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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于 2020-5-24 14:08

《(綜漫)我與首領宰有個約會》作者:臨初【完結】

文案:
  
霜葉曾當慣了一座人海裡溯流至今的孤島,直到在流浪途中,遇上一顆帶著赴死的覺悟墜落到她懷裡的流星。
從那刻之後,星球粉碎,碎片灑落在島嶼的懷抱,使彼此共生為一片新生的星雲。

面對這位步步為營、花式告白、想接近又怯步,清新脫俗不做作的追求者,霜葉鋼鐵直男般冷硬的心都被融化了。
懷表給她,黑卡給她,海景房和名車鑰匙都給她,最後還把自己給塞到霜葉懷裡,用那平靜、卻仿若哭泣的聲音哀求道——
「整個世界都是你的,而你是我的,好不好?」
霜葉:awsl。

#流浪貓花式上位家貓的勵志錄#(不是)
含糖量超高的一本,兩只受過傷的貓貓互相舔舐對方的傷痕,互相救贖的超級甜餅。
宰他在我心裡有這麼好!(比劃出一個地球)
  
【食用說明】
※cp就是辣個美強慘首領宰,無所不能的大佬霜葉x貌美如花的小嬌妻宰的故事。
※走beast線,全文女主最A,互寵,甜文。
  
內容標簽: 綜漫 少年漫 甜文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荻原霜葉,嬌妻宰 ▏ 配角:下本開:《我對亂步下手了》 ▏ 其它:
  
一句話簡介:首領宰他說不跳樓了!

[url=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4327244]原創網[/url]

悠于 2020-5-24 14:10

第1章 回歸故裡

  傍晚的夜色像鋪開的一張無形大網,籠罩了整個東京的街頭。

  臨近晚上,街景到處可見曖昧又時髦的霓虹燈閃爍。

  順著商業區的路線行走,歌舞伎町的牌樓、居酒屋的廣告、高檔的服飾店櫥窗、廣場上貼合商場建築曲線制造的巨型LED顯示屏,令人目眩神迷的光線照映到每個在斑馬線舉傘穿行的游人側臉,充滿了繁華的現代氣息。

  就連雨幕中連貫行駛的車輛,都任性地將輪胎的印子碾在濕漉漉的柏油路面,遺留因雨滴而漾開漣漪的漆黑水窪反射出周圍五光十色的朦朧倒影。

  這場奇異的大雨在關東地區的上空已經連綿了好幾日。

  盡管如此,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東京這座擁擠而繁華的城市應有的生氣。

  「喂喂,你看見那個新帖子了嗎?標題是「請問十六歲可以在東京找一份什麼工作」的那個……」

  燈光明亮的快餐店內,坐在靠窗吧台的兩個年輕人互相交換著各自的手機屏幕。

  他們大致仍是男子高中生的一員,黑色單肩提包帥氣利落地丟放在餐盤的附近,只不過書包內存羞澀,凹陷下去的鎖扣能夠明顯猜測得出裡面不存在多少課本與學習用品。

  大城市裡的高中生活自由而又豐富,不缺這種有錢又有閑的學生在放課後來到快餐店,無所事事地劃手機閑聊。

  兩人此刻討論的,正是近年來流行於年輕人手機裡的一個線上互動型匿名聊天室論壇「DH」,在話題樓上方所彈出的新帖子。

  沒有人知道這個聊天室的創始人是誰,甚至追究不到它最初出現的時間。一切好似天空這場無孔不入的細雨,在某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就滲入到了網絡的深處,當人們發現它時,它已經變成了年輕人之間交流的一枚符號。

  像是這兩個高中生剛才話裡提及的那個帖子,未過幾秒鐘再次刷新就已然增多了十幾樓回復,足以從側面窺見這個聊天室的流量有多麼火熱。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有人願意花費時間說上幾句。

  根植於世界每個角落的龐大信息就這麼以每秒遞進的速度不斷湧現、誕生,與消逝著。

  「那個發帖的樓主該不會是離家出走的高中生吧?」

  靠近座位左側的那位男生接過了同伴遞過來的手機,瀏覽過後不由嗤笑了一聲:「沒有學生證,也沒有身份證,還想要找一份高時薪工作,哪有這樣的好事啊——」

  話音剛落,默契的兩人都相視一眼,然後同時發出了惡作劇的笑聲。

  「不行,我要告訴他隨便發這種帖子是會被社會毒打的。」

  兩人明顯都是泡在論壇裡的好手,說完便取出自己的手機登陸賬號,打算給樓主提出點『靠譜』的建議。而正當左邊那位想要輸入『去風俗店裡當牛郎,不用看身份證』這句話的時候,面前遍布著雨珠的玻璃恰好劃過一抹身影。

  有所感應而抬頭的男生不經意地瞥了一眼,而就在那瞬營造出的空檔,他嘴邊那根薯條掉了下來。幾秒鐘過後他終於如夢初醒,猛地跟拍打鹹魚般激動地拍著同伴的手臂。

  「喂喂喂,快看——」

  「什麼……」

  因朋友催促而抬頭的同伴不耐煩地抬起頭往他所直視的方向看去,余光卻在捕捉到那抹白色衣角的同時,大腦失去了語言。

  「歡迎光臨——」

  隨著穿制服的小姐姐禮節周至的鞠躬,從側面晃過玻璃窗的那道身影終於繞到了前門,伸手推開了快餐店的門把。

  那仿佛是自異國冬湖漂泊而來的一縷風雪,跟雨水的濕氣共同吹送入室內的,還有對方肩頭停留的一片霜露。

  她的年紀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相當年輕。

  年輕女性左手正拖拽著銀色行李箱的拉杆行走在快餐店裡頭,雪色的修身風衣伴隨肩膀小幅度的傾斜而悄然滑落,優雅地露出一小截圓潤白皙的肩頭,風衣邊緣則恰好若隱若現地遮擋住了左臂上某道淡紫色的徽記。

  自她進入這個空間後,周圍的聲音仿佛都被逐漸吸收掉了一般安靜。

  她的肌理透明得幾乎能掃見皮膚底下的骨骼,當眸光不經意偏轉的時候,睫毛好似抖落了一捧殘留在松枝上的積雪。

  那股在身周釋放的微冷信號,讓任何人都只能在那朵矗立於懸崖峭壁的高嶺之花面前膽怯駐足。

  徑直走到點餐的前台,就見那位黑發女性放下行李箱,站在隊伍後列仰頭抱肘。

  她好像在盯著快餐店上方的廣告屏幕,思考著接下來要點些什麼的模樣,一邊微微曲起食指,時不時勾弄自己喉間那根黑choker的細帶,以此來攫取呼吸的空間。

  待到她終於排到隊伍的前列,脫唇而出的是一把稍顯清冷的女聲:「點份A套餐。」

  可直至幾秒鐘過後都不見有回應,她不由往下偏移視線,將目光拋向櫃台的收銀員,眼底流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淡淡疑惑:「怎麼了?」

  收銀員小姐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地盯著對方出神許久,臉頰一紅,連忙低頭迅速地在機器上按動:「抱歉!請,請稍等片刻!」

  「A套餐雙層芝士漢堡+蘋果派+香草奶昔,承蒙您890円!」

  看見收銀員重新進入工作狀態報價,荻原霜葉沒有過多計較,取出外套口袋裡的錢夾打開。

  錢夾內部展現的情景不太樂觀,可她指尖只是短暫地在上方細微停頓,便沒怎麼猶豫,夾著裡面僅剩的最後一張萬元日鈔,遞給了收銀員找零。

  整個交付的過程不太漫長,下完單後,她領取收銀員遞給自己的單號就隨意在周圍找了個空座位坐下等待。

  快餐店裡交談的聲音這時明顯變得安靜了許多,環境周圍光線明亮,空氣裡漂浮著廉價的油炸香氣,一切還算在能忍受的範圍之內。

  二十二歲的霜葉,剛結束了自己那段注定破滅、為期四年的戀情。與第二任不靠譜的前男友分手後,獨自拋下所有,從遼闊而苦寒的異國他鄉飛回了自己母國的土地。

  因過去自身工作與其他不可言說的復雜緣故,她自十六歲以後就開始在全世界各地停留,基本沒什麼歸國的機會。

  莫得感情,也莫得錢的自己,當回到熟悉的國家,聽聞熟悉的語言那刻,內心一時間湧現出的不是懷念,而是陌生的漂泊感與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尋找自己定位的情緒。

  可霜葉向來懂得如何自我調節,無聊坐在座位上等候的她點了點桌面,隨後習慣性地掏出了自己懷裡的手機,長按電源鍵開機。

  喚醒屏幕後率先跳入眼簾的是一封新郵件提醒,她見狀手指微微一頓,之後還是順從自己的心願,移動到這封自她進入城市後就定點發送的郵件上方,輕輕點擊了一下。

  「歡迎來到新宿喲∼」

  像是什麼投放到手機的垃圾廣告似的。

  眼睛讀完屏幕上的每個字句後,霜葉就面無表情地把這封發件人為『甘樂』的郵件給丟進了垃圾箱裡,然後轉而打開主頁面最後一格常用的app應用。

  DH,Dead House的縮寫,她所無比熟悉的一個另類網絡社群。

  同時也是之前兩位年輕人正在討論的那個聊天室論壇。

  霜葉目光平靜地注視著自己的手機屏幕,映在她眼底的Loading界面右下角一閃而過飛速奔跑的老鼠圖標,之後就正式進入到了聊天室的主頁。

  整個色調以適應眼球審美的黑白色為主。

  主頁以多個可自由加入或特定上鎖的虛擬聊天室組成,左側專欄有著提供互動形式、一目了然的蓋樓帖子,最上方還時常推送著許多關於最新突入城市的『無色幫派DOLLARS』『100%晴女』『心之怪盜團』等異聞的細致情報。

  霜葉繞開專區,點開頂部自己半個月前發布的帖子,不出意外,拋出的鮮美誘餌不會這麼快有人輕易上鉤,粗略瀏覽了一遍後,她還是沒能從中得到有益的答復。

  沒有得到有效的進展,也沒有收到想要的郵件。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還在期待著些什麼。

  想到這裡,霜葉胸腔某處漆黑的區域無端興起了星星點點的煩躁,直接眼不見為淨地按下了鎖屏鍵。

  霎時間所有紛雜的信息都從眼前消失,徒留黑黢黢的屏幕倒影著她那張過於淡漠的面容,讓她緩慢平復著心內虛無的荒謬感。

  就在這時,她點好的食物終於送上了門來。

  「打擾一下,這是您點的A套餐……啊!」出聲擾破霜葉思緒的服務員端著托盤向她走來,可不知是否先前離開的客人沒有推放好椅子,她竟然被凌亂的凳腳給跘了一下。

  眼見餐盤就要如同傾覆的小船,齊齊灑落在地面,在極其緊急的關鍵一刻,服務員的視野外忽然伸來一只白皙好看的手,幫她及時扶穩了餐盤。

  「小心一點,別摔傷了。」

  成功挽救了自己晚餐的霜葉替她將食物放在桌面,視線順勢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女生那張青澀的臉龐上。

  那是個綁著雙馬尾的清秀女孩,兩簇柔順的發絲如同靜謐拂動的森海,自身的音色卻也很輕柔。

  沒想到自己會給別人添麻煩的女孩開始不斷鞠躬:「啊,是……是的!真是非常抱歉!」

  她大概很害怕自己會因此而丟掉這份工作,可依舊強裝鎮定了下來,留意到霜葉身上並沒有傳來追究意圖,女孩逐漸上抬起眼角。

  待到完整映入霜葉面孔的那刻,好奇心莫名迫使她試探性地開口搭話:「咦……請問您是混血兒嗎?」

  剛問出這句話,她就立馬反省自己似乎有冒犯到的地方,開始禮貌地撓著臉頰致歉:「對不起,我只是忽然有些好奇,因為您的氣質給人的感覺有點不太一樣……」

  霜葉沒有介意她莽撞的問話,但在這裡也無法對此作出准確的回答。

  因為,沒有過往的她其實也根本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想了想,霜葉最後只能避重就輕地拋出一個信息:「……大概是因為,我之前在國外待過很長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

  但能從她口中得到這個回答,女孩就已心滿意足了。她看向了始終耐心回應自己的霜葉,半晌後,不禁朝她眨了眨眼,抿唇露出一個由衷的微笑:「小姐是位好心人啊……」

  不僅替她攔下了快要摔倒的餐盤,還這麼耐心地回應了自己沒頭沒腦的問題……而且,應該是看出了自己的年齡,卻始終不曾在這裡給予她難堪呢。

  每位在世間交錯的人與人之間,都各自擁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因交點與連線而在某處相逢。能對陌生人抱持著這樣合適的距離與溫度,在這個人皆冷漠的冰冷大城市裡,大概要算份意外的溫暖。

  「啊,我要回去工作了!非常感謝您剛才的幫忙!」

  貌似是察覺到自己逗留太久,女孩反應過來,連忙雙掌合十朝挽救了自己失誤的霜葉再次道了聲謝,之後就匆匆忙忙地返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直到那抹重新湧現活力的身影消失在工作間,霜葉才收回視線,捧著自己那份香草奶昔咬了一口吸管。

  紙質的杯壁,還是滾燙的。

  「好人……嗎?」

  她注視著玻璃窗上的模糊倒影,含糊且帶有淡淡自嘲的聲音如同消失在窗外的雨沫當中。


第2章 恃美行凶

  解決完下了飛機後半途想要進食的飽腹問題,霜葉便推開了快餐店的大門,准備離開新宿這個短暫的落腳點,動身前往自己早已計劃好的下一個地方。

  乘坐JR特快在隧道裡搖搖晃晃近40分鐘,便從繁華的新宿站來到了橫濱站。

  走出檢票口來到地面,關東那片奇異的雨依然漫延到了這座以美麗海港而聞名的城市上空。

  整個橫濱像是一株被綿綿細雨所打濕的植物,彌漫著海風氣息的街道地表濕漉漉的,商店門前擺放的led燈牌,往地面投射出一層微弱的藍光。

  霜葉的皮靴踩踏在青石路的縫隙裡,不時會帶出一小串泥濘水珠。

  她一邊撐著傘在僻靜的街道上行走,一邊低頭取出手機,翻看著上面留下過的聯系人號碼,瑩瑩發亮的電子屏幕在夜幕中照亮了她大半張臉龐。

  溶在光線裡的神色帶有一絲疑慮,與不知道是否該再行聯系的遲疑。

  可認真思索了一段時間,她還是沉下心緒,決定給那位已經許久未曾聯系的故友編輯了一則短信。

  「我回橫濱了。」

  橫濱,不僅是她過去曾生活過的地方,同樣也是她與那個人相遇的城市,是她在暗無邊際的黑夜裡尋找到一抹可以依靠的光芒的契機。

  但那一切卻被不珍惜的自己給親手推遠,這個事實無可辯駁。

  霜葉原本以為自己理應不會得到任何回復,可那顆投落湖心的石子最終還是漾開了漣漪,數分鐘後,她得到了對面傳訊過來的回復。

  「那要出來聚聚麼?」

  沒有過多的言語,沒有詰問她為何頻繁消失又杳無音信,僅用一句話就讓人輕易建立回最初的關系。

  可就是這份總是不過分涉足的溫柔,才更加讓人覺得感傷。

  同時也更容易讓暗藏心事的人松一口氣。

  正當霜葉想要編輯回復的時候,她已經不知不覺間走到一棟外形漆黑的高樓下方,因道路前方出現的『攔路者』而逐漸停下了腳步。

  感知到對面有活動的生物,霜葉不由將視線從屏幕上移開:「貓?」

  朦朧的雨幕裡,一只從角落鑽出的三花貓蹲坐在了她的跟前,它任由雨水濺濕自己的皮毛,然後忍不住用肉墊撓了把濕潤的耳朵,朝她輕輕喊了一聲:「喵∼」

  它的小腦袋這時仰頭朝上空望去,仿佛在示意著什麼。

  整片天空的透明雨珠紛紛映落在那雙玻璃球般透徹的貓瞳內,下降的速度好似變慢了。

  霜葉忽而因此感知到了來自頭頂不對勁的風聲,她跟著抬頭仰視,在看清了天上事物的那一瞬瞳孔驟縮,猛地扔開了自己手中的雨傘。

  邊緣閃爍著銀色紋路的亞空間在下一秒破開了這片漆黑的雨幕,夜風、冷雨、遠處響徹的汽車喇叭聲統統都被隔絕在外。

  但她往日毫無破綻的異能卻在接觸到那道從天而降的身影時,一剎那化作片狀的玻璃紙般轟然破碎。

  「什麼——」

  倒映在霜葉那雙驚詫銀眸中的黑衣男人身影越來越大,她只來得及覷見眼前一閃而逝錯開的白色繃帶,對方因墜樓而加倍沉重的身軀便砸進了她的懷裡。

  嘭的一聲。

  周圍渲染開了死般寂靜。

  ……

  這晚流走於橫濱路口的救護車笛聲似乎格外嘈雜。

  等到霜葉從某家私人醫院的病床上恢復清醒,已經是翌日的晌午。

  空氣裡盡是彌漫著夏季特有的紫陽花香,香氣沾了雨水的清新與濕潤,一點點混在醫院的消毒水味中。

  意識朦朦朧朧的間隙,霜葉似乎能夠聽見一門之隔的地方,病房外傳來醫生與某個男人的交談。

  「搶救過程很順利……萬幸的是墊底的那位傷員身體素質太強,接住墜樓那位時巧妙卸開了力度。兩人最終居然都只是輕傷,簡直是醫學史上的奇跡啊……」

  「兩人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你是傷者的家屬嗎?」

  「我是那位女性的朋友。」

  「之後接女友出院後要牢記這幾個注意事項……」

  「不,我不是…………好的。」

  當前胸肋處的位置還在隱隱泛痛,令她無意識倒抽出絲絲冷氣。

  霜葉撐著帶傷的身體從床上起來,棉被順應重力滑落,露出她身上素白的病號服。

  剛睜眼適應的視野還有些模糊,霜葉憑借聽力捕捉到病房牆壁上嘀嗒轉動的掛鐘,基本確認了現在的時間後,才選擇用手輕輕揉動自己的額心,試圖慢慢回顧昨晚的記憶。

  還記得她昨晚是想要給阿作回復短信,半路無意遇見一只三花貓擋路,正奇怪為什麼會出現貓的時候……就恰好倒霉地被天上某個跳樓的男人給砸中了?!

  反應過來自己被不知名好心人給當晚送進了ICU搶救的處境,霜葉一片混沌的大腦頓時打起了萬分精神。她連忙往周圍的方向掃視了一圈,視點順勢就落在了身旁與她並列的那張病床上。

  病房裡當前只有兩個活人的呼吸聲存在,直覺隔壁躺著的人就是砸中自己的罪魁禍首,霜葉不禁又回想起昨晚被從天而降的陰影支配的恐懼。

  可她仍是選擇用手輕輕掀開隔在病床中央的紗簾,滑輪沿軸線輕輕滾動,躺在對面病床上那道被照亮的身影很快撞入了她的眼底。

  融化在陽光裡的是個長相非常清雋的青年,鋪散在枕頭上的黑色卷發蓬松而柔軟,骨骼削瘦,眼底染覆著濃重的黑眼圈,讓人不禁暗自猜測他是否曾疲憊得幾日不曾合過眼。

  霜葉純粹以打量的沉靜目光在他綁縛著白色繃帶的左眼淌過,緊接著又轉移到了病號服外同樣纏繞著繃帶的脖頸、手臂上方流連半晌,最後才回歸到青年的臉龐停駐。

  那張溫柔安詳的蒼白睡顏,仿佛鯨魚在夜裡沉睡。

  像個奇怪的……睡美人。

  不知她的心聲是否驚擾到了他的夢境,正當霜葉如此想到,病床上的黑發青年在這時緩緩睜開了雙目。

  當看清睡美人眸色的那一瞬,霜葉覺得,自己大概會好幾天都無法忘掉這雙眼睛。

  展露在右側繃帶外的,是只鳶色的、充滿空乏寂寞的死眸。

  當睜眼重新回到世間,那個身形羸弱的男人眸子中心第一縷湧動的情緒並非慶幸,而是空虛過後,無所適從、且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失望。

  ——繼續在世間苟活著,有那麼讓他失望嗎?

  直到他將眼瞳緩緩聚焦向身側逆光而立的霜葉時神情才發生了變化。

  當看清人影面容的那一刻,他好似忽然被某種耀眼的事物刺痛了神經,驀然緊蹙的眉頭裡一閃而逝某種難過得想要落淚的衝動。

  可那絲轉瞬即逝的情緒流露太快,霜葉僅是一個眨眼的間隙,對方就及時止住了那股源於靈魂中的痛楚。待她再次睜眼,青年已經撫平了眉弓,恍惚半晌,從那瞳孔中央重新湧現出微亮的意外神色。

  「小……」

  他囁嚅著干涸的薄唇,好似在細聲說著些什麼。

  霜葉不由身形微頓,等到她稍微湊近了上半身,才在耳畔接收到他那輕如片羽的聲音。

  「……我是在做夢嗎?」

  這個陌生的黑發青年以一種空虛而倦怠的眼神凝望著她。那艱澀到發黑的鳶眼,亦如一杯喝剩下的苦艾酒,深處藏匿了太多外人無法理解的文字與故事。

  只見他朝霜葉緩緩地伸出了手,仿佛想要觸摸眼前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夢境。

  可就當他停留在半空的時候,霜葉卻以為他想要握手,極度順其自然地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掌心,並隨意打了個招呼以示尊重。

  「醒醒,大正亡了快一百年了。」

  霜葉姑且晃了晃兩人相握的手,然後面無表情地提醒了因此而怔愕的黑發青年這一事實:「你現在需要回想起來的只有一點,那就是昨晚跳樓砸到我身上的事情。」

  「……誒?」

  目前正擔任這所城市某個龐大黑色組織首領的太宰治,因她的話而首次在外露出了如孩子般迷茫的神情。

  他的反應有些過於遲鈍,像枚生鏽的齒輪般哢哢地運轉。之後他勉強從床上支起了身子,指了指自己,徐緩重復了霜葉方才那段話:「你是說……昨晚想要自殺的我,結果砸到了你的身上?」

  對方的聲線意外的好聽,有些微微偏低,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清越的特質,同時又優雅得像是獨立於月色裡,小提琴手偏頭拉動琴弓的憂郁樂聲。

  但霜葉這時已經可以基本確定,面前這個男人似乎有點被摔壞了腦袋。

  ——不然他怎麼會聽見自己那句話時,還對她露出『居然中獎了』的驚訝表情呢。

  想是這麼想,霜葉卻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這個家伙。既然無故砸傷了自己,那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這種事情,她應付起來已經很熟練了。

  「沒錯,雖然你長得好看,但這並不是你可以『恃美行凶』的理由。」

  霜葉說完便擱下了他的手,旋即後撤半步回到自己的病床沿坐下,在他面前環抱雙臂,優雅地交疊起了雙腿。

  她抬了抬下巴,眼尾冷漠地掃向這個病懨懨的黑發青年,跟土債主似的沉聲威脅道——

  「所以聰明點的,你需要給我賠償,知道麼?」


第3章 我好柔弱

  霜葉自出生這二十幾年裡沒做過什麼普及大眾的好事,壞事倒是做過不少,像是敲詐勒索這種事情,就算沒有嘗試過,也近墨者黑懂得如何坐地起價。

  可當霜葉端著架子坐到他的病床對面,擺出了受害者想要索賠的平靜姿態時,黑發青年顯然怔住,隨即嘴角浮現一絲快得像是幻覺的笑意。

  他應該是很久沒有笑過了,唇所牽起的弧度僵硬得幾不可察。

  「那……小姐希望我賠償多少呢?」

  太宰治斂起眉目,刻意裝作了為難的樣子,這時將虛握成拳的手疊放到了雙膝上。他的音調又輕又低,那副眼神像被憂郁的情懷打濕,一眨不眨地垂望著她光潔的足踝。

  可惜自詡為正經人的霜葉在美色當前完全不為所動,在金錢面前,她本人相當的有原則。

  「據我所知,日本對於『高空拋物』這類事情的發生可是相當嚴懲不貸。我可以不追究先生你隨便將自己『丟下樓』的違法行為,但對我本人所造成的、從身體到心靈的嚴重傷害以及精神損失卻是要報銷的。」

  呈現在太宰視野範圍內那雙交疊的白皙足踝在半空饒有興致地晃了晃,其後便聽見其主人清冷通透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想想……不如就『這個數』吧?」

  霜葉輕描淡點地朝他報出了一個准確的數字。

  那是她過去還在殺手行業裡混時完成一單S級任務的基本酬金,換算成普通人能夠理解的角度,大約是工薪族家庭共同努力經營好幾年的存款。

  「再加上我救了你一命,不管你是否願意面對,這都是既定事實——所以我提出的這個數目應該不算過分?」

  按照常理來說,霜葉的金錢觀念無疑要與正常社會脫節太多,倘若換成其他人在這裡聽見她的報價,恐怕立馬就要忍不住破口大罵她完全是在訛詐。

  但沒錯,她就是在訛詐。

  要不是霜葉在跟前前男友混社會時身體素質被改變得異於常人,否則就憑這人一百來斤的生命無法承受之重,她現在就不該是出現在這裡,而是要與這跳樓自殺的缺德小白臉在昨晚共赴黃泉了。

  然而她面前的男人本身就並非什麼正常人,聽見這個數目時平靜得眼皮連動都沒動。

  只是,他很顯然不甘於此。

  「我明白了……小姐拯救了我這條無用的性命,我該回報給你多少都是應該的。」太宰虛弱地掩唇咳嗽了一聲,面龐一剎變如紙般透明,「只是……我在決定不負責任地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已經把退路都截斷了。」

  正當霜葉聞言怔忪的時候,只見坐在病床上的那個男人開始演……不是,開始以無比真實的憂傷姿態垂眸娓娓敘述出自己的往事——

  「我這一生,盡是可恥之事。」

  「我在這個世間無父無母,也沒有親友,無人照顧,更無家可歸……每日都在為了不知道是否存在意義的事物而勉力維持著生命。可是在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們延長痛苦的人生去追求……即使有,也不會眷顧到我的身上。」

  那位病美人慢慢抬起了那只繃帶之外的右眼,裡面風平浪靜,沒有一絲怨憐,好似僅是在陳述著關乎他人的人生軌跡。

  可說到這裡,他逸出一聲嘆息,忽而黯然神傷道:「所以我在自殺前變賣了所有錢財,沒有跟任何一位同事提及這件事,就獨自一人去到了天台……」

  聽到這裡敏銳地感到不對勁的霜葉:「……嗯?」

  然後就見這男人眼底化開淡淡的哀傷,輕聲說了下去:「沒想到最後會被小姐你救起來……可惜我現在身無分文,連醫藥費都墊不上,即便回去也只能流浪街頭,沒人照顧的話大概很快就又要死了吧。」

  霜葉:「你等等……」

  但太宰不等,他執拗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在霜葉面前流露出故作堅強的姿態。那憂郁且厭世的眼神,逐漸彌漫著猶如午後樹林裡潮濕的青霧。

  「不過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為自己對你造成的傷害而負責的。」

  他那語調優美而又宛若悲戚,「可以請你寬限我一段時間嗎?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將我帶回家裡,無論是洗衣做飯,還是肉|體償還,我都會盡我最大的綿薄之力來迎合,只要你能在空閑時間稍微給予我一份關照……」

  霜葉看著面前這個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好可憐』『我好柔弱好無助』『沒人照顧就會死』的小白臉,不由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慘,真的是太慘了。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不僅沒錢賠,還想讓我養你?」霜葉就著他說出來的話,一口氣作出了總結,說完後連她自己都感覺恐怖如斯。

  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而太宰也自知自己理虧,在這裡歉然地低語道:「我也知道這麼做肯定會讓小姐你為難……」

  他那副走投無路且不忍霜葉難做而後退的柔弱無辜的姿態,儼然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風雨中搖曳的盛世白蓮,清新脫俗的程度簡直世間無人能及。

  但霜葉也因此而從中清楚了一點——這根本不是什麼柔弱無助的病美人,而是個與她勢均力敵的演技派。

  「我明白了……你原來也打著一樣的主意啊。」

  霜葉閉眼深吸了口氣,遂豁出去般地開口問他:「說吧,我是第幾個?」

  因為這意料之外的發展,太宰表情不由一愣:「……什麼第幾個?」

  霜葉睜開眸,面無表情地說:「當然是『第幾個被你用這種方式碰瓷的受害者』,說吧——那只貓是不是也是你找來的演員?為了正好砸中我來表演一場仙人跳?」

  太宰:「……」

  面對霜葉咄咄逼人的追問,整個病房裡逐漸渲染開一片令人窒息的寧靜。

  她這清奇的腦回路,連太宰都措手不及地被鎮在了原地。

  不知過去過久,那位黑發青年才從意外的情緒裡回籠,隨後——像是聽見什麼趣事般忍不出彎起眼睛,情不自禁於唇畔泄漏出自己的秘密:「噗……哈哈哈哈——」

  他捂著臉笑得跟個蜷縮的蝦米般佝僂起背,可他那焦渴的喉嚨卻好似有火在燃燒,輕盈而破碎的笑聲,令他眼角都溢出了淚花,在窗外太陽雨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哈哈哈,真是好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太宰抹了抹眼角,蹭得那處地方有些泛紅,他笑著對霜葉意有所指地感慨:「果然像是你會說出的話呢。」

  「……我可不是在說冷笑話啊喂。」

  沒想到自己的話居然會被對方給當成玩笑,霜葉麻木的聲音裡不禁沉澱著幾分無語。

  可當她偏移視線,瞥見沐浴在光內的黑發青年那身籠罩在病號服下單薄的肩胛,那刻,內心某處卻莫名的止住了開口指控他的欲望。

  臉長得好看的人,果然能讓人願意多奉陪幾分耐心。

  不過霜葉並沒有遺漏談話間的那一絲違和,趁他仍在笑的時候,不經意地倏然出聲發問:「我們之前是不是認識?」

  太宰浮現於唇邊的弧度,卻因這句話而悄然抹平為一條直線。

  為了轉移注意般的,他偏頭看向了窗外連綿不絕的天空下,被雨水打濕而不住搖晃的椴樹。

  「不哦……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他輕聲說道,音量幾近要被雨聲覆蓋。

  耳畔的淅瀝雨聲似乎變得更大了,空曠安靜的病房幾乎要被這片綿密交織的嘈雜雨聲所灌滿。

  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氛圍,太宰主動地揚起一抹淺淡的笑容,想要問她些什麼:「說起來,小姐你是近日才來到橫濱麼?要不要……」

  可他主動鼓起的所有勇氣,卻在外頭前來探望的『友人』恰好推門而入的那刻,猝不及防地像碰撞到了硬物的柔軟觸角般吃痛地瑟縮了回去。

  「霜葉。」

  已經聆聽完醫囑的友人,無意間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被吸引走目光偏頭望向門外的霜葉,因而錯過了身旁陡然僵硬的黑發青年眼底一瞬劃過的落寞。

  「阿作?」

  霜葉對於來人會是他明顯相當意外,在他面前不由自主放下了翹起的雙腿,「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時隔幾年的再次會面,沒想到會在這種場景之下發生。

  進門而入的織田作之助很快告訴了她原因:「你昨天出現意外的時候剛好在閱覽我的短信,醫院裡負責聯系傷患家屬的工作人員發現後就打了個電話,將消息告訴給我了。」

  他是個身量頎長的赤發青年,穿著深色的條紋襯衣,束著背帶,砂色風衣被他疊好放在自己的臂肘裡。

  盡管他表面總是那副反應遲鈍的模樣,可在電話裡聽聞霜葉出事的消息,自己還是連忙驅車趕了過來,出門前連下巴的胡茬都忘了刮。

  幸而來到兩人的單獨病房見到霜葉安然無恙,織田作才松了口氣。

  這裡目光不可避免地的就掃見了自他進來後變得格外安靜的另一道人影,秉著禮貌待人的本性,織田作朝那個陌生的黑發青年點了點頭。

  而那頭不知該擺出什麼表情好的太宰治,沉默幾秒,隨即也滯澀地扯起了嘴角,頷首回應。

  面對著將霜葉砸傷的另一位受害者,站在朋友立場的織田作內心實際也不知如何應付,以致他很快便轉移視線,快速將方才醫生的交待告知給霜葉。

  「醫生說經過一晚的治療發現只是輕傷,沒有什麼大礙,應該今天就可以出院了。之後只要按時取藥化開淤血休息段時間就行,還是你覺得留院觀察幾天比較好?」

  織田作拋出了個選項,而霜葉想也不想的就選擇了前者。

  「現在就走吧。」霜葉當即起身,朝織田作走了過去。

  有一說一,她現在可沒這個錢住院。

  織田作順勢將自己手裡的外套蓋在了她的肩頭,准備帶著她離開,「那我和你去辦個出院手續。」

  而就在兩人即將與病房內另一人擦肩而過時,霜葉情不自禁回過了頭,瞥向病床上靜坐的那位黑發青年。

  他從頭至尾都一語不發,那雙無悲也無喜的平靜眼眸,像是注視著注定要與自己形同陌路的兩個人。

  出於一種奇怪的心理作祟,霜葉仍是仁至義盡地說出了最後一番話:「賠償的事就算了,我不會再追究。只是希望你下次別再砸到無辜路人身上——可沒有人會每次都那麼湊巧救下你啊。」

  太宰因而微微一怔。

  他想要說些什麼,可他像是忽然失卻了語言的能力,話語全都擁堵在喉間,卡出了殷紅的血絲。

  很痛,也很累啊……

  於是那位單眼纏縛著繃帶的黑發青年放棄了,只斂下眼睫,輕笑著、沙啞地說了聲:「好。

  然後始終安靜地目送著與自己陌不相識的兩人轉身離開。


第4章 幸福失格

  霜葉的護照以及行李都被妥善保管在醫院的後台,全部打開來檢查了一遍,發現幸好沒有遺漏的痕跡。

  也不知道昨晚出意外時,是哪個好心人將他們送進了低調的私人醫院,就連霜葉暫且付不起的醫療費用都安排了妥當。

  不然橫濱今日的新聞板塊恐怕就要刊登上諸如《驚!22歲歸國女子回日本當天竟在路邊遇上這種事……》的報道了。

  霜葉剛回橫濱,並不想在這裡惹出這麼大的動靜——她的身份不太合適放在明面上行動。

  走出醫院的自動大門,外界仍在持續著雨幕。

  赤銅發色的青年主動替她拖著行李箱,隨後拇指一摁,就在身側撐開了那柄自動傘。弧形的傘面一瞬好似盛滿了太陽與雨,它們順著傘骨的方向蜿蜒而下,串成一根根閃亮的珠簾。

  「那個人給我的感覺很危險,你之前跟他認識嗎?」

  直到共同遠離了醫院的區域,織田作才在一旁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而這點霜葉實則也注意到了,她這時邊放慢腳步走著,邊暗自摩挲著自己的右手五指,在內心重溫先前與那人握手的觸感。

  她的異能,在觸碰到對方的時候,確確實實消失了——

  這還是霜葉首次親歷的情況,而這份試探的結果,無疑只能推向唯一一個答案:那就是他同樣身懷異能,還是能夠【無效化其他人異能】的特殊高級能力。

  短時間內判斷出這份結論的霜葉,不由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眸,但很快她便將自己腦內一瞬湧現的思緒統統掩去,平靜地抬眼繼續朝前走去。

  「不,我並不認識他。」

  想那麼多也沒用,反正今日之後那個人就要與她無關了。

  織田作聞言,倒是沒再追問些什麼,只是體貼地將傘面多往旁邊傾斜了一點。

  不多語也不多問,就是他足夠善解人意的地方——每次都只站在合理的界限觀望、從不擅自替他人做決定。可偏偏就是這份溫柔,才令霜葉每每在掙扎之余都得以喘息——好像只要待在他的身邊,便會被無條件地容納。

  說起來,她與這個叫做織田作之助的男人,已經認識了有近十多年了。

  想想以前,他還經常承受自己的照顧,一轉眼,她卻反倒成了需要被擔心的那位對像。

  要論年紀,織田作之助准確來說比霜葉大五歲。兩人一開始初遇時,霜葉九歲,恰好與十四歲的少年織田在某場暗殺中狹路相逢。

  殺手界裡經常發生這種因為目標人物仇家太多,招致多方面仇殺的事情。為了爭奪同一個目標,殺手需要在同行的激烈競爭中搶占先機。

  而那一天,他們卻迎接了預料之外的發展。

  霜葉起初善用鋼琴線之流的靈活武器,只需用鋒利的琴弦邊緣割破目標的咽喉,不出幾秒受害者便會因失血及呼吸管道受阻而迅速死亡。

  可當她於陰影處浮現,占到先機,以為自己拿下一血的時候,那位少年殺手卻同時用子彈擊中了目標的致命傷。

  零點幾毫的時間差距,根本分不清是誰得手的成果。

  面對這種意外,兩人的表情都同樣的茫然。

  當時霜葉小小年紀為了搶一口飯吃,便理直氣壯地站在屍首旁衝他說道:「我的鋼琴線先碰到了目標的身體,這單子算我的。」

  織田作之助張了張口,欲要說些什麼。他少年時期遠比現在還要冷酷木訥得多,可在霜葉相當厚臉皮的態度下,他只得恢復死氣沉沉的表情,承認了這點。

  「……好吧。」

  霜葉一時之間竟有了欺負老實人的微妙心情。

  但她並不會因此而心軟,那個腐朽的社會就連她這麼小的孩子都需要出門靠手藝吃飯,她可沒有多余的善心因陌生人而手下留情。

  回到自己背後的殺手承包公司裡,保證了頭牌殺手的業務完成率百分之百照例完美執行,霜葉就順勢揭過了此頁。

  她原以為兩人以後不會再有交集,沒想到在某一日又遇見了那個少年殺手——貌似是正在替某個被出軌的入贅男子暗殺妻子的情人。

  一般而言這種單子比較下乘,酬金也不多不少,全看委托人的家境如何。

  霜葉的目標同樣是晚宴裡的對像,不過並非情人,而是某個得罪上頭的腐敗政府高管。解決完目標人物以後,她一時好奇,便追問了織田作為什麼會接下這種任務。

  以他的實力,絕不應該走入這種困窘的境地。

  而織田作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告訴她:「之前豪宅那單任務沒有完成,老板把我給炒了……找不到好工作。」

  搶下了豪宅那單子的霜葉緊跟著沉默。

  良心忽然開始隱隱作痛。

  於是她說:「要不,我請你吃個飯?」

  織田作猶如蒙著靄色的茶褐眼眸骨碌碌地轉至了她的方向,看不出裡面究竟是什麼情緒。

  半晌後,他才靜靜點頭:「好。」

  他們結伴吃了頓極辣咖喱飯。

  在雙方有意無意的縱容之下,接觸的時機變多了。霜葉也因此而了解到,這個少年殺手本人到底是個多麼不知變通的存在。

  天然到三兩句話就能將老板氣得半死,也毫無上進的心思,腦回路清奇,不善溝通,連連被同行搶走訂單都不生氣。有次甚至還被前任雇主騙到大樓,打算讓他替自己背上殺害上司的罪名,結果他親自復仇後還被當場逮捕入獄。

  織田作這條殺手之路,簡直一路坎坷,慘到沒邊。

  但霜葉當年卻很喜歡那個少年本人。

  強大,冷酷,帥氣,且脾氣好。

  而且還跟她一樣,都是不知生命意義在於何處的人。就像凜冬裡畏寒行走的同伴,不可避免地彼此吸引,貼到一起相互扶持,依偎取暖。

  她憧憬著那個實力堪稱一絕的少年,不斷想要與他靠攏。

  可他之後卻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意義。

  於是他轉行去寫小說,而她繼續殺人。

  自那天起,相悖的理念就開始迫使兩人背道而馳。

  她只能感嘆一句造化弄人,然後回歸孤獨的本質,獨自埋頭在暗色裡前行。

  隨著在腦海中默默回憶過往的途中,兩人漸漸驅車到了織田作在靠海邊租貸下的公寓。它被建立在半背陰處的人工坡道旁,籠在夏季的陰雨天氣時,要比其他地方都更加清涼宜人。

  帶著一身水汽離開車庫,他們就並肩走到了公寓的屋檐底下。身穿風衣的赤發青年在樓梯口收起了傘,抖了抖,傘尖頓時灑落一串雨珠。

  「感覺你的樣子跟前幾年相比,還是沒發生什麼變化。」

  織田作貌似也回想起了兩人過往的回憶,一貫平淡的神色略微有些舒緩。

  對於他的評價,霜葉倒是不置可否地扯開了一絲弧度,可惜轉折太過細微,反倒無法傳遞出她的真實情感。

  「說明我是永遠的十八歲啊。」

  「嗯,你看起來確實很年輕漂亮。」

  就事論事的織田作完全不會吐槽,甚至還可以若無其事地將話題延續了下去:「現在過得怎麼樣?」

  不過這個問題,霜葉卻沒有及時回答他,導致兩人之間憑空渲染開了一段冗長的沉默。

  天空降落的太陽雨不知不覺過渡為了綿密的陰雨。混雜海水味的雨啪嗒啪嗒積出了片片水窪,在公寓的底樓漫延開來,一點點滲到了兩人的鞋面邊緣。

  面容清冷的黑發女性唇角所浮現的那抹弧度這時已然消斂。嘈雜的雨幕當中,她往後倚靠在廊柱上,生冷堅硬的金屬抵著她的脊椎,不時順風飄來略微潮濕的鐵鏽氣息。

  在兩人營造的沉默間隙裡,只見她從口袋裡取出了標著俄文的煙盒,抽出其中一根香煙遞入唇中,用打火機點燃。

  「還是跟以前一樣,做著見不得人的肮髒工作啊——」

  漫溢過肺腑的煙霧當即充斥在了這片狹窄的空間之內。

  霜葉指尖懸空的那根白色煙卷裊裊散發著薄荷香的余韻,那微弱的橙紅色火星在雨幕裡一閃一閃,好似下一秒就會被冰冷的雨水澆滅。

  「其實你說得對,這麼久了我確實一直從未改變過。因為這麼多年裡,我依舊做著無數份殺手的工作,我還去意大利混過黑手黨干部,在西伯利亞當過雇佣兵保鏢,我跟別人做過的一樁樁惡行甚至都不敢說出來給你聽。」

  「這樣的我……就算依舊想要奢求幸福,大概也早已失去了普通人所能擁有的幸福的資格吧。」

  霜葉垂眼凝視著指尖,一句句扎心似的話語仿佛能汩汩冒出殷紅鮮血,沾染著在世間尋覓不到支點依附般的不安定感。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會如實說出這番話,或許是為了試探自己在對方心裡縱容的底線,也或許是唯獨不想對他有所隱瞞。

  想要坦白地告訴他——看啊,我都已經這麼壞了,早就步入光明的你難道還願意陪伴在我這樣的人身邊嗎?

