聲音後，轟焦凍緩緩地睜開眼睛，朝著她投過一瞥，眼白染上了淡淡的紅色。室內熱浪蒸騰，他的臉色卻一片蒼白，動作也因為過度使用寒冰而變得遲緩。
隔著白色蒸汽，轟冬美看見轟焦凍身上佈滿了細小的傷口——相比是在戰鬥中產生的擦傷。
「焦凍……」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想要走過來攙扶，少年卻撐著牆壁，自己邁開了步子。
轟焦凍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自己的房間裡，闔上了門，將一切都關在了外面。
***
自從走進房間之後，轟焦凍就沒有再出來過。
轟冬美向公司打去電話請了假，在中午時分快速換好衣服，乘上了地鐵。她一手捏著蛋糕盒下找到的小票，另一隻手拿著手機，跟著螢幕上的手機導航一路向前，最後終於站在了甜品教室門口。
收起手機和小票後，轟冬美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了甜品教室。
「你好，我想要瞭解一下情侶套餐c。」她沖著前臺說道。
前臺妝容精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請問您……一個人嗎？」
「是的。情侶套餐c，拜託了。」轟冬美不自在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撒了個謊，「那個……我男朋友稍微晚一點過來，讓我先在這裡一邊做甜品一邊等他。」
前臺果然信以為真，向轟冬美介紹了情侶套餐c的內容、確認她想要購買的就是這個套餐後拿出了聯繫方式登記表。在繳納費用的時候，轟冬美趁著前臺沒有注意，快速將登記表往前翻去。
只翻出一頁，她就看見了轟焦凍的名字，旁邊並排還有一個女孩的姓名與電話。
「林原薰。」轟冬美在心裡默念著，快速記下了上面的電話號碼。
進入教室後，她沒有去領器皿與材料，而是坐在角落裡，按照記憶撥出了電話。
***
林原薰正在學校收拾著桌上的課本，準備去換衣服上體育課，手機卻忽然震動了起來。
她放下手裡的書，從百褶裙口袋裡拿出手機，看了一眼。
是不認識的號碼，但是從區號來看，對方是東京地區的人。
金髮少女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摁下了接通鍵，將手機舉到耳畔。電話剛一接通，手機裡便傳出了一個女人壓低嗓子的聲音。
「你好，請問是林原薰嗎？」
「是的……」林原薰有些不解，「請問你是……？」
「我叫轟冬美，是轟焦凍的姐姐。」電話裡女人的話讓林原薰的瞳孔輕輕一顫，「你是焦凍的女朋友吧？我是在甜品教室的顧客登記表上看到你的電話號碼的。在這種時候這樣冒昧打擾你真的很抱歉，但是焦凍現在……因為一些原因受了傷，又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裡不願意出來，不僅傷口沒有處理，就連飯也沒有吃……如果你有空的話，可不可以……過來看一看他？或許他會……」
林原薰沒有再聽轟冬美後面小心翼翼地說的話了。她來不及解釋自己和轟焦凍之間並非情侶關係，壓低聲音，輕聲對著手機說道：「我明白了，現在就過去。」
「誒？」轟冬美有些意外，「你現在不用上課嗎？」
——反正體育課就算上了也只是穿著運動服、坐在一旁看其他女孩子一起玩鬧而已。林原薰簡單俐落地回答：「這種課上不上都無所謂，我打算翹課。」
轟冬美一時之間沒了聲音，過了半晌才不由自主地說：「真的可以嗎？」
她的語氣帶著愧疚，卻又隱隱包含著幾分期待。林原薰聽出這個姐姐的複雜想法，快速應了一聲：「沒關係的，我成績很好，就算一周不上課也不要緊。」
從轟冬美口中問出了轟家的地址後，金髮少女將桌上的東西往包裡一塞，抓著手機，轉身就出了教室。
第90章 if線07
課間時分, 穿著私立貴族中學制服的學生們成群結隊地湧向下一堂課的授課地點。提著包逆流而行的林原薰覺得自己就像是魚群裡遊錯方向的一條小魚。
金髮少女靈活地貼著走廊邊緣快速經過, 隨後從校舍後方繞過了種植著修建合宜的園林植物的花壇。等走到人少的地方, 她索性邁開腿跑了起來，一頭色澤鮮亮的金髮在腦後隨著動作拍打著她的後肩, 百褶裙揚起, 裙擺下方露出的膝蓋被寒風擦得微微發紅。
很快, 林原薰便跑到了學校柵欄邊緣。她從來沒有翻過牆, 此刻仰頭看著牆頭想了想，抬手將自己的包甩到牆上。
纖細修長的手指攀住牆頭後, 她深吸一口氣, 微微弓起腰, 一個用力就攀到了牆上。或許是因為身體輕盈, 第一次翻牆順利得不可思議, 很快她就踩在牆頭，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平衡去拾包帶, 隨後張開雙臂, 朝著牆外一躍而下。
風順著鬢邊掠過，在面頰上帶來隱隱的麻癢。冬日上午幾乎凝固的寒涼空氣中, 留著一頭金色長髮的少女穩穩落在地上。直到站起身後，她才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扭頭去看那道蒼白的牆壁。
略帶茫然地看了一會兒，林原薰收回目光, 將包往肩上一挎，朝著街道盡頭跑去。直到確認自己不會再被學校附近巡邏的保安發現後, 她才停了下來，用湛藍的眼一瞬不瞬地注意著街上往來的車輛，很快便鎖定了一輛計程車。
計程車緩緩在舉起手的少女面前停下。她鑽進開著暖氣的車裡，向司機報出了地址。
***
轟冬美早已離開了甜點教室，焦急地在門口等待著。
計程車停在日式宅院門口時，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車門打開，一個金髮少女急匆匆地給司機遞了什麼東西，就提著一個盒子、背著包從車裡出來。
直到少女抬起頭、露出一張臉來，轟冬美這才怔了怔，心裡一跳。
一定是她。直覺這樣告訴轟冬美。果然，精靈一樣的金髮少女下了車就急急朝她跑了過來。
「請問是剛才給我打電話的……」林原薰幾步跑到轟冬美面前，開口說了幾個字就卡在稱呼上——她知道轟冬美出於某種原因將她與轟焦凍誤認為情侶關係，但她也的確很擔心那個少年，唯恐說出實話後自己被拒絕進入。這樣猶豫了一下，林原薰這才小心翼翼地繼續：「焦凍的姐姐？」
「嗯。你是小薰嗎？我帶你去和焦凍說一下。」轟冬美轉身就引著林原薰往家裡走。她的目光快速掃過林原薰手裡提著的盒子，心下閃過了然——那是一盒打包好的冷蕎麥面。轟焦凍最喜歡的那家店的定食。
她一定是記住自己打電話時提到的、轟焦凍一直什麼都沒有吃的事情了。想到這裡，轟冬美的心湧上一股暖流。
林原薰脫下制服皮鞋，跟著轟冬美快步穿過日式長廊，腳下的木地板咚咚作響。很快，轟冬美在一處正對著院中園林造景的房間前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間了。」她猶豫了一陣後，輕聲對林原薰說，隨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轟焦凍房間前的拉門。
「焦凍……」轟冬美輕聲呼喚轟焦凍的名字，「戰鬥訓練之後你就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包紮過傷口。姐姐很擔心你……」
房間裡沒有聲音。
轟冬美歎了口氣，回頭看了林原薰一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這樣做，姐姐覺得很抱歉……但是姐姐把你的女朋友找過來了。」她繼續說道，「如果有些事情不方便和姐姐說的話，可以……」
房間裡終於傳出了聲響，隨後，一個腳步聲逐漸到了拉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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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冬美聽著轟焦凍的聲音，先是心裡放鬆了些，隨之而來的便是緊張——但這種情緒並未持續很久。拉門很快就拉開了一些，露出門裡的身影來。
轟焦凍緊蹙著眉頭，無聲地站在門後。他的臉上和露出來的手臂皮膚上還帶著戰鬥中造成的擦傷劃傷，髮絲略微淩亂，身上掛著的依舊是那身被黑煙熏上大片灰塵的衣服。
他緊抿著唇，沒有看轟冬美，而是將目光投向了站在門外的林原薰身上。目光相觸之時，林原薰的身體幾乎是出於本能般一僵，仿佛柔軟的小動物察覺到什麼掠食猛獸的氣息一般。
少年那雙一灰一藍的鴛鴦眼與前一天見過的不同——原本好不容易燃起的一點柔軟的熱度再次消褪，此刻他的眼中只有淬著冷光的寒冰。
只過了幾秒，轟焦凍便沉沉說道：「我不需要。另外，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拉門再次快速闔攏，將兩個人關在了外面。
轟冬美怔怔地看著重新闔上的門，過了半晌，才回過頭來，看著林原薰。
「抱歉……」她的眼中充滿了愧疚與不知所措，「焦凍他只是……有點走不出去，不是認真想和你分手的……」
林原薰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
「他說得對，我其實並不是他的女朋友。」她垂著頭，輕聲說道，「姐姐你大概誤會了……不過我，應該算是他的朋友吧。」
「接到電話之後，因為擔心，還是沒有解釋就過來了。」林原薰咬了咬下唇，睫毛顫動了一下，「對不起。」
「是、是這樣嗎？」轟冬美有些愣怔地睜大了眼睛，「那焦凍……」
「我先在這裡陪他一陣吧。」林原薰抬眼，抓著蕎麥面盒子的手指微微收緊，陷入柔軟的包裝布料中，「可以嗎？」
「嗯。」轟冬美點了點頭，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站了起來，「那我去燒水給你喝點茶，再灌一個熱水袋。」
「謝謝。」林原薰沖著轟冬美露出微笑。她撫平裙擺，就這樣並著腿坐在了房間前的木制長廊上，將蕎麥面盒放在一旁，又從包裡抽出一本練習冊來。
***
轟焦凍無聲地坐在昏暗的房間裡。身上的衣服沾著厚重的煙塵，渾身上下、就連頭髮絲裡都帶著燒焦的氣味，但他卻一動不動，既沒有注意這些，也沒有清理自己的意思。
日式拉門隔音效果算不上好，門外轟冬美與林原薰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入了轟焦凍耳中。等轟冬美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他才極為緩慢地轉了轉眼珠，看向拉門外。
透過拉門上的和紙，他看見一個纖細的少女身影就坐在門外。那個影子安靜地背對著門，在廊下垂頭看著腿上攤開的書冊，時不時下筆勾選幾下，過了一會兒又抬頭朝著走廊盡頭看一眼。
在昏暗的房間裡呆久了，就連透過紙門的微弱光線都讓人眼睛發酸。轟焦凍怔怔地看著門外的那個影子，原本幽暗的雙眸在他未曾察覺的時候一點一點地逐漸被光線照亮了些。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站起身來，朝著紙門走去，抬手拉開了門。
門軸滑動的聲音響起。轟焦凍站在門口，喉頭乾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倒是林原薰聽見開門的聲音，安靜地仰頭與他對視。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她身上穿著的是和前一天類似的制服裙與牛角扣大衣，鞋子已經在踏上長廊前脫去，黑色長筒襪包裹著修長漂亮的小腿與纖細腳踝。少女裙擺以下到長筒襪以上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之中，被凍得微微發紅。
「我剛才還在想。如果你還不出來，我就自己把蕎麥面吃掉，不留給你啦。」過了半晌，林原薰輕聲說道。她合起手裡做到一半的練習冊，將其收入包裡，拎起包裹著蕎麥面盒的便當布站起身來。
「我可以進去嗎？」她輕聲徵詢著他的意見。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開著門，轉身進了房間。他聽見林原薰輕盈的腳步聲跟在身後。
房間內比外面暖和了不少。林原薰跟著轟焦凍在房間中央的桌前坐下，將手裡的蕎麥面放在了桌上。
「幸好你喜歡吃涼麵，其他的東西等到現在的話就涼得沒法吃了。」她一邊打開漂亮的餐盒一邊說。盒子分成兩層，上層是與轟焦凍前一晚點過的幾樣小菜，下層則是蕎麥冷面，除此之外還有一碗調配好的蘸汁，現在依舊帶著一絲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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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焦凍坐在桌邊，垂眼看著桌上的食物。他鼻端能嗅到自己身上混雜著燒焦的衣物纖維與汗水的刺鼻味道，但林原薰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一樣安靜地坐在一旁，澄藍的眸子裡映出了他小小的影子。
「冷嗎？」他動了動乾澀的嘴唇，終於啞著嗓子說了話，「你沒必要坐在外面陪我的。」
金髮少女怔了怔，唇角輕輕翹起。
「冷啊。但是如果我沒有坐在外面，你現在也不會開門讓人進來了吧？」她輕柔地說，「先吃點東西吧。聽冬美姐姐說你沒有吃飯、沒有包紮，體力一直是透支的。」
「抱歉。」轟焦凍沒有去看桌上他最喜歡的蕎麥面，而是低聲說。很快，他聽見林原薰笑了起來。
「沒這回事。」她搖了搖頭，「別這樣說，我知道你心裡委屈。這種感覺我也時常會有。」
轟焦凍的情緒終於緩和了起來——林原薰一邊說著話，一邊暗中松了一口氣。她看著少年的眉略微舒展了些、抬手去拿筷子，剛想再說些什麼，耳畔忽然傳來了若隱若現的尖銳鳴叫聲。
——是電水壺將水燒開時發出的聲音。
林原薰微微一怔。而就在這時，轟焦凍伸向桌上筷子的手忽然一頓，轉而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腕。
少年的手力氣很大，掌心還帶著大片潮濕的汗，抓得她手腕骨頭髮疼。林原薰「嘶」地吸氣，本能地想要掙脫，卻在看見少年的面孔的瞬間愣住了。
轟焦凍的額頭不知何時已經沁出細密的冷汗來。他抿緊嘴唇、面色發白，眼神中染開大片恐懼與痛苦來。
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唯有電水壺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過了幾秒，水壺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什麼活物被猛地掐斷了喉嚨。
「轟焦凍……？」寂靜之中，林原薰小心翼翼地叫了轟焦凍的名字。
下一秒，一股大力從她手腕上傳來。轟焦凍倏地收緊了手，拉著她的手腕，將她拽進了懷裡。
他的雙臂緊緊地環著她的腰，幾乎要勒得她喘不過氣來。少年將臉用力埋在她頸間，像是在逃避什麼一樣，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林原薰的呼吸幾乎要停滯下來。她大腦一片空白，但轟焦凍渾身散發出來的那種冰冷而絕望的痛苦仿佛順著毛孔骨縫爬滿了她的全身，如同濕冷的蛇一樣令人渾身戰慄。
金髮少女怔怔地抬起了手，將手掌放在了少年的後腦上。
以一種安撫性的姿勢。
轟焦凍身體的顫抖逐漸停了下來。他保持著緊緊擁抱著她的動作，緩慢地呼出了一口氣。
***
轟冬美緊張地躲在庭院對面拐角的柱子後，睜圓眼睛看著轟焦凍房間裡的情形，手裡的託盤上還放著剛泡的茶和灌好的熱水袋。
轟焦凍的房門開著。隔著院子，她能清晰地看見她的弟弟把那個金髮女孩用力按在了懷裡，還將臉埋在了她的身上。
——還說不是女朋友？
那她這茶和熱水袋是送好還是不送好？
第91章 if線08
少年的手臂結實有力，箍得她難受, 掌下的柔軟短髮卻像是長毛波斯貓的毛髮。林原薰覺得自己肺部的空氣幾乎都要被擠壓出去, 一時間卻有些出神, 放在轟焦凍頭頂的手不由自主地順著頭髮摸了幾下。
她覺得自己活像是貓媽媽在給小貓舔毛, 忍不住苦中作樂地有點想笑, 胸口起伏快了些。倏地, 少年一把鬆開了她，像是被燙到一樣僵硬著身體後退了一點。
「抱歉, 我……」他垂下濃密的睫毛, 不敢看她，「剛才……我不是有意……」
「嗯？沒關係……」林原薰怔了怔, 捏著衣擺將身上被擠出褶皺的衣服拉平。她身上米白色的牛角扣大衣在擁抱中印上了轟焦凍衣服上沾著的煙塵, 胸前被染黑了一大塊，腰上還活靈活現拓印了一圈手臂環繞的痕跡, 看上去有些滑稽。
「啊, 衣服……」轟焦凍終於抬眼, 卻看見了林原薰大衣上的灰跡。他先是一怔，隨後耳根窘迫地燒紅, 站起來就想去找衣服, 「我先找乾淨衣服給你換上，這一件我送去乾洗以後再還給你……」
林原薰愣了愣, 「哦」了一聲, 抬手就去解衣扣。而就在這時, 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了起來, 端著託盤的轟冬美很快就在門口露出了一個腦袋：「茶和熱水袋……」
甫看清房間內的景象，轟冬美就愣住了——原本她隔著庭院裡的假山流水躲在柱子後面，看見轟焦凍鬆開了林原薰，這才端著東西順著走廊繞了過來，沒想到剛走到門口，她就看見自己的弟弟站了起來，而那個女孩抬手開始解自己的衣扣……
轟冬美只覺得腦子裡傳出「嗡」的一聲巨響。她下意識地叫出了聲：「不可以！你們還是未成年人！談戀愛的時候抱抱就好了，那種事情不可以！」
房間裡轟焦凍和林原薰的動作都頓住了。過了半晌，林原薰怔怔地吐出了一個音節：「誒？」
***
「原來是換大衣啊……」聽完前因後果的轟冬美抬手擦了擦鬢邊的冷汗，長籲出一口氣，「姐姐還以為你們要……對不起啊……」
年輕女人抓了抓頭髮，有些不放心，但還是說：「焦凍，如果這邊沒問題的話，姐姐下午就回公司上班了哦？」
「嗯。」看著轟冬美擔心的模樣，轟焦凍心中隱隱湧起一陣愧疚來，「其實你沒有必要請假的。」
「但是你從訓練場出來的樣子真是讓人擔心啊。」轟冬美小聲嘀咕。她放下託盤裡的茶，又將熱水袋放在林原薰的膝蓋上，隨後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林原薰下意識地將手掌放在熱水袋上面。金髮少女已經脫下那件弄髒的牛角扣大衣，套上了一件寬大保暖的黑色男式連帽衛衣。白皙小巧的下頜藏在堆疊的領口裡，她只露出大半張微微泛紅的臉，尖耳朵從絲綢般的金髮裡露出一點小小的耳尖。
藍眸有些不安地轉動了一下，最後還是看向了轟焦凍——少年坐在桌邊，安靜地捧著碗一口又一口地嗦著面，耳根卻是通紅的。
林原薰收回了目光，拿起青瓷茶杯啜了一口——熱茶順著喉管湧入，滋潤著乾澀的喉嚨。舌尖含著熱騰騰的茶香，她忽然想起了轟焦凍失態時的那個尖銳鳴響。
