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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 2007-11-26 10:54

聽風在唱歌 穹風

[color=red]《獎勵訊息》:向無名壇主說祝賀說話、得到獎勵了,獲得了現金11個Dream幣[/color]

01

太過平靜的天氣裡,適合做些不平靜的事情,好讓壓抑與潛藏的,專屬於年輕人

的苦悶釋放出來。所以我脫了上衣,只穿著短褲,將電吉他的揚聲器調到最大,

效果器踩在最強悍的破音,然後用力刷出陌生的和絃,任由激烈的弦音在六坪大

的範圍裡迴盪碰撞,自己在小房間裡面又叫又跳。

那是三月初乍暖還涼的事情。


一開始,我被平靜的冷空氣包圍得有點畏縮,不久之後,我全身發燙,流得滿身

汗,直到窗外開始陷入黑暗,直到我的耳朵已經逐漸麻木,直到我的手指頭感覺

到痛,直到我的雙腿已經發軟,直到有人打開我的房門,對我說:

「徐雋哲,你再讓我聽到一個聲音我就把你分屍,拍賣你的吉他。」

然後,一個裝著御飯團和烏龍茶的塑膠袋朝我飛來。

貓咪這幾天心情不大好因為他的技術士執照沒考到。當他辛辛苦苦架好線路,裝

妥所有的開關與插座之後,在接通電源的一瞬間,整個線路爆出一聲悶響,還有

非常燦爛繽紛的火花,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

學弟小杰有去看他考試,回來之後,形容得像核電廠爆炸那麼壯觀。

「那個主考官的臉像糊到大便一樣臭…」

小杰這樣說的時候,我看見貓咪的臉,比糊到大便更臭。所以貓咪的心情不大好

,他不能理解,究竟是在哪裡發生了錯誤。



「人生嘛,總有一些意外,是你無法預測的。」我說。

為了安慰貓咪,我特地約他下課後到國際街去,拍拍他的肩膀,請他吃永和豆漿

,當時,我咬著油條,趁著拍他肩膀的時候,偷偷擦了手上的油膩。

「沒道理呀…不應該會爆炸的…」

「電這種東西,常常在不經意間,讓你心驚肉跳…就像愛情一樣…」

「我沒有接錯啊…太奇怪了,本來電阻就是這樣計算的呀!」

「你應該感動才對,畢竟這是多麼教人震驚,而且畢生難忘,生命中的璀璨。」

「如果我改用粗一點的保險絲,不知道會不會有差…」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我們是兩個不認識的人,一個在對蛋餅說話,一個在對油條

說話,只是湊巧剛好坐在同一桌而已。


今年是我們認識的第八年。我們已經培養出足夠的默契,足夠到別人以為我們互

相不認識的地步,但是我們還是知道對方在講什麼。於是,最後我們異口同聲地

說:

「算了,吃東西吧!」

「算了,吃東西吧!」



經過了大學生涯的第三年之後,我經常對自己產生懷疑。究竟我們在追逐些什麼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從哪裡來,但是卻完全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面對著一串未來

可能的變化,我居然只有茫然面對的份而已。我覺得我應該做些計劃,有個確定

的方向,中文系的學生,應該有自己的一個志業與理想,畢竟這是我的人生不是

嗎?

「畢竟這是我的人生不是嗎?」我對貓咪這樣說,我說我對我自己的未來有點疑

惑。

貓咪側著頭看著我,又捏捏我的臉。

「不管你以後可能會做些什麼,我光是看你這張臉。」

「怎麼樣?」我問。

「就是一副不會變有錢的樣子。」他冷靜地說。

氣得我很想把他從八樓踢下去。



說起這棟樓,真的是糟糕得可以了。當初搬來這裡,以為一切都會天下太平,我

們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是哪知道,不到兩年一切就都走樣了。我還記得

過完年,我從台中市中心,轉車回到東海的那一天。

台中市有很多賣愛心玩偶的。開學前天,我背著包包,穿著球鞋,很輕鬆地走到

第一廣場外面等公車,準備回東海的宿舍。路邊有個女孩對我說:「同學,買個

娃娃,造福植物人。」

看在那女孩臉上可愛的小酒窩的份上,我買了一打十二隻,造型都不同的QOO玩偶

。我在等公車時把玩偶都掛到背包上,好向全世界證明我的愛心。


不過愛心沒有為我帶來好運。回到老公寓時,我發現了很多恐怖的景象。我住八

樓,六樓的房客是個可愛女孩。可是她居然在房間裡養了一大票的狗,狗吠聲不

斷之外,還狗屎味四溢。

我樓上的房客也是新來的,他也玩音樂,而且是重金屬。看著天花板因為震動而

落下的灰塵,我擔心自己會在睡夢中死於樓層倒塌。

放下我的行李,想到隔壁去找貓咪。貓咪這人向來不鎖門,我打開門一看,他房

間更可怕,裡面的衣服亂成一團,櫥櫃抽屜都被翻開,東西灑了一地,一副遭小

偷的樣子,我趕緊打電話通知他,他人還在埔里老家的床上,明天要開學,今天

還沒打算回來。

「我的貝斯還在不在?」他只這樣問我。

「在。」我已經思索著要打電話報警、通知房東、聯絡同學,可能還要開個記者

會說明案情了。沒想到電話中,貓咪用很慵懶的語氣對我說:

「喔,那就好了,其他的不要管他了,再見。」喀一聲,就掛了我的電話。

我要搬家,一切彷如又回到我大一那年,宿舍鬧鬼時一樣的處境,我要搬家。


不過貓咪對找房子興致缺缺,他說他已經委託他姊姊,我們簡稱貓姊,貓姊最近

似乎也想找房子,請她代為留意就好。

「現在,我們要研究的,是你徐雋哲的腦袋跟未來。」用充滿專業與威嚴的語氣

,他這樣說。

我的腦袋與未來要被一隻貓研究?我的天哪!

「你習慣一點小事情就大呼小叫,歇斯底里。」

「我…」

「你總是沒有一次認真把問題想得透徹,缺乏衝勁跟勇氣。」

「我…」

「你總是在自己的腦袋裡面胡思亂想卻不敢踏出第一步。」

「我…」

「你到現在都還沒有交到一個女朋友,簡直丟盡了天秤座的臉。」

「我失戀又關你個屁事呀!」混亂的房間裡面,我崩潰了。

-待續-

我們的未來與愛情,都是我們的冒險,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02

我承認,我常常對問題,只做邊緣的觸摸,沒有認真去思考過完整的部分,這的

確是我個性中很大的缺點。但那又如何呢?我橫過頭,旁邊有個痞子,穿著內褲

,正躺在我的床上呼呼大睡著,這個傢伙就比我好嗎?

下午三點半,今天整樓的人似乎都集體翹課了,我在房裡看小說,貓咪在我床上

睡覺,樓上的音樂狂正在用他的重金屬努力毀滅這棟樓,而樓下的狗屎味則不斷

從門縫下溢進來。

小杰問我這裡還能不能住人,我攤攤手,我說我已經找過房東了,不過房東不想

管,因為他不住這裡,所以他聞不到那陣噁爛的狗屎味,吃泡麵的時候,也不會

有被重低音震落的屋頂灰塵落在他的麵碗裡。

「弄農藥毒狗算了,一乾二淨。」小杰橫手在脖子上面做個割喉的動作。

「太殘忍了,一次殺那麼多狗耶!我做不到。」

「不然,就乾脆毒殺那個女孩好了,只殺一個,你看怎樣?」

他是唸環境工程的,用致命的化學毒物殺人倒是專科,我對他比出中指。


如果殺人可以不用償命、坐牢,其實我並不反對,畢竟武俠世界裡,給壞人最大

的懲罰,就是一劍掛了他。可是這是二十一世紀,我們活在警察還會開罰單的台

中,這樣的環境,光是殺一隻狗就會有事了,更何況殺人?

「處之泰然,萬物皆空,你看,那隻貓睡得多甜。」我指著貓咪說。

「是很甜,學長你看,他連口水都流出來了。」

噢!Shit!那是我的枕頭哪!



關於那個思考深不深入的話題,我沒有太多時間去研究,因為我想打工。

大四,是個很怪的年級。明明還在繳學費,但是去上課的時間卻很少。貓咪最近

不斷研究著奇怪的創意發明,什麼會走路的煮咖啡機,什麼能跟冷氣機同步運轉

的電鍋馬達,千奇百怪,看著他把冷氣機拆了又裝,又從電子街買回一堆亂七八

糟的電線,我非常懷疑,究竟他有沒有可能在臨死前獲頒諾貝爾發明獎。

「夢想,是從幻想衍生出來的,你懂嗎?」

我點點頭。

「我現在做的事情或許非常無知,但是你知道嗎?電燈被發明前,貝爾也被認為

是個白痴。」

「不好意思,電燈是愛迪生…」

「無所謂,反正下一個世紀,你的子孫就有可能在電機科學史,跟世界名人堂裡

面翻到我的名字。」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披上外套,騎上他的破FZR,又到台中市區去了,他說,這次

他要研究的,是可以把蚊子震下來的高音波發送機。

神經病,我這樣認為,甚至我猜他這一切,只是為了躲避嚴重的狗屎味跟樓上的

重金屬狂而已。


打開電腦,我思索著貓咪說過的話。我歇斯底里,大驚小怪,我優柔寡斷,不夠

深入,我想得太多,做得太少…這些其實我都承認,但是說到我交不到女朋友,

這個,就實在很…。翻開皮夾,本來有個透明塑膠的小夾層,是用來放照片的,

但是直到現在,這個夾層放的還是一張我在新學友書局買的小叮噹卡片,我覺得

非常悲哀,悲哀到好像連書櫃上面那堆經史子集都在笑的樣子,我彷彿還聽見了

朱熹跟李白的笑聲。


去年跟貓咪一起睡過頭之後,我們錯過了報考教育學程的資格,所以當不成正牌

的老師。剩下的,可能只能當作家,或者乾脆去混補習班,去出版社當個小編輯

而已。

下午四點半,陽光斜斜地照進八樓的窗戶,外面傳來遙遠的車聲,今天,樓上的

重金屬狂不在家。我安靜一個人,打開電腦。

先上了人力網站做登錄,然後到中部的幾個BBS的求職板上去找資料、做筆記。接

著,我逛起BBS站的其他板,笑話板、心情板、日記板,然後是詩詞板、歌詞板,

這些都是我以前常常來的地方,逛著逛著,很有緬懷過往的感觸,BBS好像是現在

的學生一定會接觸到的東西似的,幾乎沒有誰例外。

看完了詩文,我逛到小說連線板。以前我常來這裡看故事,那時我認識了一個名

詞,叫做「網路寫手」。不過這種身分好像不大值錢,我只是寫寫便罷,沒有繼

續下去。這半年來,網路上又多了許多小說,反正是個心靈空虛的下午,於是根

據連線板上面的回應與推薦,我看起了大家心目中的好小說。


好小說很簡單,濃度與深度夠的話,就算是了。我想起教授說過的話,想要認真

地從這兩個角度去看小說,結果,看了一下午之後,我壓根兒就忘了這回事,跟

著一堆愛情故事,不斷轉折變化我的心情,有的很搞笑,我從頭笑到尾,有的很

? 悲情,我從頭難過到尾,直到天都黑了都沒有發覺,貓咪的聲音忽然從我背後傳

來:「你有空嗎?」

「幹嘛?」正在認真閱讀的我,沒有回頭地回答他。

「幫我叫一下救護車吧!」

「什麼?」我有點不耐地,轉過頭來看看門口,貓咪一臉苦瓜樣。

他一個人在他房間自己研究不知道什麼古怪東西,居然又發生荒唐的爆炸,我看

見他燒焦的上衣,還有被碎片渣得滿手都是。

我的天哪!問他怎麼回事。

「不知道為什麼,我把高音喇叭接上變電器,一插電它就爆炸了。」

-待續-

無名 2007-11-26 10:55

03

貓咪問我幹嘛盯著螢幕,看了一下午。

「小說?」他湊近我身邊,看了一下螢幕。

「哎呀,這種的有什麼好看?」

他把我手中滑鼠搶過去,用幾乎也報廢的左手,在滑鼠上頭按了幾下。

「你那些個小說,愛來愛去,男女主角居然連嘴都沒親到,太扯了。」

他給我看的是他心目中的經典。整個螢幕,滿滿的幾十篇,都是色情小說。

「你懂什麼叫做藝術嗎?什麼叫做想像嗎?」

留下一點呆然的我,貓咪很愉快地說要回房間想設計圖去了。


我得這樣說,一個男性小說家或者科學家,不管他筆下的愛情如何感人肺腑,不

管他的發明多麼造福世人,男人,在一個限度裡面,他就一定還是個男人。

所以我承認,我對男女之間,絕對有超越純情的那部分的想像,因為我不是小說

家,不是發明家,我只是個平凡得再平凡不過的二十三歲的男人。

但是,面對著用文字建構出來的性,我真的一點興趣也沒有,而且很可能,寫色

情小說的人這時候正躲在某處嘲笑我的愚蠢。



傍晚六點半,殘廢的貓,從門口探進貓頭。他進來看了一下,本來還想來分享他

看色情小說的心得的,但我早已回到連線小說板的世界中了。

「你不知道,這些有很多都是有名的網路寫手的作品。」我介紹著。

「什麼手?」

「網路寫手。」

「可以賺很多錢嗎?」

我搖搖頭,說可能不行。

「可以進入世界名人堂嗎?」

我又搖搖頭,說頂多登上暢銷排行榜。

「那說起來,比我這隻黑手還不如嘛!」他自豪地說。

「你是廢手吧?一隻廢掉的貓爪。」

然後,他在我臉上留下爪痕,氣沖沖地走出去。臨走前,叫我去買便當給他吃。


買了便當回來之後,貓咪說他現在要研究的,是世界上,自從音樂跟電有了接觸

以來,最偉大的成果。我不想聽他繼續掰下去,因為我根本不敢想像他吃完便當

之後,又會搞出什麼東西來,萬一又要引發大爆炸,那我得先逃出去才行。

「等一下。」他說著,從他的抽屜裡面,拿出一張抄滿網址的紙條給我。

「這是什麼?」

「精華。」


半信半疑的我,按照上面的網址輸入,趁著網頁開啟的緩慢時間裡,我吃掉了半

個便當。至於剩下那半個,後來我真是一點食慾也沒有了。網頁上是一堆亂七八

糟的色情圖片,還有一堆可供下載的小短片。

媽媽說得對,大都市裡面容易交到壞朋友…


依據貓咪的理論,是先有幻想,逐漸成形之後變成夢想,然後人們憑著知識與經

驗,經過規劃,成為理想,最後,朝著理想不斷努力,於是燈泡發明了,冰箱發

明了。所以他現在努力想要成為發明家,這已經是他偉大事業中的第三步了,雖

然這些理想非常古怪,而且具有嚴重危險性,但是他卻努力不懈。而我呢?或許

,我真的應該好好檢視一下自己才行。

不過檢視自己需要很強大的精神力,滿腦子都是色情圖片的我,目前相當不適合

幹這種事情,於是我丟了便當盒,還是選擇繼續看小說,至少可以藉由溫馨感人

的愛情故事,來淨化我剛剛被強暴的稚嫩心靈。


我看著一篇作品,發表人叫做topos,中文暱稱叫做「雲凡」,她寫著的一篇小說

:「愛上麻煩」,這一篇,就糟糕得很經典。

故事是說,某個學校裡面的某個女孩,她非常笨拙,可是卻又相當幸運的一篇愛

情故事,當然裡面會有一個像流川楓那樣又高又帥又很酷的痞子當男主角,故事

很簡單:女生暗戀男生,男生在很多巧合底下,終於也愛上這個女生,所謂的麻

煩,指的雖然是女主角,不過其實她在男主角生命中造成的麻煩也沒多少,總而

言之,是非常傳統的校園愛情,幻想成分大過一切可能性,光是看特徵就知道了。

像流川楓那樣又高又酷又會打籃球的男生,簡直是所有男性同胞的公敵,他擄掠

了全世界九成九的少女春心,讓我們這種平凡人到現在還交不到女朋友,不過還

好這樣的男生還好並不多,所以我們還有一點點機會。

而且故事中出現太多巧合,我非常相信宿命性的巧合,的確可能發生在現實中,

但是通常這種事情都不會是好運。

比如我跟貓咪去逛夜市,企圖把西瓜汁的空杯子丟在人家機車的菜籃時,居然車

主剛好來牽車…諸如此類的倒楣事情都很宿命性地發生,可是都是壞事情。

沒有理由小說中的女主角就要受到幸運之神的眷顧,我們這些生活在現實中的好

男人就要接受惡魔的惡作劇。

總之這是一篇,劇情不怎麼樣,架構排版也不怎麼樣的小說。不管作者的筆名「

雲凡」取得再好,都改變不了她只是一個愛作夢的小女孩的事情,而且,是錯別

字很多的夢。

-待續-

能在雲中的人已經很不平凡,更何況,妳還踩著舞步。
04

我不是一個文學評論家,打開上學期的成績單,我的「文學欣賞與評論」只有六

十七分,那還是我死拼活拼才有的成績。

不過雖然我不會評文,但至少我會寫感想。因為你不花一毛錢,白看了人家的小

說,這已經是很佔便宜了,那麼花個五分鐘時間,就算你很言不由衷、不情不願

,給人家一點鼓勵,那也是應該的。而且,我在看了一堆給「雲凡」的回應之後

,也覺得很不高興。有人問小說故事是真或假,有人問故事發生的學校在哪裡,

還有人問小說作者是哪裡人。

我坐在電腦椅上頭,看得啞口無言,而更弔詭的,是這位「雲凡」還回信在板子

上面,告訴大家說,這是一個真假各半的故事,故事發生在她南投的高中母校云

云,諸如此類的答案。

「小說背後潛藏的真實性如何,與鬥牛士牛排為什麼會很貴的原理一樣,都是沒

有正確答案的。」那個看我不爽的教授這樣說,剛好我也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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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ind (風舞)

[標題] 加油,我支持妳

[時間] ……


雖然我不認識妳,可是我感謝妳,因為妳的小說,讓我暫時忘記了很多事情。

我忘記了生活環境的惡劣,也忘記了我的報告沒寫、打工沒著落的罪惡。

沉浸在妳的排版與錯字中,我非常有感觸。感觸於近視度數的加深,以及狂敲鍵

盤的痛苦,也感觸於這份天真爛漫得無可救藥的愛情,畢竟那是即使妳到B&Q都

買不到的。

無論景物描寫或深度的鑽研,我相信妳都會更進步,因為感覺上空間很大,所以

我會努力期待的。

另外還有個小建議,下次妳回南投母校時,除了緬懷這段非常夢幻的愛情之外,

還可以順便到水里去買買冰棒,那裡的冰棒非常有名。

風舞 2003.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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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樣的一封信,任誰看了都會幹意盎然,所以我很體貼地選擇只寄給作者

,而不放在連線板上,供大家觀賞。

信寄出之後,我感到一股沒來由的身心暢快,於是我決定走到隔壁去看看貓咪。


他正在玩電鋸,一把小電鋸,很努力地在幾塊小木板上面鋸過來鋸過去,問他究

竟想幹嘛,他說這是一種藝術,又說起奇怪的藝術理論。

「藝術?」

「音樂絕對是一種藝術。」

「我知道,可是…」

「不過電器也算是一種藝術。」

「我了解,可是…」

「所以我現在打算讓藝術變得更藝術。」

「那沒事了,你繼續去藝術吧!」

反手關上了門,我決定離開那裡。天曉得他在差點把自己炸死之後,還想搞出什

麼來。

走回房間,我想起貓咪以前的樣子,那個安分守己的貓咪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最近的他瘋狂愛上「發明」,我猜想這真的,真的與他技術考受挫有關係,看來

也真的,真的該找個機會跟他聊聊,多關心一下他才行。

聽著樓上的重低音,混著隔壁貓咪電鋸的聲音,我在狗屎味中回到電腦前面,看

見了有一封信躺在信箱裡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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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opos (雲凡)

[標題] 無主題

[時間] ……


你是在誇獎我還是在侮辱我?

我寫小說,是為了取悅我自己,不是為了讓你高興用的,看得不開心,閣下可以

不看,請不要跑進我的個人板裡面,看完我的小說之後,寫這種信來刺激我。

我有病,我會咬人。

雲凡 2003/03/05

還有,不必跟我推薦水里的冰棒,因為我家就住在水里,而且我家也在賣冰棒。

如果有興趣的話,你下次可以來買,看在你回應我份上,我會多送你一支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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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我覺得這個作者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藝術了。

叼著菸,一時之間,我有種誤觸地雷的不妙感,她信中措詞隱含殺機,而且可能

懷有相當程度的不滿。

把信反覆看了兩三次,察覺出有兩點不對的地方。第一,我明明是在連線板回信

到她個人信箱,怎麼她會說我在她的個人板呢?由此可知,她除了在大家公用的

連線板發文章之外,必定也有專屬於個人的個人板。第二,能夠這麼快回信,表

示她剛好就在線上,而且根據發信地點,我發現她就在跟我同一個BBS站上。


必須再一次說明,我絕對不是一個很無聊的人。只不過因為這棟樓有太多讓我難

以忍受的問題,所以我必須找點事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罷了。

讓自己想開一點之後,我根據她信中透露的訊息,努力搜尋,果然找到了她的個

人板。按照我對「個人板」的解釋,這是專屬於個人的空間,充滿板主的個人色

彩,也就是說,板主在自己的板上面,可以像國王一樣,呼風喚雨。

那麼,如果我在全國連線板上妄發議論,會造成全國問題的話,我在個人板吠個

幾聲,就頂多只是造成國王的問題而已了。

-待續-

無名 2007-11-26 10:55

05

倘若什麼事情都需要理由的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活著,有時候必須要一點幽

默感,許多事情都讓它發生在理所當然間,生活會好過許多。抱持著這種心態,

我在「雲凡」的地盤上,寫下了一段讓整個裝滿地雷的火藥庫完全爆炸的話。



『如果可以,請准許我在這裡放肆地笑。

沒有可以說明的理由,無須解釋的必要,

心靈交會的一瞬間,火花迸出來時,便是我笑的時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道我在笑什麼的就知道了,不知道我在笑什麼的,那就算了。』



我覺得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只希望「雲凡」知道,那封給她的讀者信其實沒

有惡意,也希望她可以用跟我一樣的幽默感去看待這件事情,笑笑便罷。因此,

希望知道我在笑什麼的她,希望可以心領神會,至於那些不知道箇中緣故的其他

板友,則大可不用理會,算了就好。

發完文章之後,我得意地倒了一杯水,才不過幾十秒的時間而已,「雲凡」讓我

知道了她幽默感貧乏的程度。


文章被她砍掉了,而且她附加說明:『沒興趣知道』。

我的笑容在瞬間僵硬,差點一手捏爆了印著小叮噹圖案的馬克杯。「真是太沒有

幽默感了」,我的心裡這樣想。

盯著『沒興趣知道』的五個字,我覺得非常不是滋味,甚至生氣起來。已經有很

久沒這麼生氣過了,沒想到看篇小說,居然會看出這麼多事情來。



『我的善意躺在妳的腳底,隨著落花變成爛泥。

是否養成了下一個春天?

否。

妳用無情的冷漠,踐踏了一次可能的偶然。

但我始終如一,盼望著妳發現我。

發現我將永遠在這裡,注視著妳,直到…

妳或我都看不見的世界末日那一天為止…』



上一篇短文,我按下確定鍵時是溫柔微笑的,這一篇,我則是用敲的。火氣充斥

我的身體,連耳根子都熱烘烘的。喘著氣的我,聽到了手機響起。

貓咪說:

「你五分鐘後過來,我有好消息給你。」

「什麼好消息?」

「不要問,你等一下過來就可以了。」說完,他掛了電話。

我忽然發覺,電鋸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看樣子,他要叫我過去見證他的藝術了。


放下手機,電腦螢幕上,「雲凡」個人板裡頭,又多了一篇砍掉的文章,還附贈

一篇公告。



『誰可以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告訴我,究竟我做錯了些什麼?

生命已經充滿了悲哀與苦難,為什麼老天爺要多派一個瘋子來騷擾我?

我有病,我會咬人。

我有病,我真的會咬人。

公告,設定Wind(風舞)這個人,為本人開板以來,第一個板壞!

永久禁止發言!!』



這回,我連馬克杯都差點無力端好,裡頭的水險些兒潑了我一身。

目瞪口呆地走到隔壁,貓咪正在一個奇怪的箱子上面接線。看著他忍耐著手上纏

著繃帶的不便,努力工作的樣子,我覺得相當感動。

「阿哲。」他很沉穩地,一邊牽著電線,忽然叫我。

「你要看到什麼時候?幫一下忙會死喔!」他忽然大叫起來。


「你到底在幹什麼,放著執照不去考,老是研究些有的沒的?」牽著線路,我問

他。

「我要去參加電工創意發明比賽。」

「有那種比賽嗎?」

「豬都可以選秀了,電工為什麼不能比創意?」

他說得也很有道理,於是我決定,無論如何,幫他這一次。

施工的同時,我把今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我忽然想見見這個女孩。」

「見她幹嘛?」

「不知道,感謝她吧,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被人家這樣罵耶!」

「神經病,一個會做那種愛情白日夢的小女生,一定沒人追。」

貓咪說:

「沒人追,所以沒談過戀愛,沒談過戀愛,所以才寫那種像少女漫畫一樣的故事

。那為什麼她沒談過戀愛呢?這個不用我說了吧?她一定很科幻。」

他沒讓我有時間想像科幻的長相。

「不要發呆,幫我把螺絲鎖起來。」

看在他手傷的份上,我拿起螺絲起子,把這個纏滿電線與銅線圈的怪東西,放進

一個木製箱子中,然後貓咪踢了一個附有輪子的底盤過來,叫我把它架好。


滿身大汗之後,成果出來了。一堆垃圾當中,圍著一具奇怪的黑色箱子。他說,

這是一個可以靈活移動的超重低音揚聲器。

「樓上那痞子的重低音有多麼幼稚可笑,透過比較,你馬上可以發現。」他信誓

旦旦地說。


可是他愈是信心滿滿,我就愈是不安。總有著不好的預感,彷彿會有災難的感覺。

「我現在把貝斯接上去,只要一個音,就可以震破你的耳膜。」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不要懷疑,室內配電那種東西太枯燥,所以我才會接錯線。」他指著這個怪怪

木箱。

「這就不同了,這是窮半生之心血,孤注一擲的結晶。」說著接上了他的電貝斯。

「聆聽本世紀初最具震撼力的音樂吧!」說著,他用力刷了一個和絃。


我什麼也沒聽到,什麼重低音,什麼震撼力,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台爛電風扇發

出「嗚嗚嗚」的呻吟,還有平常的狗屎味跟樓上那個「幼稚可笑」的重低音而已。

我很疑惑地看著貓咪,貓咪很疑惑地看著那個箱子。

「你在尋我開心嗎?」我說,今天晚上遇到的倒楣事情已經很多了,難道我預感

成真嗎?

「不對呀,怎麼會這樣?」貓咪放下了貝斯,搓搓下巴。

結果,就在他彎腰要去研究哪裡出了問題時,那個大木箱子忽然發出輕微地爆裂

聲,然後整個噴出火花,並且開始冒煙了。

「哇靠!失火啦!快逃呀!」我大叫出來。

「靠,閉嘴!」貓咪趕緊一把掩住我的嘴。

他趕快拔掉插頭,我去打開窗戶,兩個人一起搧風,好把那陣怪味道吹散。

貓咪把木箱子拆開來看,發現整捆線圈已經燒溶了。我們坐在地上,看著這兩個

小時的心血化為一堆噁心的東西,一起點了根菸。

「這真的是本世紀最偉大的創意嗎?」我覺得我已經陷入完全的沮喪了。

「原本應該是的。」他也悲哀地回應我。


甜美的果實是不斷嘗試又嘗試之後,才能夠得到的。我把這句話告訴貓咪,然後

問他感想。

「是嗎?難道我嘗試得還不夠多嗎?」

兩個在悲哀的漩渦中打轉的人,我們一起喝著烏龍茶,楚囚對泣。而這時候,孫

燕姿「綠光」這首歌的音樂聲響起,是貓咪的手機的音樂鈴聲。


我望著這堆燒溶的線圈興嘆,明明是初春的三月天,卻彷彿有種置身在九月深秋

的蕭瑟淒涼。

「阿哲。」掛上電話,貓咪陰沉沉地聲音叫我。

「你不要告訴我還有更壞的消息,我會開窗戶跳下去喔。」

「忘了這些倒楣事情吧!讓我們重新再來。」

他轉過身來,露出非常詭異,但是絕對難看的笑容。

「我們有新家可以住了。」

-待續-

悲劇總有結束的一天,最倒楣的一天,也總有過完的時候。

06

六七棟的公寓組成了大型社區,設備完善,全新建築,還有全天候的大樓管理員

來掃地跟巡邏,這裡簡直是天堂。不過人間淨土與神話一樣,都只存在於想像中

。因為社區外面的北屯路,是全台中市汽機車失竊率最高的一條路。房東夫婦才

剛買了房子,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丟了一輛喜美休旅車,聽貓姊說,那是一輛

全新的車。房東不過路邊停車,上樓拿個東西而已,下樓車就丟了,所以他們夫

婦倆氣得決定把房子租出去,又搬回以前的舊房子去住。

我們則沒有這個問題,因為我跟貓咪都沒有汽車,而我們的機車,則老舊得不怕

被偷。



「讓我們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吧!」

那天晚上,貓咪用很難看又很感動的臉,這樣對我說的時候,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他要收拾那堆焦掉的殘骸,我則回我房間,本來打算再看一篇小說之後才開始收

拾細軟的,結果我在連線板上面看到一篇小說,一開頭男主角帶著女主角私奔時

,他就是這樣說的:

「讓我們換個環境,重新開始吧!」於是我決定,算了,關電腦吧!

是的,我們需要換個環境,在新的環境底下,至少可以讓自己變得客觀一點,腦

袋也比較清晰一點。


不管怎麼說,我們總算是搬進來了,那個汽車高失竊率的詛咒對我們來說毫無影

響,不過車庫的租用費我們還是要支付,另外還有管理費、水電費、瓦斯費、有

線電視費…等等,連著房租總計起來,一個月要一萬多,所幸,我們有輕鬆工作

、愉快賺錢的貓姊,她很大方的說意幫我們付三分之一房租,其他的讓我跟貓咪

分攤就可以。她只有一個附帶要求,就是希望我們幫她照顧一隻老公貓。貓姊最

近工作比較忙,自己也在忙著要搬家,所以她沒時間照顧貓,只好託給我們兩個

閒人,不過她也承諾,有時間她就會過來看貓,也會自己準備好飼料之後帶過來

,不會讓我們去負擔。



「跟叔叔打個招呼唷!」她懷裡抱著叫做「咪咪」的老公貓,拉著牠的腳對我們

搖搖手。

有隻貓沒有什麼不好的,反正牠抓壞的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櫥櫃、地墊,都不是我們買的。而

且牠會很窩心地撒嬌,還會自己大小便,完全不需要擔心。

只不過,這隻貓因為年紀大了,所以已經無法自己啃食乾飼料,貓姊囑咐我們,

必須把乾飼料加點水,倒進果汁機裡面去,攪成泥之後才能給牠吃。

「不要看牠年紀大喔,牠很敏捷,而且機警喔!」貓姊用很驕傲的語氣說著。讓

我想起小時候考了第一名,媽媽在到處對人家炫耀時的表情。

這樣的自稱自讚,往往很容易被現實打破。搬進來的第二天,有隻蟑螂在客廳亂

竄,我們兩個人都怕蟑螂,於是貓咪一腳把咪咪踢過去,希望牠可以把蟑螂抓下

來。

「上啊,養貓千日,用在一抓!」他大喊著。

結果,那天晚上,在屋子裡面逃得最快的,居然是咪咪。


騷動了一夜,在蟑螂鑽出門縫,消失於陽台角落後,我們把門窗鎖緊,然後坐在

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面喘氣。

「你姊姊不是說咪咪機警又敏捷嗎?」我提出質疑。

「對呀,牠一發現蟑螂,就趕快逃走了,多麼機警,多麼敏捷!」他氣苦地說。

這一晚我學到一件事情,原來機警與敏捷,未必等於勇敢。

經過蟑螂事件之後,我們不再輕易打開門窗,看夜景,也只敢隔著玻璃窗看。至

於咪咪,我們也不再對牠抱持任何期望。


「以前我們要飆到大肚山的望高寮才看得到夜景。」在陽台前,貓咪對我說:

「現在不必了,你只需要穿件內褲,走到落地窗前就有了。」

「對面大樓還有人,你敢穿著內褲走出來呀?」

貓咪做了個健美先生的動作,很驕傲地說:「怎麼,不夠格嗎?」

我沒有理他,因為我真的很不想理他。

穿著內褲走到客廳看風景,的確是很愜意的事情,不過貓咪可以,我卻不行,因

為貓姊三天兩頭就會來這裡看咪咪,還睡在另一間客房裡面。國小三年級之後,

我沒有在媽媽、姊姊之外的女性面前,還穿著內褲走來走去過。這間屋子裡面,

唯一有資格光著身體走來走去的,是一隻高齡老公貓,牙都掉光了,牠是咪咪。


「阿哲,你要不要試試看這個工作?」貓姊這次過來,順便拿了一張傳單給我。

我在埔里過暑假的時候就想過了,大四的功課輕鬆很多,我應該找個打工的機會

。這幾天還算是剛開學期間,所以沒啥事幹,課業壓力不大,而且又搬到了新家

,所以我可以好好地為自己打算一下。貓姊給我的那張傳單上面是徵酒店男公關

的,月薪六萬五,身體健壯,大專學歷優先。

「你看起來很健康?又是大學生,剛好可以耶。」她說。

「妳知道啥是男公關嗎?」

貓姊搖搖頭。

「男公關的另一個通俗簡稱,叫做牛郎。」

「喔,那還是算了,我再幫你看看有沒有不必賣身的好了…」她穿著一套皮卡丘

的睡衣,帶著很可惜的表情回房去了。



我在新家架好電腦之後,立即把寬頻移機過來,可是連上線,卻發現信箱中完全

沒有任何人力網站寄來的工作機會通知。

貓咪還很好心地跑來叮嚀我說帳單都快來了,叫我趕快認真找工作,說完之後,

他穿著印著大頭狗圖案的內褲,帶著擔憂的表情回房去了。只剩下咪咪在客廳走

來走去,像隻自律神經失調的貓。而我,則一臉黯然地坐在電腦前面,持續發呆。


然後,我將電腦畫面從空蕩蕩的瀏覽器,跳躍成了BBS的視窗。那篇糟糕的「愛上

麻煩」,依舊夢幻地排列在「雲凡」的個人板上面。香精燈燃燒著桂花香氣,我

打開一瓶烏龍茶,在深夜裡,老貓咪咪磨蹭著我的小腿,想起被那個「雲凡」瞧

不起的事情,忽然有點感觸,反正工作一時三刻沒著落,而我學了三年多的中文

,已經裝了一腦袋的創作技巧與觀念,工作找到之前,我為什麼不來寫寫小說?