  但同時,霜葉看似平靜的表面下,內心卻在煎熬,靈魂在左右撕扯,自己也非常明白一個事實。

  正如正義絕對無法姑息邪惡。

  沒有人能夠拯救她,哪怕是阿作也一樣。

  就像是『那個人』親口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她此生注定只能在漆黑的罪河裡逆行。

  哪怕很不願承認,但假使最終真的無法逃離那個人洗腦般的預言,結果必然也是互相沉浸在偏執與黑暗裡不死不休的共沉淪,她已然有了相應的心理准備。

  織田作或許從她異樣平靜的表面下猜測出了什麼,但他並不會因此而置喙太多。

  哪怕是親密無間的朋友,也鮮少會魯莽地揭開對方身軀的骨蓋,深入鑽研那道正在緊咬牙關的靈魂。

  他只是用目光描摹著霜葉模樣的時候,自身面容似乎掀開了微微波瀾。

  片刻後,他嘆息般主動朝前走近了幾步,來到跟前僅有半米左右的距離抬起了手。在抬起的那一剎貌似有些遲疑,可最後那只手掌還是輕輕落到了她的頭頂,憐愛般揉搓了幾秒。

  溫厚安定的掌心干燥又微微粗糙,因為常年握搶而覆有指繭,可卻攜來了一絲絲的暖意。

  「辛苦你了。」

  無關立場與觀念的對峙,也無關理性的考量,僅僅是從他自身情感出發的一句感慨。

  霜葉聞言怔然地抬眼,還來不及對此做出反應,就見眼前的青年在說完後似乎聯想到了什麼,轉而摸著下巴思考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問題——

  「不過頻繁打短工的話,資薪方面不太穩定吧……你能吃飽飯嗎?」

  他在此刻神色認真地看向了霜葉:「要是生活上有困難,可以先暫時在我家多住段時間,關於金錢與伙食上的難題,你可以不用太過擔心。」

  青年那低沉平緩的聲線傳入自己的耳中,霜葉的情緒仿佛一瞬被催動起了細微的漣漪。

  直至半晌,她才從那副失神的狀態裡脫離出來。

  霜葉盯著這個思維輕易拐到了其他頻道上、半點不提她糟糕的過去,還說會長期收留她的靠譜成年男性,一時頗為感動地輕微扯動了唇線。

  「……你也太治愈了吧,作哥!」

  「已經二十七歲的大男人可沒什麼好治愈的啊……」

  織田作說完頓了頓,然後遲鈍地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喜歡就好,霜妹。」


第5章 無中生友

  據說織田作到了現在,已經是十五個孩子的父親了。霜葉起初剛得知這麼驚人的消息,足足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消化。

  她知道織田作一直都在為了足夠資格匹配書寫人生而努力,撫養孤兒、與不再殺人,或許就是他為此做出的選擇。

  還好他平時是跟孩子們分開居住的,進了屋子以後沒有造成『被孩淹沒,不知所措』的情形,霜葉才僥幸奪回一頓冷靜。

  「今晚吃什麼?還是咖喱?」

  將行李暫時安置在房間裡,霜葉眼見時間臨近飯點,便熟練地打開了他家的電冰箱查看。

  身為一個常年獨居的單身男人,織田作或多或少還是點亮了些許做飯的技能,以致冰箱內部會時不時保存一些尚未過期的食材。

  得到織田作『嗯』的應聲後,霜葉便自然地取出了裡面的盒裝牛肉與時蔬,還有一盒速食咖喱。

  他們認識了這麼長時間,早在最初就適應了這種相處的模式。

  織田作的殺手生涯經常因為接不到好工作而過得相當拮據,兩人過去還曾搭伙共同生活過一段日子。

  比起始終無法尋到正確時機去突破的另一層關系,他們之間更像是不可割舍的朋友、是互相倚靠的親人,是一壺釀醇了的溫酒。

  因為珍惜,所以心甘情願地假醉於表面的關系,永遠也不去戳破對方背地裡的另一面。

  處理完部分食材,霜葉好似忽然記起了自己之前打算帶回日本給織田作當手信的東西,於是打發他去房間裡取一趟。

  「阿作,幫我去拿一下香料。我之前在美國帶回了一袋烘干的卡羅萊納辣椒,就放在行李箱最左側的夾層裡,密碼是【1111】。」

  「好。」

  原本在水槽旁洗菜的青年乖乖地點頭,拿毛巾擦干手後轉身去了房間。

  他家的構造是兩室一廳,一間主臥一間書房,霜葉來暫住後織田作就主動將臥室讓給了她,而自己則打算搬去書房睡幾晚,順帶可以夜半整理小說的手稿。

  來到往日熟悉的臥室,他在牆根找到了霜葉隨身帶回的銀色行李箱。

  按照囑咐那樣解開四位密碼,行李箱的內部便在下一秒躍然於眼前。

  其中沒有絲毫特別出奇與不可見人的地方。殺手通常習慣通過各種細節處理自己的痕跡,哪怕是自己的私人物品,也難以從中探尋出其主人自身鮮明的特色——除了疊放整齊的衣物上方被隨意丟棄的一串銀色十字架。

  凹陷處鑿刻著「罪與罰」的銘紋。

  可惜卻是一串俄語,織田作一時半會解讀不出文字的含義,卻不妨礙他辨認出這是某類特殊的定情信物。

  眼神從那根吊墜的上方短暫掠過,他隨後便收回視線,面色平靜地按照交待取出夾層裡的物件,接著反手合上箱蓋,讓它恢復最初的模樣。

  織田作回到廚房,將東西交給了霜葉,並沒有提及方才看見的一幕。

  「我拿來了。」

  香料被保存在干淨的透明密封袋裡,很好地隔絕了各種異味。霜葉見狀點頭道了聲謝,開蓋倒出幾枚紅艷艷的死神辣椒,放置在砧板上。

  霜葉的指尖一動,身上轉眼間分離出一塊銀白色的半透明立方空間。

  這個能力與霜葉之前那晚危急時刻展現出來的一樣。心念一動,它便被控制著跟防塵蓋似的罩在了辣椒外部,然後霜葉方才抽出廚刃伸入內部將食材逐個細細切碎。

  這個世間擁有異能的人類不在少數,連同霜葉與織田作在內都是其中一員。

  作為這份空間系異能的主人,她可以自由設定事物出入內部的權限,於是原本極度刺鼻嗆人的辛辣味就此完全封鎖在空間裡,沒有一絲一毫得以溢出空氣。

  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恐怕兩人就要因為二十倍於頂級辣椒的辣度而當初咳嗽不止吧。

  身旁靠坐在料理台旁的織田作見狀,不由喟嘆一聲:「你的異能原來還能應用到這樣的程度。」

  「因為我也是要恰飯的嘛……工作上為了討口飯吃,很多技能都被開發出來了。」霜葉若無其事地切著辣椒,簡單將曾經辛苦的心血一語帶過。

  旋即像是對關乎自己異能的話題感到無趣,霜葉一邊料理著食材,一邊轉而發問——

  「比起這個,阿作你的異能要更有趣點吧?如果去刮彩票時使用異能,你是不是就能揀一張用一次異能,最後挑到中獎的那張彩票一夜暴富了?」

  織田作的異能【天衣無縫】可以預知短時間內的六秒未來,並且能夠被動在威脅自身性命的危機襲來的時候提前作出回避。這是他之所以這麼強的原因,以至於這個世界裡,幾乎沒有什麼人能夠殺得了他。

  於是織田作聽聞一怔,真的就著霜葉所問的刁鑽角度認真思考了半晌,然後慢慢點下了頭:「如果主動發動的話,應該可以。但是……這麼做,會對那些真正需要那筆錢財的人很不公平吧?」

  他認真地抬眼:「說不定他們也急需用錢養孩子。」

  霜葉心服口服地點了頭:「你說得有道理。」

  就好比世界上每多生產一支口紅,就會有一只無辜的巴哥犬因此遭殃。織田作每多拿一張中獎彩票,就會有一個家庭痛失機遇。為了向世界多奉獻一份愛心,織田作相當具有同理心。

  不得不說他這個腦回路十分清奇且具有想像力,但霜葉深表認同。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胡思妙想的頻率還是挺合拍的。

  晚餐的咖喱很快上桌,織田作異於常人的舌頭非常嗜辣,這頓添加了死神辣椒的咖喱明顯很合他的心意。

  他人眼裡真·辣死過人的死亡『岩漿』,在織田作眼裡就跟尋常的吃飯飲水沒什麼區別,甚至還因為足夠的辣度而在心底悄然冒出細微的滿足感。

  「你怎麼會想到加進那個新進品種的辣椒?」用勺子舀動咖哩直至一點不剩,織田作才開口問道。

  「啊,我之前因為任務去美國接觸到了一位錢多到撒幣的老板……他的異能力是【氪金就能變強】,沒想到能氪到一張絕版SSR【流浪廚師-幸平】。那張SSR卡在宴會上做的料理真的很厲害,我恰好跟他有過淵源,事後他答應教給我做法,就想著帶回來給你試試。」

  霜葉一本正經地在這裡胡說八道,然而織田作無疑相當適應她的說話節奏,居然還理解般地點頭應道:「原來如此,能擔任晚宴的主廚實力確實厲害。機會很難得,你學到了。」

  「我可是很努力的啊。」

  霜葉理所當然地應下了這份誇獎,然後將餐盤推開,支著下巴看向他:「味道怎麼樣?」

  「非常好吃——雖然真的很辣,但是非常好吃,而且給人一種想要……」織田作想了想,在腦海中選擇了一個能夠准確描述的措辭:「想要……『爆衣』的衝動?」

  想要爆衣就對了,雖說比不上幸平的全場爆衣,但使織田作出現了這等想像空間的霜葉已然十分滿足:「看來我沒往裡面加【毒蠍子】和【生蛇肉】是正確的。」

  織田作:「?」

  毒蠍子?生蛇肉?

  這道信息傳遞出來的味道似乎太過危險。

  首次覺得自己不應該深思的織田作,巧妙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說起來,你這次回來,有什麼打算嗎?」

  「回橫濱養老吧。」

  晚飯後,霜葉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去給兩人各倒了杯茶,「之前整副身家都投給前男友去干事業,結果打了水漂收都收不回來。估計為了維持生活,之後在這邊要再多打幾份工了……現在網路上有DH這個網絡社群,找兼職還挺方便的,順帶還要還阿作你幫我墊付的藥費。」

  當聽見『前男友』這個字眼時,織田作的思緒不可避免地一斷。大概是出於回避的心理,他不禁沉默幾秒,而後還是決定忽略這點,選擇回答她後面那番話。

  「藥費的事情不重要,我們之間不用計較這個。」

  他們誰也沒有提及關於前男友的問題,也沒有追究霜葉曾經歷過什麼,以及回來後是否再重操殺人的行業。

  有些時候,這段關系裡選擇不去過問,才是維持現狀的最好方式。

  盛著清冽茶面的杯子被霜葉給輕輕推到了織田作的面前,她偏頭望向友人,發絲間隙裡展露的清冷眉眼漸漸趨於柔和。

  「謝啦,阿作。」

  還有他收留自己回家的這件事。

  他們之間並不需要太多生分的感謝,飲完那杯熱茶當作消食後,就互相合作將髒餐盤疊起來放進洗碗櫃裡處理。之後在霜葉的提議下,兩人去到織田作的書房觀看他完成的小說手稿。

  據說他前段時間通過了小說的新人賞,經出版社的人邀請,他開始漸漸的嘗試著真正執筆寫一部小說。

  霜葉一早就知道他有編寫小說的想法,可這麼多年過去總是錯失機會,這回令她親眼所見的手稿還是第一次。

  趁她在津津有味翻看著紙頁的時候,織田作秉著己有的認知,耐心地給她科普著橫濱的現狀——

  「我目前在一家「武裝偵探社」的公司工作,公司裡平時負責接收一些政府與軍警無法出面解決的任務,裡面的調查員基本都是異能者,算是游走在灰色地帶的性質吧。有要幫忙的時候,你可以來找我們。」

  「除此之外……你或許需要警惕一下『港口Mafia』那幫人。」他頓了頓,說:「他們很危險。」

  提及近年來以驚人速度迅速擴張勢力、幾乎完全掌控了近海航海權的黑色組織,饒是織田作本人,神色也變得嚴峻不已。

  可這句提醒對於霜葉而言,不過是令她的指尖稍稍停滯。

  「我會注意的。不過……就算無意招惹上對方,他們大概也拿我沒辦法吧。」霜葉漫不經意地掀過了一頁。

  這番話並非目中無人的輕視與傲慢,僅僅是在陳述事實而已。

  心中有數的織田作比旁人都更明白這一點,想通後心態逐漸放松下來:「也是。」

  讀完織田作完成的這部分手稿,霜葉才心滿意足地放下來。

  不是多麼旖麗的文字,可通篇閱讀感順暢,筆鋒帶有現實主義的特色。

  或者說,書寫角色,就是在書寫著他自己一樣。內容已經存放在了他的大腦,而他做的,不過是將一切映射到現實世界當中。

  霜葉將手稿的紙頁撫得整整平平,不由垂眸誇獎道:「你寫得很好啊……果然你最初決定走上寫小說這條路,是正確的吧。」

  織田作貌似經不得太多褒揚,在這裡不大自在地撓了撓頭:「但說實話,我其實完全沒什麼自信。」

  「別想太多了,如果連你都不能寫,這世間我覺得恐怕沒人有底氣敢說自己擁有【寫作的才華】。」

  「……得到你的認同,忽然感覺自己有點信心了。」赤發青年不由自主笑了笑,「謝謝你,霜葉。」

  在他心裡坐落的位置,她的鼓勵,大概遠比其他人都好用上百倍。

  不過提及小說這件事,霜葉似乎因此而聯想到自己過去做過的某件事,在這裡忽然貌似不經意地開口試探。

  「說到這個……」

  只見霜葉轉過身軀靠坐在書桌邊角,面向著他,語調平坦地試探道:「阿作,你知道橫濱裡存在一本可以將書寫在上面的文字轉變為現實的【書】嗎?」

  在這一刻,織田作不由抬眼對上了她的視線。

  浸入了那雙冷靜得常人看不透所思所想的銀眸時,好似一瞬在內挖掘到了倘若再往前踏一步便會萬劫不復的絲絲危險。

  他隱隱約約覺得,那個東西,或許是以人類之身不該輕易探尋的禁果。

  「我沒聽說過。」

  織田作如實回答道,雖然不清楚霜葉為何會打探這個,但他還是盡量搜刮著自己的腦庫存。片刻後,他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不過我有個同事倒是有『能夠將寫在筆記本上的文字轉變為現實』的異能。」

  ……跟霜葉說的比起來,好像沒什麼毛病?

  但霜葉卻似乎因他這句話而提起了充分的興趣,一臉正色地湊近一步,將手搭到了織田作的肩頭。

  「阿作,我有個朋友說想要跟他認識一下。」


第6章 十動然拒

  武裝偵探社四樓。

  兩名已有充分經驗的調查員靜靜站在老式電梯的門前佇足等待。

  「織田,看在近日工作清閑的份上,最多給你空出二十分鐘。」亞麻發色的辮子青年恪盡職守地對照自己手裡印著「理想」大字的筆記本來看,平框眼鏡底下的銳利眼瞳不為外物而絲毫動搖。

  電梯這時叮的一聲來到四樓,兩人陸續抬步進入。

  靠近按鈕的赤發青年按下一層的按鍵,然後便站立在原地直視緩緩合攏的電梯門。

  「感激不盡。」他真誠地表示出了感謝。

  這兩個男人正是織田作之助與國木田獨步。

  那天霜葉的話織田作明顯當真了,並且隔天就找上國木田執行這道負責牽線搭橋的任務。

  起初國木田剛聽聞這件事情的時候還震驚地捏斷了一支鋼筆,織田作撞見這幕,不禁暗自以為自己大概要失敗了,誰知他最後卻有了松口的跡像。

  畢竟偵探社裡的人都知道國木田獨步是個恪於理想的人物,在他的理念裡,欲要成功的男人就必須要合理規劃進程,並且精確到分秒地按照計劃書上的步驟行事。

  他願意在自己的行程裡為此空出一段時間,織田作認為這個同事已經做出了很大讓步。

  ——得在之後請他喝一杯才行。

  織田做暗暗想道。

  老式電梯內的空間較為逼仄,刮花的不鏽鋼板映著兩人模糊不清的倒影。織田作並不是個多語的人,以致內部的氛圍變得稍稍有些寧靜。

  於是國木田挺直的站姿裡開始泄漏出些許的不安。

  「咳、織田……你的那位朋友,是個怎樣的人?」

  感應著電梯徐緩下降的失重感,國木田像是要分散注意力般的對照鏡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儀表。

  織田作聞言不由看了眼電梯前方身旁同事身子挺拔的倒影,獨自在腦海中漸漸構想著霜葉的模樣。

  幾秒鐘後,他的神情變得異常凝重:「非常漂亮。」

  國木田的背脊好似陡然變得更僵硬了。

  來到整棟混合建築的一層,還未接近大門,他們就聽見咖啡館裡隔著玻璃傳來熱鬧的聲響。

  「霜葉小姐!你泡出來的咖啡味道好醇啊!一點雜味都沒有,而且聞起來有股榛子麥芽的順滑香氣,好厲害——」

  「哪裡,不過是點不值一提的長處,因為我曾有仔細研究過咖啡的衝泡方法。比起這個,關鍵還是店長選購的咖啡豆品質很上乘,才能泡出這麼純正的效果。」

  「霜葉小姐霜葉小姐!這杯卡布奇諾的拉花圖案好漂亮!你以前是有學過畫畫嗎?也教我一下吧∼」

  從電梯下來的兩人推開門廊,隔著一串風鈴悅耳的響動,便遠遠望見咖啡館的吧台不知何時竟來了一位新人。

  她穿著店裡特供的制服,為免耽誤工作,純色的和服袖子被她用兩根白色的襻膊繩挽起。手腕各自露出的一截膚色肌理白得仿若月光,一晃一晃的同時,正在優雅地抬手按住咖啡壺蓋將液體無聲倒入過濾袋中。

  身邊被一群年輕的女孩們圍成了一圈,有樓上偵探社的事務員、鄰裡時常光顧的客人,也有咖啡館裡的原侍應生,她游刃有余地應對於各式風情的女性們中央,仿佛被一群美麗的鮮花圍繞。

  而上了年紀的店長則站在隔壁用毛巾擦拭著咖啡杯,十分慈祥地注視著這賞心悅目一幕。

  那邊聽聞穿著水手服的黑長直少女如此要求,霜葉轉過頭來對她禮貌性質地勾起唇角,耐心地回答了一番。

  「其實也不算學習過美術,只是過去剛好在意大利生活過一段日子,為了打發無聊時光而練習的技巧而已……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下班後我可以先教你嘗試一些簡單的花樣。」

  「啊我也要我也要!」

  「霜葉小姐不能偏心別人啦!」

  場面好似一時就混亂了起來,每個人都想要距離她更近一些,霜葉被圍攏在中央,鼻端縈繞的皆是脂粉或是香水的溫柔芬芳。

  坐在綠紋皮革卡座裡的某位橘發青年見自己的妹妹加入了爭寵的行列,一眼都不曾施舍給身後的自己,不由絞著過長的袖子欲哭無淚:「直、直美居然被搶走了……」

  就在他滿臉寫著『妹妹求你看我一眼』的時候,來到他身側的兩位前輩發現他的身影,國木田皺住眉,當即喊住了他的名字:「谷崎?你怎麼會在這裡?」

  沒想到會聽見這把熟悉的聲音,谷崎潤一郎頓時嚇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就跟新人撞見前來巡查的上司一樣戰戰兢兢:「咦,是、是國木田先生和織田先生?!」

  「別緊張,我們也是下樓來喝點東西的。」

  織田作老好人地安撫了他,谷崎這才放松了身子,內心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半躲到織田作背後,小聲解釋道:「是直美和春野小姐她們聽說『漩渦』聘了位很厲害的小姐來兼職,想要下來搭話啦……然後直美順便將我帶上……」

  聽谷崎這麼說,他們這才重新將視線投注在那位無論話題抑或現實裡都無比受歡迎的『存在』身上。恰巧霜葉這時也無意間在人群間隙裡發現了二人的到來,於是轉頭跟店長與客人說要失陪一下,便撥開了對她戀戀不舍的花叢,從櫃台後方走出。

  「阿作,你來了?」

  沒了櫃台的遮擋,霜葉那身和服女僕裝便完全展露在了眼前。她將一頭柔順的黑發挽成了小髻,用花簪固定住,修身的黑色長款和服在此處顯得相當典雅與溫婉,使得原本清冷的氣質凸顯得似水般柔和。

  眼見她來到兩人跟前,國木田不由自主向她投往了打量的目光。

  就跟織田說的那樣,無論長相還是身段,都非常出眾與漂亮。

  但是——正直的男人絕不應屈服於膚淺的美色!

  大概認出這位就是提議要與自己相親(?)的對像,國木田連忙強作鎮定地開始反復背誦自己多達五十八項的理想女性守則。

  「工作還算適應嗎?」

  被引導著入座後,前幾日將這份兼職推薦給霜葉的織田作主動問道。

  「當然,店長和老板娘人很好,同事客人也很熱情,不用擔心。」

  霜葉簡單交代了一下,旋即便看向那位陡然挺直背部的眼鏡青年,不過一時並沒有說些什麼,只緩緩將菜單放置在桌面,以便他們看清:「想要點些什麼?」

  兩人都算是咖啡館裡的常客,對於菜單上都有什麼了然於胸,基本沒看幾眼,織田作便按照老規矩有了選擇:「一份咖喱,要辣味的。」

  而對面的國木田則拘謹地遞回了菜單:「請給我一杯咖啡就好。」

  「謝謝。」霜葉點頭接過衝他道了聲謝,這裡聽見織田作的點單,她一邊在記事簿上迅速寫下文字,一邊漫不經心地指出了某件事:「昨晚在家不是才剛做過咖喱給你吃了麼?」

  「……抱歉,只是隔了半天,就感覺喉嚨有種異樣的干渴感,我想必須吃點咖喱補充一下。」

  織田作老實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霜葉聞言唇邊不由浮現出一閃即逝的輕笑,瞥對方一眼後,她利落地撕下了記事簿裡的紙張墊在桌面的號牌底下:「稍等。」

  直至霜葉離開此處去到後台,國木田才後知後覺抽回凝視她背影的目光,落到字跡優雅的紙張上,聲音艱難地從喉嚨發出:「喂,織田,剛才『那句話』是怎麼回事?」

  「嗯?」織田作茫然地回道:「我覺得難得來到這裡不點咖喱也太可惜了,所以……」

  「我說的不是這個啊!」

  匆匆打斷他天然發言的國木田有些抓狂地提高了音量,一個詞一個詞地接著從口中蹦了出來:「『昨晚』、『在家』、『做給你吃過』是怎麼回事?你們難道是在同居嗎?」

  這時周圍好奇的同事也都聚攏過來,跟兄長一起坐在兩人背後的谷崎直美扒著沙發的椅背,將上半身湊近過來打探:「織田先生你原來跟霜葉小姐認識啊?」

  耿直如織田作不做他想的都逐一承認了下來,不明白他們為何這麼驚訝:「對,她之前一直待在國外工作,前段日子才剛回國,因為各種原因我們現在暫住在一起。」

  這個重磅消息頓時將聽眾都給砸蒙了。

  「……你們,莫非是什麼遠方親戚的關系嗎?」國木田推著眼鏡的手微微顫抖。

  「不是親緣關系。」

  織田作平淡無奇地糾正道:「是普通的追求過但是被拒絕了的朋友關系。」

  哢嚓一聲,某人一顆萬分期待的少男芳心好似碎裂了。

  ——這一點都不普通啊!!

  完全不知情的織田作沒有察覺到現場的氛圍,想了想,他決定對答應今日前來會面的國木田多說一句:「你不用介意,我從來不會干涉霜葉主動要求的事情。」

  可他不知道這麼說給人的感覺更慘烈了……

  「織田你……」

  國木田貌似自行腦補到了什麼,忽然摘下眼鏡,低頭捏了捏鼻梁,「你不必為了我這麼委曲求全啊……」

  良久,他半是感動半是懊惱地抬手拍了拍同事的肩膀,換來織田作一個空茫的眼神。

  只是實話實說的織田作:「?」

  等到霜葉端著托盤再次回來,原本熱鬧不已的眾人變得安靜不少,她看了眼不在狀態裡的織田作,又看了眼對面不發一語的國木田,直覺他們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了?」

  就在她將托盤裡的咖啡以及咖喱放置在兩人面前的時候,國木田陡然就跟摁壓到臨界點再釋放的枝條一樣,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並且相當鄭重其事地朝她鞠了個躬。

  「對不起霜葉小姐,盡管你基本滿足了我理想女性手冊上的四十七條項目,可君子不奪友人所好——我們是不可能的,請你放棄吧!」

  霜葉緩緩在腦門上敲下一個句號:「。」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這是一上來就被拒絕了?


第7章 悲劇之花

  店長是個非常通情達理的人,霜葉開口跟他請了一個小時的短假,便得到了批准來到織田作他們的卡座坐下交談。

  織田作這時換到了國木田身旁的位置,而霜葉則坐到了兩人的對面,底部柔軟的沙發皮革還沾有織田作方才讓坐的余溫。

  不過他們當前的氛圍卻安靜得有些詭異,連帶著周圍的人都一同收緊了聲帶,只小心拋出視線打量著這邊的情況。

  這片詭異的寂靜似乎維持了有段時間,最後還是織田作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擱下手裡進食用的勺子,開始給他倆互相介紹。

  「啊,國木田,這就是我之前說要介紹給你認識的朋友——她叫霜葉。」

  於是時間的系帶開始重新流動,只見那裝扮知性的青年拘謹地抬指推了推眼鏡,然後朝對面禮節性地打了聲招呼。

  「你好霜葉小姐,我名叫國木田獨步,今年二十二周歲,生日是8月30日,身高189cm體重78kg,目前任武裝偵探社的在職調查員,已有數年的就職經驗,業余每周會去中學兼職數學教師……」

  國木田莫名緊張地進行了無比詳盡的自我介紹,不知為何,面對著霜葉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就將自己的資料老老實實地抖了個干淨。

  導致隔壁的谷崎情不自禁地小聲泄漏出了自己的想法:「國木田先生緊張得簡直像是第一次跟相親對像會面……」

  「谷崎……!!」某人背地裡壓低嗓音警告的聲音擠了出來。

  「對、對不起!!」性子軟弱的青年大學生立馬被嚇了一跳。

  這幕自然而然落到了霜葉的眼裡,不過她倒沒有壞心眼地揭穿,而是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幾眼,暫且簡潔地回道:「我是荻原霜葉,年紀的話……剛好跟你同年。」

  「啊嗯……你好。」國木田局促地回應。

  然後氣氛又莫名其妙地開始冷場了,耳邊唯有店內優雅的唱片機在緩緩旋轉著,流瀉出悅耳的純音樂。

  「那個,我出去跟委托人對像打個電話,你們聊吧。」

  身處這個尷尬氛圍的中心,織田作忽然看了眼口袋裡的手機,然後便從座位站起了身,跟兩人點頭示意准備往門外走去。

  「等、織田!你怎麼能丟下……」

  國木田見狀立馬慌慌張張地想要抓住自己老搭檔的衣服,可惜因為角度問題被對方給躲了過去,最後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門外。

  啪嗒一聲,門縫重合,留下他們單獨兩人相對而坐。

  太難了,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國木田表情空白得就差擺出一副『救救孩子』的模樣了。

  面面相覷片刻鐘後,霜葉略微遲疑地發問:「唔……我是不是也該上報一下身高體重、還有生日職業?」

  「不用了——」國木田下意識地就想否決,可瞬間他就反應過來這麼說太過失禮,又急忙改口道:「不……您還是說吧。」

  到了最後,他竟然連敬稱都用上,惹得霜葉幾乎控制不住表情。

  「國木田先生看似很嚴謹的一個人,可表情卻意外地好懂啊……」霜葉不禁感慨,而且,或者應該說是他的心裡話都滿滿寫到臉上了才對。

  這是個不太坦率,卻意外好懂的老實人。

  跟阿作共同作為搭檔活動,就是一個天然逗哏和一個需要不斷吐槽的雙倍老實人吧,這麼想一想還挺有意思。

  有了這段插曲做調節,兩人先前因為國木田單方面十動然拒造成的僵硬氛圍無疑緩解了許多,令他得以自如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霜葉小姐,請別戲弄我了。」

  國木田輕咳了一聲,恢復了平日冷靜的神色,「盡管不知道你為何找我的用意,不過如果是想要申請委托的話,可以去我們樓上偵探社的事務所……」

  「不啊,我就是為你而來的。」霜葉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將話脫口而出,令對面的男人一時失語。

  她這會用吸管漫無目的地攪動著自己面前的咖啡,卻沒有攪成一團糟糕的漿糊,而是像拈著一根拉花勾針,又輕又慢地在奶泡上方繪出一個漂亮的花紋。

  所作所為都是那麼漫不經心,她的出身來源與用意,落在青年的眼裡,一切都神秘得仿佛籠罩上一層面紗。

  國木田的目光不可避免地順著拉花的紋路被牽引著,隨後又落到她修剪整潔的圓指甲蓋上,透明的五指散發著干淨的氣息,邊緣閃爍著午後光線的溫和光澤。

  完全不會令人聯想到上面沾染過所謂罪孽與殺戮,在普通人看來,這僅是一雙用來修剪花枝的屬於柔美女性的手。

  大抵是被這欺騙性的畫面所蒙蔽了耳目,國木田緩緩放松了身體,以對待常人的態度來應對。

  「霜葉小姐……我要為十幾分鐘前魯莽失禮的發言向你道歉。不過我認為,你或許可以試著把目光放在身邊近在咫尺的人身上,比如說,嗯……織田。」

  在霜葉的對面,亞麻發青年痛心疾首地微微撇頭,眉宇裡寫滿了糾結,態度簡直就差把『難道織田他不香嗎?!』這句話直接懟到她的臉上。

  而霜葉也確實成功因此懵了一下:「阿作?」

  國木田謹慎地斟酌道:「是的,據我認識他以來,織田的身邊好像從來沒有其他親近女性的存在,除了近來你的出現……」

  「是真的!織田先生比較受歡迎的範圍就只有每天路過都會拉住他嘮叨家常的老奶奶了,因為這個他每次都要耽誤工作遲到好幾個小時。」

  背後的谷崎貌似也想要提自己的前輩說情,結果因為插話被國木田一個鏡片反光給殺退,終於舍得縮回去安靜如雞,被妹妹趁機上下其手安慰。

  聽得他們這麼說,在腦海中整理思路的霜葉,才明白過來怎麼話題突然就進入情感頻道,並且拼命給自己賣安利的原因。

  她不由感到一陣無言。

  「……你們該不會是聽見阿作說了我們之前的事情了吧?」

  各位吃瓜群眾齊齊擺出默認的姿態。

  霜葉見狀只好喝了口自己泡的意式咖啡,嘆了口氣,給他們解釋起自己的黑歷史:「十六歲的時候阿作確實有追求過我,不過我那個時候已經有男友了,還因為他的關系進入叛逆期長時間跟對方待在了國外。」

  「你們可以不用那麼在意我們的關系……我九歲就跟織田作之助相識,可比起虛無縹緲的戀情關系,十幾年裡我們之間更像是親人。」

  霜葉手背抵著下巴,心不在焉地撥動著吸管:「阿作是個很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他。」

  聽見她最後這句總結,國木田反射性地皺起眉,張開口想要辯解些什麼:「不是這樣的……」

  正當霜葉聞及抬頭的時候,她眼底清晰倒映出對方無比認真且嚴肅的表情。

  「雖然是第一次與小姐你見面,但我並不認為你有自己說的那麼低微——」

  國木田鏡片底下的眼眸直直注視著她的方向,話語仿佛砌成了一條直線,堅決得無法被人斬斷:「小姐清麗高雅,更有著許多無人能及的才華,這是我這雙眼所親眼見證的事實。況且——我相信織田的眼光,他那個家伙雖然平時總是因為性格和脾氣的原因讓人生氣,但並不代表他會因此而看錯一個人。」

  「他認為你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清塵明月,你就是那輪明月。」

  信誓旦旦的話語脫口而出,但說出這番話的人卻並不後悔,或者說,他從來不曾後悔自己做出的任何選擇。

  信念與理想在他的雙目裡猶如星火燎原,卷起一片燦爛的草屑,而鐵蹄踏足的上方,飄揚著碩大的旗幟。

  高舉著這一切的,是他本人,是精神高潔的、不會輕易折斷風骨的騎士。

  霜葉其實並不討厭有理想的人,她討厭的……是為了理想可以不折手段、即便注定走向毀滅的命運也在所不惜的人。

  或許是聯想到了某人,被動搖了的霜葉不禁有些煩躁地斂下了眉眼,遂扯開唇角干啞地說了句:「國木田先生不愧年紀輕輕就能擔任人民教師,連說出來的話都這麼教人深省……你要不是教數學的就好了,不是教數學而是教國文的話。」

  國木田:「……為什麼要變著法子強調兩遍『不是教數學的就好了』啊!請不要對數學帶有偏見!」

  「呵……」霜葉這回倒是真的被逗笑了,難得掀開的清涼笑容稍稍吹散了一些盛夏集雨所帶來的悶熱與潮濕。

  身畔磚紅色的裝飾牆面反射著些微的紅光,為霜葉的臉色妝點上了幾分紅潤。她一邊晃動著吸管,一邊托著下巴漫不經意地對青年說:「我原本是對國木田先生的【異能】——你那份【可以將筆記本裡寫出的東西具現化】的能力很感興趣的,甚至還想親眼見你演示一遍。」

  「不過現在看來,大概是不可能做到了。」

  霜葉抬眼注視著他,緩緩作出陳述:「你的能力不應用在這種事情上,而是為了更遠大的【理想】而使用。」

  「這世上總有人想要改寫、甚至創造自己理想中的世界,妄圖撬動偉大而扭曲的欲望,以人類之身行使神的權利——這種事情我已經見過太多了。不過國木田先生你或許不一樣,雖然應該跟我想要找的【能將文字轉化為現實】的那個【東西】不同,但結果卻是相同的——」

  「你正是在確切地將自己書寫的【理想】轉化為現實的那一種人。」

  噗通一聲,某人的心跳聲似乎漏了一拍。

  ——男女之間的交往應該是穩固和純潔的。他需要的,是一個互相補充、共同提高,且能夠對此深度理解的理想女性。

  國木田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在筆記本裡記錄下的這段話。良久,只見他鏡片反光著,從嘴中憋出了一句話:「四十八項。」

  霜葉:「嗯?」

  國木田:「……請不用在意。」

  可惜當事人卻不打算對此進行過多解釋,霜葉見狀也不勉強,看在時間似乎過得差不多,她便撫平和服圍裙弄出的褶皺,從座位上施施然站起。

  「這頓咖啡就當我請吧,謝謝國木田先生你陪我聊了這麼久,我也是時候該回去工作了。」

  霜葉拿起了桌面的托盤,提上裙子(?)就准備走人,國木田卻忽然在這時哽著脖子,衝動地說出了一句:「要交換個聯系方式嗎?」

  「咳——」半秒鐘後,他又飛快掩耳盜鈴般的補充道:「為了以後有困難的話我可以及時幫忙。」

  默不作聲的吃瓜群眾:總感覺親眼撞見了真香現場。

  不過霜葉確實因為他這份挽留緩緩回了身,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卻輕輕挑起了眉,玩笑似的說出了某件事實:「男人,我的聯系方式可是很貴的。」

  國木田:「……」

  這個霸總設定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就在國木田懷疑人生以及群眾吃瓜的前提條件下,先前出去打電話的織田作終於帶著一身雨水的濕氣,懷抱花束回來了。

  霜葉見狀,跟身後的國木田打聲招呼,便立馬腳步輕盈地往他的方向走去。

  「阿作,我跟國木田先生這趟聊得很愉快,多謝你在中間幫忙牽線了。」

  「沒事。」織田作並不介意這件小事,說完後,他朝霜葉舉了舉剛到手不久的百合花束,「對了,剛才在門外有個送花的小哥拜托我將花束轉交給你,說是一位好心的俄羅斯人贈送的。」

  霜葉的腳步往前邁動的腳步在那一刻緩緩停頓。

  因為憑借眼力,她看清了那束被譽為世間最美的卡薩布蘭卡中央插著的那張卡片。

  上面用熟悉的俄語字跡寫著:

  「祝我的愛人康復。」

  「快把花扔掉!阿作——」

  手裡的托盤跌到地面,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然而所有人都已無暇顧及這一點,在霜葉大聲的提醒之下,某個畫面姍姍來遲地灌入赤發青年的腦袋,他下意識捂住漲痛的額頭,傳說中像征著【悲劇之花】寓意的花束快速脫離了他的雙手。

  可惜為時已晚,因為包花紙上的那層藥物完全滲入皮膚,織田作最終仍是支撐不住,身軀在霜葉那雙迅速接近的、翻湧來了劇烈情緒的銀眸之中,緩緩倒伏。

  直到完全倒在地面上的那一刻,包花紙上的金色粉末有些許沾染到了他的掌心與額前,在皮膚表面閃動著聖潔的光點。

  金光閃閃的,就像是神明降下的寬恕。


第8章 跨國長途

  待在咖啡館裡的人及時將陷入昏迷的織田作給送到了樓上武裝偵探社的醫務室。

  經過數個小時的急診、檢查、與對花束的分析檢驗,在醫務室外焦急等候的眾人才從醫生口中得到安心的反饋。

  「放心吧,只是中了一種麻痹神經的藥物而已,做出這件事的凶手並未想要致人於死地,憑織田的體質,估計昏睡個幾天就能醒過來了。」

  說出這番話的人是位干練豪爽的短發女性,穿著襯衫與黑裙,夾在發間的金屬鏤空蝴蝶發飾,雕琢得異常生動。

  作為最先得知織田作情況安然無恙的人,她甚至還不爽地咋了下舌:「嘖,本來還以為終於讓我逮到一次能解剖織田的機會呢。」

  坐鎮醫務室的這位與謝野醫生是武裝偵探社內的專屬醫師,亦是擁有著能夠將重傷瀕死的人治愈好的珍稀異能者。

  但這個前提卻是只能治好瀕死之人,所以每次治療前都必須得將人弄得半死,加上她有著肢解傷者的愛好,搞得偵探社裡的人每次出動任務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受傷就會被送到與謝野的手上遭殃。

  不過與謝野的醫術確實高人一等,有了她的擔保,關心著織田作安危的眾人終於能卸下心頭的巨石。

  「我會為這件事情負責的。」

  站在人群之中的霜葉忽而出聲說出了這句話,令其他人都將目光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當前寡淡的神色沒多少感情波動,可大家分明能感受到有什麼東西好似在此刻悄然凍結。

  她知道究竟是誰做出這件事情,又是為了什麼。

  正是因為如此,才沒辦法心安理得的將事情輕輕帶過。

  只是,周圍不明真相的人或許都誤認為她因為愧疚而將過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開始出言勸慰。

  「亂步先生之前已經說過了,我們都能明白——是你前男友的蓄意報復吧?你不必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的。」國木田表示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

  織田作方才被轉送進醫務室裡的一幕在事務所掀起了頗大的波瀾,剛好解決完事件回歸的江戶川亂步撞見了忙亂現場,通過自己【超推理】的能力,一眼就判斷出了來龍去脈。

  之後像是劇透般敷衍地給眾人解釋了幾分鐘這次事件是霜葉前男友造成的情況,確認不是大事就揮揮手回去吃自己的粗點心了。

  其他人得知霜葉居然有那樣的垃圾前男友,一時之間都對她曾眼瞎遇上這等危險人物而深感同情。不過同情歸同情,當其他人問起關於前男友的信息時,霜葉卻選擇避而不談。

  「抱歉,我現在不是很想提他……」霜葉垂下了眸,避開了眾人的視線。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這樣探究別人的傷心事不好,互相尷尬地沉寂了一瞬後,都紛紛開始圍在霜葉身邊安慰她:「沒事沒事,都是我們的錯,霜葉小姐現在才是最混亂的人吧——」

  好在大家並不是多麼介意,很快將話題繞開。

  「或許這麼說不太好,但如果不是織田擋下的話,霜葉小姐恐怕就要被對方得手了。」

  回想起這個後果,連國木田都不由皺起了眉峰,可他的眼底不曾染覆過陰霾,正如他也從未聯想到需要就此事針對霜葉一樣。

  他只是打開隨身的筆記本,握筆記錄下事件蹊蹺的地方,同時對霜葉交待了幾句。

  「請霜葉小姐不要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同樣作為受害人的你近來最好保護好自己。至於你前男友的事情,先不說誤傷的織田,光是為了其他無辜的民眾,我們偵探社也不能隨便放任那樣危險的家伙待在社會不管,平時會留意有沒有那家伙出現的痕跡的。」

  霜葉微張了唇,某一刻很想說織田作並不是被誤傷,而是對方一開始就打算故意促成的陷阱——是為了強迫她不得不回頭面對某人的陷阱。

  與其對她本人出手,動她身邊所在意的人,從各個方面來說顯然都是更有效達成目的的方法。

  可話語在一瞬湧上喉嚨,卻在最後關頭被她給理智地吞沒了回去。

  有自己想法的她最終只能微微抿動雙唇,像征性地以淺薄的弧度回應這份善意:「我知道了,謝謝你,國木田先生。」

  在道謝完後霜葉又轉頭看向救治了織田作的女醫生。

  「還需要感謝你的出手幫忙,與謝野醫生。」

  在靠門的那一邊,操勞好幾個小時的短發女性聞言只是將手臂往上抻直,舒展了個懶腰。

  「道謝的話就免了吧,作為醫生,我只不過是做好本職工作而已。」

  活動完身子的她這時忽而睜開了半只眼睛,眼尾瞥向了霜葉的方向:「與其口頭上說這種沒必要的感謝,不如改天來我『病床上』聊聊怎麼樣?」

  與謝野晶子這話一出,偵探社裡的人登時都下意識變幻了臉色。

  可霜葉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注視著她,表面沒有產生多大波瀾。

  與謝野大概將這副模樣當成了退卻,於是神情掃興地擺擺手說了句『嗤,我開玩笑的』,就打算離開。但偏偏在她剛說完即將轉身的剎那,霜葉挽留般的執住了她的右手。

  與謝野雙手戴著皮革材質的黑手套,摸起來的觸感粗糙,遠不及人體皮膚的溫涼,可霜葉並不介懷這一點。

  「請別這麼說,我可是很樂意來赴約的。」

  霜葉往前邁近一步,纖長的黑色發尾因而飄揚在背後,縈繞她身際的隱約香氣猶如一陣微風翻動著花浪,在兩人之間的距離相互糾纏。

  比起外表凶狠骨子溫柔的與謝野,來自她身上傳遞而出的氣息反倒更加危險,形容像是暗夜中的瑰麗,不知覺間便逐步蠶食著對方的強勢氣場。

  「為了答謝醫生救下我的朋友,做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況且我認為……」只見霜葉稍稍收斂起眉眼,偏頭過去,在與謝野的耳畔放柔了語調:「這世上沒人能拒絕天使的邀約,我也一樣。」

  觸及了某個熟悉關鍵詞的與謝野聞言微微一怔,在這刻裡對她的個人觀念發生了急轉變化。

  半晌後她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事物一般,回握住霜葉的指尖,勾唇說了一句話:「你,還挺有意思的嘛。」

  隔壁的國木田以及谷崎等人不敢說話。

  ……他們的存在,是不是有點多余?