那應該是轟冬美在廚房用電熱水壺燒開水的聲音。聲音傳到這裡時已經輕微到若隱若現，但還是讓轟焦凍產生了應激反應。
那就像是一個扳機一樣，突然觸發了什麼令他恐懼的聯想。
捏著茶杯的手指松松緊緊。過了一會兒，林原薰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轟君，水壺……」
話剛出口，她看見轟焦凍的動作一滯，手中裝著蘸汁的塑膠碗被他捏緊，發出一聲瀕臨碎裂的哀鳴。
「對不起，如果你不想說的話……」林原薰本能地屏住呼吸，像是對待什麼容易受驚的小動物一樣用氣音低語，「但是如果想要傾訴……你可以對我說任何事，我會認真聽，不會告訴別人。」
她看見少年沉默了半晌，最終垂下眼，緩緩開口。
「是……和我母親相關的事情。」
***
等轟焦凍將過去發生的一切簡單說完的時候，林原薰手裡的茶已經變涼，桌上的小菜表面上也凝結起薄薄的透明油脂。
很少能有這樣傾訴的機會——說出一切後，轟焦凍覺得壓在心頭的重負似乎稍微輕了些。在沉默中，他快速將剩下的食物吃完，隨後放下了手裡的筷子。
「多謝款待。」他低聲說，也不知是出於禮儀慣例，還是對林原薰進行感謝。沉默了片刻後，他又開口：「今天，謝謝你。」
「啊，沒關係……」林原薰總算從轟焦凍敘述的往事中回過神來。她抬眼去看眼前的少年，目光掃過他帶著尚未處理的疤痕的鼻樑、面頰，直到沾滿煙灰的衣服，以及帶著擦傷的手指骨節。
「你……還是快點洗個澡、處理一下傷口吧？」她猶豫了一下，指了指轟焦凍身上的傷。
少年沉默著垂頭看了一眼。鼻端依舊縈繞著自己身上難聞的氣味，心臟卻驀然沉了沉。
她這是……聽完他說的話以後，想要找理由離開了嗎？
下一句話，是不是就要說「一直打擾你真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了」？
果然，他聽見林原薰開口說道：「一直打擾你真不好意思……」
「有的傷口在背後，很難處理的吧？洗澡也容易沾上水發炎……不嫌棄的話等下不如讓我來幫你？」金髮少女眨著眼睛看他，口中吐出的話卻與他想像的大相徑庭。
轟焦凍怔怔地睜大了眼睛。剛才的一點消沉一下子就被他拋到腦後。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原薰：「你幫我？」
「嗯。」林原薰頷首。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又問道：「怎麼幫？」
「就……塗點藥膏，包紮一下？」林原薰想像了一下，比劃著說，「姐姐也去上班了，如果我不幫你的話，你要麼草草處理，要麼等到晚上姐姐下班……無論哪種都不太好吧？不過如果你想跑一趟醫院倒也沒關係。」
轟焦凍擰緊了眉，過了一陣還是鬆口了。少年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扔下一句「我去浴室」，就從衣櫃裡拽出換洗衣服和毛巾走了出去。
***
等轟焦凍換上乾淨衣服、帶著一身皂香重新走進房間時，林原薰正趴在桌邊怔怔出神。
她不是不能理解他對自己母親的思念——轟冷，她是一個被生活與惡劣的丈夫逼到了死角的可憐母親。從轟焦凍的描述中，她可以判斷轟冷當時已經在心理疾病的折磨中掙扎了很久，但卻始終保持著對孩子的慈愛，絲毫沒有露出任何端倪。
直到那次被轟焦凍撞破自己情緒崩潰，轟冷才在衝擊中迎來了第一次的爆發。
但她無疑是愛著自己的孩子的。
想到自己的母親，林原薰的眼睛不由得有些酸澀。她的母親像是記著她，生日節日都會派人送來一大堆價格昂貴的禮物；但她似乎又不那麼在意她，一年到頭也不會回日本見女兒幾次。
聽見轟焦凍的腳步聲，林原薰快速眨了眨眼睛，讓眼中的淚意退去。她回過頭來，便看見少年拿著包紮用品，有些彆扭地站在她身後。
臉上和手臂等夠得到的地方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妥帖，轟焦凍那張俊秀的臉上橫七豎八地貼著創可貼，下頜線上還包著紗布。林原薰看著他那張臉，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憋著臉上的笑意，伸手從他纏著紗布的手中接過包紮用具。轟焦凍猶豫著背對著她坐在她身前，抬手將身上的長袖T恤拽了下來。
雖然只是十幾歲的少年，但年輕的英雄預備役後背的肌肉輪廓卻清楚明晰，蝴蝶骨線條漂亮。察覺到了林原薰的目光，轟焦凍的背肌緊繃著，就連呼吸起伏也沒有了。過了半天，他才吸了一口氣，悶悶說道：「快一點。」
「嗯。」林原薰倏地回過神來，快速擰開了藥水瓶子。
幸而室內訓練場沒有沙石嵌入傷口，省去一道清理步驟。少女用鑷子夾起潔白的棉花，蘸著藥水輕輕塗抹著他後背的擦傷。藥棉觸到傷口的時候，她能看見他的背肌猛然抽動了一下。
就算只是擦傷，但其實也還是……很疼的吧？
但這也是少年想要要挑戰強大而惡劣的家主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如果在這時候露出憐憫，反而像是在傷口上撒鹽。
「我沒問題。」像是察覺到林原薰微微一滯的動作，轟焦凍垂著頭低聲說。銀紅髮絲垂下，在少年的臉上覆下淡淡的陰影。她坐在他身後，看不起他的表情，只好應了一聲，繼續替他擦藥。
塗好藥水之後便是包紮。林原薰展開繃帶，一邊看著手機上檢索出來的包紮打結方法，一邊沖著轟焦凍赤著的上身比劃了一下，最後還是找了個位置，將繃帶纏了上去。
少女纏繞繃帶的時候，雙臂從轟焦凍腋下繞到胸前，像是從背後擁抱他一樣。清淺的呼吸吹拂在他後背的皮膚上，如同鳥兒掠過時落下的一片羽毛，又仿佛蝴蝶緊貼著他的後背顫動翅膀。
轟焦凍的胸膛快速起伏著，皮膚上染開了淡淡的粉紅。而就在這時，他聽見林原薰若有所思地說：「轟君，不如我們把你的媽媽從醫院裡偷出來吧？」
第92章 if線09
林原薰的計畫大膽而直接——轟冷所住的特殊精神病院對於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的病人設有固定探視制度, 不僅允許家屬前來探視, 還允許患者本人在醫護人員的陪同下定期離院, 在外放鬆心情。
轟冷的精神問題實際上早已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在好幾年前就達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只是她如今仍舊住在病院裡——轟炎司沒有將她接回家裡的打算, 而轟冷本人也對這件事絕口不提，就這樣安靜地在病房裡日復一日地生活著。
「我們可以利用這種制度把你的媽媽偷偷帶出來一天。」林原薰一邊想一邊抬手比劃, 「雖然是符合醫院制度規定的, 但是要避過安德瓦的耳目，所以我才說要把媽媽給『偷』出來。你也可以借著這個機會親眼看到她, 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少年少有地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漂亮的異色瞳眸睜得溜圓，活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貓咪。過了半天，他才猶豫著開口：「但是媽媽入院的事項都由安德瓦經辦，而想要離院，必須得到他的書面同意才行……」
實際上, 已經成年的轟冬美完全可以向醫院提出這一要求。只是轟炎司一向不允許她這樣做, 還跟醫院打了招呼，要求醫院只有在得到他書面同意的情況下才能放人。
簡直就像是關押犯人一樣。
林原薰蹙起眉，想了想，突然問道：「你有沒有安德瓦的簽名？」
轟焦凍一怔，點了點頭, 起身走到房間角落的櫃子前, 拉開抽屜搜索著。很快, 他就拿著一張轟炎司簽過名的入學申請書轉身回來。林原薰看了一眼，發現那正是雄英的入學申請書副本。
她抿了抿唇，從轟焦凍手裡接過了那張影本，隨手從他的書桌上拽過紙筆，也沒有摘開筆帽，就這樣虛虛地在空中順著轟炎司的筆劃描了好幾遍。
很快，金髮少女拇指一推，頂開筆帽。雪白纖細的手腕一壓，她在白紙上刷刷下筆，黑色水筆字跡一撇一捺流暢自然。轟焦凍微微睜大眼睛，看著她就這樣在白紙上落下一個與轟炎司親筆所書如出一轍的簽名。
「這樣可以嗎？」林原薰吹了吹紙上的墨蹟，湛藍的眸帶著笑意看向轟焦凍。見少年露出了驚愕與驚喜交加的神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勾住一綹金髮纏在指尖，「因為我父母常年在海外工作，學校有一些需要家長簽名的東西沒法給他們簽，所以小事上我一直是自己模仿他們的字跡簽名的，長久以來就練出這種模仿字跡的本領了……不過未來的英雄可以放心，我不會用這個方法來做壞事的。」
「這樣就很好了。」轟焦凍點了點頭。他拿起那張白紙看了一眼——林原薰就連落筆力道都模仿得很好，就連他都看不出來這個字跡是模仿的。
片刻的欣喜後，少年臉上又湧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我已經……快十年沒見過媽媽了。」他低聲說，「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媽媽她，也未必想要見到我，畢竟，是混帳老爹和……我，把她逼到這種地步的……」
畢竟，導致她情緒崩潰、被關進醫院的，就是他本人。
林原薰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這樣的話……」她輕輕垂下眼，想了想，突然開口，「那……你要不要戴上面具試試看？」
***
又是一個與往常別無二致的清晨。
早上七點，吃完了病院配送到病房的早餐後，銀髮女人用手絹仔細擦拭好嘴角，隨後安靜地坐在床邊，目光虛虛停在了天際緩慢變換的薄雲上。
她正盯著清晨的天空出神，身後的病房門卻忽然響起了滑動的聲音。
「轟冷太太。」有人叫出了轟冷的名字。她回頭，目光先是掠過在這棟病房工作的護士，隨後落在護士身後的那抹金色上面。
——是一個留著一頭燦爛金髮的漂亮女孩。女孩站在護士身後，帶著妝的臉上神色如常，雙手卻有些緊張地捏著裙擺。
「恭喜您在本院的抽獎活動中抽到了二等獎，遊樂園一日遊。」護士臉上帶著笑意，「兌獎日期就在今天，如果您有意接受，現在就可以換衣服跟工作人員前往遊樂園了。」
轟冷有些驚訝地微微揚起眉。「我應該沒有抽過獎……」她一邊回憶著，一邊慢慢說道。
「這次抽獎活動不需要主動報名，只要符合條件就會自動進入抽獎池。」護士解釋道，「而且您現在也符合外出的條件，不妨接受獎品，出院散心？這也對您的心情有好處。」
說到這裡，護士回頭不動聲色地看了金髮少女一眼，沖著她擠了擠眼睛。
林原薰回以一個感激的眼神，掌心卻因為緊張而沁出冷汗來。
這就是她和轟焦凍請求護理人員幫忙的內容——對轟冷宣稱這次的出院遊玩是病院抽獎活動的獎品。
「噢……」轟冷慢慢想了想，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那就麻煩你們了。……這位是？」
林原薰見轟冷將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便深吸了口氣，說道：「我是……負責這次抽獎活動的實習生。」
原本林原薰也想戴上游樂園的卡通面具假裝工作人員的，但轟冬美知道兩人的計畫後，認為兩個人都擋著臉顯得過於可疑，林原薰只好放棄了這個打算。
剛剛得知這個計畫後，轟冬美的臉上短暫地露出了掙扎之意，但很快，她的眼神就堅定了起來。
「好，那就這麼辦。說實話，其實姐姐早就想這麼做了。如果爸爸發現以後怪罪下來，你們把事情推到我頭上就好！你們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就儘管告訴姐姐。」轟冬美捏緊了拳頭，「焦凍，到時候就要麻煩你在醫院外保護好媽媽了！」
「謝謝，但如果安德瓦發現的話，我會承擔起所有責任。」轟焦凍不容置疑地沉聲說。
……
到醫院前，林原薰特意讓轟冬美給她化了一個顯得成熟的妝，腳上套上高跟鞋，聲音也刻意壓低了，唯恐轟冷發現端倪。但銀髮女人只盯著她看了兩秒，隨後就露出了溫和的笑意：「是嗎？那真的辛苦你了。」
「沒關係沒關係……」金髮少女連忙搖頭，語速因為緊張而有些快，「那個，我就在外面等您準備好，再接您到遊樂園去？」
「好。」轟冷點了點頭，笑著去找衣服。林原薰深吸了一口氣，連忙從病房裡退了出來。
***
轟冷換衣服的速度很快。幾分鐘後，她就換上一套便於行動的衣服，推開病房門走了出來。
換上了常服的轟冷看上去令人眼前一亮——原本病院的淺色病服和她的銀髮搭配在一起，映襯得她的臉色蒼白憔悴，但如今她換上了軍綠色大衣與薑黃闊腿褲，背上細帶挎包，發色便被深色的衣服襯得鮮亮了些。女人原本毫無波瀾的眼如今因為難得的外出機會而微微亮起一些，四十歲的人神態看上去甚至如同充滿好奇的少女一般。
「自從結婚以後，我就沒有再去過遊樂園那種年輕人愛去的地方了。」她微窘地笑了笑，神色卻帶著幾分期盼，「也不知道現在的遊樂園怎麼樣……」
轟冷的神態看得林原薰眼眶倏地一酸。她總算明白了轟焦凍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都心心念念地惦記著他的母親。
這個溫柔的女人此刻露出的那點卑微的喜悅幾乎讓她心碎。
如果這是她的母親，她也一定會像轟焦凍那樣……
「遊樂園裡的設備很多。現在的遊樂園已經不僅僅是孩子的樂園了，大人也可以在園內體驗各種各樣的設備。」初中生林原薰向轟冷介紹道，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而專業，「我們為您配備了vip手環，無論想玩哪個專案都不需要排隊。」
vip手環自然是轟焦凍用自己攢下的錢買的。
「好。」轟冷點了點頭，跟著林原薰與護士走進了電梯。
電梯在半分鐘後平穩地抵達一樓大堂，電梯門剛打開，轟冷就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就在大堂門口旁站著一個頭上套著毛茸茸的考拉頭套的人。頭套將他的整個腦袋、包括頭髮都罩得嚴嚴實實，他的手裡還牽著一個紮成臘腸犬的氫氣球，造型看上去帶著濃厚的遊樂園風格。
「還有人在大堂等啊？」她下意識地回頭問林原薰，「這樣也太麻煩你們了吧。」
「不麻煩。」林原薰搖了搖頭，餘光瞥到站在大堂裡戴著考拉頭套的人身體僵硬了一下，手中的氣球險些脫手飛走。
考拉腦袋就這樣怔怔站在大堂門口，整個人僵硬得如同一座雕像。而轟冷卻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反常。走到考拉腦袋面前時，她還停下腳步，沖著他柔聲說：「真的麻煩你了，戴著這麼厚重的頭套跑這麼遠……你可以把頭套摘下來的。」
考拉腦袋怔怔地聽著，胡亂地點了點頭，隨後飛快地搖頭。
轟冷見狀，也不方便再多說什麼，回頭去看護士。護士立刻引著她走向門外一輛車子。林原薰刻意落後了幾步，伸手去抓考拉頭套的手。
觸碰到他的手掌的時候，她察覺自己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走吧。」林原薰沖著他無聲地做出口型催促。
腦袋裹在考拉頭套裡的轟焦凍這才如夢初醒地快步跟了上去。透過考拉眼睛位置的小洞，他如饑似渴地看著自己近十年未見的母親——她比起他記憶中的模樣要消瘦許多，銀髮也失去了印象中的光澤。
——但或許在最後的那一段時光裡，母親的模樣就已經是如此這般。只是當時慣于依賴母親的、年幼的他沉浸在自己的委屈裡，並未察覺。
轟焦凍抿了抿唇，忽然小跑了幾步，擋在了轟冷的前方。
銀髮女人停下腳步，有些不解地看了轟焦凍一眼。隔著厚重的頭套，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
轟焦凍那只戴著毛茸茸手套的手抬了起來，將系著細線的臘腸犬氣球遞到轟冷面前。
「這個是……給我的嗎？」轟冷有些驚訝。
考拉腦袋輕輕一點。
女人先是微微一怔，隨後露出了一個令人心疼的、歡喜的笑。
「謝謝你。」她接過了小狗氫氣球，小心翼翼地護著氣球，彎腰坐進了車裡。
第93章 if線10
車子剛好在園區開門時抵達了遊樂園門口。遊樂園內漆成鮮豔顏色的設備隔著車窗映入車內, 園內遊客的尖叫歡呼聲一波接著一波, 煎炸食物的香氣透過車窗縫鑽了進來。轟冷坐在後座，偏著頭看向車窗外，眼中不自覺地亮起星星點點的細微光芒來。
林原薰坐在她身邊，下意識抬眼去看副駕駛位——戴著考拉頭套的轟焦凍就坐在那裡。出於幾分近鄉情怯的不知所措, 他在轟冷上了車之後快速地搶佔了副駕駛位, 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那兒, 一言不發，雙手緊緊地抓著頭套下方。
車門打開, 轟冷從車子裡彎腰鑽了出來。轟焦凍連忙打開前面的車門跟上，下車的時候因為動作過於急切, 還絆了一下。
手臂忽然被人輕輕一扶。考拉怔怔地抬起腦袋，看清轟冷略帶擔憂的臉後, 連動都不會動了。
「要小心。是頭套擋住視線的緣故嗎？」轟冷關切地問, 又重複了一遍，「脫下來的話也不要緊哦？我會跟你的主管說這是我的要求, 不讓他處罰你的……你年紀還不大吧？出來打工摔傷了的話家裡人會擔心的。」
轟焦凍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他像是突然回過神來一樣, 猛地將手縮了回去，搖了搖頭。見轟冷有些愕然，他又抬起手, 用包裹在毛絨厚手套裡的手艱難地做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很快，考拉又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摸出一條vip手環。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轟冷的手指尖, 將手環輕輕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那是近十年來, 他第一次牽住母親的手。
見轟焦凍幾乎要控制不住情緒, 林原薰連忙翻出園內地圖走了過去：「您看，這是現在遊樂園的地圖，上面標明了可供遊玩的設備。您看看想要玩什麼？」
轟冷的注意力果然被地圖吸引。趁著她拿過地圖，金髮少女微微側過臉，藍眸飛快地掃了他一眼，下頜輕輕朝著一旁的洗手間一抬。
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了三根手指，搖晃了一下。
意思很清楚了：她會和轟冷討論三分鐘，讓他去洗手間透透氣。
轟焦凍抿了抿唇，轉身朝著洗手間快步走去。他一頭鑽進洗手間裡，站在洗手台的鏡子前抬手拽下了頭上的考拉頭套。窒息感瞬間得到緩解，他用力喘息著。