給這位活在少女想像中的「雲凡」姑娘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正規學術派的夢幻愛

情。

-待續-

無名 2007-11-26 10:55

07

寫小說不難,因為我們都活在很荒唐的世界裡,這世界多得是小說題材。比方說

,當我正在鍵盤上敲出這段話時,貓咪就站在我旁邊,脫得只剩一件內褲,在那

邊瘋狂地彈著沒有人聽得懂的貝斯,然後還不時回頭問我說:

「阿哲,你有沒有覺得我最近彈貝斯的表情又更帥了?」

像這種人如果你不把他當成小說來看,你會很難想像他怎麼活在現實裡。


我把我的故事寫成小說,當然裡面會提到貓咪,不過我不敢給他看,因為他頭腦

不好,誰都不能保證他看完之後,會對我做出什麼事情來。當小說已經放到網路

上面去,已經讓一堆人在點閱時,他還很天真地過著他的日子。

一如往常。我們騎著機車去上課,在教堂前面看情侶擁抱,在相思樹林前看人家

接吻,在校門口看著一對對愛侶共乘著小綿羊離開。而我們,則叼著菸,蹲在校

門的人行道上,繼續我們可悲的單身生活。

「你告訴我,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我不懂他的意思。

「為什麼人家就可以這樣甜甜蜜蜜,我們卻得窩在這裡?」

側面看他的臉,叫做哀怨,四分之三正面看他的臉,叫做很低潮,正面看他的臉

,叫做泫然欲泣。貓咪的前任女朋友,是個在7-11打工的女孩,他們曾有過美麗

的故事。不過那個女孩現在人在美國,聽說是被家人架過去念美國大學的餐飲系

,看樣子三年五載回不來了。

「不要沮喪,滿街都是單身女孩,你放心吧!」我安慰他。

「好像那個詩經裡面有句話說,人家都有老爸老媽,我卻偏偏沒有的那個?」

「小雅,蓼莪篇,說是『無父何怙』。」

「對了,就是這一章。」他望著一對幸福的情侶,恨恨地說:

「為什麼人家都有馬子,卻偏偏就我沒有?」

「不只你,我也沒有呀。」我抗議。

「你沒有是應該的,這麼多年來,你哪一次成功過?」

他眼中完全沒有我存在,這是我最後的結論。


為了報復星期三下午,我在東海校門口被他完全看扁的仇恨,我決定把貓咪當成

主角,順便再寫他一篇,然後放到網路上面去讓大家欣賞一下。



十七樓,非常幽靜的高度,這裡再也沒有重金屬狂跟狗屎味的騷擾,頂多就是貓

姊經常出現,無意識地一個人哼的五音不全的歌,在客廳裡面走來走去,這樣怪

怪的感覺而已。不過她絕對是個好人,因為她總會提醒我打工的事情。

「阿哲,這個好像不錯喔!」

我剛剛寫完貓咪的故事那一晚,她拿著一張報紙來敲我房門,報紙上畫了好大一

個紅圈。

「在家賺大錢,輕鬆月入八萬塊?」

「對呀!」貓姊的個子很小,她有雙靈活的大眼,不過通常都沒完全睜開。

「妳要不要再看清楚一點?」

「咦?」

下面一行小字:歡迎加盟護膚工作坊,還有一個圈起來的「純」字,簡直是欲蓋

彌彰。

「這是…」她很天真地問我。

「妳覺得呢?」

「噢。」她的神色相當懊惱,拖著大拖鞋,拍拍拍拍地又出去了。


我笑著搖搖頭,就著檯燈燈光,正準備開始念我的「台灣文學導讀」時,電腦那

頭,卻忽然有人傳了一個訊息給我。

「雖然我覺得很不願意,但是還要非得找你一下,我是雲凡。」

傳訊者是topos,這個帳號我再熟悉也不過了,它的主人,讓我遭遇到玩BBS以來

最嚴重的侮辱。

「請問貴幹?」

「你這陣子,在網路上發表了好幾篇小說。」

即使只是文字,我都可以感覺到她在線路那邊的冷漠。

「對呀,又如何,妳打算寫什麼鼓勵信給我嗎?」

不過妳的冷漠我看不見,我堅決主張,維持我的「風」格。

「請你認真一點,我現在很嚴肅。」她說。

妳有輕鬆過嗎?我很懷疑。


事實上,近一個月來,我除了上上課,跟貓咪逛逛校園之外,其他時間我都在寫

作,我把我的每一段失敗戀情都寫成小說,到了上星期,連貓咪都被我寫進去,

在網路上還算有點成績,有些陌生朋友同樣給了我一點鼓勵,甚至有人要求轉載。

我是網路寫手了嗎?不,我只是個窮極無聊,想寫點東西的閒人而已。

「我希望可以跟你用嚴肅一點的態度來談話。」她這樣說。

「妳要跟我聊美伊之間的緊張局勢嗎?」抱歉,要嚴肅是妳家的事,我可做不到。

「風先生…」

「我不姓風,沒練過獨孤九劍,敝姓徐,妳叫我阿哲就可以。」

「不管你叫什麼,我只是有件事情想麻煩你,說完我就走。」

「雲姑娘請說。」我把腳踩在椅子上,悠閒地點了一根香菸,然後讓咪咪窩在我

的身上,一邊搓著牠的肚子,一邊敲下了鍵盤。


「我想轉載你的小說,到我個人板去。」

她說,自從上次我去她板子上面胡鬧一番之後,已經有人注意到我,最近我狂寫

小說,當然這些人也發現了,居然對我有點興趣,還看完了我寫的幾篇故事。這

些小說既然以我跟貓咪為背景,當然故事發生之處都會在我們生活的台中市。

「我也在中部唸書,所以同樣也對你的小說很感興趣。」

原來是有求於我來著,哼哼,我有點得意地猛吸一口菸,用力搓搓咪咪的腦袋瓜。

「小事,雲姑娘請轉,轉大力一點,不要給我留面子。」

我相信她一定皺眉怒目,非常氣憤,因為訊息傳出去之後,她過了一分多鐘才回

訊,慢到我以為她已經拂袖而去了。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痞呢?對一個陌生人,你連一點禮貌都沒有。」她說。

我很痞嗎?不,我始終認為,跟貓咪比起來,我一點痞的資格都沒有。

「一個人的言語,不能完全代表他的個性的。」

「可是你不只言語很痞,你連行為都很過分。」她指的應該是我製造「國王」的

問題那件事情。

「那是妳缺乏幽默感,妳心理過度潔癖!見不得別人灑脫!」

「放屁!是你自己白痴!」

噢!她生氣了。

「妳排版爛,這是事實,妳亂發脾氣,這也是事實。」

當然,會生氣的人不只妳一個。

「徐什麼哲的,你講話不要太過分!!!!」

驚嘆號用很多,不代表就大聲,我把咪咪丟開,叼著菸,很用力地在鍵盤上敲著:

「中間那個字是雋,我叫徐雋哲!不要亂叫,沒禮貌!」

「如果不是我有病,我…我…」

對了,我想起來,她曾經在信上寫說,她有病,她會咬人。這是什麼怪病呀?

「想咬我是吧!來呀!妳約個地方,我去讓妳咬!」

我還會帶著獸醫一起過去,隨時準備把妳人道毀滅。

「明天中午十二點,有種你就出現!東海麥當勞!」

東海麥當勞!?不會吧?那是她最後一個訊息。我盯著螢幕看了很久,直到嘴裡

的香菸燒完,煙灰掉在我的大腿上,燒痛了我一下時,才回過神來。東海麥當勞

?難道妳是東海大學的學生?我的同校同學?

見鬼了…

-待續-

這城市很小,但是我沒遇過妳,這網路太大,然而我們卻有緣。

08

我喜歡吃麥當勞的一號餐,不過我沒有點,我只喝了可樂而已。沒點餐的第一個

理由是我只有五十元,吃不起有兩塊肉的麥香堡,第二是我旁邊的貓咪只帶了三

十七元,比我更窮,所以他沒錢借我,第三是我等一下要去面試,我不想吃得滿

嘴醬汁地去見我未來老闆。至於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現在才早上十點零五

分,了解麥當勞的人就知道,這時間很尷尬,早餐剛賣完,可是還沒開始賣套餐

,所以賣香堡還沒開始供應,想吃也沒得吃。

至於那個「雲凡」嘛,算了,誰有閒功夫跟她認真呢?「東海麥當勞」萬一只是

她大小姐脾氣中隨便講的地點,我不就要像個白痴等一下午?所以我壓根兒沒當

真。


昨晚「雲凡」氣得離線之後,貓姊對我說:

「這次我幫你找到一個很棒的工作唷!」

必須說明一下,貓姊她不是一個喜歡瞎起鬨的人,她只是很無聊,才會以幫我找

工作為樂而已。

「我同學說,希望你過去試試看,當個班導師也好嘛!你現在大四,時間多,應

該可以做吧?」

她有一個大學同學,現在人在補習班當教務,聽說現在頗缺人手。我對補習班的

班導師工作並不排斥,反正不過就是點點名,發發講義,擦擦黑板,罵罵學生這

樣而已。

「對呀,而且有辣妹可以看。」貓咪也走進來插嘴。

「辣妹?那個是國中的補習班耶!」貓姊說。

貓咪賊笑著拍拍他姊姊的肩膀,說: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徐雋哲偏愛未成年的幼齒,難道妳不知道嗎?」

像講這種話的人,我通常都不會放過他,貓咪被我一腳踢出房門去了。



「補習班的班主任,就是我同學的哥哥,所以錄取你應該沒問題的。」貓姊說。

雖然我不是很喜歡靠裙帶關係找工作,可是反正我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所以還是

答應了。貓姊立即幫我打了電話,安排面試,約在下午一點半。


我在準備衣服時,貓咪又偷偷鑽進我房裡,腳邊還跟著咪咪。

「你明天要去面試哪?」

「嗯。」

「帶我去。」

「帶你去幹嘛?我是去面試,不是去相親。」

「我想去看看嘛!」

一邊整理我很久沒穿的襯衫,我一邊回答他:

「你是想去看我出糗就對了啦!」

「誰要看你呀,我要去看我姊的那個同學。」

貓姊的同學?原來,我一直以為「教務」這種死板板的工作,應該是男性居多,

沒想到,原來貓姊這個當「教務」的大學同學,竟然是個女孩子。

「我姊說她是美女耶!」他露出很饞的樣子,就像是…咪咪看見飼料泥一樣的那

種猴急樣。



於是現在我們坐在麥當勞裡面,我在想著下午應徵時要說的話,貓咪則畫著他的

創意發明設計圖,我們一起等待著下午一點半的來臨。

東海麥當勞向來有不少年輕人逗留,以前我們經常來這裡假唸書之名,行看美女

之實。不過現在麥當勞外面,警察取締違規停車的行動愈來愈嚴密,所以大家都

轉往藝術街一帶廝混,麥當勞變得好冷清。舉目四顧,只看見一個女孩,背對著

我們,正在那邊做些勞作之類的東西。

「那個會不會是你說的什麼『雲凡』呀?」

那個女孩留著及肩的長髮,身形纖細,雖然沒有看見她的臉,但是光從背影看來

,就相當有靈秀之氣了,那女孩穿著一件鮮紅色的帽 T,還有合身的牛仔褲。貓

咪叼著吸管,對她不斷打量著。而我則觀察著她桌面上,擺在可樂杯旁的那堆美

工的東西。那是一堆糖果,還有許多剪裁成小正方形的彩色包裝紙。

「她人緣應該相當好。」我指給貓咪看:

「你看她在弄的東西,應該是All Pass糖。」

我跟貓咪說,現在才剛開學沒多久,她就已經在弄這種東西要送人,可見她的學

弟妹一定為數可觀。

「我現在在乎的,不是她的學弟妹。」貓咪瞇起細細的眼睛,手指遙遙指向那女

孩的身體曲線,跟著畫了個弧度。

這場景讓我想起很遙遠的高中時代,我跟貓咪在公園路的麥當勞,熬夜啃書的夜

晚。那時候他就常常這樣四處觀察,到處搭訕,雖然從沒成功過,不過卻讓他練

了不少膽量。

看看手機,時間還早,不過才十點出頭,我猜想這個女孩,應該不會是約我十二

點來這裡決鬥的「雲凡」,所以我說:

「過去瞧瞧,先看看長啥樣子,搞不好有機會認識她。」

「嗯,的確,有個完美的身材,又這樣溫柔體貼地包裝著 All Pass 糖,的確是

賢妻良母型的好女人。」


早上十點十二分,貓咪喝了一口可樂,拉拉襯衫的領子,順便用杯子上面的水抹

了一下他稍微有點長而亂的頭髮,然後跨出平均一步五十五公分的腳步,從麥當

勞二樓樓梯邊的座位,走向窗戶的那一邊,假意眺望窗外街景。

據貓咪回來之後的形容,他說那女孩的眼睛很大,鼻子很挺,眉毛也很濃,是個

相當可愛的女孩,而且有嚴重的娃娃臉。如果不是他偷眼還看見她正面佼好的身

材,還有她鼻尖上面一顆紅得很的青春痘,他會以為她可能只是一個國小六年級

的小女生。

「那不錯嘛,兼具蕙質蘭心與青春稚嫩於一身,你不上太可惜了。」我煽動他。

「計劃取消,不要!」他堅決搖頭。

「為什麼?你嫌棄她鼻子上的青春痘嗎?」

「她嘴裡面一直在喃喃自語,你知道她唸些什麼嗎?」貓咪問我。

「她既然在包裝 All Pass 糖,不是應該在祝福嗎?」

「祝福個屁。」


貓咪拉著我,繞了一圈走到她背後。女孩的聲音很甜美,雖然有點台灣國語,可

是仍然很悠柔,而且走近一看,她後頸的雪白肌膚讓我很想一親芳澤,我彷彿聞

到了她柔細頭髮上的淡淡清香,一切都呈現高質感的的優美與協調。

「哪裡有問題?」我很小聲問貓咪。

「自己聽。」

輕靈的語音,非常纖細,我聽見了可愛的紅衣女孩嘴裡唸著的:

「貴得要死的糖果,吃吧!吃吧!撐死你們這些小鬼…吃一顆,當一科;吃兩顆

,當兩科;吃三顆,當三科;吃四顆…」

早晨十點快半的麥當勞,食物的香氣正在努力蔓延著。我望著她桌上那一堆 All

Pass 糖,頓時失去了語言及思考能力。

-待續-

無名 2007-11-26 10:56

09

關於那個紅衣女孩,我決定不再多想。本來人就沒有完美的,離期中考還有一個

多月,現在就要費心做那種糖果,是我也不會誠心誠意去祝福,搞不好我還會下

點更殘酷的詛咒。

「如果她是那個雲凡,你會怎樣?」貓咪問我。

我感覺他受到很大打擊,連頭髮都亂垂下來,很沒精神的模樣。可是他忽然吐出

的問題,卻也讓我心頭一震。如果這個正在對著糖果下詛咒的女孩是「雲凡」,

我該怎麼想?

她是美女,從我現在的位置,就可以看見對面窗上她的倒影,我連她鼻尖那顆青

春痘都看得見。她的確很可愛,有嚴重的娃娃臉,尤其是當她沒在詛咒時,小嘟

著的嘴。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女孩類型,但或許貓咪說得對,我對於看起來容貌稚嫩的女孩

特別有感覺,所以我現在就很懊惱,萬一她真的是「雲凡」,我真能夠延續對她

的怨念,甚至討厭她嗎?


「我想吃東西。」

「…」

「湊一下錢,去買點東西上來吃吧!」

「…」

「快點。」

陷在這個複雜的問題裡的我,根本沒有聽見貓咪在講話。

「啊!」我的右手臂忽然劇痛,讓我大聲叫了出來。

這一痛讓我立即回了神,轉頭一看,貓咪正張大嘴,咬在我的手臂上,還死不肯

放開。

「靠!你瘋啦!」

「我要吃東西…」他牙齒緊咬著我,翻起白眼來對著我,用哼的說著。

「好啦!放開啦!」

努力掰開貓牙的同時,我看見了紅衣女孩也轉過頭來,正看著我們。她的眼睛睜

得很大,充滿了疑惑,我想起「雲凡」的信上與公告裡面都曾提到過的:「我有

病,我會咬人。」一時之間又陷入迷惘。

不過這次我迷惘的時間不長,因為「雲凡」跟貓咪相差實在太多。又回頭,我看

見那女孩起身,她面無表情地走下樓去。

「我去看我們的錢能買些什麼。」推開貓咪,我趕緊跟著下樓。



根據我的觀察,麥當勞對於員工的錄用,長相並非先決條件。像目前正在與紅衣

女孩應答的服務員,就是活生生的例證。

「小姐請問要點什麼?」

「我要一份中薯。」她說。

我排在紅衣女孩的後面,距離她大約十五公分,還可以聞到她頭髮上的香味。

「我們有新的產品喔,妳要不要參考看看?」圓臉的男店員,指著點餐單介紹著。

「我只要一份中薯。」女孩再次申明立場。

「而且還有送玩具喔,這是一系列的大頭狗玩具。」他還在介紹。

「不然我多加一杯可樂,請給我一、份、中、薯!」

我聽得出來女孩特別強調的語氣,不過那店員看來還不大明白。

「或者妳要不要考慮一下我們的其他餐點,有…」

「我要中薯,你到底聽見了沒有!」她生氣了。

「我只要一份中薯有這麼難嗎?生命中已經充滿了苦難,為什麼老天爺還要多派

一個完全聽不懂我要求的店員來傷害我!」

「砰」地一聲,這樣的台詞我似乎聽過,當下心頭一震。

? 「我只要中薯就可以,其他的請你不要再問我,我很煩,我有病,我會咬人!」

「我有病,我會咬人!」的句子,用一個帶點沙啞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說出來時,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呀!我不由自主地張大嘴巴,暗暗納罕,同時我也在準備轉身

溜走,看樣子,她那句生氣時說出來的話是真的。


「實在是很抱歉,我們十點半之前不供應薯條。」店員終於聽懂了,看來麥當勞

挑員工也不大考慮他們應變能力的樣子。

「沒有你不會早點說嗎?給我一杯可樂啦!」她很不爽,我看見了她的小嘴嘟得

更高了些。

我很想轉身逃走,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我現在只覺得全身冰冷,四肢無力,插在

口袋裡的手,原本是握著我們僅存的四十二塊錢的,現在居然也握不住了。

店員好不容易裝好一杯可樂,遞到女孩面前,她神色不悅地拿了吸管,還有找的

零錢,重重哼了一聲之後,猛可地轉過身來。

我說過,幸運之神只會眷顧那種長得像流川楓的男主角,對我們這種活在現實裡

面的好男人,通常祂不會給我們面子。

我看見女孩身上那件上衣的紅色帽子從我眼前飛轉過一圈,然後她整個人氣憤的

轉身,拿著可樂的手,在距離十五公分的空間裡無可迴轉之處,一把敲上了我的

肩膀。

當然,這不是小說,我也不會那麼白痴地被淋一身可樂。就算我再怎麼意亂情迷

,再怎麼心猿意馬,遇到這種事情,我還是很本能地往後跳了一大步,只不過,

雖然我避過了那杯飛出去可樂,卻撞上了放在我後面的盆栽,整個人往後摔了一

圈。


「對,對不起。」

她的臉,離我的臉很近,有種呵氣如蘭的感覺。壓在可憐的小萬年青上面,我掙

扎著爬起來,拒絕她的攙扶。

「你還好吧?」女孩的眼睛真的很大,她關心的眼光,給我很溫暖的感覺。

那個拙於表達而又肉餅臉的男店員急忙拿著拖把跑出櫃檯,一邊忙著拖地,一邊

問我有沒有受傷。

我沒受傷,可是我這件米色長褲的後面,在屁股那邊髒了一大塊,這下可好,叫

我穿這樣怎麼去應徵。


另外一位店員趕緊又重新裝了一杯可樂,遞給紅衣女孩,也裝了一杯紅茶,遞給

還在拍著屁股上那片污泥的我,算是他們的一點歉意。

?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女孩說:「你想點什麼,我請你,算是賠罪好不好?」

除了搖搖頭,我想不出一句可以說的話。這個讓我第一眼就很心動的女孩,用這

種方式讓我認識,而在這場鬧劇之下,是我們已經化不開的「仇恨」,誰能告訴

我,我要跟她說什麼?

所以我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用一個很僵硬的微笑,讓她知道我並不介意。看著

她走上二樓之後,我才掏出零錢,買了一條蘋果派。結果店經理看我可憐,居然

還多送我一條。


「哇塞,四十塊錢可以買兩條蘋果派?」貓咪驚訝地問。

看見我拿著紙巾在擦著褲子上的污漬,他納悶地問我:

「蘋果派是搶來的嗎?」

我說當然不是。

「不然錢怎麼夠?你這不是逃命時摔倒沾到的吧?」

我很黯淡地、很悲情地,把這場讓我丟盡了臉的糗事告訴他,最後我把他那顆貓

頭拉過來,兩個人縮成一團,我跟跟貓咪說:

「這些都不算什麼,我告訴你,那個紅衣服的掃把星,她就是那個人。」

「雲凡!?」結果貓咪大喊了出來。


羊太傅說過,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而我個人加上註解,這些個八九,通常

都環環相扣,具有連續性。

「你們認識我?」

在我跟貓咪抱頭私語時,紅衣女孩,拿著她那杯沒有動過的可樂,走到我們桌邊。

「你是那個『風舞』?」她問貓咪。

「靠,他才是。」貓咪很輕易地背叛了我們將近十年的交情,他毫不遲疑地指著

我。

「嗨,妳…有點嬰兒肥喔!」

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真的,我完全,完全,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待續-

這是我的徐式幽默,了解並且接受它,妳就會開始喜歡我。

10

當班主任問起我的生涯規劃時,我的腦袋還空成一團。他說他需要的是事業夥伴

,不希望應徵者只是打工而已。我不斷點頭,聽他說著他開補習班的志願早在多

久多久以前就已經確立,這家補習班又將在他的規劃底下,怎樣怎樣蓬勃發展,

最後他將要建立一個幹嘛又幹嘛的補教王國。

說了很多之後,他拿出兩張考卷給我寫。

我從沒聽說過連進補習班當班導師都得要考試,而且,還是考英文。

「如果你對數學或理化比較有信心的話,想寫這兩科的也可以。」他說。


微笑著搖搖頭,我不想自取其辱。可是面對著密密麻麻,正反面都有題目的兩大

張考卷,我又是一身冷汗。念文學系,不代表就精通各國語言,我跟貓咪是高職

工科畢業的,從高一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認真念過英文,後來一起去重考,他繼

續朝工科發展,我則轉行唸高中的第一類組,所有的英文單字都靠死背,大學考

完便通通丟在考場沒帶回家。好不容易讓我讀到中文系的大四,現在拿兩張英文

考卷給我寫,無異是叫我現場切腹,殘忍,真的有夠殘忍。


彎曲扭動的英文字母,拼湊而成的單字與句子,幾乎有三分之一我不認識。想起

班主任說的,他希望班導師可以完全掌握一個班,把輔導、點名、管理,都當成

是對學生的要求,所以他才會訂下這樣的規矩。我覺得太扯了,以前我們補習時

,班導師要嘛就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然也是衣冠楚楚,從不曾聽他們講過半句英

文,出過半張考卷,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我來應徵,卻要面對這種窘境?

沒有勇氣在主任拿出考卷時就當場走人,我只好繼續忍受這種苦難。


有人在詛咒我,絕對是,絕對是。麥當勞的櫥窗前,那個紅衣服的女孩,是不是

妳!



「雲凡」手上那杯可樂本來是想拿過來賠罪的,一聽到我就是那個「風舞」,當

場不發一語,掉頭走人。看著她把桌上的 All Pass 糖都塞進背包裡面,貓咪小

聲地對我說:「哇,完了。」

是完了,她不但聽見了「掃把星」這三個字,而且我還莫名其妙地對著她圓嘟嘟

的小嘴,說了一句罪該萬死的「嬰兒肥」。如果我是她,如果我是她,我一定會

去麥當勞櫃檯旁邊的那盆小萬年青附近,找一個名叫徐雋哲的人的頭髮,或者看

看他剛才在這裡表演後空翻時有沒有遺落什麼貼身物品,好拿回家去打小人,放

蠱下降頭。

「雲凡」的臉上是那種死人表情,她把小可樂在桌上重重一頓,然後轉身收了東

西離去,這當下應該在這城市的某個角落中詛咒著我。


今天是倒楣的一天,我很確定。一進補習班,一堆人就盯著我屁股上那塊污泥笑

,班主任還問我是不是發生意外。剛剛來應徵前我忘了上廁所,結果聽著一個陌

生的四十歲男人長篇大論時,我幾乎快要失禁,現在可好,我還是沒有看見廁所

的樣子,卻有兩大張英文考卷擺我面前。

唯一幸運的只有貓咪而已,他剛剛躲在補習班門口,偷窺著補習班裡的每一個女

職員,卻放著我在裡面受苦受難。



「你好,我姓謝,我叫謝紓雯,這裡的教務,你應該聽櫻芬提過我吧?」

跟我說話的女孩,不,應該說是女人,她太有女人的樣子了。她就是貓姊的大學

同學,「櫻芬」是貓姊的名字。同樣大我一屆,紓雯的模樣是丰姿綽綽,貓姊卻

老是讓我想起她拖著一雙大拖鞋,穿著皮卡丘圖案的大睡衣的模樣。

紓雯很高,不長的頭髮,燙著大波浪捲,除了口紅,並沒有多施脂粉,但是卻散

發出完全的女人味來。我記得曾在山田詠美的小說裡看過這樣的描述,一個真正

成熟的女人,只需要一點口紅,就可以將屬於成熟女人獨特的韻味都散發出來的

話,的確,紓雯就像山田的作品裡面說得那樣,穿著白襯衫、水藍色牛仔褲,其

過人的特殊之處,卻已經遠勝於濃妝豔抹還穿著晚禮服的一般女子。

「嗯,我知道。」微笑著,我也點點頭。


紓雯帶著我到櫃檯旁的一張圓桌前坐下,她問我自己對於那兩張英文考卷的作答

感想如何,我說:

「基本上我已經知道,貴補習班跟我個人專長非常不合,所以這個話題,如果可

以的話…」說到後來,我聲音愈來愈小。

「如果可以的話怎樣?」她稍稍彎低了腰,湊過身來問我。

「我看還是不要再討論了吧…」我哭喪著臉,苦笑著說。


她笑了,嫵媚地笑了。

「兩張考卷無法決定一個人所有未來的,不是嗎?」她說。

紓雯告訴我,這家補習班除了國中教育最重視的英文、數學、理化之外,他們也

開設了社會科與國文科的課程,只是目前沒有適當的班導師來帶班,也還沒有聘

請到優秀的老師來授課。

「現在的你是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一個人如果有心,他就可以

達到那個境界,甚至更超越。」她說。

我對她解釋,我只是個大四的學生,一年後畢業,當完兵之後的事情,誰也無法

預料,這跟班主任尋求「事業夥伴」的立場明顯衝突。

「如果我們能夠給你的條件相當優厚,足夠讓你這一年願意在這裡認真學習,也

足夠到兩年後讓你願意再回來工作呢?」

有這種好事嗎?我有點懷疑。

「未來充滿太多的變化,我們補習班成立不到兩年,需要的是可以長久合作的朋

友,如果你真的有心,我可以說服我哥哥,讓你在這裡工讀,學習經驗與技巧

,等你退伍之後,再回來加入我們的行列。」

看著她塗著亮紅色口紅的唇,我依然覺得萬難相信,不能相信現在跟我面談的是

一位風情萬種的美女,而她居然只大我一歲,更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如此相信我

這個褲子上面還沾的一塊污漬的三流大學生。

「很簡單,兩個理由。」她嫣然笑著:

「第一是因為我相信櫻芬的眼光,她認定的人事物,向來沒有出錯的。」

原來是貓姊的信用保證哪!那第二呢?

「如果你寫的小說都是真的,那麼你的人格與誠懇,也的確值得人家信賴。」

我寫的小說!?我的天哪!

-待續-

無名 2007-11-26 10:56

11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因為我曾把BBS的連線板介紹給貓姊,而我又把自己跟貓咪的

本名都寫進去,所以紓雯根據貓姐的推薦,很容易就在線上看到了我的小說。應

徵的最後,紓雯在門口小聲地對我說,明天國一的國語文班要開課,如果我有興

趣,可以過來一趟,她願意讓我試教一堂課。

「可是主任會答應嗎?」我很懷疑。

「別忘了,我是這裡的教務,課程安排是我決定的。」她笑著說。


一件事情的好壞,不能單純只看一面。經過褲子的污漬風波,還有那兩張英文考

卷的重大摧殘之後,我已經對我的補教之路萬念俱灰了,沒想到紓雯卻願意給我

機會,讓我試著教看看,並且熟悉補習班的運作。而哪裡想得到,她會如此看重

我的原因,除了貓姐的眼光之外,竟還有因為我的小說。

可是這樣就表示雨過天晴,一切有機會了嗎?不,我說過了,幸運之神是不會眷

顧我們這些現實裡面的好男人的。


隔天下午,我去補習班時,紓雯拿了一疊講義給我,有閱讀測驗、字詞解釋等等。

「今天是第一節,輕鬆上就好,先讓你自己感覺一下,在大家面前講話的感覺。」

她拍拍我肩膀,對我說: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先接國一的班導師,課程簡單,也容易帶。」

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紓雯說:

「剩下的問題,我會跟我哥哥說明的。」

她的信心滿滿,我卻忐忑不安。畢竟在明亮的教室裡面,拿著講義,站在講台上

對學生講話,跟拿著吉他對著台下黑壓壓的觀眾嘶吼,是有天壤之別的,我覺得

非常彆扭。紓雯陪我走到教室門口,還對我說,一切自然就好。

自然就好,依照我目前的狀況,最自然的反應是奪門而出,而不是走上講台。


那麼,走上講台,一切就會好轉了嗎?

「各位同學,請準備上課了。」

教室裡坐了大約四十幾個學生,我鼓起勇氣,用有點虛軟的喉嚨發聲:

「國中課程與國小相差很多,課業壓力也會很大,希望你們明白。」

道貌岸然嗎?不,我知道補習班的老師不時興這一套,他們需要權威。可是我沒

有肥肚子,沒有白頭髮,我只有一副看起來有點驢的膠框眼鏡而已。

「老師我沒有拿到講義。」有個髮型看來很讓人討厭的小鬼講話了,我請他自己

出去跟櫃檯小姐要一本。

「今天老師先跟你們講解一下國中考試的幾個基本題型…」

「老師你都沒有自我介紹。」另一個臉型也很討厭的小鬼講話了。

「這個等一下再介紹沒有關係,你們先打開講義第二頁。」

「老師我們好餓,可不可以吃東西?」坐在最前面,一個從內臟的位置,到外在

的衣著,都讓我覺得很痞的男學生又講話了。

國一,原來是個這麼討人厭的時期。威嚴,我需要威嚴。慢慢地闔上了講義,慢

慢地呼了一口氣。

「所有人現在給我仔細聽清楚了,我的上課規矩很簡單,要求也不多,聽好了…」

嚥下一口口水,我說:

「所有人的手機請關機或調成震動,如果你有飼養什麼電子雞、鴨、魚、鵝、恐

龍、美少女之類的,請暫時把它調整到保母狀態,另外,如果你習慣帶槍出門

,也麻煩請關好保險。現在,我要開始上課了,至於想吃東西的人請慢用,但

是不要讓我聽見你喝湯時發出聲音,咀嚼時也請不要張開嘴巴,我不想看見你

咬了什麼在嘴裡面。」

說完,我惡狠狠地瞪視教室內一圈,果然,所有人目瞪口呆,傻成一片。這,就

是我所謂的權威。


「你們是來這裡學習的,不是來這裡浪費時間的。」我最後下了結論,然後轉身

拿起粉筆,在擦得很乾淨,乾淨到幾乎可以用舌頭去舔的大黑板上面,寫著我的

名字。

「這是老師的名字,記不記都沒關係,反正學測不會考。」


「嘩!?」

「喔!?」

「咦!?」

寫著名字的時候,我又聽見三個奇怪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你們到底又有什麼問題了?」我覺得相當不耐煩。

「老師,你是貓咪的朋友對不對?」


到底國中的考試題型有哪些,我現在完全想不起來。腦海中縈繞著的,是那些小

鬼們在上課中不斷口耳相傳時,時而迸發出來的笑聲。我還聽見有一個很惡質的

小鬼說:

「我跟你講喔,他就是小說裡面那個永遠交不到女朋友的主角,叫做阿哲。」



「所以?」

「所以我跟妳同學說過了,請她另請高明吧!」我在電話中回答貓姊。

這是非常難熬的一天,我在天堂與地獄之間,不斷上上下下,忽而享受在前途光

明燦爛的夢境中,忽然卻又被那些國一小鬼扯進冰冷的地獄裡。

「我完全無法想像,會是這種局面。」我跟貓咪說,我寫小說時,完全沒想到會

在現實中對我自己造成這種影響。

「你不會紅成那樣的吧?」連貓咪都不相信。

「那是因為一群小鬼在口耳相傳的緣故…」

坐在電吉他的揚聲器上面,貓咪穿著一件灰黑色的上衣,與一條很俗氣的紅短褲

,露出毛毛的兩條腿,翹著腳,側頭瞄我許久。

「有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他說:

「為什麼你不能演好一個人的角色,卻老是把自己搞得像病毒一樣。」

病毒?

「人家的個人板你去做亂,結果被禁止發言;現在又搞到連整個補習班都知道你

是小說裡面那個白痴徐雋哲,你到過的地方,還有哪裡是平靜的?」

我看著老氣橫秋的貓咪,自己想想也對,怎麼開學到現在,好像我幹過的每件事

情,都可以引起軒然大波的樣子。

「至少搬來這裡到現在,我應該還沒出過亂子吧?」我抗辯。

「沒有嗎?」他冷冷地說。


結果我輸了。他把老貓咪咪的便盆拿進來給我看。

「今天早上咪咪的飼料是你弄的。」

我點頭。

「你忘記在果汁機裡面加水,結果飼料攪成粉,還是很硬。」

我點頭之外還皺起了眉。

「那隻笨貓根本沒消化。」

點頭皺眉之外,我感覺自己嘴角開始嘟了。

「牠晚上跑到我的床上去拉肚子,拉得我滿床是大便。」

點頭、皺眉、嘟嘴,可能都救不了我了。

「我好不容易把牠帶回貓盆來大便,你看,這就是你這隻病毒幹得好事。」

我用哀怨的眼神望著貓咪,靜候他發落我的生死。

「來,你夠心意的話,隨便吃個兩口,我就放過你。」

-待續-

我是致命的病毒,誰是我肆虐的溫床,妳,或是妳?

12

贖罪有很多種方式,一般來說,用錢是最快的。我花了一千八百多,幫貓咪把所

有沾到貓大便的東西都送洗之後,還請他吃了半隻北平烤鴨。錢可以贖罪、求和

,但是錢不能改變一個人,比如「雲凡」。我相信,以她的心理潔癖看來,不要

說我輸送歲幣給她了,就算我今天割地和親,她應該也都不會原諒我的。

「女人哪!就跟烤鴨一樣。」貓咪夾著一塊烤鴨。

「你知道烤鴨的自尊嗎?」

烤鴨的自尊?

「一隻烤鴨,在變成烤鴨之前,要經過很多步驟。牠被宰掉,被塗上醬料,被放

進爐子裡面烤來烤去,然後又被刀子剖來剖去,最後才變成這樣。」

「這跟烤鴨的自尊有關係嗎?」

「當然有。你注意看,烤鴨的皮幾乎都沒有受傷。」

我只知道,我最愛吃的就是烤鴨皮,至於皮有沒有受過傷,我卻從未在意過。

「一隻烤鴨,從牠被宰掉開始,就一直被弄來弄去的,可是牠最後送到你嘴巴的

時候,皮卻都沒有受一點傷,老闆懂得鴨子的自尊之所在,所以會小心翼翼去

弄牠。你懂我意思嗎?」

「你是說,皮,就是烤鴨的自尊?」

他欣慰地點了點頭:「如果皮被老闆弄壞了,鴨子可是會傷心、生氣而且沒面子

的唷!」


「難道女人的自尊也在皮嗎?」我提出的問題,害貓咪差點被骨頭噎死。

「你會把女人的皮放在嘴裡面咬來咬去嗎?」他生氣地說。

「我的意思是說,人對自尊的在意,常常表現在很多細微的地方的意思啦!」

他夾起一塊烤鴨:

「老闆可能不小心把皮烤焦了,可是自己不知道,那烤鴨又不會講話,所以牠只

能生悶氣。女人就不同了,女人會用盡各種方式,讓你了解她的怨恨。」

「你是說,如果我不小心踐踏了她的自尊…」

「你就會被她永久禁止發言。」

我踐踏了「雲凡」的自尊?開玩笑的是吧!?