  之後與謝野正式開放了探望病人的權利,不過其他人在這時都相當自覺地將這個機會拱手讓給了霜葉。

  她並沒有矯情,領了眾人的好意,就單獨邁步進入了醫務室。

  醫務室裡只有一張樸素的病床與辦公桌椅,探照燈等醫用設備被關閉了電源挪到了角落。陷入昏迷的赤發青年仰面平躺在素白的病床上,胸膛微微起伏,沒有要醒過來的跡像。

  霜葉走到病床邊佇立,靜默凝視著青年那張臉龐。

  他之所以現在會躺在這裡,霜葉很清楚完全是被自己牽連的緣故。

  織田作的異能【天衣無縫】可以說是幾乎萬能的高級異能,但它同樣也存在最致命的破綻:一旦在預知時間之前便身處陷阱之中,就無法擺脫這份戕害。

  只有對他能力深入了解過、並且關系非常親近的人才能知曉這個破綻。

  而這個人無疑指向的就是霜葉。

  做出這一切的人對她的過去經歷和人情交往一清二楚,沒道理放過搜集關於織田作情報的機會。

  在腦海中細細捋清所有脈絡,霜葉不由自主分神向病床上的青年伸出了手指,好似想要嘗試觸碰他的存在。可指尖卻在即將觸碰之前及時停留在了半空,最後原封不動地抽回垂放在自己的身側。

  「真想問問你,為什麼無論我做出什麼事,你都始終堅定不移地將為我劃歸成『美好』的一方啊……」

  霜葉喃喃自語的樣子,像是一個人對著空氣講話。

  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陷入沉睡當中的織田作無法張口回答她這個問題。

  不過,霜葉其實也不打算親口追問對方這個問題的答案。

  正如某書中的那句話所說——『我不敢下苦功琢磨自己,怕終於知道自己並非珠玉』。她亦不敢迫切地去追尋真相,怕知曉自己並非蒙塵的珍珠,而只是一顆灰撲撲踢落水渠的石頭。

  心中棲息著的那頭名為逃避的野獸,是那麼理所當然的存在著,蟄伏著,盤踞在恐懼的黑暗裡。

  但為了自己重要的友人、因為自己而無辜受罪的牽連者,霜葉垂望了病床上那位青年好一陣子,最終還是長呼出口氣,不得不順遂某人的意,做出當前應做的選擇。

  「好好睡一覺,阿作,等我解決完事情回來看你。」

  對著正在沉睡當中的赤發青年說完,她便轉身離開了病房。之後找到醫務室外邊擔心的人交待一聲,霜葉獨自一人回到了織田作的住所。

  少了房屋主人的所在,整個房間無疑冷落了許多,陰影塌陷,空寂感如同潮汐般從四面八方覆湧而來。

  好似在腦海中刪除了關乎晚餐的詞彙,霜葉絲毫提不起想要進食的欲望。

  她一回來就去到了房間內唯一那面窗台旁站立,安靜凝視著玻璃窗前自己那抹半暗的倒影,隱約間映出的那雙銀眸仿佛鑿刀裁下的一塊薄冰,透露著冷硬……與某些情感被放涼了的疲倦。

  現下已經來到了夜晚,黑沉沉的夜幕勾連著成片的積雨烏雲,大雨拍打在玻璃窗上,淌下一條條透明狼狽的蜿蜒痕路。

  帶著厭惡感取出了自己口袋裡的私人手機,完全不需要辨認數字存在的位置,霜葉便迅速撥出了那串熟稔於心,卻極度不願意再回想的號碼。

  跨國長途話費貴得要死,所以霜葉只能盡量長話短說。

  於是她毫不猶疑地事先按下了擴音鍵,趁電話接通對方還來不及出聲的剎那,轉身抽出手邊那只卷紙的滾軸,令嘴巴對准洞口,極度真情實感地發表了此生最真摯的感言:

  「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你真的是個弟弟——聽見了嗎!我說你是個弟弟!」

  一上來就被擴音實名辱罵的前男友:「……」


第9章 情感潰堤

  如果問實名辱罵前男友她究竟能夠獲得什麼,霜葉可以很明確地回答:是快樂,還是非常快樂那種。

  然而這份難得收獲的快樂,他僅用簡單一句話,那絲正面情緒便宛如爐膛裡炙熱燃燒的薪火那樣被沙子撲滅,連火星都頃刻湮滅得蕩然無存。

  他一下就將霜葉喚回了自己待在西伯利亞的那段日子。

  「對不起,霜葉。」

  他一開口並非針對霜葉的痛罵,僅僅是說出一聲遲來的道歉。

  就是這句話,令霜葉原本所有想說的話瞬間都全部從喉嚨消失。

  他真的太懂人心,霜葉握著手機失語,一時感覺自己仿佛不是在與對面的人對話,而是與過去自己眷念的情感記憶作激烈鬥爭。

  屬於他的那副聲線辨識度很高,會不經意流露出一股清貴而優雅的特質,聽著無端賦予他人一種高級的享受。

  這樣的音色或許用大提琴之類高雅的樂器來比喻會更為恰當,可在霜葉的心底,容易聯想到他過去時常在夜裡為自己獨奏過的巴拉萊卡琴所發出的聲音。

  即便是霜葉也不得不承認,名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個美貌毛子博學而又才多,修養以及學識遠勝過她簡單的人生經歷裡認識的所有人。

  而巴拉萊卡琴在當時只是俄羅斯民間流行的、通俗來講被稱為三角琴的樂器,彈奏出的音調分明、偏高、較為急促,細品下來美妙而又獨特。

  明明他那雙秀氣的手理應用來拉響更高雅的弦樂,但即便是這種小眾的樂器,他也能跟玩兒似的得心應手。

  天鵝,月光變奏曲,夢幻曲。

  那時候的窗外總飄舞著大雪,白皚皚的冬雪積攢得整個世界都是,寒冷,卻又意外的溫情。

  少年坐在壁爐前用各種樂器為她專注演奏舒曼的告白曲那段時光,始終美好得像是她獨守在心中的秘密。

  可惜記憶裡那份描摹出來虛幻的朦朧和美麗,最終卻因兩人注定無法相容的悖離理念而親自走向履滅。

  「費佳。」

  倚立在窗前的霜葉最終還是垂下眸,喊出了這個於兩人而言都最為特別的親密名字。

  忽然之間,她什麼都不願再回想了,只暗自在胸腔裡留下一份無處著力的情緒。

  那是疲於應對。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再次打電話給你。」

  陀思聞言沉默了半晌。

  他沉默是應該的,因為這件事正是他一手策劃而成,就連霜葉主動找回他也在預料之中。

  所以他只問了一件最簡單的事情:「送你的花,還喜歡嗎?」

  這件事不提還好,一提便再次噌地點燃了霜葉雷區的引線,她原地反復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止住那種想要立馬將話語化作現實的衝動。

  「喜歡——喜歡到我想要飛回去把頭都給你擰下來。」

  霜葉面無表情地朝著電話那方譴責道:「我本來應該是全世界最溫柔的女人,結果遇見你們這幾個苟男人,脾氣不得不日漸暴躁。」

  可惜陀思似乎不打算應下這份不合理的譴責,語調如風平浪靜的海面般平和:「可我比白蘭要對你更好,也一向未曾虧待過你,不是麼?」

  「但垃圾白蘭從來沒有隱瞞過想要利用我的心思——」

  極其緊繃的聲音很快從霜葉齒縫的間隙裡悄然傳出。

  她此刻的狀態大概極端反常,可她愈是惱怒,聲音則愈是平靜,仿佛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經過冷卻處理,壓抑成了一條直線,伴隨著疼痛感一字句順沿雙唇的縫隙宣泄:

  「而你一直以來都是在欺騙我——包括你所給予的愛情、虛假的承諾與陪伴。」

  「只因為我是唯一接觸過那本【書】的人,對嗎?」

  親自掀開這層虛假的面紗,結果原來遠要比霜葉想像的要苦澀。

  她曾在九歲時——也即是織田作決定不當殺手轉行的那天,意外撿到了一本內頁全是空白的【書】。當時的她根本不知道這是能影響世界的根源之物,還因為受到阿作的影響,心血來潮嘗試著在上面以自己為主人公書寫過一段故事。

  出於自己同樣是殺手的理由,她順理成章地為主角譜寫了一段殺手與目標人物的邂逅,於是從那天起,她與世界上的另外兩人確立了無形卻又密不可分的聯系。

  倘若要用一句話總結這前半部分的情節,那便是始於顏值,終於人品。

  年紀小不懂事的她當時沉迷虐戀情深不可自拔,只記得與目標人物經歷一系列套路又狗血的愛情波折,主角最終還是選擇離開了他的身邊,在下個國度遇見了另一位更為貌美的少年。

  【他是我平生僅見的最美麗最脆弱的異性生物,連輕飄飄的雪花都仿佛能壓倒他的脊彎。而我只是遠渡寒土、偶然路過他窗邊的孤單飛鳥,甚至不忍停留在他的肩頭,可當眼底撞見他這只西伯利亞妖精的那刻,卻仍是心甘情願被引誘著住進了他的白房子裡。】

  【你想要一個家嗎?】——是他在【書】中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現實裡自四年前源於兩人一切的伊始。

  可當時還沒來得及寫下結局的那個半成品故事,【書】就被她給不經意丟失了。

  盡管她未曾在【書】中具體寫過其他兩位角色的名字,只是用模糊的名詞代稱,可現實卻如約地在她十六歲那年如約上演。

  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能夠實現人類願望的東西所帶來的結果一向並非全然都是好事,反而是為她帶來痛苦的起源。

  如今若是讓霜葉再次回顧當時未曾續寫的殘頁,她大概能夠猜得出結局吧。

  ——無非是『飛鳥』被折斷雙翼,抑或著忍無可忍把他那白房子給炸掉兩種。

  正如他那份孤高的理想,注定要迎向毀滅的黎明。

  「我知道你不敢完全激怒我,是因為我對你還有利用價值。」

  只聽得霜葉不帶情感的冷淡描述,大概是這段感情裡的最後通牒:

  「別再逼我聯系你了,費佳,回頭草可一點都不香。至於你想要的東西,我會按照離開前的約定在這邊替你尋找,前提是我沒再看見你對我身邊的人出手——給我記住這點,否則我不會手下留情。而最後找不找得到,你就試著自己祈禱吧,這個你應該很擅長。」

  這段總結比霜葉所說過的任何一番話都要無情,可她只能緊握住這把沒有護柄的長刃,任由掌心鮮血淋漓也要將它面向對方——只有這樣一來,才能夠保護自己,保證自己內心的黑暗不會隨之流瀉出來。

  陀思這次緘默的時間比之前的還要長久,或許她的話語太過一刀見血,不留一絲情面,又或許是連他也流露出了默許的態度。

  這個習慣手握劇本的男人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霜葉一向很難猜透。

  揣摩人心真的太難了,偶爾使然是情趣,時間一長就只剩精疲力盡。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更是凝視著人類的那道深淵。愈是離他的心髒越近,逐漸清晰的真相只會讓人愈發感到痛苦。

  可那個曾鮮活在她記憶裡的病弱美少年,卻對她的放話避而不答,只在這時緩緩地,主動剖析了一句真實。

  「——你還在憎厭著我,霜葉。」

  就是如此真實的一句話,讓她努力豎立起來的堅硬壁壘幾欲又再次崩潰。

  其實極度擅長猜透人心的那個人,一直都應當是他才對。

  「別說了……」隱約預感到什麼的她不想再聽了。

  可對方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在這一刻裡,他就是世間最無情的惡魔,不斷在她耳邊循循善誘,就像是親手為她施予最殘酷的懲罰一般。

  於是那只誤入白房子裡的鳥兒,就這麼被他以語言編造的鐵蒺藜,給扎得鮮血淋漓。

  「我曾親口告訴過你的,親愛的霜葉。」

  電話那側,他將聲音放得很低,像是不經意喟嘆的低語,憐憫的語調幾乎足以消融於窗外晦暗且微涼的夜色當中:

  「愛與憎從來不是對立面,而是始終共存和依賴的關系。」

  「憎厭的情緒如此強烈,正是出於愛意的使然——所以你應該也很清楚自己還愛著我,這是你潛意識裡絕對無法否認的事實。」

  「……」

  霜葉這段極其冗長的沉默,讓人恍然誤以為她遺忘了正在通話的事實。

  陀思曾在一開始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你想要擁有一個家嗎?】

  是句無法逃離的魔咒。

  可該死的是,這句話對她而言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哪怕她經歷過重重挫折,接連遭遇欺騙,開始心生膽怯,卻依然在心中存有一份微薄的希冀。

  ——希望這個世界有人能在她主動擁抱時,回以更用力的擁抱,有人緊牽她的十指,包容她所有的不安與孤獨,令她這座漂泊孤島得以永恆地停靠。

  她只是想要有個人能愛她而已,這個願望實現起來為什麼會這麼難啊……

  每次用盡全力去付出,等到終於看見蓓蕾在眼前綻放,收獲得來的卻是苦果。

  阿作總是錯過正確的時機,身份與理念的不同,始終都在他們中間劃下一條鴻溝。

  白蘭一直都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輕浮性格,又因為突然的中二病發作想要統治世界,結果被一個國中生給狠教做人。那段共處時間裡即便是霜葉自己也並不明白他是否有過真心實意的一刻。

  而陀思誠如他自己所說,的確對霜葉很好,可卻是其中做得最絕的那一位。

  因為她真的為此一腳踏入陷阱並付出了真實的感情。

  霜葉的異能力【孤島】,能通過自身的調動任意展開與操控特殊的亞空間。

  這個能力可以替她基本隔絕來自世間的任何物理性傷害,卻唯獨抵擋不住面向心理層面的傷。

  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根本不費一絲一毫的氣力,就輕易尋到她能力的破綻。他操縱人心的能力遠沒有閾限,是真的狠決。

  所以霜葉認輸了。

  可他卻殘忍地揭開了傷疤。

  「霜葉,你向來很念舊,也很專情,是一旦確認某段關系就會全身心付出的類型——」

  「……」

  「不然你不會始終不曾改變設置為我生日的密碼,也不會將那根告白時我贈予你的吊墜帶走,又因看見了感到心煩而隨意擱置在角落。」

  ——這家伙是不是在偷窺她的生活?!

  被完全說中的霜葉倒吸口氣,實在忍不住,而不禁提高了音量——

  「所以又怎樣呢?如果你說這些是想接機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我現在就可以完整地告訴你——愛過,沒錢,後悔,救我媽。」

  「……」

  顯而易見,霜葉已經努力維持語調的平靜,可惜還是失敗了。

  「別再擅自解析我了垃圾費佳——」

  平日裡哪怕再沉靜與冷清的人,一旦瀕臨界點,都會在眉梢的邊緣流露失控。她已經極盡克制著自己情緒的宣泄,只在話語裡透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壓抑痛楚。

  「無論你在這裡究竟是想證明什麼,都再也沒有意義了——對於這段已經結束的感情而言。前男友還是給我乖乖閉麥吧。」

  可就在霜葉即將掛斷電話之前,她卻在耳邊捕獲到了陀思清冷的聲音。

  是很少見的,服軟的姿態。

  他問:「你能夠原諒我麼?」

  面對前男友企圖求復合的苦情戲碼,霜葉只給他回了句『呵呵』。

  「行啊,你先把自己的全名寫一百頁給我看看再說。」


第10章 天人五衰

  港口黑手黨的總部大樓。

  居於最高層的首領辦公室裡一片漆黑,牆面的通電遮光玻璃失去了充當窗戶的功能。整個房間都縈繞著死亡的氣息,裝飾在周遭的高級古董昂貴又精美,看起來像是個囚禁著迷惘亡魂的精致牢籠。

  時至半夜,房間裡面還存在著兩個能呼吸的人類。

  一人端坐在房間中央的黑色王位上不語,一人則遙遙站在距離門邊不遠的位置,形色戰戰兢兢。

  「首領,我已經按照安排與堀井接觸,我背地裡透露出跟他一樣撈到好貨想要轉手的消息,順便給了這人一點好處,磨了段時間他近日終於肯松口將他的幾個渠道介紹給我了……估計用不了幾天,就能順勢摸出他之前背著組織倒賣古董的時候究竟跟誰搭上了線!」

  進行彙報的男人說到這裡,激動地猛然抬頭:「這樣一來,首領,我卷款潛逃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

  然而當目光觸及到那位威嚴的黑發青年那刻,他的一腔激動卻被盡數澆滅,因為他並沒有從對方臉上探察出任何滿意的神色。

  「小田,你應該知道,Mafia裡對待叛徒的方式一向殘酷且無法幸免。」

  年輕的聲音重重地擊打在男人的心頭,他抖動著臉皮,不禁淌落一臉的冷汗,強撐著苟延殘喘:「可……可是……」他們約定過的!

  但坐在他面前的,卻是說與惡魔同等冷酷也不為過的角色。

  隨著沉默的時間越長,曾卷款潛逃過的那名叛徒神色則越發絕望。

  ——他逃不掉的,在這個男人面前,他無論做什麼都絕對贏不了。

  就在男人幾乎撐不住內心壓力而崩潰的那刻,沙發上的男人忽而扯開了淡漠的微笑,「嘛,放松一點,我既然說過會讓你將功補過,就不會食言。」

  在男人重燃希冀的目光中,太宰治半闔著眼眸,陰影掩去了他當前莫測的神色:「繼續做好這件事,我就不會再追究你犯下的錯事。出去吧。」

  男人沒敢抬頭,只在這裡如蒙大赦般地喊道:「是、是!我一定會的首領!」

  房間裡重歸安靜。

  這時背後的影子裡忽然鑽出一道黑影,沉默著將幾份文件遞交到太宰的桌面。

  太宰沒有回頭,而是說了一句:「謝謝你,小銀。」

  寡言少語的秘書沒有說話,只是躬身後退。

  太宰也不以為意,似乎早已適應了部下的這份性格。

  銀所送上的是關於某個神秘的外國犯罪組織的資料,隱藏在大量文字當中的【死屋之鼠】與【天人五衰】幾個細微字眼在房間內昏暗的燈光下靜靜沉寂。

  「現在的話,她應該快看見那個留言了吧……」太宰拿著一枚已然退場的黑色棋子,喃喃自語道。

  在他的面前,擺放著一盤西洋棋的殘局。

  按捺已久的黑棋空門大開卻隱匿殺招,為白棋給足了【請君入甕】的姿態。

  自顧自說完,太宰便放下了手裡那枚西洋棋,不由自主將視線轉移向桌面上的相框,爾後悄然露出一個仿佛沉入了深水底裡的疲倦笑容。

  左邊的是一位正在喝著酒、留著胡茬的赤發青年,另一個相框則是他新擺放上去的,嵌進了一張穿著和服女僕的黑發女性的照片。

  她雙手正端著托盤前行,那雙美麗的銀眸像是捕捉到這邊的鏡頭,不經意地往窗外投放過來了平靜一眼。

  ***

  同一時間,剛與前男友說完那麼一番話的霜葉,痛快結束了通話。

  又是一場不歡而散。

  霜葉站在原地冷靜了許久,之後才回想起什麼,轉身走向房間裡安放行李箱的位置,給它重新設置了密碼。

  比之念舊與專情,她同樣是個雷厲風行說到做到的女人,該干脆的地方就毫不猶豫——這還得多虧垃圾前男友的提醒。

  緊接著霜葉還將自己手機的鎖屏密碼也給順便換了一遍,這回不再是【1111】而是【1024】,是自己的生日。

  不過就在霜葉狠下心拍了銀十字吊墜的照片,准備傳上論壇標注二手拍賣的時候,一則老熟人的消息忽然強制性彈到了她的手機界面。

  那是僅供世間幾人使用的特殊聯系軟件,有作為黑客擅用電腦突破的陀思親自制定的防火牆,哪怕組織裡的人在裡面密謀著驚人的犯罪,這個世界大概都無一人能夠發現。

  但缺點就是,他們一旦在群內冒泡,抑或向某個成員展開定向聯絡時,彈窗就跟病毒一樣,以防遺漏情報的傳遞而無法做到忽視。

  「Joker:看來這次我們的死神小姐真的有被冒犯到∼陀思君被你這樣痛罵為垃圾還是第一次。」

  霜葉盯著發信人的名稱半晌,面無表情。

  這人也是個弟弟。

  在組織裡,他們是唯二兩位同樣等級的空間系異能者,雖說他確實是跟自己玩得最開的伙伴,但霜葉這時可沒有什麼好心情去應對他。

  「Grim reaper:偷聽別人的電話可不是美德,果戈理。」

  Grim reaper即是【猙獰的收割者】,同樣代指著西方裡的【死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組織裡這個名號甚至比【魔人】和【小醜】給人的感覺更為可怕。

  因為它正代表了一具絕對性質的無情殺器。

  只見她按動鍵盤的速度飛快,可對面回信的速度卻也完全不見遜色,幾乎是剛發出沒幾秒,代號為「小醜」的歡脫青年便立馬回復。

  「Joker:居——然跟陀思君說的話一模一樣!這樣的默契,果然不愧是前·戀人嗎——」

  「Joker:但是,背叛組織的代價我想你已有所准備。」

  前後宛若精分的兩句話,接連遞入了她的眼簾,要論善變的本事,世上恐怕沒人能比這個男人更強。

  但是面對威脅,霜葉不僅不置一詞,並且還決定拉黑他一小時。

  於是組織裡唯一可憐的老實人就這麼遭了殃。

  「Σ:小霜葉真過分∼這是什麼新奇的懲罰play嗎?擅自把我關進小黑屋裡人家可是會害怕的∼」

  霜葉見狀眼皮登時一抽,接著深吸了口氣,終於回復了這封對方借他人之手機來回復的消息。

  「Grim reaper:……給我趕緊把手機還給西格瑪,否則我下回就是把你那箱庫存的鬥篷直接傳送到太平洋而不是藏起來那麼簡單了。」

  嘣的一下從小黑屋裡解放出來的果戈理先生:「XP」

  霜葉:「……」

  她的脾氣,在這幫弟弟面前真的越漸暴躁。

  霜葉很快把這番對話拋到腦後,轉而耐心編輯轉賣的文案,結果就差點擊發送的那麼一刻,手機屏幕又被彈窗給占滿。

  以為是果戈理又在騷擾她,霜葉不由神煩地嘖了一聲,打算動手腳讓他閉上嘴,沒想到點開來卻是西格瑪本人發來的信息。

  「Σ:你真的要離開我……我們了嗎?」

  掃見這行文字的那瞬,霜葉停留在屏幕上方的指尖微微一頓。

  自己在平時從未透露過任何有關於自己要退出的風聲,可她的表現居然已經如此明顯了麼……

  霜葉的眼神微暗,遂還是斷然地回復了他:「你不必關心這件事,照顧好自己即可。」

  ***

  拜占庭式莊園的某間復古房間裡,收到遠方霜葉信息的長發男子坐在沙發前,眼睛盯著屏幕,神色異常的陰晴不定。

  屋內沒有開燈,唯有窗前大敞,流瀉入一地的月光。

  倚坐在窗框邊上的銀發青年發尾蓄著長長的麻花辮,身上色調清冷卻又設計感俏皮的小醜服裝融合在當前的月色裡。

  他懶懶散散地將雙掌撐在床沿,交疊的雙腿鞋尖不住晃悠,當望見西格瑪臉上那難看的表情,一時仿佛被戳中了笑點一般,倏地開始沒由來的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看來你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復呢。」

  他說完後又漸漸收住了笑聲,轉而似笑非笑地凝視著自己的伙伴,「也是,雖說小霜葉是曾接觸過那本【書】並親手改變的人類,你會對她產生一股天然的親近也無可奈何,可並不代表她就是三年前將你召喚出來的【親人】——」

  「這場病態依賴的過家家游戲,也是時候該結束了呢。」

  果戈理殘忍的話語一句句補刀般插在了他的心口,西格瑪控制情緒的能力在這種『非常人』的面前,明顯修煉得還遠不夠格。

  衝動之下他不由難堪地提高了音量:「夠了,果戈理——冷嘲熱諷我就這麼能讓你感到愉快嗎?!」

  「哇哈哈哈——才沒有,【天人五衰】裡我可是很喜歡西格瑪你的哦——大概能排第三位吧。」

  青年又開始發出誇張的大笑,這回他貌似控制不住身體的平衡,笑著笑著突然翻車般的從窗台上掉了下去:「因為你的表情總是過於普通人,真的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啊!」

  這裡可是最高層啊!

  「喂,果戈理!」

  盡管西格瑪一度非常受不了這個男人的性格,可當他親眼目睹這一幕時,仍是被嚇到猛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等到他連忙趕到窗前往下察看情況,高空距離地面的地方竟空空如也。

  「我在這裡喲。」

  金屬手杖的頂部點了點他脆弱的後頸,登時傳來冰冰涼的觸感,西格瑪情不自禁被嚇了一跳。待他因被戲耍而惱怒地往後回望時,便見做出這一動作的始作俑者回以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每個人都已經按照安排在自己的定位上開始行事,你不能被感情所左右,需要嚴格完成任務才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呢。」

  西格瑪抬手撫著自己方才被觸碰的後頸處皮膚,聞言煩躁不安地撇過頭去:「不用你特意說明,我也知道。」

  ***

  遠在橫濱的那間臨海公寓房間裡。

  霜葉在發完那麼一句話後就再也不管聊天框裡後續的發展,而是心煩意亂地關閉了轉賣的鏈接,點開手機角落那個熟悉的DH圖標。

  裡面有自己許久前曾發過的一個釣魚帖,標題名為【樹洞:你知道世上有本能夠實現人類任何願望的書籍嗎?】

  有手頭萬惡的黑箱操作,這個帖子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成功霸占了置頂熱帖的位置。這是個蓄謀已久的計劃,如此顯眼的信息點無疑會落入有心人的網中。

  霜葉照例跟以前一樣略過大片疑似『綠貼』的回復,徑直滑動帖子,最後在某樓意味不明的最新回復上方堪堪停住。

  【你想要的東西,可以在我這裡找到。——D先生】

  跟帖時間為五日前,正好是她回到橫濱從醫院出來的第二天。

  時間與內容都相當可疑,雖說有點像是陷阱,可這是份意外收獲,她沒道理不去試試。

  霜葉沉吟片刻,隨即動手移到馬甲名的上方,試圖動用自己管理員的權限去查探這個【D先生】的IP地址,然後一番操作就順著網絡黑進了對方的電腦裡。

  那是待在陀思身邊時,兩人窩在同個沙發裡,他一鍵一鍵教導過自己的技術。霜葉盡力不去回想過去的事情,只順著網線爬入了對方的發帖時使用的私人電腦。

  入侵過程很順利,或者說根本沒有多嚴謹的設防,就仿佛是刻意勾引她來查探的一般。

  「津島……?」

  資料顯示,是橫濱港口Mafia的財務部一員。

  如果是那個組織的人,可就有點意思了。

  霜葉眼眸平靜地思索了片刻,之後點開手機垃圾箱裡的那封郵件,在聯系人號碼上掃了一眼。

  情報收集方面自然有人比她更為擅長,看來是時候該找那個工具人幫忙了。

  於是霜總便將『津島』的基礎身份信息打包給了那個新宿的情報販子,不容分說給這個工具人下達了明確指示——

  「三分鐘,我要這個男人的全部資料!」


第11章 我能穩住

  三日後的晌午,池袋的SunshineCity60大道。

  位於鬧市區的繁華街道照例車水馬龍,與橫濱復古而又融合了諸多外國元素的海港城市不同,這裡商廈林立,前來購物的行人眾多,街道遍布了行走在時代前沿的時髦氣息。

  一大早,霜葉便騎著輛機車准備出發前往指定地點。

  這輛車自然不是她的,而是作為面基的標志,按照約定去到特定車庫裡取出來使用的代步工具。

  之所以這麼麻煩,是因為她這回得借來充當一次勤勞的搬運工,於水火之中去拯救在惡龍掌心中跳舞的可憐公主。

  整個池袋的上方當前被陰雲天氣籠罩,而天空之下的地方卻依舊熱鬧非凡。

  剛驅車行駛進街巷裡,霜葉遙遙便能聽見裡面傳出的熱鬧動靜。數不清的中學生、上班族、家庭主婦,甚至是居酒屋裡的店員都像圍觀都市異聞般的,站在街邊圍成了一個圈探頭觀望。

  池袋人民的心理素質果然夠強,看熱鬧的都是一點沒在怕的。

  「死跳蚤——」

  霜葉慢騰騰地偏移車身,掂腳支在一側路面,鑰匙一扭就將機車熄火停擺在路邊。

  而眼前的現場鬥舞……不是,現場干架的場面已經臻於白熱化。

  穿著酒保服的金發青年跟毆打討厭的土撥鼠一樣,不斷憤怒地將自己手邊能夠觸摸到的東西通通都砸向了他眼中的那位宿敵——某個穿著黑外套的纖細青年。

  可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之下,那人靈活閃躲的動作絲毫不見狼狽,甚至還能抽空說上一句垃圾話:「小靜你的准頭越來越差了啊,單細胞生物現在要連視覺都退化了嗎?」

  「跳來跳去的煩死了——」

  揮舞著路牌的平和島靜雄轉眼間連馬路都給劈成了兩半。

  修路錢大概要花不少啊……

  霜葉莫名地聯想到了這一點。不過她倒是沒有急著救人,甚至還悠閑地取出打火機點了支煙,以便多欣賞一會眼前的表演。

  「啊啊啊快躲開——要砸過來了!」

  圍觀群眾之間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連忙互相推搡著分離出條寬闊的道路。一整台自動販賣機立馬從中間砸了出來,邊角在地表磕出一個個凹坑,順應慣性往前大幅度滾動。

  「居然在旁邊跟著路人圍觀,小姐還真是惡趣味呢——」

  折原臨也雙手插著口袋,被自動販賣機追逐著蹦蹦跳跳地快步逃離,自然很輕易在人群裡發現了原地不動的霜葉。

  目光觸及她身影的那刻,折原臨也那張天生爽朗的面容不由劃開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接著就見這家伙歡快地朝她接近了過來。

  於是後續被平和島靜雄扛起來的另一台電冰箱就這麼從天而降,砸往了兩人的方向。

  「臨——也——給我速速去死!」

  人群裡已經開始發出急促的尖叫,然而霜葉眼皮動都沒動,在巨大的陰影即將蒙覆在兩人頭頂的當前,指尖一彈,那根燃至半途、連煙蒂都是純白色的香煙便宛若彗星般尾部拖拽著火星,與電冰箱碰撞到一起。

  嘭——的一聲,亞空間包裹著的細小香煙與電冰箱共同炸成了一朵火紅的絢爛煙花。

  折原臨也見狀吹了聲口哨。

  「沒辦法,那個金發酒保揍你的樣子太帥,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霜葉說著將掛在把手上的安全帽丟給了那只搞事精,催促他趕緊上車:「來不及解釋了,上來自己動吧,小公主。」

  「……我在你心裡居然是小公主嗎?」

  暫時還來不及針對她眼光問題置詞的黑發青年聞言臉上流露出一絲奇怪的情緒,不過時間確實緊迫,他只能拋開思緒快速上了王子的座駕。

  下一秒霜葉右手松開離合,原地滾動摩擦了許久的輪胎霎時間帶動車身,如離弦之箭般左扭右拐離開了此地。

  ……

  「沒想到DH的創始人小姐居然比想像中的要年輕那麼多……就是性格惡趣味了點呢。」

  機車的引擎不斷發出劇烈的轟鳴聲,風馳電掣地穿梭過好幾條街道,終於將平和島靜雄那暴躁老哥的怒吼給完全甩到了腦後。

  不過機車並沒有停下,而是繼續漫無目的地在公路上行駛,耳邊徒留刮臉的風聲。

  霜葉往後視鏡裡瞟去一眼,方才說出那番感言的黑發青年正整理好安全帽的系帶,留意到她的注視,慢慢在唇邊勾出一個因風掠過而感到舒愜的笑容。

  那副純澈無害的模樣,根本令人意想不到他會是個徹頭徹尾熱愛搞事的男人。

  「首先說明一點,那個聊天論壇並不單只我個人創立的,我只是代為管理而已。」

  關於這個,霜葉還沒有全攬下居功的打算,畢竟整體的框架設計、包括後台的數據整理,以及代碼程序的編寫,都是陀思一手包辦的,而她最多只是在身旁囑咐對方按電腦時別老光著腳。

  「況且說到惡趣味……」

  霜葉面無表情地說:「我可比不上某個在網絡裡裝人妖的家伙啊。」

  她話裡意有所指的『那個家伙』頓時在背後低低笑了一聲。

  說起她與後面這個叫折原臨也的關系,其實也說不上有多麼熟稔,甚至今天還是初次見面。

  只不過他卻是DH創立之初,第一批混入論壇的成員。自那以後,DH的存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滲透入各大網路裡,也完全脫離不開他的功勞。

  傳播、拉攏、編造傳言,他像是在閑暇之余搭建積木,期盼看見有趣事物長成般自主給這個聊天論壇擴建開知名度與傳染力。

  但是,他錯就錯在好奇心太重,企圖順藤摸瓜探查出DH幕後的人物——而DH幕後的主事者,沒一個是好人。

  折原臨也翻車了,在查探管理員身份、即霜葉是誰的時候,被當時還是她男友的陀思給黑進了電腦,率先兜了底。也正因如此,他順勢與死屋之鼠的主人搭上了線。

  霜葉倒是清楚他們背地裡有進行情報交換,因為過去負責相互聯絡的,就是她本人。

  「你居然願意單獨一人回到日本,這樣的現像可真難得啊。明明當初接受建議去俄羅斯的時候,小霜葉你可是相當留戀那個地方——畢竟在那裡遇上了你的【真愛】嘛。」

  折原臨也提及『真愛』時的語氣可謂是相當諷刺,可惜並不能輕易動搖到她平穩的心態。

  「你這次又是從賽門還是誰那裡打聽到的?」霜葉懶得糾正這個自來熟家伙的稱呼。

  賽門以及他現在的老板丹尼斯是她過去當殺手頻繁接取國外訂單時期認識的同行,偶然間在任務的途中有過接觸,因為人挺不錯的緣故,他們能多談上幾句話——當然其中要離不開老板做壽司的好手藝。

  一個俄羅斯人竟然能做好日本壽司,也是挺匪夷所思的。但不是正經人的霜葉偏偏就好這一口。

  在意大利甩掉第一任垃圾男友後,霜葉就是在他們的推薦下,去到西伯利亞試著當雇佣兵試下水,順帶散散心情。

  據說他們現在正好在池袋合伙開了家【露西亞壽司】,折原臨也估計就是與他們接觸以後,不經意挖到的情報吧。

  果不其然,他很快便在後方聳聳肩,老實交代了答案:「被你猜到了,是賽門哦。」

  ——該不會是用雙倍壽司來交換的情報吧……

  霜葉覺得自己貌似隱約捉住了真相,不由抽抽嘴角。但她姑且還是在這裡警告了一句:「知道得那麼多可對你沒有一點好處啊。」

  這個世上有不少人的死因就正是出於知道太多。

  勉強為了對方的安危考慮,霜葉主動略去這個危險的話題,轉而問他:「閑話少說,我交待你打探的情報呢?」

  「搜集是搜集到了,不過,你可真是給我找了一個艱難的任務啊。」

  黑發青年喟嘆一聲,隨即就著坐在後座的近距離,在嘈雜而又凌亂的風聲裡為她傳遞起情報。

  這種情報的交遞方式,顯而易見比任何渠道都更為隱秘安全。

  「橫濱的港口Mafia這個組織即使在整個關東地區都幾乎是遠近聞名的龐然大物,當然其中不僅是它極速擴張勢力的原因,更是因為這個組織首領的手段可怕。非法交易、走私倒賣、商船截盜,只花了短短四年時間,他們就已掌握了整個橫濱租界的航海近海權……」

  在機車的後座,折原臨也那副清朗的音色一不小心便容易消逝在往後倒掠的風中——

  「如今甚至連『上面的人』都有了想要取締這個肆無忌憚擴張組織的念頭,但也因為他們勢力無節制地蔓延,才讓我這種情報販子在這淌魚龍混雜的環境裡有機可乘啊。」

  「所以,那個叫做『津島』的男人,究竟是個怎樣的底細?」

  既然知曉對方是那個組織裡的人,霜葉就早已有迎面那片勢力的打算。見慣過風浪的她,對於所謂的黑惡勢力,其實並不能激起她內心多少波瀾。

  「就是如你了解的那樣,表面信息是港口Mafia裡負責財務周轉的一員。」

  折原臨也緊接著淡淡解釋道:「不過有意思的是,他最近似乎在『背著港口Mafia』與其他『客戶』相談甚歡哦,或許這次用來交易的東西,就恰好是你想要的那個——」

  說到這裡,他話音稍有一個轉折,變得似笑非笑地上翹起來:「那個pua男平時就喜歡用各種方式勾搭美女,說不定是在什麼地方得知你的長相,特地來送禮自薦呢。」

  這個猜測或許存在一定可能,但霜葉總直覺其中並沒有那麼簡單。不過她也不打算在表面流露出任何破綻。

  「我知道了。」她作出總結,「謝了,剩下的事情就讓我自己解決吧。錢等下就打到你的卡裡——還是之前的那個賬號?」

  「多謝惠顧,下次有事可以直接打我電話詳聊哦。當然沒事也可以找我,不過僅限深夜呢。」

  折原臨也漫不經心地說道,隨後順手將一張小小的卡片塞進了她的風衣口袋裡。

  「放心吧,五塊錢我也不會找你多聊的。」留意到他的動作,霜葉駕車時抽空往下瞥去一眼,「這是什麼?重金求子的小廣告?」

  塞了自己名片的折原臨也:「……」

  半分鐘後,他假笑回應:「不哦,是陪你夜聊的KTV公主廣告。」

  霜葉:「……你好騷啊,小公主什麼的我明明就是說說而已。而且,塞廣告就塞廣告,別趁機抱住我的腰。」

  ——究竟是誰比較騷?

  被倒打一耙的折原臨也無所謂地圈得更緊:「沒辦法啊,你車速太快,我要是不抱住會被甩下去的吧——」

  「放開。」

  「不要在意細節。比起這點,我認為你前面那個拐角要多注意一下更好哦,因為很有可能會撞上在那裡經常出沒的無頭騎……」

  幾乎是在折原臨也剛說出來的那一剎,道路盡頭的拐角忽然猝不及防竄出一道黑影,他們耳邊只聽得一聲野獸慘烈的嘶鳴,通體漆黑的機車就這麼與他們撞到了一處。

  嘭——吱——

  劇烈的碰撞之下霜葉只來得及急忙剎停,輪胎在地面摩擦出極其刺耳的噪音。

  而對面的黑機車因為重量較輕,整個連人帶車都隨著拋物線飛了出去。

  他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穿著貼身皮衣的機車手的腦袋——那個內部空空如也的亮黃貓耳頭盔足足在空中飛舞了十幾周,之後才砰的一下骨碌碌滾到了他們的腳邊。

  因為異能保護而毫發無傷的兩人,望著眼前這幕慘烈的車禍現場,尷尬地沉寂了好幾分鐘。

  「折原臨也,你這張嘴究竟是什麼做的?」霜葉默然地說道。

  撞見這一幕的折原臨也只能無奈背鍋,他聳了聳肩後,盯著旁邊全程維持面癱的霜葉,忽而不以為意地笑著問道:「怎麼辦?這裡沒人,要是想要毀屍滅跡的話,我可以幫忙保密的哦。」

  平時任務歸任務,任務之外的地方霜葉實則還是相當尊重生命的。

  「別慌,問題不大,我能穩住。」

  生前是個場面人的她不過是震驚了一秒,隨即就強制冷靜下來,取出了自己口袋裡的手機,打算臨時做做功課。

  「讓我先給朋友打個電話問問他平時都是怎麼用空間續接能力接頭的……」

  折原臨也:「你倒是先把手機擺正了再來說話……」


第12章 生活不易

  霜葉的那通電話最終還是沒有成功撥出去。

  因為就在她打算按下撥號之前,原先躺在地面那具無頭屍體(?)忽然身形一動,隨後竟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哇——那個家伙沒有頭竟然還能動耶。」

  折原臨也莫名一副看熱鬧的模樣,語調輕松地將這個畫面陳述了出來。

  而在他們前方的空地,那位剛從地面艱難爬起的機車手身體並沒有明顯的外傷,但缺了腦袋的脖子斷面漆黑一片,並不淌落鮮血,而是不斷往外冒著絲絲縷縷的詭異黑影。

  明明沒有頭顱,可那具身軀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一般,能夠自主行動。

  老實說要不是大白天的,眼前的畫面簡直就像是靈異現場之流的恐怖電影片場。

  「啊,她向我們走過來了——」

  實況up主折原臨也在這裡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就在這幕詭譎得能令普通人雙腿發軟,疑似前來復仇的可怕情景逐漸朝他們一步步逼近的時候,霜葉卻在這裡做出了個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翻身下了車,彎腰將滾落到自己腳邊的安全頭盔撿起後,禮貌又不失尷尬地遞還給了失主。

  「不好意思,你的身體沒大礙吧?」

  無頭騎士接過頭盔套在脖子上,左右仔細調整,確認穩妥了之後,才取出自己口袋裡的PDA,在上面瘋狂碼字。

  [我沒事,謝謝!都怪我騎車沒開頭燈,剛才沒把你們嚇到吧?!]

  她沒有頭顱,無法說話倒在情理之中,霜葉很快便接受了這一事實,相當淡定地點了點頭。

  「放心,我對於這種突發場面應付得已經很有經驗了——畢竟我認識的一個家伙就經常截斷自己的腦袋胳膊上半身來嚇人,最後又跟沒事人一樣接回去。」

  霜葉雲淡風輕地說道,結果無頭騎士居然還被前半句話嚇到,直聽完後半部分才人性化地松了口氣,啪嗒啪嗒編輯完後把屏幕顯示給她看。

  [那還真是辛苦了……]

  兩人完全沒有將方才車禍現場撞得頭都飛掉的尷尬回憶放在心裡,極度普通地進行著寒暄了一番,就打算友好揭過這件事。

  只不過在轉身離開之際,那位身材曼妙的無頭騎士似乎隱秘地『看』了隔壁的黑發青年一眼。

  但她並未曾說些什麼,而是無言地跨上自己通體漆黑的座駕。只聽得空氣裡傳出一陣幻聽般的野馬嘶鳴,這道黑影便駕馭著機車絕塵而去。

  不需要向對方進行賠償,霜葉的心情明顯不錯。目送她重新駕車離開後,就漫不經心一轉頭,沒想到正好撞見折原臨也用那副莫名感到神奇的眼神注視著她。

  霜葉:「……干嘛這樣看著我。」

  「只是覺得很奇妙啊——本來還以為這樣的意外會稍微嚇到你,結果面對著這種非日常的事件你竟然平靜得完全不像正常人。」

  折原臨也坐在後座百無聊賴地插著外套口袋,想了想,他倒是又自我認同般,微微笑眯起了眼睛。

  「嘛,畢竟你是那樣的『身份』,會有這種反應不算奇怪。對我來說,也是得到了一種新奇的人類樣本啦∼」

  「……我可不是什麼一見到屍體就會驚慌尖叫的女人,如果你想要得到令自己滿意的反應,不如多去看看綜藝節目——我看TBS的《人類觀察》就很適合你。」

  回到機車旁的霜葉一時沒有上座,而是散漫地將背部倚靠在把手邊緣,取出打火機無聊地玩弄著火焰。

  面前這個男人喜好觀察人類的事情,她也早在之前有所了解,但霜葉沒想到對方的狀況病得不輕。

  「哈哈哈這個節目我平時也有看啦∼」

  折原臨也忽而在臉上展露出笑容,開口卻是否定了她的思路:「不過我要糾正一點哦……我可是超喜歡你的反應的∼」

  「無論是撞見屍體慌亂了陣腳,還是全程保持冷靜自恃,抑或意外殺人想要肇事掩埋;是善的一方還是惡的一方,都是由人類源頭出發的最根本屬性——深深愛著人類的我,可是無比迷戀這一切的哦∼」

  霜葉看著這個張開了雙手,左臉寫著『人類LOVE』右臉寫著『我可以』的家伙,心情不僅毫無波動,甚至還想笑。

  「……你的好球區還真是廣啊。」

  「我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的啦,太過無趣的類型就算是我也會厭煩的。」

  表明了自己善變人設的折原臨也隨口說道:「話說回來,你決定之後就要找那個叫『津島』的男人了麼?」

  霜葉卻只是盯著自己銀色打火機上方的那簇火苗,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話:「既然都親自邀請我『約會』了,我又怎麼能不去赴約呢。」

  對面的折原臨也聞言注視向她,半晌後,上半身忽然朝前一探,微笑著與她湊近了距離。

  「看在你剛才給我提供了那麼有趣的人類樣本份上,在這裡特別給你附贈一份特殊情報怎麼樣?」

  霜葉按動開關的指尖在這一秒隨之停住,幽藍色的火焰仿佛定格一般的停留在空中。

  兩人僅隔著中間的火焰相視,青年那雙黑曜色的眼眸裡因而染亮了些許異樣的憧憧光影。

  「什麼?」

  「你想要找的那個男人,可以在一家叫做Lupin的酒吧找到。」

  ——這家伙居然把最關鍵的情報藏著掖著到現在……

  然而霜葉並沒有質疑他這種說一半藏一半的行徑,像情報販子這樣的身份,大概這才是有來有往做生意的基本原則。

  啪嗒的一聲,只見霜葉反手將火機蓋闔上,爾後低頭湊近了他那張清秀的臉龐,以僅有半掌的距離同樣禮尚往來地回敬了一句話:

  「看在你這麼主動的份上,那我也決定不追究你剛才裝作不認識那位無頭騎士的事情了,你覺得怎樣?」

  折原臨也與她四目相對,卻絲毫不怯怕霜葉逼近的氣勢,在此刻饒有興致地挑起了眉峰。

  「你怎麼發現的?」

  霜葉勾起唇,用自己略微溫燙的銀色打火機邊緣輕輕磕了磕他的眼角。

  「——到處都是破綻。」

  ……

  折原臨也最後提供的那份情報,對於霜葉之後的行動,確實有著非常大的幫助。

  Lupin那家酒吧,通過搜集的資料顯示,是橫濱某處暗巷裡一間地形非常隱秘的破舊老店。

  為了潛入內部搜尋信息,霜葉暗地裡用電腦動了些手腳,頂替了原先在裡面上夜班的某位調酒師的職位。

  當然她本來可以混進酒吧當酒客,就算沒錢光憑美色也能騙到幾杯酒喝,但單身女性每晚在酒吧流連實在太招人眼球。

  為了避免麻煩,霜葉只能給自己發洗腦包——反正明明能靠臉吃飯卻偏偏要靠才華,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

  時間來到黃昏時分,起伏不定的天空又驟然降起了小雨。

  霜葉揮別肩頭濕潤的水汽,轉身就鑽入酒吧木門,順著狹窄的牆壁走落通往地下通道的階梯。

  酒吧的空間同樣非常狹窄,走下階梯,迎面就是一排空蕩蕩的桐木櫃台與高腳吧台凳。

  現在這個鐘點,酒吧還未開始正式營業,內部只有老板與稀稀朗朗兩位店員在籌備開店前的工作。

  見到她順著階梯來到店面,老板率先好心地前來打了個招呼。

  「佐藤他沒事吧?剛得到消息,聽說他外婆家出了點意外,要回鄉下探親,這件事是真的嗎?」

  霜葉沉靜地點了點頭,示意老板不用太擔心:「我有跟他通過電話,聽語氣老人家的身體應該不算嚴重,就是要麻煩老板讓他多請幾天假好好照看長輩了。」

  說著,她遞出了自己偽造的調酒師資格證,展現在老板面前。

  「我是佐藤介紹過來頂班的朋友,叫我荻原就好。來兼職的這一個月裡,請老板多多關照了。」

  「沒事就好。」老板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加上之前有收到過她的簡歷,老板不疑有他,拿資格證過來確認了一遍,就相當滿意地遞還給了霜葉。

  「真是幫大忙了,荻原小姐——我們這裡的薪水是日結制,請加油。」

  「謝謝。」得到老板的同意後,霜葉去到了酒吧後台的更衣室裡換上酒保服,順便將一頭長發綁在了腦後。

  酒保服是霜葉事先買回來的,按照她的體型挑選的尺寸,剪裁利落而又合身,加上她畫了個淡妝,模糊了性別界限的中性氣質顯得干練而帥氣。

  對照著鏡子調整好領結,霜葉便推開門,去到吧台內側自己的崗位前,清數牆上各式各樣標簽的酒瓶。

  她之前所說自己會調酒並不是在老板面前瞎吹的假話,而是真的會調——事實上霜葉基本什麼東西都會一點。

  都是為了生活嘛。

  只不過調酒這門技能並不是在正規機構裡學到的,而是很多年前,因為某個意大利白毛作為黑手黨首領不能在喝酒時莫得臉面,霜葉不得不抽空去學了一手的成果。

  但有得到過那個擁有無數平行時空知識的男人親口認可,霜葉這門手藝也算很拿得出手了。

  只是霜葉沒有想到,在酒吧裡打工的第一個夜晚,她率先遇到的不是目標人物,而是某個令她始料未及的人。

  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那個身形削瘦的黑發青年緩緩步下階梯,以矜持而又優雅的姿態落座在吧台凳上。

  「……先生,你看起來很面熟啊。」

  霜葉面無表情地對這位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說道。

  酒吧暗黃的光線過渡裡,太宰隔著纖長的睫毛望向她。片刻後,只聽得他沉寂的語調如同周圍流動的空氣般輕緩:「是我哦。」

  看看這人穿的英國高定西裝,格調高雅的巴黎真絲領帶,還有那雙意大利手工小皮鞋,各種低調名牌奢侈品……

  「呵。」霜葉收回視線,意味不明地冷笑一聲,將手裡的冰塊穩穩扔進調酒壺裡。

  身無分文?流浪街頭?沒人照顧可能就會死?