鏡面因為呼出的熱氣模糊了些許。轟焦凍抬眼，有些愣怔地看著自己臉上的傷疤。很快，他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水來摁在臉上，擦了擦水珠，又抓起頭套重新套上。
走出洗手間時，轟冷已經將接下來要遊玩的設備定好了。只是林原薰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轟焦凍剛走到兩人身後，就聽見她的母親用那種溫柔的聲音說出不得了的話：「……跳樓機是肯定要去的。」
「好……」林原薰見跟來的護士沒有反對，只好點了點頭，「但是跳樓機在稍微深入一點的地方，不如先沿著主幹道玩一些沒那麼刺激的項目，循序漸進一下？」
「嗯。」轟冷點了點頭，但再次強調，「但是跳樓機是一定要去玩的。」
看見轟焦凍從洗手間裡出來，林原薰不由得沖著他露出了求助的神色。
轟焦凍陷入了沉默。
他的媽媽……原來是喜歡玩跳樓機這種刺激遊戲的人嗎？
***
幾人一路順著主幹道過去，只要轟冷想玩什麼項目，總會有一個人陪她——不是林原薰，就是一同跟來的護士。一路玩過四五個老少咸宜的遊樂項目後，轟冷終於站在了她早就看中的跳樓機前。
「那個……」林原薰悄悄落後幾步，拽了一下轟焦凍的手臂，「轟君，我……這次沒法陪阿姨了，很抱歉……」
她看著緩緩升到頂部、在那兒停頓了片刻後又瞬間失重降落的跳樓機——在聽見跳樓機上的遊客發出尖叫聲後，她捏著轟焦凍袖角的手倏地收緊了些，聲音有些發顫。
「我……比較害怕這種設備……跳樓機、過山車之類的絕叫系，我一直不敢玩。」她湊到轟焦凍耳邊，手指將考拉頭套掀起一點，輕輕在他耳畔說，「護士姐姐也不敢玩……」
轟焦凍像是怕癢一樣僵了僵，隨後拉下頭套，點了點頭。
看著轟冷站在vip通道等待這一輪跳樓機結束，轟焦凍抬腿朝著她走了過去。沒想到他剛剛邁出步子，轟冷就像是察覺了身後的動向一樣回過頭來，目光準確地捕捉到了他。
「抱歉，這次的設備能讓你陪我玩嗎？」她柔和地笑著，朝著轟焦凍伸出了手。
少年沉默了片刻，這才抬起手，握住了她。
跳樓機的座椅「喀拉拉」地升起，地面上仰頭看著的林原薰和護士的身影逐漸變小。轟焦凍坐在轟冷身邊，下意識想要握住母親的手，手指卻顫抖了一下，停在了扶手上。
考拉頭套眼睛上的小洞阻礙了大片視野，他必須很費勁地回過頭才能看見母親的臉。轟焦凍扭過頭，看見轟冷像其他坐在跳樓機上的遊客一樣，睜大眼睛緊張地看著腳下。
忽然，座椅一震，跳樓機已經卡在了最高點。下一秒，轟焦凍察覺自己的手上忽然傳來了壓力——轟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跳樓機呼嘯著降了下去，轟冷抓著他的手幾番松松緊緊，下落時掀起的風將考拉頭套都吹歪了些——轟焦凍想整理頭套，無奈一隻手被轟冷緊緊握住，只能用空著的手勉強拉著頭套邊緣。
等從跳樓機上下來的時候，轟焦凍不得不快速整理著頭套。而轟冷的及肩銀髮被吹得有些淩亂。她鬆開握著轟焦凍的手，將手掌塞進大衣口袋裡，神色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猶豫。
「謝謝你……」過了一會兒，銀髮女人輕聲說道，「……焦凍。」
整理著考拉頭套的手指一下子僵住了。過了半晌，轟焦凍才歪歪扭扭地頂著頭套，僵硬地扭過頭來。
頭套裡的雙唇微微顫抖，過了半天，才發出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節：「媽……媽……」
轟冷的目光柔和得像水。她舉起手，溫柔地將考拉頭套上的搭扣解開、把頭套取了下來。頭套邊緣下緩緩露出少年漂亮的下頜線、緊抿著的唇、挺直的鼻樑與那雙帶著燙傷痕跡的、一灰一藍的眼睛。
看見轟焦凍眼窩上的暗紅色後，轟冷的手顫抖了起來。
「媽！」轟焦凍察覺到了母親的震顫，啞著嗓子叫了一聲。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仿佛被什麼刺傷一樣的神色，抬手就想再把頭套拉下來。沒想到轟冷又用了點力，堅決地將頭套從他頭上摘了下來。
女人微微顫抖的指腹觸到暗紅色的疤痕邊緣——轟焦凍本能地想要避開，但卻忍住了。
他看見轟冷淺灰色的眼眸逐漸湧起了一層淚光。
——記憶中的母親，總是在哭泣。
而現在的母親，又再次因為他……
轟焦凍微微提起腳跟，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就在這時，轟冷忽然朝著他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將他抱進了懷裡。
猛然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住，風華居小說：m.fenghuaju.cc鼻端嗅到的是母親的氣息——足以喚起他五歲前在媽媽懷裡撒嬌的記憶的氣息。轟焦凍的身體僵硬得像石頭。他察覺到轟冷抬起手，手掌將他的後腦勺溫柔地包裹住。母親的眼淚有幾滴沾上了他的脖頸，溫熱的淚激起了大片鳥肌。
「對不起，焦凍……」她哽咽著說，「對不起……那時候，一定很疼吧……」
轟焦凍睜大了眼睛，眼圈逐漸紅了起來。少年乖乖地任由母親抱著，最終緩緩抬起了手，回抱住了她。
「媽……」他夢囈般叫了一聲，喉間滾起了顫。
***
遊樂園之行最終變成了母子相聚。林原薰沒有打擾他們，和護士一起坐在不遠處等待著這對母子傾訴衷腸。
轟冷哭了一陣子——一開始是出於對轟焦凍的愧疚，後來則是重新見面的喜悅。最後反而是轟焦凍安慰了自己的母親。兩人坐在一起，他像是有無窮無盡的話想要告訴自己的母親，足足說了大半天，直到下午，兩人才像普通的母子一樣去玩了幾個項目。
——自然是以轟焦凍不戴頭套的方式。林原薰忠實地承擔了攝像師的工作，給他們拍了不少照片。
「其實我一開始就覺得有點奇怪……」遊玩間隙，轟冷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小薰看上去也只有十四五歲，這種年紀怎麼會做這種實習工作呢……還有焦凍，入園的時候我就覺得是你了。去玩跳樓機也是為了看你頭套下面的頭髮好確認身份……」
「這次真的讓你們費心了。」轟冷認真地向林原薰道謝，目光看向她的時候帶著柔和的笑意，「知道焦凍也有了能陪著他一起胡鬧的人，我也覺得很欣慰……」
「不是胡鬧。」轟焦凍搖了搖頭，糾正道，「媽，你本來就可以離開醫院。」
他注視著自己的母親，低聲說道：「回來吧，媽，不要再住在那個什麼都沒有的病房了……」
轟冷緩緩垂下眼，過了一會兒，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還不能回去。」她輕聲說。
第94章 if線11
轟冷說完話後, 就連原本流動著的空氣都像是瞬間被凍住一樣，凝澀得令人心驚。林原薰下意識地看向轟焦凍，發現一向不畏懼寒冷的少年此刻竟然微微地打起了冷顫。
「為什麼？」轟焦凍捏緊了拳頭, 聲音幹啞了起來, 「因為安德瓦……？」
「不是。」轟冷收緊了捏著奶茶杯的手, 垂下眼，眼圈有點發紅「我……現在還沒有做好回去的準備。」
「當初那個人告訴我, 他要把我送進病院的時候, 我稍微地清醒了一些。」她輕聲說, 「我不知道當時如果反抗的話, 他會不會改變主意……但是我沒有反抗。我跟著他上了那輛車, 進了那間病房……因為我，也不敢繼續留在家裡了。」
轟焦凍的臉色一寸寸蒼白下來，眼中露出了被刺痛的神情。
「媽……原來是因為我嗎……」他喃喃低語, 垂下頭去。劉海遮擋住他的眼睛，但卻若隱若現露出大塊的燙傷痕跡來，「是因為害怕我……左半邊……」
「焦凍, 媽媽是害怕，自己留在家裡，會失手再傷到你啊……」一聲輕輕的絮語如同薄煙一樣, 飄散在空氣裡。
轟焦凍倏地抬起頭, 眼睛再次亮了起來, 仿佛被人丟棄的小貓忽然觸碰到一雙溫暖柔軟的手, 神色還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媽媽知道自己病了……那個人當時其實也是針對媽媽的狀況選擇了這所醫院。」轟冷的聲音很溫柔, 「媽媽必須治好病才能見你……焦凍，媽媽當時的確害怕過，但是之後的愧疚和心痛比害怕要多上幾千幾萬倍……」
「因為你是……就算受到傷害也還是會溫柔地為別人著想的好孩子啊……」她含著淚光，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兒子的左手，「所以我才更不能……」
「再給媽媽一點時間，好不好？」女人小心翼翼地問自己的兒子，抓住他的手很緊，像是怕被他突然甩開。
轟焦凍沉默了片刻，最終抬眼，直視著自己的母親。少年的眼眶有些紅，眼神卻澄澈堅定。
「好。」他點了點頭，「我以後……會去醫院看你，也會和夏雄哥冬美姐一起帶你出來散心。一年以內，我一定會把你從醫院裡救出來。」
***
這一天是轟冷多年來難得能夠放鬆外出的日子，幾人只嫌時間太短，天色漸暮時才離開遊樂園、啟程回到醫院。
在醫院大堂裡，轟焦凍原本還想再跟上去，和母親多呆一會兒。沒想到轟冷卻在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推了他一把，低聲說：「焦凍，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還是把人家女孩子送回去吧。她跟著我們跑了一天，現在應該也累了……」
轟焦凍抿緊唇，回頭看向林原薰——既然轟冷中途發現了她的偽裝，她索性在遊樂園內找了個洗手間，把臉上的妝都卸掉了。此刻金髮少女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髮絲順著面頰披散下來，巴掌大的臉被風吹得有點白，濃密纖長的睫毛耷拉著，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有些疲憊。
她以為沒人注意到自己，正偏過頭，抬手捂住唇，小心翼翼地打了個呵欠，藍眼睛頓時盈起一片生理性淚光來。
他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剛想和母親道別，轟冷卻笑著向林原薰招了招手。金髮少女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有些驚訝地快步走了過來。
「小薰，今天真的辛苦你了，陪著焦凍這孩子照顧我……」轟冷在進電梯之前和氣地感謝她，「阿姨厚著臉皮拜託你，以後也要和焦凍這孩子好好相處哦。」
「好。」林原薰乖乖地點了點頭，目送著轟冷進了電梯，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句話好像有點深意。
她下意識地抬眼去看轟焦凍，卻發現少年有些刻意地別開了目光，低聲說道：「我送你回去。」
「嗯。」林原薰跟著轟焦凍走出了醫院。天色已經徹底黑沉下去。一陣寒風吹過，她下意識地把手縮進了衣袖裡。
「手給我。」忽然，她聽見轟焦凍這樣說。林原薰有些不解，但仍然伸出了手。
轟焦凍垂下頭，抓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少年發動了火的個性，雙手暖和得像一個小暖爐。
林原薰原本被凍得發僵的手快速地回暖。暖意順著手掌緩緩上升，她不由得抬眼去看轟焦凍。
少年的耳朵有點紅，神態卻很認真。他垂著眼看著掌中林原薰的手，濃密黑亮的睫毛上掛上了什麼白色的東西。
「咦？」林原薰下意識地靠近，想看他睫毛上的是什麼。少年似乎被她的動作驚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開，又硬生生頓住。她的呼吸淺淺吹拂在他的臉上，讓他面頰發燙。
「什麼……」轟焦凍低低問。
林原薰眨了眨眼睛，喃喃說：「雪……」
她從轟焦凍掌心抽出一隻手，指腹小心翼翼地掃過他的睫毛，拂落那一小片尚未融化的雪花，餘光卻瞥到天地之間，有什麼星星點點的白色碎屑正在空氣中漂浮著落下。
「下雪了！」林原薰興奮地拽了拽轟焦凍的手，指向天空。黑沉的夜幕中，雪花緩緩飄落，一開始只是細小的雪屑，後來逐漸變成了更大的雪片。
「雪人……」林原薰強打著精神還想玩雪，話剛出口，就被轟焦凍打斷。少年一臉鄭重地制止了她：「想堆雪人以後還有機會，你今天很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哦。」林原薰聽了他的話，頓時覺得原本就沉重的上下眼皮再次打起架來。她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從他掌中抽出已經變得熱乎乎的手，走向地鐵站。
雪越下越急，少女的金髮被雪色映出一片幽亮的光澤。走了幾步，轟焦凍脫下身上的外套，罩到了林原薰頭上。
她下意識地抓著外套邊緣，有些驚訝地回頭看時，他目光閃爍，輕聲說：「不擋一下的話，雪融化了會感冒的。」
「今天……多謝你了。」沉默了片刻，轟焦凍說。
「沒關係。」林原薰撐著他的外套，搖了搖頭，笑了起來，「看到你和阿姨能互相說一些真心話，我很為你開心。」
一路走到地鐵站後，林原薰站在月臺入口的屋簷下，抓著男式外套的邊緣用力抖了抖。即便兩人沒走多少路，但雪水已經滲進了衣服。她「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抬頭去看轟焦凍：「衣服濕了，你也沒法穿回去了……等下到家的時候我找把傘給你，這件衣服我拿回去洗一洗，下次見面再還給你吧？」
下次見面。
或許是因為困倦阻礙了思維，也或許是她已經將他劃歸為熟悉範疇，林原薰將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轟焦凍將這幾個字在心裡反復咀嚼了幾遍，微微恍神。
「好。」他說，「正好這次的事情沖掉了原本做蛋糕的計畫，下次就一起做蛋糕吧。或者去做些別的什麼也行……算是給你的補償。」
林原薰怔住了，抬眼去看轟焦凍的表情——少年的神色沒有什麼變化，只是面頰有些發紅。
她下意識地別過頭去，覺得有些臉熱，過了半晌才輕輕應了一聲，找出手機翻看日程：「那……下週末？」
「好。」轟焦凍點了點頭，目光下意識投向林原薰手裡的手機螢幕，卻在看清日程內容時一滯。
——日程表上，原定要一起做糕點的今天的格子下，有簡單的備註。
~約會~
林原薰累得有點迷糊，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日程表已經暴露。她快速在下一周的週末圈定了時間後，帶著點鼻音輕聲說：「記得到時候打電話給我哦。」
「好。」轟焦凍像是被燙了一下般移開視線，下意識地將手放進了褲兜裡。
——那時的兩人，都以為幾天後的見面是理所當然的，也不曾預想過突如其來的變化。
***
「……還是不要再去甜點教室了。遊樂園也不行。短期內連續兩次去一樣的地方會覺得無聊的。」轟冬美否決了弟弟的想法。她睜大眼睛，有些好奇地問道：「焦凍，小薰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不是。」轟焦凍搖了搖頭，想了幾秒又補充道，「現在還不是。」
「誒？」轟冬美愈發不解。但很快，她看見轟焦凍淺淺地笑了。
這是這麼多年來，她在他臉上幾乎沒有見過的笑意。
「她……喜歡我。」少年篤定地說，將放在膝蓋上的雜誌又翻過一頁，閱讀著上面的約會地指南。
看著轟焦凍自信的模樣，轟冬美也放下了心來。她跟著將目光移到轟焦凍膝蓋上攤開的雜誌內頁，忽然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個地點。
「這個恐龍化石展覽不錯，選這個吧！」轟冬美建議。
轟焦凍仔細將介紹內容閱讀了一遍，最終點了點頭：「好，就選這個。」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林原薰的電話號碼，將手機舉在了耳邊。過了一會兒，少年的神色卻忽然微微一變。
「空號？」他蹙緊眉，重新撥打了一遍，卻聽到了一模一樣的提示音。
轟焦凍頓時坐不住了。在轟冬美驚愕的目光中，他站了起來，套上外出的外套，踩上鞋子，轉身就出了門。
——等他站在林原薰家的別墅門口將門鈴按了七八遍，卻始終沒有等到人時，少年後退一步，抬眼看著空無一人的別墅，口中呼出的熱氣在冬日寒涼的空氣中凝結成冰。
「騙子。」他低聲說道。
第95章 if線12
林原薰背著書包經過冗長的走廊，與一群棕膚黑髮的土耳其學生擦肩而過。她找到自己的置物櫃, 將包裡的書放進去, 再取出裡面的便當盒。
走出校舍大門, 迎面而來的寒風將最後的一點溫度從衣服縫隙中間篩走，金髮少女不由自主地攏緊了外套，微微垂下頭，用金髮遮擋住耳廓。
她低著頭, 懷裡抱著便當盒，慢吞吞地走到學校中央的一片草地上，面對著前方樓宇外牆上五彩斑斕的噴畫, 撫平裙擺坐下。
冬天的草尖端泛著白，一坐下去便倒下柔軟的一片。林原薰將便當盒放在膝蓋上, 掀開蓋子, 露出裡面的日式午餐來。
來慕尼克交換已經四個多月了。
林原集團在德國設有酒店, 她如今就住在學校附近的林原酒店裡，午餐則是由酒店裡的廚子做的。雖然廚師會做日式料理，但或許是因為心理作用，這些料理比起她過去吃的, 似乎差了一點味道。
金髮少女將筷子取出，夾在雙手虎口間，低聲說道：「我開動了」, 隨後輕輕挾起一塊米飯放入口中。她一邊吃飯, 一邊拿出手機, 隨手點開ZDF電視臺的午間新聞, 漫無目的地盯著螢幕。
「接下來是一則臨時新聞：日本當地時間下午3時，雄英高中的USJ訓練場遭到當地自稱『敵聯盟』的敵人集團入侵。」螢幕上的午間新聞主持人一邊整理著手裡的發言稿，一邊神色嚴肅地說，「本台駐當地記者得到消息，『敵聯盟』中持有傳送類個性的成員打開傳送通道入侵校內USJ場館，企圖對該校發動恐怖襲擊，並計畫殺害於今年春天赴雄英高中擔任教師的歐爾麥特。但『敵聯盟』的計畫最終在近日入駐該校的歐爾麥特與其餘職業英雄教師的反擊中破產。據悉，事發時場館內共有20名英雄科高一學生，他們在拖延『敵聯盟』入侵、協助職業英雄重挫敵方陰謀方面起到重要作用……」
林原薰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她怔怔地睜大海藍色的眼睛，盯著閃爍的螢幕。憑藉著抵達德國後學習的德語以及主持人提到的專有日語名詞，她將新聞內容聽了個大概。而就在此刻，螢幕上畫面一轉，開始播放記者在USJ場館外拍攝的照片。
除了雄英的職業英雄教師組外，還有不少照片是關於當時身處場館內的二十名高一學生的。林原薰眼睛已經被高亮度螢幕晃得酸澀，卻一瞬不瞬，唯恐遺漏了什麼畫面。很快，她就從一張照片中找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是轟焦凍。他原來真的在那裡。
照片一閃而逝，但林原薰還是看清了照片裡的轟焦凍。他身穿一身藏青色英雄戰鬥服，神態鎮定。根據報導，二十名高一新生中只有一名學生因為使用個性不夠熟練而受傷。
轟焦凍……林原薰閉上眼，視網膜裡卻仍舊殘留著少年那張熟悉的俊秀面龐。她啟唇，口中喃喃吐出他的名字。