「兄弟,你是個被唐朝詩人灌溉了太多幻想的現代白痴。」貓咪叼著筷子,拍拍

我的臉對我說。

我是個被唐朝詩人,灌溉了太多幻想的白痴?不對,我是個被貓用滿是油膩的貓

掌拍在臉上的白痴才對。



張雨生嘹喨的嗓音迴盪在房間裡,抬頭是十七樓外台中夜雨。今晚的心情,在吃

過烤鴨,洗過臉之後大好。

但我打開電腦之後,卻發現原來好心情只有我有而已。「雲凡」的個人板上有個

新議題,這個議題正瀰漫著愁雲慘霧。標題是:「誰來救救我的國文成績」。

從議題發表,到最後的討論,共有二十幾篇,居然沒人救得了她。議題的內容很

好笑,原來雲凡的國文成績爛得可以,國文老師給了她一個機會,只要她能解釋

出<登樓賦>作者王粲,寫那篇作品的原因及背景,並且作個完整解釋,這學期

就免費送她六十分。

一堆人提到了東漢末年的政治,什麼北方混亂,文人南遷;什麼戰爭太多,武人

當權等等這些客觀環境,但是居然沒人有明確答案,大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雲

凡」姑娘明年準備重修。

我閉上眼睛,思索了一下已經翻爛的《三國演義》,然後拉開書櫃,拿出以前的

筆記和一大本《古文鑑賞集成》,王粲,這個很矮的文人,記憶力強,文采過人

,可是他這輩子沒紅過,在《三國演義》裡面也不過演個小角色而已,一般人只

會注意到他寫的那篇<登樓賦>,而不會注意到他這個人。

這是一個不錯的交易機會,我覺得。

**********************************************************************

[作者] Wind (風舞)

[標題] 交易

[時間] ……

放棄妳對我的敵意,讓我道歉,並且接受我的徐式幽默,而我可以解答妳的問題

,讓妳平安拿到六十分,這個交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開啟的是一個誰都不能

預料的我與妳的連結,解決的是一個妳和我誰都不想看見的紅字危機。

交易,妳幹不幹?

其實很迷人而且風趣的風舞

**********************************************************************


不是本人自誇,我至少可以背出一百個三國人物的姓名與字號,甚至還可以交代

他們一生的功業,從國小三年級開始看三國,把電腦的三國志遊戲從第一代玩到

第八代,多給我三天時間複習,我還可以說明三國名將裡面,哪些人是被弓箭射

掛的,哪些人用的又是些什麼怪武器。


貓咪在結束烤鴨大餐時,對我說:

「已經被踐踏了的自尊是救不回來的,不過至少你可以做點補償,就像你毀了我

的房間之後,請我吃烤鴨一樣。」說著,他用油膩的手,拍拍我另一邊的臉。



「交易之前,你確定你夠格?」

「妳懷疑我的能力與智慧嗎?」

「不,我懷疑你的人格。」

「我的人格很健全,在東海念了三年中文系,至今沒有發病,也沒有咬過人。」

「這又是你的徐式幽默嗎?」

「不,這只是呼應妳的口頭禪而已。」

她沉默了。我在她沉默的一分鐘裡面,點了香菸,把張雨生的音樂調到更大聲。


「試舉出東吳大將隨便五個人的名字。」

「太史慈、周泰、蔣欽、韓當、黃蓋。」

「為什麼你不說周瑜、魯肅、陸遜?」

「因為我翻爛了三國歷史,沒看見他們上戰場打過架。」

我沒想到我想掙回我的發言權,還得接受測驗。


「第二題,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這兩句說的是哪一場戰爭?」

看來「雲凡」也念過《三國演義》。

「東吳滅亡之戰,吳軍橫鎖江心,被晉兵用火燒溶鐵鎖,終於打到建業城下的故

事。」

我說過,我把三國志從第一代玩到第八代,她不可能比我精。


「我也看過很多遍《三國演義》,為什麼我找不到我們老師要的答案?」她把話

題切入核心,直接問我這件事,那麼,我通過測驗了嗎?

「答應我兩件事情,我就告訴妳答案。」

「姓徐的,你很懂得趁火打劫喔。」

「不要以為文人就不會做買賣,要不要是看妳。」

她要我先說條件。

「開放我的發言權,我會把答案公告出來;讓我再見妳一面,向妳賠罪。」

「…」



『王粲在劉表處始終不受重用的理由,請見高中國文課本裡的作者欄。裡頭提到

一個罕見的形容詞「貌寢」。這就是答案所在。

文人南遷避亂是背景,武人出頭是捷徑,但是文人同樣可以建立功業,詳情請

自行參閱相關書籍。

王粲會沒有發展,是因為「貌寢」。所謂的「貌寢」,就是一見到他的容貌,

你就會想到要就寢。我們誰也沒有見過王粲本人,但是我想誰也都不想見。劉

表就是因為每次看見王粲就想回房睡覺,所以王粲才始終沒有機會出頭,所以

才會寫下<登樓賦>這篇膾炙人口的感嘆佳作。

不信的人去翻課本,如果你認為需要更進一步的查證,可以自行試圖跟王老先

生本人聯絡,不過我沒有他的電話,也不知道查號台有沒有他的登記,如果誰

查到了,也請不要告訴我,我精神很好,不想跟他見面。

以上為不標準答案,但是絕對可以讓妳拿到六十分,相信我。』



這篇文後來被「雲凡」給收進精華區,而且板友推薦高達二十幾篇。但那都不算

什麼,最重要的,是我坐在麥當勞裡面,這回我穿得一身黑,萬一再摔一次,泥

巴痕跡也不會那麼明顯。

我點了杯可樂,用我認為最優雅的姿勢,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個十字

路口,人車繁忙,麥當勞的對角是一家7-11,有個女孩在那裡停下了機車,她還

是穿著那件鮮紅色的上衣,不過牛仔褲從藍色換成黑色,臉上沒有表情,但是卻

顯露出十足稚氣,像個可愛的小女生。她踩著輕快的步伐,搖擺著飄逸的秀髮,

正從斑馬線走過來。

-待續-

她像朵嬌雅的雲,在我眼中,一點都不平凡。

無名 2007-11-26 10:56

13

我不喜歡跟陌生人吃飯,因為我怕會因為一些無心的小動作,而把場面弄得很尷

尬。不過這次顯然是我多心了,因為「雲凡」自己就端了滿滿一盤的食物上來。

「這些都是妳自己要吃的嗎?」

「當然。」放下托盤,她斜眼看著我說:

「你要請我的東西,我不會在麥當勞點,那太便宜你了。」

「妳是在告訴我說,其實妳也很會趁火打劫,很會做買賣的意思嗎?」


面對著窗外,她吃起了薯條,我則喝著可樂,安靜地像兩個陌生人一樣。

「你為什麼叫做『風舞』?」

「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不想平凡地杵在原地,想像風一樣舞動。」

「妳呢?」

「像朵平靜的雲,安靜地躺在天空,沒有波折或苦痛,平凡到誰也不會發現。」

「可是我發現了!」我說。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

「沒有永遠不動的雲,會有風把妳吹成各種不平凡的樣子。」

「你只能吹動我沒有思想的衣袖,吹不動我平靜的心的。」她淡然而驕傲地說著。

我們終究是不同的,除了幽默感之外,還有追求的也不同。


「可不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

「為什麼需要名字?」

我說,倘若我們始終不曾見面,那麼她將可以永遠是網路上那個小說排版很爛、

幽默感很貧乏的「雲凡」,但此刻我們正坐在一起,看著同一個十字路口,還聊

著相關的話題,那麼我當然應該知道她的名字。

「難道我給你的印像,僅止於排版很爛、幽默感很貧乏嗎?」

我想起貓咪提醒我的,不要隨便踐踏女人的自尊,所以我很客氣地說:

「當然妳也還有很多特色的。」

「姓徐的,注意你接下來的發言。」她忽然陰沉沉地說。

「欸,這個嘛…」於是我遲疑了。

「我還有什麼特色?」

「妳有病,妳會咬人。」我看見她圓圓的側面,嘟嘟的小嘴,還有小嘴裡面,故

意露出來給我看的,非常白淨的犬齒。



人與人之間相互依存的關係,真的是非常微妙的。她用她的犬齒,在我的手臂上

面留下了我們曾經共同存在過的證據之後,對我說:

「我姓韓,我叫韓郁芬。」

很不平凡的姓,很菜市場的名字,由一個嗓音很獨特,卻帶點台灣國語的女孩口

中說出來,就是一種很匪夷所思的感覺。

「郁芬…郁芬…」我喃喃自語。

「很平凡的名字,很適合我想要的感覺。」她說。

「那,我叫做…」我張開嘴巴,正想要正式來一次自我介紹時,她抓起一把薯條

,塞進我的嘴裡。

「你叫做徐雋哲,東海中文系的四年級,騎一輛破機車,沒交過半個女朋友,不

必介紹,反正看過你小說的人都知道。」她冷冷地說:

「而且我知道你有一個很愚蠢的朋友,叫做貓咪。」


韓郁芬,嶺東技術學院的學生,學的是資料管理,今年專三,這是她自己說的。

我很想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不過這話我問不出口。

沒有一個男人,會希望第一次見面的漂亮女孩是有男朋友的,如果有,這個男人

會很傷心,而萬一女孩的男朋友,還真的像是她小說裡面那個流川楓型的美少年

,那這個男人就不只會傷心而已了,還會柔腸寸斷。我用帶著揣測、懷疑,還有

好奇的眼光,看著眼前的女孩。她清秀的臉龐正對著窗外,非常可人。


「不必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沒有男朋友,小說是我掰的。」她忽然說。

「謝謝。」

「謝什麼?我不會給你任何接近的機會的,今天來,我只是做一件交易而已。」

「妳怎麼知道,哪一天或許是妳想來接近我呢?」我覺得很不平衡。

郁芬皺起了頭,用非常不能理解的表情面對著我。


「愛情的發生,就像配電盤的爆炸一樣,誰都無法預料,不是嗎?所以事情不要

一面倒的獨斷,風吹來吹去,雲怎知道下一秒會變啥樣子?」

「吹來吹去,表示你很反覆無常。」

「不,表示我腦袋很靈活。」

她似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然後微笑著不再說話,叼著一根薯條,繼續望向窗外。


「我的小說是掰的,你的小說呢?」她問我。

「半真半假,關於貓咪的就是真的。」

「愛情的部分呢?」

「投注的心力是真的,失戀的結局也是真的。」

我說,小說本來就介乎真假之間,如果妳要完全的真實,那妳應該去翻報紙看社

會版,而如果妳要完全虛構的故事,那妳可以花個兩百五,「哈利波特」或「魔

戒」電影的二輪片應該還沒下檔。

「我不打算在太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裡面當男主角,那對腦神經折磨太大。」

「你不是想要很不平凡嗎?」

「小姐…」我攤開雙手說:「我要的只是人生多采多姿,可不想自己演一齣羅密

歐與茱麗葉,好嗎?」

她笑了,含在嘴裡的半根薯條在搖晃著。

「不要妳死我活的,我只想很簡單地喜歡一個人。」我說。

「這要求不難嘛,你為什麼會交不到女朋友?」

咬著吸管,我從來沒有這麼冷過,從頭頂冷到腳底板,即使是再無心,也不要問

得這麼直接嘛!

「我是不是問得太犀利了一點?」她自己也笑了,而且笑得很鄙夷。

「交不到不代表我沒有心儀或暗戀的對象。」

「喔,那你心儀或暗戀的這個人,人家怎麼說?」

「不知道,她沒有說。」

「你不敢問?哎呀,告訴姊姊,我幫你告白去。」

我覺得很可恨,平常一副撲克臉的她,這時候起鬨起得多認真,居然自告奮勇起

來了。

「妳問不到的。」

「為什麼?」

「因為我心裡的這個人,老是把自己鎖在高塔頂樓,不肯接受別人的幽默感。」

她的表情忽然僵了,低聲問我:

「然後呢?」

「我兩天前才被她解除板壞身分,還來不及告白。」哼,敢取笑我,非得露一手

我徐式幽默的功力讓妳見識一下不可。




回家之後,承襲著多年來的往例,貓咪問起今天的進展。

「你從頭到尾都坐在那裡沒有動?」他很難置信。

「有呀,我上過一次廁所。」

「那我看你的前途又危險了,來吧,我已為你張開我的雙臂,準備哭泣吧!」

「沒有那麼嚴重吧,我又沒說要追她。」

「很多科學家拿到諾貝爾獎也都是意外,你怎麼說?」

我愣住了。


事實上,我今天偷眼望著郁芬時,的確是小鹿亂撞的,即使那顆鼻尖上的青春痘

還沒完全消退,卻仍然掩不住整體的美好。

因為傍晚還有課的關係,所以郁芬不能待太久,看著她收拾好桌上,我說:

「我們還會見面嗎?」

她又瞄了我一眼:

「我有病,不能接受太多刺激,不然…」

「我不會刺激妳,我只想認識妳。」

「約在一個你可以請我的地方,不然你能認識的,就只有我的犬齒而已。」說著

,她居然咧開朱唇,又對我露了一次白閃閃的犬齒。

那森然寒光讓我不自覺打了一個寒顫,郁芬把垃圾清理掉之後,走到我的身邊,

對我說:

「回去之後,寫個八萬字的心得報告來,我就考慮再見你一次,讓你請客。」

「八,八萬字!?」

「題目叫做:風雲之間宿命的相逢與不可避免的衝突之化解計劃及心得感想。」

我懷疑她自己有沒有想過這題目的意義,因為她說得好快又好自然,完全沒有理

會我的瞠目結舌。

「不要以為只有你有什麼徐式幽默,我的韓式幽默,一樣可以讓你痛不欲生。」

-待續-

相信我,不只妳的袖子,我還能吹動妳的心的。

14

貓咪不斷鼓吹著我,他說:

「你可以約到她第一次,就沒理由約不到第二次。」

我說不可能,按照郁芬對我的印象,下次除非我在鬥牛士擺桌,不然休想她會賞

光的。

「郁什麼?」

「郁…郁芬。」

「已經進展到直接叫名字囉?那快了嘛!」

怎麼會這樣?她不是叫做「雲凡」嗎?在我的心裡面,竟然早在不知不覺間,把

她名字記牢了。


這是不對的,我受到的是排斥與歧視,可不是垂青或善意!我不斷告訴我自己,

但是一邊催眠自己,我卻一邊又連上了線,進入郁芬的個人天地裡面去。

她說,今天是非常有趣的一天,有個很自以為是的男人,在她面前完全束手無策

,這一天真該被律定為國家重要節日,用來慶祝女性主義在台灣的一大勝利。


想起郁芬說的,她渴求的是平凡。我心裡想,什麼是平凡的生活?衣食無缺嗎?

還是心安理得呢?我覺得,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談平凡似乎早了點,我想要見識更

寬廣的世界,在我大四這一年,我會想多看看這世界。

不曉得為什麼,我想起了紓雯,這個大我一歲,但是見識與思想卻比我成熟得多

的女孩。自從我沒有再到補習班去之後,便也再沒有她的消息,她會怎樣看待我

呢?懦弱逃避嗎?對著電腦螢幕,我忽然發起呆了。



「你睡著沒?」貓咪走了進來,自律神經失調的咪咪則尾隨著他。

「台中已經快突破百萬人口了,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樣在這一百萬人裡面脫穎

而出?」看著窗外,我問貓咪。

「你想出名呀?」

「不,我只是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我不知道怎樣叫做庸庸碌碌,不過我知道一個可以讓你一夕成名的辦法。」

我問貓咪,他有什麼好辦法。

「跳下去,明天全國的早報都會刊登你的名字,你就家喻戶曉了。」

貓咪根本不在乎我的心情,他說:

「我只是忘記了一件事情,所以進來告訴你。」

他抱著咪咪,說:

「我姊的那個朋友傍晚打電話來,她要找你,不過你人不在。」

紓雯?找我?

「我跟她說你明天有課,所以叫她下午約在東海比較快。」

「約我幹嘛?」

「好問題,你明天可以問她,下午四點半,藝術街的『有一間咖啡館』,她在那

裡等你。」



我相信每個正常的男人,都會對紓雯這樣的女孩動心。她美麗而成熟,更重要的

,是她今年才二十五歲不到,就已經是一個大型補習班的教務了。

我當然是個正常的男人,因此對於紓雯的邀約,我自然相當開心,不過就在踏出

校門口時,我卻遲疑了。到底紓雯找我幹嘛?還要跟我談補習班的事嗎?一想到

那些國中生在台下交頭接耳,討論著徐雋哲交不到女朋友時的樣子,我就很想挖

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傍晚的藝術街,沒有太多行人。我騎著小凌風,避開了路上的野狗,一路騎了上

來。路上遇見了一群學弟妹,心想著,莫非大家真的都已經轉往這一帶發展了嗎

?難怪我跟貓咪在麥當勞找不到辣妹。

「有一間咖啡館」就在路邊,不過我覺得這裡更像茶館,因為賣的東西很西方,

擺設卻很中國。

推開店門,有個微胖的女服務生來接待。我說明找人的意圖之後,由她引領我走

進店裡,繞過屏風,我看見了紓雯,穿著米黃色上衣與長窄裙,看起來優雅。

「嗨,阿哲。」她出聲叫我。

坐下之後,紓雯把菸灰缸推到桌子中央,一根細長的薄荷香菸擺在菸灰缸上。

「還好貓咪有跟你說了,我真怕他忘記呢!」她笑著說。而這時我瞥眼見引領我

走過來的那個服務生,她忽然全身一顫。


「如果是關於補習班的事,那實在很抱歉,因為我真的覺得,在一個連學生都看

過我小說的地方,我教不下去。」點過飲料,我首先說明。

「沒關係,這件事還可以再研究。」紓雯說話時,習慣性地不將嘴巴張很開,所

以很難有明確的嘴型,而且聲音又小,我把椅子稍微挪近了她。

「你要的是怎樣的工作,我想我已經清楚了,目前只能說遺憾,但是我不想放棄

,因為我對你很有信心,也很有興趣。」

「興趣?」我疑惑了。

「不過那不是今天約你吃飯的理由。」

「理由?」

「約一個人吃飯的理由,是因為你知道跟他一起用餐會很愉快,不是嗎?」

我在思索著這句話的涵義時,紓雯起身去上廁所,她身體移動時,我聞到清淡的

香水味,那香水味讓我心頭一震,為之失神。

「先點餐吧,我很餓喔。」她笑著說。


失神的人不只是我,連點餐的服務生的臉色都很古怪,我看著她圓圓的臉,問她

:「有什麼問題嗎?」

「請問,您姓徐對吧?」她有點膽怯地問。

我不認識這個矮矮圓臉的女服務生,對她完全沒印象。但是我還是點了點頭。她

也露出了微笑。

「您好,我叫小紅。」

「妳好,我叫阿哲。」我也含糊地回答,心裡納悶著她怎知道我姓徐。點過餐後

,我看見圓臉小紅,在櫃檯邊打起了手機。


吃飯時,紓雯說起了很多她大學時的往事,也讓我見識到了,一個有理想的女孩

,該有怎樣的氣勢。她很爽快地給了送餐的圓臉小紅一張兩百元的小費,對我說:

「有能力時要幫助需要被幫助的人,這是我的原則,累積財富,也要擴大心胸。」

她吃東西時非常秀氣,我幾乎忘了牛排飯的滋味,只注意到她嘴唇上那不脫色的

唇彩,還有她濃俏的睫毛而已。

吃飯時我們交換了一些人生觀上的問題,紓雯說她欣賞有遠見的男孩,也喜歡有

夢想的人。

「我的夢想不多,而且都很短程。」她說。

紓雯說她的夢想都不難實現,但是也很難再增長,補教業需要的只是口碑與宣傳。


「抱歉,不小心又談到工作了。」她微笑。

「沒關係。」

我告訴她,我沒有明確的生涯規劃,但是我希望讓生活過得豐富。

「我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不過我有兩年時間可以想,實現夢想,則在退伍

之後。」

用餐巾抹乾淨了嘴唇,她喝了一口水,忽然很正經地,用明澈的眼看著我,對我

說:「你實現夢想的時候,身邊希望還有我。」


今天下午,從踏進店門之後,我就老是感覺有哪裡不大對勁,現在我知道了,那

種怪異的感覺,來自紓雯的雙眼,我有一種…被電到的感覺。

不過這感覺也沒有很久,因為我還來不及講些什麼,店門忽然推開,有個女孩走

了進來,我看見櫃檯邊的圓臉小紅迎了上去,她說的不是歡迎光臨,而是:

「雲凡姊,妳看那個是不是他,那個交不到女朋友的徐雋哲?」

餐巾紙在我手上瞬間被捏緊,所有被電的感覺剎那間消失,我感覺牛排飯好像忽

然在我肚子裡面一起唱起了歌。

-待續-

凡與不凡之間,我一臉茫然,只聽見牛排飯唱著風的歌。

無名 2007-11-26 10:56

15

是老天爺的惡作劇嗎?我的鼻子還聞到紓雯的香水味,但是心卻掉進北極冰洋深

處去了。郁芬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紓雯,沒有任何表情,她從背包拿出一疊筆記

給圓臉小紅,然後冷冷地對我說:

「玩得開心點喔。」

「我…」我的話沒有說完,郁芬已經轉身出了店門,圓臉小紅也追了出去。


「你朋友?」紓雯納悶地問我。

「一個我高攀不起的朋友。」我苦笑著。

「希望我不會造成你和她之間的問題。」

能造成什麼問題呢?我轉頭看看,郁芬在路邊跟小紅說話,兩個人不時別過頭來

看我,我趕緊把視線移開。

紓雯又點起了一根菸,問我是否介意,我搖搖頭,也拿出了自己的菸,點火時又

回過頭去看窗外,郁芬看我點菸時的表情又更難看了。


「如果你喜歡她,就出去解釋一下吧!」

看我只是苦笑。紓雯問起我跟郁芬,我把一切告訴她,她聽完笑著說:

「她還小,你應該多包容她。」

「我要去包容什麼呀,我根本就…」我語塞了,要說不認識嗎?不,我跟郁芬見

過兩次面,聊過話,還幫她解決過國文危機,我根本就怎樣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後來郁芬騎上她的小Dio離開,小紅走進來時,則對我投以鄙夷的眼光。

「這年紀的女孩會很嬌。」紓雯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我很迷惘,不知道郁芬是怎麼了,不像在生氣,可是臉色卻很難看,說是吃醋嗎

?開玩笑,我徐某人何德何能,沒有這麼大本事。而我面前的紓雯,她很嫻靜地

吸了一口菸,神色自若地品嚐著冰的桂花茶,我也不懂她在想什麼。

「你看起來很不安。」她說。

「不是不安,應該是很納悶。」

「納悶?」

我把香菸捻熄,對紓雯說:

「我一直想知道,妳對我的看法,還有忽然找我吃飯的原因。」

我覺得自己的表情應該是很認真嚴肅的,沒想到紓雯卻笑了出來,她側了一下頭

,讓頭髮斜到一邊,笑著說:

「我有很多可以一起吃飯的朋友,但是沒有既可以一起吃飯,而又讓我欣賞的。」

我看著她侃侃而談,聽著她說:

「一個男孩要讓我欣賞很難,因為男孩的眼光,通常比不上男人。」

我想我知道男孩與男人的差別,至少當過兵的比較像男人,視野也寬一點。

「可是通常,男人的心思,又沒有男孩的單純。」

我想我也可以解釋其中的差別,因為男孩通常比男人閒,可以去瞎猜對方的想法。

「我的生命中,我的身邊,有很多男人,包括朋友、同事,他們太不單純。」

我來翻譯:這非常簡單,因為妳很動人,如果我是妳的朋友或同事,可能我也單

純不到哪裡去。不過這話可不能講。

「但是低下頭看看,我身邊有更多的小男孩,他們則過分單純到了幼稚。」


「這就是我會特別注意到你的第三個原因。」說著,又用明澈的大眼睛看我。

「其實我不覺得我自己單純或什麼的…」我有點扭捏。

紓雯搖頭,她說起了那天我去應徵時,寫完考卷後,她跟我面談時的感覺。

「你很明白地告訴我,你對自己的把握與了解,這,與一般會堅持逞強的男孩很

不同。」

是嗎?我只是有點自知之明吧?


「給自己一點信心,不然你怎麼活得多采多姿?」

最後我們結束這場奇怪的晚餐時,紓雯這樣對我說。

「隨時提醒自己,要當個特別的人,好嗎?」

走到店門口,發動機車時,紓雯在我耳邊輕聲地說: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喜歡你的坦然。」

一陣輕柔柔的空氣,帶著讓我迷惑的香味,鑽進了我的耳朵,也刺激了我的嗅覺

,差點害我從車子上掉下去。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紓雯在給我強烈的暗示呢?又或者,是我自己處在漩渦中,

所以我看不清楚癥結呢?基於旁觀者清的道理,我應該把這些問題交給圈圈外的

人,讓別人為我分析一下。

而我知道,誰都可以找,就是絕對不要找貓咪,因為他什麼主意也不會出,說來

說去,一定也只是叫我大小通吃而已。所以我打電話給學弟小杰,結果小杰人在

電影院,他說他打算連看四場電影,看到明天早上再回家。掛上電話之後,我很

無奈地,打給好久沒有聯絡的學妹小蘭,但是電話跳到答錄機,小蘭留言說她現

在人在紐西蘭,有事情半個月後再聯絡。

除了仰天長嘆,我想不出什麼聊以自遣的方式,最後我決定撥個電話給貓姊,她

雖然跟紓雯是老同學,但是至少還算客觀。

電話接通之後,我跟她說了我目前的渾沌,貓姊沒有給我答案,她先問我怎麼會

找她問這些。

「因為我知道妳可愛的弟弟,那隻糟糕的笨貓,他不會給我任何有建設性的建議

,只會叫我拿獸性去思考而已…」

「你好樣的徐雋哲,居然敢對著我姊說我壞話,告訴我,你在哪裡,老子現在馬

上過去宰了你…」原來,他們姊弟居然在一起。

藝術街上的情侶愈來愈多,街燈慢慢亮了起來,剩下我一個人無辜地坐在機車上

,有一隻可憐的小野狗,慢慢地走到我旁邊,在我的小凌風的前輪邊,很目中無

人地開始尿尿。

早說了,我是現實生活中的好男人,幸運之神從來沒好好關照過我。

-待續-

猜測是一種痛苦,告訴我妳想著什麼,請告訴我。

16

後來讓我回神的,是天空飄下來的雨水。淋著不大衛生的三月小雨,我慢慢地騎

到東海商圈,隨便找了家網咖。

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今天的一切都瀰漫著詭譎的氣氛,得不到答案的我,忍受

著身上的濕冷,在嘆氣聲中,連上了線。

整家店充塞著線上遊戲的音樂聲、槍聲,為了不想吸二手菸,我自己也點了一根

,同時隨意瀏覽著BBS站上的小說。


「你的單身惡夢結束了,那女孩很棒,很適合你嘛。」嗶的一聲,爭議性人物出

場,在這裡,她是「雲凡」。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不要誤會,這只是非常單純的聚會。」我可以想像,她那

略帶三分嘲諷,還有七分不屑的表情。

「找我什麼事?」這個人的個性我很清楚,即使她對我再怎麼不順眼,也不會主

動來挑釁,會這樣冒出頭來,肯定是有事情。

「難道妳的國文老師不滿意那個答案?」

「你很聰明,知道我找你的事情會跟國文有關。」

我哼了一聲,要求人也該和顏悅色一點,還提到我的單身惡夢,看樣子,不狠狠

敲妳一筆,不但對不起我自己,也對不起這位國文老師了。


郁芬告訴我,她的國文老師又丟了一個難題給她,這次問題更古怪,既不是文學

的問題,也不是歷史的問題,他們老師問的是:在台灣的民俗信仰裡面,最紅的

,擁有最多fans的神明是哪一位,並且要舉出證明。這次老師很好心,還給她三

次機會猜。

「他給妳什麼好處?」

「他說解得好的話,我連下學期的國文成績都可以不用擔心。」

「妳可以得到不少好處,那我呢?」

「姓徐的…」

女性主義獲得極大勝利是吧?為了紀念我被妳羞辱的日子,那天真應該定為國定

假日是吧?我這個人向來不挑嘴,唯一不吃的,就是悶虧而已。



「你先給答案,我覺得夠份量的話,再來跟你研究酬勞。」

「妳自己認為呢?」

郁芬說,她最先想到的是如來佛祖,問她為什麼,她的理由很幼稚:

「因為我覺得祂法力最高。」

我很想跟她講,妳怎麼不說是因為如來佛的頭最禿呢?第二個,郁芬猜是關聖帝

君。

「為什麼?」

「到處都有關帝廟嘛!」

我大笑著,叼著菸,我說如果這樣比的話,那最紅的應該是土地公才對。因為關

帝廟頂多一個鄉鎮有一兩間,土地公廟卻是每一個鄉里有一兩間。

「第三個呢,妳猜什麼?」

「我不敢猜,所以…」

「所以妳拿這種怪問題來找我求救?」

「…」



「說拜託。」我承認,我在驕傲。

「你…」

「不然妳也應該說:麻煩你。」

「我…」

「總之妳得表現一下禮貌。」。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所以我非常珍惜這

個機會。

「麻煩請你告訴我,台灣最紅的神是哪一位,以及證明。」

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只需要好好想一想,全國最大的宗教活動是什麼,眾多神

明裡面,最常搞進香、歸根的活動的是誰,答案就很明顯了。

「有沒有去過大甲?」

「去買過芋頭酥而已。」

「總聽過大甲媽祖繞境吧?」

郁芬還很天真地以為媽祖只是保護漁民的神明而已。我跟她說我家住埔里,埔里

的四周百里都不靠海,可是我家附近就有媽祖廟。大甲媽祖繞境可是全國性的大

活動,香客信徒之多,可以數十萬計,理所當然是全國最紅牌的神明,祂所擁有

的fans絕對比唱歌演戲的F4還多。

「真的嗎?」

「有哪一個藝人的支持者可以從五歲到八十五歲通吃的?」

「所以…」

「放心,這是不標準答案,但是我保證妳下學期會有六十分。」



我傳完這個訊息之後,她忽然安靜了下去,我等了又等,逐漸感到冷時,才知道

原來我坐在冷氣出風口下面。

也許外頭的雨淋起來都比這裡溫暖吧?我想。打算跟郁芬說聲再見走人的,可是

她卻遲遲沒有回應。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討厭你。」她忽然說。

「我知道,那又怎樣?」

「你為什麼老是不放過我?」

我無言。

「又或者這樣說吧,為什麼你會這樣陰魂不散地出現在我的世界裡?」

我依然無言。

「為什麼你會願意替我解決我的國文問題?」

「為什麼,你不像我討厭你那樣討厭我?」


王粲的問題很容易解決,台灣神明誰最紅的答案也在反掌之間,我只需要把腦袋

轉一圈就可以知道謎底,但是郁芬忽然問我的四個問題,卻像四把萬難格擋的刀

劍,每一下都狠狠刺進我心裡。

我為什麼不放過她呢?其實她的個人板相當無聊,我可以連看也不看。我也沒有

非要跟她作對的意圖,甚至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化解不開的仇恨。

我的陰魂不散,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可以忍受她對我的憎惡,而我卻還很認真

替她解決這種無聊的國文問題?