  ——苟男人,說好的貧窮人設呢?


第13章 有何不可

  酒吧裡的旋轉唱片機緩緩流瀉著有些憂傷的古典純音樂。

  店面的內部像是為了特地給客人提供親切的私密空間而服務,建立得相當狹窄。霜葉恰好負責櫃台那排的區域,黑發青年一落座,只有他們單獨存在的空間便劃分成了一塊獨特的二人世界。

  霜葉還沒發表什麼意見,對面的當事人倒是先她一步出了聲。

  「沒想到和我再次見面,竟然會令小姐這麼不開心啊……」

  留意到她的臉色不對,太宰不由黯然神傷地垂頭,掀開唇縫對她輕聲說道。

  這個人清新脫俗的白蓮花演技,每次都能夠令她嘆為觀止。可誰又不會裝呢?

  「請不用在意,不過是突然想要把之前心軟沒找某人狠敲一筆的自己給打一頓而已。」

  眼看那家伙又擺出這種無辜神色,霜葉頓時扯開唇線,虛假地回以了一個微笑。

  黑發青年不禁握拳遞到唇邊輕笑。由於最近沒好好照顧自己身體的原因,他突然發笑時忍不住隨之從胸膛嗆出的一陣咳嗽,微卷的發梢有一些落到了臉側。

  「咳……請別這麼說。」

  裝窮騙了她的黑發青年撥開頭發後順勢托著腮,對外露出那張有些憔悴的蒼白臉龐,輕笑著問道:「要是我答應進行彌補的話……能不能令小姐你原諒我呢?」

  霜葉定定望著他半晌,接著無動於衷地繼續低頭做著調酒的事先准備。

  「還是算了吧。」她低頭著手清理著工具,漫不經心地道:「我可不想最後又被再騙一次。」

  細長的光滑吧匙在水裡過濾一遍,爾後輕敲了不鏽鋼壺沿,發出叮的一下清脆聲響。

  一語被拒絕的太宰,原本稍稍雀躍的心情也隨著這道冷質的聲音一點點冷卻下去。

  「啊……這樣啊。」

  他輕輕地回應道,音色像鯨魚在深海裡發出的低頻赫茲,唇間溢出的些許情感飄浮在水裡,化成泡沫遠遠蕩開。

  忽然之間,好似不敢再上前踏進一步了。

  此刻頭頂的燈光靜悄悄灑落在陳列架上的名酒瓶身,反射出了點點光暈,在這裡有些刺眼,讓已經好幾日不曾合眼的疲憊眼眶稍稍生理性地泛了點酸痛。

  可就在黑發青年充滿孤寂的氣息即將完全沉沒到海底的時候,正在調酒的霜葉居然主動朝他發出了聲音。

  「想要喝些什麼?」只見吧台內側的霜葉放下了手裡的物件,轉而將垂到肩膀的發尾撥到背後的那瞬,平靜地抬起了雙眼。

  太宰一怔,片刻後才反應過來柔聲道:「Gimlet(螺絲錐子)。」

  霜葉依言從陳列架上取下一瓶未開封的金酒,旋開瓶蓋,往已經放入冰塊的雪克壺裡倒了將近2.5盎司的酒液,再添入了一定比例的萊姆汁與糖漿進行搖勻。

  她由始至終一直在垂眸認真調酒,向下延展的睫毛淬著燈光,仿佛兩片盛滿了金色星光的葉子。

  在這一刻,他們是調酒師與客人這樣的身份,僅此而已。

  太宰安安靜靜地坐在位置上觀摩著她流暢又美觀的搖酒動作,目光不時小幅度地轉動,最後在她眼睫末梢點綴的光點上有所留戀。

  忽然,他嘗試著問出了那個不斷徘徊在他心底的問題。

  「單獨在深夜酒吧裡工作的話,小姐那天來醫院接你回去的戀人,應該會挺擔心的吧?」

  霜葉分神抬頭一望,黑發青年正也在定定凝視著她,鳶色的眼眸深沉而安靜,即使是去探尋自己想要得到的解答,他試探的方式依舊顯得彎彎繞繞。

  「那是我的朋友,和我可不是什麼戀人關系。」

  在青年怔愣的目光中,她打開了調酒壺的蓋子,將酒液緩緩倒在了雞尾酒杯中,選用青檸皮作裝飾。最後雙指夾住底部的細長握柄,輕輕將杯盞移向了他的面前。

  「你的Gimlet。」

  Gimlet是非常經典清爽的一款雞尾酒,呈現出來的酒色微微渾濁泛白,簡單而又擁有著甘洌的特質。

  太宰盯著閃光的杯沿,微微搖晃的酒液倒映出了他下意識勾起唇角的面容。

  ——慶幸的表情似乎做得太明顯了。

  但那股始終縈繞在瀕死之人喉間,仿佛要勒死他的窒息感,確實因此而消失了一點。

  霜葉將雞尾酒推送至對方面前就想要收回手,可是在這時被黑發青年接酒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指節修長而干淨,連帶半個掌心都被包裹在繃帶裡面,繃帶一直纏繞至手腕,直到沒入他的西裝袖口當中。而他放置在吧台桌面的白皙手指這時竟像小人般朝前走了幾步。

  最後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夾著酒杯的手指上。

  輕得幾乎感受不到重量、又冰冰涼涼的溫度緩緩在她指甲蓋的上方融化,像停留了一小片輕盈的雪花。

  「謝謝。」

  霜葉抬眼,發現渾身縈繞著病態虛弱感的黑衣青年正在對她露出一抹澄澈無害的笑容。

  她的眼神當即凝重起來。

  這個裝窮騙她的壞男人……竟然怪可愛的。

  霜葉指尖一動,裝作若無其事地從他的指腹底下抽回了手,而青年似乎有些失望的那樣,出神凝視著自己方才的手指。

  不得不說,不管這個年紀跟她相仿的男人是經歷了什麼,抑或是偽裝出來的,這副總是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小可憐模樣確實達到了理想的效果。

  霜葉盯了他好半晌,出於禮尚往來的性質,轉而低頭清理著雪克壺的冰塊時,輕聲好意提醒了一句:「雖然現在說或許有點遲了,但這個時間點Gimlet,是不是不太合時宜?」

  太宰心不在焉地玩弄著雞尾酒杯的握柄,聞言及時抬眼望向了她那張讀取不出什麼感情的平淡臉龐。

  Gimlet之所以經典而出名,正是出於雷蒙德·錢德勒的推理小說《漫長的告別》裡的名台詞,【每次告別都等於死去一點點】,在這裡未嘗沒有喝完一杯便打算告別的意味。

  太宰一時沒有將酒飲下,而是用指尖碰了碰晃著美麗光芒的酒杯邊緣,眼裡只剩少許的黑暗與脆弱。

  「小姐希望我繼續留下嗎……?」

  他用做著假設題般的語氣在這裡迷茫發問:「或是希望……下次也能在這裡遇見我呢?」

  霜葉不理解他無故的試探,只不過自然而然地直接回復:「當然。」

  她看了眼神色發怔的青年,相當耿直地解釋道:「酒水可是有很高提成的,我當然樂意見到你多喝兩杯。不過……前提是你有錢結賬啊。」

  如果這番話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說出,恐怕就是實打實不解風情的典範吧。

  然而太宰卻對這番回答心滿意足,或者說……因為原本就沒有獲得過什麼東西,當得到這點自己懷抱的微薄希望時,就已經快樂得異常饜足。

  他情不自勝地淺淺抿了半杯霜葉親手調制的雞尾酒,金酒入口辛辣,可其中萊姆汁與糖漿的酸澀甜蜜卻逐漸在舌尖浮泛。

  太宰喝完,將酒杯輕巧地放回了桌面。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這家店裡坐坐了……既害怕著踏入這裡半步,又忍不住憧憬裡面的光景。或許我應該站在遙遠的地方當個旁觀者最好,可我的內心告訴我,這次要是進來的話,可能就會在這裡遇見那位非常特別的人。」

  「不想錯失這個機會的我,會不會太貪心了呢……?」

  酒吧開始營業後,稀稀疏疏來了些許的客人,落座在周圍的空座。與他們一樣,隱約浮現的交談聲仿佛隔岸飄來的朦朧燈火。

  調酒師通常有義務應對客人的傾訴,而優秀的調酒師更是如此。

  察覺到他有傾訴的欲望,霜葉在擦拭著酒杯的同時,不禁也放輕了語調,隨口接話道:「你在這裡約了朋友?」

  太宰笑著垂眸搖了搖頭,聲音輕柔得仿佛夢囈:「不哦……我的朋友,已經不會再來到這裡。」

  那抹在他臉上浮現的若隱若現的微笑不知道究竟承載了怎樣的情感,他只是將酒杯裡的Gimlet緩慢一飲而盡,然後往前俯身趴在了吧台,枕著手臂的腦袋歪向一側,露出有幸逃離繃帶束縛的那只無神的右眼。

  漂亮的眼珠子在燈光底下,閃爍著像飲醉酒時醉態的迷離。

  「我說的那個人——是你。」

  霜葉擦拭著酒杯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而將目光直直看向了自己這位客人。

  「看樣子,你的身體應該很虛吧?」她猜測道,「是喝醉了?」

  「或許是吧。」太宰唇邊掀開了虛無的笑容,意有所指地對她說,「但讓我喝醉的,可不是酒。」

  周圍的燈光在這一刻悄然遠去,徒留下變得愈漸濃烈的危險情感擴散而開。

  無論是霜葉,還是她面前這位曾砸傷過她的俊秀青年,都可以說是身份成謎的人物。可正是這份捉摸不透的神秘,有時竟成了催化著迷的陷阱。

  倘若說情感正處於空窗期的霜葉是在用直鉤佛系垂釣,那麼他大概就是心甘情願迎向那根直鉤的魚,任由鉤子扎穿自己遍體鱗傷的身體。

  兩方試探性地互相拉扯,在瀕臨松開之際又因那縷恰好照入的光芒被牽引著前進。

  「喂。」

  霜葉雙手撐在吧台上,探究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開口撩撥她的男人,盡力語調平平。

  「我是調酒師,可不負責調情。」

  太宰態度溫馴地仰起頭,覆蓋著厚重黑眼圈的眼眶在一瞬盛滿了她的身影。

  他伸出手指隱秘地勾住了霜葉不經意從背後垂落到肩膀的那束馬尾發梢,繞了繞,笑著脫唇而出的那句話,充滿了甜到濃烈的酒氣。

  像是引誘她一腳踏入深淵裡的毒藥。

  「但那又有何不可呢?」


第14章 紅粉佳人

  霜葉盯著眼前這個男人看了很久,對方亦依舊不閃不避地迎向了霜葉的注視,四目相對時,時間線仿佛被無限拖延成了漫長的永恆。

  不知過了多久,霜葉忽然想是想通了什麼,一下就按住了太宰暗地裡以為她沒察覺的正在做著小動作的手指頭。

  「我明白了——」

  只見霜葉神色凝重地瞪向黑發青年,用一股破案般地語氣陳述道:「你是不是想讓我替你的酒買單?」

  不怪她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實在是霜葉的警惕心太強,被男人騙錢騙到有心理陰影了。

  沒料到自己會撩妹翻車的太宰聞言,下意識呆呆地發出了代表了疑問的語氣詞:「……誒?」

  兩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太宰才倏然『噗』的一聲。

  他發自內心地笑了,這樣的笑容令得這個蒼白削瘦的黑發青年臉上多了幾分少年感的青澀與稚氣。

  「我是認真的啦。」

  太宰這麼無奈說著,然後從自己的西裝內側口袋裡取出一張卡片,用指尖按住放在桌面移至她的面前,「這樣你應該能相信了吧?」

  呈現在霜葉面前的是一張黑金色的高級信用卡,她拿起黑卡觀摩,卡面頓時在燈光底下流動著特別的質感,指腹劃過的地方,標准卡號凸起的紋路十分明顯。

  看起來不像假貨。

  「你背後那排陳列架上的酒,我今晚全都要了。」太宰十指交叉墊著下巴,笑吟吟地對她說道,「算你的。」

  有錢人的快樂她根本想像不到,霜葉聽後頓時就癱起一張臉,嚴肅提醒了他:「你知道這些酒要多少錢嗎?」

  「我知道。」太宰對此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明擺出自己有錢人的身份,在這裡彎起眉眼示意她安心:「放心吧,我付得起。如果不夠,我可以從我某個下屬的工資裡扣。」

  霜葉:「……你那個下屬還真是艱難啊。」

  說是這麼說,霜葉打了個響指,叫另外一名服務員過去刷卡的動作卻很快。黑金卡片在POS機上劃下一串數額,提示轉賬成功的結果也無一例外地指明,她面前那個男人所說的話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有錢。

  這一下,霜葉的態度倒是瞬間轉換過來,高看了那位黑發青年一眼。同時,內心也在隱隱作痛——為自己之前在醫院沒拿而痛失的那一個億。

  越想越不平衡,這樣的心理自然反映到了霜葉的表情上。她不由一臉木然地看著太宰,姑且問了一句:「這樣看來,你在做的工作應該很不錯吧?」

  說著,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對方的衣物上逡巡了一陣。

  「嗯……」太宰曲起食指抵住嘴唇,狀若思考著回復的模樣。片刻後,他小心地抬眼看向了霜葉,玩笑似的回答道:「大概是……港口貿易公司之類的職員吧。」

  霜葉聞言淡淡地掃視了他一眼,沒有對此表露出任何看法。

  就在這時,太宰的黑色外套裡忽然煞風景地響起了一陣鈴聲,導致他當前掛著的笑容不由漸漸從唇角消退。

  「抱歉,接個電話。」

  他拿出手機,垂眸看著屏幕顯示的號碼後,也不顧忌霜葉的存在,當場按下了接聽鍵:「是我。」

  太宰全程安靜地聆聽著電話那頭的彙報,光憑打量他那副平靜的神情,完全讀取不出反饋而來的情報是好是壞。只見他在最後沉聲交代了一句『等我回去處理』,便掛斷電話,轉而望向了霜葉。

  目光裡,飽含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霜葉似乎察覺到他的意圖,在吧台內側做著調酒師工作的同時,一邊倒酒,一邊率先發問:「要離開了麼?」

  「嗯。」太宰發出了一聲簡潔的鼻音,隨即起身從吧台椅站起,空蕩而修長的黑色外套順帶落回他的身後。

  霜葉沒有理由阻止客人離開,更何況是個連名字都未曾知曉的男人。

  可是太宰在轉身離開之前,卻忽然回頭看向了她,然後探身越過了吧台,將雙唇湊到了內部調酒師小姐的耳畔。

  「剛才的話,是騙你的。」他說,「我是個黑手黨。」

  呼出的吐息噴吐在霜葉的耳側,然而她的神色沒有被動搖半分,只是偏頭望向了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的危險男人。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

  那位穿著黑色外套的纖弱青年卻微微垂下了眉眼,唇邊露出如五月蝴蝶般虛幻而朦朧的笑意。

  「大概是因為……【比起被欺騙的人,欺騙他人的人,要更加痛苦數十倍。】」

  「而我已經足夠痛苦了。」

  ……

  那個令霜葉莫名感到很喪的奇怪黑發青年之後沒再在酒吧裡出現過,仿佛腦海裡關於那晚漂流而過的記憶碎片,不過是一場臆想的幻覺。

  霜葉對此也並不在意,管那個人到底是黑手黨還是富二代小職員,她來到Lupin打工的目的,在於另一個目標身上。

  這幾日裡她一直忙於沉著應付著酒吧裡的工作,除此之外白天還會去偵探社的醫務室裡探望織田作,他的身體裡還殘留著些許強烈的藥性,一時半會還需要沉睡休息一段時間。

  於是霜葉就過上了白天去武裝偵探社,下午在咖啡店裡兼職,夜晚則來到酒吧打工的生活。

  工作雖然安排得緊湊與忙碌,可她卻覺得日子過得難得的清閑自在。而這份自在,無疑是建立在前男友以及組織裡的人和任務都沒再騷擾她的前提之下。

  做什麼都無所不能的霜葉手藝過硬,很快就在酒吧裡站穩了腳跟,贏得老板的賞識。老板斟酌了一番,之後決定面向階梯的那排總吧台成為她的專屬位置,平時負責為店內的客人們調酒,再由侍應生親自送去客人的桌面。

  而經過幾日守株待兔的努力,她終於在酒吧裡見到了那張情報文件裡顯示過的面孔。

  「荻原小姐,4號桌說點一杯『紅粉佳人』……要求你送過去。」侍應生端著托盤來到霜葉的身邊,神色很是為難地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霜葉不由順著他的話往那桌的方向看去,在視野的盡頭,坐在4號桌的是個穿著紅色西裝的男人,面容浮腫,五指上帶著好幾枚價值不菲的鑲金指環。

  見她目光鎖定自己,男人不由舉起杯子朝她示意,同時露出一個自以為風度翩翩的油膩微笑。

  她還沒做些什麼,對方倒是先找上門來了。

  看來性格的確如資料裡顯示的那樣糟糕,做見不得人的勾當之余還不忘縱情聲色四處獵艷。

  可『紅粉佳人』這種雞尾酒不單色澤鮮紅美艷,酒氣芬芳,最後也得看點這杯酒的人是否有福消受才行。

  面對這種主動作死的男人,霜葉緩緩朝那邊的方向勾起了一道禮節性的虛假笑容。

  「好,讓我去吧。」

  深夜凌晨兩點鐘,橫濱某處偏僻的暗巷裡悄然傳來男人被無情毆打的痛苦哀嚎聲。

  這裡距離Lupin酒吧不遠,位於巷道的盡頭死角,地形狹窄又僻遠,四處雜物凌亂堆放,根本沒有路人會閑得經過此處。

  酒吧打烊後在心照不宣的情況下尾隨霜葉而來的那個男人現在已經渾身淤青,幾根透明的矩形空間宛如審判之矛般將他釘在了地面動彈不得,原本光鮮的西裝沾滿了肮髒的灰塵,像塊破布似的揉成一團。

  男人鼻青臉腫的五官完全看不出有過任何英俊的影子。

  他的四肢關節被人為卸掉,軟弱無力地垂倒在混凝土地,為了活命,他唯有一臉驚恐地出聲求饒:「求求你放過我吧——不然我背後的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而他求饒兼帶威脅的對像,這時正悠悠交疊著修長的雙腿,神態放松地倚靠在一米遠外的牆面。

  她早已脫下那身拘束的酒保服,換回自己的白色風衣,形像隨意地穿掛在肩頭。面對男人色厲內荏的威脅,霜葉只是漫不經心地點燃了一支煙,爾後輕輕從唇際吐出一口煙霧。

  「今晚在酒吧裡和你會面的那個人其實是海外的雇佣兵吧——你背著港黑勾結雇佣兵團搶下的貴重貨物都賣去了哪裡?或者換句話說……關於裡面那本【書】的下落,你應該可以告訴我?」

  霜葉指的自然是方才在酒吧裡所撞見的那一幕。

  在給這個男人送上雞尾酒,順勢敷衍地應付了他的調戲以後,這個男人終於在店裡迎來了自己的合作對像。

  哪怕穿得人模人樣,可對方那碩大的塊頭,以及行走時手會垂放在最容易取槍的位置等不經意暴露的細節,都與霜葉記憶中粗魯的雇佣兵們一模一樣。

  男人被狼狽地壓制在地面,沒想到聽聞這句話後竟然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逐漸轉變為被人背叛的憤怒。

  「你、你怎麼會知道,明明這件事保密得很好的……我知道了,是不是小田那個家伙出賣了我?!他親口跟我說過Lupin是絕對不會被人發現的最隱秘的交易場所的——」

  霜葉對他疑神疑鬼的辯駁不感興趣,指尖微微一抬,劃分出去的空間轉眼包裹住了男人的食指進行旋轉,硬生生將那根手指的關節折斷。

  男人當即發出一聲慘叫。

  「回答我的問題。」

  路燈光線完全照不進這條昏暗的巷道,整個逼仄的世界裡,唯有她指尖夾住的香煙末端、明明滅滅的火光指引著一切。

  「我、我說……」被刑訊折磨的男人顫抖著滑落了冷汗,「你是想要那本書、書對吧,我之前已經將它轉賣給一個寫書的老頭子了——」

  霜葉聞言不禁若有所思地抬起了手,男人見狀以為她將要滅口,立馬慌裡慌張地補充道:「不!求你先別殺我!我和那個老頭說過之後還有好貨要賣給他,我可以幫你把書要回來——」

  「你們下次交易的時間和地點?」

  「明晚8點,在國曜寺附近那條分岔路口旁的老式工廠後門!」

  得到自己想要的情報,霜葉姑且還算滿意。只見她瞥了地面的男人一眼,然後便捻滅了手裡的煙,朝他走近一步。

  「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津島——你在論壇裡留下那麼一則信息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霜葉以為男人都被打成這樣了應該會如實招來,沒想到對方反應居然和她想像中的不一樣。

  「津島?什麼津島?我是堀井啊!」

  那個叫作堀井卻長著『津島』臉的男人痛哭流涕地喊道:「你找津島跟我堀井有什麼關系啊?!」

  霜葉:「……?」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第15章 偽裝潛行

  尷尬不過只維持了一瞬間,霜葉就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人擺了一道。

  排除眼前這個家伙說謊的因素,有人刻意制造假情報套用在倒霉鬼上吸引她過來,無疑是想要在暗中策劃著令她做什麼事。

  霜葉下意識聯想到了那晚Lupin裡自稱是黑手黨的那個神秘男人。

  偏偏這個叫堀井的家伙方才所說的話確實與【書】有關,怎麼說她都不能就這麼置之不理。

  在心裡權衡利弊了一會,反映到現實裡不過是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她低頭看了眼那個形容狼狽的pua男,在對方驚恐的注視下,最終還是一點點抬起了手。

  「為了不讓你破壞計劃,只能委屈你在這裡待上一段時間了,津島。」

  「都說了我不是津……」

  立方空間沒給他解釋的機會,重重砸中了他的腦子,一下截斷了男人的所有意識。

  霜葉上前去將對方身上的手機、身份證明、錢包,以及各種能聯絡上的東西都搜刮走,再用鋼琴線將捆綁得嚴嚴實實。緊接著她後撤幾步,圍繞在男人身側的亞空間開始隨著意念融合為一,膨脹為更大的形體將他包裹在內。

  抬手打了個響指,異能空間的外表頓時如水面般潺潺流動,不出幾秒,整個透明的亞空間就過渡成了跟背景一樣的色調,完全失去了方才昏迷在地的高大男人的身影。

  這是一種異能另類應用的簡單障眼法。

  萬事萬物的存在都憑借著肉眼所捕捉到的光來判定與認知,只需要控制空間隔絕掉特定的光線,就能欺瞞過所謂人類的眼睛。

  操作的精細程度相當困難,但不代表她做不到。

  同理,這套能力使用到她身上也能說通。

  處理完堀井的事情,霜葉轉身往巷子外的地方走去。每走一步,她的形像就發生了一點變化,先是由高跟鞋變為了男士皮鞋,然後是西裝領帶,發型與面容……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

  難得不需要兼職打工的霜葉稍作了一番准備,當晚按時到達了接頭地點——當然是以『堀井』的形像出現的。

  夏日裡的港口城市夜晚要較白天的涼快,海風不時刮過老舊的鐵皮廠外殼,吹出嗚咽的風聲。

  前來接頭的人早就來到目的地等候,那是個戴著墨鏡像是保鏢一樣的人物。見『堀井』姍姍來遲,不由不耐煩地朝她吆喝了一聲:「來得也太晚了——說好的貨,帶來了沒?」

  偽裝成特定人物的霜葉神態十分鎮定,平舉起手臂,給他看了眼那個帶來的手提箱。

  「當然,這次帶來的可是批好貨,肯定能讓那老頭滿意。」

  「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

  「這幾天太浪了,身體有些吃不消,你懂的。」

  保鏢和堀井顯然關系熟絡,這麼一聽頓時發出了意會的淫肆笑聲。正不疑有他地上前一步想要像往常那樣打開檢查,熟料霜葉在這裡卻及時收回了手。

  「等到了那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再看,這回裡面可都是些易碎的貴重東西,要是摔了你整副身家都賠不起。」

  保鏢聞言自討沒趣地撇撇嘴,反正等過去了再看也一樣,便暫時打消了提前檢查的念頭:「嘁,不看就不看,給我趕緊上車,時間拖得有夠晚的。」

  兩人上了停在路口那輛負責接送的加長轎車。

  堀川的交易對像是位成名已久的老年作家,曾因連年誕生佳作而上過不少社會版條,賺來的稿費讓他過上了不知多少人望塵莫及的富貴生活。

  霜葉過去在國外待的時間較長,倒是也略有耳聞過一些關於那名姓『渡邊』的作家的事跡。不過他近年來隱隱在外風評不是很好,得知這人私下裡竟跟黑手黨有過這樣的齟齬,無疑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而保鏢因為在他的手下做事,車內閑聊時也不免帶上了許多關於老板的埋怨。

  「那個老頭子最近真的是越來越暴躁了,尤其是抄了朋友書裡的劇情結果揭發了死不承認,被那個圈子的人疏遠後就更變本加厲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衝徒弟和我們這些小的們發脾氣。」

  「他抄襲?」

  「呃……究竟抄沒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到處收集絕版的書籍,還不斷收好多徒弟,要求他們每天都完成固定的作業給自己過目……」

  說到這裡,保鏢似乎覺得自己暴露出太多隱私給外人聽了,不由閉上嘴巴,想要轉移話題:「害,不說這個了,堀井你上回找來的妞挺不錯的啊——什麼時候再給哥們介紹幾個?」

  一旦在大腦裡回憶前幾日嘗鮮的味道,保鏢頓時回味地舔舔嘴唇,欲要腆著臉抬手往身旁的人肩膀探去——沒想到他的手卻探了個空。

  「喂——堀、堀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保鏢眼睜睜看著自己穿透了她西裝墊肩的那只手,發出驚恐的大喊:「為什麼我碰不到你?!」

  「因為我和堀井的體格不一樣啊。」

  霜葉淡淡地說道。

  下一秒,她便按住了男人的腦袋用力往前座的椅背撞去,額頭磕中堅硬的尖角,對方頓時額冒鮮血昏迷了過去。

  「你們後面怎麼了?!」

  前方正在開車的司機很快就發現了不對,方向盤一打,車身行走的軌跡當即發生了扭曲,輪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可惜不過是轉眼,便看見無數根矩形異能空間一瞬捅破了車窗,轎車的內部,司機倒伏在方向盤上生死未知,碎成片片的玻璃表面暈染開屬於司機的血跡。

  卸下了偽裝的霜葉輕松推開車門,抬腳下了這輛半路熄火的車。她沒再管車內男人東倒西歪的狼藉模樣,而是隨手將那個本就空蕩蕩的手提箱給扔到了原先所坐的座位,偏頭望向佇立在山間的那棟別墅。

  「還好已經來到了目的地不遠……就這樣吧。」

  霜葉反手關上車門,任由為她帶路一程的保鏢與司機待在車內不省人事,之後獨自一人沿著山路行走。

  為了培養良好的創作環境,作者一向偏愛居住在安靜清幽的房子裡,也是人之常情。

  撥開生長在崎嶇山路旁邊的雜草,白色別墅很快躍然於眼前。別墅周圍僅有幾名同戴墨鏡的保鏢在守衛著,霜葉見狀便繞到後牆的附近。當殺手時慣於隱匿身形與氣息是基本功,霜葉自然不會被輕易發現蹤跡。

  而就在她打算翻牆潛入內部的時候,身畔的草叢裡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霜葉腳步一頓,停下來稍微等候了片刻,然後就見墨綠的草尖裡冒出了一顆毛絨絨的三花腦袋。

  「喵∼」毛色熟悉的噬元獸眼神無辜地朝她叫了一聲。

  「又是你個演員——」

  霜葉認出了這只曾以可愛外表引誘她站到陷阱上的罪魁禍首,神情當即變得不善了起來。她伸手過去打算將它拎住,沒想到這只貓的靈活程度比她想像的更為敏捷,左扭右閃的竟然躲過了她的指尖。

  這不應該。

  三花貓迅速地朝前跑動,這個小家伙就像是刻意在前方引路,每隔幾步就是一個回頭,霜葉緊跟著它跑了一段路,慢慢的竟繞到了別墅外圍另一處偏僻的樹林。

  緊接著三花貓一個扭身,竄進了草叢裡消失不見。

  霜葉沒有繼續去追逐,因為此刻吸引了她注意的,是林裡另外幾位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影。

  那是個七人一貓的組合,團團圍成了一圈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高中生?

  霜葉暗自下了這個判斷,屏住氣息隱秘地接近了一段距離,便聽見裡面一人小聲說道:「都准備好了吧?」

  眾人齊齊點頭,然後共同低頭看向一部手機的屏幕。

  「關鍵詞已經調查清楚了……渡邊金三郎,自己家的私人別墅,圖書館。」

  於是世界,在下一刻改變了。

  夜空完全過渡為了赤黑一片的濃濃暗潮,地面上聳立的不再是那棟白色的別墅建築,而是圓柱型、高度幾欲抵達天空的恢弘藏書別館。

  無數盞地燈在周圍旋轉,照映著已被扭曲的世界現實。

  一腳跟著踏進了異世界魔宮的霜葉:「……現在的日本高中生都那麼厲害的嗎?」

  領隊的那位漂亮的黑卷發男孩子聽聞動靜,頓時敏銳地回頭一看:「是誰?」


第16章 惡人之敵

  身後的位置,空無一人。

  「蓮,怎麼了?」金發的同伴留意到他的反常,不由得開口問道。

  雨宮蓮朝那處無人的山麓盯了半晌,之後搖了搖頭:「沒什麼,估計是我聽錯了吧。」

  結伴的幾人又重新上路,進入這棟外形恢宏得令人驚嘆的圓柱建築,霜葉則以若即若離的距離墜在隊伍後方的陰影裡,跟著打量「魔宮」內部的場景。

  這是棟守備森嚴的巨型圖書館,制成木架結構的牆壁裡嵌入各式各樣的書籍,飄滿了紙質木漿的味道。數百架長長的階梯上下交錯在一起,直直通往高處透明的穹頂。每架階梯之間都能夠隨機進行組合和移動,隔個幾分鐘便會再次形成新的錯綜復雜的迷宮。

  幾名高中生自從來到異世界後就瞬間改變了裝束,每個人的臉部都戴著面具,原本休閑的服裝變成了各具個性的酷炫緊身衣。而通過這一幕的觀察,霜葉的內心大致也推測得出幾人的身份。

  是近段時間以來,風靡於網絡與社會新聞的、名為『幻影』的「心之怪盜團」。這幫人自稱為正義之士,能夠盜取腐敗大人的心靈,令他們在媒體面前悔過與承認自己所犯過的罪行。

  這樣看來,他們就是利用這樣的方式來盜取心靈的了……而眼前這個被扭曲的現實,無疑就是那位老作家反映出來的內心世界。

  本身就是異能者的霜葉對這種普通人無法接受的超展開適應良好。

  況且關於「心之怪盜團」的事跡在網路上橫行,管理著DH的霜葉不可能會遺漏他們的情報,僅僅通過整理眼前呈遞出來的信息,就足夠給出了以上的判斷。

  圖書館狀的魔宮裡當前徘徊著大量的巡邏士兵,想要抵達魔宮主人的位置,途經的時候必須要將它們逐一打倒。不過怪盜團的人都擁有著特殊的能力,可以在身後召喚出特殊的『背後靈』,以各種風騷的定格姿勢來戰鬥。

  霜葉眼神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這不就是那個……替身使者麼。

  慶幸的是他們在來之前似乎就已經摸清了具體的路線,熟門熟路地安然渡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關卡,為此節省下了不少時間。

  一路像是勇者砍倒無數前赴後繼的敵人,終於在宮殿的最深處——圖書館的頂層閣樓,邂逅了魔王的真身。

  那是個頭發花白的瘦高老者,站在閣樓用書籍摞堆起來形成的最高的那處祭壇上,臉色相當緊繃。在他手邊虛籠的位置,正緩緩旋轉著一本發光的書籍,光暈太盛,讓人看不清封面的字跡。

  可霜葉隱隱直覺,那對應的或許就是此行需要找到的東西。

  「渡邊金三郎,你的惡行已經到此為止了——」

  怪盜團裡看起來道義感最高那位戴著狐狸面具的劍士仰頭朝老人發出了高聲譴責:

  「你美其名曰觀摩同行的佳作,其實是試圖借鑒裡面的核心情節,以為微妙地修改了劇情的時間節點就能遮掩你抄襲和融梗的事實!甚至還偷弟子出道前的作品,稍作調整再以自己的名義出版——」

  「我正是曾經遭遇過這樣的事情,才更能明白,你偷取別人心血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多麼的卑劣與可恥!」

  少年震聲呼喊的話語絲毫不留給老者顏面,可他沒想到這麼做居然更加刺激了對方的情緒,令他把自己厚顏無恥的一面暴露了出來。

  「你這樣的小鬼懂什麼——讀書人的事能算偷嗎?!」

  事實證明,哪怕是寫作多年的文學圈子裡也有著敗類。

  被指責的渡邊在這裡完全拋棄了文人們書卷儒雅的風骨,就差表演一個暴跳如雷。

  「能被我寫進書裡應該是他們那幫人的榮幸!不過是區區幾個拿過新人獎的家伙,作品換掉名字給我用用又怎麼了?外面多的是『只要好看就無所謂』的人,哪輪得到你們這幾個小鬼說話的份,要是不服的有盤上盤,沒有就閉嘴——」

  眼見渡邊不肯合作,幾位少年少女兼一只貓相視一眼,在眼神裡同時確認了某個共同的想法——

  「看來,必須要先將你打敗才能好好交流。」

  渡邊發出冷笑,隨即身形居然開始迅速膨脹,直到扭曲為一只個頭高達二十米、人面犬身的猙獰怪物。

  「你們是想來搶我的那個「寶物」對吧?」

  抄襲狗守在光團的旁邊,震懾般猛然用力拍響了地板,「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才收集回來的『那個人』的書,對我下一部作品可是有著相當大的用處,你們要是搶得到,那就來吧——」

  回合制戰鬥一觸即發,抄襲狗不斷從口中噴吐出能量的光束,而怪盜團的人亦齊齊召喚出各自的『替身』進行攻擊。

  這個BOSS的強度比起他們往日遇見的只高不低,更是有著各種纏人的技能,短時間內竟然無法輕易將對方解決。其中一位金發雙馬尾的女孩在戰鬥中一時不察,被BOSS揮過來的爪子給砸中,整個身軀翻滾著蕩開了好遠。

  「杏——」

  同伴紛紛都在這一刻驚慌地發出了呼喊,抄襲狗抬起了爪尖,鋪天蓋地的巨大陰影頓時牢牢鎖定了少女的頭頂,油然而生的恐懼激起了神經深層的顫栗,壓制得人癱坐在地無法動彈。

  高卷杏不由緊緊閉上了眼睛,然而,想像中應該襲來的攻擊卻遲遲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只感覺自己身體忽然一輕,像是被一雙手攔腰抱起,緊接著一層被壓縮得極薄的透明空間宛如驚雷般及時身前閃過,轟的一聲劈開了魔宮地板的磚石。

  眾人完全無法捕捉到那抹攻擊的痕跡,僅僅感受到臉頰旁有勁風刮過,視野前方企圖伸到少女面門的那只犬爪便被齊腕砍下。

  「啊啊啊——我的手——」

  抄襲狗吃痛地發出了嘶聲裂肺的怒吼,震得整個魔宮鬥幾乎要搖搖欲墜。

  被公主抱走保護在懷裡的高卷杏抽空睜開了雙眸,入眼卻是一個潔白無瑕的下巴尖。

  因周遭刮起的風砂,對方頸側柔順的黑發有幾綹吹拂到了她的臉頰,軟軟的,帶著女性特有的香氣,像是新長出來溫柔繾綣的柳葉在細細輕撫。

  高卷杏怔然地抬起頭,留意到她的視線,黑發女性當即也微微偏轉了頭顱的角度,在她臉上短暫打量的銀色眸光仿佛帶著水波一樣的溫度。

  她把高卷杏放在了安全完好的地面,轉身前只留下了簡潔的一句話:「別再迷路了,貓小姐。」

  「杏!你沒事吧?!」怪盜團的同伴連忙趕到她的身邊。

  可高卷杏卻久久沒能回話。

  半晌後,被救下來的她才反應過來,猛然捂住自己上半臉的貓臉面具尖叫:「好、好帥啊——」

  由於是日美混血,這個少女的膚色偏白,情緒稍一激動,臉頰那層薄薄的皮膚便泛出動人的淺櫻色。其他趕過來關懷的怪盜團們,見隊伍裡平日高傲的Queen因為吊橋效應而變成了嬌羞的Princess,一時之間都感到心情復雜。

  ——總覺得像是哪裡輸了。

  而做出這一切的霜葉終於正式從黑暗裡走出,腳步輕盈地踏著由自己異能空間排成的階梯,在空中一步步跳躍,最終翩然攜著風衣落到祭壇上。

  站在整個魔宮的最高處,腳下的事物登時變得渺小如蟻,中央的圓形廊道直通天花板與底層,深不見底的黑仿佛稍不留神,就會失足摔得粉身碎骨。

  可世間最不怕高空帶來的暈眩的人,霜葉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這麼多個替身使者,居然還打不過一個老頭麼?」

  霜葉淡聲道。

  「你是誰?!」

  抄襲狗發出了震怒的喊聲,而這同樣是面露吃驚之色的怪盜團眾人想要知曉的答案。

  「來搶東西的……『惡人』吧。」

  領了反派劇本的霜葉不願作過多解釋,在這裡完全無視了抄襲狗的存在,直接伸手往光團的位置探去,「這東西是我的了。」

  「你做夢!」

  在她身後的渡邊見狀,滿懷怨懟地抱住自己的斷腕,轉瞬從自己身上分裂出十數只面目猙獰的犬型魔物,齊齊張開血盆大口打算朝著霜葉撕咬而去。

  然而霜葉並沒有在意背後腥臭的風聲,只見她揮了揮手,便一瞬自身外誕生出與魔物相同數目的亞空間,以彗星般的速度往後移動,直到將它們一個個精准無比的困入了狗籠。

  下一秒,破碎的聲響無情響徹,透明的亞空間沿著內部的截面傾斜著錯離,被切開身軀的敵獸無一例外屍首分離。

  獵殺魔物的過程距離開始到結束不出三秒,渡邊同樣沒有躲過一劫。

  它張口想要吐出攻擊,憑空橫插過來的異能空間卻及時堵住了它的口腔。幾根柱型空間緊接從天而降,挾卷著強烈的氣勢,把抄襲狗的腿都砸斷,令它只能癱坐在原地動彈不得。

  整個魔宮一瞬變得鴉雀無聲,不是說不出聲,而是在那輕描淡寫殲敵的絕對實力面前,再一次被可怕的窒息壓力給扼住了咽喉。

  最終霜葉還是如入無人之境般的取到了她所想要得到的東西,可在東西入手的那一刻,她卻敏銳地感覺到了手感不對。

  「嘖,是假貨?」

  白忙一趟的霜葉不悅地蹙起眉,凝視著手中消散了光芒後,緩緩浮現真容的書籍。

  《夢十夜》。

  書名旁,標著作者【夏目漱石】的名諱,而非她曾撿到的那本封面印有Stray Dogs的【書】。

  遙遠的魔宮深處,似乎應景地響起了一聲神秘的貓叫。

  仿佛注定要將這場內心世界反映的夢境,再次指引向另一重意義上的彷徨。


第17章 英雄救美

  知道自己做了無用功的霜葉,身體忽然一陣抖擻,整個世界變得索然無味。

  她轉而將視線投注在身旁尚且留有一口氣在的渡邊身上,像是正在凝視著不應存在於世的非人之物,那雙停留著窗外月影的銀色眸光裡失卻了正常待人的情感。

  只見她緩緩揪住了渡邊的衣領,將他從地面提起。

  以為她要殺人滅口的怪盜團們這時終於克服了心底那層似敵非友的恐懼,開口制止她:「等等——不要殺他!」

  霜葉這才被聲音牽引著偏頭看向了在場中的另外一伙人。

  出聲的是幾人之間的領隊——那個有著黑色卷發的纖細少年。進入魔宮後的他不復日常生活裡的文靜,而是穿著一身帥氣瀟灑的黑風衣,臉戴黑白假面,給人一種桀驁不馴的酷炫感。

  只是高中生的他沒有被眼前女性美麗無害的假像所欺騙,經過方才的戰鬥,他能夠明白,對方的出招利落而又狠決,輕而易舉就打敗了他們磨血半個小時都打不倒的強敵。

  捫心自問一下,如果他們的對手是這個人,根本不會有多少勝算。

  同時,霜葉身上所無形縈繞的那股慣於手起刀落取人性命的危險氣質,也始終令他心底浮現著些許的不安。

  「如果你是想要那本書,我們可以把東西讓給你——只要你答應不要對渡邊動手,行嗎?」

  雨宮蓮盡力維持著語調的平靜,不在她的面前絲毫露怯。

  聽見他這麼說,身旁某個性格浮躁的同伴頓時沉不住氣,下意識開口道:「可是,蓮——」

  可雨宮蓮暗地裡卻不認同地搖了搖頭,接著回來繼續注視著霜葉的方向,漆黑的眼瞳宛若窄刀的刃面般雪亮,無言等候著她的回應。

  在這樣的注視之下,霜葉反倒對這個人升起了一點興趣。

  她問出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怪盜團分明對這種人渣深惡痛絕,卻還會認為這種人的性命比你們想要的寶物還重要?」

  「我們成立怪盜團的初衷僅僅是為了改變這個腐敗的世界現狀,不是為了殺人。」雨宮蓮語境沉穩地對她說,「只要能令罪人改過自新,我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他大約是整個隊伍裡的主心骨,這番剖白說出來後,同伴們好似也被說服了一樣,紛紛軟化了態度附和。

  「的確,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名氣、利益與一己之私,而是因為志同道合的各位,才決定干這一行的。」

  「反正我們每次得到的戰利品都不是什麼值錢玩意——讓出去就讓出去唄,像經常在嘴上說的那樣,有「滿足感」就夠了吧?」

  「而且這回的BOSS也不是我們打倒的……」

  見他們這麼一坦白,已經被打回原形的抄襲狗也跟著攏緊自己破舊的和服,痛哭流涕地原地來了個標准的土下座。

  「我知道錯了,求你別、別殺我——」

  渡邊開始哐哐撞地板,將生命與顏面進行比較,顯然還是前者比較重要,於是在這裡極其真誠地向黑惡勢力低頭:「我知道我之前做出來的成績都是偷來的,出去以後,我一定會跟所有人承認這一點,把這些心血全部返還給他們原本的主人——」

  伴隨他直面了自己內心的這份扭曲,整個魔宮開始出現崩潰坍塌的跡像,牆面地板發生左右搖晃。

  而面對著每人一句的發言,霜葉低頭看向手中那本書,一時間感覺它竟猶如燒紅的烙鐵般滾燙。

  在道德與正義面前,眼前的這幾人遠要比她正面太多,就像強光照射著自己,身後的陰影面無處遁形。

  最後,霜葉長嘆出一口氣,還是撒開了一旁的渡邊,任由他變成星砂消散在空氣裡。

  「你們想太多了,我本來就沒打算殺他。」

  請她殺人,可是很貴的啊。

  ……

  一個晃神,霜葉通過『進入點』重新回歸到現實世界。

  她沒有興趣跟怪盜團的人交流信息,在被他們發現之前,動用異能將自己傳送到別墅一公裡之外的郊野——「空間移動」這種能力,基本算是每個空間系異能者都必備的技能。

  霜葉並無在這裡停留的打算,安然落地後,一邊掂量著她這回收刮來的戰利品,也即是被她個人萬分嫌棄的那本書,一邊抬步迅速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往心目中某個方向走去。