已經四個多月沒有和他見面了，他果然入學雄英，還進入了頂尖的英雄科。
……
四個月前。
前一天和轟焦凍陪著轟冷在遊樂園待了一整天，回家時身上又沾了點雪，即便到家後立刻洗了熱水澡睡覺，林原薰還是在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才頭暈腦脹慢慢蘇醒。
她盯著頭頂花紋繁複的帳幔看了很久，意識才逐漸回籠。金髮少女抬起手，慢吞吞地摸了摸額頭，發現手下有點發燙。
還是感冒了。
又躺了一會兒，林原薰覺得空蕩蕩的胃部翻滾得難受。她從柔軟的床墊上爬了起來，赤著腳走過雪白的羊毛地毯，擰開了臥室的門。
一般在這種時候，家裡的傭人正忙著打掃，但此刻別墅內卻陷入一片寂靜。林原薰套上拖鞋，沿著旋轉階梯緩緩走下，內心湧起一陣不解來。
很快，這份不解便在她看清樓下餐廳裡坐著的人時消失了。聽見她的叫聲，坐在餐桌一頭的人抬起頭來看她。傭人端正地站在餐廳一側，安靜無聲。
「薰。」林原愛理叫了怔怔站在階梯上的女孩一聲，「你起來了。」
……
「學校的老師反映你三番四次曠課，正好我這段時間要為了年末清算回總部一趟，索性一起把你的這個問題解決了。」林原愛理捏著桌上咖啡杯的雪白握柄，指腹摩挲著杯口，眼睛沒有看林原薰，「離開學校做什麼？」
林原薰坐在林原愛理的對面安靜地吃著盤子裡的調味飯。她因為感冒有點頭重腳輕，其實更想喝點熱粥，但比起這個，她更不想和自己的母親提起或許會引起爭執的話題，也不想讓她發現她的行蹤。
「不想在學校待。」將口中的飯粒吞下去後，林原薰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嘶啞，「學校裡的那些女孩子，她們會欺負我，刻意孤立我，有的時候會往我的課桌裡塞垃圾，或者偷偷把我的筆藏起來，趁我去洗手間的時候把我關在隔間裡，往我的運動服上潑水……」
妝容精緻的女人蹙了蹙眉。
「我會向學校發律師函……」她張口說。
「沒有用的，青少年保護法。」林原薰輕聲反駁，「她們是知道……」
知道林原夫婦平時一直不著家，遇到這種事情只會給學校發律師函，實際上根本無法懲罰到她們，所以才會持續玩這種算不上違法犯罪、但卻令人膈應的小把戲。
林原薰在那群女孩的眼裡就是沒有父母保護的綿羊。所以她才會被她們選作用於戲弄的物件。孩子的惡意失去成年人的那份圓滑遮掩，顯得愈發天真而殘忍。
「但是你也不能曠課。」林原愛理打斷了女兒的話，語調聽起來甚至有點冷漠，「中學時期的出勤記錄對於你將來就讀高中有影響。你偷偷從學校裡離開的時候都去做了什麼？」
林原薰微微收緊了捏著勺柄的手。
「我的成績沒有下降。」她避開問題，強調道，「就算沒有上課也沒關係，那些東西看一下就會了。」
林原愛理抬眼注視著她，最終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說道：「薰，收拾一下東西，晚上我帶你上飛機。手續已經辦好了，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你要到慕尼克的一所中學當交換生。那裡的一些課程對於你的履歷很有幫助。而且暫時換一個新環境，或許能讓你在遠離那些同學的時候，想到應對她們的方法。林原集團的下一代必須要學會靠自己解決這些問題。」
林原薰睜大了眼睛。
「為什麼？晚上就走？」她的聲音變得尖銳了起來，「為什麼你們從來都不徵求我的同意……」
「你曠課了。」林原愛理打斷了她的話。女人的語氣溫和，內容卻不容置疑：「快點吃飯吧。吃完以後，我和你一起收拾東西，等下直接上車走。晚飯就在機場附近的餐廳吃。」
「怎麼？媽媽要幫你收拾東西，你不高興嗎？」林原愛理問道，「你不是一直因為爸爸媽媽沒有時間陪你而不滿嗎？」
……
那時候她被林原愛理盯著收拾東西，就連跟轟焦凍打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塞進了前往德國的飛機，連原本用的手機都落在了國內。後來她才得知，林原愛理索性註銷了她的舊手機號，以免她一門心思想著和日本的熟人聯繫，荒廢了課程。
林原薰從手機裡調出日程表，計算著日子。
距離交換結束，只剩下兩周了。
***
重新置身于東京羽田機場時，林原薰抓著拉杆箱，心頭升起恍若隔世之感。
金髮少女回過神，拉著箱子，快速地朝著機場出口走，經過大螢幕時卻忽然聽見了「雄英」二字。她駐足，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螢幕上顯示的，正是雄英高中的體育祭即時直播。擔任雄英教師的聲音英雄佈雷森特·麥克的大嗓門透過音響響徹候機大廳，引起不少等待中的旅客抬頭觀看。
「讓我們馬上來看看騎馬戰排名前四的小隊吧！第一名——轟小隊！」
林原薰怔怔地站在大螢幕前方，解析度清晰的螢幕忠實地將上面的四名身穿雄英高中運動服的少年少女的影像映入她眼簾。其中站在最前方的那名銀紅發色少年尤為引人注目。
轟焦凍。
大螢幕裡的轟焦凍看上去似乎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鏡頭掃過時，他正回頭，聽著自己的同伴說著什麼——在他身後，一個容貌端莊美麗的黑髮女孩正和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戴著眼鏡的、外表古板的男生交談，旁邊還有一個神情呆滯、眉眼鬆懈的少年。
十來歲的少年無時無刻不在長個子，幾個月過去，轟焦凍的身形似乎比過去更加修長了些。仔細看，他的外表卻似乎沒什麼變化，就連頭髮長度都保持著她離開前看見的樣子。
想要見到他。現在就想要見到他。
林原薰抿了抿唇，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杆，轉身朝著出口快步走去，沉重的拉杆箱摩擦著大理石地面，輪子發出輕微而急促的響聲，一如她此刻怦怦跳動的心臟。
一路走到出口，她抬起手叫停了一輛計程車，報上了雄英體育場館的地名。
***
抵達雄英體育祭的場館外時，下午的一對一比賽還沒有結束。林原薰一下車就拽著箱子，快步跑到了體育館入口處，卻被負責安保工作的英雄攔在了門外。
「抱歉，因為前段時間剛發生了USJ事件，這次體育祭的管控更加嚴格，只有提前獲得入場券的觀眾才可以入場，你不能進去。」英雄垂頭看著跑得面頰泛紅、鬢間沁出薄汗的少女，雖然僅僅解釋規則，但心裡還是湧起了幾分不忍。
林原薰仰著臉，過了半晌才怔怔地「啊」了一聲。
「這個給你。」他從一旁的箱子裡取出一瓶運動飲料遞給林原薰，指了指一旁體育館牆壁下的背陰處，「那邊還有臨時設置的座椅，你可以在那裡看現場直播。說實話，現場直播會拍攝到所有精彩場面，就算不進體育館也不會遺漏。」
「謝謝您。」林原薰從英雄手裡接過飲料，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禮貌地道謝。金髮少女握著飲料瓶子，回頭到背陰處坐好，從包裡取出了手機。
第96章 if線13
佈雷森特·麥克的大嗓門響徹整個體育館, 館內歡聲雷動, 嘈雜隨著一對一比賽進入白熱化而一波接著一波。春末夏初的時候，氣溫也逐漸變高, 下午時分的陽光炙烤著地面, 蒸騰著熱氣。
金髮少女安靜地坐在環形場館背面的陰影裡。她蜷縮著腿, 穿著馬丁靴的腳抵著塑膠座椅下方的橫杆, 活像一隻躲在角落裡的小貓。
十六進八，八進四, 四強戰，決賽……轟焦凍一共打了四場, 林原薰一共看了四場。直到看到最後，對生父的個性依舊心存隔閡的轟焦凍收斂了手臂上蓬勃燃燒的火焰、被爆炸能量波撞飛時，林原薰捏著手機的手指已經沒了知覺，指甲泛起一片蒼白顏色。
這是本屆雄英高一學生的個性第一次徹底展示在大眾眼中的機會，一對一比賽結束後的頒獎準備時間裡，電視臺將剪輯到的一些精彩場面重新放送。林原薰一點不漏地看了下去，越看越是為雄英學生的個性之強大、體育祭競爭之激烈而暗暗心驚。
在她不在的時候，他竟然……經歷了這麼多的掙扎。
現在的轟焦凍，或許已經和四個月前的他不一樣了。她離開前只與他相識兩周, 之後卻錯過了他成長蛻變的五個月。
即便外表沒有改變, 現在的他, 一定也和入學雄英前的他不一樣了吧。
手腕一直保持著同一姿勢, 此刻開始酸痛了起來。林原薰有些茫然地將手機換了個手, 轉動著僵硬的手腕, 心想，她該怎麼去面對他？
就算離開日本不是她想要的，但從他的角度看來，就是她無故失約人間蒸發，就連當初交換的手機號碼都成了空號。
林原薰腦子嗡嗡作響，將腦袋埋在了膝蓋上——但留給她糾結的事件並不多，最後的頒獎典禮開始了。
看著轟焦凍安靜地站在亞軍的頒獎臺上時，林原薰心裡想起一個聲音。
偷偷看他一眼吧，看完以後就走。
***
雄英高中用於舉辦體育祭的環形會場周圍是更大一圈的平緩廣場，廣場四周共有八條階梯通道一路往上延伸，其中兩條通道被安排成第一輪障礙物競走比賽的賽道，被路障攔了起來，其餘六條通道可供行人行走，距離附近繁華的街道大約幾百米。
在歐爾麥特致辭結束今年的體育祭後，場內觀眾陸陸續續走了出來，圍在路障外的記者開始舉起長.槍短炮快速拍攝，白亮的閃光刺得人視網膜發疼。
原本空曠的廣場一下子嘈雜了起來。林原薰抓著自己的箱子站在向上的階梯盡頭，眼睛一眨不眨，緊張地盯著體育館的特別出口。
觀眾一波波離開，金髮少女卻依舊站在原地忍受著擁擠的人潮。終於，她看見一隊身穿雄英高中深藍色運動服的少年少女從特殊通道走了出來。隔著茫茫人海，林原薰一眼就認出了其中那個銀紅發腦袋。
學生們的身邊沒有教師——回雄英本部的巴士就停在距離體育館不遠處，由於不久之前發生過USJ事件的緣故，一路安保措施齊全，讓學生們自己出來也沒有問題。林原薰看見轟焦凍頸上還掛著體育祭的銀牌，安靜地走在A班的學生裡。身邊的綠穀出久正和麗日禦茶子交談，他沒有說話，但卻時不時朝他們兩個人投去一瞥。
在直播的時候，林原薰看見轟焦凍不做抵抗、被爆豪勝己的爆炸波掀飛、重重撞上山一般的碎裂冰塊，但如今他行動自如，看上去沒有受傷。
林原薰微微放下心來，注視著轟焦凍，打算等他上了巴士再離開。但倏地，少年不經意地抬起頭，目光掃過了她站立的區域。
一瞬間，林原薰甚至覺得自己與轟焦凍對視了半秒。她察覺心臟驀地劇烈跳動起來，不由得下意識抬起手按住胸口，睜大了眼睛。但轟焦凍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回頭對綠穀出久和麗日禦茶子說著什麼。
他好像，沒有看見她。
林原薰別開目光，原本跳得激烈的心臟逐漸沉寂下來，心中湧起一種混雜著酸楚的慶倖來。
沒有認出她也好，她一邊這樣想一邊重新看了過去。她還沒想好要如何面對現在的轟焦凍。
林原薰重新投去目光時，轟焦凍剛好結束了與身邊兩人的談話。他說完以後，突然轉身離開了A班的隊伍，擠開人潮，換了個方向。
她有些不解地微微蹙眉，盯著他看。陡然，轟焦凍抬起頭，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是錯覺，這次他們真的對視了。
他現在走的方向，剛好正對著她。
經過幾個月雄英磨礪、又在半個多小時前剛結束戰鬥比賽的少年一身氣勢已經不同。被轟焦凍這樣普普通通地看了一眼，林原薰一時之間竟然覺得有些腿軟。
金髮少女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睜得很大，活像一隻被嚇傻的小鵪鶉。過了幾秒，她終於找回了雙腿的知覺，一咬牙，拉起行李箱轉身就跑。
「嘶……」被裹挾在人群中的轟焦凍一抬眼，便看見林原薰扭頭時給他留下的、那個點綴著珍珠發飾的金髮後腦勺。他忍不住咬緊牙關，更加奮力地朝著她的方向擠。
原本穿過人群對於轟焦凍而言不算什麼難事，只是他剛經歷過高強度的戰鬥，恰好外形足夠搶眼，時不時有觀眾試圖攔下他索要簽名合照，他前行的速度便比預想中慢了許多。等他上了階梯、抵達林原薰原本站著的位置，少女已經拖著行李箱跑得很遠，只剩下一抹模模糊糊的纖細背影。
又要一聲不吭地消失麼？
轟焦凍抿了抿唇，抬腿追了上去。
***
林原薰一手拽著箱子、一手拉著裙擺，朝遠處的商業街快步奔跑，沉重的行李箱勒得她手指發疼。一口氣跑出好幾十米後，她喘息著稍稍停步，回頭看了一眼，頓時嚇得一顫。
就在這段時間裡，轟焦凍已經從離場的觀眾中擠出一條路，跑到了行人稀疏處。從他原本離開A班隊伍的位置到他現在身處的地方足有兩百米，他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跑這麼遠的？
林原薰二話不說，繼續朝著商業街跑。她無暇停下去看身後轟焦凍追到那裡，拐進商業街後便慌不擇路地一頭鑽進一家貓咪咖啡廳，在店員下意識的詢問中下意識舉起手，將食指豎在唇前。
少女長相是一種毫無攻擊力的美貌。她神色緊張，鬢邊金髮被汗水濕透成一縷，嘴唇因為血氣變得殷紅。店員一怔，下意識地噤了聲。
在店員來得及問什麼之前，林原薰就咬著牙拎起箱子，一陣風般快速躲進了咖啡廳盡頭的幾排書架後面。
咖啡廳裡臥在櫃檯上小憩的橘貓被驚醒，踩著貓步跳了下來，緩步在店內踱來踱去。很快，門口掛著的風鈴一響，又有人進來了。
林原薰躲在逼仄的書架之間，透過漫畫書之間的縫隙朝著櫃檯的方向看去。她看見轟焦凍快步走了進來。少年的運動服後背被汗水暈開一片更深的顏色，胸口快速起伏著，想必因為體育祭後的一路追趕喘得厲害。
他在店內飛快環視了一圈，尋找著她的蹤跡。林原薰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將身體蜷縮在小小的空間裡，唯恐被他發現。
「啊，你是……」就在轟焦凍找人的時候，櫃檯後的店員忽然驚訝地叫住了他，「剛才直播裡的那個……雄英體育祭第二名？」
轟焦凍一怔，下意識垂頭去看——雪亮的銀牌還掛在他頸上，忘記摘下來。
「嗯。」他點了點頭，摘下銀牌，小心將頸帶卷好，將獎牌收入褲子口袋。櫃檯後的店員還在興奮地喋喋不休：「你超帥啊！雖然第一名是那個爆豪，但是我還是覺得你的表現更酷一點！和綠穀出久的那一戰實在是太經典了，估計會被電視臺迴圈播放一個月……」
「謝謝……」轟焦凍的聲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一邊應付著店員，一邊還在執拗地用目光搜尋店內。林原薰縮回了腦袋不再往外看，抱著行李箱一動不動。
過了大約十秒，店員的聲音停下了。店內陷入了一片寂靜，唯有趴在書架頂上的貓翻了個身，咕嚕了一聲。
林原薰悄悄伸出腦袋，朝著櫃檯的方向看去。
轟焦凍已經不在那裡了。
少女收回目光站起身來，怔怔地盯著自己的鞋尖，腦海中重新浮現出轟焦凍離開班裡的同學、艱難地擠過人潮來追趕她的景象。透過書架縫隙看到的他，即便站姿一如既往地筆挺，神態之間卻還是帶著幾分疲憊。
林原薰忽然覺得眼睛酸脹得厲害，抬起手摸了摸眼角。指腹摸到濡濕的一片。
明明是她要來看轟焦凍的，被他發現之後又扭頭就跑，害他沒能上回學校的巴士，還跟著她追了那麼遠……
只是因為她內心的那點懦弱和不知所措。
她不該這麼做的。現在她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出去找轟焦凍，然後好好道個歉，希望他能夠原諒自己。
金髮少女胡亂揉了揉眼窩，反手摸索著抓住行李箱。她轉身就想往外跑，手臂卻倏地被人握住。
林原薰回過頭，便看見留著一頭銀紅發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繞到了她的身後，不知道已經站在那兒盯著她看了多久。
距離拉近後，她才發現轟焦凍的身量果然比起四個月前拔高了不少。少年安靜地垂下頭，一灰一藍的鴛鴦眼定定地注視著她。
「你在找我嗎？」他低聲說，嗓音微微沙啞下去。
第97章 if線14
逼仄的書架區裡, 兩人的身體幾乎要挨在一起，林原薰的額頭距離轟焦凍的下頜僅余寸許。少年的眼在陰影裡顯得有點幽深, 溫熱的吐息撞在她臉上, 染開大片的紅。
空氣中還彌漫著少年運動過後的汗味, 一呼一吸間喧囂地昭示著他的存在。林原薰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掙了掙手，卻沒法掙開。轟焦凍牢牢地抓著她的手臂, 像是唯恐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一樣。
少女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櫃檯的方向, 發現書店店員神情微妙, 刻意地垂下腦袋不往書架區看。見狀, 她稍稍放下心來，一回頭就又對上轟焦凍銳利的目光。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死死抓住她, 看著她的時候也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
這種……隱隱湧動著痛苦的表情。
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撞上了心臟般，林原薰一點點、一點點地停下了往外掙的手，垂下了眼。海藍色的眸子被睫毛遮住, 她輕聲說：「我不會再跑了。」
話出了口, 轟焦凍卻沒有相信的意思，依舊沒有鬆手。林原薰又有點急了, 抬起手來也不敢去推他，手掌就這樣虛虛擋在兩人之間, 輕聲說：「再不出去的話, 店員可能會覺得, 我們在這裡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
話音落下, 她抬眼, 看見少年的耳根一寸寸地紅了。
轟焦凍終於鬆開了攥著林原薰手臂的手。但下一秒，他的手掌立刻往下牽住了她，另一隻手輕巧地提起了她的行李箱。
「這個，先扣押。」轟焦凍掂了掂旅行箱，神色認真地說。林原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那個拖起來都費勁的箱子在少年手裡就像是泡沫塑料一樣被隨意提了起來，隨後自己就被牽出了書架區。
還沒做好心理準備的兩個人走得有點滑稽——轟焦凍在前面一手提著箱子，一手牽著身後的金髮少女；而林原薰跟在他身後，垂著眼睫，竭力錯開腳步。
櫃檯後的店員憋著笑別開目光，假裝自己什麼也沒有看到。
咖啡廳裡空蕩蕩的，轟焦凍找了角落裡的一張桌子，走到桌前才發現椅子上趴著一隻胖貓。一人一貓對視片刻，胖貓「喵嗚」一聲站了起來，抖了抖毛，踩著貓步跳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一雙玻璃球般的貓眼睛盯著兩個人看。
轟焦凍將箱子放下，拉開了一張椅子，這才鬆開了握著林原薰的手。金髮少女小心翼翼地在他拉開的椅子上坐下，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個……沒問題嗎？你不跟同學一起回去的話……」見轟焦凍想要說什麼，林原薰立刻先一步開口，小聲問道，「你們是要坐巴士回去的吧？」
「明後兩天放假，跟著巴士回去以後也只是聽相澤老師說一下放假安排而已。」轟焦凍低聲說，「我跟綠穀說了，讓他替我請假。沒問題的。」