雖然現在我的身體跟腦袋,都已經到達了一個程度的冷靜,但是我卻完全無法想

到答案。

「妳很想知道答案嗎?」我說:

「其實我更想。」


付錢的時候,我回頭看看剛才坐的位置,電腦已經關機了,留下一堆無解的難題

,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她會在我解開答案之後,忽然問起我這些。

走進雨裡,果然淋起來還比冷氣房溫暖,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或而撐傘,或而

隨手拿件外套擋雨,他們都成雙成對。

我覺得我其實可以回答得了郁芬的問題,對著我自己那塊荒蕪得有點過分的淺意

識,我想我可以給自己答案。

一輛汽車從我面前飛快地經過,濺起了一大片水花,甚至噴到我的臉上來。伸手

抹抹臉,我想,我之所以會這樣陰魂不散地出現在她身邊,又很甘願地為她解決

難題的理由,是因為我希望有一天,再有車子這樣沒水準地開過去,濺起一大片

水花時,我可以像對面同樣被濺濕的那對情侶一樣,那男孩可以伸出袖子,幫身

旁正洋溢著幸福微笑的女孩擦擦臉。

-待續-

或許妳永遠不會懂,但是我卻願意永遠這樣做。

無名 2007-11-26 10:57

17

這幾天,我沒再上線,因為我始終沒有辦法整理出一個因果關係,好在下次遇見

「雲凡」時,告訴她我心裡面的感覺。但是一個星期之後,我卻從不想上線,變

成上不了線。因為逾期過久,我的電話被停了。電腦現在變成了貓咪的高級電動

玩具。


「阿哲,阿哲,快點幫我翻一下攻略,這隻怪物的屬性是什麼?」貓咪盯著螢幕

大喊。

不過等我翻到攻略時,貓咪的遊戲已經玩完了,他的主角被怪物痛快地宰了一頓

,留下一個很悲壯的英雄之死,這時候,老貓咪咪彷彿感受到了他的悲哀,居然

在電腦桌旁放了一個又響又臭的屁。

「噢,我的天哪!」扔下了攻略本,我第一個逃出了房間,貓咪跟著也奔出來,

只留下咪咪在裡面繼續逛來逛去。



「沒有了網路,你就遇不到那個,那個什麼凡,還是什麼芬的了。」貓咪說。

「她叫做郁芬,筆名叫做『雲凡』。」

這幾天老下雨,所以我們乾脆長期翹課,我看小說,貓咪則繼續他的發明。這個

星期裡,我只去過一次東海,貓咪最遠則只走到公寓外的7-11。

「你要是繳不出電話費,就只好跟郁芬說bye-bye了。」

我們兩個隔著落地窗,看著煙雨濛濛的城市。

「誰說的?」

一邊用手捂著鼻子,我忍耐著咪咪的臭屁味,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從電話簿

找出一個號碼。

「你看看這是什麼?」

那個電話號碼的主人,顯示著:韓郁芬。

「『雲凡』的電話?」貓咪驚訝地張大嘴巴,結果不小心吸了一口貓屁。

這星期我只去過一次東海,那一天,我翹了課。因為我又去了一趟「有一間咖啡

館」,這次跟我吃飯的人,是另一個她。



這次解題,我成功地扳回一城,逼得郁芬在她的網路個人板上公開歡迎我,並且

答應讓我在這裡請她吃一頓牛排飯,當作和解。

郁芬一坐下就立即問我關於上次的事情,我把紓雯的事告訴她,並且再三強調:

「她是美女,我也喜歡美女,可是我們不是情侶,只是朋友,真的。」

她瞇著眼瞄我,一副打死不相信的樣子,比手畫腳的,我幾乎把我跟貓咪、貓姊

等一干人的淵源關係都搬出來了,才能解釋得清楚,到底為什麼這個美女要找我

吃飯的理由。


點過飲料之後,我趁機轉移了話題焦點,聊起了她的經典口頭禪,那句「我有病

,我會咬人。」郁芬說,她的心臟一直有點問題,是先天性的,小時候開過兩次

刀,但是始終沒有治好。

「先天性的心臟病?」

「嗯,不過詳細細節我也不清楚,因為那兩次開刀時,我還在唸國小一年級。」

郁芬指指自己的後心,說:

「兩次都從背後開,聽我媽說,效果不怎麼樣,所以可能會復發。」

「復發時會怎樣?」

「不怎樣,頂多讓你沒機會再幫我解決國文難題而已。」


生命的無常對我來說很模糊,從小到大,唯一經歷過的一次死別,是我的外公過

世。可是我跟外公沒什麼交情,甚至我不曾流下一滴淚來。所以我很難想像,一

個在眼前活生生的人,他忽然死去時,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不知道,也從來

不想知道。

「所以我跟你說,我有病,我不想被激怒,否則我會咬人。」

她像是在說著一件很簡單的小事一樣,平靜地出奇,她告訴我,因為心臟有問題

,所以不能受到太大刺激,情緒不能過度起伏,否則胸腔就會隱隱作痛,非常難

受。


「抱歉,我不知道,所以以前…」我有點愧疚,舉起了杯子。

「沒關係。」她沒有跟著舉杯,只是低著頭,低聲說了一句。

拿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我覺得非常尷尬,正想著該怎麼辦的時候,郁芬忽

然笑了出來:

「我沒有那麼容易死,我的肚量也沒有那麼小,只是我想告訴你,如果你要敬我

的話,拜託多拿點誠意,等飲料送上來再敬吧,用白開水,未免寒酸了一點。」

以前我看過這樣的笑容嗎?沒有。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平靜而且溫和地笑,不像上

次譏笑我交不到女朋友時的嘲諷。


「因為生命很無常,所以我很努力讓自己保持一顆平靜也平凡的心。我想像,我

寫作,但是我從來不曾奢望會實現。」郁芬手上拿著筷子,臉上很平靜柔和。

我像在瞻仰神像一樣,痴痴看著她。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誰都不希望帶著一顆不定時炸彈在身上,但是誰能決定命

運呢?沒有人可以,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接受它。」

「妳去做過檢查嗎?」

「檢查?有必要嗎?」

「命運不能被決定,但是至少可以去掌握它的發展,像妳現在這樣,不能受到太

大刺激,大悲大喜妳都受不起了,那更多的狂悲狂喜妳怎麼辦?」

「會有什麼狂悲狂喜?」

我很認真地說道:「妳身邊朋友的悲歡離合、生老病死,妳自己在這世上所有的

經歷,所有的愛恨,難道不值得妳狂悲狂喜?」

「我會用平常心去看待,我說過,我本來就嚮往平凡的生活。」她的臉色很平穩

,沒有太多表情,連聲音都是幽幽的。

不曉得為什麼,我覺得這樣消極的人生觀,讓我很難忍受。


這時小紅把飲料送上來,郁芬喝的是去冰的檸檬蜜茶,我則還是冰桂花茶。舉起

杯子,我說:

「先讓我敬妳,然後實現妳的承諾,我救了妳下學期的國文成績,妳得當我是朋

友。」

郁芬露出一點微笑,也舉起了杯子。喝完一口之後,我說:

「我們都是南投人。」

「嗯,我住水里,你住埔里,離得很近,然後呢?」

「南投這地方地靈人傑,多得是英雄好漢,俊男美女。」

「嗯,可惜我倆都不是。」她又微笑。

「不過我們都知道,南投人很好客、熱情,而且講義氣。」

「所以?」

「所謂的義氣,就是心手相連,一起面對所有的大風大浪。」

「我跟你之間也要講義氣嗎?」她疑惑地皺起眉頭。

「別忘了妳剛剛跟我敬了一杯,我們是朋友。」我用很奸險的語氣說著。

「你這是陰我?」她張大了嘴。

「所以我的大風大雨,就是妳的大風大雨。」

「你這是…」

「別忘了義氣兩個字。」

「我…」

「妳可以保持妳的平常心,但是別忘了感受這世間的一切美好,別把自己封閉在

自己的世界裡面。」

「不由分說地把我…把我拖進你的世界裡面去,這是你的徐式幽默嗎?」

「不,這是因為我真的,真的,真的…」

「真的什麼?」

「這是因為我真的很想更認識妳,跟妳做好朋友。」沒有等她接口,我說:

「我姓徐,我叫徐雋哲,東海中文四年級,我喜歡娃娃臉的美女,目前單身,請

多指教。」

這一次我的手雖然又懸在半空中,但是我沒有感覺到尷尬,伸出友善的手,然後

感覺我的溫柔,韓郁芬,我努力吹拂著的雲。

-待續-

今天女性主義沒有獲勝,我贏了,愛情萬歲。

18

「所以她給了你電話?」

「嗯。」我驕傲地看著遠方。

我到今天才知道,貓屁有多麼可怕。我們抽了半包菸,卻仍然無法掩蓋過那奇怪

又噁心的味道。而且站在客廳就聞得到了,更遑論是案發現場的我房間。

「我看今晚我得睡客廳了。」我懊惱地說。

「好呀,你呼吸的時候多用點力,快點把味道吸光吧!」

氣得我打了他一拳。



貓咪從冰箱裡拿出兩瓶烏龍茶,問我:

「你確定你真的喜歡那個郁芬?」

因為他覺得,我可能只是因為起初的交惡與賭氣,所以才對郁芬發生興趣,這與

真正的愛情,有極大的差別。

「或者你只是看上了她鼻子上那顆青春痘?」

我說當然不是,我是很單純地對她有好感,而或許還有著一些些的喜歡。

「既然這樣,那我覺得你還是選另一個好。」

「另一個?」

「紓雯哪!你把她忘了喔?」


拉著拉環的手,忽然無力了一下。我跟貓咪說,其實我不是很懂紓雯的意思,因

為她說得太含糊,欣賞我,是因為我的坦然?

「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裡在坦然,其實我有一堆話都說不出口。」

「那就告訴她呀,說其實你很悶騷,而且正在打算腳踏兩條船。」

因為這樣的污衊,於是貓咪又捱了我一拳。


要把紓雯跟郁芬放在一起比較,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兩個人類型天差地遠,完全

南轅北轍,怎麼能夠比較得來呢?貓咪說郁芬是學生情人,適合我無知的死大學

生部分,紓雯是成熟的都會女子,適合帶領我走過這段茫然的大四生活。

十七樓外,斜風細雨,聽著貓咪的鬼扯,我在加深腦袋混亂的程度。

後來打破這種平靜的,是咪咪的第二個超級響屁。牠從我房間踱了出來,晃到自

己的便盆,嗅了一下之後,又放了一個響屁,臭到我們都受不了,只好乾脆冒雨

出門去避難。



台中一中附近的熱鬧,絲毫沒有被夜間的細雨所影響,補習班下課的學生照樣擠

滿了巷子,我們捱在人群裡,漫無目的地走著。如果問貓咪電子街哪一家的零件

最便宜,他可以清楚地指出來,可是問他這種夜市哪裡的東西最好吃,他就只會

指著7-11的御飯團而已。

「你想吃什麼?」我問貓咪。

「沒有貓屁味的東西都好。隨便吃點什麼吧,都已經淋著雨來這裡了。」


「隨便」,是非常要不得的字眼。為了這兩個字,我們花了七十元,買了非常難

吃的鹹酥雞。

沿著小街邊走邊吃,走到了三民路的好樂迪樓下,蹲在路邊吃完了「隨便」的後

果。擦著嘴巴,我把那包雞骨頭丟進暗巷裡。

「我要喝東西。」貓咪像個任性的小孩,盯著兩個從 KTV 走出來的辣妹,喃喃

叨唸著。在我正想問他要喝什麼時,我的手機卻先響起。


「嗨,我是紓雯。」

真的很離奇,晚上才跟貓咪聊起她,出來吃點東西,就接到本人的電話了。起先

我納悶著,她怎麼有我的電話,但我隨即想到,我在應徵時曾留下我的資料,難

怪她有我的手機號碼,還有我們公寓的電話。

「阿哲,你在聽嗎?」

「我在。」

「那天的事情,後來還好吧?那個女孩呀。」

我說其實還好,事情沒有想像中的糟糕,然後我又澄清了一次: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們只是認識罷了。」

電話那頭的紓雯笑著,我聽見嘈雜的音樂聲。

「妳在外面呀?」

「我在車上,有些資料想拿給你,方便嗎?」

我沉吟了一下,說可以,我們就在三民路的好樂迪門口等她。紓雯答應之後,居

然說,叫我們進去夜市找一下,有一家店叫做「藍色泡泡」,先幫她買杯飲料。

「那裡東西好喝嗎?」我想起貓咪剛才喊口渴。

「不錯,而且男店員都很帥。」


男店員很帥,這句話對我們來說,非但沒有正面的助益,反而是我們心裡的痛。

所以二十分鐘後,紓雯開車過來時,她拿到的只有7-11的烏龍茶。

去買烏龍茶的時候,我忽然笑了出來,跟貓咪說,我覺得非常悲哀,紓雯與郁芬

對我來說都是高攀不起的人,可是她們卻又以為對方是我的女朋友,而我努力解

釋,竟然只落得愈描愈黑而已。

「那就不要描,真的把兩個都吃下來吧!」他很不負責任的說,所以我決定,烏

龍茶讓他付錢。


「抱歉,我們找不到那家店。」我對紓雯胡亂掰個理由。

「沒關係,謝謝你的烏龍茶。」她微笑著,給我一份資料,說這是她們補習班新

開的分班,就在台中市,目前急需人手,希望我考慮。

「至少這次你可以不用直接把『徐雋哲』三個字寫在黑板上,換個假名吧!」

我點頭微笑,卻看見了紓雯車上還有另一個人。這才注意到,紓雯不是自己開車

,她坐的是副駕駛的位置,那是一輛黑色的賓士。

「妳的朋友?」我問。

「嗯。」她的笑容有點尷尬。

我看了一下車內的人,可是裡頭很暗,隔著貼了隔熱紙的車窗,根本看不清楚。


「妳男朋友?」貓咪忽然問了。

「不,他是新分班的主任。」紓雯說明著。

我看見貓咪有點敵意的眼神,直往車裡看,轉個頭,我狐疑地看過去,卻發現車

上的人也放下了車窗,用很不屑的眼光看過來,不過他的目光沒有對向貓咪,卻

在我臉上逗留。

那男人大約三十歲,有俊挺的容貌,頭髮梳得很整齊,而且帶著一副在黑暗中都

還能反光的金屬框眼鏡。雖然看不清楚衣著,但肯定會比我現在這一身邋遢樣稱

頭。

我沒有多看他,因為他的眼神充滿了不屑與敵意,我對這種眼神,非常沒有興趣。

「阿哲。」紓雯輕喚了我一聲,讓我回過神來。

「這個工作你考慮一下吧,如果有興趣,記得打電話給我。」紓雯說著。

「妳就為了這個而過來找我?」

「見一個人需要理由嗎?不,不需要,這份工作,不過是一個附加的東西而已,

我是剛好到這附近,所以想過來看你。」紓雯的聲音忽然變小,若非我們距離

得近,連我也聽不清楚了。

這時車上的男人鳴了兩下喇叭,我們都聽得出來有催促之意。紓雯對我說,希望

這兩天找時間再談,然後看我們一身濕,還要我們早點回去。

在她上車時,我又看見了那個男人輕蔑的眼光,很快地掃過我的臉。不過這次我

還是沒有去注意他,因為我眼睛盯著紓雯穿著的一身火紅色洋裝,還有她修長的

雙腿。



「那男人看你的樣子好像很不爽。」貓咪看著逐漸消失的車尾燈,對我說。

「嗯,我應該沒有欠他錢或倒他會吧?」我搔搔頭,喝口烏龍茶。

「可是你可能會把他的馬子。」

「啥?」

站在微微細雨中的我們,像極了一對雙胞胎兄弟,我們身高相當,頭髮長度相當

,一身的濕也相當,唯一不同的,是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而貓咪則老氣橫秋

地像個戰爭評論家,他所評論的,是我徐某人在無意間日漸複雜,卻持續迷惘的

愛情戰爭。

-待續-

山雨欲來之前,通常有個前奏,那是風的迷惘,我的迷惘。

無名 2007-11-26 10:57

19

紓雯介紹的工作,是她們連鎖補習班裡,其中一家新成立的分班,大部分的職員

都是新聘的,唯一有補習班管理經驗的,是我們的班主任兼教務兼總管兼一切的

一切高級職位,他,就是那天開著賓士車,載著紓雯,對我非常鄙夷不屑的西裝

男。


「我覺得這是一個陷阱。」貓咪說著。

去面試的那一天,西裝男非常和顏悅色地跟我打招呼,並且說:

「紓雯對你非常推崇,我也希望你可以擔任適當的角色,聽說你對自己的未來相

當有抱負,這是再好不過的了。」他拍拍我肩膀,帶我逛了一圈新大樓之後,

繼續告訴我:

「因為你對補教業很陌生,所以必須從頭來,我會安排,讓你充分了解補習班要

做的工作有哪些,好讓你很快上手。」

是的,西裝男真的很關照我,並且為我費心安排一連串的「教育計劃」。我從擦

黑板的技巧,一直學到綁垃圾袋的訣竅,盡是一些打雜的工作。


「小鱷好像很喜歡使喚你似的。」有個女同事這樣對我說。「小鱷」是西裝男的

另一個稱號,因為他喜歡把眼鏡拔下來,裝出自以為很帥的臉,但是他從來不曉

得,他擠眉弄眼的那樣子,真的像極了鱷魚,所以乾脆叫他「小鱷」。不過後來

我知道,其實他不叫做「西裝男」,也不叫做「小鱷」,有一次我在洗廁所時,

紓雯送了一疊講義原稿過來,我聽見她稱呼他:「阿澤。」

阿澤?這名字聽起來就像在逢甲夜市賣盜版色情光碟的名字。當我這樣對跟我一

起用餐的女同事說的時候,那女孩大聲笑了出來,她笑的第一個原因,是因為我

說得很好笑,第二個原因,則是因為這位阿澤先生,就剛好走到我的後面。

當天下午,阿澤先生叫我不必再洗廁所了,他教我印講義,讓我站在製版印刷機

前面,吹著機器散發出來的熱氣,一個人印了一下午。


有時候我會覺得,不曉得自己招誰惹誰了。紓雯常常會晃過來,美其名是關照新

分班的運作,但是她每次來,我都會收到珍珠奶茶或百香綠,三不五時還會有泡

芙麵包或小西點。同事們的訝異也就算了,我每次喝著珍奶時,都感覺到遠遠處

,阿澤先生用他銳利到翻過去的眼光不斷刺向我的心口。

於是紓雯每來一次,我就會多學到一些奇怪的工作。印完講義之後,阿澤先生教

我怎樣接電話、坐櫃檯,別以為這是很輕鬆的工作,我得背下所有課程班次時間

,還要記得收費標準,除此之外,還得幫忙打電話做電訪,並且接受學生補課的

登記預約…

通常我到用餐時間時,都已經喘得舉步維艱了,阿澤先生會跟我說:

「徐老師,麻煩你幫我打個電話到本班去。」我打了之後交給他,就聽見他說:

「紓雯哪,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吧!」



「我覺得妳還是少過來分班好了。」我說。

「為什麼?」紓雯不解。

我們蹲在路邊的包子店前面,一起吃著熱包子。本來紓雯無論如何都不肯蹲下來

,她說非常有礙觀瞻,而且破壞形象,我笑著告訴她,我已經累得走不動了,而

且我還很想坐下來,如果她堅持不肯,那請她在路邊罰站,我的腿可不想奉陪。

紓雯找我出來,給了我一份中部幾個有名的明星國中的相關資料,有他們的資優

班特色,甚至地緣關係,讓我回去做做功課,工作上應該會有幫助。

「怎麼樣,工作做得不順利嗎?還是我去了,會給你什麼壓力?」

我搖頭說道:

「其實妳每來一次,我就多學一點,這星期妳來過七次,我學會了印講義、坐櫃

檯、當班導、開收據、做電訪、發傳單、還有洗地板。」一邊說著,我一邊扳

著手指頭。

「妳要是多來幾次,可能班主任就換我做了。」我嘆了口氣。

「阿澤給了你這麼多工作?為什麼會這樣?」她說,補習班對新進人員有一定的

教育訓練,這些其實夠我學一個月的。

「大概是小鱷看我太聰明伶俐了,才對我特別關照吧。」

「小鱷?」

我沒有跟紓雯說,我會被操得這麼慘,是因為妳的珍珠奶茶和泡芙麵包,也沒跟

她說,她每拒絕一次小鱷的邀約,我就得多帶一個班,她拒絕了七次晚餐,我已

經身兼七個班的班導師了,無奈的笑容底下,我只解釋了「小鱷」的由來。



「聽起來,似乎是我害了你。」她笑完之後,帶著歉疚的語氣說著。

「算了吧,換個角度想,這是很值得驕傲的。」我吸了一口路邊的髒空氣,挺起

胸膛說:「誰有這本事,一個禮拜裡面學會補習班大大小小所有工作內容呢?」

「抱歉,讓你這麼累。」紓雯低聲地說著,她的手,輕輕握上了我擺在自己膝蓋

上的手。

她的手很溫暖,而且柔軟,可是我卻無力反握,因為我心裡面想起了郁芬的身影

。紓雯把頭髮燙直了,細長的髮絲垂到肩膀下,映著她面容的白皙,還有唇上的

亮彩。貓咪說得沒有錯,她真的是個美人,不過是我配不起的美人。她愈成熟美

麗,我就愈會想起郁芬的天真可愛,馬路上雙向的車子交穿而過,我心中的兩個

人也不斷交織錯亂著。



「女的是連鎖補習班的教務,男的是個洗補習班廁所的菜鳥,你會不會覺得很好

笑?」貓咪昨晚才這樣說過而已。

叼著半顆包子,我看著紓雯,她圓亮的雙眼,充滿了溫柔,但是卻讓我難懂,難

懂的原因,是我不想懂。很多事情,如果不是當事人完整說出來,我們其實不應

該去揣測,以免破壞了那微妙的平衡,尤其現在,當我對她與郁芬都很茫然的時

候,我不願去製造大家的麻煩。

「如果你覺得很不合理,我可以幫你物色新工作。」

「沒關係,其實真的沒關係,這是一種磨練,不是嗎?」我發現叼著包子時,真

難微笑。

「可是,磨練要磨得有意義,你認為補習班是你的夢想嗎?」

我無言以對。

「我會很想幫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要的夢想在哪裡,所以我只能把這裡介紹給

你。但是如果你因為這工作是我介紹的,而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忍受,其實沒關

係,我可以另外幫你找找看。」她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勉強,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時是快樂的。」



「如果這是真心話的話,那你出運了,兄弟,她肯定愛上你了。」

下班之後,我約貓咪在火車站前面的「樣板茶」,喝著百香綠,一起聊天。

「如果這是真心話的話,我覺得我完蛋了。」

「為什麼?」

我告訴貓咪,當紓雯用很深情的眼光對我說那些話時,還有另一對非常酸澀的眼

光也正從遠方望著我,那個人手上提了便當,慢慢走到我跟紓雯身邊來,對我們

說:「嗨,紓雯,我正想約妳一起吃飯呢,沒想到妳們在這裡呀!」

抬頭,阿澤先生已經轉變得溫柔又友善的雙眸。


那天晚上,我被叫去洗水塔,一直洗到補習班打烊為止,我有一個衝動,想在水

塔裡面下毒。

-待續-

妒恨往往比甜蜜更容易被感受到,即使同樣都沒說明。

20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我知道人類有兩性之分以來,從不曾驚覺,原來女性也可以笑成這樣,而且還

笑到岔氣的。下班回來後,洗淨了一身粉筆灰,我發現手機有兩個未接來電,顯

示著一個電話號碼,是郁芬打來的。

「妳真的覺得那麼好笑嗎?」

「對呀,你以為你在演狗血連續劇嗎?成熟點吧,這可是現實生活耶。」

我說我也不想被捲入複雜的世界裡面,薪水袋長啥樣子都還沒見過,就被操得死

去活來,手上捧著紓雯給我的這一疊明星國中的資料,我眉頭更皺了。

「妳到底找我幹嘛?」我沒好氣地問。

「一星期沒有看見你上線,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情,特別打電話來關心你呀。」

我跟郁芬說,我的網路因為沒錢被停話了,而且我忙得沒時間上網咖。

「嗯,那你多保重,賺到錢之後,快去繳電話費吧!」



坐在客廳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我拿著手機,心裡很茫然。貓咪從房裡走出來,要我幫忙組一

堆奇怪的塑膠軟管,他說這是他最新發明,這一回要完成的,是一台可以自己加

糖加奶精,還能自動調節份量,又自動沖泡的咖啡機。

「有這種東西嗎?」

「有,兩天之後就會出現。」把我手上那疊資料丟開,他要我幫忙固定管子,好

讓他纏上鐵線。

「我覺得很失落。」趁著這時候,我開始說起我的感覺。

接到了郁芬的電話,她用一般朋友的語氣,很愉快地跟我寒喧說笑,卻讓我感到

失落。

「你不是正想跟她和平共處嗎?這樣有什麼不好?」

我說我不知道,也許保持敵對,還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那就繼續去惹毛她吧!」

「什麼?」

「反正你的目的只是在吸引她的目光嘛,那就繼續惹毛她吧!」



「妳喜歡喝咖啡嗎?」我問郁芬。

「還好,我不喜歡即溶咖啡,也不喝罐裝咖啡。」郁芬說,她喜歡那種研磨機煮

出來的咖啡。

「嗯,這幾天有空嗎?」

我說,我有個禮物想送給她,不過暫時保密,希望到時候給她一個驚喜。

「你不會送什麼炸彈或病毒之類的東西來吧?」

「放心,我不是海珊,妳也不是布希,我們沒有那麼大的仇恨!」



剛剛我忽然靈機一動,所以我對著正在裝馬達的貓咪說,這架咖啡機組好之後,

可不可以送給我。

「可以呀,如果它最後沒爆炸的話。」頓了一下,他說:「不過你又不喝咖啡,

該不會是想借花獻佛吧?」

我嘿嘿一笑,打了個電話給郁芬,確定了之後,我又興高采烈地過來幫貓咪組裝

,準備兩天之後送給她。

今天晚上我把所有跟紓雯有關的事情幾乎都告訴了郁芬,不想對她有所隱瞞,我

希望她給我點看法,可是她卻給我一陣狂笑而已。到底應該怎麼辦呢?我覺得這

已經不單單只是工作上的問題了,在補習班工作的背後,還有更大的漩渦在裡面

,那個漩渦,叫做「感情」。


我的薪水是兩萬元,阿澤先生說,新人的前兩個月都只有這樣,以後會慢慢調薪

,不過我完全不敢想像這個以後會有多以後。我的休假日是每週二,因為補習班

的週末會有整天的課程,所以一律不能放假。每天中午一點半上班,晚上十點多

才回來。我跟阿澤先生說過我要上課,我今年還是大四的學生,他才答應讓我在

有課時請假,把學生調給別人去帶。貓咪很懷疑這是不是人做的工作。


花了兩個晚上,我們又買回一堆零件,貓咪對這些東西非常專業,什麼止流墊片

、什麼三岔管之類的都很清楚,歷盡千辛萬苦,又發生了兩次漏電,好不容易終

於把咖啡機組了起來。這玩意兒弄好之後,大約跟十七吋的電腦螢幕一樣大小,

感覺非常笨重。


「實驗一下功能吧!」我說。

貓咪把一堆咖啡粉、糖,還有奶精都裝進小瓶子裡面,又把一桶開水架好,我接

上了電源,這是我第一個緊張的地方,因為按照往例,發明都是在這裡失敗的,

結果大約經過了十五分鐘,已經可以看見開水沸騰了,我這才放下一半的心來。

「關鍵時刻到了,我們來看看泡出來的會是咖啡還是墨水。」貓咪說著,按下了

一顆按鍵。

我看著咖啡機忽然有點小震動,然後從出口流出一注瀰漫著咖啡香的液體時,感

動得差點連眼淚都流出來,幾乎要抱著貓咪哭泣了。

貓咪說這是非常成功的發明,還介紹了另外幾個按鍵,可以調整咖啡濃度。我們

坐在客廳地板上面,一起品嚐著成功的果實,聽著張震嶽嘶吼的歌聲,老貓咪咪

也跟著舔了一滴滴在地上的咖啡。

這樣做有價值嗎?可以讓郁芬多看我一眼嗎?我想應該可以,可是品嚐著咖啡,

我瞥眼看見了前幾天晚上,被貓咪丟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面,紓雯給我的那疊資料時,心裡

面又覺得忽然有種罪惡感,好像,我一次只能注意一件事情,顧著這邊,就樣忘

了那邊。

紓雯會等著我看完資料去找她討論嗎?如果是,她已經等了兩三天了,而我,卻

連第一頁都沒有打開過。

我端著咖啡杯,走過去摸摸那疊資料,心裡有點茫然。貓咪坐在地上,突然問我:

「這架咖啡機,為什麼你會想送郁芬,而不是送給紓雯?紓雯為你付出的,應該

比郁芬多過很多才對,為什麼,你想送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她?」

為什麼?這疊資料沒有給我答案,老貓咪咪沒有給我答案,我看看貓咪,看看咖

啡機,最後我只能看向窗外,十七樓的台中夜景,比我的心還迷茫。



東西組裝好了,但要怎樣送給郁芬卻還是個問題。按照貓咪的建議,我又打通電

話給郁芬,跟她問清楚了地址,郁芬在電話裡面一直問我到底想幹嘛,我很努力

地解釋著我絕對沒有惡意,也絕對不會送炸彈去給她,這是一個很棒的禮物,只

是因為東西太大,我不方便用機車運送而已。

「你最好不要耍花樣喔。」

「真的啦,我是那麼不能信任的人嗎?」

站在陽台,望著台中市的灰色天空,我很誠懇地說著,郁芬沉吟許久,終於給了

我地址,我們約好星期二下午,把東西送過去給她。


當天貓咪叫了一輛計程車,我們把咖啡機裝在紙箱裡面,然後自己擠上了車,我

回頭看見貓咪一副送女兒出嫁的表情,穿著一件四角內褲,站在大馬路邊搖手再

見,而我座位邊的這紙箱,就是我的嫁妝。

一路上司機都很納悶,問我紙箱裡裝什麼,我不想費口舌去說明,只說這是電腦

螢幕。


郁芬住在台中工業區附近,我花了五百多塊的計程車錢,才找到她的套房公寓樓

下。

「這是什麼東西?」她穿著粉紅色上衣,還有水藍色的短褲,踩著很幼稚的夾腳

拖鞋,緊張又納悶地問我。

「神秘小禮物。」我笑著說。

「我告訴你,第一,我房間從來沒有男生進去過,即使我跟你已經化敵為友,也

實在不應該答應你,讓你這樣跑來。」站在電梯門口,她很認真地說著。

「第二,這到底是什麼東西,『神秘小禮物』?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它小在哪裡,

我房間只有一丁點兒大,你要我擺到哪裡去呀?」

「小姐,如果妳要一直站在那邊抱怨的話,還不如快點過來幫我抬吧!真的好重

哪!」我已經快撐不住了。

-待續-

想給妳一點什麼,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真的。

無名 2007-11-26 10:57

21

我知道她的戒心,那是單身女孩住在外面時所該有的。進電梯時,郁芬直盯著我

瞧,鋒銳的眼光,在我臉上掃著。

她住的是兩房一廳的套房,東西只能放客廳,不可以搬進她房裡去。

「還有,我室友也在,希望你不要亂說話,以免嚇到人家。」

我這才知道原來她還有室友,看我點點頭之後,郁芬按下了八樓的電梯按鈕。


她的室友有一頭長髮,我看不到臉,因為她正敷著一塊墨綠色的面膜,穿件布袍

一樣的睡衣,還印著好大一隻泰迪熊的圖案。

「你好,我姓楊,我叫楊妮。」她張開一點點的嘴巴,對我自我介紹。

「妳好,我叫阿哲。」我在客廳地上放下了箱子,用力搬出咖啡機來,當場把她

們都嚇了一跳。

經過說明之後,我請郁芬去拿三個杯子來,她的臉色很古怪,而且不敢置信,因

為我跟她說:「這是我跟貓咪發明組合的。」


趁著郁芬在洗杯子,她室友楊妮在洗臉的同時,我觀察了一下四周,這個客廳很

小,陳設也簡單,只有一張桌子,一台電視,兩張單人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還有一個小鞋櫃而

已。我把咖啡機搬上了鞋櫃,然後接上電源。



「姓徐的,希望你不要讓我對放你進來這件事情後悔。」她拿著杯子,戒慎恐懼

地說。

「不會的,請妳相信我。」用我最和善的笑臉,我笑著說:

「我知道妳會有所擔心,畢竟我這個人有點怪,妳讓我這樣跑來,是很不安全的

事情。但是請放心,我只是想送妳這部咖啡機而已,沒有其他惡意。」

「這個真的不是炸彈吧?」

我說當然不是,否則我也不敢站在這裡了。


在煮開水時,郁芬告訴我,這是她室友楊妮家的房子,她已經在這裡租了兩年多

。她拿著一顆抱枕,擋在她與咖啡機之間,一副深怕發生爆炸的樣子。

「放心吧,我已經測試過很多次,不會爆炸的。」

雖然我極力地想要讓她安心,但是好像一點效果也沒有,楊妮走出來時,也是戰

戰兢兢的,而且她更誇張,抱著一隻超大的泰迪熊,看來有在發生意外時,讓泰

迪熊替死的打算。

「放心,真的不會爆炸啦。」我露出尷尬的笑臉,因為咖啡機正發出隆隆的震動

聲,我擔心著是否在運送過程中可能有震傷。

「你剛才說你叫阿哲對不對?」楊妮又問我。

「是呀,怎麼了?」我盯著咖啡機的震動狀況,隨口回答。楊妮笑著說沒事,然

後我聽見她小小聲地問郁芬:

「就是妳那個交不到女朋友的朋友嘛,是不是他呀?」

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心裡只覺得可惜,郁芬拿杯子來的時候,我沒問她哪一個是

給誰用的,不然我真想在楊妮的杯子裡面偷偷吐口水。



「好了,二位請慢用。」

我問過她們喝咖啡的習慣,郁芬喜歡喝少糖少奶精的濃咖啡,楊妮則愛喝又甜又

膩的口味。我很驕傲地介紹著咖啡機上的按鍵,以及按鍵的功能,然後依據個人

習慣,泡好了咖啡。

咖啡香味瀰漫的小客廳裡面,我們一起站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旁,下午四點半的陽光,溫柔地

可以讓人陶醉,楊妮很識相地說,這時間應該讓男女獨處,她端著咖啡,走過我

身邊時,還對我說:「多獻點殷勤,加油喔。」

我看見郁芬瞪了她一眼,楊妮笑著進房間去了。


郁芬捧著馬克杯,看著咖啡機,問我為什麼要送這份禮物給她。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妳送東西給人時,都一定要有理由嗎?」

她瞄了我一眼,微笑著搖頭。

「我只是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她說。


走到落地窗前,我看著遠遠的工業區,躊躇著該怎樣說才好,我很想明白地對郁

芬說聲我喜歡她,然後很輕鬆地喝完咖啡,再趁著下雨前離開這裡,因為我看見

了遠方的天空有一大塊烏雲正在聚攏,今天我沒騎車,待會還得出去找公車站牌

才行。

「你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郁芬說。

「嗯?」

「那就說吧,你都已經有膽子找到這裡來了,難道臨門一腳會踢不出去?」

回過頭,我看見她還沒喝那杯咖啡,眼神深邃得像山湖一般。

「我不知道我要說什麼,真的。」我說。

郁芬走到電視旁,輕輕按了幾個鍵,讓客廳裡除了咖啡香之外,還多了張雨生的

歌聲,我才知道原來電視機旁還有一架小音響。


「我該怎麼說呢?從頭開始說嗎?」

「告訴我結論就可以,結論如果我能接受的話,我們再來討論前面的過程。」

放下了咖啡杯,我說:

「我覺得我對妳很有好感,很想吸引妳的目光。」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你做到了,你是我開個人板以來第一個『板壞』。」

「那是一次意外。」我說:「我現在指的是現實。」

「現實怎樣?」郁芬納悶著,略略皺眉。


有些話如果可以輕易說出口,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會好辦許多,可是人能思考,懂

得說錯話之後可能會有的後果,而且面對著未知的處境,人也往往會有保留,所

以最後我只說: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該說什麼,或許沒有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我微笑著,又端

起咖啡杯:「想不到理由或藉口的時候,我們就喝喝咖啡,聽聽風在唱歌吧!」

說著,我打開了落地窗,結果一開窗,就聽見了一聲尖叫。不過那聲尖叫不是從

窗外傳進來的,是從楊妮房間裡面發出的。這聲尖叫非常淒厲而詭異,像是被人

捂著嘴巴,一刀刺進心口那樣的驚悚,我和郁芬趕緊放下杯子,衝向楊妮的房間。


楊妮的房門在我一腳踹開之前先打開了,她鼓著嘴巴一路跑進了廁所,朝馬桶吐

了一口之後,趕緊又用自來水漱口。

「怎麼回事呀。」郁芬走進浴室,拍拍她的背,很關心地問她,我則站在門口,

心裡面有點不妙的感覺。


楊妮漱完了口,苦著臉走出來,問郁芬說:「咖啡妳喝了沒?」

郁芬疑惑地搖搖頭,然後盯著我,我做了個無辜的表情。

「那裡面有機油的味道啦!」她的聲音幾乎快哭出來了。

我的心懸得老高,奔過去桌子旁邊,把一杯咖啡端到浴室裡,慢慢倒進洗手盆,

說也奇怪,剛才我們明明都還聞到濃郁香味的,這時味道忽然就變了,倒了三分

之一後,果然有奇怪的濃稠狀液體沉澱在下面,我用手指沾了一點點,仔細聞了

一下。


如果可以怪罪別人的話,我會說是計程車司機不好,他開得太快了,一路顛簸之

下,可能讓咖啡機裡面的某種運轉潤滑劑的管線破裂,又或者,我會怪罪貓咪,

是他貪小便宜,買了不堅固的材料來組裝。可是我想郁芬跟楊妮不會這樣想,當

我倒完噁心的咖啡時,轉頭就看見了她們充滿了敵意與憤怒的眼神,正死死盯著

我看。

窗外這時打了聲悶雷,春雨要開始下了,我卻感覺自己正進入了生命的最寒冬。

-待續-

意外的發生有千百種可能,這是犯罪者最常說的話。

22

「請你給我一個完美的理由,解釋你所做的這一切,背後到底有何企圖。」

郁芬的聲音很平靜,她低沉地說著: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的過節,嚴重到了你要來下毒的程度吧?」