  不管如何,還是得再次回到她放置那個『津島』的地方看看,她有話要從對方的嘴中撬出來。

  循著來時的路回程,天空又下起了細雨。等到霜葉回到那條小巷的時候,原地已經失去了那個男人的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地被拖拽過的血跡。

  窄巷裡昏昏暗暗的,一股仍殘留著血腥味的懸疑氣息順著濕潤沉重的風飄流過來,令霜葉的心兀的沉落。

  ——明明有她的異能在,理應沒有人能夠發覺才對。就算發現,也無法輕易進行突破。

  霜葉盯著那處地面,眉心逐漸蹙成了一股凝重的繩結:「……究竟是怎麼回事?」

  ***

  在此之前的二十分鐘。

  這條暗巷裡湧入了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

  十數個穿著黑西裝的壯碩男子持著槍,懷抱著警惕在巷子裡四處躥動,貌似在搜尋著什麼的模樣。

  可惜結果一無所獲,下屬只能額頭淌落著薄汗,派出一個代表來到被保護在中心的那位黑發青年面前,恭恭敬敬地稟報道:「首領,屬下沒能找到堀井的所在……」

  仿佛能融入夜色裡的黑發青年淡然開口:「讓開吧。」

  下屬們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在這一刻紛紛為他讓開了一條可供進出的道路。

  而那位左眼綁縛著繃帶的青年緩緩向前走去,站在暗巷的盡頭觀察與思忖了一陣,然後,他忽的又往旁邊空蕩蕩的位置挪動了幾寸步伐,往那片按理來說絕對無法藏匿人的空地伸出了手指。

  「在這裡。」

  指尖觸碰的地方,一瞬之間世界仿佛在此割裂開來,假像化成了銳利的碎片,逐漸消彌於無形之中。

  目光觸及暴露出來的那個人,周圍登時傳來嘶嘶抽氣的聲音。

  那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形了,而是一具在死亡苦海裡掙扎過的冰冷屍骸。

  他的身軀似乎曾在生前發生了極大的膨脹與扭曲,衣襟的紐扣齊齊崩裂,西裝布料亦被撕成了碎布,身上遍布著刀傷、以及猙獰的抓痕——前者不提,後者卻像是因承受著極大的痛苦而被自己狠狠抓撓造成的。

  太宰並沒有被眼前血腥可怖的場景所嚇到,他抬起拇指抵住薄唇,思考的同時,眼神漸漸沉入了晦暗的海洋。

  「為了封口而特地派出了特殊的異能者進行暗殺麼……」想通了這一點的太宰收起思考的神色,轉頭對下屬吩咐道,「處理干淨現場吧。」

  「是,首領——」

  現場已經失去了有價值的信息,再待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太宰任由部下將屍體轉交給清潔工帶去垃圾處理廠,便轉身離開了此處,身後的小隊見狀立馬分出大部分的人手跟隨在他的身後,護送著他走出巷口。

  港黑首領的安危,一向是整個組織看顧的重中之重。

  可惜,今晚似乎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往常率領著橫濱黑暗的這方勢力在邁出無人街道的那一刻,遭受了出乎預料的襲擊。

  只聽得撲通一聲,墜在整個隊伍後方的人開始逐一倒地。

  「怎麼回……呃啊!」

  有人意識到不對勁想要回頭察看,卻在扭頭的一個瞬間,後心猛然傳來尖銳物刺入的疼痛。他只來得及下意識按動板機,朝著空氣突突突亂射子彈,隨即視野就陷入了永恆的黑暗。

  其他幾人也不出意外落到了同樣的待遇,濃重的鐵腥味頓時在這片區域裡隨風蕩開,幾盞慘白的路燈無情投落著光線,將深夜裡噴濺有死者鮮血的路面與街景,照亮得一覽無余。

  不過是反應過來的幾分鐘時間,所有礙事的黑西裝便都死於暗殺者手中的利刃。

  「首、首領……快離開這裡……」

  尚有余溫的部下強睜開被血模糊了視野的眼睛,氣若游絲地對著最後站在原地的男人說出了人生裡的最後一句話。

  說完以後,他終是斷了懸於喉嚨的那口氣。

  可即便記掛著自己安危的部下死前最後一個願望是讓他跑路,那位黑發青年也沒有依言照做。

  在這種時候,背對著那名暗殺者,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你殺堀井的目的其實並不僅僅是為了封口吧——還有為了將我從港黑裡引出來。」

  太宰修長的身姿佇立在路燈底下,身軀剪裁下的暗影長長拖拽在腳跟後,周身化開的孤寂濃黢得猶如懸崖底終年不散的霧。

  獨自面對著前來暗殺的使者,他的眸中卻一派平靜,仿佛已經有了迎面死亡的覺悟。

  「租界裡海外軍閥所雇來的佣兵,搶奪我們港黑的貨物不過是擺在明面上的一個幌子。你們只是借了這個作掩飾,真正在背後引線、想要執行的——是中央大臣所策劃的、針對港口Mafia首領的暗殺計劃吧?」

  暗殺者被他如此冷靜地將真相剖析出來,心中下意識的一緊,可他明顯還沒有傻到承認的地步。

  「少白費你瞎推斷的那麼多口舌了,我今晚來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要你的命。」

  暗殺者見他孤身一人,便落入一種貓戲老鼠的心態,一邊拋玩著手裡的匕首,一邊嘲諷道:「只不過我還以為傳說中的港口Mafia有多厲害,至少會讓我見識一下「重力使」或「白色死神」的實力,結果堂堂首領即使死到臨頭,身邊竟然孤伶伶的一個人都沒有啊……」

  暗殺者憐憫地作出總結:「真可憐。」

  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空氣好似驀地變得沉重。

  天空染紅的赤色圓月倒影在黑發青年那只死寂的右眼之中,直把所有酸痛的記憶與情感都盡數埋葬在墳墓。

  「可憐麼……你或許說得對吧。」

  太宰輕聲自嘲道,無人知曉他此刻內心的想法。

  然而片刻後,他眼中那抹恍惚恢復成了往日的冷酷,竟微笑著維持了風度反唇相譏:「但真正的事實卻是,僅僅對付一只無用的蚊蠅,還不需要他們出動。」

  暗殺者無法忍受自己在他口中被貶低到了這個地步,轉瞬間,就將自己手持著的其中一柄刃齒泛著幽綠的匕首,朝太宰的方向投擲了過去。

  「那就看看,你變成怪物後不得不看著自己被折磨而死的時候,還說不說得出這樣的大話了——」

  話音剛落,周圍死去的屍體居然漸漸鼓脹開來,渾身開始長出毛發,而後以一種歪歪扭扭的形狀從地上爬起。

  可太宰面對著當前詭異的現狀及攻擊卻宛如木頭般一動不動,任由准頭有誤的匕首堪堪擦著他臉頰的發梢飛錯,暗殺者見狀不由暗自呿了一聲,決定自己動身,疾步朝著太宰的方向衝去。

  映在太宰眸底的刀鋒愈放愈大,就在迎來見血的那一刻,方才錯開他身側的那柄匕首竟忽然從身後閃現,以更凌厲的速度回敬給了原主人。

  趁太宰在怔神的當下,源自身後那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在他的內心世界嘭地盛放成花。

  「——你柔弱到連躲一下都做不到嗎?」

  她來了。


第18章 一念之間

  用以回擊的匕首鐺地一聲擊中了暗殺者的刃面,致使這人的手腕不得不偏移了角度,原本攻向太宰脖頸的刀鋒下劃,只淺淺割傷了他的手臂。

  緊接著霜葉迅速從後方一側的陰影處竄出,及時擋下了來自於暗殺者的所有攻勢。

  太宰怔怔地凝望著那抹白色身影由黑暗裡顯現,再翩然來到自己的前方。

  一簇輝煌的星火就這麼落入了那雙在夜海航行的鳶色眼眸裡,因為捕捉到她的出現,往日徜徉著晦澀的漣漪中央,一點一滴湧出略微希冀的光芒。

  他還無意識任由自己沉浸在這份計劃得來的幸運當中,霜葉就好似已經不耐煩應付當前的現狀,開口對他提醒道:「第二次了,你這家伙是不是有災難體質?」

  發覺暗巷裡情況不對,霜葉正懷抱著猶疑走出了巷口,沒想到恰在那時聽見了槍聲。她當機立斷選擇趕赴到聲音的源頭,結果就是撞見這個曾經砸中她腦袋的天降系男子被人截殺的一幕。

  「這次別想再讓我打白工。」

  霜葉從袖中劃出鋼琴線,用以格擋開暗殺者的刀刃,在這裡面無表情地道:「三個億,說好我就幫你解決眼前這只鶸。」

  面對霜葉黑心商般坐地起價的要求,太宰反應慢了半拍才意識過來,隨後唇角揚起了類似無奈的弧度。

  「三個億有點多呢……小姐可以同意讓我以身抵債嗎?」

  「???」沒想到這種時候對方還有閑情逸致砍價,霜葉不由得抽空瞟了他一眼,詭異地停頓了一秒後,她艱難地作出讓步:「抵個兩千五百萬,不能再多了。」

  太宰不禁在雨幕中短暫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他抿唇露出笑容,承載著傷痛情感的脆弱睫羽在這時被一滴雨打得微微顫動,他隨後順勢垂下眸,輕聲作下了諾言:「好,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對面的暗殺者貌似忍受不了自己被無視的狀況,開始一邊揮舞著匕首,一邊破口大罵:「打情罵俏也要給我有個限度吧!你這突然冒出來的女人究竟是什麼人?!」

  說是這麼說,可暗殺者卻不敢有絲毫松懈,隨著接連不斷的對招,他總覺得手中的匕首,似乎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重了……不,是對方的攻勢太迅疾而猛烈,每一擊都以刁鑽的角度往他致命的空檔襲來,令他的肢體逐漸疲於應對。

  「你的同行吧。」霜葉語調平穩地回應道,呼吸沒有一絲紊亂,顯然還留有相當部分的余力。

  月下,無數根揮舞的鋼琴線懸掛著水珠,反射出唯美而奪目的白光。可這份唯美,換來的卻是一份致命的殺機。

  這個時候,身周那些曾經死去的部下終於變異完全,四肢著地,變為了一頭頭眼冒紅光,口中流涎的惡獸。

  疼痛使它們不住地使用利爪狠狠抓撓自己的身軀,撓得皮開肉綻,露出皮膚底下僵硬的筋肉紋理。

  最終仿佛為了轉移注意力般的,這幫由死屍轉化過來的惡獸目光鎖定住了在場的幾個活人,於口中爆發出厲嚎,就猛然朝他們襲來。

  眼見幾人即將被包圍,霜葉折身避讓開暗殺者的攻擊範圍,退居後防線時神色平靜地打了個響指,以自己為中心擴散開一個碩大的亞空間,直到包圍了整個場地。

  所有敵方人員還未來得及反應現狀,便見她指尖一個動作,透明的亞空間開始往內部急速收縮。如果有玩過PUBG的人應該就能夠理解,藍圈收縮的情景大概與眼前類似。

  不過這個亞空間的收縮範圍、方向與速度,卻是經由霜葉一念之間所控制。

  只見透明的空間外壁逐漸往內圈縮小,穿透了霜葉與她身旁的黑發青年,再繼續朝內收縮。暗殺者與失控的惡獸不斷被強制性聚攏,空間愈發縮減,倘若不想些辦法的話,那個暗殺者不是轉而被惡獸盯上撕碎,就是跟它們一同被碾壓成肉糜兩種下場。

  「她居然也是異能者!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暗殺者越來越心驚,眼看自己不得不迎來死無全屍的凄慘情境,他只得咬了咬牙,整個人登時化成了一縷煙霧融入陰影裡。

  「……消失了?」

  霜葉盯著自己掌控的空間裡那縷詭異消散的淡淡黑霧,下意識蹙起了眉。

  透明的立方空間裡,只余下了一批悲哀的惡獸在徒勞地哀嚎。

  對於敵人消失的原理,太宰隱約有所猜測:「能消隱自己身型的異能者麼,這個能力還真是適合應用於暗殺當中呢……」

  說罷,他轉眸看向了眼前空間裡擁擠不堪的情形,這幕似乎觸發到了他的不快,而有些微微沉下了聲線:「不過,能令人類異變成這副模樣,估計並不全是異能導致的結果吧,應該是……使用了中央私下裡進行人體試驗研究出來的最新生化藥物。」

  而那份生化藥物要是應用得好,還能用來制成戰場上的特殊武器,可現在卻被那位暗殺者塗抹到了自己的武器上。

  上面的人為了趕盡殺絕,還真是下了血本呢……

  想到這裡,太宰不由眸色微暗,就在這時身旁傳來了另一道聲音,及時將他拉回到現實:「要我幫忙處理麼?」

  霜葉回頭望向了他,與她對上眼的黑發青年稍愣,爾後在她平淡的視線裡冷靜下來,微微垂眸認同了這個做法:「嗯。」

  空氣裡傳來了晶體破碎的聲響,曾陪伴在身邊的忠實護衛們終於得到了結,逐個去往再沒有痛苦的彼岸。

  盡管是霜葉親自收場的,可做完這一切,她心裡隱約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不由折返過身來詢問:「那個殺手的事情你打算怎麼……」

  只是話還未說完整,她的眼眸便因撞見了某個畫面而驟然緊縮,率先朝空氣伸出了右手:「小心——」

  「桀桀……原本還打算慢慢欣賞你垂死掙扎的姿態的,但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那名從太宰腳邊的影子裡鑽出上半身的暗殺者,毫不猶豫地往他的後心刺去,「現在就送你上路吧!」

  鋒利的刀尖無比狠決地朝著要害部位捅去,太宰意識過來側身抬起手臂格擋,刀刃瞬間調轉了方向,轉而捅進了他的腹部。

  鮮血不止。

  他的臉色頓時更蒼白了幾分。

  太宰捂住了傷口,額前的黑發擋住了右眼的視線,使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果然,是運用「影子」的異能者啊。」

  難怪可以輕易擊殺掉保護在空間裡的堀井,只要有黑影在的地方,就是他自由出入的王國。

  「哈哈哈哈哈——你要完蛋了!」

  就在暗殺者因為將刀子順利喂進了他的身體而得意的時刻,身側忽而刮來了一陣猛烈的風聲,他只感覺腕口一涼,緊接著整只手都飛了出去。

  「呃啊啊啊——」

  先前他笑得有多高興,如今痛喊得就有多慘烈,可霜葉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冷冽的氣流緩緩隨著空間的震蕩而旋開,霜葉指尖指引的方向,削開一片血花的那層薄薄的亞空間緊跟著在空中飛回。

  這次,瞄准的是他脖子的方向。

  暗殺者被死亡的陰影籠罩,顧不得自己已經斷了一臂的事實,面露倉惶地想要使用異能逃逸。

  就在這個時候,一根冰涼的手指靜悄悄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暗殺者當即整個人都被卡在了原地。

  「我的異、異能用不了?!」暗殺者目眥欲裂地回過頭,畫面所定格的,是那位因失血而面色蒼白的黑發青年,漠然勾起的唇角。

  「結束了。」

  ——這個人是一早就算好了,要在這裡抓住他的!

  暗殺者恨恨地想到,下一秒,整個視野溢成了漫天血紅,惱恨的念頭終究成了他人生裡最後遺留的意識。

  結束了戰鬥的霜葉一步步走到他身邊,眼底還殘余著些許的冷漠——那是針對著有自己在場,仍令他受到傷害的不悅。

  「既然會動,之前單獨一個人面對著那只鶸的時候,為什麼又不躲?」

  「因為我有預感,大概會有人來救我吧。」太宰掀開了蒼白的嘴唇,「就像你來了,不是嗎?」

  霜葉姑且問了一句:「要是我沒來呢?」

  太宰笑了笑,無所謂地說:「那就死了吧。」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分明是笑著的,可眼底卻沒有多少光亮,那片被凍結的廢土上單單存在的事物,仿佛只有無盡的疲憊、與無人理解的孤獨。

  他是認真的。

  霜葉定定地盯了他一瞬,之後不再理會他,轉而取出自己的手機。

  「你不開心了。」太宰目光跟隨著她按動號碼的指尖,倏然發問:「因為我剛才的話?」

  「我只是不太喜歡一而再地告誡同一個人,珍惜這條被我救下的命——這會讓我感覺不值得。」

  霜葉語調平靜地說出了有些殘忍的話語,隨後撥出了橫濱當地的緊急呼救熱線,偏頭瞥了眼表情微怔的黑發青年手臂與腹部的傷口,「給你叫輛救護車,到時候記得自己墊錢。」

  可卻在話脫口而出的這一瞬間,她捕捉到了對方臉上一閃而逝的細微觸動……那是,仿佛快要哭出來的孩子般的表情。

  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霜葉以為他大概真的要哭出來了,可那位青年卻像在與不存在的事物做抗爭,忍耐著收起了情緒。

  嘴唇微微張開,又閉合,說不出任何一句辯解。

  第一次,霜葉有點後悔自己無心說出的一番話。

  惹哭一個男人,並非她的本願。

  緊急呼救號碼很快被接通,而就在話筒裡傳來服務人員詢問是否需要幫助的同時,那位青年卻身形一晃,好似支撐不住般無力地按住了她的手,整個人摔倒在她的懷裡。

  他好輕。

  像一捧雪砸進了她的懷裡,鼻端不經意聞到了屬於松雪的淡淡清冽,其中還夾雜著絲絲傷口飄來的血腥味。

  「喂,投懷送抱也別挑這個時候……」霜葉扯了扯嘴角,出於剛才僅有的愧疚之心抬手護住了這朵嬌花的後背,他動了動腦袋,似乎埋得更深了。

  「別推開我……」他的聲音好似在做出生命中最後一絲哀求,「我站不動了,要抱抱才能好。」

  整個人都被黏上了的霜葉:「……」

  糟糕,仙人跳,要開始了嗎?!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思考出對策,懷裡的男人越來越軟,最後,嘭地變成了一只毛絨絨的……貓???

  ——這麼刺激的嗎???


第19章 棄貓效應

  霜葉的思緒原本還追隨著屬於對方身上的味道,誰料一副『我好柔弱』依偎在懷裡的黑發青年身量忽然開始減輕,察覺到他有下滑的趨勢,霜葉下意識收緊了手臂。

  然後,就眼睜睜看著自己抱了個空。

  失去了主人支撐的西裝外套、襯衫、領帶與紅圍巾,一下全掛在了她的臂彎裡,西褲與皮帶則啪嗒掉到了地上。霜葉正一臉懵逼,就見地面那堆拱起的衣物裡,鑽出了一顆毛絨絨的貓腦袋。

  毛發是柔順靚麗的煙黑,眼珠是憂郁漂亮的鳶色,腦門還掛著大卷松松垮垮的繃帶,被雨滴打濕了毛發後,病懨懨地抖了抖耳朵。

  「……大變活貓?」霜葉瞳孔地震,足足花了好幾分鐘才消化了這個事實。

  失去了外衣的包裹,太宰喵看起來相當瘦弱,仿佛枝頭能被輕易吹飛的落英。他聽見霜葉的聲音後似乎想要表達些什麼,結果有氣無力地張開了口,出來卻是一聲:「喵……」

  接著就耗光了精神,一腦袋栽倒在繃帶堆裡。

  霜葉見狀連忙將黑貓抄回到懷裡,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他肚皮上的傷口並沒有因為身體的變化而消失,反倒還嚴重地撕裂出猩紅的血絲。

  似乎聯想到盲點,她驀地撿起了暗殺者跌落在地的那把匕首,用亞空間隔開雨觀察。很明顯,上面的刃尖還泛動著少許奇特的幽綠,結合之前屍體的突然變異,霜葉很快想通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那把武器上沾到的藥導致的後果麼……」霜葉沉思道,之後回頭重新看向了懷中的貓,表情像是在思慮著什麼。

  半晌後,她拿起自己的手機。

  由於長時間沒有回應,急救電話很早便被掛斷,霜葉原本是打算再重撥一遍的,可就在按出緊急電話的前一刻,她頓了頓,又將手機收回了口袋。

  現在這種情況……估計還是送去看獸醫比較好。霜葉盯著自動沉眠中的黑貓,若有所思地做下了決定。

  她收起了那柄匕首,又在暗殺者的身上搜尋了一遍,在衣服的口袋裡找到了一瓶開封過的藥物。

  霜葉不動聲色地取走了這瓶東西,再回頭撿起太宰喵原身留下的所有衣物,不過在動手收拾時,某個黑紅色的小東西忽然啪噠掉落在地上,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Lupin專供的火柴盒,只有往常來店內久坐的老顧客才會贈送,而眼前這個袖珍的紙質外盒已然有些泛舊,明顯是保留多年的產物。

  翻了個面,背後印有所屬人的名字。

  [DAZAI OSAMU.]

  當垂眼留意到這串名字開頭的某個字母那刻,霜葉眸色一深,可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把它連同其他物件都統統塞進了別人看不見的亞空間裡。

  順帶花了半分鐘把凶案現場清理了一遍,霜葉之後果斷抱著懷裡的貓離開了現場,來到城區主干道攔下一輛出租車。

  「去距離最近的二十四小時營業寵物醫院,快點,我趕時間。」

  司機大叔見她懷裡用西裝外套抱住的奄奄一息的小貓,也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拍著胸口保證道:「沒問題!交給我吧!」

  這輛深夜出租的司機繼承了靈魂車手的精髓,一路繞到公路時速飆至一百碼,極其神速地載著霜葉一人一貓來到附近的寵物醫院,當然,日本出租的價格也是非常的不友好。

  「承蒙九千三百円!」

  霜葉推車門的手一頓,渾身爆出了殺氣:「你這什麼車要這麼貴?」

  司機被嚇得一哆嗦,為了活命連忙解釋:「出租車都是這樣的啊!深夜11點後價格還要上浮30%!」

  霜葉:「……」

  已經好久沒回日本,她差點忘記被日本出租車支配的恐懼。但情況緊急,她沒多少能夠耗費在這裡的時間。

  「行。」霜葉深吸一口氣,生生止住卸掉他車輪的衝動,然後面無表情地翻出了自己的錢夾,取出裡面一張萬元紙鈔丟給司機,「不用找了。」

  要不是因為翻了好久的西裝發現懷裡那個家伙出門根本不帶現金,她也不至於承受這種委屈。

  如此想著的霜葉掂了掂懷裡的貓,太宰喵還不知道自己被記上了仇,軟趴趴地窩在了霜葉的懷裡,被她火速帶進了寵物醫院的大門。

  寵物醫院配備有專業的醫療設備與各種科室,深夜值班的醫生剛接過太宰喵檢查傷情,就立馬忍不住驚呼:「天哪,你究竟是怎麼照顧自家孩子的,居然會讓它受這麼嚴重的傷?!」

  眼見醫生一臉『生活竟然舍得對這麼可愛的小貓咪下手』的痛惜表情,沒保護好『當事貓』的霜葉只得虛著聲音回道:「呃,我剛撿到他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得知她不是原主人,醫生只好一邊數落著壞人的不是,一邊打算帶著太宰喵去診療。

  而太宰喵似乎隱約察覺到自己將要被帶走的事實,眼皮在這時竟然撐開了一點縫隙,趴在醫生的手臂上朝霜葉伸長了爪子。

  「喵……」

  仿佛害怕被單獨留下,他隔著遠遠的距離凝望霜葉,音色破碎地低喊了一聲。

  那樣復雜的眼神,霜葉還是第一次在別人身上見到。

  包含了不舍,眷戀,悲哀,無助,好像她之於對方是場被揉碎的夢,現實正不得不拉扯著他從夢境醒來。

  鬼使神差的,霜葉被這個眼神牽引著往前走了一步,或者說,是被一直以來苦苦追尋的東西所迷惑了心神。

  這種奇怪的感覺令她忘卻了之前的不快,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她試著伸出指尖,輕輕觸碰了黑貓前爪上的絨毛,而對方也同時藏起了所有鋒利,用那只綿軟無力的貓爪,力度極輕地搭住了她的食指。

  兩個人就這麼同時跨越過了空間與距離,在焚盡了孤寂與膽怯的交點上首次試探著碰觸。

  他大概正需要著自己吧。

  任由這個念頭滴入腦海中擴散,霜葉順勢執起了他的前爪,報復式地捏了捏,肉墊的觸感很軟。

  「我可以陪在他身邊麼?」她捏著太宰喵的爪子,偏頭問旁邊的醫生。

  醫生似乎被他們有愛的互動吸引住了,聽見這話才反應過來,一臉慈愛地笑著說:「當然可以,小貓很怕生呢,估計是把你當作恩人,很黏你……」

  一邊說著,醫生一邊在前方引路。

  之後的時間,純粹就是在手術室裡度過的了。消毒、止血、縫針、包扎、化驗、測心率等等,還帶著太宰喵去拍了張X光貓片,其間太宰喵全程一聲不吭,只有在看不見霜葉的身影時才拖著有氣無力的聲線叫喚了幾聲。

  又嬌又軟,是她從未體驗過的船新版本。

  霜葉總算是體會到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地拜倒在貓星人毛絨絨的肚皮下。

  貓貓真可愛。

  雖然她rua的是假貓。

  配合完一系列診治工作的太宰喵已經很疲憊了,彼時正依賴地用貓爪抱住霜葉的手臂,毛絨絨的腦袋安靜地枕在她的掌心裡沉睡。

  被整只手纏住的霜葉順手rua貓,順帶一邊在聽隔壁的醫生彙報病況,在她的口中,得知到了太宰喵究竟為何沒有變成大型惡獸,而是要更加可愛的原因。

  「經過化驗,小貓的血液裡似乎先天性殘留著一種奇怪增殖的病害細胞在不斷地侵害它的身體,讓它的骨骼發生推移和異變……加上長期營養不良的情況,小貓可能熬不住多長時間。而且它的心率較一般的同類要更低百分之八十,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都不敢相信貓的心跳在這麼微弱的情況下,居然還能供應得起身體所需的最低限機能。」

  為了盡量不使她太過傷心,艱難地組織著語言的醫生在這裡還補充了一句:「不過也是因為有心跳的控制,極大地延緩了血液裡病害細胞侵害的速度——」

  霜葉擼貓的動作一停,抬眼發問:「它還有多長時間?」

  醫生思考後回答說:「依現在的狀態推斷,保守估計一個月吧?」

  霜葉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只要還能再苟段時間,事情就還有轉圜的余地。

  「這裡的設備還是不夠齊全,如果轉到更大型一點的公立醫院說不定會有醫治好它這種特殊病例的辦法。之後你就把小貓帶回去好好照料,按時服藥,觀察段時間看傷口有無惡化後再轉去城區中心的醫院試試。它這麼可愛,一定會沒事的。」醫生一邊細致地敘說著醫囑,在一張白紙上寫下等會要開的藥物。

  霜葉聽完,下意識遲疑道:「啊……要我帶回去麼?」

  她還從來沒養過寵物——畢竟平時要連自己都養不活了。

  在發表這句疑問的時候,面對面交談的霜葉與醫生都沒察覺,正在沉睡中的黑貓似乎不經意抖了抖耳尖,抱著霜葉手臂的那兩只負傷的前爪因疼痛而蜷縮成了一團。

  「不帶回去也可以,我們這裡有特設的動物病房,不過住院費就需要再增加了。」醫生寫完紙簽上的醫囑後,跟打印出來的費用單一齊遞到霜葉的面前,「這是這次診療的費用,看看如果沒問題的話就簽字吧。」

  霜葉低頭瞥了一眼費用後面那串字數,隨後立刻義不容辭地說道:「不,請一定要把他交給我。」

  她閉著眼睛簽了字,准備到時候到前台付賬。盡管霜葉的表面沒有顯露出絲毫的不情願,可醫生不知為何,卻被逗笑了。

  「你知道【棄貓效應】嗎?貓是一種很沒有安全感的動物,尤其是這種被人拋棄過與傷害過的貓,一但被再次撿回來,就會變得相當的乖巧敏感,異常黏人,生怕會被再次丟棄。」

  醫生說,「它能在生命的最後關頭遇見你,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它一定會因此而感到幸福的。」

  「……幸福嗎?」

  霜葉平靜地重復了這個字眼,臉上的表情並未流露出什麼破綻。

  她只是轉而用指尖難得輕柔地撓了撓黑貓的臉頰,像是在不以為意地為這番動作做出解釋,輕聲說道:「我不會丟掉他的,這家伙還欠我三個億沒還啊。」

  似乎被她的舉止撓醒,裝睡許久的太宰喵緩緩睜開了雙目,跋涉過漫長等候的鳶眼在這一瞬寂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黑發女性。

  霜葉見狀,也不在意他蘇醒過來的狀況,反而唇邊勾起了一抹小幅度的弧度,俯下身來朝他逼近,恐嚇似的動手撥了撥動他臉上的白胡須。

  「既然醒了就給我聽好,我失去的,總有一天要在你身上翻倍要回來,知道麼?」

  太宰盯著她良久卻一語不發,眼神像在留意著玻璃窗上逐漸融化的薄霜,心房開始感到一陣溫柔戰栗。

  最後,他只是低下頭來,試著不再糾結深淺的、小心親吻了她光滑的指背。


第20章 出走半生

  從寵物醫院裡出來,霜葉抱著太宰喵一起回到了和織田作居住的公寓。

  忙活了大半個夜晚,天色早已由浩瀚的夜海翻為魚肚白的黎明。霜葉基本上可以說是一夜沒睡,隔壁的太宰喵估計也不遑多讓,不過身上掛彩的他要更慘,哪怕經過傷後處理,整只貓也依舊顯得無精打采。

  「這裡是我朋友的家,他這段時間出了點事情需要在事務所裡休養,我也沒有什麼其他地方可以安置好你,就先暫時待在這裡吧。」

  回到公寓後,霜葉先把沙發整理了一下,搬出薄毯鋪在在沙發中間的軟墊表面,再把抱枕堆在外圍做成了舒適又有安全感的小窩,最後才將太宰喵放在了裡面。

  一放進去,太宰喵就自動揣著手手窩成了一團,仰頭展露出來美貌乖巧又柔弱的模樣,睫毛又輕又長的,鳶色眸光折射出脆弱的美麗。

  霜葉無疑被這一幕治愈到了心底,她擼了把太宰喵軟乎乎的腦袋,便打算先行離開,去廚房給兩人做點食物墊下肚子。

  誰知道前頭剛在心裡說完他乖巧,後頭一轉身,太宰喵就任性地拖著傷體跳下了沙發,跟在她的背後。偏偏他又一聲不吭,直到顫顫巍巍地走到霜葉的腳邊,才身子一歪,啪嘰倒在了霜葉腳背上一動不動。

  霜葉:「……現在這種時候給我碰瓷可是不管用的啊。」

  說完,冷酷無情的霜葉當即拎起這只碰瓷貓的後脖頸,把他強制性塞回了沙發上的窩裡,警告道:「乖乖待好!」

  結果這回霜葉還沒邁出半步,就又被黏人精給絆住了腳踝。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我還不知道你原來是個粘著系男子?」

  霜葉盯著腳下用可憐眼神仰望自己的小貓,直男鋼鐵冷硬的心在這樣的眼神中只能逐漸被迫屈服。

  明明一開始見面的時候,他給自己的感覺還是個擁有滿腹不為人知的故事、神秘而又憔悴的青年,結果現在卻可以說是本性畢露,一見她遠離就忍不住眼巴巴地黏在後面當個小尾巴。

  想了想,霜葉只能將這一切歸咎為他因為身體變化而或多或少擁有了貓系的特質,加上身上帶傷,未免失去了大部分為人時獲得的安全感。

  霜葉心下一嘆,接著唯有認命般把太宰喵給拎了起來,掛在臂彎裡捎著他走向廚房。

  廚房裡還有她昨天買回來的存貨,原本是准備干完活回來隨便做點宵夜的,現在這個時間點估計只能當早飯吃了。

  在廚房內部左右掃視了一圈,之後霜葉便走到牆壁那排置物掛鉤旁,取下自己想要找到的圍裙慢悠悠系好,接著在太宰喵沒有防備的前提下,把他給整只貓塞進了圍裙前面的大口袋裡。

  「嗯,這樣就方便多了……」

  解放了雙手的霜葉心滿意足地欣賞著口袋裡冒出腦袋的太宰喵,不過幾秒鐘後,她忽而感覺到了不對:「怎麼感覺有點像袋鼠媽媽。」

  霜葉搖了搖頭,將這種既視感從腦袋裡甩去,抬手把太宰喵的腦袋再往兜裡塞了塞,袋鼠媽媽就前往水槽的位置洗淨雙手,准備好料理工序。

  於是太宰喵乖乖巧巧地蹲在了圍裙口袋裡,周圍盡是淌落池底的潺潺水流聲,放在平時分明是擾人的動靜,可在這裡,卻無端變成了一種安寧的靜謐。

  百無聊賴之下,太宰喵前爪扒拉著口袋邊緣,試圖仰頭觀察霜葉現在的表情。

  在這個仰望的視角,他看見了霜葉白淨秀氣的下巴,周圍是兩鬢延伸下來安靜柔順的烏發,發梢不時在空中晃動著弧度,尖尖垂到他的腦袋與濕漉漉的鼻子上時,癢得他有些想要打噴嚏。

  可他僅是用爪子洗了洗臉,就依舊不住向上眺望,看攏在發間那張美好面容的線條可以劃分為幾分溫柔,幾分優美與幾分清晰,然後在心裡一筆筆刻畫出具體的模樣,再大方砸落在心湖裡,直至完整吞彌掉這抹沾染眷戀的煙火。

  緊貼著女性特有的柔軟身軀,屬於她身上的溫度漸漸傳遞而來,不知過了多久,太宰終於舍得收回視線,扒著圍裙上的纖維,漸漸下滑,最終窩在一片寧靜水流聲編制的溫床裡,聞著若有若無的體香閉上了眼皮。

  依照寵物醫院裡的醫生交代的話,對待太宰喵的診斷結果最好是快點將貓轉移到大醫院為好,可霜葉很明白,他這種情況,實際上以正常的人類角度去診治是不會出現什麼有效結果的,她只能帶回來另想辦法。

  不過為免影響傷口愈合的速度,這種時候也應該吃些清淡的食物。

  霜葉過去只有照顧匣兵器裡的動物的經驗,然而這套理論放在這裡明顯不太合適,畢竟動物匣又不用吃飯,吃的是死氣火焰。

  思索了一陣,霜葉決定拿出手機求助萬能的養貓群眾。登上搜索引擎,在上面輸入「術後貓罐頭的詳細制作方法」,一瞬龐大而又繁雜的信息錄入到了霜葉的眼底。

  「這食譜也未免太多了……」匆匆將整個頁面迅速瀏覽完,她就將手機擱置在一旁的料理台上,腦海中有了具體的思路。

  打開冰箱門,霜葉摸著下巴,然後挑選了裡面的雞胸肉、雞肝和一枚雞蛋出來。

  貓罐頭需要將雞胸肉與雞肝切成碎末,並且分離出蛋清與蛋黃。蛋清對貓咪不益,所以只能將蛋黃倒入肉餡碗裡,等待共同攪拌均勻,再放到鍋裡十五分鐘隔水蒸熟。

  料理全程並沒有添加任何的調味料,做好後她就回到沙發點了點兜裡太宰喵的腦袋,霜葉原以為他睡過去了,結果他似乎僅僅只是閉上眼睛,腦袋裡實際還保持著清醒。

  耳朵動了動,他睜開了眼睛。

  「給你做的,稍微吃一點吧。」

  把太宰喵拎到茶幾上放好,霜葉隨即將碗推到他的面前,太宰喵下意識探頭嗅了嗅,那一秒表情似乎陡變得有些微妙。霜葉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怕他不吃,親自用勺子挖了一塊遞到他的嘴邊。

  「美女親手喂你,給點面子。」

  太宰扒住勺柄:「喵喵喵喵∼」

  要親口喂。

  可惜霜葉聽不懂,繼續維持住面癱臉注視著他,手腕紋絲不動,一副『要麼吃要麼死』的眼神冷酷以對。太宰喵只能神態懨懨地垂下腦袋,小小吃了一口。

  即使是變成了貓,他進食的模樣依舊斯文有涵養,霜葉一口接一口的喂,碗內很快去了一大半。

  或許是食欲不振,太宰喵很快堅持不下去,霜葉見狀也沒有勉強,從隔壁抽了張紙給他擦了擦嘴,就安排他躺在窩裡睡覺,順勢給他掖了掖被角。

  做完這一切的霜葉實際上也有些餓了,端碗起身的時候試著嘗了一口貓罐頭的味道,而就在入口的那一瞬她停下了動作,忍不住轉過頭來面色古怪地看了太宰喵一眼。

  「這麼難吃的東西他究竟是怎麼吃得下去那麼多的……」

  但說是這麼說,生活不易的霜葉早就養成了不挑食不浪費的屬性,眼睛一睜一閉就把鍋裡剩下的肉餡給吃了干淨。正帶著碗回到水槽准備清洗,沒想到見到方才留在料理台上的手機還亮著屏幕。

  「我剛剛難道沒有鎖屏麼……」

  霜葉不以為意地拿起了手機,然而在入手的這一刻,某款血紅色的APP跳入了她的眼簾。

  [是否確認下載『異世界導航』?]

  眼底觸及這條對話框時,霜葉指尖一頓,半秒後果斷點了『NO』。

  她心裡大概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現在並沒有想要一腳跨入那個世界的打算。

  點完拒絕以後,霜葉便關上手機放回自己的口袋,繼續把碗給洗了。

  而在她所看不見的地方,口袋裡的手機屏幕又悄然亮起,那個叫『異世界導航』的流氓軟件再次回到了她的應用界面,緊貼著旁邊的DH占據了一席之地。

  接著自顧自的進入了導航界面。

  [請語音輸入關鍵詞指令。]

  洗滌劑在碗碟上泛出了潔白的浮沫,幾乎淹沒了大半個碟身。霜葉一邊漫無意識地清洗著少許幾個盤子,一邊任由思緒飄到了事件的最初,引誘她去向Lupin找【書】的那個男人所留下的後綴名。

  D先生,與DAZAI OSAMU這個名字,不得不讓她將之串聯到一起。

  「太宰治,他會跟橫濱裡的那本【書】有關麼……」

  洗淨碗勺放回了櫥櫃裡的霜葉沉下音調,不斷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分析困惑著自己的重重疑點:「還有Lupin酒吧裡的津島……」

  雖說霜葉將他帶回來不僅是因為那三億,同時還有存在著另一個更深層的原因。可惜他現在變成了這樣的異常狀態,就算霜葉想要從他嘴裡挖出真相,面對這種對方無法口吐人言的情況大概也有心無力。

  「只能解決他身體異變的這個問題再說了。」

  霜葉蹙著眉,用毛巾擦干了雙手的水漬,而後取出手機打算搜尋關於這方面的情報,結果一入眼就是不斷跳轉的紅黑色畫面。

  [『太宰治』關鍵詞匹配成功,『橫濱』關鍵詞匹配成功,『Lupin』關鍵詞匹配成功,正在為您導航該人物的魔宮路線。]

  「???」

  下一秒,整個世界發生了微妙的變異,周圍不再是廚房的場景,而是地面彌漫著一片濃濃白霧的街道。街上一個游人都沒有,空空蕩蕩宛若墳墓,唯有遠處一家門店的牆壁上方,印有戴帽紳士頭像的Lupin燈牌扣在夜色裡微弱閃動。

  霜葉足足在原地站了好幾分鐘,才不得不逼著自己適應了現狀。她捏著手機,嫌棄地嘖了一聲,知道自己無意間中了這個強買強賣的流氓軟件的套。

  可她隨口一說的關鍵詞,中獎率未免也太高了一點。

  「所以說……他的內心世界,就是這裡了麼?」

  而且涵蓋範圍居然大到將橫濱整個城市的現實扭曲為小小一間酒吧……這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說不定,她想要追尋的問題答案,能在這裡一次性解決。

  思忖了一陣,霜葉最後還是決定順應了自己的心意,摘下圍裙一把扔到地上,接而謹慎地推開那扇熟悉的酒吧木門,沿著階梯緩緩走落。

  狹窄的灰白牆面很是斑駁老舊,微冷的朦朧霧靄繞著腳下打旋,似乎有意無意地指引著客人的前行。

  隔著遠遠的幾級台階,下面的交談聲隱約傳來。

  聲音很是熟悉。

  「太宰,你這次頭上的傷是怎麼了?」

  靠近階梯外側的吧台,三個男人並肩而坐。

  那是戴著圓眼鏡的知性青年、脫下風衣就坐的織田作……還有穿著黑色西裝,模樣青澀得仿若少年的太宰治。

  方才那句話是織田作問的,太宰聞言,右眼綁著繃帶的他臉上立馬浮現孩子氣的輕快笑容。

  他趴在桌面,用指尖彈了彈眼前酒杯的邊緣。

  傷感的一聲脆響,在空氣裡淺淺漾開。

  「啊……這個呀,不久之前我終於試著學織田作你那樣處理了一顆啞彈∼當時真是太激動了,我立馬就在辦公室裡跳了起來,結果不小心撞到了頭啦……」

  黑發少年沉醉在與友人分享著這件趣事的情緒當中。

  周圍的燈光,朦朧地反射出美麗而又刺目的昏黃光暈,一切都如同虛假記憶中最美好的模樣。


第21章 揉碎的夢

  「記得你之前就一直說過想要拆彈, 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了,真是可喜可賀。」

  雖然不理解處理啞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但作為友人, 織田作還是表示出了認同。

  「對吧∼」

  聽見這聲回答,太宰的眼睛當即滿意地眯成了一道彎彎的縫, 「除此之外,我還試著改良成功了最新版的『硬豆腐』!這回無論是味道還是硬度都提高了三成,我試著讓部下嘗了味道,結果他們都崩到牙齒了哦!」

  仿佛自己做成了什麼了不得的壯舉,少年在這裡似乎為此發自內心地感到了高興,「你們嘗的時候也要注意點比較好!」

  「這麼硬嗎?」重點總是偏移的織田作不恥下問:「那樣的話,該怎麼吃才好呢?」

  太宰聞言立馬噗哧噗哧地偷笑, 旁邊的阪口安吾見狀, 沒好氣地捂住了額頭:「織田作先生你不要總太慣著太宰君了啊!這種時候根本不是應該考慮怎麼吃硬豆腐, 而是要用那塊硬豆腐狠狠敲他的腦袋, 把他腦子裡『用黑暗料理迫害別人』的念頭全部打消才對!」

  織田作一臉認真:「可是太宰頭上的傷還沒好, 這樣做會讓傷勢更嚴重吧?」

  「……」被滿滿的吐槽欲望給噎住喉嚨的安吾說不出話。

  太宰終於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噗哈哈哈……」

  瑣碎的笑語間插在他們之中的交談裡流竄, 彼此的立場不同,卻能為一點尋常的小事說上整個夜晚, 就是他們三人相處的模式。

  有陪伴,有歡笑, 有能舉杯共飲的友人。

  在回想起來能在心底的柔軟瞬間湧現溫情, 而非回顧外界孤身一人的冰冷現實。

  可這樣的一幕落在霜葉的眼裡, 卻莫名的認為有些荒誕。

  站在階梯的轉角觀察了許久, 她不得不承認,裡面那位赤發青年確實就是自己認識的人物,不禁猶疑地掀唇喊道:「……阿作?」

  幾人同時回頭,正歡快敘說著往事的太宰抬頭後仰,看過來時臉上還掛著未去的笑意。

  他自然而然地笑著詢問:「小霜葉,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這個漂亮的男孩子眼尾的地方淬著燈光,如同閃閃發光的粼海,可這幅完美的掛畫,邊角在霜葉倔強的沉默中出現了裂紋。

  沒有得到回復的太宰,那絲笑容逐漸從臉上消匿,他明白了什麼般,垂眸說道:「啊……原來不是啊……」

  整個內心世界因為意外的來客而有了搖搖欲墜的趨勢。

  身旁妄想出來的織田作與安吾見狀,仿佛意識到了氛圍不對,都尷尬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既然霜葉來接你了,那麼我們今晚就先回去了。」