「嗯。對了，我看了直播，轟君拿了銀牌吧？恭喜你，戰鬥真的很精彩。」
「謝謝。」
林原薰不作聲了。她目光有些飄忽，正想著接下來該做什麼，面前卻忽然多了一份功能表。
「你看看想喝什麼。」轟焦凍將咖啡廳的菜單推到她面前的桌沿，低聲說。
林原薰舔了舔唇，指尖按著菜單看，心裡卻在想著別的事情。
讓她點飲品，意思是……他打算和她聊上很長一段時間？
她隨便點了杯咖啡就把菜單又推了過去。轟焦凍又點了一杯紅茶。等店員記下點單後，他收回目光，帶著涔涔幽光的眼望向了林原薰。
「為什麼突然消失？」做過了冗長的鋪墊，他終於提到了這個問題。
坐在桌子對面的金髮少女垂下頭，有些不安地扳著指甲。從轟焦凍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頭頂濃密的金髮，還有藏在髮絲中的、點綴著珍珠的小小髮卡。
看上去無辜又可憐。
但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面對一棟兩天前還燈火通明、兩天后卻已經空無一人的房子和變成空號的手機號碼，等得恐龍化石展結束了還等不到人，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只好每週都小心翼翼地修剪頭髮、保持著原來的髮型，唯恐她回來以後認不出他——這些他又該找誰說？
「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家庭情況吧。」林原薰沒有看見轟焦凍的表情，只是低垂著頭，飽含愧疚地說，「我這段時間被父母打包扔到了德國，自己也是出國當天才知道的消息，就聯手機都沒法帶上……」
她難為情地抬起眼，對上轟焦凍若有所思的眼神，索性硬著頭皮，把自己的所有情況都說了出來。從林原夫婦對她的教育方針、到現在她在學校的處境，以及那天在雄英附近遇到他的契機，林原薰一口氣全部傾訴了出來。
「所以我其實也不是故意的……」最後，她眼圈微微發紅，輕聲說，「我現在這樣，算是……沒有辦法……」
轟焦凍怔然半晌，輕聲說道：「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不要哭。」
金髮少女抬起頭，盯著他看了好幾秒，這才小心翼翼地問：「真的不怪我了嗎？」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見狀，林原薰終於松了一口氣。她想找手帕擦一下臉，手伸下去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穿的裙子沒有口袋。
轟焦凍穿著學校的運動服就追了出來，手裡只握著手機，身上顯然也沒帶什麼東西。林原薰下意識地往櫃檯的方向看了一眼，打算找店員要紙巾。
少女拉了拉裙子站了起來，剛抬腿朝著櫃檯走了兩步，忽然被轟焦凍一把拉住了。
林原薰下意識低下頭去看他，卻發現他垂臉盯著桌沿，抓著她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鬆。
「我不是要逃跑，只是想去要紙巾。」她小聲解釋道。轟焦凍卻低低打斷了她的話：「你先別走，回去坐下。」
見林原薰不懂，他抿了抿唇，才低聲說道：「你……生理期，裙子上透出來了。」
林原薰站在原地，腦子「嗡」地一聲一片空白。轟焦凍手一松，她就快速後退幾步，一下就坐回了椅子上，渾身緊繃，活像炸毛的貓。
少女的臉羞得通紅，雙眼發直地坐了半天，這才緩慢地轉動著眼珠，朝著轟焦凍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她沒想到自己居然讓轟焦凍看見這樣一幕，死死咬著嘴唇，幾乎要哭出來。
「我……」她結結巴巴地開口，鬆開下唇時，唇上印出一點深深的牙印，「那個……」
「你先冷靜一下。」轟焦凍強忍著赧意拎起行李箱放在她腳邊，「你行李箱裡有沒有外套？有的話先找一件外套出來。」
「有的……」林原薰吸了吸鼻子，連忙打開密碼鎖，很快就從裡面翻出一件開衫來。
「給我。」轟焦凍從她手中拿過開衫，將開衫袖子繞著她的腰環了一圈。他快速用袖子打了個結，看著開衫緊緊掐住少女纖細的腰線，又整理了一下開衫擋住她的臀部，這才松了口氣。
「這附近應該有便利店，我去幫你買生理用品。」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轟焦凍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嚇人，「你先在這裡等我，不要亂跑，我馬上就回來。」
「嗯……」林原薰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哭腔。他沒敢看她現在臉上的神情，轉身就走了出去，
***
距離咖啡廳大約一百來米的地方就有一家便利店。轟焦凍走進店內，在店員的「歡迎光臨」聲中快速走向擺放著女性生理用品的貨架。
轟焦凍從來沒有買過這種東西。此刻他站在貨架前，面對著五顏六色、包裝各異的衛生巾，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想起紅著眼圈、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蜷縮在椅子上等他回去的林原薰，少年不得不暫時將羞恥心拋到了腦後。他從貨架上拿起最上方的一包衛生巾，快速閱讀著上面的文字。
餘光忽然瞥到有些不對。轟焦凍一扭頭，便看見女店員帶著職業性微笑的臉。
「請問……」店員目光停留在轟焦凍手裡的衛生巾上，「這位客人是為女朋友買衛生巾嗎？」
「不是。」轟焦凍耿直地搖了搖頭。
店員的笑容多了幾分微妙的味道：「那是……自，用……？」
「還不是女朋友。」轟焦凍解釋道。
店員的表情總算自然了些。她了然地點了點頭，從貨架上挑出兩包型號不同的：「那我建議您買這兩包，其中一包是加長日用，另一包夜用，應該能夠滿足您的朋友的需求……」
轟焦凍點了點頭，耳根通紅：「嗯，那就買這兩包。」想起姐姐轟冬美偶爾會在生理期的時候腹痛，他又問道：「有針對生理期的止痛藥嗎？還有保暖貼什麼的……」
「有的，請您稍等一下。」店員的神情有些驚訝，忍不住脫口而出，「像您這麼細心的男孩子不多了，她一定會高興的。」
……
就在轟焦凍拿著東西結帳的時候，便利店外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隻握著手機的手。手的主人謹慎地將鏡頭對準了櫃檯前結帳的少年，趁著他背對店外的瞬間快速摁下了拍照鍵。
很快，那只手又縮了回去。
物間寧人站在便利店外，放大了照片——照片上轟焦凍標誌性的頭髮與他手裡的衛生巾都被拍攝得異常清晰。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物間寧人快速點進A班的聊天群，想也不想就敲打著手機螢幕，發出一句「啊嘞嘞，你們A班的班草怎麼到便利店來買女性用品了？」隨後將拍到的照片一起發了出去。
很快，A班的聊天群就炸了。
第98章 if線15
【物間寧人：啊嘞嘞, 你們A班的班草怎麼到便利店來買女性用品了？圖片.jpg】
【蘆戶三奈：？】
【上鳴電氣：？？】
【麗日禦茶子：？？？】
【綠穀出久：那個，離開體育館的時候轟君拜託我幫忙向相澤老師請假, 那時候他只是說突然有事……】
【葉隱透：不過……該說不愧是轟嗎？長成那樣子，身邊會有女孩子也是平常的事情吧？】
【耳郎響香：不如說不愧是轟，還能那麼平靜地買女性生理物品……果然池面的氣勢就是不同。】
【峰田實：轟那傢伙竟然……啊啊啊啊啊！你看到那個女孩子長什麼樣子了嗎？】
【物間寧人：還沒有。我只是在回家路上看見他而已。】
【八百萬百：我覺得大家還是不要這樣公開討論轟桑的私事為好……而且被本人看見的話也不好……】
【蛙吹梅雨：我同意百百的看法，這樣有點失禮。】
【切島銳兒郎：那個……爆豪剛剛就在我旁邊看著手機……因為我和他回家剛好有一段同路。】
【切島銳兒郎：他簡直要瘋了, 一邊喊著「半邊的混蛋請假居然是為了女人！他媽的看不起誰啊！老子剛才找他單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糞野郎！」一邊劈里啪啦地炸著火花，差點把自己的手機給炸了……】
【切島銳兒郎：剛才我和他在車站分開之後才敢在群裡說話，實在是太可怕了……】
【爆豪勝己：你閉嘴！】
【蘆戶三奈：我看照片裡的店員小姐姐還帶著溫柔的微笑。如果是爆豪的話, 到便利店買女性生理物品大概只會被以為是在家裡囚.禁女孩子的變態。】
【爆豪勝己：你他媽也給我閉嘴！】
【綠穀出久：小勝……你冷靜一下，轟君他，應該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爆豪勝己：吵死了臭久！再說話放假回來連你一起揍！】
【綠穀出久：小勝！？！？！？】
【爆豪勝己：那個陰陽臉！等兩天之後回校, 老子非得找他說個明白！】
【飯田天哉：大家還是不要在群裡吵了！話說B班的物間寧人，你怎麼會在我們群裡啊！】
【物間寧人：哼哼……當然是混進來偵察敵情。】
【飯田天哉：我把他移除出群, 大家沒意見吧？】
【耳郎響香：沒有意見。】
【常暗踏陰：沒有意見。】
【砂藤力道：沒有意見。】
【物間寧人：真奇怪呐, 你們A班難道有什麼不敢讓人知道的秘密嗎？咦？真的是很奇怪啊——】
【物間寧人已經被群主飯田天哉移除出群。】
……
成為話題中心的轟焦凍對於班級群裡出現的騷動一無所知。他在便利店買了一堆東西，提著塑膠袋就快速走了出去。
他回到貓咪咖啡廳裡時，林原薰依舊一個人坐在原本的椅子上等待著。少女微微垂著頭, 濃金髮絲間露出一小截白膩的脖頸。她的手掌按在腹部, 面色蒼白了些，鼻尖和眼圈卻透著幾分凍草莓般的紅，看上去就像小兔子一樣楚楚可憐。
聽見轟焦凍的腳步聲, 林原薰下意識地抬起頭, 吸了一下鼻子。還沒等她說話, 轟焦凍就把一個袋子塞進了她的懷裡。
「你先去洗手間。」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低聲說道，「如果有什麼東西不對的，用手機告訴我。」
少女來不及多說什麼，點了點頭，飛快地進了洗手間裡。看著洗手間的門關上，轟焦凍這才放鬆了些，轉身走到櫃檯前。
「請問，我能借你們的料理台用一下嗎？」他舉起另一個袋子，從裡面拿出經過超市時順手買的生薑，向店員問道。
***
從洗手間隔間裡走出來後，林原薰總算松了口氣。她覺得眼睛還有些發酸，於是走到洗手台前，擰開水龍頭洗了洗臉。
直到這時候，她才來得及去看轟焦凍給她的袋子裡都有什麼東西。林原薰將袋子放在洗手臺上，伸手翻找著——除了兩包衛生巾外，袋子裡還有一盒止痛藥、一盒蒸汽保暖貼，以及一包一次性內褲。
金髮少女怔怔地看著袋子裡的東西，最終挫敗地抬手捂住臉，呻.吟一聲蹲了下來。
從轟焦凍離開咖啡廳到他回來，大約只過了五分鐘不到。這麼短的時間裡，他竟然把東西買得這麼周全……
她居然讓轟焦凍一個人去給她買這些東西。
難得可以回國見到他，林原薰原本精心準備過——金色長髮被她燙得微卷，上面特意點綴帶著小顆珍珠的發飾。她少有地編了頭髮，認真挑選了衣服，沒想到被他看到的還是這麼狼狽的一面。
林原薰正躲在咖啡廳的單人小洗手間裡糾結，洗手間門忽然被敲響。她嚇得猛然站起身，便聽見了轟焦凍的聲音隔著一道門傳了過來。
「林原，你還在裡面嗎？」他問道，「如果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告訴我，我再去幫你買。」
「沒……沒有了，不用再買什麼了，謝謝你。」林原薰的聲音因為緊張甚至有些變調，「那個……我馬上就好。」
門外的轟焦凍停頓了一下，回了一聲「好」，隨後又離開了。
林原薰從袋子裡翻出蒸汽貼貼在腹部，腰上依舊系著那件開衫。她又磨蹭了好幾分鐘，吞了一顆止痛藥，這才不情不願地擰開洗手間的門，走了出來。
剛離開洗手間，林原薰就嗅到了一股微微辛辣的氣味。原本蹲在料理台附近的貓咪都躲到了最遠的書架區，而轟焦凍正站在料理台前忙碌著——少年提起一鍋煮沸的生薑水倒進放著紅茶茶包的透明玻璃杯裡，鍋裡黃色的生薑薄片隨著水流掉進幾片，茶香很快就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不要喝咖啡了，還是喝點這個。」轟焦凍拿著泡好的生薑紅茶放在林原薰的面前。少年耳根發紅，臉上神色卻有些猶豫，「冬美姐生理期的時候經常腹痛，有的時候就會拜託我幫她泡生薑紅茶。我剛才在附近超市買了薑、借店裡的廚房做的。」
林原薰被生薑紅茶的辣氣一熏，眼淚頓時又湧了起來。或許是因為長途旅行太累的緣故，她的小腹的確傳來一陣陣的絞痛。止痛藥剛吃，還要再過半個小時才會起效。
「謝謝。」她紅著鼻尖，小心翼翼地捧住發燙的杯沿，輕輕啜了一口，頓時被辣得咳嗽了起來。
「太辣了嗎？」轟焦凍連忙問，「不行的話放著不喝也沒關係，還有止痛藥……」
「我要喝。」林原薰按著喉嚨，堅決地說，「因為是你特意做的。」
「哦。」轟焦凍先是因為她的話微微一怔，下意識應了一聲後才有些不自覺地別開目光，過了幾秒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林原薰正握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熱乎乎的薑茶。她的臉原本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現在又被生薑的辣味刺激得發紅，眼中盈滿了淚光。
女孩子，真的是……相當脆弱的生物。轟焦凍這樣想。就讀高中之前他一直獨來獨往，即便有女孩想要接近也被他冷處理，平時接觸最多的異性只有同樣從小承受安德瓦高壓教育的轟冬美，升上高中後周圍的又都是一些身體素質不輸男性的英雄科女性同學。像現在這樣去照顧一個女孩子，對於他來說還是第一次。
「如果還不舒服的話，你還可以按摩穴道試試看。」轟焦凍上網查了查後，建議道，「按摩虎口、小腿或者後腰的穴道都有作用。」
林原薰剛剛喝完一整杯嗆人的薑茶，臉咳得通紅，軟綿綿地靠在椅子上。聞言，她抬起手想摸他提到過的穴道，手卻根本用不上力。
「我咳得沒力氣了。」金髮少女歪著頭看他，唇瓣被薑茶燙得殷紅，眼裡還帶著依稀淚光。她腦子被生薑沖得有些糊塗，聲音有些沙啞：「不然焦凍你幫我按一下？」
話剛出口的時候，林原薰還沒覺得有些不對。等過了好幾秒，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頓時從心中升起一種想要用什麼東西蒙住整個腦袋的衝動——但下一秒，轟焦凍就站起身來，將自己的椅子挪到了和她並排的位置。
少年坐在她身邊，抓過她的手來握住。帶著繭的拇指指腹準確地找到了她虎口處穴道的位置按壓著。
轟焦凍的手掌溫暖、按摩力道適宜。林原薰驚得一動都不敢動，任由轟焦凍按著自己的手。過了幾分鐘，她才聽見他低聲問：「有沒有舒服一點？」
林原薰立刻胡亂點頭，生怕他當真來按她的其他穴道。很快，轟焦凍的手就鬆開了。
「那就好。」他紅著臉一本正經地說，把椅子稍微挪開了一點，但卻沒有回到原本坐的、對面的位置，「時間也不早了，如果你能走的話，我就帶你去吃晚餐，然後送你回家。」
***
咖啡廳外的物間寧人拍下了轟焦凍與林原薰並肩坐著、握著她的手的照片，發在了A班的群裡。
【物間寧人的小號：啊嘞嘞，沒想到你們班的轟焦凍外表正經，實際上竟然是這樣的人呢。圖片.jpg】
【上鳴電氣：咻咻——】
【耳郎響香：……】
【切島銳兒郎：不是說好了不再談這件事了嗎？等下爆豪又要炸了!另外物間，偷拍可不是男子漢該做的事情啊。】
【爆豪勝己：草！老子越看越來氣！憑什麼這個放水混蛋能心平氣和地約會？！】
【綠穀出久：小勝，你冷靜一點……】
【爆豪勝己：老子現在前所未有地冷靜。】
【飯田天哉：你怎麼還有個小號在我們班裡？】
【物間寧人的小號已經被群主飯田天哉移除出群。】
第99章 if線16
生活似乎就這樣回到了五個月前的日子——那棟原本空空蕩蕩的別墅重新變得燈火通明了起來。林原薰重新住了進去，但大部分時候她都待在寄宿制學校裡, 只有週末才會回到別墅裡。
新手機裡再次輸入了轟焦凍的聯繫方式——這次林原薰不僅將他的號碼存在手機裡, 還默背得滾瓜爛熟。就算手機再次丟失，她也能設法聯繫到他。但即便如此, 兩人見面的時間依舊很少——林原薰被關在寄宿學校裡面臨三年級的學業壓力，而進入雄英的轟焦凍又忙於課程和訓練, 各有各的忙事。
時間一眨眼便又過了兩個月, 春季的氣息褪去, 而夏天的炎熱喧囂而執拗地留存在城市中。
上午結束了最後一堂課後，林原薰坐在座位上慢吞吞地收拾著筆記, 忽然聽到身後已經將桌子拼在一起、打開便當盒的幾個女孩倏地加大了聲音，其中一個人叫道：「雄英校園祭那幾天……我們學校竟然剛好放假啊！」
「誒, 直美醬，你想去參觀嗎？」另一個女孩子介面, 「不過那的確很讓人動心, 畢竟是雄英啊。對吧？」
話音剛落，另外幾個女孩子就同聲附和。但很快又有人提出異議：「但是我們已經三年級了吧？時間都很緊……我每天晚上都要去上補習班呢。」
「我也是……但是那可是雄英啊，能考進去的人都超優秀。難道由衣你就不想考嗎？就算是紀念考試也不虧啊。」直美循循善誘, 「如果能趁著學園祭的機會在雄英瞭解一些內部情報, 考上的幾率不是就更大了嗎？」
「對哦。」先前提出異議的由衣也猶豫了。她想了想，松了口：「好吧, 那就去一天看看。」
「這樣才對啊。」直美說著說著, 忽然笑了起來。女孩用一種帶著直白的惡意的目光扭頭看了坐在不遠處的林原薰一眼, 故意加大了音量, 「我們可不一樣啊，沒有有錢人父母替我們捐樓安排進貴族高中，也沒有老師會因為我們的家境故意在考試裡開綠燈打高分，所以不好好為自己打算可是不行的啊。」
「不過我看她好像也很想去雄英看看的樣子，剛才不是聽著我們說話，連動都不動了嗎？」另一個女孩高聲說道，「但是如果真的要去，也只能一個人去了吧？可憐巴巴地自己看看就得回家了，哈哈哈……」
「反正她集體活動都從來不參加的，說不定就喜歡那樣呢？說是什麼沒有搞到家長同意，其實人家本來就看不起我們呢。」
一陣哄笑聲中，林原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也沒有生氣。她走到那群女孩子面前，輕聲說道：「你們也只敢說一些這樣的話、玩些不入流的手段了吧？」
笑聲停歇下來。直美臉上的嘲笑逐漸掛不住，最終露出了怒意。
「你什麼意思？」她瞪著林原薰問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林原薰垂眼看著她，「別裝了，你和我都知道你到雄英校園祭上去只是為了湊熱鬧而已。雄英的考試那麼嚴格，怎麼可能會在開放性的校園祭上將考試情報透露出來？自欺欺人有什麼用？」