悶雷在遠方不斷地響,天上的雲飽滿,看來將有大雨。

楊妮漱完口之後,怨憤地回房去了,關門時還「砰」地好大一響。郁芬看著我洗

淨了杯子,又看著我垂頭喪氣走回客廳。她跟在我後面,盯著我將杯子放好,把

咖啡機上面的瓶瓶罐罐拆下來,才問我有沒有理由可以解釋這一切。


「如果我說這純粹是意外,妳覺得妳能接受嗎?」我有點詫異,因為這不像她的

風格,她有病,應該會咬人才對,但是今天沒有,她只是冷冷看著我。這讓我更

害怕,感覺可能會有更危險的事情,我又看了一眼窗外,懷疑她的怨恨將與大雨

一同爆發。

「如果我把你推下陽台,也對警察說這是意外,你猜他們會接受嗎?」


她的眼光非常深沉,深沉到了我看不見的地步,只見她的肩膀不斷顫抖,想來她

已經幾近於爆發邊緣了。

「如果妳覺得毒打我一頓,可以讓妳消消氣的話…」我用最誠懇的語氣說。

「徐雋哲!我真的受夠你了!」郁芬忽然大叫了一聲,抓起椅子上的抱枕,很用

力地丟過來,我認為這是我該受的懲罰,所以站直了身子,不閃不避,卻看見了

抱枕從我面前飛過去,打在牆壁上,剛好和一個很近的雷聲同時鳴響。

「撿回來!」她大吼著,外面開始下雨了,我聽見雨聲。

乖乖地撿起抱枕,輕輕拋給郁芬,郁芬嘟高了嘴,喝道:「不准閃!」

有時候我們得承認,棒球投手真是偉大,能夠把一顆小球準確地丟進對方手套裡

面。我現在像個大手套,張開雙臂,乖乖站好,卻看見比棒球大了十幾倍的抱枕

,連續三次從我面前飛過去,而我居然還連著三次,幫她撿回來,又輕輕拋還給

她。

「妳要不要站過來一點?這樣也許會…比較好丟。」我斗膽建言。

「你到底想怎樣啦!」她氣得全身發抖,眼角也迸出一顆眼淚來。

那顆抱枕最後依然沒有打中我,卻很精確地從我早先前打開的窗子飛出去,掉在

陽台鐵窗上,正被天上狂飆而下的大雨給不斷打濕。

郁芬不再說話,坐在椅子上,她不斷喘著氣,像翻白眼那樣地瞪著我。

「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竅,不然就是上輩子做了什麼錯事,也可能是我家冰棒賣得

太貴,少積了陰德,才會這樣報應到我頭上…」她像在喃喃自語,說著說著,

忽然抓起一顆小抱枕,又猛然擲了過來,不過很可惜,我剛好尷尬地回過頭去拔

咖啡機的電源,結果抱枕打在落地窗上。

剛剛郁芬大喊時,楊妮探頭出來看了一下,她對我做出一個極度嫌惡的表情,然

後又縮了回去。現在的我進退維谷:想走人,可是天正下著大雨,我不知道公車

站牌在哪裡,而郁芬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哭得正精采,我不好意思告別,更何況,也不知道

這台該死的咖啡機,她到底還要不要。


蹲在落地窗邊,我距離郁芬大約兩公尺,她低著頭,雙眼半閉,不斷大口呼吸著

,整個客廳裡,只剩下張雨生的歌聲,還有郁芬沉重的呼吸聲。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說出口之後,才想起我原

來一直都還沒為這烏龍事件道歉。

郁芬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看見了她臉上不斷流下的眼淚。

「郁芬…」我很想走過去,輕拍她的肩膀,但我做不到,一來我是那個惹她哭泣

的蠢蛋,二來我看見桌上有個陶製的香精燈,我很怕等一下飛過來的不是抱枕,

而是那玩意兒。


「郁芬…」我又輕輕叫了她一次,卻發覺有點不對,郁芬的額頭上正冒出一滴滴

水珠,那可不是眼淚應該出現的位置,於是我趕緊冒著香精燈打破頭的危險,湊

上前去。

「妳還好吧?」

「痛…」她用氣音說著,語調若絲,手指很無力地指指心口,我才想起來,她的

心臟不好。


誰知道一個先天性的心臟病患者出現症狀時該怎麼辦?我沒有任何這方面的醫學

常識,唯一能做的,只有讓她稍微躺下。郁芬向右略為側躺,她臉上的汗水早已

多過了淚水,眉頭緊皺,咬緊了牙,卻不肯發出一點不舒服的聲音來,倔強到了

極點。

我起身想去叫楊妮,郁芬卻抓著我的手腕,艱難地搖頭。

「休息一下…一下就好。」她痛苦地說。

「需要吃藥嗎?」我問。電視上都這樣演,心臟病患發作時,隨便吞下兩顆藥丸

就會馬上好轉。但郁芬還是搖頭,她說她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


外頭下著大雨,客廳的光線逐漸昏暗下來,我就這樣守在她身邊。第一次,我看

見了一個人可以痛苦成如此,生命彷彿脆弱得可以隨時被切斷一樣,一個小時前

,郁芬還氣急敗壞地對我大擲抱枕,那時候的她生命力強韌,而不過一個小時而

已,此刻的她卻氣若游絲,雖然臉部表情看來已經沒有之前的劇痛難當,但是卻

依然虛弱。

「還好嗎?」我輕聲地問。

郁芬微微點頭,她的呼吸變得很緩慢,像是刻意拉長。

「真的很抱歉,害妳…」

她給我一個很艱難的微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對我說:

「沒有那麼容易死好不好…我也還沒說要原諒你…」


楊妮聽外面許久沒有爭吵聲,以為真的發生命案,走出來看時,郁芬已經躺了快

兩個小時了。她嚴肅地告訴我說不要讓郁芬有太大的情緒波折,尤其不要亂惹她

生氣,因為「氣死人」這三個字對心臟病患者來說,絕對不只是玩笑話而已。

「不過她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只是這兩年多來,我也沒有看見她發作得這麼厲

害過。」

楊妮說,以往郁芬心口絞痛時,也不過就是覺得輕微疼痛,讓她無法做劇烈運動

而已。

「沒想到你居然有本事讓她氣成這樣。」最後她這樣說。



當天空終於陷入黑暗時,我離開了這棟差點發生咖啡中毒命案的公寓。郁芬休息

了很久之後,總算恢復正常了點,她叫我改天自己來清理這堆放在鞋櫃上的廢物

,並且叫我準備好一筆錢,說我有請不完的賠罪飯了。

「這裡離站牌很遠,趁現在雨停了,我載你去等車吧。」

我趕緊搖手說不用,要她在家好好休息,我可以自己去摸路。

「你以為我是專門為了載你而出門嗎?不要作夢了,我是要去買便當!」雖然氣

還有點虛,不過她罵起人來,還是辛辣十足。她說楊妮不會騎機車,向來買飯的

事,都是她去做的。

她丟給我一頂安全帽,對我說:

「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麼,你做什麼,拜託不要亂出主意,也不要亂講話,我不

想念不完五專就駕鶴西歸,好嗎?」她拿起機車鑰匙,用僅存的半口氣,對我

下了最後警告。

-待續-

妳知道我一向很聽話,所以妳要好好活著,好嗎?

無名 2007-11-26 10:58

23

郁芬堅持不讓我騎車,她說這是她的最愛,誰都不能染指。本來我想跟她說,在

妳買車之前,機車店老闆就騎過了,這沒啥了不起的。不過郁芬已經說了,她不

想聽見我亂講話,所以我只好把我的徐式幽默吞回肚子裡。

「你給我乖乖坐到後面去。」她這樣對我說,卻連機車都差點牽不動。


我很擔心她的身體,早知道我應該叫輛計程車,大不了先去幫她買便當,然後我

再轉回北屯就好。剛剛離開前楊妮沒有出房門,否則我想她也會叫我這樣做。

「不要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還活著。」她有氣無力地說著,然後發動車子。

「我是怕妳這樣逞強,會活不了太久。」我心裡面想著,這句話不敢說出口。


下過雨的夜晚,黃色路燈映著路面燦爛繽紛,我戴上安全帽,手扶在坐墊後面,

刻意跟她保持大約十公分的距離,以免不小心碰到她的身體,又造成不必要的誤

會。

「其實我應該跟你說謝謝,雖然那台咖啡機最後泡出來的東西很恐怖。」她在前

面逕自說著。

「我的心臟不好,所以不能太過激動,現在你相信了。」

「我沒有不相信過。」我說。

郁芬沒再說話,只是小心避開路上的水坑,緩慢前進。她握著機車把手的雙手很

無力,有好幾個水坑都沒避過,騎過去時濺起了很大水花,讓我的鞋子都濕掉了。

「要不要換手,我覺得…」

「我很穩,是你很重,妨礙我的穩定度。」她直接回答。結果我們又掉進一個水

坑裡。

騎過了工業區後面的小路,我們來到熟悉的東海商圈。

「這裡讓我下去就可以了,我可以走到外面的站牌去。」我試圖給她留點顏面。

「我說過你最好安靜閉嘴,不要瞧不起我,我還在呼吸,我還活著。」她冷冷地

說。結果我們差點撞上了路邊的麵線攤子。


一輛歪歪斜斜的小機車,就這樣在東海遊園路上撇過來又盪過去。有時候是我們

嚇到行人,有時候是行人嚇到我們。我稍微探頭,看見郁芬很嚴肅的表情,她又

嘟著小嘴。

「你又想講話嗎?」她用眼角餘光看見了我。

「如果你要講,講有建設性的,不要老是叫我換手讓你騎。」

我思考著「建設性」的定義,文章乃經國大業,古人說起話來都是有建設性的,

但是我不是古人,古人也不會坐在這種危險駕駛的機車上。對著郁芬的背影,霓

虹映著她白皙的後頸,我忍不住又探出頭去,看看她稚嫩的臉頰,然後我說了一

段我自認為很有建設性,而且絕對浪漫的話:

「聽風在唱歌,它在唱著對妳的告白,說它很喜歡妳。」



我不知道郁芬到底有沒有聽見,當我再想到這問題時,人已經在澄清醫院了。

「你去送個咖啡機,結果送到兩個人一起進醫院,這是怎麼回事?」貓咪問我。

坐在醫院的硬質塑膠椅上面,我對著旁邊的貓咪說明經過。

就在我對郁芬說了那段話之後,她的車忽然傾斜,我們已經到了東海麥當勞的路

口,碰巧遇到黃燈,郁芬用力扳下剎車,結果前輪打滑,又掉進了一個水坑裡面

,劇烈震動之下,郁芬這次沒抓牢把手,車子往路中央偏了出去,一輛由後面快

速奔來,看來頗想闖過這個路口的機車,非常乾脆地整個撞上來,我只聽見「碰」

地一聲,然後整個人甩了出去,而跟我一起摔的,還有郁芬的身子。

摔車這種事情,我跟貓咪都很有經驗,所以我的左手護住自己的腦袋,右手攬著

郁芬的肩膀,避免讓她頭部受到撞擊。結果她頭上的安全帽重重敲上了我的胸口

,今天我沒被抱枕打中,卻捱了一記安全帽。而我的左手則在地上擦破一大塊皮

肉,血水跟泥水沾滿了我的衣服,郁芬摔在我身上,沒有受到重傷,但是右腳卻

被翻倒的機車壓住。

「於是,我的左手掛彩,她的右腳腳踝骨折。」

「對方呢?」貓咪問我。

「不知道,好像跑了。」

「跑了?」他瞪大了眼。

其實我根本沒有去注意到撞上我們的是誰,因為我更在乎的,是躺在我懷中的女

孩。


路人過來扶起我們的機車,對面派出所的員警也跑了出來,可是當我們被扶到路

邊時,才發現那台從後面撞上來的機車居然不見人影了。

「他沒死喔?」

「應該沒有,是我我也會逃的。」我說。

貓咪很懷疑,對方這樣撞上來,應該會撞爛自己的機車,怎麼可能逃逸無蹤呢?

我跟貓咪說,不要忘了,有一年我們也曾在台中市為了看辣妹,結果發生了一場

把FZR都撞爛的交通意外,那一次,趁著別人去救人時,我們也一樣是牽著機車

逃掉的。

「報應。」這是他的結論。


車禍發生後,我請警察幫忙叫了計程車,再扶著郁芬上車,直接到澄清醫院來,

不去榮總的理由,是因為我打電話給貓咪,叫他來接我時,他說他不知道榮總大

門在哪裡。郁芬也打了電話給她室友楊妮,然後我被帶去洗傷口、擦藥,她去掛

急診看腳。

「所以她還在裡面?」貓咪問我。我點頭時看見了楊妮跟另一個男孩走了進來,

明亮的醫院大廳裡面,那男孩的一頭金髮很耀眼。

「郁芬呢?」楊妮很嚴厲地問我。

「還在看腳,右腳踝骨折。」我無力地說。

那男孩很高,他站在我面前,用一種不屑的語氣問我是誰騎的車,我照實回答後

,楊妮跺腳大罵:

「你不知道她很好強嗎?白痴!這麼不會體貼,你憑什麼想追她呀!?」


這是關鍵句嗎?當楊妮叫出這句話時,貓咪睜大了眼睛,非常詫異的表情,我也

瞪著眼,感覺全身血液在一瞬間停止流動似的,至於那個高大的男孩,他算是鎮

靜的了,他只是皺起眉頭,瞄著我而已。

我想,最震驚的人應該是郁芬吧,她剛好從急診處被護士小姐攙扶出來,她不用

瞪人,眼睛就很圓了,而且她的嘴張得很開,這句話讓她傻了眼。

是的,說起來楊妮還比郁芬了解我,光是一下午的幾次短暫眼神交會,她就看穿

了我喜歡郁芬的心事。


「妳沒事吧?」我們幾個人,同時說出了這句話。不過說完之後,大家又是百般

滋味各不相同,楊妮是殷切關心,貓咪連這句話都沒講,他只是冷冷看著我們,

那男孩是一臉言不由衷,而我則是萬分悲痛。

悲痛的理由,不只是因為我沒有保護好郁芬,害她腳受了傷,更讓我了無生趣的

,是我發現了郁芬看著那高大男孩時,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光芒。

-待續-

果然幸運女神還是沒有眷顧我們這種好男人,又開了我一個天大玩笑。

24

阿澤先生的臉色很難看,但不是因為我的左手包了一大包,影響了工作品質,而

是因為紓雯對我說:「多休息,我會很擔心你。」

所以他跟我說:

「徐老師,既然你手不方便,那就幫忙打電話吧,這些是本周缺課的學生,請你

跟他們家長聯絡一下。」他遞給我的資料,比電話簿還厚。


貓咪叫我乾脆辭職算了,反正事多錢少,主任又刻薄,沒理由去受人家侮辱。

「多熬一點,多學一點,改天搞不好我自己開補習班耶。」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貓咪正在跟老貓咪咪玩耍,他讓咪咪整隻翻過去,用力搓著

牠的肚皮。

「聽見了嗎?連咪咪都在笑你。」



依然是那一疊紓雯給的資料,依然是我沒翻開的第一頁,很奇怪,我就是完全沒

有興致去碰它,躺在床上,感覺自己被日光燈曬得很暈。

打電話給郁芬,她說這幾天比較麻煩,動彈不得,連去醫院換藥都得坐計程車。

我覺得很自責,拿著手上的資料,雖然我的左手同樣連翻書都很困難,可是讓她

受傷的事情,對我來說畢竟是很大的愧疚。而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去上班,我會更

煩悶。

其實我知道這裡並不適合我,或許我該考慮換工作,補教業的確如紓雯所說,需

要的是口碑與宣傳,成全的只是財富,無關乎夢想。但是我很難說要走,因為這

工作也是紓雯介紹的,而且我不想讓阿澤先生稱心如意地拔去我這顆眼中釘,這

不是爭風吃醋,而是面子問題。


星期四下午,阿澤先生召集了所有職員,要我們到大教室開會。他提了一些招生

的計劃,要我們分小組,準備到各學校外面去懸掛補習班布條,並且在週末到學

校教室去擺傳單,以求增加本班的知名度。

「徐老師?」

旁邊的同事輕搖了我一下,讓我回過神,我才想起來,原來「徐老師」是在叫我。

「你的手受傷了,要跑校不是很方便,不然的話,你就跟我同一組吧!」我看見

阿澤先生用他招牌的鱷魚笑臉,對著我咧嘴而笑。


「那我可不可以不去呀?」愁眉苦臉地,我對紓雯說著。

「你們兩個人一組?」她很訝異。

其實沒啥好訝異的,不用想也知道阿澤先生的用意是什麼,能夠操死我的機會,

他沒有輕易放過的理由。

我們坐在火車站前廣場的欄杆上,昨晚紓雯打電話給我,聊著工作,也聊到了我

受傷的事,她建議我去買美容膠來貼傷口,以免留下疤痕。

「男孩子身上有點疤痕,妳不覺得比較有男人味嗎?」

我說著,一邊用左邊肩膀夾住電話,一邊用右手按著鍵盤,看著郁芬在她個人板

上面,向大家宣告她受傷骨折的事情。

「才不會,那難看死了,你明晚下班之後,在火車站外面等我,我拿美容膠過去

給你。」

於是我在打了一整晚的訪問電話之後,很賣力地騎著小凌風,一路兜到火車站來

。她把美容膠交給我,我們坐在欄杆上面,一起點起了香菸。

「所以你決定還是跟他同一組?」紓雯問我。

「這好像不是我能決定的,妳得去問小鱷才行。」

今晚的台中市雲層很厚,不曉得週末下不下雨,我環顧一下四周,十點半的火車

站附近,人潮正要散去,我們像與世界無關的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坐在路邊抽

菸。

紓雯今晚的臉色有點沉重,不像往日的悠閒與自信,彷彿連她身上的白色外衣都

黯淡得很。

「妳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紓雯吐出一口長長的煙,看著火車站對面閃爍的霓虹。

「還記得我們聊過的夢想嗎?」她問我。

「因為我哥哥是補習班的老闆,所以我沒有熬太久,就當上了教務的職位。本來

我以為這會很有挑戰性,可是我錯了。」

紓雯告訴我,她畢業這一年來,在這裡學到的,居然只有「講客套話」而已。

「這一行沒有太多技巧,有的只是同行之間鬥爭的心機,任何規劃與計劃,其實

你不需要想,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其他家補習班的做法,截長補短之後,就是自

己的特色了,剩下要做的,就是把大筆金錢砸下去,砸出設備、砸出榜單,然

後建立口碑,以後的就只是擴張地盤而已。」

今晚的風有點小冷,我把外套披在紓雯肩膀上,但她卻又拿了下來。

「讓我吹點風,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吧!」

「妳不自由嗎?」我問。

「我有錢,有車,上下班時間很隨意,但是我不自由。」她說:「生命中最重要

的東西沒有圓滿,所以我不自由。」

我問她認為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麼,紓雯說:

「夢想,愛情。」


我們沿著中正路,走到人潮已經散去的第一廣場前。紓雯說最近補習班有擴張的

打算,她哥哥正在研究彰化市地區幾個補習班,跟當地學生的特色,看來打算到

彰化去開分班。

「你知道嗎?我在這裡,一點都不快樂。」

「看著自己家的事業進步,自己也能夠盡點力量,難道不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嗎

?」

「我想要的是挑戰性,還有我主動爭取來發揮能力的機會,而不是空降成為一個

連鎖補習班的教務,更何況,這裡其實用不到我的能力與專長。」

我記得貓姊說過,她和紓雯是大學同學,她們念的都是企管系。可是貓姊現在是

個中型企業的小秘書,紓雯走的卻是另一條路。

「妳哥哥,也就是我們這位大老闆,他知道妳的想法嗎?」

紓雯苦笑著說:

「你面試時就聽他講過他的夢想,他要的是怎樣的補教王國,怎樣的事業夥伴,

我要怎麼跟他說?」

她一個人在空地上踱步,唱起了我沒聽過的英文歌,唱完之後告訴我,她想出國

去唸書。

「是真的唸書還是藉機逃避?」

「被你識破了。」她做出一個頑皮的笑臉。



今晚的風吹得比前幾天急了點,我的手放在口袋裡面,陪她來回走了兩圈。

「阿哲,如果我打算逃到國外去唸書,你會不會來看我?」

「不會。」我嚴肅地說。

「因為我要當兵。」然後做了一個很傻的微笑。

「這件事情先幫我保密吧,等我下定決心之後,也等我哥哥完成最近的計劃之後

,我會再認真考慮的。」她看著地上的地磚紋路,輕輕地說。

我說其實我很羨慕她,至少她知道自己的夢想在哪裡,而我卻還在渾渾噩噩,甚

至為了面子問題在苦撐著。

「其實你大可不必這樣,如果想辭職就辭職。」紓雯轉頭對我說:

「我想要找你時,不會像個小女生,得要先找千百個理由才能去找你,我會直接

打電話給你,約你出來吃飯。」

「這是讓妳不自由的第二個理由嗎?」



連貓咪也看得出來她喜歡我,但是我不能確定,因為她沒親口說過,對我來說都

不能算是成立,這或許是我無聊的堅持,但我是那種不到最明確時,萬難下肯定

決定的人,所以我問了這樣奇怪的問題。

「這是讓妳不自由的第二個理由嗎?」

紓雯沒有回答,她用笑容回應我,轉身走到廣場中心,距離我大約十公尺左右,

對我說:「人家說,心裡有事情的時候要勇敢說出來,所以…」

她轉了半圈,側面對著我,朝著只剩下路燈的第一廣場,對著那棟已經安靜的建

築物,右手指著遼闊的夜空,左手指著我,大聲說:

「我要出國去唸書!我暗戀他!」


不知道為什麼,我笑了,笑是因為我認識的紓雯,真的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笑

的,是我自己到現在還如此怯懦。

-待續-

妳始終是勇敢劃過天際的彗星,而我卻是沒有方向的風。

無名 2007-11-26 10:58

我的好朋友不多,但是都有個特色,就是大家都會抽菸。貓咪是老菸槍,學弟小

杰也抽菸,貓姊不抽菸也不玩菸,但是她不討厭菸味,紓雯也會抽菸,而郁芬是

因為我們相處時間很少,我不敢抽。

最讓我頭痛的是坐在禁菸的長途客運裡,感覺很痛苦,但是還有一種更慘的,就

是你明明坐在一般自用小客車裡面,卻也不能點菸,那才是惡夢。

阿澤先生上車就對我說:「徐老師,因為我不抽菸,所以很抱歉,請不要在車上

抽菸喔。」

這是補習班的公務車,非常破爛的小轎車,因為沒有冷氣,所以得開窗戶才能避

免悶死人,那種感覺就像外面的空氣在對我說:「來吧!吐口菸來污染我吧!」

的意思。

可是開車的人是這個分班裡面地位最高的阿澤先生。


老天爺是故意的嗎?昨晚的風都還急得很,今天偏偏就是艷陽天。阿澤先生很悠

閒地在樹下坐著,我卻得爬上爬下,把那些印刷得很難看的宣傳布條掛上去。

「徐老師,你線拉得不夠緊,這邊垂下來了。」他有時候會這樣說。

「徐老師,你左邊綁得太高了,不行不行,要重綁。」有時候他也會這樣說。

我一直很不喜歡被叫做「徐老師」,因為大部分時候,我都在打雜,帶班對我來

說只是一堆工作裡的其中之一。甚至我都認為,直接叫我「徐工友」還恰當一點。


中午十二點,週末的好天氣,一群逛街的女孩經過我們身邊時,還對著樹上的我

議論紛紛,我依稀聽見有個女孩說:

「噢,斷手還能爬這麼高,這個人一定是屬猴的。」


台中市的街頭人群擾嚷,我坐在樹下吃飯,逛街的人與我無關,散步的人與我無

關,我的搭檔是個正坐在車上吃排骨便當的西裝頭,而我只能啃著7-11的御飯團

而已。

「徐老師…」他忽然叫我,而且叫得很大聲。

「可以直接叫我阿哲嗎?我覺得這樣我才知道你在叫我。」滿嘴飯粒的我,沒好

氣地說。

「好吧,阿哲,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要吃快一點,我們下午還有六間學校要跑呢

!」

六間學校,一間要掛二到三張大布條,也就是說,我還有十幾條要掛。看著已經

開始發紅,即將要冒出水泡的手掌,我有點火,開始打量阿澤先生,計算著光用

一隻右手能不能幹掉他。

「走吧,趁著今天天氣好,我們應該更努力一點。」他很愉悅地說。


今天的行程是海線一帶,我們開著破車,在很荒涼的龍井國中校門口停車。

綁布條其實不難,反正這東西預估一週內會被拆除,所以只要隨便打個死結就好。

很賣力地爬上鋁梯,繫上一邊之後,又慢慢爬了下來,我看見阿澤先生按照慣例

,在旁邊欣賞優美的海線風光。

如果不是我的左手負傷,其實我可以綁得很快,但現在我使力有困難,所以動作

變得很慢,心想,郁芬說她生活很不方便,那我呢?她是痛苦,我可是煎熬。

在繫第二邊的時候,電話響起,我用受傷的左手牽住布條上的棉線,用腦袋靠在

樹幹上面,取得平衡,然後右手從口袋裡面掏出手機。

「忙嗎?」是紓雯打來的,我說還好,正在工作。

「晚上有空嗎?我發現了一家很不錯的拉麵店,下班後我過去補習班接你,要不

要?」

我瞥了一下,發現阿澤先生也走到鋁梯旁邊來,他的眼神不在我身上,不過我可

以感覺到他也在聽我講電話。

「沒關係,我下班之後打給妳,就這樣。」

掛上電話之後,我又稍微轉了一下頭,他用很古怪的笑容對我笑笑。

「我媽找我吃飯哪!」我笑著說。

「你可真是乖兒子。」他笑著答。


即使是週末,省道往台中方向還是大塞車。我不斷搓著掌心,想讓疼痛的感覺少

一點,阿澤先生望著車陣,嘆了一口氣,他說:

「我看我們回到補習班都晚上了,還好今天的班不多,這樣吧,你今天很辛苦,

等一下就可以先下班,回去休息好了,剩下的我來處理。」

我沒有答話,懶得跟他多說。

「徐老師你以後想開補習班嗎?」

「志不在此,我對補習班的管理機制比較有興趣,不過開補習班,怎麼開我都開

不贏現在這一家,所以我會選擇去賣連鎖的雞排。」我隨便瞎掰。

「如果你真的去賣雞排,那紓雯跟著你,豈不是要受苦嗎?」他忽然說。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到這方面去的,這句話讓我非常訝異,所以我別過頭來看著

他。阿澤先生繼續凝視前方,他說:

「我知道紓雯喜歡你,可是我得跟你說,你真的不適合她,你年紀比她小,社會

經驗比她少,收入也比她少,更何況你還是學生,還沒當兵。」他不斷說著,

手也比劃起來。

「我只是建議你,你自己要想清楚,你們是不同世界的人,而且你距離她還差很

遠。」

台中的交通讓我已經很不耐煩了,他的話更讓我反胃透頂,我皺著眉頭說:

「你覺不覺得,這些話你去跟她講比較好?」我有點不耐煩。

「更何況這好像是我的私事。」攀著車窗,我在大力呼吸著污濁的廢氣。


不是偶像劇的男主角,我只是個想打工的大四學生,需要的也只是微薄的收入,

能夠讓我安穩度過這一年就好。但是我卻意外地加入這家超大型的連鎖補習班,

還當了全職的工友。跟我同樣來打工的人日子很愉快,我卻得忙進忙出,連買個

便當都得用跑的,理由是因為我頂頭上司看我不順眼。可是我沒有去惹他,也沒

有在工作上面砸鍋,只不過很不幸的,我的頂頭上司,這個笑起來像鱷魚的社會

新銳,他喜歡的女孩是我們大老闆的妹妹,剛好是補習班的總教務,而更糟糕的

,是這位教務喜歡我,我們還約了晚上要去吃拉麵。


「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他又說了。

「抱歉,你是上司,我是下屬,我們始終都不是朋友。」

車停在車陣中,時間都已經傍晚六點半了,我們還沒過中港交流道。我被操了一

天之後,心情極度不爽,耳中聽到阿澤先生不斷的叨唸,這時候不曉得哪裡來的

一股氣,我說:

「我的私事,不應該被拿出來在上司與下屬的關係裡面談,或者你要告訴我,其

實你也喜歡紓雯,所以其實這也是你的私事?」說到這裡,我狠狠地瞄了他一

眼,然後我在靜止的車陣中,打開了車門。

「剛剛好像是你說我可以先下班的,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了。」


今天一直到了太陽下山都還是好天氣,我背對著夕陽,從快車道走到路邊,金黃

色的陽光照得我前方的路很亮,到處都充滿了浪漫的餘暉光彩,雖然我現在是一

肚子的怨氣。

-待續-

愛情的發生與存款的多寡沒有比例關係,怎麼老是有人搞不懂?

26

明天是否還要去掛他一天布條?我跟貓咪說,我要認真考慮考慮了。坐在東海教

堂前面,我們找了片沒有狗屎的草坪坐下。

晚上我終究沒有跟紓雯去吃拉麵,走在路上,我打了電話給貓咪,他在學校教學

弟彈貝斯,要他出來載我,我在熱音社的社窩,吃了學弟的全麥三明治當晚餐,

然後打通電話給紓雯,跟她說我今天很累,這個約還是改天吧。



貓咪啣了一根草在嘴裡。

「其實你自己知道你喜歡誰,不然咖啡機就不會是送給她了。而對另一個,你欠

的也不過就是人情,一份特別關照你的人情。」

我說這不能以「人情」兩個字簡單代過。

「不要因為是她先喜歡你,就覺得你虧欠了她,感情沒有誰欠誰,不然你拿什麼

去還?」

我覺得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談話了,貓咪也已經很久沒有講話講得這麼有

深度了,正當我想稱讚他時,他就露出貓尾巴了。

「不過話說回來啦,要是我,我就兩個都不會放過啦,那樣有錢又有氣質的美女

送上門來,如果她認為有必要,我也是可以連腳毛都為她刮乾淨的。」

拍拍我肩膀,貓咪說:

「通吃吧!用男人的事業心來解釋,這是合理的。」

去死吧。


回家的路上下著大雨,老天爺對我可真是眷顧,整天的藍天,讓我掛布條掛到差

點中暑,偏偏到了晚上,水汽就毫不留情釋放了出來。貓咪的FZR騎得飛快,我

們騎到了台中都會公園附近。

「很難決定明天要不要上班是吧?簡單,你如果可以活著到家,就表示老天爺要

你繼續掙扎,如果撞死了,就表示這是解脫!」他大聲喊完時剛好綠燈,我則

繼續後悔,早知道就自己坐計程車回家。

風雨刮得我的臉很痛,而心也酸著,我努力想著自己會如此優柔的原因在哪裡,

每次想跟郁芬說點什麼時,我就會想起紓雯,而當我想跟紓雯說明白時,卻又會

想起郁芬。

我真的知道我喜歡誰嗎?對紓雯完全沒有一點感情嗎?好,沒有。我在心裡面這

樣告訴我自己,我對紓雯沒有感覺,對紓雯沒有感覺,「噗」地一下,旁邊汽車

飆過去,濺起的積水就潑了我一頭,讓我所有的自我催眠又醒了過來。

抬頭看不見夜空,但其實看不見星空也好,大雨淋得我頭發昏的時候,至少腦袋

可以冷靜一點。我很佩服貓咪,老天爺生給他一對小眼睛,好在大雨中騎車時不

被雨水所妨礙,還能飆出將近一百公里的時速。


雨水淋得我們連內褲都濕了的時候,FZR還是把我跟貓咪送回了北屯的公寓,貓

咪把車停在路邊,我們走到社區大門時,我看見了兩個撐著傘的女孩。

左邊那個矮了點,她穿著皮卡丘的睡衣,這人從我認識她到現在穿著的幾乎都是

這件衣服,她是貓姊;另一個站在她旁邊撐傘的,個子很高,穿著很優雅的洋裝

,她是紓雯。

結果貓咪被她姊姊氣得拎著耳朵上樓,我坐到紓雯車上時,還聽見貓姊在大罵著:

「你有種,敢不穿雨衣給我飆回來,你想死是不是?給我上樓去,我打斷你的貓

腿…」



「他們姊弟感情真好。」紓雯說著,遞給我一條毛巾。

「這是我擦車內玻璃用的,你先擦擦頭髮吧!」

我知道她有事找我,也大致猜得到是為了什麼。

「阿澤跟我說了一些你今天的事情,怎麼…」

攤了攤手,我不需要多做解釋,紓雯也同樣清楚,她沒再說話。音響裡面唱著許

志安的歌,很溫柔的哀傷,我看著雨水把車窗淋得模糊,外頭的交通號誌,那綠

燈像在哭泣似的。

「明天還會去上班吧?」她問我。

「其實我也不知道,不曉得小鱷明天會怎樣,可能會讓我洗一天地板。」

紓雯笑了,她說明天星期天,大老闆打算召集三個分班的主管回總班開會,討論

進軍彰化的事宜。

聊了點公事之後,我們沉默了一下,外頭的雨應該很冷,冷得車窗內都起霧了,

紓雯沒有啟動車內除霧,也沒有打開雨刷。我們像是待在一個封閉的小世界裡面

,我聞到了紓雯身上的香水味,很清淡的香氣,有點意亂情迷,我知道自己想要

催眠自己,不對她有感覺的這個念頭有多難達成,她太動人了。


「今天的這些事情,真的是當初始料未及的,抱歉,阿哲。」紓雯低著頭,我看

見了她無奈而無力的表情。

「妳投票給陳水扁時,也沒想到他居然會當選總統吧?」我故做輕鬆,笑著說。

紓雯也笑了,她搓搓我沾滿了雨水的頭,叫我快點上樓洗澡。

「這當下貓咪應該在洗貴妃浴,我上去了也沒用。」我說。

她把音響關小聲一點,嘆了口氣:

「笨蛋,你應該說,你不想那麼快下車的。」


我是笨蛋嗎?我的確是。笨的第一個地方,是我不該說貓咪在洗貴妃浴,我應該

說其實我希望在車上多留片刻,好跟她多相處。第二個笨的地方,在於紓雯輕攬

著我的脖子,要給我這輩子第一次,由女性主動的吻,而偏偏手機響起時,我應

該選擇讓手機繼續響,先吻了再說的,可是我卻無視於她快要輕閉上的雙眼,居

然拿出了手機,還接通了電話。

「喂…」

這一聲「喂」,讓我痛失跟美女接吻的機會,也讓整個氣氛蕩然無存,但其實我

沒有後悔,看見來電顯示時,我甚至是喜悅的。

「風先生,你的傷勢還好吧?」

沒有人會這樣叫我,我的「風」,只存在於十五吋電腦螢幕之內,之所以為「風

」,是因為有個人是「雲」。

「還好,至少我可以感覺我的手還在,妳呢?感覺得到自己有腿嗎?」

「我警告你,我有病,不要逼我咬人。」

雖然我看不見她,但是我彷彿可以聽見她咬牙的聲音。經過上次她心臟病忽然發

作的經驗,這次我不敢再惹惱她。對著紓雯作了一個不要出聲的動作,我問:

「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你平常時候,中午有課嗎?」

我的課只有星期三跟五,其他日子我只有中午準備上班而已。郁芬說她中午有課

,可是她現在無法騎機車。

「楊妮呢?」

「唉…」她長長地嘆了一聲,告訴我一個很不幸但也非常好笑的消息。

那個兇巴巴的楊妮,自以為能夠負起買便當的重責大任,在郁芬受傷的第二天,

堅持要騎車出去買食物,結果還不到巷口就摔車了。

「她比我還慘,我只是右腳骨折,她是撞斷左腳,現在還打了石膏。」

我該笑嗎?我非常想笑,想到她那天在澄清醫院,對我鬚眉戟張的潑辣樣,又想

到她現在打了石膏的笨拙,我就覺得非常開心,但我還是沒笑出來,一來是我如

果笑了,郁芬會很不爽,二來是我看見了旁邊的紓雯,她試圖讓自己若無其事的

表情,我不忍心傷害她。

所以這兩個女孩現在只能困守在家,連上學都有困難。郁芬問我,如果星期一我

有課,可不可以順路過去工業區,載她去嶺東技術學院上課。

「可以,我會過去。」

不想在紓雯面前說太多,簡短地答應之後,我掛上了電話。


「那個女孩?」她問我。

是的,是那個女孩。

「早點休息吧!」

我沒有再說什麼,看著她眼裡的失落,我懂她的心情,就像那天,我看見郁芬看

那個金髮男孩時,眼裡有點光芒一樣,紓雯一定也看見了我眼裡的光。

站在公寓樓下,從幾萬公尺高空中落下的雨滴,把夜晚暈染成一片濕,濕了我的

衣裳,也模糊了我看世界的焦點。

-待續-

原來那個心裡面的馬賽克底下,是這麼一回事。

無名 2007-11-26 10:58

27

兩個斷腿的住一起,是很匪夷所思的事情,還好公寓有電梯,不然可能爬下樓梯

時,學校的第一節課都已經上完了。胡思亂想著,我已經騎到了嶺東附近來。

郁芬穿著短袖上衣,很寬鬆的牛仔褲,坐在公寓外面等我。上衣是水藍色棉質的

布料,看起來就像是國小的體育服。

我花了半個小時騎到這裡,載著郁芬先到7-11去買午餐,她說今天不想吃便當。

「腿現在怎麼樣?」

「很好,至少還連在我身上。」

「嗯,那就好,妳有鎖好它吧?」

「鎖好?」

「對呀,我怕車子晃動大一點,妳的腿會掉半路上…」

今天的天氣微陰,延續著昨晚的雨,天上還有片烏雲沒散,我感到背後寒氣陣陣

,郁芬冷冷地說:

「你非得把氣氛都搞冷了才甘心是不是?」

然後,我感到肩膀一陣痛,她有病,她咬人。


郁芬說她們現在生活很不方便,一有機會到便利商店就得大買存糧,原本近在咫

尺的全家便利店,現在感覺比西班牙還遠。

「妳讓我載,那楊妮呢?用跳的跳到學校嗎?」

郁芬說楊妮有男朋友,可以騎機車接送她。我想起那天在醫院裡面的金髮男孩,

又想起郁芬看著他的眼神,心裡頭想問,卻又感覺不妥,問了或許可以讓很多心

裡的疑團解開,但是我卻沒有勇氣。

他是誰?或者在郁芬心中,那個男孩是誰?楊妮有個男朋友為她上演「溫馨接送

情」,那郁芬呢?為什麼是我來載呢?我知道這個男孩可能對我心裡面的重大抉

擇有影響,但是就是問不出口,腦海中閃過貓咪的臉,如果他知道我現在的想法

,一定會笑我沒用。


「好可憐,人家有男朋友可以接送,妳卻只能找我。」

「那是因為我同學都有打工,大家白天都沒空,所以上課只好找你載我,下課我

就能夠請同學幫忙了。」她說。



兩天之後,我就覺得我錯了,事情沒有想像中的浪漫,從北屯到嶺東要半小時,

在太陽下曬了半小時後,我得再騎回市區的補習班去,又是二十分鐘的車程。如

果遇到我有課時,我可以直接到學校去,那就還好,否則平常這樣真是累人。這

種浪漫只適合出現在小說或電視裡,根本不應該發生在太陽很大、空氣很糟的台

中市。

於是我陷入矛盾之中,要每天這樣風雨無阻地穿梭台中市,雖然跟郁芬說不上幾

句話,相處時間也很短暫,但我卻願意這樣跋涉。是甘之如飴嗎?貓咪說這是智

障的行為。

郁芬每天都會坐在公寓外的階梯上等我,她腳上包裹著厚厚的紗布,走起路來始

終一拐一拐的。


騎著車過來的路上,我心裡面想著補習班的事情,忽然想到了大老闆想要南進彰

化的計劃,我把它當成是曹操準備南征,赤壁之戰前夕的場面,模擬著各種戰略

,完全是自己在跟自己玩。


「今天還要載她喔?」出門前,貓咪穿著內褲從房間走出來,打著哈欠問我。今

天星期一,我已經跑了一星期。

「有沒有算過你花了多少油錢?」

搖搖頭,我說沒有。

「你有沒有牽過她的手?」

「沒有。」郁芬能自己走,不需要我扶。

「她有沒有抱過你的腰?」

「沒有。」郁芬的手總是扶在椅墊後面。

「你有沒有問她上次在醫院,那個金毛的男人是誰?」

「也沒有。」我不敢問。

「嗯,那你可以走了。」

這次他居然沒有罵我,轉個身走到廚房,開了冰箱,拿出一罐烏龍茶。

「我覺得呀,等我的名字被擺進世界名人堂的時候,你都還會是個處男。」



下午我在補習班,一直想著郁芬說過的話,中午我們去買便當時,她說:

「明天你可以不用來載我,我有個朋友剛好有空,他可以送我去上課。」

有個人可以幫我代一天「車伕」的班,我一喜一憂,喜的是我終於有一天,可以

不用滿身塵埃、滿頭大汗去補習班看阿澤先生臉色,憂的是,這個代我班的人,

該不會就是那個金髮男孩吧?