  「太宰君,下回見。」

  兩道幻影對著太宰說出了這番告別宣言,得到太宰僵硬的點頭回應後,他們便抬步從太宰的身畔離開,再與霜葉點頭示意擦身而過,消失在了階梯的盡頭。

  霜葉沒有去追逐背後於自己來說似曾相識的熟悉身影,哪怕很相像,但她能夠非常清晰地區別得出,對方並非她所認識的那位織田作之助。

  記憶與情感都不相同的他,終其結果只是一位長相熟悉的陌生人。

  她此刻更應該注視的,是主導著這整個世界的主宰者。

  霜葉的目光牢牢鎖定著那位右眼纏著繃帶的卷發少年,一步步朝他接近,像是要就此走入他的眼中。

  「我怎麼不知道,你原來還跟阿作認識?」

  不然早在醫院病房裡相遇的那天,織田作的反應就不該是那麼陌生了。

  一邊說著,霜葉一邊走過酒吧廊道,同時不動聲色地使用余光打量著這座魔宮的內部。

  依照她先前誤入渡邊魔宮的經歷,面對著入侵者,裡邊理當存在著許多守衛前來驅逐。可是這裡別說守衛,連半個客人都沒有。

  空空蕩蕩的吧台桌椅和名貴的陳列酒架,像是小孩子堆砌的玩具,只有他們二人面對面相立時,既視感更重。

  這個魔宮,對她的存在根本不設防。

  得出這個結論,霜葉不禁開始懷疑起了自我的思路,畢竟這一點無論怎麼想都存在違和的疑點。

  而就在她面不改色地沉浸在分析現狀的同時,太宰並不介意她打量自己內心世界的行徑,僅是端起酒杯淺飲一口,任由酒精的苦澀過渡到了他的唇邊。

  「這個嘛……解釋起來就很漫長了。」

  黑發少年如此語焉不詳地回復道,隨即像是聯想到什麼,他從座位上起身,繞到了吧台內側,對前來的客人柔聲說道:「坐下吧,有什麼想要喝的嗎?」

  這種置換了位置的情形,頗讓霜葉有點日常身份顛倒的感覺。但也正因如此,她稍微從眼前這位面容看似僅有十幾歲的少年身上,找回了一點自己認識的那位黑衣青年的影子。

  「就我上次給你調的『Gimlet』吧。」

  霜葉依言落座在他前方的吧台椅,單刀直入:「我不介意花費時間的長短。現在可以直接告訴我,將我引到這個地方來的原因了嗎——津島?還是說,要叫你D先生比較好?」

  試圖調酒的太宰泛出了苦笑:「果然被你猜出來了啊……嘛,你的感覺一向都很敏銳,我早就知道會瞞不過你。」

  調制Gimlet的步驟與她之前所做的沒有多大的差別,只是在倒糖漿時,少年仿佛害怕味道過苦,而不小心多放了一點。

  螺旋紋的細長吧匙在雪克壺裡攪拌,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響。

  在回答問題之前,他卻是先提出了一個不相關的話題:「你相信『平行世界』嗎?」

  霜葉抬眼,連一絲猶豫都無地果斷點頭:「嗯。」

  畢竟她的前前男友就曾經是個總是將『平行世界』掛在嘴邊的中二晚期病症患者,而且還說過什麼諸如『這是唯一一個我和你相愛的世界哦』的輕浮情話。

  命中注定與唯一論,也就只能騙騙當時還是清純小女孩的她了。

  沒想到霜葉回應得會這麼迅速,太宰臉上明顯流露出一絲微怔。

  片刻後,他無奈地低下頭來,嘆息道:「既然相信,那麼之後由我講出來的事情,大概就很好理解了吧……」

  「這個世界,其實只是無數可能性世界中的一個哦。」

  他凝視著調酒壺裡跟隨者吧匙順時針流轉的漩渦,像是在追溯自己不願去回想的往事,將真相娓娓道來:「我想你也已經知道了,關於我是個「異能無效化」的異能者。我曾利用了這個異能的特性,引發了『特異點』,強制性將每個被包含折疊的世界的分斷連接起來。」

  「所以我成功從上位世界的『我』那裡繼承到了記憶,並且觀測到了除本世界以外的其他可能性世界。」

  這番解說或許過於曲折離奇,可霜葉卻微妙的能理解其中透露出來的信息點。

  她若有所思,忽然抬眼發問:「所以你並不是直接接觸到了【書】,而是從側面窺測到整個世界的根源,並且得知了這個東西的存在?」

  她的判斷之迅速,令太宰都為之無奈。

  「套話真的犯規呀,小霜葉……」他搖了搖頭,接著往雞尾酒杯裡倒入冰塊冷卻,「但是告訴你也沒有關系,事到如今,我再對你說謊已經沒了必要——是的,我知道【書】的存在,同時也只是利用這個作為誘餌吸引你過來而已。」

  「我知道上面有人要假借海外雇佣兵的幌子在暗中向我派出暗殺行動,於是故意引誘組織裡某個有二心的成員過去接觸,一來是回收那條流傳在外的銷贓路線,二來是回避這場暗殺,順便解決掉那幫礙事的雇佣兵,給上面的人一個警告吧。」

  理所當然般策劃出來的釣魚執法行為無端凸顯出了些許冷酷,但那僅是對於站在他對立面的敵人而言。敵人再怎麼深陷恐怖的囹圄也與霜葉無關,她無疑更關心自己在其中擔任了個怎樣的角色。

  「所以你就故意留下尾巴,為了探清我的底細一路設置鉤子讓我四處奔跑,最後『恰好』撞見你被暗殺的現場麼?」

  霜葉按照他給出的邏輯進行分析,可到最後,她卻有一個自己無法想通的疑點:「既然如此,救你的人選擇其他人不是更加穩妥麼,為什麼要讓只見過幾面的我來?」

  正如她之前問過的那句話,如果她當時一念之差沒有出場,或是躲到某處靜觀其變,那麼事情的結果就會因此完全顛覆。

  但太宰的表情,由始至終沒有發生過變化。不,或許還是有些變化的,那點偽裝的平和漸漸消融,變成水母一樣透明的質感隨同他的聲音逸散。

  「大概是因為……比起死亡,我更想要見你一面吧。」

  霜葉聽得心神發怔,似乎看見了眼前的少年打開了自己的胸腔,將裡面的真心捧出,鮮紅色的薔薇之心暴露在空氣裡微微顫抖。

  「出於個人的私心,我需要守護這個……友人能夠繼續生存,好好寫著小說的世界,為此無法忽視其他覬覦【書】存在的人。沒想到……居然能在計劃最後遇見你,我原本以為找不到你的。」

  太宰輕輕扯開了唇線,睫毛裁落的薔薇暗影緩緩蒙落在他的眼底。

  只是一個簡單的願望——想要見她。

  想要在無所謂地死去之前,看見世間是否真的存在幸福的未來,想要猜測這點埋藏在雪下的好運是否會眷顧到他的頭上。

  長期身處在黑暗裡的人,一旦捕捉到一絲曦光就會忍不住變得貪婪,果然是真的。

  「我剛才只是隨便說說的,你忘了它吧。」

  黑發少年的口吻自嘲。這個時候,那杯『告別』終於調制完成倒入了杯中,他將雞尾酒杯推到了霜葉的面前,指尖一寸寸縮短的那段距離,顯得是那麼的漫長。

  「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訴你了,我這個人對於你來說,大概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喝完這杯Gimlet就離開吧。」

  說到這裡,太宰頓了頓,隨即緩緩笑開,所有情緒都擠壓在了一句莫名的話語當中:「回去之後,把我丟掉也沒關系的。」

  他輕聲說出了這句話,悲哀的情感一點一滴地從周圍的牆面溢了出來,蔓延在一根長長的蛛絲上方,好似連微弱的風都能吹得它時而震顫。不過此刻使它懸在空中搖搖晃晃的,並非空穴吹來的微風,而是源自漆黑的胸腔裡,與開口說出的話截然不同的吶喊。

  ——不要丟下我。

  不要丟下他一個人。

  霜葉感覺流動在周圍的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彌漫沉悶,泛著酸澀。

  她假裝沒有聽見黑發少年最後那句話,只是在這妄自用指尖拈著雞尾酒的杯柄,輕輕旋動,一時不打算飲下。

  「所以你並不知道關於【書】究竟在哪裡?」

  太宰垂眸,秉持著最後一絲留戀,如實答道:「【書】是個很危險的存在,我不會主動去尋找它的位置,這樣會使它暴露的風險變大。曾接觸過世界根源的我,最多只能隱約察覺到它就在附近,或許是這個城市的盡頭,又或許……就在我眼前也說不定。」

  這話繞來繞去,聽在霜葉耳朵裡就跟沒說一樣,沒能在他口中得到有效情報,她的心情無疑變得糟糕了許多,連帶著表情也不太友善。

  「姑且就當你說的是真話好了,但要不要完全相信,就要取決於我的想法。」霜葉面無表情地說,「這麼多年裡我只最清楚一個結論:那就是長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會騙人。」

  這是她被社會毒打過的經驗,白蘭也好,費佳也好,臉都是一個比一個好看,同時也是一個比一個更會騙人。

  得到這樣評價的太宰霎時苦笑。

  霜葉最終選擇淺淺抿唇,品味著Gimlet帶來的魅力,結果並沒有如她所想的,加入更多糖漿後導致的過份甜膩,直至杯子裡的酒液盡數滑入她的舌根,那份苦澀仍蔓延在感官當中。

  放下杯子,這份注定的告別算是到了收場時分。

  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與對方相互對視,太宰以為她大概要走了,不料霜葉停了下來,思忖了幾秒後開口說出了一番話。

  「那麼,剛才出現在這裡的『阿作』,其實是另一個世界的『你』所認識到的朋友吧?」

  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最初。太宰在這裡微微一怔,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低下頭,任由自己沉浸在記憶之海中,漸漸的,神情趨於柔和。

  「對。」他用一種如置夢中的語氣承認了,接回了她喝完的杯盞。

  而就在這時,霜葉卻忽然說出了他根本來不及防備的一句話。

  「——那你又是在透過我,注視著誰的幻影?」

  這麼一句叩問著靈魂的真相,令他手裡莫名沉重的杯盞無意中滑落。

  呯地一聲砸碎在地面,綻開了一地晶瑩的花瓣。玻璃碎屑濺入到了保護最深的心髒裡,尖銳感無比真實,仿佛能扎傷脆弱的表面。

  「在阿作開口之前,你就已經叫過我的名字了吧?我記得自己可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這個。」

  霜葉冷靜地點破了他的破綻,可太宰似乎已經承受不住了,沉默的片刻後,那副疲勞的精神在隱約崩潰的邊緣,一邊笑著,一邊用手捂住了半邊臉頰低笑:「哈哈哈……小霜葉,你真的很聰明,但是,這樣真的太狡猾了啊……」

  許久許久,他才止住了這陣無意義的笑聲,像是陳述著一段與己無關的故事,語調輕松地說道:「如果我說,這個世界之外存在著另一個世界,那裡的我們是一對戀人,從十六歲相識、相愛、結婚,最後還擁有孩子,得到了所有親友的祝福——你會相信嗎?」

  霜葉聞言,頓時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因為順著在腦海中聯想到了這份可能性。

  或多或少的,她終於理解了對方一直對待她的態度為何總充斥著違和感。可她在這裡的回答卻是截然相反的絲毫不帶猶豫:「的確有可能。」

  太宰不禁由衷揚起了少許的笑容,可他還未來得及高興多久,那點喜悅的苗頭便在霜葉緊接著補充的話裡迅速掐滅:「但我不會把其他世界的經歷與這個世界混淆。」

  那抹自然流露的笑容就這麼凝固在了嘴角。

  在霜葉這句話脫口而出後,刻意維護的世界微不可察地開始坍塌了。

  某種不知名的鈍痛不斷擊中他脆弱不堪的心髒,即使如此,那道清冷的聲音依舊將所有他往日不願面對的秘密狠心逐一撕開。

  「只有無法想像的孤獨的人,才會自欺欺人地將另一個世界所發生的事情灌輸成自己真實發生的經歷。你自己也很清楚,無論『我』究竟從另一個世界的『我』那裡繼承了怎樣的記憶,那實際上都不屬於『我』,不是麼?」

  伴隨霜葉平靜敘說的這番話,某人的呼吸一瞬仿佛停滯了。

  沒有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情,根本不足以成為真實的前提,充其量只是另一種可能的人生。他把一切當成自己的寶物,耐心珍藏,也不過是把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強行塞進了木偶的軀殼裡,渾渾噩噩地在人生裡上演一出僵硬的戲劇。

  要說他是否確實真情實感地擁有那麼多深重的情感,霜葉本人絕不相信,她寧願當作是這個人催眠自己的成果。

  她知道,世上絕對不會有人輕易對她持有真摯的愛意。

  那是她一遍遍摔倒後總結的經驗,她從未被幸運之神眷顧過。

  霜葉全程維持著清醒到極致的冷酷,理所當然地說出了自己所認為的事實。

  可緩緩的,少年臉上的表情再也無法維持,在這一刻仿佛連呼吸都無法做到。

  所有壓抑的悲傷、清醒的絕望,充斥在他的喉管裡,腫脹到讓聲音痛到不行。

  「小霜葉,你真的好殘忍……」疼痛的破碎聲音徐徐飄蕩在空氣中,音調抖得幾乎無法拼成一條直線。

  ——為什麼,要提醒他本身一無所有的事實。

  太宰治看向了霜葉,沉重的眸色絕望又仿佛在渴求著什麼,那點僅有的光亮如同天空隕落的小行星,焰尾馬上要被深邃的夜空吞噬。

  「可是如果不這麼做,我又還有什麼理由能繼續在這個世界裡活下去呢?」

  那個居住在孤單星球裡的孩子,蒼白的臉上全是迷茫與無措。

  「這沒什麼可殘忍的,後面這個問題,你應該問自己才對。」霜葉並不打算接受他的評價,不再看這個人當前的表情,轉身面向階梯。

  或許是同為孤獨的人,她免不得對這份情緒感同身受,又或許是憐惜對方的顏值,一時心軟對這個人多說了幾句話。

  「只是認清現實而已,沒什麼難的。想要獲得羈絆,就自己去爭取,想要與某人做朋友,就去主動打聲招呼,想要活下去,就去找能夠支撐活下去的動力。」

  「腳下站的這個世界,才是你的故事。」

  霜葉難得仁至義盡的為一個人說這樣的話,在說完後便想要轉身離開。不料卻在這時周圍驀然一晃,酒吧裡的天花板開始崩塌,抖落了大量的石塊與灰塵。

  「魔宮要塌了?」

  她頓時警覺起來,神色凝重,企圖站穩在搖晃的地面上。

  忙於觀察周圍的霜葉沒有發覺,太宰正失神地注視著她那張寡淡清冷的側顏,忽然間,眸中的整個世界像是被她的這份溫柔堅定所吸引,一點點漾開不一樣的顏色。

  「果然,『外冷內熱』才是你的性格麼……」

  他自言自語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隱沒在這片嘈雜聲中,輕得無人能夠捕捉:「那我們之間的故事,還會有開始的可能嗎……」

  可惜霜葉並沒有聽見,她回想起之前跟在怪盜團後面劃水打過的那場渡邊的宮殿,倏然轉頭望向太宰,沉下臉色的模樣就差上前揪住他的衣領高喊打劫:「你的寶物呢?交出來。」

  直覺告訴她這個範圍涵蓋整個橫濱的殿堂級魔宮,它的規模與詭異程度比起渡邊的那回只高不低。假設取走魔宮裡存放的寶物是能讓所有人安然無恙全身而退的辦法,那麼就算不放預告,想要這麼做的她也打算強搶了。

  誰料太宰卻露出蒼白而無力的笑容:「我沒有那種東西。」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被劫財劫色,可惜他說的是真話。

  因為他從來都一無所有。

  深思熟慮過後,太宰決定勸告霜葉:「你走吧,不然再待在地下,會有生命危險的。」

  逃當然是要逃的,但霜葉卻在這裡問了一句:「那你呢?」

  太宰選擇自閉,垂下眸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哀傷地推開了她:「你不要管我,走吧。」

  霜葉:「……」

  這究竟是什麼古早言情電視劇裡勸男主丟下自己的白蓮花女主劇本?!

  轟隆隆的崩塌聲響徹在周圍,陳列架上的酒已經紛紛摔倒,制造出沾染濃濃酒氣的滿地狼藉。

  天花板碎裂,一整塊不規則的石板搖搖欲墜,忽然沉甸甸地掉落下來。

  眼看著就要砸到太宰的頭上,千鈞一發的時機裡霜葉果斷拉過他的手,扯著人往階梯走去,「你不說的話,我只能將這裡最值錢的東西帶走了。」

  「……小霜葉?」被強行硬拽的太宰感到愕然。

  巨石不斷在身周崩塌,每一步路都像走在危險的懸崖邊,不時就會有石塊砸落在他們的身側抑或前方。

  霜葉緊握住少年的手腕,由於他自帶的異能無效化,霜葉無法使上自己的亞空間,只能憑靠著純武力躲開。太宰一路怔然地看著她,周遭晃動的光影如夢,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眸底。

  魔宮的守衛這時終於從黑暗裡湧出,是戴著帽子的漆黑小矮人模樣,它們數量眾多,不分敵我,甚至連太宰都被選定為了攻擊目標。

  「青花魚去死去死去死……」

  粘帖復制玩具兵似的守衛張牙舞爪地想要讓討厭的宮殿主人留下命來,那完全不留情面的攻擊姿態看起來對霜葉背後的少年怨念頗深。

  霜葉一邊打怪,額角不禁劃下黑線:「你自己家的守衛怎麼還對你動手了?」

  ——這魔宮主人究竟是怎麼當的?!

  太宰把自己平日壓榨小矮人干活的事跡隱瞞下來,苦笑著說:「大概是因為……宮殿開始排斥我了吧。」

  距離魔宮完全崩潰已經沒剩多少時間,想要離開酒吧,唯有通過那條狹窄的地下階梯才能回到地面。

  霜葉掩護著太宰往樓梯口那方走去,而上方依舊源源不斷地湧入許多玩具兵,前有追兵,後來巨石,如果無法順利解決,他們無疑就會被堵死在擁擠的樓梯間裡。

  反應到現狀緊急,霜葉不由眸色一沉,緊接著在太宰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抬手一按沒有戰鬥力的他的腦袋,將之保護在懷裡。

  碎石時而重重砸落在她高抬起來的手臂上,可霜葉不以為意,另一只手的袖口一甩,扔出了數根鋼琴線。前赴後繼湧過來的玩具兵頓時被給齊齊捆住,她用力一扯,全部將它們丟到了後頭。

  小矮人玩具兵在空中胡亂揮舞著四肢,擦過兩人的肩頭堆積到後方的店內,樓梯很快被順利清出了一條道路,霜葉當即半攬著黑發少年快步出了樓梯。

  安全突破重圍來到地面,霜葉終於可以放開手腳,用異能將上前來對抗的守衛全部打飛。

  外界的模樣比起世界末日的場景不遑多讓,周圍盡是無窮的濃黑。

  天空沒有擁擠的繁星,沒有孤單的朔月,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大地之軸劇烈地轉動,所有的高樓都崩塌了,露出半截殘缺的建材,入眼盡是滾滾塵埃。濃密又詭異的白霧,仿佛承載著幼獸不明的悲慟,沉重地覆蓋在這塊荒瘠的廢土之上。

  既遼闊,又虛無。

  無論往哪個方向奔跑,兩人都仿佛原地打轉,最終又回到了起點。

  往日包圍著某人的孤獨感變成了對抗他的士兵,不斷從建築的角落裡鑽了出來,它們沒有五官,形容可怖地想要將他拽回這片囚困了他多年的煉獄。

  可惜有霜葉在場,它們來一個就被打一個。

  全程都被極具安全感地保護在身後的太宰,終是選擇定定凝望著她,不解地問出了那句話。

  音色一如苦澀又喑啞的琴弓——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執著於救他出來,為什麼會始終不曾放開他的手一秒,也要帶他離開?

  然而正在清地圖的霜葉卻在這時,刻意問了個與眼前無關的問題:「我記得你的名字是叫太……太什麼?」

  「太宰。」夜風吹起了少年的黑發,露出秀淨的輪廓,他回答說:「太宰治。」

  「那麼太宰治,你記住了——荻原霜葉,這是你債主的名字。」

  背對著他的清麗女性無情地擺明自己的身份,提醒了他一句話:「想要自己一個死掉,不還我那三個億,你想都別想——」

  攻擊力與泛用性極強的亞空間再次從天而降,轟烈地劈開了整個黑夜,那道白色的身影,明亮得仿佛能將一切皆照為白晝。

  太宰說不出話。

  分明感覺很想哭,可酸澀的熱意到了宣泄的閘口,卻怎麼都掉不下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暗色天空在這時忽然碎裂,像個封閉多年的紙盒終於被巨大的人手掀開,向來只有黑夜的世界真切地闖入了大量的光芒。

  黑暗只有被人為打碎,才有光明流入的可能……麼?

  他怔忪地想到,霜葉這時抬頭一看天空,半秒後,下意識神色微妙地吐槽了句:「你這麼大個唬人的魔宮原來竟然是個破紙箱?被遺棄在箱子裡的黑貓既視感未免也太強烈了——」

  太宰的眼睫不由顫了顫,隨後好似因而抖落掉了如同水晶般細碎的情感,笑著附和道:「或許吧,待在無人打開的箱子裡面,生死不過是一種無意義的疊加態,既能說是活著,又或許早已死去也不一定。」

  眼見憂郁的文藝青年又拿起劇本開始了哲學的演講,霜葉不由一臉木然地選擇直接劈開。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總是喜歡胡思亂想的人,薛定諤的貓?」霜葉斷然給予了否決,就事論事道:「醒醒,你現在是我的貓。」

  紙箱蓋子大敞,流瀉入一地光亮。

  照耀在他們的身上,暖融融的。

  直覺那個方向就是能讓兩人離開的契機,霜葉當即果決地捎著他往光芒遍及的地方跑去。

  一邊奔跑著,太宰不禁低頭看向了兩人相握的手,腕骨被她以不輕不重的力度箍住,那處隔著繃帶與她接觸的位置,無端地開始發暖。

  這個時候,太宰似乎若有所感地回頭,目光沿著腳下那條烙下了一連串腳形光印的路面往Lupin的方向看去,在酒吧一樓的那扇門前,正安靜站著兩道青年的身影。

  隔著遙遠的距離,他們的面目已經無法再清晰地辨認得出,只能依稀從或赤色或黑色的發色,與服裝來認出他們各自是誰。

  回頭望了他們許久,最後太宰還是轉回了頭。

  他仿佛就此放下了一直沉甸甸壓在心頭的無法割舍之物,開始勇敢地跟在霜葉旁邊,亦步亦趨地追逐著她會發光的腳印。

  步伐,似乎變輕了。

  「小霜葉,恭喜你魔宮攻略成功,你成功偷走了這裡面最寶貴的東西。」

  霜葉抽空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什麼?」

  太宰揚起了輕快的笑容,真摯地回答道:「我的心。」

  霜葉聞言頓時露出了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算了……等出去之後再rua這個奇怪的家伙一頓。

  而在她的身畔,太宰似乎忽然之間想起了自己方才在逃出Lupin前,仿若自問的那句話。

  「他們之間的故事,還會有開始的可能嗎……?」

  大概是從現在開始。


第22章 當務之急

  白色光芒充盈全身, 再度眨眼後霜葉順利回到了現實世界,站在原地稍稍等了幾秒,直到適應了當前的光線, 她才環顧起四周,察看周圍的環境。

  她還待在先前的廚房裡, 看來進出魔宮的契機跟『進入點』的位置有關聯麼……

  身邊那個被她緊握住手帶出宮殿的少年已經不在了,仿佛她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只是指縫握住的一層虛影。

  霜葉頓了頓,在這一刻忽略掉心裡浮現出的的異樣,面色平靜地撿起掉在地上的圍裙,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塵後放回置物鉤上掛好。

  原本她已經都做足心理准備了,結果等到她推開廚房的門一看,沙發上的軟墊還安靜地趴著一只黑貓, 跟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太宰喵前爪抱住後爪, 以一種極度不具安全感的姿勢窩成了貓團, 閉上眼睛好似童話王國裡睡美人正沉睡的模樣。霜葉靜靜倚在門框旁, 眼前這副畫面映入了她那雙透洌的眸底, 感覺靈魂深處某些喧囂著的浮躁感一時莫名其妙宛如被泉水澆灌, 變得安定了起來。

  通宵救貓,回來後又再次匆匆誤闖魔宮忙碌了好幾個小時, 繞是霜葉都在這一過程裡感到了疲倦。

  「嘖……都快晚上了啊。」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霜葉也沒有什麼想要解決溫飽問題的念頭, 隨手找了張毯子給太宰喵蓋上, 就打著哈欠自己回了房間睡覺。

  伴隨房門啪嗒一聲闔上, 整個世界回歸了原始的寂靜。

  直到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 長久到能讓人感知到遙遠的天體正在漆黑宇宙中微微閃爍。待在黑暗裡的太宰喵忽然睜開了貓瞳,利落地跳下沙發來到臥室門口。

  他抬頭對比了一下高度,而後罔顧自己身上的撕裂傷,在這裡直起了柔軟的貓身,將前爪搭到門把手上。

  幸運的是,沒有上鎖。

  哢噠一聲,貓咪的重量使得房門成功打開了一道縫隙,他悄無聲息地溜了進去。

  房間裡彌漫著淡淡的白丁香味,像是鑽進了心上人的神秘花園裡探險,他一路掂著腳,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全程小心翼翼地繞著床鋪游走。

  打量了一眼周圍,太宰喵選擇性跳上了床邊的那張書桌,肉墊的柔軟很好地緩衝了速度帶來的摩擦,讓他得以無聲蹲坐在了桌邊,用那雙安靜的鳶眼凝視著霜葉的睡顏。

  她睡覺的姿勢其實與太宰很相似,都習慣像貓一樣側身蜷縮著手腳。此刻的薄被蓋住了她大半張臉,只在外面露出一小點眉毛眼睛,少許幾縷黑發滑下枕頭落到床鋪,被她偶然冒出被窩的手背壓住。

  呼吸的起伏比普通人還要更輕更淺,不耐下心來細聽的話,幾乎要讓人誤以為是薄被形成的山包底下所生長的一株雪絨花,人類難以聆聽得到她生存的細語。

  似乎是感應到了來自於外界的視線,霜葉忽而在睡夢中蹙起了眉,太宰險些以為她要這麼清醒過來,結果她沒察覺到有惡意,便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對了身後投來的注視。

  太宰喵在這個過程裡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會被無情丟出門去。直到見她不再傳出動靜,他才安心縱身跳上了床頭的窗台,小心繞開了攔在道路中間那個插著白丁香的深藍色花瓶,悄聲來到能看清她正面的位置。

  夜很安靜,連星星都躲到了烏雲後面。吵鬧的,或許只有某只小貓出於不知滿足而隱秘跳動的心聲。

  片刻後,他終是躍下窗台,像接近著一份不敢觸摸的夢境,小心翼翼地在床鋪落下腳印,然後來到霜葉懷裡的地方圈成一團。

  一大一小蜷縮到一起,仿佛互相擁抱的模樣。

  太宰喵終於能放松下來了,腦袋挨著霜葉散發暖意的身軀,閉上眼睛迎來這個無比安心的夜晚。

  ……

  隔天一覺醒來,霜葉直覺往日的被子有點沉,一睜開眼,就發現太宰喵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了她的房間,壓住了自己的被角縮成一團。

  困在被窩裡無法動彈的霜葉:「……」

  被封印了。

  似乎察覺到她醒來,封印她的元凶頓時睜眼,兩個人就這麼瞪著各自的銀色眼睛和鳶色貓瞳,大眼對小眼。

  霜葉立馬反應過來,拎起太宰喵的脖子,面無表情地在空中晃了晃他:「誰讓你偷溜進來的?!」

  太宰喵一副可憐相地望著她:「我怕黑。」

  霜葉迅速地吐槽道:「你這個一身黑的家伙就別說什麼怕黑了。」

  明明之前大半夜的他還敢出來外邊亂逛,遇見殺手表情變都沒變呢。

  說完以後,霜葉就將太宰喵扔回床上懶得再看他賣慘,接著將手指插到自己的發縫裡,稍微梳理了一下睡亂的頭發。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個驚人的事實,滿眼震驚地回頭看向身旁的小貓貓。

  「你會說話了?!」

  太宰喵一臉無辜:「嗯?」

  洗漱完順便給太宰喵用毛巾擦了臉,廚房再次開始響起了准備料理的動靜,霜葉照例把太宰喵給揣進了兜裡,隨意做了頓簡易的早飯。

  經過兩人交換的信息,霜葉大概明白了太宰喵為何能『口吐人言』的原因。

  那並不是他能夠用貓咪的聲帶說出人話了,而是霜葉忽然有了能夠『聽懂』他說話的能力。

  「我之前接觸過另一幫人,裡面有一只貓跟你的情況很類似,都是攻略完宮殿後我才忽然間能聽懂它說的話,這難道是進入異世界的副產物嗎?」

  霜葉一邊說著,一邊將盛著料理的小碗擱到太宰喵的面前,順勢用勺子進行喂貓日常。

  「或許吧,宮殿是對於個人來說很隱私的東西,能與現實之間建立起另一種層面的聯系也說一定。」

  太宰喵咕噥地作出了一番解釋,而這番話,霜葉倒是能夠給予理解。

  「那麼這樣看來,你其實能記得昨天在魔宮裡發生的事情了?」

  太宰點頭:「嗯。」

  不過這聲果斷的回應一時讓兩人齊齊意識到了什麼,彼此對視之後氛圍突然變得沉默。

  霜葉不太適應地動了動手指,爾後仿佛要轉移注意般,把勺子懟到了太宰喵的嘴邊。太宰喵知道她是個不擅於表達出善意的性格,見機乖乖的就著霜葉的手吃下了那口食物,隨後就像是受不了那淡出水的味道,整只貓都蔫了。

  「雞肉罐頭沒有味道,我可以吃小霜葉你的那份嗎?」太宰喵小心地探出了爪子。

  「你現在就只能吃這個。」霜葉想都不想的就無情拒絕了他,這一聲令得那只柔弱小貓霎時折起了飛機耳。

  可就在他因為拒絕而打算瑟縮回前爪的時候,沒想到霜葉卻伸出指尖撓了撓他腦袋上的絨毛。

  「以後你好了再給你做別的。」

  太宰在這一刻愣住,抬頭望向還不知道自己說出什麼話的霜葉,慢慢的,心內某種變得跟硬糖似的情緒落入到水中開始融化。

  『以後』嗎……

  或許就連霜葉也沒有意識,自己究竟說出了怎樣的話,可這一切對於太宰來說,無疑非常的熨貼。

  「好。」他乖乖地吃了。

  飯後的時間裡,霜葉隨口提了一句他之後打算怎麼辦,太宰在這裡漫不經心地說道:「我不回去自然會有人著急,等橫濱到時候亂起來,不確認我的生死又找不到我的政府那幫人只會來求著我回去。」

  因為不想洗碗而直接把碗碟丟到洗碗櫃裡的霜葉聽完,不禁默默地低頭看向兜裡不經意流露出氣勢的黑貓。但在接收到她的視線後,兜裡的貓又裝出了一副乖巧無害的模樣。

  出於某些不為人知的回避心理,霜葉沒去深究關乎他身份的問題,只垂眸問出一個當務之急最需要關心的話題:「那你找到變回人的辦法了?」

  「我已經在事先暗中收購了那個政府找來合作研發的制藥公司,想必現在已經研制出解藥了吧。」

  太宰似乎隱約笑了一聲,「不過因為我現在這樣的狀態無法與人溝通,可能需要小霜葉你帶我去交涉了。」

  霜葉逐漸從他的話裡品出了一點不對味:「怎麼感覺你對我自來熟了很多。」

  太宰喵用前爪輕輕地抓住了她的衣服,低頭的那一刻,霜葉仿佛看見了那個容貌雋雅的黑發青年,分明有著濃重的黑眼圈,卻可以偏頭微笑得很寧靜好看的模樣。

  「大概是因為……你是唯一走進了我心裡的人吧。」他像是剖白般的,細聲說道。

  莫名的,霜葉感覺心情發生了一點微妙。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先給我交個房租吧。」只見她鎮定地朝太宰喵攤開了手,「還有我的那三個億,以及昨天救下你後花的車費診療費醫藥費順便都報銷了吧。順帶一提,我發現你的衣服裡可是半毛錢都沒有,所以你是打算刷卡還是轉賬?」

  突如其來的催債行為瞬間把所有營造好的氣氛都慘烈打破。

  太宰不禁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整只喵翻了個面,毫不設防地朝她露出柔軟細膩的白肚皮。

  「先用這個抵債行嗎?」

  霜葉:「……」

  這個男人,該不會是她的天敵吧?

  無法拒絕一只可愛貓咪的霜葉冷著一張臉,將太宰喵給抱了起來,繞開他繃帶的位置,泄憤似的用力揉遍了他那嬌嫩細膩還生著少許毛絨絨的柔軟肚皮。

  「嗯……那裡不行……小霜葉……」

  似乎撓到了太宰喵的癢處,他體力不支般急促地發出了小聲的嬌喘,讓逐漸沉迷rua貓的霜葉終於停下了動作。

  ——這是不是有點太糟糕了!

  霜葉幡然醒悟過來自己原來是個正經人的事實,決定對他說:「不行,你不是有下屬嗎,讓他給我打錢!」

  太宰氣喘吁吁地同意了,軟趴趴待在了霜葉懷裡,任由她從亞空間裡取出自己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給中也。

  ***

  港口Mafia總部。

  走廊裡到處是身著西裝的人員走動的影子,因為首領時隔多日又再次失蹤,再度進入了一級警備狀態。

  「那個混賬首領,又死去了哪裡——」

  忙得團團轉的赭發青年暗罵了一通,隨即一臉黑地對手下發出吩咐道:「堀井那個叛徒背後那條路線,只要有過交易的關系就都全部挖出來!還有那幫來港黑地盤上搞事的雇佣兵,轉告給游擊隊那個小鬼,讓他帶人去處理——」

  「是、是!中也大人!」

  安排完這一切,名為中也的男子稍微調整了下帽子的角度,終於得空處理另外的事情。

  而恰在這個時候,外套裡的手機突然響起了通訊的鈴聲,他毫無防備地取出來看,就看見了一條號碼熟悉發來的短信。

  [我,太宰治,打錢。三千萬,立刻打到這個賬戶上:XXXXXX……]

  中原中也一下捏碎電話。

  「混蛋青鯖——!!」


第23章 永不落空

  中原中也差點把通訊手機當成某條青鯖捏成廢渣, 結果在最後關頭某人止住了他的殺心。

  因為干部暴怒而守在身旁瑟瑟發抖的下屬們中間,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位穿著貼身西裝的黑發少女,她沉默著將一份文件夾交給了中也。

  原本感覺自己被戲耍的赭發青年看清裡面寫了什麼後, 胸腔抵達到火山口的沸騰情緒頓時冷卻。

  「那個家伙早把什麼事都算好了麼——」他如此咬牙切齒道。

  然而生氣歸生氣,這麼多年裡他早就明白私人情緒絕不能影響到公事上來, 不然他早把太宰治干掉一百萬遍了。

  身為掌握組織第二把交椅的最高干部,責任感一直都沉重地壓在了他的肩頭。

  「秘書,按照短信上說的,給那個賬戶劃過去三千萬。」

  中也萬分不爽地把自己動用異能牢牢拼回到了一起的破手機拋給了少女,幸而屏幕只是有些劃痕,短信內容還可以勉強看清。

  盡管看起來很像詐騙電話,但依照他多年的經驗, 這樣的事情肯定是那條青鯖干出來的。

  「順便查清楚那個賬戶的底細。」

  擁有港黑最強戰力異能者之名的赭發青年冷靜下來, 在這裡抬起了帽檐, 露出他那雙透露出鋒銳的鈷藍色眼眸。

  「其他人, 跟著我一起出任務——敢對港黑出手, 那些渣滓膽子可真夠大的。」

  ***

  真的收到賬戶資金變動的提醒短信那一刻, 霜葉的內心世界發生了極大的震撼。

  「居然沒被當成詐騙短信處理麼……」獲得一筆天降橫財的霜葉,握著手機, 整個人的心情都升華了。

  ——不對,這本就是她應得的報酬, 沒什麼好意外高興的。

  轉念一想繞回原點, 霜葉及時懸崖勒馬收住了那點僥幸心理, 轉頭看向沙發裡那團太宰喵。

  他此刻整只貓窩在了一團混亂的繃帶裡, 四肢被絆住,腦袋試圖亂拱,好像想要自行往腦袋那裡套住繃帶的模樣。

  「一不留神你怎麼就把那卷繃帶全都弄亂了。」看不下去的霜葉走過去,給那只可憐的太宰喵『松綁』。

  為了給他的傷口替換干淨繃帶,她剛剛才拿出了房子裡的醫藥箱,結果轉頭看手機的那一刻功夫,太宰喵就變成這樣了。

  霜葉跟烙餅似的把他給翻了個面,仔細拆解下繃帶檢查了一遍太宰喵的身體,發現排除小腹上的刀傷,手臂的傷口則已經差不多愈合,就順便給他換了遍全新的繃帶。

  「如果左眼不纏繃帶的話,感覺有點不習慣。」

  太宰喵有氣無力地任由她為所欲為,他本來就虛弱,剛才那番折騰可以說耗費了他好多體力。

  「就算變成了貓,你也要遵循人設麼?」

  霜葉扯扯嘴角吐槽道,可自己還是親手幫他把左眼給一圈圈纏上,除卻兩只貓爪子,另外又心血來潮地給他的尾巴纏了個蝴蝶結。

  有種精心裝飾屬於自己的禮物一樣的感覺。

  做完這一切,太宰喵將腦袋拱進她的掌心裡蹭了蹭,心情變好的霜葉順其自然將他抱起來摸了摸,從頭擼到了尾。

  尾椎骨似乎是貓科動物的敏感點,順手摸到尾巴尖時,掌心能夠很明顯地感應到上面傳遞過來的力度,仿佛還戀戀不舍想要纏住自己的掌心讓她再來一般。

  「小霜葉……」太宰喵一反初識時的疏遠,在這裡哼哼唧唧,仰起頭索要愛撫:「可以……摸我嗎?就一下下。」

  他的聲音落在霜葉的耳朵裡,是青年本體的聲線,時而朗澈,時而憂郁,可現在卻是帶著撒嬌性質的綿軟,像是往心湖拋出了撩人的鉤子。

  「……別總是撒嬌。」霜葉努力維持著平穩的聲線。

  此時此刻,她反倒是有點懷念他原來的貓叫聲了,至少這樣,就不會受到糟糕的影響。想到這裡,霜葉不禁點了點他的腦袋說:「現在聽不見貓叫,總覺得是我的損失啊。」

  太宰喵溫馴地蹭了蹭她的手指,爾後半歪了頭,「喵∼?」

  霜葉的大腦一瞬間被剝奪了意識。

  就像頻道斷開了鏈接,網絡失去了信號,房子電路跳閘,整個世界一黑。用那麼多比喻來舉例是因為,等到思維宕機的她反應過來,自己整張臉已經深深地埋進了毛絨絨的肚皮裡。

  犯下了失智行為的她雙手無意識松開,啪嗒一下,太宰喵摔到了柔軟的沙發裡。

  貓咪的誘惑,竟然恐怖如斯。

  「小霜葉,好痛……」太宰喵嬌氣地說道,把又瘦又柴且柔弱帶傷的可憐氣質展現得淋漓盡致。

  霜葉捂住額頭,搖搖晃晃地站起了神,形像跟醉酒的人沒什麼兩樣。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待在家裡養傷吧。」她這樣說,然後失魂落魄地取走了放在置衣架上的提包。

  太宰喵連忙翻身起來,跟在了她的後面,像是害怕被拋棄的小動物般追問:「你要去哪裡?」

  「上班。」霜葉勉力平復下來,放輕松回答:「別看我這樣,我也是要恰飯的。」

  而且,【書】的下落還未找到,所有的線索又回歸到了原點。

  霜葉眸色微暗,隨即像是要斂去這道神色,抬起了眼准備出門,沒想到剛走一步腳就被絆住,低頭一看,太宰喵抱住了她的小腿,鳶眼裡充斥著黯然。

  「你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嗎?」

  「不是丟在這裡,我工作總不能帶貓去吧?」但這時霜葉似乎想起了什麼,眼睛一轉改變了主意,「算了,你跟我來。」

  早晨9點,漩渦咖啡館又到了正常營業時間。

  咖啡館內的店員實行排班制,已經休了兩日假期的霜葉在工作間簽完名,又回到了這裡穿上那身和服女僕裝,端著托盤行走於客人之間。

  「多虧店長您准許我可以帶貓過來,不然他帶傷單獨待在家裡,沒人照顧出事了我可是會頭疼的。」

  回收完客人留下的咖啡杯,霜葉端著回到櫃台之後,不由又再次對店長說出了一聲感謝。

  店長是個年紀稍大的紳士,平時看著她與一幫店員時的眼神就跟看待孩子般的慈祥,聞言頓時溫和地擺首道:「不用放在心上,只要活得久了,就能明白一個道理:人與人之間的聯系都是互相幫助搭建起來的。你是個好孩子,看見你有難處,我們當然不會坐視不管。」

  聽聞這個點評,霜葉微怔,隨即像是無事發生一般揚起了淺淺的微笑,朝店長鞠了個躬:「謝謝店長。」

  這時,圍繞在櫃台附近的地方傳出了一陣騷動,使得他們把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啊——霜葉小姐,這就是你家的貓嗎,好可愛!」

  霜葉遙遙望去,被包圍在中間的黑貓趴在櫃台上無精打采,下巴枕在前爪上,閉著眼睛裝睡。那副纏滿繃帶的造型與惹人憐愛的氣質無疑強烈吸引了她人的目光,有女孩想要趁機摸摸他,可太宰喵似乎察覺到了風聲,耳朵一抖後機警地睜開眼睛避了過去。

  可越是躲避,女孩們則越是起勁。

  ……再不過去,太宰喵恐怕就要失去清白了。

  霜葉連忙趕過去,太宰喵注意到她,仿佛終於找見了心安的歸宿,一下跳進了她的懷裡。

  「對,是我的貓。」

  昭示了所有權的霜葉垂眼看他,太宰喵順勢張開雙臂,圈住了霜葉的脖子。

  旁邊的客人見狀紛紛露出了羨慕有貓的眼神:「突然好想吃檸檬……這只貓看起來好粘你呀,身上那麼多繃帶,是因為有傷嗎?」

  「嗯,昨天剛從紙箱裡抱回家的,不過沒事,已經處理好傷口了。」霜葉說,「抱歉,他比較怕生。」

  太宰喵在空中甩了甩纏著繃帶的尾巴,忽而依賴地繞住了她的手腕。

  女孩們見狀,頓時卑微地留下了檸檬汁一樣清澈的淚水:「沒事沒事,我們不會勉強的,讓我們雲吸貓就好了嗚嗚嗚……」

  霜葉聞言不禁感覺有些好笑。

  「——受傷的話,就來到我醫護室裡待一會,十分鐘……不,五分鐘就能給你搞定。」

  這時,咖啡館的門口傳來了一道干練成熟的女聲。

  眾人轉頭看去,倚在門框邊的短發女性逆著光,鬢發旁夾著的蝴蝶發卡栩栩如生。

  不知為何,太宰喵好似對這個人有點心理陰影,聽說她提議去醫務室,立馬就往霜葉的懷裡縮了縮。霜葉安撫性質地rua了把他瘦弱的背脊,然後對短發女性說:「既然晶子想見我,那待會下班後我就上去找你?」

  這個回答似乎頗讓她滿意,與謝野晶子不由勾起了唇,好心情地朝她招了招手:「現在就來吧——織田,他醒了。」

  霜葉原本停留在臉上那副清冷的神態在一瞬怔住,隨後如同水中徐徐綻開的花靨,徹底活泛了起來。

  「好。」

  醫務室裡窗簾大開,流淌入較為明亮的光線,半坐在床上的赤發青年揉著自己的額頭,神情還殘留著些許的渾噩。

  「阿作,你還好麼?」

  一進門,霜葉就忍不住關懷起了他的狀況。

  「像是提前感受了五十年份的宿醉一樣……不過我沒事,不用擔心。」恢復清醒的織田作安撫道,之後眼尖地看見了她懷裡的貓,「這是……?」

  那是一說要來見織田作,就變得異常沉默、半聲都不敢吭的太宰喵,如果不是霜葉全程抱著,還要以為不知什麼時候被掉包了另一只憂郁的自閉黑貓。

  霜葉來到織田作床邊的板凳坐下,不得不跟他說出一個沉重的事實:

  「阿作……我有貓了。」

  太宰喵在這裡仿佛終於意識到了什麼,驀然抬頭。

  霜葉就跟沒看見一樣,雙手抱住了太宰喵,讓他面向一臉懵的赤發青年,「來,跟阿作打一聲招呼。」

  下意識想要瑟縮回去的太宰喵,忍不住在空中蹬起了腿:「等一下,小霜葉……」

  他……還沒有做好心理准備。

  可惜這道聲音只有霜葉能聽懂,落到織田作耳中倒是純正的『喵喵』叫。

  赤發青年的眉目瞬間平和了起來,只見他握住了太宰喵僵硬的貓爪子,跟應對著面試官一樣,正襟危坐地自我介紹道——

  「你好,我叫織田作之助。」

  「……」

  時間仿佛在這一剎那被無限拉長了,形成了長久到令某人動容的沉默。

  如果窗邊不拉開窗簾就好了,不然他也不會因為那多投入的一分光線,而感到無法忍受、刺痛得想要落淚。

  背後是溫暖又柔軟馨香的懷抱,前方是主動握建的橋梁。

  不會摔倒,也不會落空。

  「快點,我手都酸了。」霜葉平靜地催促道。

  於是被推出去的太宰喵終於鼓起勇氣抬起了頭,望向那個一直以來不敢實現的夢想,喵了一聲。

  「……我是太宰治。」


第24章 寄給心裡

  織田作收回了手, 聽不懂貓語的他轉頭問霜葉:「他叫什麼?」

  霜葉順勢抱回太宰喵,用手顛了顛他的臀部,為這家伙做好翻譯官的職責。

  「他說自己叫太宰治。」她看向懷裡那只還盯著自己爪子發呆的太宰喵說:「你叫這只嬌氣包『太宰』就好了。」

  「太宰。」織田作配合地喊道, 也沒探究為何貓會取個人類的名字。

  在善解人意的他心裡,或許還以為是霜葉的偏好問題吧。

  沒想到能親耳聽到織田作喊出這個名字, 太宰喵頓時於放空狀態裡回過了神。雖然沒說什麼,可他窩在霜葉的懷裡,尾巴卻不自覺心花怒放地搖了起來。

  見他這副模樣,霜葉像是想要逗逗他似的,勾唇與他低聲咬著耳朵:「你這究竟是害羞還是高興?」

  「兩者皆有啦……」

  太宰喵晃著尾巴埋胸,結果霜葉當即就翻臉把他給拎了出來。

  之後又有許多武裝偵探社事務所裡的同事進了醫務室來探望織田作,霜葉主動讓出了位置, 站在一旁看著赤發青年忙於應對接踵而至的關懷。

  「織田!你總算醒了, 知不知道這幾天你落下的工作都是由誰來幫你處理的?!」

  「抱歉抱歉……」

  「哈哈哈國木田先生不要這樣凶織田先生啦, 明明自己前幾天還關心得連眼鏡戴到頭頂了都不知道。」

  「喂、別胡說啊——」

  「這樣麼?謝謝你, 國木田。」

  「啊、嗯……」

  和樂融融的氛圍, 似乎與霜葉本身格格不入, 可她並沒有對此作出表示,神色沒有不滿也沒有其他波瀾, 僅僅只是充當旁觀者單純注視著這一幕而已。

  掌心底下的皮毛順滑,可以感受到太宰瘦弱背脊上凸起的微小丘壑, 可帶來的手感卻很是舒適, 不斷的撫摸, 似乎讓她逐漸忘卻了所有煩擾。

  忽然手指傳來了溫熱濕潤的觸感, 霜葉低頭一看,就見靠舔舐吸引她目光的太宰喵乖巧地仰起頭,喵了一聲。

  「謝謝你,小霜葉。」他如此感謝道,安靜注視著她的眸子裡充盈著點點暖光。

  那是自從遇見她的那一天以後,終於敢試圖想像的關乎未來的面紗被輕輕掀開,照進眼底一點點折射出的明亮。

  「……不用,無非是一時心血來潮而已。」

  明白他在說些什麼,不太適應承擔這份情感的霜葉眼瞳一轉,余光落向了別處:「想要感謝我,不如早點把錢還清。」

  一直在認真凝視著她神情的太宰喵,隔了半晌後倏然開口道:「小霜葉你是不是很不擅長應對他人的善意?」

  周圍的空氣一僵,隨即下一秒他就被霜葉攤開了肚皮處刑。

  「是啊,被你發現了。」霜葉有些不爽地開始擼貓,「我不擅長這個,我擅長的是rua貓呢——」

  太宰被rua得喵喵叫,雙腿一蹬,整塊貓餅蓋到了霜葉的臉上。

  臉龐被蓋得嚴嚴實實,霜葉一臉的貓毛差點呼吸不過來,好在這時候他們對面正在圍著織田作的人堆裡,谷崎直美忽然冒出腦袋叫起了她的名字。

  「霜葉小姐——我們在討論今晚要不要慶祝織田先生醒過來,去外面大吃一頓呢,你也一起來吧!」

  霜葉聞言身形一頓,趁著臉上有貓蓋飯遮蔽視野的時間裡,她進行了片刻的沉寂,爾後掀開了臉上那塊貓餅,婉拒道:「不了,你們吃就好,我今晚還有點事要辦。」

  「不如還是下次吧。」織田作聽後,沉默了一陣也跟著說:「今天剛醒,好好休息一下再說。」

  其他人頓時露出了意會的眼神。

  「沒事沒事,今晚織田先生你就和霜葉小姐回去吧,我們下次再約也沒關系的!」

  連國木田都推了推眼鏡,背過身去在筆記本上寫著些什麼不看他,「織田,要好好珍惜機會啊。」

  織田作眼神茫然,可還是感謝了他們的好意:「啊,謝謝。」

  整理好留在醫務室裡的裝備與衣物,以及安然渡過了與謝野醫生半是恫嚇半是叮囑的超長精心檢查後,織田作終於得到了准許『出院』的批准。

  剛好霜葉也到了下班時間,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她默默抱著貓,下半張臉正好擱到了太宰喵頭頂的毛發裡,忽而發出了語似平淡的聲音:「這樣沒關系嗎?」

  「嗯?」

  織田作一愣,好半晌才意識過來她是在問『拋下同事選擇和她一起回去沒關系嗎』這件事情。

  「沒關系。」明白過後,青年直視前方,仗著身高優勢手邊溫柔拍了拍霜葉的發頂,「和大家在一起挑任何時候聚會都可以,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少了一分一秒都會讓我覺得很可惜。」

  明明如今霜葉自己的身高也有一米七了,可在織田作寬慰的對比之下,她覺得自己竟像個孩子一樣。

  控制不住地想要放下一切重擔,依賴他人。

  可霜葉及時收住了這點念頭,正色道:「也是,跟我這樣的美女約會可是很難得的。」

  「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不用客氣,作哥。」

  兩人在說完後,同時默契地一笑。

  霜葉在這個過程中順其自然地低頭,就見太宰喵居然不知為何又開始不高興地將臉深深埋進了她的懷裡自閉,尾巴無精打采地一甩一甩的,然後不小心啪的一下拍到了霜葉的臉頰。

  被毛絨絨的尾巴無情扇臉的霜葉:「……」

  天涼了,看來是該燉鍋貓吃了。

  兩人一貓回到了公寓,織田作說想要先去洗個澡清醒一下,大腦還有些昏昏噩噩的,便自行去了浴室。而霜葉則留在客廳,與僥幸苟下一命的太宰喵對峙。

  他此刻萬分虛弱地倒在了軟墊裡,賣起了可憐:「小霜葉,我的傷口又疼了。」

  「你這回又拿的是什麼劇本?之前跳來跳去那麼靈活的樣子可一點都看不出你傷口疼。」霜葉完全不表示信任,把這只戲精拎了起來,在空中晃來晃去。

  「是真的,而且我剛才打到你也不是故意的!」

  太宰喵試圖狡辯,說出來的話,連聲音都變得柔軟與無力了許多。

  「分明就是想要找存在感吸引我的注意力。」

  霜葉將他丟回沙發,戳了戳他的雪白肚皮,問:「你剛才是怎麼回事?」

  結果太宰喵忽然像是被戳中了死穴一樣不再動彈,躺在軟墊上悶聲不吭。霜葉轉移了指尖的方向在他小腹上輕輕滑動,想要激起太宰喵的癢處,可他卻只是隱忍著什麼微微顫動,像極了害怕而瑟縮著的可憐幼獸。

  意識到不對,霜葉立馬轉眼看向他的繃帶,用指甲掀起少許,發現裡面果然有些滲血。她頓時停住了手中的動作,轉身拿過醫藥箱來給他重新上藥。

  太宰喵憐弱地躺在軟墊上,任由霜葉為他細致地處理傷勢。

  「傷口又裂開了,你為什麼一開始不說?」霜葉抿直了唇線,本就淺淡的唇色在此刻被壓擠得更加透明。

  「只是一早就習慣了……像是這樣的痛楚。」太宰喵用著僅存的幾分氣力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而後閉上了眼睛。

  對於他來說,來自身體上承受的痛楚,遠比不過直接傾軋了精神的那些壓力與悲慟。

  還好……現在他已經能放輕松地喘氣了。

  感受小貓柔軟身軀緊貼著自己的觸感,霜葉忽然回想起了那天夜晚,在暗巷外見到的那批變異為奇形怪狀惡獸的情景,那些人,無一例外都是經歷了骨骼碾轉再重組的過程,因為劇烈的疼痛感折磨,他們不斷抓撓著自己以圖分散一些痛苦。

  那麼說,太宰他其實也一直經歷著這一切麼?

  「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後,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承受著身體變化產生的疼痛?」

  霜葉的聲線驀地沉了下來。

  眼前的太宰喵不敢說話,之後安安靜靜地『嗯』了一聲。

  兩人之間橫亙著一片巨大的沉默,如同覆上沉重的棺木,面對著冰涼的墓石。

  霜葉也不再說話,專注於此刻手裡的動作。

  周遭唯有替換繃帶的沙沙聲,流入到兩人的耳朵裡,反倒顯得無比的寂靜。

  霜葉忽然問:「痛嗎?」

  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的太宰一愣,爾後誠實地說:「痛。」

  「我……很怕痛。」

  這句補充出來的話語,又拖延,又蒼白。

  仿佛帶著一路以來說不盡的坎坷,無法用簡單一句話描述出來這份別人眼裡恐是無病呻吟的懼怕。

  霜葉沒有作出任何評價,只是繼續垂眸給他替換繃帶。直到在他胸口打完一個蝴蝶結,最後才抬手蓋住了他的腦袋。

  「感覺痛的話,就說出來。」

  她掌心下滑,之後干脆捧住了那顆小小的貓腦袋,抵上了他的額頭。

  極近的距離之下,仿佛全世界都被彼此的身影給占滿,卻也在同時,唯獨看不清對方具體的模樣。

  霜葉輕輕斂下睫羽,任由那道黑影充斥著視野,她像是對眼前的貓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難過與疼痛積攢在心裡,就像沒有郵戳的信件投進了郵筒,塞滿後只會讓自己這個容器崩潰。就算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也要說給空氣聽,說給雪花聽,讓它們伴隨風寄向遙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

  「這樣抱著期待輕松地活下去,或許遲早有一天……能夠遇見可以將一切心事寄往對方心裡的那個人。」

  「那麼那個人……可以是你嗎?」

  太宰喵輕聲問道,腦袋緊緊挨著她,磨蹭著,像是黑暗裡兩只孤獨的貓在互相舔舐傷口。

  「……」霜葉終於驀然回過神來,遠離了他那顆腦袋。

  可話都這麼說出口了,她也不能打自己的臉。就這麼盯著太宰喵無辜的眼神思考了好一陣,她僵硬地做好了當垃圾桶的准備:「……行吧,但是我這裡是收費的,懂麼?」

  耳邊頓時傳來了太宰喵輕快的笑聲。

  忽然,他問出了霜葉意料未及的一句話:「織田作……他是不是喜歡你?」

  這句話明顯把霜葉問倒了,但她可不願意直白說出來,只面癱著臉轉回頭,用食指點他腦袋,跟搖不倒翁似晃得太宰喵一搖一擺的。

  「你問這個干嘛?」

  「因為這個對我來說很重要。」

  或許是她的存在補足了他所此生缺憾的所有勇氣,渾身幾乎都是繃帶的小小太宰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明明身上傷口在疼,卻還是努力地想要將兩只貓爪子圈到頭頂,比出一個心形。

  「因為我喜歡你,想要追求你——」

  「可以嗎?」


第25章 撞亂心弦

  像是一瞬間被撞亂了心弦。

  透過黑貓的眼睛, 她仿佛看見了隱藏在皮囊底下那張俊秀的容顏,在親口對她說出「喜歡」這個詞彙。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想要緊抓住垂掛到眼前唯一的救贖。

  於他是絕處逢生裡的孤注一擲, 而她是被逼至懸崖的無路可退。

  情話霜葉聽過不少遍,可每次聽見有人真切表達出對她喜愛, 她的心床還是因這份告白發生了真實的撼動。

  可是保護在心髒之外、蛛紋遍布的玻璃殼,卻因為曾經的灰影蒙上了一層幽暗的迷霧。

  霜葉看著努力比劃著愛心、卻因為手短而只能抱住腦袋的太宰喵,嘴唇微動,最後只是猛烈地揉亂了他的毛:「……知道我是多少人高攀不上的女人嗎?別以為你變得跟貓一樣可愛了就能成功上位!」

  「那不是貓,就可以了嗎?」

  站立不穩摔回了窩裡的太宰喵完全沒死心,還攀住了她的手腕,明顯很會尋找語言的漏洞。

  霜葉把他的爪子給扒拉下來不說話, 恰在這時, 背後傳來了某道磁性的聲音。

  「我好了, 霜葉, 要換你去洗澡麼?」沐浴完後的赤發青年發梢還淌著水, 肩頭披著毛巾, 正不時擦拭著濕潤的頭發。

  有他忽然闖入話題,霜葉頓感松了一口氣, 連忙起身應道:「不了,時間差不多, 我先去把晚飯做了。」

  她像是為了逃避什麼似的, 匆然轉身去了廚房。

  沒想到太宰喵略過了織田作的呼喊, 直接跳下沙發跟在了霜葉的身後, 等到霜葉套上圍裙低頭一看,就見他蹲在腳邊眼巴巴地仰頭望著自己。

  霜葉全程一邊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一邊將手背至身後系帶子。

  在這場毫無硝煙的漫長拖延戰裡,她最後還是迫於貓星人的誘惑,嘆了口氣,彎腰將太宰喵撿了起來,揣到自己的圍裙兜裡開始忙活。

  屋子裡的人一個大病初愈,一個負傷未好,吃食方面顯然需要有所顧忌,霜葉便隨意做了幾樣口味比較清淡的尋常料理。

  「阿作,不可以往飯裡面倒辣椒醬。」眼看著織田作想要往飯裡到調料,霜葉連忙以無情的語氣制止了他。

  「哦……」織田作乖乖照做,於是某個剛從醫護室裡醒過來莫得人權的大好青年就這麼失去了他的夢想。

  另外一邊,某只已經好久沒嘗過鮮的小貓此刻正被霜葉抱到大腿上,霜葉手裡動作不斷,一直給他撕肉條吃。太宰喵窩在光滑的大腿上時不時的就往下滑,霜葉干脆並攏雙腿,親手喂到他嘴邊,讓太宰喵好好享受了一番帝王級別的投喂待遇。

  隔壁織田作撐著下巴看見他倆的互動,眼神逐漸一點點溫和融化:「你對太宰真好。」

  走到哪裡都要隨身帶著,甚至親手投喂,讓他這樣的老父親見了都覺得這一幕相當溫情。

  或許,其中還要夾雜一點點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霜葉手一頓,倒是沒什麼自我意識:「……有麼?」

  見她不動,太宰抬頭叼走了她手裡的肉,順帶舔了舔她的手指。

  這樣的舉動好像確實是過於親密了,對於霜葉而言,也是人生僅有的第一次。但霜葉總不能把沾滿太宰喵口水的手指抹回他身上,要是髒了,估計到時候還是得自己幫他洗。

  「難得第一次養貓嘛……」最終,霜葉只能語焉不詳地給出這份解釋。

  織田作不介意地點點頭,轉而耐心地用筷子挑干淨碗裡那塊魚肉的刺,夾給了太宰喵,順勢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被摸頭的太宰喵好似一瞬僵住了,但很快,他的身體肉眼可見的慢慢放松下來,開始左手霜葉右手織田作的品嘗兩人送上的食物,貓舌頭舔得津津有味。

  「對了阿作,還沒有跟你說,這段時間我又找了一個調酒師的工作,今晚你一個人待在家裡沒關系吧?」吃到一半,霜葉忽然提起了這個話題。

  織田作問:「夜晚的工作麼?那我去接你下班?」

  霜葉搖了搖頭,推拒道:「不了,你待在家裡等我吧。才剛醒就好好休息一下,別讓我擔心。」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出口,織田作唯有在她平靜的眼神中妥協。一貫都是這樣,除了能給予信任之外,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出門之後,霜葉順道把屋裡的廚余垃圾給丟了,織田作盡心盡責地送她到了底樓門口。

  「去工作要把太宰也帶上嗎?」織田作指了指她懷裡的太宰喵問道。

  霜葉有些猶豫,可還是遵循了心裡的想法回答:「嗯,他一離了我就不行。」

  織田作沒說什麼,只是點頭表示理解。

  「聽與謝野他們說,最近橫濱晚上不□□全,有好幾個地方都傳出了爆炸聲。」他同時將一把雨傘遞給了霜葉:「你注意一點,早點回來。」

  「好。」

  兩人之後相視無言,霜葉露出一個安撫性質的淺笑,接過了傘離開。

  當天夜晚如墨,下起了細雨。

  霜葉撐開傘面,行走在盛夏燈夜的涼風中,輕盈的雨滴拍打在頭頂,傳來的聲響密集而又瑣碎。

  察覺到她剛才與織田作相處時的模式,懷裡的太宰喵忽然發出了聲音:「其實你今晚不打算去Lupin吧?」

  「有這麼明顯麼?」

  「因為這條並不是去向Lupin的路。」

  太宰很快給出了最清晰的判斷。

  這麼做,反倒像是無法面對剛剛蘇醒的織田作,待到起初的喜悅徹底冷靜下來後便從愧疚的牢籠裡逃跑了出來。想到這裡,他不禁說:「你有很多事情都瞞著織田作吧。」

  霜葉的步速沒有發生任何的改變,冗長的沉默過後,她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氣。

  「沒有人規定,這個世界上一定要對最親近的人坦誠相待吧?」

  甚至有時候,還不得不編織各種謊言去維護那一份僅有的美好。

  霓虹燈夜裡的斑斕光點倒影在她當前的眸底,像鏡頭裡蒙上的一層模糊虛景,與她心底的真實相互隔絕。望著眼前的光影,她仿佛像尾海豚一樣潛回了自己心灣,找到往昔隱藏最深的秘密。

  太宰喵體貼地沒有追問,反而身體柔軟地窩在她的懷裡,被一雙手臂穩穩地托住。建立起來的巍峨城堡,擁護得他心安無比。

  「這樣的話,我算不算比織田作要離你的心更近一點呢?」

  太宰喵忽然美滋滋地聯想到這個盲點,「那我應該還是有機會的吧?」

  「……究竟是誰給你的自信說這樣的話?」霜葉真是服了這個自戀的家伙。

  ——不過嘛,算了。

  一人一貓打打鬧鬧,離開了街區,霜葉終於進入了正題。

  「是時候該說,要去哪裡處理你身體這件事情了吧?」

  太宰喵不由一愣,尾巴垂了下來,「你今晚是為了我?」

  「不然你以為呢?」

  霜葉捏著他的尾巴尖,如實說道:「聽見自己的貓說痛,我可沒辦法還好好待在原地坐視不管啊——」

  「至少……也要找點什麼能夠無痛吸貓的辦法吧。」

  太宰喵沒有回話,好像心情周圍一下豁然開朗了起來。

  恰似平原有風疾馳,那絲浮現的情愫舉起翅膀,一路飛掠過無數嬌嫩草尖,漾開溫柔過了頭的波浪。情感漫溢而出,反倒讓他變成了啞巴。

  最後,他只是伸長了前爪,輕輕抱住了霜葉的臉頰。

  「小霜葉,你下來一點。」

  「?」

  霜葉不疑有他地低下頭,傘面下移,一時之間遮住了全世界的景像。

  在一片親密狹窄的空間,無人可知,懷裡的黑貓忽然捧住了她的臉,往柔軟的下嘴唇珍之又重地吻去。

  那絨毛劃過肌膚的觸感,永久定格在了彼此的意識與心間。

  風不忍從此經過,連帶著連雨滴下降的速度都隨同著心聲變慢了半拍。

  「……」

  直到很長一段時間,霜葉才推開天堂通往現實的大門,纖長的眼睫迎風微顫,整個人被震得靈魂出竅。

  ——她,居然被一只貓,親了?

  不對!這貓殼子底下的是個男人!

  「你以為你現在變成這樣跟我耍流氓,我就不敢揍你了嗎?!」

  霜葉用頸窩夾著雨傘,雙手放在太宰喵的腋下,像是要當場給他來施展個四分五裂之刑。

  「小霜葉,這是我的初吻……」柔弱可憐又無助的太宰喵連忙補充道,可憐巴巴地在空中甩著尾巴,像是鐘擺一樣無助地左右搖晃。

  沒想到霜葉的手確實一僵,轉瞬卻扯得更用力了,太宰嚇到不敢再說人話,只好全程喵喵叫乞憐。要是落到其他人耳中,恐怕還要以為雨夜虐貓事件要活生生在橫濱街頭上演。

  誰知在這個時候,周圍忽然傳來了氛圍不對的動靜,打斷了他們旁若無人的動作。

  那是一隊整齊有序的皮鞋聲,拖拽著石磚縫隙裡的水珠,呈前後合攏包圍住了這個僻靜的街角。

  停下了rua貓行為的霜葉站立於一群黑西裝之中,握住傘柄,一點點抬高了傘面。

  呈現在她冰冷視野的前方,一位身高會讓人誤認為是少年的赭發男性,正踏著沉穩的步伐,逐步向她走來。

  穿著黑西裝,戴著黑帽子,露在帽檐外的那幾截鮮艷的發絲,如烈焰般照亮了整個黑夜。

  他有雙桀驁的藍眸,這會兒蹙起了挺秀的眉,出口卻是針對某事不耐煩的語氣——

  「喂,給我把你懷裡的貓交出來。」

  霜葉眼神古怪地盯了他好久,久到中原中也以為自己說的話太小聲想要再大聲重復一遍的時候,才聽見她的聲音姍姍來遲地響起:

  「……玩具兵?」

  中原中也:「哈——?」


第26章 選擇權利

  不怪她會這麼認為, 實在是因為眼前的人,無論是從發型發色、西裝帽子,甚至是那袖珍的體型, 都與霜葉當初在魔宮裡看見的玩具兵一樣。

  霜葉迅速低頭看向太宰喵,結果他什麼都不說, 還揣著手手直往她的懷裡更深的位置鑽去,擺明了是不想見現實版的玩具兵。

  看見他這副快活的模樣,通宵加班好幾個夜晚的中原中也頓時臉色發青:「喂太宰,躲在女人懷裡像什麼樣子?!還不快給我趕緊回……」去處理那一大堆工作!

  結果中也話還沒說完,便被收緊了太宰喵的霜葉給冷聲打斷:「不好意思,你嚇到我的貓了。」

  中也思路一斷,下意識地開口說:「啊、對不……等等為什麼我要道歉啊!」

  反應過來的赭發青年立馬瞪視向她懷裡的黑貓, 不會隨意將怒火卷向不相關人的他, 只能完完全全地怪責於討厭的家伙身上了。

  活像是什麼『老子在認認真真工作結果你卻在這裡快活泡妞』心裡不平衡導致的深仇大恨。

  霜葉見狀抬手擋在了太宰喵的後腦勺, 隔絕掉青年宛如實質的超凶眼神, 在這裡上下打量了周圍後蹙起眉說:「看你們的衣著……是Mafia的人?」

  除此之外, 恐怕再沒有別的猜測。

  可是, 回想到當時在魔宮裡的廝殺狀態,霜葉無法基於僅有的信息確認他們是敵是友。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自己的方位, 可就這麼被脅迫著包圍,還是令她有些不爽。

  她將太宰喵收得更緊, 冷眼看著眼前的青年直言道:「你想要打劫可以, 但是想要搶我的貓就不行了。」

  「什麼你的貓, 你真的知道你手裡這個家伙是誰嗎?!」

  中也見世上居然有人能這麼護住那條青鯖, 簡直難以置信。

  換做其他普通女人,迫於這樣步步逼近的氣場降臨,恐怕立馬要嚇得四肢發軟。可霜葉並不打算在危機面前妥協,只直直地盯著青年那張顏值基本與太宰不分上下的臉龐。

  眼神鎮定久了,落在他人眼裡就變成了倔強。

  見她不肯讓步,與她相對視的中也竟先敗下陣來,嘖了一聲後率先轉移視線,瞪向她懷裡那只裝死的太宰喵。

  他不禁沉下臉色,邁步上前,「雖然不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撿到他的,但情況可由不得你選擇。不想惹事的話,就快點將他交出來。」

  話音剛落,周圍的黑西裝們頓時齊刷刷接近了一步,黑壓壓的抑迫感堪比天際的雷霆,更為強烈。

  而就在這時,太宰喵終於舍得從霜葉的懷裡冒出頭來,轉身掃了身旁這堆昔日部下一眼。

  「回去,中也。」

  結果張口出來,是兩下軟綿綿的喵叫。

  整個現場足足死寂了好幾秒鐘,這只貓裝得可真像啊。

  中也終於發問:「……你在說什麼?」

  最後還是霜葉看不慣這份尷尬,出口翻譯道:「他說讓你回去。」

  中也一臉懵逼:「你能聽懂他說話?」

  ——明明身為非人類的他都聽不懂!

  霜葉卻謙虛且淡定地回答:「我,貓語十級,要翻譯嗎?一句一百塊。」

  中也:「……」

  感覺他好像知道那封詐騙短信到底是誰發的了。

  為了確保效應的真實性,霜葉將太宰喵給提溜了起來,放在與自己視線平齊的位置。

  「你想要回去嗎?」她輕聲問道,聲音仿若能消逝於孤寂的浪花梢頭。

  如薄冰的透徹銀眸只容納著黑貓的影子,頭頂透明傘面所籠罩下來的陰影覆蓋在他們身上,襯得彼此之間流動的氣息幽深又疏冷。

  太宰不答反問:「你想要我回去嗎?」

  相似的句子,只是調換了一下主語,意義便變得截然不同。

  可霜葉的心情一下子就糟糕了起來,他將選擇權交到了她的手裡,可她不願意暴露自己的選擇。

  「算了,既然你不想說的話,就讓你們直接面對面交流就好了吧?」

  霜葉抱住貓,抬頭對身前不遠處站著的赭發青年說:「不過條件是,只有你一人能跟來。」

  中也半信半疑地看向霜葉,而她說完就已經自顧自對離開了此處,怪異的是,周圍的下屬竟懾於她的氣場,沒有一人膽敢攔截下她。眼見人越走越遠,中也唯有立馬向下屬們交待完原地待命的命令,抬步跟在霜葉的身後。

  前行百米,隨著轉入了一個拐角,霜葉終於在一條死胡同的牆壁面前停下腳步,在青年面前緩緩回身。

  她的手裡拿出了自己的手機,裡面已然點開了熟悉的血紅色導航界面。

  定位的是……屬於她自己的【宮殿】。

  下一秒,整個世界發生了扭曲巨變。

  這樣的異變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為龐大,世界周遭景像仿若消失不見,天空替換成了猩紅不詳的顏色,弦月灰暗似鐵。身後是幾乎靜音的海浪潮汐,而腳下踏足的,卻是一座窺不見具體外形的巨型島嶼,島上唯有一棟拜占庭式的白房子孤高地佇立其中,周圍野藤荊棘叢生。

  這是漂浮於浩渺人海之際,永不停泊、沒有拋錨點的一座孤島。

  太宰的宮殿已然在先前的誤闖之下崩潰,霜葉尋思良久,還是挑選了自己的充當談判場所。

  直面扭曲的內心世界,遠要比想像中的還要壓抑。可霜葉閉上雙眸跨入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手裡忽然一松,緊接著便是自己被納入某個溫暖懷抱中的感覺。

  包裹著自己的,盡是一股清冽好聞的高級松雪氣息。她睜開眼一看,已經變為人形的黑發青年,正低頭垂望著她,微卷的發梢滑落眼簾,為那只露在繃帶之外的右眼覆上幾縷暗影。

  「小霜葉,還好麼?」

  沉默半晌後,她先主動從對方的懷裡退了出來。

  「……挺久沒見,你這張臉感覺還怪好看的。」

  霜葉稍作打量了一陣,又在太宰微怔的神情中飛速改口:「不過我還是喜歡貓——別用那種馬上就要賴上我的表情看著我。」

  太宰不由因此在唇角劃開了一抹弧度:「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可以全部都要。」

  霜葉:「……你這麼大方還真是謝謝了。」

  就在她想著要怎麼拒絕對方這種過分熱情推銷滯銷產品行為的時候,在場中的第三者早按捺不住性子,上前來打斷了他們:「少在這裡打情罵俏了,混賬太宰——知道你消失之後,我們又加班加點工作了多長時間嗎!」

  太宰卻逐漸收斂了笑容,上位者的姿態很輕易地油然而生。

  「中也,這是計劃中的一環。」

  他緩緩說道。

  背對著霜葉的他眼角眉梢流露出冷酷,好似這副模樣才是平日的常態。

  「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允許你在外面度假……呃、在外面單獨行動!你忘了之前有多少勢力派殺手來暗殺你的事情了嗎!」

  霜葉任由他們在旁邊對峙,自己在一邊無聊玩手機。

  這場談話比預料中花費的時間要短,可爭鋒相對的硝煙味卻不曾削減過半分。原因還是在於,太宰治的地位,遠不再是四年前與對方平起平坐的水准。

  骨子裡刻盡了忠誠的中原中也,迫於首領的壓力,不得不做出讓步。

  「不對哦,這不是你允不允許的問題,事情的決策權在於我的手裡。」太宰治垂下眸,微笑著對他說道:「在Mafia裡第一條首要鐵律是什麼,你應該記得吧?」

  中也終於沉默了。

  第一條鐵律,那當然是「絕對服從首領的命令」,這是重要程度位列於所有規矩之上的。

  厚重的山岩當即沉沉地壓在了中也的肩頭,而他失卻了操縱重力的能力,只能以自身肩負起這個重量。

  「啊是嗎,那隨便你。」

  臨走之前,中也將一管針劑扔向了太宰。針劑突破重重空氣,厚重的力度落入太宰掌心時,險些令他無法接住。

  「既然如此,要死你也記得處理完桌上那批工作再死。」

  赭發青年面無表情地拋下這句話。

  眼看兩人聊得差不多了,霜葉終於拿著顯示計時界面的手機走過來對中也說:「共計36分鐘24秒,就收你二十萬五千元吧。」

  中也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你這裡是什麼私人深夜網吧嗎?居然還要收費?!」

  誰知霜葉居然回以了一個異常譴責的眼神:「你居然把我跟網吧那麼廉價的東西放在一起作比較?在女孩子的心裡走了一回,你居然想什麼都不負責就走了?」

  大概是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經歷了二重拷問的中也表情頓時發生了劇烈變化,可在聽完她後一句話的時候,居然轉向了另一種層面的怪異。

  「你這女人……」中也硬是憋出了這句話:「能不能不要把話說得那麼奇怪?!」

  而就在這時,旁邊的太宰插話進來,臉上掛著一層感受不到重量的虛假笑容:「好了中也,話已經說完了呢。」

  言外之意就是:你可以滾了。

  或許是自己出入魔宮已然有了經驗,加上是自己的專場,霜葉心裡隱約有個聲音告訴她該如何走出這片異世界。

  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白房子,仿佛在最高處看見了倚靠於頂樓窗沿的那道纖細身影。

  霜葉終於不再留戀,收回視線帶著其他兩人離開了這個於她來說最真實的空間。

  三人不歡而散,這裡的不歡指的是中原中也。

  他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後面果真聽從了太宰的安排,率領同僚們離開了這條街道。霜葉站在原地,太宰已經變回了原來的黑貓模樣,嘴裡叼著那管應該是能令他恢復原狀的針劑,踱步到她腳邊用腦袋蹭了蹭。

  霜葉蹲下身,太宰喵順勢用前爪扒開她的掌心,嘴巴一松,針劑掉落在她的手裡。

  「……讓我幫你打的意思?」她問。

  「不是。」

  太宰喵搖了搖頭,鳶眸牢牢注視著她的身影,出口卻是惹人憐惜的溫柔音色。

  「是『請你給我一個能繼續留在你身邊的機會』的意思。」


第27章 海之絮語

  霜葉帶太宰喵在外面逛了好久, 順帶吃遍了街邊小攤子裡的關東煮後才在深夜12點回到了公寓。

  這樣的既視感莫名有點像是逃課的學生害怕家長發現,硬要在外邊游蕩到准點才敢裝作一切照常似的回家。

  不過沒想到,織田作居然有給她留燈。

  霜葉靜悄悄地拿出備用鑰匙開門, 一打開便望見玄關處那盞暖燈在眼前溫柔地投落光線。她抬眼穿透這片朦朧的薄紗,在目光的盡頭, 聆聽見門外動靜後從書房裡走出的赤發青年,正單手倚著門框遠遠地望向這邊。

  那種感覺,像是歸岸的船只緩緩游向港灣靠攏,迎著暖暖的風,逐漸與岸邊的斑斕燈火融為整體。

  「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霜葉收起雨傘放進傘架,在玄關處換上鞋子後便抱著太宰喵走至他的身邊, 隨著接近, 能隱隱約約的聞到他襯衫傳來的淡淡煙味。

  「之前那幾天在床上已經睡夠了, 現在反倒是睡不著。」織田作撓了撓後腦勺, 把不修邊幅的赤發撓得亂糟糟的, 「所以索性去書房裡寫些手稿, 順便……等你回來。」

  霜葉聞言一怔,心情在他最後那句話中宛如蒲公英飄飛的無籽小球, 輕飄飄停留在了一片寧靜的水面。

  「別像是個擔心孩子夜不歸宿,獨自在房子裡干著急的家長啊。」

  她緩緩露起無奈的表情, 舉起手裡的太宰喵遞給了織田作, 「隨便幫我rua一下, 我先去洗個澡。」

  「好。」織田作爽快地應道。

  太宰喵就跟所有液態的貓科動物一樣, 身體掛在空中像是扯得長長的拉面,被織田作接過去後,連蹬了兩下腿才踩到織田作身上穩住。聽見霜葉說要去洗澡,他的耳朵頓時機靈地豎了起來,不知道在打著什麼鬼主意。

  還不知道被惦記上的霜葉去房間裡取過替換衣物後就徑自去了浴室。

  裡面分內外兩間,外間是換下衣服兼清洗的地方,內間則配備有供淋浴的花灑與浴缸,待疲憊完全洗淨後可以泡在溫暖的水中放松身心。

  可待到霜葉腳尖剛入水,她竟然隔著一層薄薄的玻璃,聽見了某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嬌滴滴的聲音。

  「小霜葉,我也可以一起洗澡嗎……」太宰喵在外間拖長了弱弱的聲音喵叫道。

  霜葉:「……你什麼時候溜進來的?!」

  太宰喵:「你剛淋浴完的時候——」

  簡直防不勝防!

  這個時候,轉頭發現太宰喵不見了的織田作,終於在擠開了一點門縫的浴室外間裡找到了他的身影。

  「太宰,你是男孩子,不可以進來偷看女孩子洗澡。」猜測他有不軌企圖,織田作連忙推開外間門想要將他抱住來。

  太宰喵待在友人穩固的手臂裡四肢劃水似的掙扎:「織田作你相信我,我不是在偷看,是在光明正大求洗澡!我已經好幾天沒洗過了——」

  凄厲哀婉的喵喵叫頓時響徹在這片狹窄的空間裡,織田作聽不懂他的辯解,只以為他在單純干擾自己的動作。

  「就算你很黏霜葉,在這種情況裡進來也不太好。」

  「可是明明睡覺的時候都一起的!」

  太宰喵可憐巴巴地叫嚷道,結果織田作這時的大腦忽然閃過一個畫面,抱住貓的他果斷朝身旁滾去。下一秒,浴室內間的磨砂玻璃門被拉開了一條小縫,從裡面閃飛出一抹殺氣騰騰的白影,它堪堪擦過兩人的頭頂,頃刻砸到背後的牆壁四分五裂。

  「你們兩個都給我出去——」

  一人一貓盯著滑落地面壯烈犧牲的肥皂盒,齊齊陷入了相同的沉默。

  ——要是剛才被砸中,肯定會一瞬間頭破血流的吧。

  等到霜葉換好衣服從浴室裡出來,一邊擦著濕潤的頭發,一邊走回客廳的時候,就見兩個家伙像是自覺做錯了事,極度安分乖巧地並排端坐在沙發上。

  她瞥了眼趴在軟墊上耷拉著飛機耳,被織田作一下下擼毛的太宰喵,沒好氣地擺起了冷臉:「別太慣壞這家伙了,別看他這個人一開始很可憐的樣子,後面熟悉了就會給一分顏色還你一道彩虹。」

  織田作好像抓住了某個關鍵詞:「……人?」

  自覺口誤的霜葉意識過來,迅速的就轉移了話題:「沒什麼,我是說他的性格。」

  她招了招手,太宰喵自動配合地湊了過來,變成了霜葉手中的玩物。

  柔軟如柳的身軀雖然瘦弱,可塑性卻很高,霜葉一手掌心托著他的後腦勺,另一手的五指在他攤開的那張肚皮上rua動,立即就把他撓得到處亂扭。

  「小、小霜葉,不要……」

  又怕疼又怕癢的小家伙雙爪抱住了她的手臂,用身體封印住了她的犯罪行為。

  痛快施與了懲戒的霜葉最後只能把他重新抱入懷裡,邊捏著他的肉球邊給出一句威脅:「下次再敢搗亂,小心我把你做成貓圍脖——」

  旁邊的織田作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不由緩下眉眼,溫聲道:「感覺你現在的心情好多了。」

  霜葉動作一頓,回過頭來:「會麼?」

  「嗯。」織田作應道,「之前看你出去,我總忍不住擔心你會不回來。」

  她撞入了青年那雙清澈的眸底,裡面仿佛盛放著一片似水的溫和,以柔軟攻勢觸發了她心底那絲隱秘的情緒。

  「阿作。」霜葉斟酌著辭措,音調壓成了黑色水域一樣的沉寂:「害你昏迷的那件事,真的很對不起。」

  可織田作卻沒有顯露出什麼怪罪的表情,只針對某個問題發問:「事情的結果我有從國木田他們那裡聽說,是你那個白頭發的前男友做的?」

  太宰喵在這裡停下了搖晃的尾巴。

  霜葉搖了搖頭,似乎回想起某人的模樣,當即揚起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虛假微笑:「不是,那個是前前男友了。害你睡過去的是個更垃圾的弟弟。」

  對於她抱著強烈感□□彩的代稱,織田作並未覺得有什麼不好,先不提經過之前的花束事件互相間有了過節,單論是前男友這件事就使他對人沒多少好感。

  「如果那個人還在糾纏你的話,記得要及時跟我說。」織田作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囑咐道:「雖然事情過去了很久,但我直到現在還同樣認為:像這樣的人,你去稍微報復一下也沒什麼不妥的。」

  他說的這句話,讓霜葉不知不覺回想起了織田作當初在年少時期說過的中二發言。

  【這個世界不存在放過,有的只是報復,誰背叛我,我就要報復誰。】

  因為雇主想要找他背鍋,織田作當即就報復回去結果被逮捕入獄的事情,她至今還印像深刻。只能說誰都有過這樣年輕氣盛的時期吧,但霜葉卻覺得這句話聽得讓自己很熨貼。

  她不由自主被牽引出了笑容,某些徘徊在心底的陰郁也隨之散去了少許。

  「我會的。」

  之後織田作拍了拍她的頭,就放她回去房間休息了。即將合上房門的時候,霜葉回頭看向站在原地注視著她回去的青年,忽然心血來潮地說了句:「阿作,下次……來我工作的地方喝幾杯吧?我請你。」

  織田作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不禁一愣,而後放松了表情,對她說:「好……謝謝你。」

  或許也是在感謝,能見到她能有天對自己稍微放開一點心防的一幕。

  回到臥室裡,霜葉只開了一盞小台燈,抱著太宰喵來到床鋪坐好,昏黃光線照映著彼此的輪廓,連裁落到牆面上的剪影都無聲流淌著柔和。

  「如果織田作某天要去Lupin的話,可以再加上我一個嗎?」太宰喵待在她盤起雙腿中央空出的位置,忽而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霜葉拿另一條沾濕了的干淨毛巾細細地擦拭著他毛發上可能存在的污垢,漫不經心地道出了某個事實:「你現在倒是不再害怕遇上阿作了嘛。」

  太宰喵的皮毛逐漸沾濕,服服帖帖地往同個方向垂下,一時有點像是被雨淋濕的小貓。可他此刻的音調卻是輕松帶笑的。

  「那是因為我先遇上了你。」

  他溫馴地低下腦袋,任由霜葉給他擦淨毛發,「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出現給予了我勇氣,恐怕我連向前邁出半步都無法做到吧。」

  空氣裡不再傳出說話的聲音,唯有毛巾擦拭的靜靜窸窣聲。

  直至他再次恢復了干干淨淨的模樣,並且用干毛巾吸盡了多余的水分,霜葉才動手撥了撥太宰喵的身子,一邊說著的同時,起身把毛巾丟到床邊的椅背。

  「你之後打算怎麼辦?那個叫中也的人看著可是很想把你綁回去加班的樣子。」

  「現階段我不出面才是有利於局面最好的結果,況且待在暗處能更好保護我自己的安全,政府那幫大臣私下聯和非法企業進行人體試驗的事情被捅了出來,大概很快就要倒台了吧。」

  太宰喵被撥得整只貓在床鋪上滾了好幾圈,撞到柔軟的被子邊才停下抬頭,卻在這時,看見霜葉拿著他曾遞交給她的那管針劑回到了床上。

  「小霜葉……?」他怔怔地看向霜葉,心內某種情緒開始不受控制地沉落。

  霜葉只是垂眸說道:「回去你原來的地方吧。」

  「……」

  冗長且痛苦的沉默開始橫亙在兩人之間,無法驅散。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某個聲音輕輕在空氣中漾開了波紋,脆弱得像是海的絮語,貝殼裡模擬的回聲。

  「我只是知道,越想要抓住某個東西,就只會越容易失去。永恆的東西不會輕易與最珍貴的東西劃下等號,沒有什麼東西能永遠陪伴在我身邊,我早就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

  霜葉的指尖漫無目的地從他背脊上的皮毛滑過,最終停留在了他的側臉。

  ——狐狸有洞穴,小鳥也有巢窩。

  我,只有我,必須疲憊地流浪。

  這個事實,她是最清楚不過的人。


第28章 無愛之地

  她並不後悔說出這番剖白。

  直面自己的心理沒什麼可怕, 畢竟遠比這一切更痛苦的都曾加冕於她。只要一開始就不抱期望,那麼期望就會永不落空,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台燈昏沉的光線堪堪照在她撫著貓咪側臉的手背上, 接著便力所不逮地消失在牆角陰影的過渡界。隱於黑暗中的那根尾巴蜷縮回了它主人的腳邊,在那根長長的黑貓尾尖上天生長有一截小小的白毛, 看著像是不經意飄到黑土埂上的落雪。

  抱住太宰喵的時候,霜葉總喜歡時不時的捏住那處尾巴尖揉揉,但現在她失去了那種衝動,只能用目光去進行無謂的追逐。

  在她說出那句有些傷人的話語之後,對方的回應總算將她的意識聚攏。

  「可你其實是希望我留下來的,不是麼?」柔弱嬌小的繃帶貓睜著那只澈麗的獨眼,一眨不眨地將她的表情印入心底。

  美麗別致的鳶色, 劃分出一半微弱的明亮, 一半深沉的暗影, 泛舊的顏色容易令霜葉聯想到老式古董相機裡才會使用的膠卷, 哢嚓一下, 就能夠留下某張深刻的回憶。

  可實際上無論是周圍昏暗的環境, 窗畔飄飛的紗簾,桌面復古的台燈, 甚至是對方眼睛裡倒映的星星,都同時染上了眷戀的色彩。

  就像是, 一切都在說……

  「你不舍得我。」

  他定定地望著霜葉, 仿佛要用語調柔軟, 語意卻鋒利無比的話來挖掘出她最深處的秘密:「無論是人還是貓都好, 你想要的,是有另一個漂洋過海來到身邊的靈魂留下來陪你。」

  「你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身在不知不覺中索求著更大的追尋……不然你不會一開始就奢求著【永遠】。」

  【永遠】,那是想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人才會奢想的時限。

  一瞬間,屏住了呼吸的霜葉以為眼前面對的是另一個自己,然而之所以會有這樣的錯覺,是因為對方一向太過諳熟人心,看待世界的清醒程度遠在自己之上。

  可不知為何,有人替自己將真心話說開以後,她反倒因此而松了一口氣。

  「……舍不得我的人是你才對吧?」

  霜葉猝不及防地將太宰喵掀翻在床,身輕體柔的他就是有這樣的好處,稍微一推就能被自己輕易得手。

  毫無抵抗之力的嬌小黑貓敞著柔軟的白肚皮,被霜葉放縱的十指給肆亂地上下其手。

  「你就有這麼怕被我趕走麼?」

  但是這回太宰喵卻沒有作出任何激烈的反應,只是用那雙粉嫩的小爪子,以輕得她稍一掙扎就能解脫的力度攥住了她的食指。隨意投注過來的一個眼神,就完全將她帶入了他的世界漩渦。

  眼神裡充斥著極度憂郁與悲哀,仿佛她伸手輕推,就能將之徹底推向無法逆轉的死亡。

  「我怕。」他的聲音裡泄漏出一絲顫音,「你會丟掉我嗎?」

  脆弱又無形的顫抖,像是空氣中浮現的氣泡,啪的一下碎裂。尖銳的傷感頓時劃破了霜葉表層的理性,她好像在這一刻看見了當初那只被她從紙箱裡抱出的黑貓,又害怕被再次遺棄的膽小模樣。

  ——就有那麼想要待在她的身邊嗎?