「你……」直美被戳破心思，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啊啊，你這種人也輪得到來說我嗎？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從來都不懂普通人的感情的吧？」
林原薰微微一怔。
「對啊，我何必和你爭執呢。」她低語，「你這種人就像只會尖叫的吉娃娃，對我來說應該是不值一提的傢伙才對。」
直美幾乎要氣瘋了。她看著林原薰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她。
「另外，我說過的、沒法拿到家長的集體活動同意簽名是真的。你們以為的、教師在批改試卷的時候為我開綠燈是假的。」林原薰語速不快、吐字清晰，「姑且聲明一下，不過事後你怎麼想，對我沒有絲毫影響。獅子為什麼要在乎吉娃娃的想法呢？」
「林原薰你……」直美還想再說什麼，教室門忽然打開了，幾個在小賣部買好麵包的男生嘻嘻哈哈走了進來。發現教室內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其中一個不會看空氣的愣頭青還出聲問道：「怎麼了？」
中學時期的女生很在意自己在異性眼中的形象，幾個女孩子不說話了。
沒有理會一眾不是安慰她、就是低聲罵自己的小女孩和一幫一臉懵逼的男生，林原薰走出了教室。
她在學校食堂裡點了一份套餐，找了一個清淨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機，點開了雄英的官網。
今年的雄英校園祭就在下週三四五，剛好林原薰的學校週一週二模擬考試，考後放假，要想去的話時間也剛好。
林原薰點開官網詳情，一路往下拉著。很快，她就看到了英雄科A班的表演節目。
「樂隊嗎……」她快速看完了簡介，忍不住垂下眼睫，下定了決心。
***
雄英學園祭當天，過去只有本校的學生和教師能夠踏入的學校大門終於對校外人士敞開。校園門口被裝飾一新，原本線條平直整潔的大門上被貼上了各式各樣的氣球與彩色紙板、泡沫塑料製作的手工裝飾物，門口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有穿著校服的少年少女，也有換上各種各樣私服的人，甚至還有前來報導的記者與亟待招收新鮮血液的英雄事務所負責人。
校園祭開始前，林原薰接到了轟焦凍的參觀邀請。但她知道A班需要排練節目，決定在節目前自己一個人閒逛。她不是沒有參加過其他學校的校園祭，但作為孕育職業英雄的搖籃，雄英高中的校園祭氣氛與其他學校大不一樣。學生們無論做什麼都秉承著Plus Ultra的精神，力求做到最好。也正是因此，雄英的活動總是帶著與其他學校截然不同的氣勢。
校道兩側用鋼管、木板和塑膠棚搭起了一處一處整齊的小攤——這些大部分都是社團的攤位。林原薰經過甜點社的攤位時，被攤位上擺放的一隻只動物形狀的棉花糖吸引了。
「你對我們的棉花糖感興趣嗎？」攤位裡忙碌的雄英學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熱情地說——女孩一邊說還在一邊製造棉花糖，她或許是用了個性，帶著手套的手在圓形棉花糖上一拉，就拉出了兩條兔子耳朵，「很便宜的，100日元一個哦。」
很快，林原薰手裡就多了一個兔子棉花糖。她邊走邊吃，經過套圈的攤位時又停下腳步。離開的時候，她的包上多掛了一串五顏六色的小玩偶——套圈的攤位屬於模型社，設置的獎品是雄英名人的塑膠小人，其中也包括了之前體育祭上大出風頭的高一學生的玩具。仗著自己準頭好，林原薰把擺出來的轟焦凍玩具全部套走，順帶還套了幾個根津校長和歐爾麥特的Q版玩具。
離開的時候，聽見模型社社長急急忙忙囑咐社員「再拿一批其他人偶過來填滿空位」，林原薰有些心虛地加快了腳步。
在校道上轉了一圈後，林原薰走到樹蔭下的排椅上坐下。手裡的棉花糖只剩下最後一點，少女將金髮勾在耳後，微微側著頭，含住最後一點棉花糖，指尖輕輕揩去唇角沾上的糖絮，又不緊不慢地用手帕擦乾淨。
一切的熱鬧此刻都真真切切地將林原薰包裹其中。少女抬眼，湛藍的眸中帶著笑意——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地方。
輕風吹拂，樹下浮動著斑駁光影。林原薰正撈起掛在包上的一串轟焦凍團子看著，校園內的廣播聲卻忽然響了起來：「一年級A班到E班將在11點到12點半在學校劇院表演班級節目，歡迎各位蒞臨觀看……」
人潮明顯地在廣播結束後朝著一個方向用動了起來。林原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十點半。她連忙站起身，背著包匆匆朝著劇院的方向跑去。
林原薰一路跑到劇院後，舞臺正前方的位置還不算太擠。她連忙找了一個方便看到舞臺上表演的位置站定，又從抱著大箱零食飲料叫賣的經營科學生那兒買了一瓶冰茶。
劇場逐漸被不斷湧入的人群填滿。距離正式表演還有五分鐘的時候，燈光逐漸暗了下去。林原薰就站在舞臺下。她看見昏暗的臺上出現了一群抬著樂器的影子——想必是A班的學生在抓緊佈置舞臺。
時間一分一秒地向前推進，終於，11點到了。林原薰看見臺上的人影已經分別就位，而台下的噪雜聲尚未停歇。
驟然，站在一排黑黢黢架子鼓後面的人抬起鼓槌。下一秒，架子鼓的方向轟然躥出一串直沖天際的巨大爆炸火光來！爆裂聲鮮明刺耳，一下子就鎮住了台下的人。借著火光，架子鼓後的金髮少年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臉與那雙猩紅眼眸就這樣橫衝直撞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是體育祭高一年級第一名的爆豪！」台下不知道有誰一眼認出了爆豪勝己，大聲叫道。
霸道的燈光效果瞬間出現，照亮了臺上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們。分列兩側的伴舞成員身穿漂亮的舞服躍動，而演奏樂器的人在舞臺中央站成三角陣型，最前方肩背貝斯的主唱耳郎響香聲線微微沙啞，但卻氣勢十足，聽在人耳中卻充滿了魅力。
「好厲害，完全是被上帝親吻過的嗓子呢……」台下有人歡呼。
林原薰的眼睛被閃爍著的燈光照亮。她不由自主地在舞臺上尋找轟焦凍的身影，頭頂卻忽然有什麼東西颼颼掠過，掀起的略微潮濕的、冰涼的霧讓場內的觀眾精神一振。她抬起頭，頓時睜大了眼睛：成千上萬晶瑩剔透的冰柱伴著四處飄撒的亮片從舞臺上方的黑暗中發射出來。冰柱和亮片一同折射著彩色燈光，在頭頂鋪陳開大片海市蜃樓一般的光暈來。
林原薰下意識地望向上方——借著彩色燈光，她看見轟焦凍就站在舞臺最頂端的欄杆後，抬手製造出密集的冰柱。
突然，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一樣，轟焦凍垂下頭來，準確地看了過來。
目光相觸之時，林原薰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第100章 if線17
雄英校園祭的班級表演按年級分散在三天裡, 第一天是高一年級的表演, 而A班的樂隊表演又排在一年級表演的第一個節目。這場開始於主場、伴奏、伴舞的表演, 在中期逐漸演變成了編導組展示效果的舞臺，到後期則成為了臺上台下共同互動的一場狂歡。
每個班級的表演時長只有十五分鐘，結束時大家都意猶未盡。但很快，服裝道具精良的B班登上舞臺，將熱烈的氣氛延續了下去。林原薰站在黑暗的舞臺下方，搜尋著轟焦凍的身影，口袋裡的手機卻忽然震動了一下。
她怔了怔, 擠到小劇場邊緣, 這才捂著手機摁亮螢幕，看了一眼。
是轟焦凍那邊傳來的消息。
【轟焦凍：節目結束以後，我們要到劇院後方做回收垃圾的善後工作, 大概要花一些時間。表演結束的時候你在劇院外面的燈柱下等我, 我帶你去吃午餐。】
讀完這條消息後，林原薰下意識地抬起頭, 朝著劇院最後方看去。為了舞臺效果, 劇院內部保持著昏暗，僅有最後面的幾扇門留了一條縫隙，透出微弱的日光來。借著光線, 她能看見穿著A班班服的人小心地將地上的冰塊彩帶等物聚攏在一起, 用手推車往外搬運。
光線太弱, 林原薰辨認不出人, 只能看見幾個人影。但突然, 其中一個人舉起握著發亮的手機螢幕的手，朝著她的方向揮了揮。
手機嗡地一震，轟焦凍發來了消息。
【轟焦凍：看見我了嗎？】
林原薰怔了怔，面頰在黑暗中一點點發起燙來。她也跟著舉起手機，朝著劇院後晃了晃。
【林原薰：看見了。到時候見！】
***
一小時三十分的表演終於結束了，廣播裡響起溫柔的聲音，提示下午的表演會在兩點半開始。林原薰混在意猶未盡的觀眾之中走出劇院。穿過劇院大門後，中午時分的明亮日光一下刺得她眼睛有點發酸。
金髮少女站在門口閉了閉眼，抬起手擋在眉骨上方。她眯著眼睛、總算適應了刺人的光線，找到了轟焦凍所說的那根燈柱。
轟焦凍還沒來，或許是事情沒做完。林原薰安靜地背靠燈柱站著，垂下眼看著自己腳下的影子被正午的太陽壓成烏黑的一團，皮鞋鞋尖反著光。少女身形纖細，濃密柔軟的金髮如同絲綢般從肩上垂落，睫毛在眼窩上打下一片扇形陰影，引得來來往往的遊客投來目光。
她正怔怔地發著呆，身旁忽然想起了一個聲音：「那個……你好……」
金髮少女有些愕然地抬起頭，恰好看見自己身邊停下了幾個少年。其中開口搭話的少年留著一頭棕色卷髮，對上她的目光，頓時下意識地抿了抿唇，喉結也滾動了一下。
「抱歉。」林原薰眯了眯眼睛，抬手擦了擦鬢邊的汗，「我不是雄英的學生，如果要問路的話，還是換個人問會比較好哦？」
「不是問路，我……」他結結巴巴地想說話，但又說不出口。身後的朋友調笑著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催促道：「快點說啊阿健，你不是之前在樹下看到她在吃棉花糖的時候就想搭訕了嗎？這次再不說，下次就沒法遇到了。」
「別吵啊！」棕卷髮少年滿臉通紅地回頭推了朋友一把，回頭看見林原薰，面頰頓時更紅了。
「我可以……」他磕磕巴巴地問，「認識一下你嗎？比如說，交換一下聯絡方式之類的……」
站在燈柱下曬了好幾分鐘的林原薰腦子被曬得有些發暈，半晌才明白過來面前這群男生是來做什麼的。她「啊」了一聲，慢吞吞地開口，剛想拒絕，腦袋上卻忽然覆上了一隻大掌。
「抱歉。」她聽見轟焦凍熟悉的聲音從她頭頂響起，不由得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按在頭頂上的手稍微用了點力，將她往懷裡一帶，轟焦凍一臉認真地說：「她是來找我的，我們等下還有事，失禮了。」
棕卷髮男生的羞澀笑容凝固在臉上，整個人都有些呆住。他身後的朋友認出了轟焦凍，睜大眼附在他耳邊竊竊私語：「那個不是……雄英高一體育祭亞軍的那個轟焦凍？安德瓦的兒子……」
林原薰依稀聽見「安德瓦」三個字，立刻本能地去看轟焦凍的臉。少年的神色看不出什麼變化，沖著三個男生一點頭，抓住林原薰的手臂就把她拉走了。
沿著校道走出十來米，轟焦凍忽然察覺掌中的纖細手臂掙了掙。
「頭髮被你按亂了。」林原薰有些底氣不足地說，從轟焦凍掌中抽出手，簡單整理了一下髮絲。少年停下等她，回憶起掌下的白皙皮膚被太陽曬得發燙，右手下意識凝結起一片冰塊來。
「這樣會不會涼快點？」他低聲問。
「嗯。」林原薰放下手，抬頭看著他。少女白皙的面頰泛著紅，不只是因為熱意還是因為剛才發生的事情，「剛才你們班的表演很好看。」
轟焦凍一怔，眼中湧起笑意來。他別開目光，卻忽然瞥到林原薰的包上掛著的一串他的人偶。
「哪里弄來的？」少年抬起手撈起一串半紅半白的「轟焦凍團子」，低聲問。
林原薰垂頭去看，反應過來之後臉更紅了。「是……模型社的攤位。」她輕聲說，「套圈的獎品……」
像是為了掩飾什麼一樣，她從包裡掏出幾個歐爾麥特剪刀和毛茸茸的根津小白鼠玩具，遞給轟焦凍：「這些也是我在那裡套到的，送給你。」
轟焦凍垂眼看了看林原薰掌心的玩偶，沒有去接。
「這個可以給我嗎？」他捏著「嘩啦啦」作響的一串轟焦凍團子，問道。
林原薰沒想到他會要這個。少女咬了咬下唇，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奶白色的耳尖變得通紅：「不行，這個我要留著的。」
轟焦凍不由得有些想笑。少年竭力保持著面部表情不變，放下了手裡的紅白團子，從她掌中接過歐爾麥特剪刀和根津玩偶。
「本人明明已經在你面前了。」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低聲說，「想要這麼多嗎……」
「嗯？」林原薰沒有聽清，下意識地抬起眼。
「沒什麼。」轟焦凍垂下眼，「我帶你去雄英的食堂吃飯吧。」
***
為了迎接校園祭時湧入雄英的大波校外人士，負責食堂的職業英雄Lunchrush將自己事務所的幾名年輕助手一起帶了過來，除了平時開設的視窗外，還多增加了幾樣平日少有的菜色。但即便如此，中午時分的食堂依舊排起了長隊——畢竟能嘗到烹飪專精的Lunchrush的手藝的機會，對於普通人來說一年也只有這一次罷了。
「你想吃什麼？」站在食堂內，轟焦凍問林原薰，「平時我一直是排蕎麥面隊伍的，但今天也想吃點不一樣的。順帶一提，食堂可以自由搭配午餐菜品，但考慮到現在每個視窗前都有很多人排隊的情況，只需要排一次隊的套餐會是更加省時間的選擇。」
「這樣啊……」林原薰看著視窗上誘人的菜品圖片，心裡有些動搖，但過了一會兒，她還是下了決定。
「就去吃套餐吧。」她回頭，沖著轟焦凍笑了，「下午還想和你一起逛一逛，吃飯方面還是別耽誤太多時間好了。」
「那……」轟焦凍心跳陡然快了些。他微微恍神，回過神來抬手指了指一處窗口：「那我們去排那邊雙人壽司套餐的隊吧。那邊出菜應該會快一點。」
「好。」林原薰點了點頭，跟了過去。
不遠處，正在意面窗口前排隊的上鳴電氣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遠處的轟焦凍與林原薰，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
「喂喂，蘆戶。」他下意識地抬起手，用胳膊肘撞了撞排在她前面的蘆戶三奈，「那邊那個不是轟嗎？」
粉色皮膚的少女順著上鳴電氣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黝黑的眸子也睜得滾圓。
「是他！」蘆戶三奈將目光移到轟焦凍身邊的金髮少女身上——少女正在和轟焦凍說話，兩人站在一處，雖然沒有什麼親密舉動，氣場卻無比和諧。
「他旁邊那個女孩子……」上鳴電氣怔怔打量著林原薰，「長得好漂亮，我看她包上掛著一串轟的玩偶，該不會是來要簽名合照的粉絲吧？」
「不是啦。」蘆戶三奈搖了搖頭。她掏出手機，飛快地從裡面翻出以前被物間寧人偷拍到的「A班班草約會照」，放大之後懟到上鳴電氣臉上，「你看，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就是這個人？」
上鳴電氣睜大了眼睛——體育祭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當時發生的鬧劇早已被他拋到腦後。如今重新看到照片，即便拍攝距離較遠導致金髮少女的五官看不清楚，他也幾乎立刻確定了：「啊啊沒錯，就是她！」
當時群裡的聊天記錄，毋庸置疑會被轟焦凍看到，畢竟大家都在同一個群裡。但體育祭後的兩天假期結束之後，轟焦凍卻絲毫沒有提到照片裡的事情，也沒人好意思問，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這麼說，她是……」蘆戶三奈放下手機後，上鳴電氣盯著不遠處的兩人睜大了眼睛，「轟的秘密女友？」
忽然，背後傳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上鳴電氣與蘆戶三奈回頭一看，便見到去排漢堡隊的峰田實手中的託盤「啪」地落地。頭上粘著紫色圓球的小個子顫抖了起來。
「轟那傢伙金屋藏嬌的物件終於出現了……」峰田實拔腿就朝著林原薰沖了過去：「我不服氣！大家都是雄英的人，憑什麼他可以有女人！」
「喂，峰田！別過去，會……」上鳴電氣想要叫住他，但已經來不及了。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峰田實飛快奔向林原薰，但卻在距離還有好幾米的時候被地上席捲而起的寒冰順著雙腿攀上，凍得動彈不得。
「……會被揍的啊。」上鳴電氣終於說完了後半句話，抬手擋住了臉，「太丟人了。」
與此同時，轟焦凍蹙眉盯著滿臉愕然的林原薰，心裡忽然升起濃重的危機感來。
光是在他看到的這一小段時間裡，就有兩個。
看來，不快點出手的話不行。
第101章 if線18
最後, 轟焦凍還是將一張臉憋得通紅的峰田實給解凍了。被轟焦凍凍過一次的峰田實肉眼可見地安分了下來，一聲不響地拾起託盤, 重新回到食堂排隊的隊伍裡。
「那個是你的同學？」見正在排隊的蘆戶三奈與上鳴電氣朝著這邊招手, 林原薰猶豫著踮起腳尖, 悄悄在轟焦凍耳邊問。
少女的吐息還帶著冰茶的香味, 氣流的觸感順著神經末梢沉下去。轟焦凍脊背僵了僵, 但還是點了點頭, 沒有表露出異狀。
「誒……」林原薰有些意外地看著峰田實的背影——她只看到峰田實突然朝著他們橫衝直撞而來，不明白前因後果，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只好含糊地說了一句，「很有活力呢。」
轟焦凍皺了皺眉, 忽然開口了。
「剛才跑過來被我凍住的那個人。」他低下頭, 嚴肅地對林原薰說, 「要注意和他保持距離。」
林原薰有些不解, 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好。」
轟焦凍的表情就微微放鬆了些。少年猶豫著抬手，將手掌放在了她的頭頂輕輕拍了拍。
他看見林原薰的耳尖輕微顫了顫, 染上大片的粉色。
***
雄英食堂的餐點精緻漂亮、分量十足。說是二人套餐，但最後兩人從窗口端回的，是紅漆木盒裝著的滿滿一盒各式各樣的壽司。
「這些……一共一千日元？」兩人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時, 林原薰盯著壽司，依舊有些發怔。
「嗯。雄英食堂的餐點雖然是Lunchrush經手的美味佳餚, 但價格卻很便宜。」轟焦凍熟練地將一隻盛裝醬油的白瓷小碟放在了林原薰面前, 「雄英是國立高中, 在這裡的普遍花費都不高。」
林原薰捏著筷子，藍眸裡閃動著豔羨。她張口，剛想說什麼，餘光卻瞥到了朝著這邊而來的三個人。
是剛才見到過的上鳴電氣、蘆戶三奈和峰田實。只是現在三個人的模樣倒有點滑稽——蘆戶三奈一個人托著三份套餐，而上鳴電氣則拽著峰田實的衣領前行——峰田實本來還在胡亂揮動著手臂掙扎，瞥到坐在桌邊的轟焦凍，頓時垂下雙手裝死。
「那個，轟，抱歉，還有這位……」上鳴電氣把峰田實拽到了兩人面前，看著林原薰有點卡殼。
「林原薰。」林原薰主動報出了自己的名字，神色有些不解。
「林原桑，抱歉，沒能拉住峰田。」上鳴電氣歎了口氣。