思緒凌亂的我,不知不覺撥錯了電話,分明是要打給一個學生家長的,我卻打了

紓雯的手機,還跟她說:「貴公子在本班最近表現得很優秀,非常值得鼓勵。」

電話那頭,紓雯差點笑掉了大牙,她說:

「乖兒子,你在跟我討賞嗎?乖,晚上請你吃蒸餃獎勵你好不好?哈哈哈哈…」


我聽到她大聲笑出來,這才發覺自己打錯了。紓雯問我這幾天傷勢如何,怎麼沒

消沒息,不曉得怎樣跟她講,我吞吞吐吐地,剛好阿澤先生朝我走了過來,我趕

緊趁這藉口掛了電話,只跟她說,找時間再講。

找時間再講之前,我得先找時間想清楚該怎麼講。被別人傷害不難,習慣掏心掏

肺的人很容易被傷,不管是無心或故意。可是要傷一個人卻相反,至少還得有勇

氣才行。要把我這星期接送郁芬的事情告訴紓雯,我認為那比拿把刀捅她還殘忍。


「徐老師。」阿澤先生對我說:

「明天星期二,是你的例休假日,可是大家要辦聚餐,不知道你來不來?」

明知我放假還挑這一天,看樣子是不大歡迎我了,所以我搖了頭,再次感謝他的

好意:

「我期中考快到了,趁著放假我得唸書,大家好好玩,我就無法參加了。」



聽說今天聚餐是在有名的「東海漁村」餐廳,那是我跟貓咪經過千百次,卻從來

沒有錢可以進去的餐廳,所以我決定跟貓咪去吃屬於我們的滷肉飯,點完菜,先

買完單,然後我們坐下。

「你不用去接送郁芬嗎?」

我說不用,今天有人載她。貓咪看看手錶,時間是十二點四十五分,他問我平常

都幾點去載她。

「一點之前,因為郁芬一點十分上課,有時候我們還會去便利商店…」

我的話沒說完,貓咪扯著我包著傷口的左手繃帶,拉我上車,他發動引擎時,我

看見老闆娘剛把飯端上來。

「等一下再回來吃!」貓咪對老闆娘大叫。



風呼嘯吹動時,我還在扣安全帽繫帶,FZR往嶺東方向飛。

「你要幹嘛?」我問貓咪。

「你不想看看今天誰載她嗎?」

我想起那天在澄清醫院外,貓咪看著那個金髮男孩時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對於

進世界名人堂這件事情,我開始對貓咪逐漸有了信心,他果然是很有研究精神的

人。


不過十五分鐘之後,這件事情就被我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貓咪花了我平常所需時間的一半,已經飆到了嶺東,我指點著他路徑,一路騎到

郁芬住的公寓。想叫貓咪停車,以免剛好遇見郁芬時會尷尬,不過他騎得太快了

,我根本還來不及把話說出口,我們已經轉過了巷子。

FZR停下,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郁芬坐在一個男孩的車上,那男孩的安全帽跟我們一樣是龜殼式的,我們看見了

他的金髮,同時也看見了郁芬的雙手,環抱住男孩的腰,她的臉幾乎貼在男孩的

背上,甚至我還感覺從郁芬的側面,又看見了她眼裡有光,她們剛好發動機車,

從我們眼前騎過去,消失在街的另一邊。

「她是不是抱得很緊?」我吶吶地問。

「嗯。」

「眼裡有光吧?」

「嗯。」

「你有沒有看見她笑得很幸福?」

「嗯。」

「我可以罵髒話嗎?」

「嗯。」

「媽的。」

-待續-

我們是彼此不得不的選擇,妳是無奈,我是唯一。

28

滷肉飯很難吃的原因,一來是它冷掉了,二來是我吃到一種酸味,同樣是接她去

上課,待遇差真多。

轉轉頭,想找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卻只看見牆壁上的菜單。於是我叫老闆娘,

再切一盤滷蛋來,順便給我們來點海帶、豆干、粉腸、皮蛋豆腐…

「欸,你瘋啦?」貓咪問我。

「阿姨,再拿幾罐啤酒來!」

貓咪沒再說話,他點點頭,一副確定我瘋了的樣子。


「我是哪裡很差嗎?」我問貓咪。

「不會呀,雖然有很多缺點,不過你應該不算太差。」

「還是我長得很醜?」

「坦白說,你把頭髮梳好的話還有點人樣。」

「那為什麼郁芬坐他的車是抱著他?還把臉貼他背上?坐我的車卻像我帶菌一樣

?」

貓咪喝光杯子裡的啤酒,搔搔腦袋,他說:

「雖然我不認識那個金毛的小子,不過我感覺他一定跟你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了?我很生氣地看看自己,同樣有手有腳。

「那個痞子看起來就很有自信的樣子,而且應該也比你成熟很多。」

成熟?我問貓咪,怎樣才算是成熟的人。

「至少有感覺可以大聲講出來。」

要大聲講感覺嗎?我對著老闆娘說:

「阿姨,再拿兩罐啤酒來,我想喝酒。」

然後我問貓咪:「像這樣嗎?」



「如果你不是喝醉了,那你一定是白痴。」結帳時,貓咪拖著我走出來,他嘴裡

這樣說。

那天的天氣很熱,我們吹了一下午冷氣,喝了一下午酒,我其實沒有醉,因為我

看見他從我皮夾裡拿出一張五百元的鈔票去付後來的酒錢。



「好久沒在這裡跟妳聊天了。」

「嗯,不過我們在線上應該從沒有聊過天吧?」

回到公寓之後,貓咪把我丟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回房間去繼續組裝他的發明。我睡到晚上

十點才醒來,洗過澡之後,在線上遇見了郁芬。

「的確,風舞跟雲凡在這裡,似乎向來只有衝突。」

我在想,阿哲跟郁芬的組合,與風舞跟雲凡的組合,哪一種會比較有可能?同樣

的人,卻用不同的身分與感覺在面對著。

「所以你還是快點下線吧,以免等一下我又心臟病發。」

郁芬說,今天下午她在學校,心臟又痛了,這次她沒有受什麼刺激,也沒有作劇

烈運動,可是心臟卻有點怪怪的,後來又絞痛起來,所幸沒有上次的嚴重。

我跟她說,找個時間還是去檢查一下吧,不過郁芬拒絕了,理由是她不想掛完骨

科又掛心臟科,那讓她感覺自己是個廢人。

「當個廢人總比當個死人好。」我說。

「當個沒有心的廢人,還不如當個沒有感覺的死人好。」



沒有心的廢人?我不懂話裡的意思。

「心不會不在,也不會消失,只看妳放在哪裡而已。」

「你有滿滿的心卻落空的經驗嗎?」

滿滿的心卻落空?有,我有過這種經驗,今天下午就有過。

「你知道那種滋味嗎?當你以為的美麗在一瞬間消逝時。」

「那就繼續努力呀,難道妳能說不愛就不愛嗎?」

「誰跟你說我現在跟你談的主題是愛情呀?」

一個追求平凡度日的人,不奢求錦衣玉食、富裕顯貴,那還能追求什麼?我用還

沾在我頭髮上面的水珠想也知道,當然只剩情感部分。


過了一會兒,她又傳訊息來:

「痞子風?你還在不在?」

我說我在。

「明天你還會來接我嗎?」

「會。」

「為什麼你會願意這樣接我?你今年大四了,應該不會每天有課的吧?」

看著螢幕,我心裡面笑著,妳終於也知道我不是每天都順路的了吧?含著沒點著

的香菸,我決定讓自己也變成一個成熟的人,要勇敢把自己的感覺與想法說出來。

「我每天都把心給盛得滿滿的,然後騎半個小時的車去嶺東,妳以為呢?」

「以為什麼?」

「我念的是中文系,不代表我不會做買賣,所以我不做沒意義或沒價值的事情。」

「你認為的意義與價值在哪裡?」

在哪裡?貓咪說我如果不是喝醉了,就是我是白痴。可是現在我很清醒,而且我

很聰明。

「在於看見妳。」

「………。」

她給了我一串的點點點,然後說:

「你是不是認為我不死,你永遠不會開心?」

「閣下何出此言?」

「我老實告訴你,我今天下午的心情其實很差,心臟痛可能與這有關。」

「所以呢?」

「難道你認為你說的笑話可以逗我笑嗎?」

笑話?我這樣很誠懇說出來的話,妳居然認為是笑話?

難道車禍那天我說的,她真的沒有聽見?那天在東海麥當勞外面撞車之前,我是

這樣說的:

「聽風在唱歌,它在唱著對妳的告白,說它很喜歡妳。」

? 她是沒聽見還是聽不懂?就算這句她沒聽見,後來楊妮在醫院對我吼的時候,她

也明明清楚聽見了呀,現在居然還認為我在開玩笑?

我不知道郁芬今天下午為什麼心情差,但是至少我看見她坐上那個金毛小子的車

時,還是差點被幸福給淹死的,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我現在極度不平衡,非常怨

忿。


「好,讓我正式地跟妳說,郁芬,我喜歡妳。」

「抱歉,不信,你這個人讓我感覺很輕浮,所以講的話可信度真的不高。」

「妳要如何而肯相信?」

「證明。」

我的呼吸急促,而且有點激動。倘若說我是因為不敢告白而失去一段感情,那我

承認是我沒種,如果我告白了而她拒絕,那我承認是她有眼光,所以看不上我,

可是現在的情形實在太荒謬了,我這樣認真,郁芬居然認為我在開玩笑,這叫我

情何以堪!?

「我該拿什麼去證明?」

「拿什麼都好,只要不是會噴出機油的咖啡機就好。」

她這句話讓我愣住了,然後我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跟她說,你能證明給她看。」

是貓咪的聲音,原來我洗完澡之後,回房間忘了關門,貓咪早已站在我的背後,

而且可能也看我跟郁芬對話了很久,直到郁芬扯到咖啡機事件,他這才忍不住跳

出來講話,而我看見他手上居然拿著之前紓雯給我的那一疊各明星國中的資訊,

問他看這個幹嘛,貓咪說是因為大便很無聊。

「去證明給她看。」他握緊了手上的資料,冷冷地說。


「好,我一定能證明。」我很堅定地打出這串字。

「可是證明了也沒有用,因為我雖然沒有男朋友,但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哇!我的心裡慘叫了一聲,張大了嘴巴,心裡頭有種一切枉然的感覺,她有了喜

歡的人,那我還追個屁呀?回頭看看貓咪,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很權威地說:

「我說一句,你打一句。」

「喔。」我點頭。



貓咪清了清嗓子,他說:

「妳有喜歡的人,可是人家未必喜歡妳。」

我照著打了,貓咪又說:

「妳喜歡的人未必看得見妳,可是喜歡妳的人,妳則的確沒認真看過。」

我又送出這訊息之後,貓咪輕拍我肩膀兩下,他說:

「告訴那個笨女人…」

「我是徐雋哲,一個妳始終沒有認真看見的人,我喜歡妳。」

我看見了貓咪眼中,非常攪局,但是絕對成熟的眼光。

-待續-

留一絲眼角餘光,妳會發現,其實我一直在這裡。

無名 2007-11-26 10:58

29

第二天,我去接郁芬的時候,看見她的包包比平常大包,所以我在她上車前先幫

她把包包接過來,結果卻發現原來很輕。

「怎麼感覺沒幾本書?」

她用天真無辜的雙眼看我,說她的書包裡面,向來是零食比課本多。

「妳是去學校幹什麼的?」

郁芬沒有說話,乖乖爬上了車子。要數落她嘛,我不是她爸媽,要鼓勵她唸書嗎

?我其實比她還要混。昨晚講完話之後,郁芬沉默很久,最後只跟我簡短道聲晚

安就離線了,留下我在電腦前面,發呆了一晚上,我的《後現代主義》還停留在

第二十九頁的開頭,睡前看的,是貓咪還給我的那疊資料,我大致看了一部分,

才知道台中有哪幾家明星國中,也才知道資優班是幹什麼的。



就快騎到嶺東校門口時,郁芬忽然問我:

「你今天要打工嗎?」

我說要,不過今天星期三,我下午有兩節課,所以六點才上班。

「你會乖乖去上課嗎?」

趁著紅燈時,我想了一下,發覺自己不懂她的意思。

「要不要去喝茶?」

轉過頭去,郁芬對我說:

「想去喝茶,所以看你要不要翹課。」

基本上我是不翹課的,即使我的學分已經夠多了,成績也不算差,但是我總覺得

翹課是種罪惡。把我的理念告訴郁芬,她聽完之後很火大地說:

「不要每次跟你講什麼,你就跟我囉唆一大堆,一句話,翹不翹啦?」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囉唆的人,我只知道「後現代主義流派與批判」的教授不會

放過我,因為我們又來到了「有一間咖啡館」。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是因為昨

晚的告白嗎?所以她今天要找我喝茶?與其瞎猜,我寧願認真享受此刻的幸福。


點單的還是圓臉小紅,她疑惑的看著我們。郁芬簡單地向小紅說了她受傷的原因

,不過她很講義氣,沒把我給抖出來。

「多謝妳嘴下留情,不然我擔心妳這個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會在我的桂花茶裡面

下毒。」

「她會的。」說著郁芬白了我一眼。

這是我們第三次在這家店見面,第一次是她撞見我跟紓雯在這裡吃飯,臉色奇臭

,第二次是我解決她的國文難題,我們在這裡聊到了她的先天性心臟病,第三次

,我已經幫她拿著包包走進來了,我感嘆著局勢的多變,覺得自己像個歷盡滄桑

的詩人。


今天的位置跟之前略有不同,今天坐的位置在店門邊,一面大窗子,可以看見外

面,坐的也不是一般的椅子,而是很悠閒的榻榻米,這是店裡面唯一的日式座位

區。

「這位置很棒。」郁芬說。

「嗯,非常好。」我點點頭,因為我看見了外面有兩個辣妹走過去,坐這個位置

的好處,就是可以把所有經過的美女盡收眼底。

「以後我會選這裡坐,實在太棒了。」說著,我把喝了一口的水杯放下,郁芬用

力拍了我的手,我趕緊把手收回來,結果身體晃動太大,我的頭還敲上了玻璃窗

的窗格,痛得我眼淚都快冒了出來。

「笨蛋。」她笑了,很開心地笑了。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女孩子,女孩是拿來用心呵護的,不是讓你拿來用眼光猥褻

的。」

「那也要看這個女孩願不願意讓我呵護吧?如果她不願意,只肯在我生命中走過

去,我很無奈的,當然也只好用我的眼光偷偷猥褻她一下了。」

「你這是什麼理論?你怎麼可以把自己色瞇瞇的去看一個女孩的事情,說得好像

很理直氣壯似的?」她生氣了,我在她搬出一大套女性主義理論前,搶先說道:

「那妳咧?妳為什麼不停下來讓我用心呵護妳?昨晚幹嘛那樣走開,直接下線?」

沒有什麼可以讓她閉嘴的,只有這一招。郁芬安靜了下來,她喝了一口水,也跟

我一起看著窗外。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有我喜歡的人。」過了一會兒之後,她低聲說著。

「我知道,是那個染了一頭金髮的男孩。」

她訝異地看著我。

「不要把我當成白痴,直覺這種東西,也不是只有妳們女人才有,我可不是瞎子

。」我說。


「你看到了我喜歡他,那你看出來他喜不喜歡我了嗎?」郁芬問我。

「這得問妳自己,因為感覺他的人是妳,我只感覺妳而已,他跟我則無關。」

郁芬皺起了眉頭,我看見她的嘴更嘟了,而且還對我露出可愛的小暴牙,以往見

面,我們從未曾這樣面對面過,這還是頭一次,我看見她可愛的暴牙。

打開了包包,郁芬拿出一個小皮夾,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我之後,告訴我,那個

男孩是她的學長,她都叫他「阿唯學長」。


「從我第一次進羽球社開始,就注意到這個人,他很體貼,也很成熟。」

又是「成熟」這字眼,我問郁芬,他的成熟是怎樣的。

「他很穩重、體貼,說話很婉轉、客氣,同時深思熟慮,做事果決,也有見地,

不像某人…」當她說到某人時,眼光忽然瞄向我,這時的我還在搓著剛才撞到

的腦袋瓜,同時眼睛正看著走過窗外的迷你裙辣妹。

「你知道怎樣的男人會吸引女人嗎?」

「我知道妳要說什麼,至少不是我這種的,對不對?」

「哼。」

怎樣做一個像「阿唯學長」那樣的好男人呢?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得連自己本

來的樣子都失去,那我最後會誰也做不成,畫虎不成反類犬,我可不想落得這種

下場。

「喜歡他的女孩很多,根本輪不到我,只是我們在同一個社團,他又住我家附近

,還是楊妮高中時的學長,所以那天晚上在澄清醫院,他才會過來看我。」

我聽她說著,聲音漸低,感覺幾乎就要有滴眼淚,從她眼角流出來似的。誰說堅

持宣揚女性主義立場的女孩,就不需要被疼愛呢?

疼惜一個女孩,對男孩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這女孩還是自己喜歡的

人。不過我沒有拿出面紙來給她,因為這時圓臉小紅走了過來,她把我們點的東

西送上來。玄米奶茶送到郁芬面前時,小紅是親切可人的微笑,她說:

「雲凡姐妳喝喝看,我有加奶,而且少冰,妳應該會喜歡。」

而她把桂花茶遞給我時,則橫眉豎目地說:

「我把洗馬桶的鹽酸加進去了,不信你可以喝喝看。」

這兩句話,讓郁芬笑了出來。她說小紅是她網路個人板的讀者,也是交情很好的

朋友,所以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小紅大部分都知道。


「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因為對他來說,我不夠特別。昨天是他要去社團,才會

順路來接我。」郁芬苦笑地說:

「或許跟你講這些不適合,不過我也沒有太多朋友好讓我倒垃圾,你不介意吧?」

我笑著搖頭。

「我對朋友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倒垃圾就好,所以我也可以聽你講你的事。」

郁芬喝了一口顏色綠得很詭異的玄米奶茶,又跟小紅招招手,點了一份蜜汁豬排

飯。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這裡的豬排飯很棒。」

我還是搖頭,這次不是因為我們不熟,所以我才不吃飯,而是因為我腦袋在想著

關於朋友之間互相倒垃圾的問題。


等餐時,我們安靜了片刻,她也看起外面經過的美女。小紅先把餐具送上來,這

裡的筷子是木製的,外面用竹編套子裝著,非常有創意。

我不時偷眼看看這個一臉稚氣的女孩,心裡面也納罕著,她其實不是辣妹,但我

卻喜歡她。

那個阿唯學長認為郁芬不夠特別嗎?我倒認為是他沒有眼光,看著郁芬,我覺得

很寧靜,這一切美好的感覺,直到餐點送上來時才破滅。



我說:

「我是妳的朋友,但是我不想當妳的垃圾桶。」

我說這話時,郁芬拿起竹編套子的筷子,在胸前搖晃著,而小紅走到桌邊來。

「因為我希望,跟我在一起,能夠讓妳永遠沒有心裡的垃圾可以倒。」

我承認我說得有點肉麻,不過那無所謂,因為小紅很小心地把飯放到桌上,她沒

有聽見,但是比較糟糕的,是郁芬也沒有聽到,她居然把那筷子當成寶劍,左手

握住封套,右手握住筷子的尾端,很大俠式的,縮著肩膀,對著我們,咻地抽出

筷子,還叫了一聲:

「哈,看劍!」

-待續-

繼續當妳的大俠吧!我就喜歡妳這沒垃圾的樣子。

30

「大俠」讓我了解到,原來腳傷跟逛街是兩碼子事,從咖啡館出來之後,她很興

奮地在藝術街上晃著,每家店幾乎都要進去逛。我問她腳傷會不會有影響,郁芬

說:

「會呀,有些東西擺得太高,我就不敢墊腳尖去拿了。」

我覺得如果要讓她安靜休息的話,最好的辦法是讓她坐輪椅,這樣才能困住她。



一到補習班,阿澤先生的臉色很臭,到處瀰漫著詭異的低氣壓,打卡之後,我偷

偷問同事,才知道阿澤先生可能要被調職了,理由是業績太差,這個分班的學生

人數始終沒有提昇,大老闆很不滿意,聽說今天中午來視察,還跟阿澤先生大聲

說了幾句話。

「我看小鱷可能又會找你出氣,自己小心點,不要被咬了。」同事好心地說。

我把今晚的課程講義先準備好,並且紀錄上課進度,就看著阿澤先生踱過來又踱

過去,踱到我附近時,就若有所思地看看我,然後又晃了開去,簡直像個幽靈似

的。

我想打電話給紓雯,了解一下情況,可是阿澤先生老是在我附近瞎逛,所以始終

沒機會。

「徐老師。」

這次我很快反應過來,整個人還跳了一下。

「你過來一下。」阿澤先生對我招招手,要我進去主管辦公室。

同事們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也有人對我做出合十禱告的動作。


「徐老師。」他讓我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坐下。

「我記得紓雯說過,這是你第一個補習班工作。」

看我點頭,他又說:

「我有一個點子,需要你幫忙。」

阿澤先生是不是警匪片看太多了,還是真的被大老闆逼瘋了,居然對我說,希望

我可以到本區幾家大型補習班去應徵工讀,藉著短期工作,偷取一些人家招生與

管理的訣竅,如果可以,說不定還可以弄到對方的教材,拿回來做參考,這叫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很想跟他說,要不要我順便連桌椅都搬回來,或者乾脆一把火把他們都燒了,

一了百了比較快,還知己知彼咧,簡直是天方夜譚,還侮辱了孫子兵法。

「這個計劃是我早上想的,你覺得怎麼樣?」

能怎麼樣?我一臉傻笑,非常白痴地傻笑,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事情有點急迫,因為我們這邊最近壓力大了點,要快點想出辦法來。」

我說我知道,不過這件事情對我來說有點難辦,希望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最多三天,好嗎?」


走出補習班,今晚的風很涼爽,但是吹得我一臉的熱。

當間諜,這是很怪的任務,尤其只因為我是補教業新面孔的理由讓我感到可笑,

不過這會不會是一次非常特別的經驗呢?人生中沒有多少機會,去幹些瘋狂的事

情,對我來說,這已經很瘋狂了,可是紓雯不這樣想。


「有這必要嗎?」電話中,紓雯說她正在吃飯,我說完今天的事情,她質疑著阿

澤先生的計劃,也說明了事件的原委。

「我哥是那種一板一眼的人,如果狀況始終沒改善,大概就會撤換分班主任了。」

撤換分班主任?我忽然有種看好戲的心情,阿澤先生如果被撤換了,是否我的苦

難就結束了?那我還應該幫他去做間諜,幫他保住地位嗎?

「你要好好想一想,這種事情很不道德,而且一旦事情被揭穿了,對你,對補習

班的名聲都有傷害。」

一邊講電話,我一邊慢慢騎著機車,一路騎到了我們公寓。

「你好好考慮,記得,我是反對的,尤其反對是『你』去做。」


將車子熄火,我坐在車上享受春夜晚風吹拂,紓雯聊起了她最近工作的心得,大

致上還是之前提過的,不滿意目前的現況。

「至少這個分班的問題,可以當作挑戰吧?」我說,補習班最大的問題,不就是

招不到學生嗎?

「那算什麼問題?花點錢請名師,榜單下來之後,公佈出去,問題不就解決了?」

「那為什麼小鱷還要我去當間諜?」

「他是心急了點而已,我不認為事情真有那麼嚴重。」


真的嗎?掛上電話之後,我很迷惘。仰頭看看天空,卻發現一顆星星也沒有,只

有都市的霓虹,把天上像雲一樣的廢氣染成交錯的紅黃而已。紅色的柔和像是我

跟郁芬逐漸拉近的距離,而在這溫柔中,有幾道紊亂的黃色光芒穿插其中,讓我

想到紓雯的笑容。

就在我陷入複雜的想像時,電話又響了。



「喂。」

「救命呀!」

救命?紓雯不是在吃飯嗎?吃飯吃到喊起救命來了?

「妳沒事吧?」

「我在大甲迷路了啦!鬼打牆了是不是呀?」電話中那女孩用熟悉的聲音哀叫著

。我納悶地看看手機螢幕,現在跟我講話的,是郁芬。

「斷了腿的人妳跑去大甲幹什麼?還在大甲迷路?」

郁芬很懊惱的說,她下午翹課,自己坐公車,想去大甲買芋頭酥,結果到了大甲

之後,她一出車站就迷路了,一個瘸子逛了半天,好不容易逛到有名的鎮瀾宮,

在糕餅店買了酥餅之後,居然又逛不回車站了,現在人還在鎮瀾宮外面的便利商

店。

「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妳怎麼逛那麼久?」我很懷疑,大甲其實不大,隨便

逛都能逛到車站的,怎麼她走了五六個小時,還在大甲市區?

「我…」

「妳什麼?」

郁芬吞吞吐吐地說:

「我又去逛了一下街呀…」


除了搖頭,我想不出一句成語可以形容我的感覺。郁芬解釋著說她平常不會這樣

,是因為今天難得翹課,她又很久沒吃到大甲芋頭酥了,所以忍不住才會幹這種

蠢事。

「聽著,我親愛的大俠。」

「怎樣,你不要罵我啦!」她急著說,聲音裡幾乎要帶著哽咽了。

「我不罵妳,妳現在進去鎮瀾宮,找張椅子坐下來休息,然後吃妳的芋頭酥,我

現在過去救妳。」

「真的嗎?」

「真的。」


我一直覺得很無辜,從被誤會是無聊人而設了板壞,在麥當勞表演狗吃屎,到現

在還要為了這個我喜歡她而她卻不喜歡我的人,這樣跑一趟大甲。

忽然,我想起還有那台不幸的咖啡機,於是我抬頭往上看看,結果,頭都還沒抬

呢,有塊鐵片不知道從哪裡飛出來的,忽然在我正前方落地,發出「鏘鋃」大響。

我被這鐵片嚇了一跳,抬頭不見異狀,於是過去撿起這塊大約跟CD片一樣大小的

鐵片。這種鐵片是電機馬達裡面的零件,以前我也常常接觸,而且依據我們的習

慣,還會用電烙鐵在上面燒上自己的名字,我很納悶地拿出打火機,點根菸,也

就著火光看了一下。

上面有兩個字:「貓咪」。


我沒有上樓,因為我不敢想像樓上又發生多大規模的爆炸,居然可以讓馬達墊片

整個飛出來,還這麼巧地落到我的面前。

貓咪,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會帶著芋頭酥回來看你的。

-待續-

全世界像約好了似的同時混亂,而我選擇先去接妳。

無名 2007-11-26 10:59

31

就算是春天,晚上十一點騎著機車往海的方向飆,也還是很冷的滋味。

沿著中港路,過了國道三號交流道,過了弘光技術學院跟靜宜大學,到了沙鹿鎮

上,我又打了一通電話給郁芬,確定她人在鎮瀾宮裡面,然後再繼續前進。

她為什麼不打電話給那個很「成熟」的阿唯學長?為什麼還是找我?這不是一個

很棒的理由嗎?讓自己跟心愛的人有相處的機會。胡思亂想著,我一路騎到了大

甲來。

晚上的鎮瀾宮很熱鬧,大概是為了三四月媽祖繞境在做準備吧,沒有我想像中的

寧靜,反而有不少人聚集著。我把車停在廟旁的7-11,然後點了一根香菸。

一路上我想著補習班的間諜計劃,紓雯的建議,又想著貓咪從樓上飛下來的馬達

墊片,不知道為什麼世界會亂成這樣子,而且最扯的,是我居然正在漆黑的路上

飆著,北屯到大甲,二十幾公里!我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



搓搓自己的腦袋,扔掉了香菸,我走進廟門。

裡面有兩個陣頭正在練習,就著燈光,我看見了一隻舞獅,正在板凳上面搖晃著

,非常有活力的姿態,而且很生動。另一邊則是一群年輕人,在練習著類似八家

將的步伐,也頗有模有樣。我很喜歡看這種廟會陣勢,不過現在我一點觀賞的心

情都沒有,因為我看了一下四周,並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


「斷腿的大俠,妳人在哪裡?」我打電話給她。

郁芬說,她在對面的小吃攤。這個「對面」,距離廟還有一百多公尺遠,如果不

是我們一起車禍,一起去醫院,說她腳傷,還真叫人不相信。



我找到蚵仔麵線攤子的時候,她剛剛把最後一口湯喝下去,用很無辜的眼神看我。

「我一點都不覺得妳像個迷路的人。」我說。

「迷路的人不能吃飯嗎?我今天都沒吃飯耶!」她很認真地回答,可是我看見她

旁邊的芋頭酥盒子已經拆封。

「沒吃飯是因為妳吃了很多芋頭酥的關係吧?」

她皺起了沒頭,當然也嘟起了嘴,拿出底下的一盒,說那是給我的。


? 有點心疼,又有點惱怒的感覺,我把那盒芋頭酥放進袋子裡,替她付過了錢,回

頭,郁芬正慢慢地站起來,她的腳踝包著藥,起身比較困難,我想過去扶她時,

她已經扶著桌子起身了。

夜涼如水,我們安靜地走出來,大馬路上的攤販還沒收完,幾個在營業的攤子,

都是賣些零食的,郁芬很好奇地觀望著。

「妳不會還想吃吧?」我冷冷地說。

「嗯嗯,我看看,看看,先看看。」

她根本沒注意到我冷冷的眼神和語氣,拐著腳,不斷張望著攤子所販售的食物,

露出小孩子的企盼表情。就這樣,短短的百來公尺,她買了醃芭樂、滷雞腳、甚

至還有炸薯球,每買一種東西,我就從我的口袋裡面掏出一次錢來替她付帳,感

覺上我像個國小三年級小女孩的爸爸,帶著女兒逛夜市似的。


「如果這是妳看看的程度,那哪天妳真的餓了還得了?」

「我是傷患耶!多吃點是應該的。」她瞪我一眼,手上一大堆零食捧得好緊。

「我也是呀!」我舉起我還包著紗布的左手給她看,結果她居然在我傷口上拍了

一下,讓我痛得差點哭出來。


上了車,我載著郁芬先去逛了一下市區,讓她知道車站的位置,郁芬問我對大甲

為什麼這麼熟,我說以前常來。

「你以前來幹嘛?」

「絕對不是來買芋頭酥的,放心吧。」

氣得她在我安全帽上面用力拍了一大下。


我告訴郁芬,大甲對我來說是很有紀念價值的地方,因為我的初戀情人就住大甲

,那是我高工時候的事情。

「後來呢?」

「哪有什麼後來?如果還有後來的話,哪輪得到妳坐我車上?」

「坐你的車很了不起呀?哼。」

「不然妳可以不要坐呀,打電話叫妳的阿唯學長來接妳呀!」

這句話一說出口,我立即就後悔了。郁芬安靜了下去,我也找不到話好接,沉默

中,我已經騎出了大甲,慢慢地往台中方向回來。

「我跟她交往了兩個月,然後分手,因為她不確定我是不是最適合她的人,就這

麼簡單。」等紅燈的時候,我沒有別過頭去,只喃喃自語般地對郁芬說。

「其實誰適合誰的問題,並沒有絕對的道理,那只是感覺而已,所以或許妳認為

某個男孩適合妳,而某個男孩不適合妳,但那是妳的看法,未必是別人的看法

,我承認我對妳有企圖,所以我剛才說話過分了,對不起。」

說完剛好綠燈,我又慢慢往前騎。晚上的公路很安靜,偶而會有快速行駛的車輛

超前過去,大部分時候,則只是一片死寂。


道歉之後,我覺得自己好過了點,但郁芬似乎還無法接受,她始終沒有出聲音,

手則好像在翻弄著些什麼。

我又說了一次對不起,很難過自己剛才的失言,難道惹得她哭了嗎?我猜想她是

在找面紙吧,於是我放慢速度,想從自己的口袋裡面掏出我的面紙來給她。

「啊!死了啦!」郁芬忽然大聲尖叫,嚇得我手趕緊縮回機車把手上面,車子亂

晃了兩下,我急忙用腳踩著,緊急煞車才停下來。

「怎,怎麼了?」我驚慌地問。

回過頭,郁芬的表情極度難看,她哭喪著臉,用力垂打我的肩膀,大聲說:

「都是你雞婆啦,幹嘛一直替我付錢呀,人家的錢包放在麵線店啦!」


原來她走到麵線店去吃麵線,因為是吃完才付錢,所以她把錢包放在桌上預備著

,但哪知道我來了之後便直接為她付帳,而我們的注意力又一直在芋頭酥上面,

所以走出店門時,她竟然也忘了自己錢包沒拿,更糟糕的,是一路上買零食也是

花我的錢,所以她到現在才發現。

「怎麼辦啦,一定不見了啦!」郁芬的眼角已經擠出淚水來了,問她裡面多少錢

,她說大約有兩三千元,可是證件都在裡頭。


像這種時候該怎麼辦?我想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會立即掉轉車頭,朝著原

路飛回去。這一晚真的是夜涼如水,水到有點冰的那種水。我把小凌風當成法拉

利,一路朝著大甲方向飆過去,要藉這個機會證明什麼嗎?沒有時間管這種無聊

事情了,我只想幫她找回錢包而已。

「算了啦,你騎慢一點,不見了就算了啦。」

我騎得很快,即使在過彎道時也沒有減速,只是將整輛車傾斜,硬是滑過去而已

,我知道她也很急,所以我也會很急。郁芬也許是很擔心吧,她的手從後面移過

來,抓住了我的衣角。

「去看看,希望還來得及。」我說。

「阿哲…」

我沒有回答,把她的手拉到我的腰間,讓她扶著我的腰。車子在飛,我的心也在

飛。

-待續-

我不能為妳做什麼,只能在乎妳的每一個在乎。

32

「有二十四小時的超商,全天候的加油站,也有不打烊的眼鏡行,為什麼沒有老

闆不睡覺的機車店?」郁芬問我。

沒有回答,這種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我現在比較關心的,是小凌風。


一路把油門加到底,迎著海風,我們聽見了耳邊的呼嘯,在省道轉進大甲鎮時,

還差點撞上了從岔路中竄出來的砂石車,郁芬尖叫了一聲,手緊緊束住了我的腰

。我沒有煞車,卻更加速地從砂石車的正前方衝過去,對方刺眼的大燈,化成兩

道銳利的光束,我們囂張地穿越了光,也闖過了紅燈。


麵線店的老闆像是知道我們鐵定會回來似的,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等著。從他手中

接過皮包的瞬間,彷彿也同時接過了濃厚的人情味,我很感動地道謝,感謝他熬

夜等我們回來,老闆瞇著眼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沒關係。


「海線這邊其實很有人情味嘛!」郁芬說著。

「嗯。」

「這年頭很難找到這麼好心的人了耶!」

「嗯。」

「你在生氣嗎?」

「我在想事情。」

郁芬問我在想什麼,我把車速放慢,叫她注意聽車子的聲音。

「我在想,我的小凌風是不是也很有人情味,想知道它會不會也很好心地讓我們

平安回家。」

車子的聲音愈來愈怪,引擎像是卡住了,不斷發出怪聲音來。郁芬還弄不懂我的

意思,正待跟她解釋我的徐式幽默時,小凌風就斷氣了。


於是我們窩在打烊的檳榔攤前面,眼見我的寶貝古董車陣亡,現在是晚上十二點

半,是一個非常適合「求救無門」這成語的時間。

「對不起,是因為剛才騎太快了對不對?」吃著醃芭樂,郁芬問我。

天空很平靜,今晚應該不會有雨,這可能是唯一比較幸運的。

「再往前點,看有沒有便利商店吧,如果有,至少亮一點,比較沒有蚊子。」說

著,我又拍死了一隻。


「手會不會很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覺得她今晚會特別溫柔的原因,跟我這樣熱心來搭救她,而且還把小凌風給操

掛了有關,想來是覺得內咎吧!