林原薰一臉懵然地看向轟焦凍，便見他看了峰田實一眼，平靜地說：「不是你們的錯。應該道歉的不是你們。」
轟焦凍都這樣說了，峰田實只得直起身來。
「對不起。」他小聲說，「不應該沖過去抱林原桑的腿……」
林原薰睜大了眼睛，大腦陷入了輕微的混亂：「你……剛才原來是想抱我腿？」
「因為你的腿玩年……嗚嗚……」峰田實的話剛說到一半，嘴就被上鳴電氣一把捂住。而一旁的蘆戶三奈則是勉強打著圓場：「那個，今天校園祭人太多了，找不到空著的位置，我們能坐在這裡嗎？」
轟焦凍環視四周一圈，發現的確沒剩下多少空位，便點了點頭。上鳴電氣立刻利索地拉著峰田實，坐在了轟焦凍那一邊。
「剛才你們在說話對吧？」蘆戶三奈放下手裡的套餐，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對不起呀，一下子打斷了……」
「沒關係。」林原薰終於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下意識地看向轟焦凍，「剛才我們在談雄英的食堂價格……」
「啊對對！在這裡吃飯價格超低，食物又是由Lunchrush把關的，種類豐富，味道也很好。」蘆戶三奈連忙點頭。她有些好奇地打量著林原薰，問道：「林原，你是高一學生嗎？」
林原薰又搖頭：「我明年四月才升學。」
「原來如此！」粉色皮膚的少女握起右拳往左掌掌心一擊，「你是打算考雄英，所以才來實地考察的對吧？」
林原薰怔了怔，沉默了幾秒，這才輕聲開口：「其實……我以後要讀的高中，已經被家裡定下來了……」
看著她的模樣，轟焦凍心裡忽然一動。他記得體育祭結束之後，她曾經在咖啡廳裡告訴過他一些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冬天的時候他們在雄英附近相遇，也是因為她想要考雄英……
「但你還是可以試著考一下雄英。」銀紅發色的少年狀若無意地用筷子挾起一個金槍魚壽司，一邊說著，一邊抬起眼。
——正好與林原薰愕然的目光相撞。
「不可以的……」她像是被燙了一下般迅速收回目光，咬緊了下唇，雙眸微顫。過了一會兒，林原薰輕輕呼出一口氣，臉色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來。
「雄英的話……果然還是算了吧……」她笑著說，臉色卻有些白，「我的父母不可能同意的。另外除了英雄科的學費格外低廉以外，普通科、經營科和輔助科的學費都比一般高中要高的吧？就算我硬要來讀，自己也很難湊齊學費……」
「雄英畢竟是國立高中，會有獎學金制度的吧？」在一旁聽著的上鳴電氣突然插嘴，「除了所有高中都可以申請的政府獎學金，雄英還設置了各種各樣的獎學金，我認識一個普通科的前輩，他好像就是入學考試的筆試前幾名，靠入學名次拿了一筆獎學金交了註冊費，然後每年都憑藉獎學金抵消了80%的學費。這樣算的話，學費應該會比普通高中還要便宜才對。」
林原薰猛地抬起頭，目光先是放在上鳴電氣臉上，過了一會兒又轉而移向轟焦凍：「真的嗎？」
少女的眼神像是漫長黑暗的夜裡驟然亮起了一線光。轟焦凍捏著筷子的手微微收緊，點了點頭。
這種感情他也有過——那是在遊樂園握緊母親的手的時候。那時候，林原薰提出的一個有些荒謬的念頭將他心中十年來厚重的禁錮衝破了一個小小的缺口，隨後與母親見面、在體育祭上正視自己的個性、進入安德瓦的事務所實習……一樁樁一件件，每一個細小的腳步，都建立在了那時的缺口之上。
當時，她幫助了他。現在情勢調轉，輪到他幫她了。
「現在開始準備的話，距離考試還有大半年。」他說，「去年雄英入學的偏差值是79，而且除了一般學科的成績外，報考雄英的學生還會參與各科目的甄別考試。志願進入英雄科的學生假如沒有通過實戰考試的話，一般會被自動分配到普通科，但也有想要加入經營科和輔助科的。落選後想要加入這兩科的學生就會和以這兩科為第一志願的學生一起參加附加考試。」
「……除了普通的科目考試外，經營科的附加考試是抽籤的模擬情景考試，而輔助科這幾年的考試的內容則是限時製作一件設備，對設備類別功能則不做要求。而且假如你通過了考試，卻因為家長意願原因無法入學，雄英方面還會派出教師來做家長的思想工作——我們的老師可淨是一些關心學生成長的優秀職業英雄。」林原薰聽著轟焦凍慢慢解釋雄英入學考試的內容，藍眼睛越來越亮，放在腿上的手指捏緊了柔軟的布料。最後，她聽見他問道：「既然你父母挑選的貴族女子高中是保底選擇，那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金髮少女屏住了呼吸。一時之間，她察覺到不僅僅轟焦凍，就連蘆戶、上鳴、峰田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過去那些隱忍不發的、顫抖著的情緒如同洶湧浪潮般鋪天蓋地而來，將她吞噬，將她拉入海中，又往她體內從頭到腳灌入了清涼的水，令她的每一個毛孔都顫慄了起來。
那是嶄新的夢想的氣息。
「你說得對，大不了不過是順從父母的意見去讀貴族私立女校罷了。我會努力準備，學費不夠的話也可以拉琴賺錢湊。」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有些發抖，「我要考。」
雖然與林原薰不熟，上鳴電氣和蘆戶三奈還是看得揪心。如今，看見林原薰下定決心，兩人不由得爆發出歡呼來。
「好！那就考雄英吧！」蘆戶三奈興奮地抓住了林原薰的手腕，「今天就在我們的校園祭上盡情玩吧，畢竟想要進雄英的話，明天開始你就要開始魔鬼般的學習日程了呢!」
***
結束午餐後，幾人在雄英食堂前分別。林原薰跟著轟焦凍走進了雄英標誌性的H型校舍——原本的教室如今也佈置了各式各樣的活動。兩個人順著走廊一路玩了過去。鬼屋、小吃店、手工教室、英雄道具體驗室……每經過一間佈置好的教室，林原薰都要進去看一眼。在下定決心要考雄英之後，原本看在她眼中如同曇花一現的景象，如今真實得仿佛腳下踩著的土地，以及手裡牽著的人。
「啊，那個好玩，我們去玩那個！」遠遠看見一家教室裡的佈景，林原薰立刻興奮地拉了拉轟焦凍的衣袖，抬手一指。
教室裡豎立著幾個巨大的拍照板，上面印刷著巨大的場景人物照片，只是照片裡的人臉部被裁出圓形的洞，以便遊客把自己的臉擱上去拍照。教室裡的學生頸上掛著相機，看見兩人進來，頓時精神一振，開始移動起佈景板來。
「請問你們要拍哪幾張照片？」學生熱情地問道，「我們一共有七塊拍照板……」
「全部都想拍。」林原薰連忙回答，眉梢眼角都洋溢著期待。
拍照板上的圖像都是一些常見的圖——有歐爾麥特大戰敵人的圖片，有根津校長和其他職業英雄們一起喝茶的照片，除此之外還有幾塊類似電影劇照的圖像。兩人一路拍下來，看到最後一塊板的時候動作卻一頓。
最後的那塊拍照板上的圖像，是一對身穿婚禮和服的男女牽手站在神社前的圖像。兩人的臉貼得很近，背後就是巨大的青石鳥居與盤旋而上的階梯。
「啊，這個是給情侶拍照用的。」學生背對著兩人，一邊賣力地挪動著拍照板一邊介紹，「不過也會有一些同性朋友故意來拍搞怪照片，總的來說還是相當受歡迎……」
林原薰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手掌輕輕放在胸口上。
心臟不受控制地飛快跳動，她的睫毛顫了顫，不知道要說什麼。忽然，身邊的少年微微側身，低聲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
「最後一張了，拍吧。」轟焦凍說。
第102章 if線19
拍照板的空洞剛好足夠人臉大小, 板上身穿和服的新婚夫妻站得很近。這也導致站在板後的兩個人要想把臉靠在一起，肩膀就一定會碰到彼此。
林原薰站在轟焦凍的左邊。甫碰觸到少年硬邦邦的肩膀, 她就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度。
「準備好了嗎？」負責拍照的學生發問。她立刻收斂心神，看著鏡頭露出微笑。很快，黃色拍立得白光閃爍，最後兩張照片被吐了出來。
接過照片後，林原薰垂眸快速地看了一眼——照片裡兩人的臉擠在橢圓形小洞裡，和拍照板上的身體不搭，看上去有些滑稽。特別是轟焦凍, 他左眼眼窩上的紅痕突兀，表情顯得有點呆。
看著照片，林原薰心裡那幾分羞澀快速散去。少女先是一愣, 隨後忍不住笑出了聲：「哈哈……這是什麼，太好玩了……」
轟焦凍怔怔地盯著自己手裡的那份照片。余光瞥到林原薰的笑容，他原本心裡有些遺憾，很快卻又無奈地笑了。
「走吧, 再去下一間教室看看。」他將照片收進背包裡，自然地牽住了林原薰的手, 朝著教室外走去。
少年的手掌厚實有力、還帶著紮人的繭。林原薰微微睜大了眼睛, 心跳驟然變快了起來。她跟在轟焦凍身後, 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就這樣乖乖地跟著走了出去。
等將一整層樓的項目都玩了個遍, 林原薰坐在走廊盡頭的休息區, 拿出手機看著時間。
「上面還有兩層……」她的額頭泌出一點細汗，自言自語地計畫著，「已經兩點多了，全部玩完可能來不及了……另外食堂等下還有Lunchrush當評委的創意料理比賽，那個也想去看……」
轟焦凍看著林原薰坐在椅子上小聲嘀咕，神色不禁得愈發柔和了些。少年的目光從她的頭頂往下，最終停留在少女略微乾燥的唇瓣上。
「等明年考進雄英，你不僅能參觀整個校園祭，還能擺攤和表演節目。」他低聲說，看著林原薰怔怔地抬頭看向自己，藍眼睛越來越亮，忍不住微微翹起唇角，「所以現在不需要勉強自己參加所有專案。你先在這裡計畫一下最想去哪裡，我去幫你買水。」
「好。」林原薰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著轟焦凍轉身往樓下走。直到少年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她這才抬起被他握著的手，垂眼緊緊盯著。
過了一會兒，她嗚咽一聲，把滾燙的臉埋在了腿上的包上。
他們竟然一直，牽著手……
鎮定了半晌，林原薰這才抬起臉，想起了自己現在應該做的事情。她重新拾起手機，點開雄英官網的校園祭專案分佈圖，開始計畫接下來的四個小時要怎麼度過。
她正看著放大的項目分佈圖思考著，幾個熟悉的聲音忽然由遠及近地響起。林原薰聽見一個滿含著抱怨的女聲一路說著「真是倒楣，攤主居然說轟焦凍的人偶很早之前就被人全部套光了」一邊朝著自己靠近，卻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她沒有抬頭，便聽見那個女聲重新響起，聲線裡都帶著嘲弄與不屑：「這不是林原家的大小姐嗎？怎麼，果然一個人來雄英校園祭上亂逛了嗎？」
林原薰抬起頭，便看見同班的直美、由衣以及她們的一群小夥伴就站在不遠處盯著她。這群女孩這次為了參加校園祭還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上了比校服更短一點的裙子，臉上也特意化了一點心機妝。
如果不說話的話，乍一看果然漂亮成熟了很多，幾乎不像是十五歲的學生。
「真是可憐啊，一個人來逛，再怎麼熱鬧也沒有意思吧？」直美耀武揚威地揮了揮塗得精緻的指甲，目光卻忽然落在了林原薰包上掛著的一串紅白團子上。
後面的女孩也注意到了那些掛件，頓時起了一陣騷動。有一個女孩悄悄問身邊的同伴：「直美不也是轟推麼？原來林原薰也是？」
聽到身後小夥伴的竊竊私語，直美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這個是……模型社的攤位上套圈套到的？」她臉上的笑逐漸沉了下去，指著那串團子問。
林原薰忽然覺得有點好笑，便點了點頭。
「嘁。」直美有點不服氣，「算你運氣不錯。我去的時候，轟焦凍的人偶已經……」
直美話音還未落便噎住了，眼睛睜得溜圓：在她的面前，林原薰從包裡一件一件拿出了轟焦凍的人偶——有和包上掛著一樣的轟焦凍團子掛件，有Q版玩偶，有塑膠小人，有填充玩具……滿滿當當地擺了半張長椅。
那個把轟焦凍玩偶全部套走的人，居然是她？
直美驚得話都說不出了。她又看著林原薰將玩偶一件件收了起來，看了一眼手機，臉上笑意更濃：「要不要再看看更厲害的？」
直美心中湧起一種微妙的危機感，但好奇心還是讓她艱難地點了點頭。
很快，林原薰收拾好東西，握著手機站了起來，走向樓梯口。直美剛想叫住她，倏地，樓梯口處出現了一個發色半紅半銀的少年。
轟焦凍依舊穿著A班的班服，一手拿了一瓶綠茶，另一隻手拿了一瓶果汁。他自然地走到林原薰面前，垂下頭問：「綠茶和果汁，要哪種？」
直美的目光就這樣火辣辣地定在林原薰的脊背上。林原薰硬著頭皮，抬起手一把抱住了轟焦凍的手臂。
「我都想喝……焦凍……」她刻意放柔了聲音，背對著一眾女孩子抬起眼睛，朝著轟焦凍眨了眨眼睛。
手臂被少女抱在懷裡，臂彎觸到一片柔軟的所在，眼前就是少女泛著暈光的藍色眼眸。轟焦凍身體一僵，臉肉眼可見地紅了。
出乎林原薰的意料，他沉默了片刻，也沒有回答，而是乾淨俐落地將兩瓶飲料單手拎著，另一隻手一把抓住林原薰的手腕，牽著她就往樓下走。少年步伐生風，林原薰被他拉著一路前行，就連回頭看直美她們的餘裕都沒有，一張漂亮的臉上寫滿了茫然。
直到出了校舍、走到了大樓後無人的背陰處，轟焦凍這才鬆開抓著林原薰手腕的手。
「怎……怎麼了？」林原薰一路跟著轟焦凍的步伐，喘息又快又急。她悄悄把手藏在身後，心裡陡然開始後悔了起來。
「那個……對不起，因為剛才我遇到了班裡那群看我不對付的女孩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道歉，「沒有跟你說一聲就這麼做，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見轟焦凍還沒有回頭，林原薰心裡愈發著急。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著轟焦凍的衣擺搖了搖：「不要生氣了……」
「不是生氣。」少年忽然悶悶出聲。他轉過身逼近一步，垂頭看著林原薰。
一灰一藍的鴛鴦眼中，此刻浮動著什麼激烈的情緒。遠處操場上的表演還在繼續，樓上的教室裡傳出一陣陣歡聲笑語，但這些聲音傳到這裡來卻像是隔著一層霧，讓人聽不真切。
林原薰被他看得腿有點發顫。偵測天線警覺地豎起，她輕聲問道：「真的沒有生氣嗎？」
轟焦凍沒有回答，而是再度逼近一些，那雙異色瞳眸帶著幾分執拗，直直地盯著她。
「……轟君？」林原薰張了張口，聲音有些發顫。
下一秒，少年帶著灼人熱意的手托住了她的後頸，讓她動彈不得。轟焦凍的呼吸吹拂在她臉上，激起一陣麻癢。他就這樣垂下頭，動作停滯半秒。
「沒有生氣。只是，這種事情在那裡不方便做。」他的聲音低沉，在喉中撞出微微嗡鳴的尾音，隨後，轟焦凍微涼的唇貼上她的。
林原薰徹底僵住了。雙唇相貼，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同時還察覺到轟焦凍似乎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好，就那樣停在那兒不動了。他的胸膛起伏愈發快，獨屬於「轟焦凍」的氣息愈發鮮明清晰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少年帶著繭的手指從她的後頸移開，順著下頜線一路滑到了下巴，扳開了她的唇。隨後，有什麼東西輕輕地往裡滑了一點。
林原薰被吻得眼角溢出淚來。她下意識地抓住轟焦凍胸口的衣服拽了一把。很快，少年便乖乖地鬆開了她，抬起頭時神情還有些愣怔。
「……不舒服嗎？」他認真地直視著她的眼睛問道，「抱歉，我也沒有經驗，你可以告訴我哪裡不好……」
「不是！」林原薰的腦子好不容易才繞過彎來，連忙否認。沉默片刻後，少女咬著殷紅的下唇，眸中漾開粼粼淚光，抬眼看著他。
「你現在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她有些氣息不穩地問道。
聞言，轟焦凍抬起手，指腹小心翼翼地揩去她眼角的淚。
「明明把姐姐都關在了門外，但你來了以後，我還是開門放你進來了；母親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對任何認識的人說過，但第二次見面我就告訴了你；從雄英回家坐一趟電車就好，我卻每次都轉車經過你家的別墅；體育祭之後看到你，我就立刻追了上去。」他凝視著林原薰的臉，低聲問道，「這樣說，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林原薰睜大了眼睛，眸中轟焦凍的影子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她看見他垂下頭，親昵地與她碰了碰鼻尖。
「雖然我現在課程很緊，雄英也實行了寄宿制，可能沒有多少和你見面或者通話的機會，以後也是，職業英雄的工作會很繁忙，沒辦法像普通男人一樣做一個隨叫隨到的好男友，但我還是不想因為這樣就放棄。」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眼睛時低聲說，「和我在一起吧。」
林原薰的鼻子倏地又開始發酸。她抬起手抱緊轟焦凍，將臉埋在他胸口。少年的衣服鬆軟，帶著好聞的清冽味道。
「好。」她回答，「沒關係，我會考上雄英，以後就有更多機會見到你了。」
林原薰察覺轟焦凍收攏手臂，大掌包裹住她後腦，更加用力地將她按在他懷裡。
「我在雄英等你。」他說。
第103章 if線20
雄英校園祭結束後, 接踵而至的便是如蘆戶三奈所說的、魔鬼般的備考期。
林原薰住在學校的單人宿舍裡，唯恐驚動了父母，她依舊每天都會按時上課，只是所有的課餘時間以及晚上的休息時間都被她利用了起來。她的成績本來距離雄英偏差值79的平均標準不遠，普通課程方面加把勁就可以補上, 但除此之外的附加考試她卻要從零開始學起。
雄英希望能夠真正挖掘到適合進入業界的好苗子，因此每年經營科與輔助科的附加考試題目都是當場抽籤, 也禁止任何補習塾開設針對雄英入學考試的課程——事實上, 的確有過不少塾曾經偷偷摸摸地打出了「雄英入學輔導班」的旗號招收學生上課, 但雄英的考試從來都不給人突擊準備的機會，主要還是靠平時積累。一段時間下來, 大家逐漸認識到這類輔導班對雄英入學方面沒有幫助，這種課程自然銷聲匿跡了。
林原薰的忙碌, 幾乎所有同班同學都看在眼裡。她下課的時候總是飛快地把課上佈置的作業寫完, 平時走路都戴著耳機聽外語，課桌抽屜、書包、鞋櫃裡隨處塞著記下知識點的小紙條。金髮女孩放棄了午休時間, 中午一邊吃飯一邊刷題, 晚上還要熬夜到很晚，就連躺到床上之後都要看著手機備忘錄裡總結的知識點到睡著, 平時眼下的皮膚總是帶著淡淡的青色。
班裡流傳的那些「老師因為她的家境而在考試裡給她多加分」的謠言不攻而破。而林原薰的成績從原本穩定的年級前十一路上升，在三次考試後便一直穩居年級第一，沒有再動過。
有一次中午, 林原薰一邊吃著飯團一邊讀著英語閱讀, 讀著讀著眼皮就愈發沉重, 最後一頭栽倒在書上睡死過去。大約過了十來分鐘，她才蹙起眉，暈暈沉沉地從桌上爬起來。