「我還好,妳的腳能走嗎?」

她點點頭時,塞了一顆炸薯球進嘴巴。


印象中最近的便利商店應該在大約兩公里外,我很擔心郁芬的腳,不過她則擔心

我受傷的手能不能推得動車子。兩個半殘廢的人,在半夜推著機車,是非常可憐

的事情。

又走了快半小時,我覺得受不了了,轉頭對她說:

「講點話吧,這樣好尷尬。」

「會嗎?」

我把車子停好,點了一根香菸,對她說:

「妳可以吃妳那一大包零食,嘴巴忙得要死,所以妳無所謂,我可不一樣,我總

不能一直抽菸吧?」

「那,不然你要吃嗎?」


我覺得這是個錯誤,我們像是不同星球的生物似的,難以溝通,我覺得很怪,所

以希望她講點什麼,結果她盡問些怪怪的問題。

「欸。」

「幹嘛?」

她拖著腳步在我後面,忽然叫住我。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不會。」

「噢。」

這樣就結束了一個話題。


過了大約十分鐘,她又開口了:

「那你會覺得我很囉唆嗎?」

「不會呀。」

「噢。」

這兩公里的路上,我說了大約二十次的不會,她則從她的個性問到她的長相。沒

有對答時,我則在想著,這是她的真面目嗎?脫去了網路的保護,面對面的時候

,這就是郁芬最真實的樣子嗎?捍衛女性主義的強者姿態不見了,自我專斷的霸

道也不見了,現在的她,是跟在我後面,走起路來有點跛的女孩,像個做錯事的

小孩,她低著頭乖乖走著。

我很想丟了破機車,回過頭去給她一個擁抱,然後背著她,一路走回台中去。


「肚子還餓嗎?妳要不要吃芋頭酥?」這次換我問她。

「不要了,那些是留給楊妮的。」

我跟她說,她可以吃原本要給我的這一盒,郁芬說不要。

「你吃過宜蘭鴨賞嗎?下次我去買回來請你吃,要不要?」

「妳很喜歡出去玩?」

郁芬點點頭,她說她沒有遠大的抱負,如果有,大概就是走遍全台灣,到處去看

看,去吃當地小吃而已。

「很幸福的夢想。」

「如果我有命的話,我就會走完全島的。」

如果有命的話,我想起她的心臟病,頓時無言。


「你呢?你不是有很多夢想?不是很想當個不平凡的人?」

除了微笑之外,我沒有可以說的,因為我的工作非常無關夢想,甚至還很窩囊,

我說:

「我現在是補習班的專業工友。」

「你上次說的那個紓雯,她沒有幫你呀?」

我曾在電話中告訴郁芬關於紓雯的事,所以她也多少知情。

「我不喜歡靠別人,因為路在我腳下,而腳在我身上。」

「那下次我要徒步去環島時,你的腳要不要一起去?」

停下了車,我回頭對郁芬微笑:

「只要妳不要又忘記錢包,害我得要用跑的回去找,那我就跟妳去。」


最後我們依然沒有找到便利商店,卻走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的加油站。坐在加油

站的外面,我檢視自己腳上被蚊子痛咬的地方,居然有十幾處。而且因為兩手使

勁推車,我左手的傷口竟然迸裂了,血又流了出來。

「這是誰綁的繃帶,真是難看又不專業。」郁芬幫我拆繃帶時,皺著眉問我。

「不要計較,貓咪能綁這樣,我已經感動得要去謝天了。」

她笑著幫我拆開,發現貼著傷口的美容膠底下,已經一片血水了,而且還都從美

容膠的邊緣滲了出來。

「原來你也傷得很重。」

「皮肉傷,我會好得比妳快,放心。」

向加油站借了簡易的急救藥品,郁芬幫我重新包紮,我看著她專注的眼神,不免

心盪神馳。

「你看什麼?」

傻笑,我沒有回答。

「你怎麼會去買美容膠?這麼愛漂亮,怕留下疤痕呀?」

這問題讓我原本遊蕩的心思,在瞬間忽然被扯了回來,我想起了那一晚,在第一

廣場前面,給了我美容膠的那女孩,她對著寂寞的大樓,指著我,說她暗戀我。


「妳會去對一個妳暗戀的人告白嗎?」

「什麼?」

「如果妳對一個人有感覺,妳會讓他知道嗎?」

「為什麼這樣問?」

我說沒有,隨口問問罷了,抬頭,燈光讓我看不見星空,可能因為沒有星空,所

以我也看不清楚未來的種種,只感覺今晚的風,很像那一晚,紓雯談著夢想時的

風。


「我不大會對一個暗戀的人告白,因為我沒有那個勇氣與福氣。」

郁芬將我手上的繃帶纏好,說:「最近心臟常常莫名其妙痛了起來,我想過平凡

的日子,不過老天爺卻好像想讓我活得像日劇女主角一樣,特別,特別早死的樣

子。」

-待續-

現實永遠比想像的殘酷,妳的眼睛這樣說。

無名 2007-11-26 10:59

「有二十四小時的超商,全天候的加油站,也有不打烊的眼鏡行,為什麼沒有老

闆不睡覺的機車店?」郁芬問我。

沒有回答,這種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我現在比較關心的,是小凌風。


一路把油門加到底,迎著海風,我們聽見了耳邊的呼嘯,在省道轉進大甲鎮時,

還差點撞上了從岔路中竄出來的砂石車,郁芬尖叫了一聲,手緊緊束住了我的腰

。我沒有煞車,卻更加速地從砂石車的正前方衝過去,對方刺眼的大燈,化成兩

道銳利的光束,我們囂張地穿越了光,也闖過了紅燈。


麵線店的老闆像是知道我們鐵定會回來似的,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等著。從他手中

接過皮包的瞬間,彷彿也同時接過了濃厚的人情味,我很感動地道謝,感謝他熬

夜等我們回來,老闆瞇著眼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沒關係。


「海線這邊其實很有人情味嘛!」郁芬說著。

「嗯。」

「這年頭很難找到這麼好心的人了耶!」

「嗯。」

「你在生氣嗎?」

「我在想事情。」
郁芬問我在想什麼,我把車速放慢,叫她注意聽車子的聲音。

「我在想,我的小凌風是不是也很有人情味,想知道它會不會也很好心地讓我們

平安回家。」

車子的聲音愈來愈怪,引擎像是卡住了,不斷發出怪聲音來。郁芬還弄不懂我的

意思,正待跟她解釋我的徐式幽默時,小凌風就斷氣了。


於是我們窩在打烊的檳榔攤前面,眼見我的寶貝古董車陣亡,現在是晚上十二點

半,是一個非常適合「求救無門」這成語的時間。

「對不起,是因為剛才騎太快了對不對?」吃著醃芭樂,郁芬問我。

天空很平靜,今晚應該不會有雨,這可能是唯一比較幸運的。

「再往前點,看有沒有便利商店吧,如果有,至少亮一點,比較沒有蚊子。」說

著,我又拍死了一隻。


「手會不會很痠?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覺得她今晚會特別溫柔的原因,跟我這樣熱心來搭救她,而且還把小凌風給操

掛了有關,想來是覺得內咎吧!

「我還好,妳的腳能走嗎?」

她點點頭時,塞了一顆炸薯球進嘴巴。


印象中最近的便利商店應該在大約兩公里外,我很擔心郁芬的腳,不過她則擔心

我受傷的手能不能推得動車子。兩個半殘廢的人,在半夜推著機車,是非常可憐

的事情。

又走了快半小時,我覺得受不了了,轉頭對她說:

「講點話吧,這樣好尷尬。」

「會嗎?」

我把車子停好,點了一根香菸,對她說:

「妳可以吃妳那一大包零食,嘴巴忙得要死,所以妳無所謂,我可不一樣,我總

不能一直抽菸吧?」

「那,不然你要吃嗎?」


我覺得這是個錯誤,我們像是不同星球的生物似的,難以溝通,我覺得很怪,所

以希望她講點什麼,結果她盡問些怪怪的問題。

「欸。」

「幹嘛?」

她拖著腳步在我後面,忽然叫住我。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

「不會。」

「噢。」

這樣就結束了一個話題。


過了大約十分鐘,她又開口了:

「那你會覺得我很囉唆嗎?」

「不會呀。」

「噢。」

這兩公里的路上,我說了大約二十次的不會,她則從她的個性問到她的長相。沒

有對答時,我則在想著,這是她的真面目嗎?脫去了網路的保護,面對面的時候

,這就是郁芬最真實的樣子嗎?捍衛女性主義的強者姿態不見了,自我專斷的霸

道也不見了,現在的她,是跟在我後面,走起路來有點跛的女孩,像個做錯事的

小孩,她低著頭乖乖走著。

我很想丟了破機車,回過頭去給她一個擁抱,然後背著她,一路走回台中去。


「肚子還餓嗎?妳要不要吃芋頭酥?」這次換我問她。

「不要了,那些是留給楊妮的。」

我跟她說,她可以吃原本要給我的這一盒,郁芬說不要。

「你吃過宜蘭鴨賞嗎?下次我去買回來請你吃,要不要?」

「妳很喜歡出去玩?」

郁芬點點頭,她說她沒有遠大的抱負,如果有,大概就是走遍全台灣,到處去看

看,去吃當地小吃而已。

「很幸福的夢想。」

「如果我有命的話,我就會走完全島的。」

如果有命的話,我想起她的心臟病,頓時無言。


「你呢?你不是有很多夢想?不是很想當個不平凡的人?」

除了微笑之外,我沒有可以說的,因為我的工作非常無關夢想,甚至還很窩囊,

我說:

「我現在是補習班的專業工友。」

「你上次說的那個紓雯,她沒有幫你呀?」

我曾在電話中告訴郁芬關於紓雯的事,所以她也多少知情。

「我不喜歡靠別人,因為路在我腳下,而腳在我身上。」

「那下次我要徒步去環島時,你的腳要不要一起去?」

停下了車,我回頭對郁芬微笑:

「只要妳不要又忘記錢包,害我得要用跑的回去找,那我就跟妳去。」


最後我們依然沒有找到便利商店,卻走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時的加油站。坐在加油

站的外面,我檢視自己腳上被蚊子痛咬的地方,居然有十幾處。而且因為兩手使

勁推車,我左手的傷口竟然迸裂了,血又流了出來。

「這是誰綁的繃帶,真是難看又不專業。」郁芬幫我拆繃帶時,皺著眉問我。

「不要計較,貓咪能綁這樣,我已經感動得要去謝天了。」

她笑著幫我拆開,發現貼著傷口的美容膠底下,已經一片血水了,而且還都從美

容膠的邊緣滲了出來。

「原來你也傷得很重。」

「皮肉傷,我會好得比妳快,放心。」

向加油站借了簡易的急救藥品,郁芬幫我重新包紮,我看著她專注的眼神,不免

心盪神馳。

「你看什麼?」

傻笑,我沒有回答。

「你怎麼會去買美容膠?這麼愛漂亮,怕留下疤痕呀?」

這問題讓我原本遊蕩的心思,在瞬間忽然被扯了回來,我想起了那一晚,在第一

廣場前面,給了我美容膠的那女孩,她對著寂寞的大樓,指著我,說她暗戀我。


「妳會去對一個妳暗戀的人告白嗎?」

「什麼?」

「如果妳對一個人有感覺,妳會讓他知道嗎?」

「為什麼這樣問?」

我說沒有,隨口問問罷了,抬頭,燈光讓我看不見星空,可能因為沒有星空,所

以我也看不清楚未來的種種,只感覺今晚的風,很像那一晚,紓雯談著夢想時的

風。


「我不大會對一個暗戀的人告白,因為我沒有那個勇氣與福氣。」

郁芬將我手上的繃帶纏好,說:「最近心臟常常莫名其妙痛了起來,我想過平凡

的日子,不過老天爺卻好像想讓我活得像日劇女主角一樣,特別,特別早死的樣

子。」

-待續-

現實永遠比想像的殘酷,妳的眼睛這樣說。

33

「生命對我來說其實不是那麼重要,只不過因為我的可能會比人家短暫,所以我

更會想要把握,趁著它悄悄溜走前,多去一些地方,多寫一點想寫的感覺。」

郁芬說她最想去的地方,是一個叫做普羅旺斯的城鎮。

「那在哪裡?」

「法國。」

法國?我跟郁芬說,連台灣都沒有玩完,到法國去幹什麼?

「因為我怕感覺不到靈魂飛出身體的感覺,所以我想去感覺一下身體飛出國境的

感覺。」


我跟她說,我最想去的是日本,而且是北海道,我想去看看滿天風雪的世界,而

且還想在風雪中,痛快吃一碗道地的拉麵。

道地的拉麵長什麼樣子,我只在電視上看過,而同樣與日本有關,原子彈爆炸之

後是啥樣子,我則在打開公寓之後,看見了模擬的世界。


一團混亂,到處都是殘骸,還有一堆燒焦的痕跡在陽台。我得小心翼翼,才能避

免踩到碎片。

「你回來啦?」貓咪剛從浴室走出來,臉上還有沒洗乾淨的油污。

「這是怎樣,你在客廳研發核彈嗎?」把芋頭酥扔給他,我從地上撿起一顆只剩

線圈的馬達,很狐疑地問。


他說這是登入世界名人堂的必經之路。昨晚我在樓下撿到鐵片之前的十五分鐘,

就是爆炸發生的時間,炸完之後,他一個人在陽台懊惱了一刻鐘,然後憤怒地把

那塊馬達墊片砸下十七樓,正好落在我的面前。

咬著芋頭酥,他問我昨天去了哪裡,居然一夜沒回來。我沒有回答,只跟他說:

「我為了在你登錄世界名人堂之前先脫離處男之身而努力。」

「喔?成功了嗎?」

「不急,」我看看地上的殘骸,笑著說:「反正照情況看起來,你的夢想也沒那

麼早實現,急什麼?」



昨晚我們在加油站耗到天亮,來上班的早班加油員,其中有一個他家隔壁是機車

行,所以很好心地幫我們聯絡。經過車行老闆的檢查,原來是變速箱的皮帶,因

為年久失修而斷裂,換過之後,果然一路暢通到台中,海線人熱心且富人情味的

說法,又再次印證。不過這個印證,也花去了我身上最後的現金,郁芬的嘴嘟得

更高了。

「不要裝無辜,妳裝無辜也不會改變事實。」

「那,不然呢?」

「請我吃早餐吧!」我說。


如果這樣想的話,我會比較寬心一點:才花八百多塊錢,我吃了一頓很豐盛的永

和豆漿,而且是跟我喜歡的人一起吃,其實一點都不貴。在東海吃完早餐之後,

我把郁芬送回家,還約了中午見面,我再送她去上課。


有時候換個角度想,這種感覺還算是幸福的,能夠每天接送自己心愛的女孩,那

是一種快樂。看著她進了大樓電梯,電梯門關上時,我對自己說,或許我只能做

到這樣子,或許我始終不能像那個阿唯學長一樣「成熟」,但是至少我可以做得

比他多一點,因為我沒有很多女孩喜歡我,也沒有太多的旁務,打工、唸書之外

,我只需要做到一個優秀的司機的本分就夠了。


「這樣你就滿足了?」貓咪問我。

把郁芬為我重新包紮的左手抬起來,我炫耀給貓咪看:

「這是一種幸福。」

「這幸福很簡單嘛,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機會,以後上下課你載我,怎麼樣?」

貓咪叼著芋頭酥,還把碎片掃給咪咪吃,我忽然驚覺,原來我要的幸福竟如此簡

單。

早上六點五十分,台中市正在清醒中,我好像忽然也跟著懂了一點什麼,心裡有

點豁然開朗。



阿澤先生說,那個間諜計劃暫時不急了,因為大老闆現在的目光,正集中在彰化

市場,他在跟彰化幾個補習班競爭著海線一帶與彰化接壤的地盤,這裡的學生有

的來台中補習,有的去彰化,算是競爭最白熱的地方。

「你看看,這就是我們老闆雄才大略的地方,這是白刃交接,直接搶學生了。」

他的表情很興奮,我分不出來他是在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還是在向我吹噓補習班

事業的值得投入,總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今天中午我的心情相當好,因為上班前郁芬居然跟我說,找個時間,希望一起去

水里玩,她很久沒有回家了,這次腳傷的事情,她家人相當擔心,所以會挑時間

回去一趟,如果我很想吃免費的水里冰棒,可以趁她在家時去買。

這代表我們是好朋友了嗎?當我發覺,不必靠著惹毛她,也可以吸引她的目光時

,我是開心的,開心到連阿澤先生叫我這個只剩一隻手的人去打掃兩間超級大教

室時,我臉上都還帶著笑容。


真正讓我傷腦筋的,不是怎樣用一隻手去清理兩間大教室,而是到了晚上,紓雯

過來分班時,所帶來的難題。

晚上紓雯面色凝重地來找阿澤先生,跟他說大老闆其實還是很在意這裡的問題,

關於分班業績與成績的提昇,同樣要他在限期內改善,一個月之內沒有成效,他

會被列入觀察,兩個月內改善不佳,他的年終分紅會比工讀生還少,三個月沒有

達到總班的百分之七十,他就得重寫履歷表了。

這是阿澤先生的問題,但同樣也是我的問題。紓雯才剛走,他就又把我叫進主管

辦公室,又提了一次間諜計劃。

「我們要共體時艱,這是團隊精神的表現。」

團隊精神?我瞄了他一眼,心想,這時候你就會提到團隊精神了,那我一個人在

那邊刷教室牆壁時,你怎麼又在旁邊啃著雞排?


當間諜,萬一出了事情,倒楣的是我跟補習班的名聲,補習班很有錢,不過我想

大老闆應該不會費心替我擺平麻煩,他可能只會花錢幫自己掩過飾非,而且我頂

頭上司根本就是一副想看我出包的樣子,為他賣這種命,真如紓雯所說,我愈想

愈不值得。

「徐老師,你怎麼了?」看著我楞楞出神,阿澤先生叫我。

沒有理他,我搖搖手叫他閉嘴,心裡想的,是遙遠的五十多年前,那個糟糕的年

代。

「徐老師…」

「你知道共產黨是怎麼打下江山的嗎?」

「什麼?」

「搞點跟老共一樣的把戲吧!」我忽然這樣說。

自己跟自己玩,有時候可以玩出很多心得來,正所謂商場如戰場,不要把自己想

成工友,要把自己當成諸葛亮。這是早上貓咪站在一堆殘骸中間,嚼著芋頭酥時

說的話,我只是稍微更動一下而已,他說的是:

「不要把自己當作無知的死大學生,要把自己當作比愛迪生更屌的科學家。」


不用去臥底賣命,我也可以想出辦法來,解救阿澤先生這一次的致命危機。我翹

起二郎腿,在主管辦公室裡面,一副運籌帷幄之中的軍師模樣,就只差沒有握把

羽扇在手上、叼根煙斗在嘴上而已了。

-待續-

我的聰明原來是因為妳的承諾,水里的冰棒。

34

我對國共內戰所知不多,大部分的知識,都來自於「聽說」,不過這已經比貓咪

好了,他到現在,可能連大陸的省份都背不出十個,長江跟黃河哪一條在北、哪

一條在南也還得翻地圖。

阿澤先生也挺糟的,他是補習班的高階管理人,可是他連「無產階級革命」這個

字眼兒都沒聽過。

「我們補習班跟家長之間,向來是採用電話聯絡的,對吧!」

阿澤先生點點頭。

「我們總班與分班的課程其實一樣,只有國一到國三的班,按科教學,對吧?」

他又點點頭。


很久以前,紓雯曾經給過我一份台中幾個明星國中的資料,裡面提到一個名詞,

叫做「資優班」,有些國中或高中,都有設置「資優班」,有的是數理,有的是

語文,這是一種讓學生專精的教育方式,也是學校的招牌。

我問阿澤先生,我們補習班可曾針對這些資優班學生做過強力的招生動作?

「沒有,通常這些小孩子都已經有固定的補習班了。」

「去搶吧!你不是說那種白刃戰的搶學生動作很精采嗎?」我說:

「大老闆在搶中彰邊界的學生,我們去搶台中市本地的。」


我出了一個主意,叫他去弄來這些國中資優班的學生資料,然後做進一步的拜訪。

「花點錢,準備點小禮物,考試攻略也好,不然一些文具也好,一一去拜訪。」

共軍之所以能夠做到有效滲透,是因為他們利用了農民百姓,從根本底下去著手

。與其花大錢印旗幟,擺攤位,還不如準備點東西,直接登門拜訪這些學生與家

長,去把他們的心挖過來。

「可是課程方面就需要跟著調整了。」

「調整課程,總比調整你的年終分紅好吧?」

看著阿澤先生的錯愕表情,我說:

「課程可以跟紓雯商量,我們開新班,做國語文資優班與數理資優班的授課,課

程一定會難一點,這是專門為這些學生準備的。讓他們知道,來這裡補習,我

們有更強的師資與教材,專門提供他們的需要。」


離開主管辦公室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走路有風。阿澤先生很高興地拍拍我的肩

膀,說我是可塑之才,果然當初紓雯把我介紹給他時是介紹對了,我很想跟他說

:那下次我在刷牆壁時,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在我旁邊吃雞排給我看?


回到櫃檯,同事們的眼神都很奇怪,我微笑著沒有多說,逕自拿起今天國二英文

班的考卷,開始批改。


戰爭就是這樣開始的,不過那已經不是我的戰爭了。三天之後,我看見新的傳單

樣本,我們真的要開資優班課程了,聽說還是聘請台北的名師來授課,無論各國

中是使用什麼教材版本,老師都能兼顧,還互相引申,而且延續我的創意,我們

不只招收原本資優班的學生,也歡迎一般班級裡面,成績比較優秀的學生來參加。

在機車上面想出來的鬼主意,卻在補習班掀起了軒然大波,阿澤先生跟紓雯,從

評估可行性到著手準備,再從張羅學生資料忙到捱家捱戶去拜訪,準備大張旗鼓

動手的樣子。

不過我可以肯定,阿澤先生沒有把這主意出自於我的消息透露出去,否則紓雯不

會這樣問我:

「他真的派你去當間諜了嗎?還是他用了什麼辦法?怎麼會想出這樣的主意呢?」

我問紓雯,這辦法是否可行。

「是可行,開這種班,我們在台中不是第一家補習班,之前就有人做過了,不過

也沒有做到這麼誇張的,居然捱家捱戶去拜訪。」

紓雯說,這種課程通常只是噱頭,真正賺錢的還是一般班次,除非是像我們這樣

,很積極去推動,才有可能把這種班次當作招牌主打。


我在考慮是否要對紓雯說明,這點子其實是我想的,她很開心地直說著這個計劃

,可能也會被大老闆採用,運用在彰化地區的競爭策略之上。

下午六點半,阿澤先生要我到總班去拿最新的傳單樣本時,恰好遇見要去吃晚餐

的紓雯,於是我們一起溜到了台中四維街的春水堂來。

「開始覺得這一行有點意思了嗎?」我笑著問紓雯。

「嗯,事情早點完成,我就可以早點實現出國的計劃。」

有點訝異於紓雯還存有著出國的打算,問她關於這方面的事情,她說想去紐約。


紐約與普羅旺斯,對我來說都一樣的遙遠而且陌生。不過我知道,一個是現代性

極強的大都會,另一個則是非常優雅的城鎮。

「預計多久要走?」

「把補習班的幾件大事辦完,能早點走就早點走。」紓雯說,她怕又拖下去會走

不了。

「拖下去?」

「在乎的、放不下的都太多了,踩在泥濘中的人,怎麼走出自己的足跡?」


走在路上,我回想著紓雯的話。

踩在泥濘中的人,腳下的泥濘是什麼?是我嗎?是她的工作環境嗎?她想要的,

是一個可以展翅高飛的機會,一個實現自己才能的機會,那裡是紐約。

「我有個大我三屆的學姊,她現在人在紐約,待一個外貿公司,相當需要通中英

文的助手,我在考慮著。」當她說到「考慮」兩個字時,眼光直盯著我,那種

感覺讓我很難過。


難過是因為我很想鼓勵她去飛,卻又不忍心看她帶著心裡的傷飛翔。

-待續-

我是風,但我吹不到紐約。

無名 2007-11-26 11:00

35

一直沒想過,會是在這樣場合下,跟那個「成熟」的阿唯學長再見面的。

貓咪說想買組新的喇叭,回來組裝在他的音響上,所以我們騎著機車,逛到台中

市的電子街來。電子街就在第一廣場後面的巷子裡,我們把機車停好之後,貓咪

遞給我一張清單。

「等一下我去買喇叭,你去張羅這些東西。」

我一看那張紙條,居然是一堆日本AV女優的名字。


穿過巷子裡的巷子,繞過一堆雜物堆與爛機車,才走到貓咪指點的地方。這裡只

有一個小店面,擺張桌子,旁邊圍了一群人,全都是男的。湊進那群男孩之中,

我看見桌上有兩大本活頁夾,裡面全都是色情光碟的封面介紹。


把紙條遞給一個模樣像是老闆的年輕人,他點點頭,拿了十幾片光碟給我,旁人

見我一次大量買進,都不禁嘖嘖稱讚,我想高喊著說這不是我要的,不過我猜一

定沒人會相信。接過找錢,我把那疊光碟塞進隨身攜帶的小包包,以免被路人發

現。轉頭正想夾著尾巴,逃離現場時,卻瞥見一顆金黃色的頭,他在我擠出人群

時,正從另一邊靠了過來。

我的身高有一百七十公分,而那顆黃金頭則有大約一百八,,太陽照得它反光發

亮,所以非常顯眼。這種顏色的頭髮我見過兩次,不只刺眼,而且還刺痛我的心。


那個黃金頭的模樣很痞,他穿著很寬大的紅色格子襯衫,還有我非常看不順眼的

寬垮牛仔褲,旁邊還帶著一個迷你裙辣妹,他很「成熟」嗎?我非常懷疑郁芬的

眼光與評價,他就是那個「阿唯學長」。當我看見阿唯的手攬在那個辣妹的腰際

,兩個人很親暱時,還用衣服擦擦自己的眼鏡,順便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人。

他們很開心地在那攤子前聊著,隨手翻著目錄活頁夾,過了五分鐘,似乎挑好了

片子,居然是那個辣妹付的錢。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心裡對染金髮的男生有偏見,所以錯把每一個染金髮的

男孩都當成是阿唯,才產生的幻覺嗎?我很希望是自己認錯了人,不然我會很為

郁芬傷心,但可惜,偏偏他就是他。

阿唯學長左手拿著光碟片,右手在那女孩臉上刮了一下,逗得她嬌笑起來,伸手

在阿唯學長肩膀上拍了拍。那女孩身材很完美,臉蛋也很漂亮,可惜我沒有多餘

的心思去注意她,坐在停放路邊的機車上,距離他們大約五公尺處,我點起了一

根香菸。


方才因為我從人群中低著頭走出來,所以他沒有看見我,但現在我坐在機車上,

四周再無旁人,而且我又是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所以他很快地便也看見了我。

他們走過我的身邊,阿唯學長停下了腳步。


這場面很怪,我們居然在色情光碟攤子前面巧遇,看我直盯著他,他也很納悶地

看著我。

「我是不是見過你?」他問。

我們見過,當然見過。看我點點頭,他居然問我,是在哪裡見過的。

「在澄清醫院,郁芬受傷的那一晚。」

「喔,原來是你,你好,我叫阿唯,我朋友都這樣叫我。」

「你好,我是阿哲。」我冷冷地說,臉上表情應該是古怪至極的。瞄了那辣妹一

眼,我問:「這位是?」

「我乾妹妹,乾妹妹。」他笑著說,那個辣妹也嬌笑起來,又在阿唯的肩膀上拍

了一下。


「你幹嘛?臉色臭成這樣?」捧著喇叭,貓咪在FZR旁邊等我。

「我遇見那個阿唯了。」

他很驚訝地問我,是不是上次接郁芬上課的金毛頭,我點點頭,還告訴他,這個

金毛頭不但一點成熟的樣子也沒有,他身邊還有一個像小太妹的迷你裙辣妹。

結果貓咪直呼可惜,他可惜之處,不是沒能去見證金毛頭買色情光碟的事情,而

是可惜著沒能看見那個小辣妹。


「要不要去跟郁芬打小報告?」騎著機車的貓咪,這樣建議我:

「去郁芬那裡告一狀,說他在外面把馬子,而且還帶個穿迷你裙的,說是他的乾

妹妹,然後兩個人一起去買A片,這樣鐵能讓他死,你看怎麼樣?」

我還能怎麼樣?我跟貓咪說,這種事情我幹不出來,況且,說人家去買A片,而

我自己卻還不是一樣?

「你可以說是幫我買呀!」

「那他也可以是幫別人買呀!」我說:

「靠著破壞別人的形象,去達成自己的目的,這我做不到。」

「你可以選擇維持你的良心,也可以選擇保持處男之身,直到我成為偉大發明家

為止。」他頭也不回地說。


我該怎麼做?這讓我想起補習班的狀況,是否我也該去跟紓雯說,那個共產黨的

侵略政策也是我想出來的?沒想到兩邊居然同時發生類似的狀況。

我知道如果我把阿唯的事情說出來,郁芬一定會對他印象破滅,但是這樣之後,

她就會愛上我嗎?這無法肯定,唯一可以確信的,是我心愛的女孩將會傷心很久

,而我會陪著她也難過很久。

「所以我不打算這麼做,要發現什麼,她親眼看一次,總比別人講個千萬句來得

有效。」

在路邊吃銼冰時,我告訴貓咪,關於我的想法。他看看我,吃了一口情人果冰,

眼裡盡是無可挽救的悲哀。


「你是怎樣?被倒會了嗎?」中午,郁芬公寓樓下,她一如往常的純稚。

「沒事。」

強顏歡笑的背後,我想起貓咪的眼光,這是一種悲哀的感覺。郁芬還是跛著腳,

她把包包打開,拿出一盒巧克力來,說是送給我的。

「謝謝。」

「你今天真的怪怪的,你的徐式幽默呢?」

「忘了帶了。」我微笑著。

強烈的矛盾在我心裡面掙扎著,早先前那種恢弘的肚量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很想脫口而出告訴郁芬,那些我看到的,可是每當話到嘴邊,便又強自克制,

縮了回去。一直以為自己可以那樣寬容而且無私的,這時見了郁芬,才知道其實

一點也不。


「喂,你再不說就沒機會囉!」

我把車停在校門口,看著郁芬下了車,用很天真的雙眼看著我。

「我沒事,真的。」

「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怎樣?」

「你自己知道。」

下午一點二十五分,她站在校門口,這樣皺著眉、嘟著嘴地看著我,一直站到了

一點四十五分,我說了三次「快進去吧,妳遲到了。」的話,但是她始終沒有移

動腳步。

「你這樣我怎麼去上課?」

今天中午的太陽很大,我被曬得有點暈,看看手機,我上班也已經快要遲到了。

「相信我,我沒事,如果我有一點點表情上的不對勁,那只是因為我真的,真的

很在乎妳,不希望妳想太多,擔心太多而已,好嗎?」

看著郁芬走進了學校,我心裡很難過,難過的是她依然活在自己想像的美好裡面

,難過的是我無力去幫她把真實的一切挖掘開來。而我猜想,即使我有這能力,

我也一定會猶豫,因為我不忍心看見自己心愛的女孩難過。

-待續-

我也希望那是假像,因為我更希望妳會幸福。

36

原本我以為,在想了資優班戰略,幫阿澤先生處理完危機之後,他會給我一點好

臉色的,可是我又錯了。

因為老想著阿唯與郁芬的事情,趕到補習班之後又陷入遲到的慌亂,我忘了印國

二理化班的講義,結果讓課程延誤了。本來我只需要補印今天上課範圍內的教材

,就可以暫時頂著用,然後再另外找時間,趕快將完整的講義印好即可。

倘若是一般人發生這樣的疏漏,阿澤先生會嘮叨個幾句,不過如果犯錯的人是我

,那就特別不同了。

站在櫃檯前面,我聆訓半個小時之後,眼見再拖下去,我連今天上課的部分都來

不及印了,所以說了句:「你要不要先給我十分鐘,讓我先印完今天要用的範圍

之後再罵?」

結果阿澤先生真的爆炸了,他在櫃檯的玻璃墊上用力拍了一掌,震落了兩個陶製

筆筒,當場摔得粉碎之外,那一大塊玻璃墊,也被他拍出一個很漂亮的裂紋,嚇

傻了現場所有人。

「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想出了點辦法,對補習班有點貢獻,就在我面前拿翹!」


「我只想就事論事,現在去印,真的還來得及。」

我的聲音有點懶洋洋的,那是我開始有點不高興的表現。倘若我認為我對補習班

有所貢獻,我就會告訴所有人,說資優班策略是出自於我的想法,但我沒有。而

講義忘了印,則純粹是我個人的私事影響,為此,我已經向授課老師道歉,也對

阿澤先生說過抱歉,並且願意馬上補印講義,作為彌補。

「你這樣做已經造成了補習班嚴重的傷害,學生們會認為我們很不專業,會認為

我們效率低落,任課老師會認為我們的人員缺乏訓練,沒有素養。」他很生氣

地說著:

「我看你一直以來表現都還算可以,怎麼原來你的觀念這麼差?」

他的聲音已經大到老師們都從教室裡探頭出來看了,附近的同事們也已經閃到角

落去了,可是還沒有要停的打算:

「我對你感到非常失望。」


我原本低著的頭,稍稍抬了起來,想從阿澤先生的眼裡看出一點他的意思。

「這種事情的後果很嚴重,不是你一個工讀生所能明白的,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犯

,不然我很難再給你機會,記得,你雖然是總教務介紹來的,我也不可能徇私

,更不可能給你特權。」

居然扯到這裡來了,我手上還握著很想去補印的講義,這時講義原稿已經被我用

力捏扁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不要讓我把話說明白了,不然大家都不好看!」


原來我只是一顆棋子,非常好用的棋子,從策劃謀略,到苦力打雜,都可以讓我

一手包辦,而在不需要的時候,一個錯誤就可以把所有的付出抹滅,這是現實職

場的特色,還是摻雜了個人情感因素的結果?咬著牙,我看見了貼在牆上那張「

資優班特別衝刺招生中」的新傳單,心中閃過了兔死狗烹的悲哀。



我無法冷靜地分辨箇中差別,即使悄悄到來的梅雨正淋在我頭上,都沒能讓我清

醒一點。看著自己右手拳頭上的淤紫,我覺得真的很悲哀。



「夠了沒有?」我冷冷地說:「我哪一點的表現像是靠著別人才能進來這裡的?