四周一陣安靜。林原薰睡得有點蒙，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教室裡沒有別人，只有平時習慣在教室裡拼桌吃飯的直美和她的小夥伴們坐在她們習慣坐的地方。一群女孩子人手一個家裡帶來的便當，吃得飛快，默不作聲。
林原薰原本以為自己就算睡著了也會很快就醒過來，畢竟那群女孩子平時吃飯的時候總是一邊吃一邊聊天，嘰嘰喳喳活像一窩麻雀。她直起身，揉了揉酸澀的眼圈，下意識就問出了口：「你們怎麼不聊天了？」
女孩子們的動作一頓，目光複雜地看了過來。林原薰茫然地與她們對視。過了一陣，直美歎了口氣。
「你的身上也……發生了很多事情吧。」平時驕傲得像小孔雀一樣的女生頭頭沖著林原薰指了指右邊面頰，「臉上有飯。」
林原薰下意識地想抬手摸臉，手舉到一半又頓住——她仔仔細細地查看了手指，發現自己手指上並沒有被她們塗上顏料，這才有些奇怪地看了過去。
「你們不是打算在我手指上塗顏料，然後騙我摸臉的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直美的神色頓時有些尷尬：「沒有！與其那麼幹，我還不如直接在你臉上塗顏料好嗎？」
「因為我剛剛臉埋在書裡，你們塗不到嘛。」林原薰終於摸了一把面頰——睡著前她吃三文魚飯團吃到一半，臉上黏上了壓扁的飯粒。
她看著手裡的飯粒，總覺得氣氛有些古怪。果然，直美目光閃爍了一下，移開了眼。
「說實話，一開始我們都覺得你挺討厭的——富家小姐，會拉大提琴，還長得那麼好看，如果你能謙遜一點，或許可以交到朋友。」她開始碎碎念，「但你偏偏什麼集體活動都不參加，還被老師特別關心，完全就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樣……」
林原薰哭笑不得：「我說過不參加是因為沒法拿到父母的簽名同意，老師也是因為被我父母打過招呼，才一直監督我的……」
「行吧。」直美打斷了她的話，「之前對你說的那些，很抱歉。」
一眾女孩的臉上或多或少帶上了幾分羞赧，七嘴八舌地道歉：「對不起，林原薰，之前偷偷畫花你的課本……」「把你關在洗手間裡真的很抱歉！」「以後再也不會偷偷把你的體操服藏起來了……」
林原薰看著這群向著她道歉的女孩，心裡忽然湧起一種微妙的滋味來。
再怎麼說，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即便平時裝作不在意，在偶爾，她也會流露出遭遇這種對待的委屈。比如在難得見到自己母親、但卻被質問為什麼曠課的時候。只是她的父母從來都只會讓她自己解決這些問題，卻不承認他們的忽視是這些問題產生的根源。
但現在，林原薰驀然察覺自己已經不在乎這些了。自從和轟焦凍相遇，她看到的，就是更加遼遠的地平線。
「我原諒你們了。」林原薰垂下眼，輕聲回答，「在三年級剩下的幾個月裡，我們和平相處吧。」
準備考試的日子艱辛而難熬，但在取得臨時英雄執照之後，轟焦凍有時候會在週末抽出時間來陪林原薰補習。兩人見面的頻率大約一個月一兩次，約定地點大多在圖書館或者家庭餐廳，活動也基本上都是學習。
有一次在家庭餐廳裡，看林原薰面前放著一瓶提神功能飲料、寫題目寫得入神，轟焦凍想了想，點了一杯溫牛奶，插上吸管推到了她面前。
林原薰全副注意力集中在練習題上，餘光瞥到有什麼東西被推到嘴邊，下意識地張開嘴含住了吸管，柔軟潤澤的唇瓣被吸管壓得微微凹陷。
少女三兩下喝光了一杯牛奶，在杯子徹底空了之後還吸了幾下，這才松嘴，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面前的試題集。
活像一隻傻乎乎的金毛小動物。
林原薰的反應讓轟焦凍想起自己小學的時候寫過的小動物觀察圖畫日記。他覺得有點有趣，於是從盤子裡捏了一根薯條送到林原薰唇邊。結果和之前一樣——薯條一戳林原薰的唇，她就反射性地張開嘴叼住薯條，機械地嚼了嚼就吞進了肚子裡。
銀紅發色的少年沉思了片刻，眼中浮起了愈發濃厚的趣味來。他從薯條籃子裡拿出一根又一根薯條，統統喂進林原薰嘴裡，像是在喂小兔子吃草。
很快，長的薯條都喂完，他拿起一根比較短的放在林原薰唇邊。少女依舊乖乖地張開嘴叼走了薯條，雙唇合上時卻不慎觸碰到了他的指關節。
與食物不同的、皮膚的觸感讓林原薰驟然回過神來。她先是有些茫然地蹙了蹙眉，隨後眼睛微微睜大，面頰爬上明顯的潮紅來。
「剛剛，一直是……」林原薰有些底氣不足地問，「焦凍，是你在喂我嗎？」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我想看看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
林原薰像是卡帶了一樣定在原地，臉上的紅蔓延到了耳尖。但很快，她聽見轟焦凍輕聲說道：「這樣用心的話，考上雄英應該沒問題。」
金髮少女沉默了片刻，露出了笑意。她抓住轟焦凍的領口，把他拉到了店內其他人看不到的四人卡座角落。轟焦凍乖乖地順著她的力道彎下腰來，兩人的呼吸纏繞在一起。
「薯條好鹹。」她低聲說，「分一點給你。」
***
時間就這樣無聲而飛快地向前碾壓而去，如同無法阻擋的巨輪。年末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聚在一起跨年，而林原薰住的別墅冷冷清清。林原夫婦依舊在海外工作，只剩下她一個人待在家裡。
轟焦凍邀請林原薰到自己家裡守歲，但她拒絕了——這是轟冷從病院回到家裡的第一個新年，她與自己的孩子們一定有很多話想說。林原薰不想打擾。
在一年的最後一天裡，林原薰是待在開足暖氣的房間裡，一邊播放著電視臺迎接新年的直播、一邊寫著自己總結的經營科考試要點度過的。在快要到零點的時候，她給自己的父母發去了賀歲的消息，隨後仔仔細細編輯了一條消息，掐著零點發給了轟焦凍。
就在她發出消息的同時，手機也倏地一震。轟焦凍的消息也同時發了過來。
【轟焦凍：新年快樂。新的一年也多指教。】
林原薰盯著手機螢幕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抬手關掉播放著日本各地迎接新年盛況的電視，揉了揉發麻的腿，繼續寫了起來。
林原薰一直寫應試總結到了淩晨，這才迷迷糊糊地洗漱睡下。而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手機的來電鈴聲叫醒的。
大床柔軟得足以讓人的身體陷下大半。少女撥開臉上的金髮，摸索著抓住了床頭櫃上的手機放在耳邊。
轟焦凍清冽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了出來。
「薰，開門，我在門外。」他說，「我帶了新年蕎麥面和年糕湯，還有昨天去神社參拜時給你求的學業禦守。」
林原薰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馬上就來！」她急急說道，心頭湧起一陣暖意。
***
二月初，雄英的入學考試開始了。
筆試和其他高中的入學考試形式一致，只是雄英的考試都是自主命題，題目比起一般的考試要更加刁鑽一些，考驗的是學生綜合運用知識解決問題的能力。而林原薰報考的經營科今年的附加測試，則是模擬經營遊戲。
考試內容正如其名，參加考試的所有學生都一起坐在高功能多媒體教室裡，人手一台電腦，玩模擬經營遊戲。只是這個遊戲的一切條件與任務都是隨機生成，規則無比貼合現實世界，而過程也不像普通遊戲一樣輕鬆——考生在遊戲中做出的所有選擇，最終都會被閱卷教師一一納入評分標準之中。
在考場上，林原薰再次看見了一年前的冬天、在雄英校門口問她是否前來參觀的黑髮男人。如今她早已從轟焦凍口中得知，男人是處事低調、實力卻相當強悍的職業英雄，英雄科A班的班主任相澤消太。
看見相澤消太那張時時帶著倦怠的臉，過去的記憶便湧上了林原薰的心頭。但這一次，和以前不一樣了。
和以前不一樣了——林原薰在心裡這樣默念著，全神貫注地投入了考試之中。
第104章 if線21
雄英公佈入學考試成績的時間在二月下旬。與其他學校不同，財大氣粗的雄英通知考試結果的方式是給參加考試的所有學生每人派發一枚小型投影儀, 錄製的內容則是雄英教師宣佈成績以及他們對每一名學生的寄語。這也是雄英多年來深得人心的緣故之一——每一名考生, 包括沒有抱任何錄取希望、明顯來參加紀念考試的人，都能得到職業英雄的關注。
這是大部分人一生一次的機會。雄英在用自己的每一個舉動述說著自己的社會責任感, 傳遞著Plus Ultra的精神。
雄英的考試結果寄到的當天，林原薰從郵箱裡取出印著雄英校名的雪白信封, 手指不由得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她捏著信封, 轉身怔怔地回到了別墅裡，驟然想起了什麼，立刻找出轟焦凍的號碼，撥出了電話。
「雄英的結果通知寄到了。」電話接通後，林原薰的聲音有些發顫, 「那個，焦凍你不是說, 等你一起看……」
「嗯。我現在正在實習, 晚上結束後就到你那裡。能等我嗎？」轟焦凍的聲線乍聽一如往常, 但喉嚨深處似乎也在壓抑著緊張的情緒。
為了避免自己報考雄英的事情提前暴露, 林原薰在這段時間裡以專心學習為藉口，讓傭人都回家了。如今她一個人待在別墅裡, 考試結果就在眼前，壓抑住打開它的衝動幾乎是林原薰此生做過的最難的事情。但她咬牙用自己能拿出的所有自製力忍住了——無論結果是好是壞, 她都想要和轟焦凍同時知道。
入夜後, 轟焦凍果然趕了過來, 身上的藏青色戰鬥服都沒有脫下。他剛進別墅, 林原薰就立刻迎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心泌出細細的冷汗。
「到了……」她抬起手指著放在客廳桌上的白色信封，「就在那兒……」
「沒關係的，薰。」轟焦凍握緊了林原薰的手，低聲撫慰她，「無論結果如何，你都盡力了。」
在少年的安慰下，林原薰總算停止了顫抖。她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去，走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我打開了……？」她捏起雪白的信封一角，竭力保持著吐字清晰，輕聲說道。
「嗯。」轟焦凍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信封上。
金髮少女的目光微微發顫。她看著手裡的信封，忽然一咬牙，手指一錯，乾淨俐落地將信封上紅色的火漆撕下，從裡面拽出一個圓形的投影器來。
投影器似乎安裝了自動感應功能，在離開信封的兩秒後自動開始了播放。一道白光從放映口中射出，照在雪白的牆壁上，清晰地呈現出了一張毛茸茸的臉。
「喲。」投影裡的根津舉起長著飽滿肉墊的小爪子，揮舞著打了個招呼，「林原薰同學，你好呀。我是雄英的校長根津。」
即便知道這是事先錄好的影像，林原薰依舊下意識地抬起了手：「您好……」
「負責公佈英雄科考試成績的歐爾麥特是個樂天派的娛樂家，而我則崇尚高效率的解決方法。畢竟雄英經營科的教學方針由我——獲得了高性能頭腦的根津來負責，而這是我認為聰明人應該遵循的規則呢！」視頻裡一絲不苟地穿著襯衫馬甲的白鼠和氣地搓了搓手上的肉墊，帶著一條傷疤的、黑豆子一樣的眼睛沖著攝像鏡頭擠了擠。
林原薰的手指因為緊張而陷入柔軟的沙發坐墊裡——一時之間，她感覺呼吸都因為緊張而略有不暢。
「簡而言之，你通過了雄英經營科的考試。恭喜你，林原同學。」下一秒，根津毫無預兆地說出了重中之重的那句話，用的還是普通人說「今天天氣真不錯」的語氣，「你將成為經營科今年錄取的六十名成員中的一名。另外，林原同學的入學成績是經營科六十人中的前五名，獲得了本校的入學獎學金，請在2月28日前辦理手續……」
後面的話聽在林原薰耳中已經變得模糊了起來。少女有些茫然的扭過頭，抬手指著投影裡交代著入學事項的根津，問轟焦凍：「剛才根津校長說我……通過了？」
「是。」比林原薰更快一步反應過來的轟焦凍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恭喜你，薰。」
林原薰坐在沙發上僵了半天，這才抬起手，一把捂住唇，壓抑著即將從喉嚨裡溢出的尖叫。轟焦凍看著她紅著眼圈的樣子，抬起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激動了一會兒後，林原薰的情緒明顯地消沉了下來。她抓住了轟焦凍在她背後順氣的手，抬起頭看著他。
「過了是過了，但是……」她遲疑著說，「我的父母……他們不可能輕易就放我去雄英讀書的……」
轟焦凍的眸光沉了沉。
「沒問題的。」他說，「將你的入學意願通知雄英。接下來，就要看我們的老師的了。」
***
林原薰按照轟焦凍的提議，將自己的情況告知了雄英方面。之後，不知道校方做出了怎樣的斡旋，常年不見人影的林原夫婦竟然雙雙從德國回到了日本，剛下飛機就進了雄英的會議室。
林原夫婦在會議室裡與根津校長談話時，林原薰正焦急地在教師辦公室裡等待著，陪著她的人是「午夜」香山睡。看著金髮少女焦急的樣子，香山睡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放心吧。」在林原薰有些訝然地抬頭看來時，香山睡將目光投向會議室的方向，輕聲說道，「接下來，就看我們的根津校長的了。」
「如果真的那麼坐立不安的話，不如讓老師我把你送入夢鄉如何？」察覺到了氣氛緊張，香山睡開了個玩笑，「很香的，你嗅一下就會陷入睡眠，醒來就知道結果了哦。」
「謝謝午夜老師，但還是不要了吧……」林原薰知道午夜的用意，緊繃的身體因為她的俏皮話放鬆了些，只是目光依舊一有風吹草動就顫一下，就像是躲在冬日帶雪枯林間戰慄的小鹿。
焦慮的時間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突然，教師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了，門外露出一張長滿胡茬的、困倦的臉來。
「林原薰。」相澤消太在門外開口，聲線中帶著濃濃的鼻音。
「是！」林原薰立刻站直了身體，手緊張地握成拳。
「去會議室吧。根津校長和你的父母有話想要問你。」男人打了個呵欠，沖著她招了招手。
林原薰快步走了出去。她跟在相澤消太身後經過冗長的走廊時，消除英雄忽然開了口。
「我總覺得你有點眼熟。在監考今年的經營科入學考試之前，我應該見過你才對。」相澤消太抬起手捏著酸痛的頸椎，慢吞吞地思考著，「是什麼時候來著……」
「一年前的11月末，現在要升上高二的那一屆英雄科前輩進行推薦入學考試的那天。」林原薰輕聲提醒。少女有些驚愕——她沒有想到相澤消太還記得當年的一面之緣。
「沒錯，就是那時候。」男人怔了怔，也想了起來，「你那時候站在雄英校門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是過來參觀學校、但是卻不小心被關在門外的學生。」
「時間過得真快啊。」相澤消太發出一聲低低的感歎，聲音很快便在透明空氣中散去了。
走進會議室時，林原薰看見根津校長和她的父母都坐在會議室一頭的一組沙發上。白鼠捧著一杯冒著嫋嫋白氣的熱茶，神情自若，而她的父母——林原直也與林原愛理——坐在根津對面，神色若有所思。
林原薰原本已經做好了準備，沒想到她的父母最終問的是一些極為簡單的問題——例如決定瞞著他們報考雄英的時間、入學後的規劃、未來是否願意接手父母的工作等。這些問題林原薰早就考慮過，所以回答得很快。
幾個問題後，林原直也指腹摩挲著茶杯，與妻子相視一眼。
「那就入學吧。」他簡單地松了口。
林原薰睜大了眼睛，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
——後來直到入學註冊的時候，她才從擔任班主任的根津校長手中聽聞，他說服林原夫婦的方式，只是簡單直白地展示雄英一些非公開的教育水準以及在各界的管道而已。他以自己的名譽保證，雄英會為林原夫婦教導出一個其他學校無法教出的女兒。
林原薰終於不是一個人在竭力主張了——這一次，就連雄英也站在了她的身邊。有了校方出面斡旋，事情的解決看似輕而易舉，但後來根津告訴林原薰，歸根結底，讓她實現夢想的還是她自己的努力。
林原夫婦過去從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會為了考上雄英做出這麼大的努力。而在得知了一切、又獲得了根津校長的保證後，林原夫婦心中有所觸動——他們想起了為了事業拼命的自己。
***
林原夫婦匆匆回國一趟，之後又要趕晚上的飛機。林原薰送走自己的父母時，還沒有自己真的成功入學雄英的實感。
夕陽西下之時，她重新回到雄英門口，仰頭看去。從大門口通往主樓的一道道白色拱形門排列整齊，H形教學樓的玻璃幕牆被夕陽染成橘紅色，看上去就像是火焰在燃燒。
金髮少女安靜地站在一年多前站過的地方，任由回憶的潮水將她吞沒。但忽然，身後傳來了一陣略微急促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便看見她的男友快步朝著她走來。少年手裡提著一個盒子，一雙鴛鴦眼定定凝視著她，眸光被夕陽染成溫柔的色澤。
收到林原薰的報喜消息後，轟焦凍便趕了過來。此刻，他走到林原薰身邊，抬眼望向雄英大門。
「歡迎入學雄英。」他低聲說，嚴重帶著笑意，提起了手裡的盒子，「慶祝入學的小禮物。」
林原薰怔了怔。纖細白皙的手指托住了盒子，她將盒蓋掀開，往裡看去。
——盒中靜靜地放著一塊草莓蛋糕。雪白的奶油分量十足，上面點綴著棕色的巧克力球、堅果碎屑與鮮紅的大顆草莓。甜蜜的香氣混雜著果香撲鼻而來，這顯然是兩人相遇的那家咖啡廳的草莓蛋糕。
到最後，林原薰還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她不再是那個站在河堤上的寒風中哭泣的女孩了。從今天開始，她就是雄英的學生。
看著那塊蛋糕，林原薰的眼眶不由得微微發燙。她吸了吸鼻子，剛想抬手，轟焦凍卻溫柔地用指腹拂去她眼角的淚。
「謝謝你。」她抬眼看著轟焦凍，抬手抱緊了他，「找個地方坐下一起吃吧。」
「好。」轟焦凍摸了摸林原薰的腦袋，牽起她的手邁開步子，「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月，你有什麼打算？」
「嗯……」林原薰屈起手指一樁樁算著，「中學有結業典禮，假期我還有大提琴課，其他就沒什麼事情了……」
她想了想，忽然狡黠地笑了，晃了晃轟焦凍的手：「焦凍是不是想要給我補上當初沒能去成的約會？」
「嗯。」轟焦凍垂下眼，耳根有些發紅。
「那，我想去海邊玩……」
兩人一邊商討著約會內容，一邊順著街道前行，最終融入夕陽下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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