」側著頭,我盯著阿澤先生問。

補習班裡面的工作人員,按照規定應該要別著識別證,本來大家都沒這習慣,但

自從上次大老闆忽然中午前來視察之後,阿澤先生便強制要求我們一定要佩帶在

胸前。我把識別證一把扯了下來,連著早已捏爛的講義原稿,一起丟在被他拍碎

的玻璃墊上:

「算你狠,你是我老闆,我認了。」說著,拎起放在櫃檯下的包包,轉身,我走

出了補習班大門。

阿澤先生追了出來,在電梯門前,他扯住我的肩膀,大聲地說:

「徐雋哲我警告你,你敢走就試試看!」


「放開我,你不是我朋友,不夠格碰我肩膀。」我沒有回頭,按了電梯下樓的按

鈕。

「我是你上司,我是你老闆!」他吼著。

「識別證還給你了,你現在什麼也不是,放開我。」

他正要繼續說話時,放在我左側口袋中的手機居然響了,我一看,是郁芬打來的

。在接通的瞬間,阿澤先生憤怒地一掌拍在我的左手傷口上,痛得我縮了一下,

他的一掌很有力,可以拍碎玻璃墊,也可以拍飛我的手機。這時候我再也按耐不

住了,握緊的右拳直接打上了他的臉。

「你敢對我動手,我就不會對你客氣。」我冷冷地說。

這一拳,打在阿澤先生的臉頰上,他拍飛我的手機,我就打爆了他的眼鏡。



在雨中,我很無奈地喝了一口啤酒。身上怕水的東西,也不過就是手機而已,現

在它已經摔壞了,那我還需要顧忌什麼?想要打通電話給紓雯,可是我連電話卡

都沒有,不過沒關係,我相信阿澤先生在找回他眼鏡的殘骸之後,應該已經摸到

電話,打給紓雯先告狀了。嘆了口氣,我把SIM卡取出,然後將手機扔進了綠

川河中。

應該會沉到河底吧?我想。如此我便能永遠記得今晚的事,在日後我到這裡來的

每一次,都會想起這件事情,那是自從高一以後,我第一次揮拳打人的事情。

晚上八點鐘,即使下著雨,第一廣場的人群依舊聚集,我被淹沒在人潮中,沒人

要理會我這隻濕淋淋的流浪狗,拎著啤酒罐子,揹著包包,我縮在綠川岸邊的公

車候車椅上,拿出了今天中午,郁芬送給我的這盒薄片巧克力,自己和著雨水與

啤酒吃了起來。

妳知道我現在很想哭嗎?我在心裡對著郁芬說。她會知道嗎?這時候郁芬在做些

什麼呢?應該會掛在線上,看著電視或唸書吧?自從我們愈來愈熟之後,我已經

很久沒有在線上跟她聊過天了,所有的感覺紛至沓來,我一個人在雨裡面溫習所

有經歷過的一切,也感覺不斷加溫的感覺。

失去可以傳遞聲音的電話時,我忽然懷念起那段被設「板壞」的簡單日子。原來

自己所冀望的不平凡,竟複雜得一切都不如想像。

-待續-

感謝天下著雨,讓我分辨不出臉頰上是否有淚水

無名 2007-11-26 11:00

「現在怎麼辦?」我跟貓咪同時說了這句話,不過我指的是該怎麼去面對紓雯,

貓咪則是擔心著工錢還拿不拿得到。

等我覺得應該把巧克力分一點給貓咪吃的時候,薄片巧克力都已經變成巧克力醬

了。


「其實我覺得你挺帶種的,很多年沒見你跟人家打架了,沒想到你還能打嘛!」

貓咪看看我的右拳,不斷稱讚著我。

「下次遇到那個金毛頭,你也可以順便海扁他一頓。」他想了想,又說:「不過

金毛頭比較壯,我看你最好等左手傷好了再去扁,這樣勝算大一點。」

因為不甘心「喝」到薄片巧克力,所以貓咪在幫我包紮右手時,也沒忘記不斷調

侃我。右拳打得太猛了,害我手指關節腫痛得很,不過一想到阿澤先生的臉會比

我的手更腫,我就覺得很有價值。


回到家,我打了電話給郁芬,她問我期中考期間,方不方便接她跑學校。

「有的老師要舉行會考,所以考試時間都跟原來上課時間不同,不曉得你可不可

以…」

「可以。」沒有等她說完,我直接回答。

「那你的打工呢?」

看看我右手那貼得很難看的狗皮膏藥,我苦笑著說:

「妳看過員工毆打上司之後,還能繼續留任的嗎?」

郁芬相當驚訝,她沒想到看起來「又痞又瘦」的徐雋哲也會動手打人。

「雖然我也很難相信,不過這是真的。」然後我告訴她,我的手機已經陣亡了,

最近連絡上會麻煩一點,所以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打室內電話。

「我老是覺得,你今天怪怪的,從中午見面就這樣,晚上你還跟你老闆打架。」

郁芬說。

我也知道自己怪怪的,但那是緣由於說不出口的事情,所以我靜靜聽著郁芬說話

,感受她獨特的嗓音,就像初識她時那樣。

「有很多事情,你不說,我永遠不可能知道,而我不喜歡自己的朋友這樣悶著心

事不開心,還記得你說過我們是朋友吧?如果我們是朋友,是不是你可以把這

些讓你不開心的垃圾倒出來呢?」


我說過,朋友應該要講義氣,要互相扶持;郁芬曾說過,朋友要能夠互相倒垃圾

,對待朋友的方式,原來我們都一樣。但如果我想要的其實不只是朋友呢?如果

我倒出了心裡的垃圾,卻會傷害到她呢?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互相牽連的複雜,

其實超出我們的想像。

「你還在吧?」

「嗯。」

「阿哲。」

「我在聽呀。」我說。

「有事的話,跟我講,好嗎?」電話那頭,背景音樂是楊乃文的「不要告別」,

郁芬的聲音幽柔。

「好,我答應妳,如果我心裡頭有垃圾,我一定會倒給妳,因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朋友,我把這種心情寫在電腦裡面,記錄著心情,也記錄著感傷。寫完之

後,走出來跟貓咪一起看夜景,貓咪問我為何不把這些心情貼到郁芬的網路個人

板去,好讓她知道我的感受?我搖搖頭。

「這樣做是增加她的困擾,不是嗎?」

「如果那個金毛頭是個把辣妹、買A片的人面獸心,而你不把這件事情告訴郁芬

,以後也可能害了她吧!」

「與其擔心這個,而讓郁芬現在受到傷害,我還是會選擇不告訴她,因為我不能

確定以後的事情,也不希望讓郁芬對我或對她喜歡的人感到懷疑。」

「那萬一以後有事情呢?」

「不管什麼事,我都會護著她。」

「你確定?」

「我確定。」

坐在陽台上,貓咪拎著烏龍茶,也順便給我一罐,我拉開拉環,堅定地回答他。

關於認識郁芬以來的種種心情變化,我寫了很多東西,卻從來沒有給她看過,會

有那一天嗎?為了不想讓她困擾,所以我希望沒有。


老貓咪咪吃完牠準時十二點的宵夜飼料之後,大樓的影像電話機響起,貓咪過去

接電話。

「你可以選擇不告訴郁芬,那是因為你說你以後不管怎樣都會護著她,可是這個

卻不行。」

「什麼意思?」

「我建議你現在最好去穿褲子,因為現在要上來的這個人,你以後不會護著她。」

「紓雯?」

「穿好你的褲子,去跟她說說事情經過吧!」

自從春天到了之後,我被貓咪所影響,也跟他一樣,習慣只穿一件四角內褲,在

屋子裡面逛來逛去,反正最近貓姊很少來,平常不大會有意外。


紓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的右手,然後也跟郁芬一樣,拆掉貓咪為我包

紮的繃帶,重新為我敷治。

「我包得很難看嗎?」貓咪在旁邊問。

「不是,你沒有留下足夠的關節活動空間,這樣阿哲的手會很難握拳。」紓雯解

釋著。

「還需要握拳嗎?扁得不夠呀?」這個白痴很愚蠢地竟然迸出這句話來,讓我跟

紓雯同時傻眼。

「嗯,除了握拳,拿筆或拿筷子…,也會不方便嘛。」紓雯有點尷尬地笑著說。

「是呀,是呀,我連烏龍茶罐子都得用左手拿呢!」我也只好猛陪笑。


包好了傷口,為了避免貓咪又繼續胡言亂語,我只好帶著紓雯上頂樓。下過雨之

後的天空清新許多,雖然還是看不見星星,不過至少有涼快的風。

紓雯說我那一拳很有威力,不但打歪了阿澤先生的鏡框,而且真的打腫了他的臉

頰。

「他這個人就這樣,激動時說話老是口沒遮攔,所以我哥哥也不喜歡他。」

「不過他畢竟是個人才,不用他也不行,對吧?」我無奈地說。

靠在不鏽鋼的欄杆上,紓雯說:

「可惜你還在唸書,還沒當兵,否則我會建議我哥哥,讓你來當儲備幹部,相信

他會答應。」

紓雯說,經過她的建議,還有大老闆目前在彰化戰線的需要,他們有意安排我接

受訓練,甚至讓我到總班去,協助處理彰化區的招生,但哪曉得今天晚上,我居

然就毆打了上司,擅離職守地走人。

「就算我過去了,而妳卻也要走了。」

「因為這終究不是我的夢想呀!」

「那妳又怎麼知道,這會是我的夢想呢?」

本來看著夜景的紓雯,轉頭過來看我。


「現在這樣子,回去工作已經勢不可為了,所以我打算把書念好,退伍之後,再

回來考研究所,或者,選擇走出版業也好。」

我說我寫的小說還有些人看,想來自己拿筆的本事應該還不算太差,或許這可能

是我最後的方向。

「我有認識幾個出版業的朋友…」

在她說完之前,我先搖了頭:

「踩著泥濘的人,走不出足跡,而踩著別人的腳印的人,也走不出自己的路的。

如果凡事都需要靠別人幫助,那我怎麼飛出自己的一片天?」


今晚的風不強,適合悠閒地聊著未來,雖然我的雙手都受了傷,但至少我的心感

受到了自由,那是一種拋棄人情壓力之後的自由。

阿澤先生說的雖然是氣話,但或許也沒有錯,靠著紓雯的面子,我才能夠進得了

這家補習班,這是一次經驗,也是一次教訓。


「怎麼感覺你也愈來愈像個男人了?」紓雯忽然說。

「妳是說,我在長大嗎?」

「是成熟。」她笑著。

-待續-

成熟的第一個條件,是學會承諾與勇敢,我正在努力。

38

郁芬的期中考來得比我們早,所以她開始考試時,我才正要準備翻開課本而已。

接送她,是很讓我開心的事情,雖然我依然討厭大太陽的感覺,但是至少可以看

見陽光下,她燦爛的笑臉。郁芬走起路來還是跛著,脾氣也還是沒有變好,我的

右拳關節腫痛雖然痊癒了,但是上手臂的牙齒咬痕,卻始終沒有消失過,每當它

快好的時候,郁芬就會幫我補上一個。

「你幹嘛不躲?」她這樣問我。

「能夠滿足妳一點點幼稚的喜好,我覺得這點痛似乎還可以承受。」

於是她幫我咬了一個更大的。


她考完試的那天下午,我們又去了一趟大甲,郁芬說,楊妮很喜歡她上次帶回去

的芋頭酥,所以我們特地又到大甲來買。

「她說其實你人不錯嘛,問我為什麼你老是交不到女朋友。」挑選著糕餅,郁芬

說。

「那是因為一堆女孩沒眼光。」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不要臉,自戀狂,以為大家都非愛你不可。」

「我沒有要大家都愛我,我只要我愛的女孩愛我就好。」

「上次那個紓雯呀?很難吧?我覺得她很有氣質,而且高雅,她眼光應該不至於

低成這樣。」

我笑笑說,剛好相反,紓雯可能是目前唯一一個愛我的。

「有時間作夢的話,幫個忙,把上面那兩盒也拿下來吧!」她輕蔑地看著我,手

比了比櫃子上的兩盒芋頭酥。


「妳不相信嗎?我沒有騙妳呀!」

結過了帳,她很開心地走出來,我一個人扛著一堆酥餅,跟在她的後面。

「既然她喜歡你,你就應該接受她呀?」

我說我跟紓雯之間差距很遠,簡直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郁芬卻打死都不信,認

為我是自己在做白日夢,逕自指點著我把這些糕餅放上機車。

「妳應該相信我的,真的。」

「不要一個人在那邊一直碎碎念,告訴你,我有病,我會咬人。」


離開大甲前,我在鎮瀾宮幫她求了一個平安符,給她掛在書包上,隨時保平安。

「你自己不求一個?」

「我天性善良而且多做善事,所以不必平安符,媽祖娘娘也會保佑我。」

「你做善事?做什麼善事?」

指著她的腳,我說:

「每天接送妳這個斷腿的上下課,卻從來沒有跟妳結算過油錢,妳說這是不是善

事?」

看著語塞的她,我笑著要她上車。


一路上夕陽都在我們的右邊或背後,我騎在省道上,寬廣的道路與涼爽的風,她

一路開心地唱著歌。從照後鏡,我看見了笑得很甜美的郁芬,很想對她說:

「如果可以,我想這樣做一輩子善事。」


不過殘酷的事情總是會來。回到郁芬家的公寓,她說,最近阿唯學長在社團通知

大家,說想舉辦社遊,到南投去玩。

「我是南投人,所以我會是導遊,阿唯會當領隊喔!他也已經考完試了,我們正

在挑選時間,要先去探探路,然後安排路線跟活動內容。」郁芬的神態很興奮。

「那我也是南投人,我可不可以去參加?」

「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怎麼去?」

笑一笑,我說只是個玩笑,看著她上樓,心裡有點落寞。因為即使只是說說,她

眼裡都還有我所不能面對的光,而那個光,是反射自金毛頭、A片男的那頭怪顏

色。


貓咪問我他們幾時要去,我說我不知道,他又問我說他們要怎麼去,我說大概是

開車吧,郁芬今天曾說過,阿唯學長曾開車帶她們一群學妹出去玩,想來這次可

能會開車去。

「你不會是想騎著FZR去跟蹤他們吧?」我驚訝地問貓咪。

「你不怕他們單獨出去會有危險嗎?不要忘記,對方可是個摟著辣妹去買A片的

金毛怪頭。」

會嗎?郁芬說過,那個阿唯學長是個很成熟穩重的人呀,應該不會吧?



上個星期,紓雯來看我的晚上,她已經把我的薪水先拿給我了,這段時間裡,我

接到兩通補習班打來的電話,阿澤先生請櫃檯小姐打給我,要我回去辦理交接,

為此,我還整理了一份手頭上所有的工作以及進度,然後傳真回去。

貓咪一直鼓吹我親自過去一趟,順便再扁阿澤先生一頓,我說算了,每個人處世

方式不同,不想去計較這些事情。


對我來說,與其去計較這一些,我會更想要去研究我跟郁芬之間的問題。她要跟

阿唯去南投的事情,對我來說,是一個心裡面很難解的結,即使我知道大致上不

會有什麼問題,但是心中卻百般滋味糾結。

我承認我是忌妒的,畢竟我是不屬於她們世界的局外人,可是卻又不由自主地牽

連其中,該怎樣面對,一點方向都沒有。

或許,正如我對貓咪所說的,除了許下一個守護的承諾,我什麼也做不到,什麼

也做不了。


靠著這筆薪水,我買了新手機,也把剛剛又被停話的網路給重新復話。手機是郁

芬挑的,在東海的通訊行,我們買了手機之後,她說想吃仙草凍。

「那是情人在吃的,我跟妳的關係,大概只能買買臭豆腐了。」

「不管,我要吃仙草凍。」

「妳跛腳耶,還沒走到那裡,妳已經要用爬的了。」

「不然你揹我。」

「我揹妳!?」我很驚訝地喊出來。在下午五點半鐘,學生人潮開始聚集的東海

商圈,居然要我揹著她走路?這要是被我們文學院的熟人看見了,我還要不要做

人呀?


「你體貼一下行不行呀?不然你去買,我坐在這裡等你。」她嘟著嘴,一副眼淚

要流下來的樣子。

「妳有下午五點半鐘,在東海讓人家揹著跑來跑去的經驗嗎?」

「就是沒有才好玩嘛!你不是說要做點瘋狂的事情嗎?」

我忽然想起她的心臟病,想起她說過,因為生命可能比人家短,所以想要多經驗

一些人生的話來。然後我又想到了她將要與阿唯去南投的計劃,或許,我真的只

能為她做到這些,滿足她這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要求吧。


「好,我揹妳。」我說。

「真的?」

「真的。」我點頭。


這條街不算長,揹著郁芬走到仙草凍的攤子大約三百來公尺,而且都是下坡,不

騎車過去是因為那邊太難停車。

經過的行人或車子都放慢了速度,特別看了我們這兩個瘋子一眼。我覺得很開心

,能夠陪著她做些好玩的事情,雖然不過就是在一條人車擁擠的路上,被幾千隻

眼睛看著,一路揹著一個小女生,這樣走一段路而已。

郁芬笑得很開心,還喊著:「哈!快一點,我的赤兔馬!」

我說我很後悔今天穿著紅衣服,居然被叫做赤兔馬。

「這算不錯了,萬一你穿的是黃色的衣服,我會叫你皮卡丘。」


她說,後天星期五,她下課之後,阿唯學長要開車載她去南投,兩天一夜,晚上

因為不方便去郁芬家,所以打算住在日月潭邊青年活動中心。我說手機記得開機

,保持聯絡,不要讓我擔心。

「放心,如果他敢對我毛手毛腳,我會這樣!」說著,就在我納悶著她要怎樣時

,郁芬已經一口咬上了我的肩膀。

「啊!放開我,妳想墜馬呀?」

-待續-

我其實並不體貼,只是喜歡為妳做每一件妳喜歡的事罷了。

無名 2007-11-26 11:00

39

我在高架道路上狂飆,每個出口都有警車擋著,半空中也有空中警察隊的直昇機

盤旋,當我一路飆到盡頭,則有一群手執重型武器的警察在等我,其中一個拿著

擴音器,高喊要我熄火,乖乖交出行照與駕照。

我被迫停車,因為我看見封鎖線之前,還有一排專門扎破車胎的雞爪釘在等我。

停車之後,則由幾名身著黑衣,穿戴得只剩下兩隻眼睛露在外面的維安特勤組之

類的人包圍上來,我的安全帽被扯掉,機車鑰匙立即被搶走,然後我想伸手去拿

出皮包,掏出證件時,我的手機卻響了。

「喂,你好。」

「阿哲嗎?我是紓雯。」

柔柔輕輕的聲音,帶點溫暖的聲音,讓我眼前逐漸模糊,原來,剛剛的都是幻想。


我跟貓咪窩在民俗公園旁邊的茶店喝茶,這家店的店名很浪漫,叫做「陽光米羅

」。貓咪跟我在研究著萬一有需要時,我能最快趕到日月潭去搭救郁芬的路線。


我們住在北屯區,沿著北屯路進入市區,又轉上中投公路,大約需要十分鐘,上

了中投,到埔里有五十公里,跑這段路約要一個小時,再從埔里到日月潭,費時

則約二十分鐘,所以全程總共至少八十分鐘。

「你可以再扣掉如果你跑中投公路的快車道,所節省下來的時間。」貓咪說,他

在中投公路剛建好的時候,曾經騎著FZR上去過,完全是把自己當成劉德華。

「沒被警察攔下來?」

「那時候沒有路面監視器,沒有測速照相,當然更不可能有警察。」

我半信半疑,不過貓咪說得信誓旦旦,由此,我陷入一連串幻想當中,是紓雯打

來的電話,讓我恢復知覺。


「我有點事情想找你,星期五晚上方便嗎?」

星期五?跟郁芬要去南投同一天?

「我已經遞了辭呈給我哥哥,他也同意了。」

我有一個禮拜沒跟紓雯好好聊天,偶而她打電話來,我們只會聊著我的手傷,或

者最近吃到了哪些奇怪的東西,又或者未來可能的打算,這陣子,自從紓雯知道

我想好好唸書,準備研究所考試之後,她便費心幫我蒐集了不少考試資料,讓我

做參考。但她卻從沒提起過關於辭職的事情。

「不過離職時間是大約兩個月之後,好方便做職務交接。」

紓雯說,大老闆在彰化也主打資優班策略,還親自去那些學生的家裡拜訪,費了

一番功夫,才把他們挖進自己補習班。

「看著這些資優班學生,背負著家裡的期望,灰頭土臉來補習的樣子,我覺得很

難過。」紓雯說,就在補習班慶功宴上,她向大老闆提出辭呈。


要一群課業壓力極重的國三學生到補習班去,參加那種比一般補習班課程還要艱

難的資優班補習,提出這種策略,可能會讓我折壽很多年。培養出一堆精英,但

是每一個心理都不健全,那倒不如讓他們好好玩。

我跟貓咪說我無法接受這種精英教育,貓咪說這算好的了,他那天在社窩,聽到

一群住台北的學弟妹說,想組個觀光團,等夏天一起去鄉下看螢火蟲。

「看螢火蟲?」我很納悶。貓咪說他一問之下才知道,這群學弟妹的成績都非常

好,他們從國中到高中都在補習,連動物園都只去過兩次,當然更遑論螢火蟲了

。我們笑著說,老家後院就有的東西,居然要組團去鄉下看,真是好笑。



隔天,我們到生活工廠去,想給紓雯買點東西,答謝她曾對我的照顧,經過貓咪

的建議,我買了一組非常別致的木製小書架,準備今晚拿給紓雯。

「你好像都不擔心哪?」貓咪問我。

捧著書架,我笑著說,要不擔心那是騙人的,就算不擔心,我也同樣會吃醋。我

們指的,是郁芬跟阿唯到南投去的事情。

「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她?」

我說不用,郁芬昨晚有打給我,她說這是她非常期待的日子,還要我祝她好運。

「祝什麼好運?」

「郁芬說,她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所以想對那個金毛頭告白。」

「告白!?」貓咪大喊了一聲,登時有一掛人的眼光看過來。

貓咪非常不敢相信,看著我的微笑,他說我臉上有點愁雲慘霧。

「之前你跟她告白過那麼多次,她是瞎子還是白痴?」

「她很聰明,只是她不相信罷了。」我說,因為郁芬認為,我跟她沒有相處過,

所以她覺得我不可能愛上她。

「沒相處過?那你每天去接送她,妳們去大甲、去夜市,這些都是幻覺喔?」

無言以對,我攤攤手。


「她看了太多你的笑臉,所以根本不知道你的想法嘛,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把你想

的告訴她?像那些,你寫下來的詩呀,狗屁之類的?」

「沒有。」

「喔!」他以手掩額,對我說:「你是智障喔?準備看她被追走了啦!」


如果郁芬的眼光有多一點點在我這裡,那她早該懂了,可是我知道,即使我們交

情再好,她都當我是朋友,是個傾倒垃圾的朋友。而她的心思,是放在那個阿唯

學長身上的。

我覺得很抱歉,在心裡面對郁芬悄悄說了一聲對不起,原諒我沒有做好一個朋友

的責任,因為我把心事偷偷藏了起來,沒有坦白。所以當她昨晚對我說,她覺得

是個機會,想要去對金毛男告白時,我還特別提醒她說,記得溫柔點,不要動不

動咬人。

「還記得你問過我,會不會對暗戀的人告白的問題嗎?」昨晚的電話,是從這裡

開頭的。

「當然。」

「我…想去跟阿唯學長告白。」

很奇怪的,我沒有很詫異,大概感覺這是遲早的事情,所以已經不覺得怪了吧。

「我想了很久,雖然我知道他還是不大可能會喜歡我,可是我覺得,不管是對於

我自己的生命,或者對於他即將畢業,我們就要分開的現實處境來說,我都不

想留下遺憾,所以,我想把這種感覺跟心情告訴他,你覺得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苦笑著,我假裝看不見自己的心痛,給了郁芬祝福與鼓勵。



晚上七點半鐘,我踏進三民路上,從沒來過的「FRIDAY」餐廳,因為這裡

也不是我這種窮學生可以踏進來的地方。東西不貴,但是氣氛很貴,搞得我居然

還得穿襯衫出來。

而走進這家餐廳時,我是千頭萬緒的,樓上有個我猜已經被我傷心傷得很糟糕的

女孩,而我心裡頭,則有另一個讓我擔心擔得很糟糕的女孩。

紓雯正翻著菜單,從我們認識以來,每次約會見面,她總是習慣比我早到。我把

裝著小書架的彩色紙箱拿給她。

「認識妳到現在,妳幫過我太多,沒啥好給妳的,所以送妳一個書架,我想妳出

國之後,可能會很懷念台灣的生活,所以順便送妳兩本書,是張大春與朱少麟

的小說,都在箱子裡了。」

紓雯把箱子放到腳邊,說了聲謝謝,看了它許久,對我說:

「我們還是很疏遠的對吧?否則,你何必這麼客套地送我這些東西呢?」


感情問題無法用數學公式計算,因為大部分的問題都無解,也不可能帶入化學式

,因為感情的爆發力,可能會讓酸鹼平衡崩潰,或者發生爆炸,可是即使我是習

慣傷春悲秋的文學院學生,同樣也解不開這道謎題。

紓雯今晚穿著得很美麗,一套黑色連身的洋裝,黑色的高跟鞋,還有襯托得非常

恰當的蝶形鑲鑽墜飾,無處不讓人為她著迷,可是此刻我的心裡,在聽了她這樣

說之後,卻滿滿的只有歉疚。

「很抱歉,非得在這時候這樣說,其實我很高興認識妳,也很感動於妳為我的付

出,但是,」我抬頭看看紓雯,吸了一口氣,對她說:

「我一直很喜歡另外那個女孩,對不起。」


我曾引用過山田詠美的說法來形容紓雯,她是那種只需要一點口紅,就能將女人

味完全散發出來的女孩,讓人完全被她吸引。

今晚的她比平常更美,更加動人,所以,更加讓我難過與心痛,女為悅己者容,

而我,卻不是那個人。

我剛剛說完「對不起」,手機便跟著響起。

-待續-

誰是誰的選擇,如果都有道理,那我們何須眼淚?

40

電話中,郁芬在低聲哭泣著。我在餐廳門口聽著她低聲啜泣了十五分鐘,直到我

的手機沒電為止。

問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沒有作答,只是緩慢地、低聲地,不斷哭泣著。

「是她?那個會咬你的女孩?」

會咬我的女孩?我微笑著,可是我知道自己的眉頭皺得比嘴角揚得更明顯。

「她有事情?」紓雯坐在椅子上,同樣低的聲音,輕輕問我,而我點頭。


或許這是一種預言或象徵的選擇。最後一眼,我看著紓雯,她依然坐在椅子上,

浪漫的裝潢與擺設,還有輕靈的音樂聲,剛好與裝扮得高雅的女子互相搭配。喝

了一口水,她怔怔地看著我,沒有流露出悲傷或不悅的神情,卻像是流行雜誌上

,那種蘊藏無限涵義的模樣。

「我得走了,我擔心她。」

「我知道。」她用一點微笑,對我說聲:「好好保護她。」

「抱歉。」我說。

笑容,始終是她最後的回答。

而我完成了選擇,幾乎,沒有任何考慮。



我得先回北屯一趟,因為我騎的是小凌風,這輛車飆不到日月潭,就會跟上次在

大甲一樣中途斷氣。而且我得回去換手機電池,否則即使我真的追到日月潭,我

也不知道郁芬人在哪裡。


「發生什麼事啦?」貓咪問我。

一邊回答說我不知道,一邊我衝進房間,換了手機電池。貓咪納悶地跟進跟出,

看著我撥了電話。

「紓雯呢?」

「還在餐廳,我先走的。」

「郁芬出事了?」不愧是貓咪,連我的行為模式都能抓得到了。


「郁芬…?」電話一接通,我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問才好。

「妳還好嗎?我很擔心妳,讓我聽見妳的聲音,告訴我妳怎麼了?」


「有沒有搞錯?你一直問,她要回答你哪個問題呀?」貓咪看不下去了。

「她不說話呀。」我把話筒掩著,小聲地說。

「不會是那個金毛頭真的把她…」貓咪很擔憂地說。

我給了貓咪一支中指,但其實我比他還擔心。


「我…」郁芬說話了。

我得把客廳的電視關掉,也把落地窗關起來,才能聽見她的聲音。郁芬哽咽地說

,阿唯沒有拒絕她,但是卻說了很讓她傷心的話。他們開著車子到了南投,一起

去了日月潭,在德化社的遊艇碼頭邊,一起度過了非常美麗的落日時分,郁芬說

,阿唯牽著她的手,甚至擁抱她。

郁芬鼓起了勇氣,對阿唯說了兩句話:

「我喜歡你,從很久以前。」

阿微笑了笑,在郁芬頭上輕輕一吻:

「我知道。」


可是知道歸知道,做起來卻不是那麼一回事。阿唯告訴郁芬說,他早已經有了女

朋友,而且交往很久了。

郁芬萬難想像,她問阿唯:「為什麼,從來沒聽他或社團的人提起過?」

阿唯依然擁抱著郁芬:「不想公開。」

可是不想公開有很多原因,阿唯屬於最糟糕的那一種。我問是哪一種,郁芬哭著

說:

「因為他需要更多不同的感覺,從不同的情人那裡,所獲得的不同的感覺。」


我愣住了,即使我已經見過阿唯帶著那個迷你裙辣妹逛街,但我還是不敢想像,

他居然就是我們懷疑的那樣子。而讓我更驚愕的,是沒想到郁芬終究也知道了,

而且是這麼直接地,由阿唯自己說出來。

阿唯很直接地問郁芬,願不願意當他的地下情人,郁芬則回了一句話:「那我排

第幾?」

當郁芬哭著這樣說的時候,我忽然也在想,那個幫阿唯付A片錢的迷你裙辣妹,

不曉得她是第幾個。


能分辨得出內容的談話,只到這裡為止,繼續的,是郁芬無止盡的哭聲。

「不要難過,明天一早就回來吧!」我安慰她。

一片安靜,只有女孩的哭泣聲嗚咽著。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我也想不出可以說的話。就

這樣,她哭了一個小時,哭到聲音漸漸微弱。

「不要哭了,先休息吧!妳需要好好睡一覺,好嗎?」我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她沒有回答,甚至連哭聲都快聽不見了。

「郁芬?聽見我講話嗎?」我有點緊張。手機發出了「嗶嗶」聲,在提醒我說這

顆電池也即將沒電了。

「妳還好嗎?」我又問了一聲。

「我覺得…心臟…痛…。」


從來不覺得日光燈有這樣刺眼,我的雙眼有點承受不了,於是我低下頭來。

電話的最後,郁芬掙扎著說:

「我不要…不要在這裡倒下去,我不要。」

然後,她掛上了電話。



「怎麼辦?」我簡單地向貓咪說明。

「他們住同一個房間,你去了能怎樣?」他問。

我搖搖頭,郁芬說過,他們住的是兩間單人房。

「那好辦呀,去把她接回來。」

「接回來?」

「你是不是個男人呀?」貓咪說:「你想不想得到她的心?」

我抬頭看看貓咪。

「她對你有多重要?」

「很重要。」我說。

「那就去呀!」

「可是,她在日月潭耶。」不遠,可是也有七十幾公里,加上市區這一段路,跑

起來也還需要一個多鐘頭。

「拜託,你該慶幸了,她只是在日月潭,不是在芝加哥。」


是呀,我該慶幸了,至少我不必花一天多,只需要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得了她

身邊。

心情是緊繃的,手是緊握的,風吹得我臉頰生疼,但我知道郁芬的心臟更疼,而

且她一個人在自己房間裡面,想來也不可能去向阿唯求救,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

的人,也得是她最後能依靠的人,因為我承諾過,不管什麼時候,都會護著她。

貓咪慷慨地把機車鑰匙給我,每次遇到事情,他的車就會自動變成我的車,基於

義氣,他甚至把手機也借給我,以便我聯絡之用。

口袋裝著兩隻手機,心裝著滿滿的焦急與掛念,穿過了台中市依然人車繁忙的街

道,轉過了中興大學,再檢視一次油表,油是滿的,於是我往中投公路方向過來。

記得貓咪說過,他曾經把FZR騎上中投公路,不過那是在公路開通之初,那時

沒有路面監視器,沒有照相機,也沒有警察。而今,這一條快速道路,是連接台

中市與南投草屯鎮之間,最方便且重要的道路,路上有許多監視器,也有照相機

,不過坐車往來多次,我倒是沒有見過警車。

既然被警車攔截的可能性不大,那麼就算被照相機或監視器拍到,也頂多告我一

個違規行駛吧?我猜想著。

機車換到四檔,我把離合器慢慢放開,油門卻旋轉到底,FZR發出凶悍的引擎

聲,接著是五檔,然後是極限的六檔。公路上的路燈快速地飛逝而過,我沒有時

間去擦拭因為強風吹襲而流出來的眼淚,時速表指在一百一十公里的地方。

兩線或三線的道路,我有充裕的空間可以超越行駛中的汽車,只有兩次速度低於

七十公里的最高速限,因為那裡有感應式超速照相,誰會去想像那些駕駛人看見

FZR上了中投的驚訝呢?我不在乎。

-待續-

沒有飛的感覺,因為我的心早已守在妳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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