  真的存在……哪怕一步也不遠離開的心思嗎?

  等霜葉反應過來,她已經回握住了對方的貓爪子,指腹停留在他軟綿綿的肉墊上。

  像是只知懵懂逐光的飛蛾,也不知道前行等待著自己的會是怎樣的結局。

  「這個問題,我之前在寵物醫院裡就已經回答過了吧?」

  霜葉定了定神回道:「你這家伙還欠我兩億七千萬,以為你有那麼好逃掉嗎?」

  「那你還要把我變回原樣送走!」

  太宰喵委屈得不行,當即用尾巴在床鋪上一蕩,想要把上面那管針劑掃進床底。

  好在被霜葉及時接住,阻止了針劑毀於一旦的命運。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

  霜葉感覺自己簡直在哄不講道理的女友,眼見太宰喵用爪子把自己的眼睛蒙了起來,擺出『不聽不聽』的自閉架勢,立馬忍不住再次把他上上下下rua了個遍,「還不是為了不再讓某只貓喊痛了!」

  某只貓的耳尖終於抖了抖,舍得從爪子裡露出那只好看的眼睛。

  「只是因為這個?」

  霜葉虛假地回了個微笑:「當然還有別的了。」

  爾後她便在某只黑貓怔然的神情中,向上拋了拋那管針劑。

  透明玻璃管內流動的藍色液體,緩慢放映在某只一點點逐漸染亮的貓瞳裡,竟然煞是好看。

  「不變回原樣,你還想怎麼追我——?」

  只見霜葉朝他挑起半邊眉梢,慢吞吞地說道:「小姐我的理想型可是溫柔多金又聽話乖巧的日系男子。」

  畢竟嘛,國外的一點都不靠譜。

  ……

  當晚霜葉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間入睡的了。

  給那只緊抱著自己故意發抖裝可憐的怕疼小貓打完針後,又被他上躥下跳地折騰了好半會,才抱著貓回被窩裡沉沉睡去。

  或許是離別的氣息愈漸濃烈,霜葉在睡夢中好似又被不知不覺牽引回到了內心世界的那棟白房子內。

  他們未曾探及的那棟白房子的頂樓存在著一個房間,鎖住了她過往的所有秘密。

  房間裡有一扇巨大的飄窗,潔白無暇的紗簾無風自動,掀出一片片白茫茫的虛幻景致。

  倚靠著飄窗而坐的少年穿著白衣,光著腳,秀氣的腳趾微微蜷著。他的身畔放有一個上鎖的盒子,臉龐上當前蓋著的那本薄薄的羊皮書籍罩住了他的面容,正在一點點悄然地滑落,眼見就要完全摔落,淺睡當中的他干脆抬手將書拿了下來。

  一瞬露出那副清秀無比的容貌。

  「歡迎回來,霜葉。」

  白衣少年緩緩轉過頭來說道,仿佛對她的到來不算意外。

  可霜葉倔強地沒有回應這個人的話語。

  少年見狀也不氣惱,心裡好似早有了應對她這份冷淡的准備。他只是慢慢的,將頭顱轉回了窗外的方向,像是對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地感慨了一句話:

  「這裡之前……可是有著很美的雪景呢。」

  聲音回蕩在白房子裡,稍顯得空靈與寂寞。

  夢中的霜葉隨著他的話,也漸漸回憶起了當初的模樣。

  是啊,這裡曾經有過最美的冬雪。

  可現在,一切都翻天覆地變了模樣。

  伴隨靈魂最深處的倦怠,這裡已然成為了無愛之地,她只是任性地將曾經所謂的美好反過來禁錮在了這裡。

  像是賭氣般的報復,又像是無可奈何殘存的留戀。

  最終,霜葉的思緒沉沉墮入了黑暗。

  那些往昔包裹她的寒冷囚困得她瑟瑟發抖,可漸漸的,意識深海的某處傳來了炙燙靈魂的溫度,將她緊抱在中心,融化了西伯利亞所有吹來的苦寒。

  第二天一早,霜葉是被活脫脫熱醒的,身體像被封印了一樣動彈不得。

  以為太宰喵又在被窩裡折騰,霜葉下意識地閉著眼摸索,結果就在自己的腰上摸到了某種溫熱的觸感。

  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唔……小霜葉不要亂動,會蹭到某個地方的。」還半睡半醒的聲音就此在她頭頂不遠的位置響起,往日好聽的聲線在此時帶著惺忪沙啞的質感。

  「……」

  還枕著對方手臂的霜葉終於睜開雙眼,猛地跟彈簧似的直起上半身,回頭瞪著身旁那個全身白花花的家伙慘叫一聲:「我的貓呢?!」

  她那麼大個貓呢?!

  居然那麼快就不見了嗎?!

  因為霜葉的動作,原先蓋在太宰身上的薄被頓時扯落了一大截,露出一片常年不見日光、蒼白瘦弱的胸膛。

  他眨了眨鳶色的眼眸,無辜地張口道:「喵∼?」


第29章 金屋藏嬌

  親眼見對方頂著那麼一張女性特攻的俊臉學喵叫, 霜葉在某一個瞬間竟然真的可恥地心動了。

  ——有這樣一只『貓』的感覺……好像還不賴?

  可惜這個糟糕的念頭只在腦袋中僅僅存在了幾秒,就被霜葉無情拋棄掉,她恢復了冷酷的神情, 抄起枕頭朝出現在自己床上那個不著寸縷的男人A了過去。

  「啊、痛!痛——」慘遭枕擊的太宰連忙用抬起手臂擋住,可憐兮兮地求饒道:「小霜葉不要打了!」

  躺在床鋪上的他唯有一張薄被充作遮掩, 不健康的膚色暴露在空氣中,顯得蒼白而又透明。身上遍布著很多傷痕,有的嶄新,有的泛舊,白色繃帶松松垮垮地繞著青年的雙臂與胸膛,聊以慰籍那具傷痕累累的軀殼。

  霜葉一時耐下心來觀察,才發現原來他身上除了之前的刀傷, 竟還遍布著這麼多的傷疤。出於一種悄然浮現的隱秘心情, 她這時停下了所有動作。

  「……任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貓大變活人, 都會動手的吧?更不用說還是個什麼衣服都沒穿的男人。」

  面對她的指控, 太宰不由輕輕扯動薄被, 極度心機地拉到自己肩膀的位置, 僅露出一點白膚的肩頭呈現在視野當中看似更引人遐想。

  「可我就是你的貓,不是麼?」

  他微偏著頭, 黑色卷發垂落少許,一副被負心漢蹂|躪過而又不敢言的柔弱殘花模樣:「明明昨晚主動抱住我的人是你, 不斷鑽進我懷裡索要溫暖的人也是你, 結果一覺醒來就提上褲子把我推開……」

  霜葉:「……」

  太宰黯然神傷地繼續說:「口口聲聲說我是你最愛的貓, 摸我抱我親我, 看光又rua遍了我身體的每一個地方,得到了我的身體,如今卻不認我這個人……」

  霜葉:「……」

  太宰最後沉痛出聲:「把我睡了還不負責,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演夠了嗎——是不是還要再給多你一首歌的時間?!」

  聽得一臉麻木的霜葉這回終於忍不住了,抄回枕頭又重蹈覆轍,打算把他干脆悶死在這個地方:「你以為你變成貓的時候踩奶埋胸占得我的便宜還少嗎?!」

  飽滿的枕頭被她砸在了這個家伙的腦袋上,裡面的羽毛芯子一時飄飛得滿屋子都是,漫天如唯美朦朧的飄絮。

  太宰被枕頭實打實地砸住了臉,很奇怪的是他並沒有反抗,只單手趁亂時抓住了她行凶途中的手腕,令她無法輕易在床上逃走。

  下一秒,他扒開了捂住腦袋上方的礙事枕頭,面容重見天光的那刻,霜葉的身影當即如同身遭飄舞的羽毛一樣輕飄飄地落入到他的眸中。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不如互相成全好了。」

  黑發青年像是抓住了心愛的寶物,緊握住她的手腕時唇角浮生的弧度笑得動人。

  霜葉的雙掌當前居高臨下地撐在了他的腦袋兩側,注視著這個男人的時候,他的表情一點都沒有絲毫動搖。那雙清澈的鳶色眸底一眨不眨地倒映出她微怔的臉龐,世界仿佛在一瞬與鮮花遍野的山巒交錯,周圍被迎面吹來的濃郁芬芳所感染,變得明亮了起來。

  她微張了唇,想要說些什麼,而就在這個時候,兩人房間之外的門被人驀然敲響:「霜葉,你在裡面沒事吧?我剛才好像聽見了一些很吵的聲音。」

  像是被嚇到了一樣,霜葉的心髒觸底反彈似的砰砰作響,她連忙抽出被子罩住了太宰的腦袋,在這裡強忍住急切短促的脈搏,虛聲回道:「沒——什麼都沒有!」

  門外的織田作不作他想,得到回應後便說:「那換上衣服後就出來吃早餐吧,我烤了點吐司,還有煎蛋和熱牛奶。」

  「好。」霜葉應道。

  豎耳聆聽腳步聲越走越遠後,她才得空回頭看向身下無辜眨眼的黑發青年。

  心跳劇烈的回聲,在安靜的曠野裡振蕩得更為清晰。

  在他出聲說出更糟糕的話之前,霜葉率先捂住了他的嘴巴,壓下身子威脅道:「不准出去,要是阿作要進來,你就躲進衣櫃裡,知道麼——」

  要是被織田作發現她屋子裡藏了個沒穿衣服的男人,還抱著睡了一整晚,簡直都不知道該借幾張嘴來解釋——

  以眼神警告太宰不要張口亂說話以後,她這才松開了手。

  他此刻大概也能知道現在是怎樣的情況,不由得垂下眼睫,擺出『我不會怪你』的模樣,輕聲逸出嘆息:「我能理解,我會聽你的話乖乖待在這裡,不會做出任何給你添麻煩的舉動讓你為難的……畢竟現在的我對於你來說,只是個見不得光的……」

  霜葉面無表情地快速打斷了他:「別說得我好像搞地下戀情的渣男啊!」

  萬萬沒想到,她也會有不得不『金屋藏嬌』的一天。

  再三勒令他不要亂搞事,霜葉才暫且安下一兩分心。以進行暗殺行動時那般謹慎地打開了一絲房門的縫隙,見外面沒有動靜,霜葉才躋身鑽去盥洗室的方向,迅速洗漱完後,裝作若無其事地來到了餐桌。

  見她身邊沒有出現時刻都要粘人的太宰喵蹤影,正在擺盤的赤發青年不由開口問了一句:「怎麼不見太宰?」

  「唔……他昨晚有些著涼了,我看他不舒服,就讓他待在被窩裡多睡了一會。」霜葉心不在焉地找了個借口,直接拉開餐椅坐下。

  早餐一般都交由兩人互相輪流來做,依照織田作的習慣,他會在每日早晨泡一壺咖啡,烤幾片吐司,以及煎蛋培根這類西式餐點來應付,有了霜葉同住的這段時期,他則會在泡咖啡之余,又順便多熱一盒牛奶。

  或許是收養了很多小孩的緣故,牛奶他總喜歡挑選口味偏甜的那種。

  烹飪廚藝對於織田作這樣的單身獨居男人來說算是很不錯,起碼霜葉吃得很滿意。

  那邊聽說太宰喵身體不適了以後,織田作不禁一邊用餐刀切開太陽蛋的同時,一邊有些不放心地提議道:「他沒事吧?正好我待會要去探望一下西餐廳那邊收養的孩子,要不順便帶太宰去看看醫生?」

  「不用了——」

  霜葉回話的速度之快連織田作都沒能預料得到,見他抬眼看向自己,熟悉他的霜葉明白過來是疑惑的表現,不由沉下聲,解釋說:「我的意思是……不用占用你去探望孩子的時間了,因為之前昏迷,他們已經有好長一段日子沒見過你了吧?待會我自己帶他去看寵物醫生就好了。」

  「可是……」

  「不用擔心,我能做好的。」

  霜葉努力想要打消織田作陪同的念頭,見她的態度堅決,織田作只好不再繼續堅持。

  或許是心裡下意識流露出來的焦急,霜葉進食的速度比往常加快了許多,配合著她步調的織田作也不由自主地變快,幾乎是一個晃神的時間,他就迷迷糊糊地被霜葉給推到了玄關換鞋。

  「等等霜葉,這個讓我來就好了……」

  織田作止住了她遞給自己風衣的動作,這樣殷勤體貼的行為,讓他奇妙地聯想到了妻子護送丈夫出門的情景,神情一時變得有些局促。

  而霜葉沒有聽他的話,照例動作超快地幫他穿好外套,然後打開了門,站在門口對他說了句:「路上小心。」

  織田作沒有察覺到自己在被催促,只是心中那股既視感更強烈了,沒有腦補過這種關懷的他,在邁步跨出了那道門後,又忍不住回頭看向霜葉。

  「霜葉……」他感覺其中怪怪的,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霜葉給出致命一擊:「今晚給你做咖喱。」

  「……」

  織田作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他決定向咖喱勢力低頭了。

  站在公寓門前注視著他直到消失在拐角的樓梯,霜葉終於得以送了口氣,關上門,回到了藏著某只嬌氣包的房間。

  一打開門,就見他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條只露出腦袋的蠶蛹,蜷縮成毫無安全感的一團窩在床上,足像是個沒有人理會的小可憐。

  霜葉戳了戳那個貓團子,示意他起身:「出來吃早餐吧,外面還給你留了一份。」

  太宰一開始不理她,還往裡又縮了一點,霜葉緊接著又伸手指戳了戳,他這才忍不住轉過頭來,起身往門外打量了幾眼:「織田作出去了?」

  「嗯,快點起來,牛奶都要涼了。」

  趕著太宰去洗漱的時候,霜葉站在他旁邊順便往自己的亞空間裡掏了掏之前存在裡面的東西,衣服還好說,可當掏出一條胖次的時候,她頓了頓,隨即當作什麼都沒看見,裝入了隔離袋裡一齊丟進洗衣機。

  「你之前的衣服我丟進洗衣機裡洗了,等待會烘干就能再穿,先出去把早餐吃了。」

  「哦。」洗漱完畢的太宰乖乖地裹著小被嘰,聽了霜葉的話,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後面來到餐桌的方向。

  可他卻沒有坐下,而是在這裡忽然對上了霜葉的眼睛。

  「小霜葉,你還沒告訴我之前那個答案的問題。」

  深邃的眸光一刻亦不曾轉移,好似要在此刻牽引著她回顧當時想說,卻未來得及說就被打斷了回答的那句話。

  感應到自己的身周正被他目光編織的落網所籠罩,霜葉的氣息卻莫名的開始逐漸沉靜下來。

  他一步一步向霜葉走近,帶來的壓迫感,讓她回想起昨夜墮入無邊黑暗之際時,仿佛在深海裡擁抱到了烈烈燃燒的日光蘭。

  是那麼的溫暖,令人眷戀,與不可奢求。

  「你不想要我嗎?」

  太宰來到她跟前站立,簡單一句話,像是要就此叩開她的心門。對她來說,卻像是塞壬不經意的低語,勾引掌舵著郵輪的她,將船撞往粉碎海浪的懸崖。

  「……老實說,你這樣真的很像仙人跳。」

  繞是霜葉也只能在這樣的攻勢中節節敗退,可她敗退的表現方式,沒想到卻是意外的主動。

  「而我最討厭的就是被男人騙。」她警告說,「別再靠近我了。」

  太宰握住了她撫摸在自己臉頰的右手,垂下眸,輕笑著說出了一個事實:

  「可是,一直在靠近我的那個人,是你啊。」

  他伸手回抱住了霜葉,好似想要為她供應著僅有的溫暖,又好似想要通過這樣的肢體動作從她身上汲取溫度。

  身上的薄被不經意地滑落,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在這個孤獨的星球上,相遇的兩個人互相擁抱,能夠彼此獲取到抵御任何孤單與寒冷的力量。

  而就在這個時候,公寓的大門悄然傳來了門把擰開的動靜。

  「霜葉,我剛才出門才發現忘了帶車鑰匙……」

  兩方隔著長遠的距離交錯目光的瞬間,空氣陷入了一片無比沉重的死寂。

  半秒後。

  「阿作!把槍放下!」


第30章 燦如繁星

  整個客廳, 靜得落針可聞。

  剛才對峙當中的兩方人現在已經對坐在了沙發上。

  憑借本能拔槍的織田作正坐在左側,平淡的表情實則是衝擊過後的頹然,直面裸男擁抱霜葉那一幕的事情就不說了, 此刻底下正深藏著陷於貓變活人這件事實的驚濤駭浪。

  「所以說,你……太宰, 其實就是霜葉抱回來的那只貓了?」表情放空的織田作想要抽根煙緩解一下情緒,結果一下把煙頭懟到了嘴巴裡。

  「……是的。」

  太宰穿上了烘干的襯衫與西褲,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他的對面,一臉仿佛孩子做錯事面對著家長時的忐忑。

  跟織田作比起來,他不經鍛煉的清瘦身材單薄到不行,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完全暴露出弱勢的一面。

  「容我再做一次自我介紹吧, 我叫……太宰, 太宰治。」

  他輕輕顫動著脆弱的眼睫, 忽而抬眼看向了對面昔日記憶中的友人, 「抱歉, 明明是跟你打招呼的好機會, 沒想到我卻用這種樣子來到你面前——原本應該穿得更體面一點才對的。」

  太宰說著,遂低頭看向了自己被匕首劃破過的襯衫, 不禁苦笑。

  織田作終於把煙懟到了正確的位置,點燃過後, 夾煙的手指微微顫抖:「體不體面這個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 如果他一開始就是人的話, 那麼昨晚不就……

  織田作正感到了愁苦, 之後一盞杯子擱到茶幾的聲響,將他的意識喚回了神。

  「對不起阿作,瞞了你這件事。」

  端著托盤回來的霜葉把泡好的兩杯茶各自放在了兩人的面前,放下空托盤打算落座的時候,在目露期待的太宰那邊看了一眼,又在深陷茫然的織田作那邊看了一眼,最後……還是覺得自己站著比較好。

  赤發青年意識回籠,忍不住用沉重的口吻詢問:「不用為了這個跟我道歉,只是,霜葉你和他昨晚在房間裡……」

  關於這點,霜葉似乎想要啟唇解釋,沒想到對面太宰卻率先偏下頭去,抿唇露出一個半是感動半是不好意思的表情笑道:「織田作你不用擔心我失去的清白,小霜葉一定會對我負責的!」

  織田作:「?」

  霜葉差點就面無表情地把托盤往這個理直氣壯替她回答的家伙腦袋拍去:「你說誰一定會對你負責了?!」

  「……難道你不願意對我負責嗎?」

  像是被她的話傷到了心,黑發青年瞳孔中的情緒頃刻破碎,如同星辰閃爍過後歸於寂滅,他不禁垂眸慘然道:「也是,本來就不被幸運眷顧的我不可能會那麼輕易獲得這份結果,我早就有心理准備的了。放心吧,我不會讓小霜葉你為難的。」

  霜葉覺得有點怪怪的:「……你在阿作面前怎麼突然就慫了起來?」

  明明兩人先前單獨相處的時候,他還一副寧死也要賴上來的模樣,現在居然一下就輕易妥協了。

  太宰聞言嚅動了雙唇,好像下一秒就要將倏忽即逝的情感宣泄,可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對面的織田作倒是單手揉起了太陽穴。

  「所以說,你並不是什麼光著身子私闖民宅的可疑人物吧。」

  得出了這個結論的織田作,終於在下一瞬認真地抬眼:「雖然不知道你從醫院之後是怎麼跟霜葉搭上線的,但是……容我對你的身份抱有一點懷疑,如果可以的話,能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嗎?」

  經他之口直言的這個問題,一下將水面上努力維持的平靜擊破。

  客廳內開始被沉默造訪,霜葉忍不住打斷道:「他是……」

  「我是港口Mafia的人。」

  預感到霜葉想要說什麼,太宰接上了她的話頭回答道。

  在這份誠實地作答出來之後,現場的氣氛立馬變得凝滯。

  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港口Mafia對於這座城市而言意味著什麼。

  那是這座城市夜的化身,橫濱行事最為激烈強硬的黑色組織,在取得那張「異能開業許可證」以後,勢力更是擴張得令所有人都忌憚無比。

  被搶走了主動權的霜葉本能地蹙眉,太宰理解她此刻的不悅,卻只能暗自在心內祈求她的體諒,接著便掀開蒼白的嘴唇解釋道:「但請你們相信,我並不是自願做這份工作的……而且,黑手黨裡的人實際上也並非外人想像中的那麼壞。」

  織田作:「你說黑手黨是好人,可沒多大說服力啊。」

  太宰當然自知這點,為了讓織田作卸下心防,他決定一本正經地現場舉幾個例子:「是真的,港口Mafia時至今日已經是個會按時納稅的合法組織,還收容過肆害家田的『瀕危動物』。單說我的……同事,他就是個在路邊看見老奶奶都會去幫忙扶行李的老實人,我的前上司退休後去當了面慈心善的孤兒院院長,我還會每個月定期向銀行彙款資助孤兒院。」

  在這一刻他不是什麼黑手黨首領,而是企圖向友人宣揚組織真善美的演講家。

  然而實話實說的太宰一轉頭,就得到霜葉投來的見鬼的眼神。

  她雖然總是回避關於太宰身份的這個問題,可當場聽他宣揚這種優秀美德的時候,早在密魯菲奧雷混過不知道幾年的霜葉真是可以一句話將心理概括:那就是信了他的邪。

  如果黑手黨真的像他說的那樣,那密魯菲奧雷根本不用統治世界,直接改行賣花,彭格列倒騰海鮮,大家就能養家糊口世界和平了。

  沒想到織田作居然在一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樣麼……」

  霜葉緩緩在腦門敲下一串問號:「???阿作你真的信了?」

  織田作一臉茫然:「嗯?不該相信麼?」

  就在她不禁為織田作的天然感到瞳孔地震的時候,那邊的黑發青年倒是像看見了什麼有趣的事物,笑了出來:「哈哈哈哈——」

  「所以我是個良好市民,不會對小霜葉做些什麼壞事的。」

  用指尖揩去眼角淚花的太宰深深注視著眼前的兩人,清亮濕潤的那只鳶眸中央一點點溢出溫柔。

  「哪怕放任這個世界崩潰和毀滅,我也絕對不會傷害你們。」

  他像是為了守護曾經有幸得見的某個最珍重的記憶,在這裡作出了發自內心的諾言,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管落入他人的眼中,究竟是什麼模樣,織田作確實是因此而動容了。

  他沉浸在思緒裡許久,半晌後終是輕輕挽起了嘴唇:「我開始有點放心了,對於你出現在霜葉身邊的事情。」

  明白過來織田作並不抗拒自己接近霜葉,太宰卻一時有點不敢相信,不禁問道:「真的可以嗎?」

  「這個問題你應該問霜葉,她要挑選和誰在一起,都是她的選擇。」

  織田作轉過頭來,目光望向神情怔忪的霜葉,那一刻的眉眼趨於憐愛的柔和,又像是夾雜了半分無奈:「而我一向都不會干涉她的選擇。無論是黑手黨也好,還是什麼人也好,我對她的包容力遠要比想像中要高更多。」

  ……

  最終太宰還是回去了他原本的地方,織田作也按照約定的形成,去了他收養的孩子那邊探望,一切都仿佛恢復到了應有正軌。

  只有霜葉在工作時間裡出神。

  「霜葉小姐,你沒事吧?」見她狀態不對,漩渦咖啡館裡的女僕小姐姐不由擔憂地問了一句。

  回過神來的霜葉抬手關閉了咖啡機的水閥,將裝有咖啡豆濾渣的過濾袋拎了起來,重新耐心地攪拌著杯中醇香的咖色液體。

  「我沒事。」她垂眸笑道,「只是有點想念家裡的貓了。」

  這個托辭其實當然是不成立的,因為家中已經沒有貓在等待著她了。

  結束一天的工作,深夜在與織田作分享咖喱以及小說手稿的過程裡悄然來臨。

  回到房間本應該准備睡眠的,可霜葉一直在床鋪上輾轉了好久都沒能成功入睡。

  在這個空蕩蕩的夜晚,她想到了很多東西。

  想到了明明是被暗殺的目標,卻成為了第一個送她花束、對她滿口情話連篇的白蘭;想到了曾和她一起看雪,窩在爐膛前的沙發裡共享同一本書的費佳;想到了今天在她面前說出那番話、充滿包容與陪伴的織田作;還想到了差點當了她貓的那個男人。

  漆黑深邃的夜空逐漸開始劃破黎明。

  如果能夠將過去拋到腦後,無視掉任務,跟過往完全斷開聯系,是否就能在這裡重新尋找到安穩的正常生活呢……?

  躺在床上凝視天花板的時候,霜葉的腦海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換句話說,也即是可以讓她唾手可得尋常幸福的資格。

  長久無法得到解答的霜葉,心情不禁愈來愈煩躁,而就在她往旁邊翻了個身,枕頭邊調到靜音模式的手機屏幕忽而一亮。

  拿起來一看,裡面有一條新的轉賬短信。

  [賬號為XXXX……的賬戶已彙入30,000,000元。]

  霜葉瞬間原地表演了一個什麼叫做『垂死病中驚坐起』。

  來來回回重復掃視了短信內容確認沒錯以後,她忍不住給某個家伙發去了一則消息:[錢是你轉的?]

  對方的回復很快:[嗯,一點點還你,怕你一下忘了我。]

  霜葉莫名覺得心境又有些動搖了起來,她沒再回復以後,太宰像是害怕她不理會自己,又再次發來一條:[你還不睡麼?]

  她順帶著將目光移到了屏幕的角落,發現現下已經是凌晨5點鐘的時間。

  ……這個人還說她,自己都不用睡覺的麼?

  而且不知不覺,沒想到自己竟然失眠了那麼久,霜葉翻了個面,側身躺著,將話題拋回給了對方:[那你呢,又為什麼不睡?]

  [我一般都不睡的,因為有工作需要處理。]那個無情社畜如此說道,[而且除此之外,今晚還有另一個原因讓我睡不著。]

  理智告訴她,這裡面一定有套路,可霜葉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心情逐漸變得明快,便順了他的意啪嗒啪嗒按動鍵盤。

  [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說吧,為什麼?]

  可他卻一時沒有痛快說出答案,而是像是要掉人胃口般的,刻意繞開了一個大彎:[你來到窗邊拉開窗簾看看。]

  由於心情好的緣故,她姑且待在床上,抬了抬指尖,用異能撩開了對面窗戶的紗簾。外面的景致一如來到橫濱那樣,昏昏沉沉,被雨幕所支配。

  而這個時候,他的回復來到眼前——

  [因為持續籠罩整個關東地區的大雨,這片天空已經很久沒能再看見星星了。]

  [但盡管如此,那些曾經在夜空忽閃的恆星卻不會消失……它們就在那裡,安靜地留在原地,隔著億萬兆光年的距離,與地球上的我們眺望。哪怕被烏雲阻隔了身影,也不會抹消它們存在於此的事實。]

  [就像我和你一樣,即便隔著漫長時間和距離,我也會努力穿透這一切注視著你的身影。]

  霜葉抿了抿唇,按捺住浮動的心聲,問他:[那你用這個作比喻,又和你睡不著覺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他回答說,[你在我的心裡,燦如繁星。一想到天上存在你的影子,我在夜晚就舍不得閉眼。]

  「……」

  結果兜兜轉轉,他繞了那麼一大圈,無非就是在說『想她』麼——

  霜葉不由自主笑了出來,微閉著眼,給他撥了個電話。

  看在這家伙那麼會說話的份上,就勉為其難陪失眠的他聊個五塊錢的天吧。


第31章 挺有排面

  一整個夜晚, 耳邊回響的都是同一個人的聲音。

  那道聲線不顯輕浮,反倒像是夜裡漂浮著睡蓮和菖蒲的池塘,流淌著清水般神秘的寧靜。在此之前, 霜葉對這個人的聲音其實並沒什麼特殊的感覺,可隨著日子漸去, 竟然覺得越來越好聽了起來,取代了她對於這道聲音最初的印像。

  然後就此成為聽了就能使她感到心安的存在。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睡意逐漸席卷上了霜葉的眼皮,她就這麼把某人的聲音當成了為她吟唱的一首最為美妙的『安眠曲』,沉沉睡了過去。

  在夢裡,她沒再回想起關於過去的人,關於那些糟糕記憶的畫面, 一直持續到到窗外的世界, 由黎明的白光完全撕裂了黑暗。

  最終她是在床上被刺眼的陽光曬醒的。

  昨晚被霜葉掀開的窗簾忘了闔上, 耀眼的白光投落在她的眼皮上, 刺得她無法再裝睡。耳邊傳來窗外淅瀝的雨聲, 不用看, 今天大概會是一場半分晴朗、卻又有著小惱人的太陽雨天氣。

  霜葉下意識往枕頭邊的手機抓去,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下屏幕, 發現界面的通話居然還在一分一秒記錄著時間——

  「這人昨晚居然沒掛電話——」

  她猛然直起了身,似乎察覺到這邊的動靜, 電話那頭很快對她啞聲道:「小霜葉, 早安。」

  太宰的聲音像是缺少了睡眠, 因為疲倦而顯得稍稍喑啞。

  ——這家伙該不會一夜沒睡開著電話陪在她身邊……

  一想想, 霜葉整個心情陡然變得復雜。這種感覺分析起來不太純粹,像是大白熊掏了陶罐裡的蜂蜜來舔舐,香甜可口的味道是有,同時還摻雜著點爪子上泥土的苦澀氣息。

  看了眼桌上電子鐘顯示的時間,霜葉沒好氣地拿起電話回道:「早什麼早,都下午3點了。」

  還好咖啡館今天不是排的她的班,不然就要遲到了。

  錯過了美好早晨的霜葉下床趿拉著拖鞋,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一邊用手指梳順頭發,一邊對電話那邊懶洋洋地威脅道:「你是不是又一晚沒睡?勸你一句,這樣真的非常容易猝死——不想沒辦法給我還錢的話就趕緊給我去床上呆著。」

  「可是我沒有你在身邊的話會睡不著……」

  「……你是還需要人哄睡的小寶寶嗎?」

  霜葉吐槽了句,隨即擰開了水龍頭,透明涓流頓時載入到漱口杯裡,激出簌簌聲碰撞的水花響。擠完牙膏的那刻,她抬頭看向了眼前的鏡子,裡面清晰倒影的人頸窩夾著電話,片刻後,對那邊的人輕聲催促了句:「快去……我不會掛電話的。」

  ——之後得讓那家伙給她報銷話費才行,這可是足足煲了十幾個小時的電話粥。

  貓科動物果然粘人,最後還是在電量耗盡到僅差1%,即將面臨自動關機的時候,對面才依依不舍地讓她掛斷了電話。

  直到霜葉反應過來他倆互相陪伴了那麼久,她才猛地長嘶一口冷氣:為什麼不知不覺有了在陪女友談戀愛的既視感……

  現在這個時間,織田作無疑早就出去上班了,霜葉對於沒能在房子裡找到他身影這件事不算意外。自個來到餐廳,正打算自己做點什麼填飽肚子,霜葉卻忽然在餐桌旁頓住了身形。

  她抬手取下了粘在桌邊的那張便利貼。

  「今早敲門見你還在睡,就沒吵醒你了。冰箱裡有凍著昨晚剩下的咖喱,起床後就快點拿來熱一熱吃掉吧,不要餓著肚子。」

  ——作。

  霜葉依照紙條上的留言指示,轉頭打開了冰箱的拉門,順利找到了裡面凍起來的咖喱。

  在那一刻,她眉眼一柔,不由自主地揚起淡淡的笑容。

  心情像是也跟著冰箱散發的絲絲冷氣一樣,逐漸融陷在空中洋溢的溫海裡。盡管外界的大雨尚未停歇,可紛亂的光卻穿透了雲層落入地面,喚醒了整個世界的歡欣,使它一點點變得明亮起來。

  目前為止,依靠咖啡館和酒吧的薪水霜葉勉強能夠養活自己。

  而關於那位津島的事情已經搞一段路,失去了有關【書】這條線索的霜葉有曾想過要不要辭了Lupin那邊的工作,可轉念一想,自己一直住在織田作那邊也不是什麼好辦法,便干脆頂了之前那個被她篡改信息倒霉蛋的位置,真正拿下了調酒師的那份工作。

  只是在閑暇之余,得不到有關【書】的情報,讓霜葉的心底長久徘徊著一股不安的預感。

  覬覦這個道具的人比比皆是,她不去找,總會有人想方設法不擇手段也要找到。

  「木之本,如果世界上存在一本可以隨意篡改他人生死、改變現實根源的【書】,你會想要擁有它嗎?」

  在漩渦咖啡館裡抽空帶新人干活的同時,走神中的霜葉忽然向身旁的黑發少年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對方是個初來橫濱上大學的學生,還是偵探社裡谷崎在大學的後輩,趁著學校沒課的時候來咖啡館裡做做兼職。據填寫的信息顯示他今年19歲左右,一米八的個子,膚色健康,腰細腿長,看起來是挺受女孩歡迎的男孩,跟霜葉站到一起的時候,身姿鶴立的兩人吸引來很多人的注目。

  她的貓要說起來身高跟新人差不多,可身材就遠不如對方了,太宰那種惹人憐惜的姿態,容易想要讓人養胖他,好讓那個家伙不再單薄虛弱到像要迎風摔倒。

  而木之本的性格也不像他,至少不會黏人到撕不下來。

  聽了霜葉的話,木之本正在打發奶油的動作一停,開始順著她的思路思考。

  半晌後,他口中吐出了那個不能說的動畫名字:「……你在說死亡ま記?」

  霜葉表情變得木然:「……」

  年輕人的思考方式果然比較緊跟潮流嗎?

  可是仔細想想,其實還挺有道理的。

  兩者都是惡魔投放到下界的禁果,引誘著所有想要試圖改變世界的凡人為此趨之若鶩。

  「算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吧。」

  或許是覺得這樣無疑透露的話題跟普通人說不太妥當,霜葉很快扼住了話頭,示意木之本再靠近一點,留意她手裡的示範動作:「看這裡,蛋白霜要這樣打,才能打出輕盈的氣泡,奶油咖啡的口感才會變得更綿密香滑……」

  卡座裡的國木田撞見此幕,不由語重心長地對鄰座的同事告誡道:「織田,你真的應該有點危機意識了啊……」

  以為他在談工作的織田作平靜地點點頭,應了這份勸告:「放心,這次任務涉及的嫌犯是個有過重症病例的四十歲男子,憑我的經驗,不會出差錯的。」

  國木田:「……」

  他說的不是這個啊!

  對面的谷崎看了看比織田作還要焦急的國木田,完全不敢吭聲——國木田先生到底有沒有發現你自己對這件事上心過頭了啊!

  在男子組的隔壁,是偵探社女子組包下的座位,她們圍在一起邊談笑,邊看著春野綺羅子筆記本裡放映的新聞。

  「報道裡說後天會有一場百年難遇的超大型英仙座流星雨誒,讓我查查天氣預報……啊,又是雨天,本來還想和兄長大人一起來場看星星的浪漫約會的說。」

  得知當天又是陰雨天氣,谷崎直美原本抱起的期待,不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

  春野安慰她:「別喪氣,期待看看,說不定當天會發生奇跡呢?」

  這時霜葉將她們點好的咖啡一一端到了桌面,見她們在說著些什麼,視線便下意識地往筆記本屏幕的方向掃去,在網站邊框的DH標識上頓了頓。

  「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與謝野不感興趣地擺擺手,見霜葉偏頭盯著她們的屏幕看,不由在此挑起了半邊眉,「怎麼,你原來也對這種小女生喜歡的東西感興趣?」

  「我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挺感興趣的。」

  霜葉這才回過頭來,禮貌地回答道:「不過我這個人還挺講究緣分,假如沒辦法看見這場流星雨,心裡其實也不算有多大遺憾。」

  「誒?為什麼?霜葉小姐難道就不想跟某個特別的人一起看嗎——」

  谷崎直美的這句話後,霜葉的腦海不經意閃過了某一張面孔,可她迅速止住了念頭,稍一停頓,便揚唇微笑道:「人與人相遇的概率可是要比流星雨的概率低多了,我能在這裡邂逅比每一顆流星都更漂亮的女孩,就已經滿足了吧?」

  「啊∼∼霜葉小姐真是的!!」

  國木田摘下了眼鏡擦拭:「……織田,看來你真的太難了。」

  織田作一臉茫然:「嗯??」

  這時咖啡館門外的風鈴響動,推門而入一位捧著花束的送花員。

  「荻原霜葉小姐,這裡有你的鮮花——」

  咖啡館內一瞬陷入了沉靜,似曾相識的場景一時令所有人都警惕了起來。

  眼看霜葉就要毫無防備地轉身前去,有人不禁在身後擔憂地從座位上站起。

  「霜葉小姐,該不會又是你的前男友——」

  連織田作的神情都凝重了起來,想要止住她:「霜葉……」

  「沒事,我大概知道是誰送來的。」

  霜葉回頭給了織田作一個安撫的眼神,片刻後她垂下眸,在所有人眼中轉過了身,像是要與過去訣別般,緩緩說出了一件事實。

  「況且……我不會在同一個人身上被傷到兩次。」

  來到送花員的面前,霜葉淡定地簽下了那束紅玫瑰,接著伸手抽出花簇中那張燙金卡片。

  上面只用優雅的鋼筆字跡書寫著一行話。

  [——願換你一個美好夜晚.D]

  到處都彰顯出有錢人的腐敗氣息……

  太宰治那家伙說要追求她,沒想到還挺有排面的?


第32章 刺探玫瑰

  當晚的Lupin酒吧。

  總是彌漫在店內的白色煙霧照例籠罩著這個狹窄得宛如獾巢的地方。

  牆上的空酒瓶點綴著天花板枝形吊燈投落的燈光, 亮得晃眼。

  侍者時而端著托盤走動,吧台前的酒保則用抹布擦拭著玻璃杯,間或轉身調酒,客人們小聲的交談聲融入在這幕背景中, 如同水珠滴進了湖面裡, 輕易消失不見。

  在客人那裡記錄下訂單, 侍者回到調酒吧台前,將菜單遞至霜葉的桌前:「荻原小姐, 3號薩開天尼。」

  「收到。」

  霜葉不忙不迭地將調酒壺裡的多余冰塊倒入腳邊的不鏽鋼桶內, 隨後將手邊地苦艾酒擱置一旁,從架子上取下另一瓶澄黃色狀的本酒,開始垂下眸來耐心地應了客人的需求調制那杯雞尾酒。

  當晚她哪裡都沒有去, 而是來了酒吧打工。而太宰那個家伙也沒有主動跟她提及過任何會面相關的時間和地點。

  但心裡隱隱約約的,她莫名有著能夠在這裡遇見他的預感。

  許是命運為了應和她的這份猜測,待到她在客人需要的那杯薩開天尼邊裝飾上三重扭紋柚橘皮, 再轉交給侍者的那刻, 吧台一側的階梯, 傳來了輕韻又有規律的腳步聲。

  不消幾秒,陰影裡走出一位身穿黑色外套的青年, 衣著分外體面,可腦門卻纏繞著傷者才有的繃帶。他懷裡正抱著一束鮮紅玫瑰, 用那只漂亮的鳶色右眼在店內打量半圈, 最後才在霜葉的身上有所眷戀地停留。

  「中午送你的, 還喜歡嗎?」

  太宰優雅地落座在距離最近的專屬位置, 同時將玫瑰捧到了霜葉的面前,望向她的眼眸裡純然蕩漾著一片笑意。

  霜葉頓了頓,而後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接過了他手中的玫瑰。

  濃郁的芬芳登時朝著感官奔襲而來,她抽出一枝玫瑰插入兩人之間橫置的玻璃花瓶裡,然後便把花束放在了吧台內側的椅子上,等下班後再行帶走。

  完成這一行動的霜葉撩起頰邊的發絲,偏過頭來對他說:「送那麼多玫瑰,我這裡可是要放不下了。」

  太宰此時正撥弄著他們中間那株玫瑰嬌艷欲滴的花瓣,聞言心情頗好地回應道:「放不下你也可以丟掉,反正我只是想要送你而已。」

  「……你這也太浪費了。」某位打工大佬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痛。

  「你不用幫我省錢哦,我每天都會送你的。」

  太宰抬高眼簾,蒼白薄唇挽起,朝她揚出了一抹甜蜜沁人的微笑,「玫瑰雖然有保質期,可我的真心沒有,也不會有。」

  「……」她還能說什麼呢,有錢就是任性。

  「這回想喝什麼?」

  「小霜葉你決定吧。」

  聽他這麼說,霜葉決定干脆給他來杯簡單的蒸餾酒算了,省去了調酒繁瑣的功夫。

  取出冷藏箱裡的冰塊放置在掌心裡,霜葉轉身抽來鑿刀,按照正確步驟現場鑿刻冰球。而就在這個途中,太宰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擔,俯身趴向桌面,下巴擱到交疊起來的雙臂上,視線一刻也不曾轉移般的觀賞著她標准的動作。

  待在能看見她的地方,神態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工作都完成了?」

  「基本吧……剩下的交給下屬去做了,就是你上次見過的那個。」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交換著自分別後的這幾天裡,彼此究竟度過了什麼的信息,事情雖然小,但一點都不為此覺得到無聊。

  相反很奇妙的,分明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不再是貓的形態,少了那種能讓她丟棄智商rua肚皮的魔力,也無法再日夜陪伴在她的身邊,可霜葉並不認為各自的心因此漸行漸遠,而是始終位於觸手可及的地方相伴,讓她不至於覺得寂寞。

  兩人閑聊繞了大半個圈子,太宰終於決定步入他今夜前來的正題。

  「小霜葉,過兩天晚上的時間可以空出來,和我約會嗎?有個禮物無論如何都想要送給你。」太宰聯想到那個場景,不由微微笑眯起了眼,連那長期熬夜形成的黑眼圈都變得可愛了許多,「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的……」

  可霜葉卻在這時打斷了他沉醉的思路:「太宰。」

  她沒有選擇與青年對上眼睛,而是垂首鑿刻著手中的冰球,仿佛在面對著一樁鄭重的舉止。

  「你真的確定自己不後悔在我身上花費心思麼?」

  霜葉緩慢地說道,銀眸裡正映著那顆剔透的同色冰晶,任由光線在鑿刀邊緣反復旋轉,「你對我這個人的認識,只是基於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記憶而已吧?」

  「可我並不是『我』,哪怕長相、性格相似,可際遇和背景卻會完全改變我這個人。」

  說完以後,霜葉終於抬眼看他,平淡的眸光仿若能夠貫穿此人一般。手裡雕鑿得完美的冰球被她放入了玻璃杯裡,冰球滾落底部的那刻,發出咯噔一聲脆響。

  「你實際上憧憬的是『能使你幸福的那份未來』——在我身上下賭注,可是很有可能會讓你血本無歸的。」

  作為當事人,她認為自己已經仁至義盡地進行了勸告,可太宰,她眼前的那位黑發青年,直到聽完的半分鐘內,都沒有在眼神中誕生過任何退縮。

  而是帶著一點點的無奈、難過、與易折的脆弱。

  「因為是你給予我的勇氣。」他苦澀地說,「沒有試過的話,你又怎麼知道?」

  霜葉無動於衷地回道:「我只是保持著清醒,確信自己不會再是為愛失智的年紀而已。」

  她往玻璃杯裡倒入了適量的蒸餾酒,清冽澄澈的酒液堪堪沒過酒杯四分之三的高度,冰塊很快微微懸浮。光線反射在冰球表面,悄然過渡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暈。

  「你就不怕我根本就不如想像中的美好……反而是個只配在黑暗與泥淖裡掙扎的壞女人麼?」

  店內的唱片機在流淌著舒緩的樂曲,可在隔著吧台相對的兩人,狀態在這時卻像極了桌面裝飾的那株玫瑰,彼此之間充滿了對峙、刺探與糾纏。

  他應該要退卻的。

  不然她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

  然而,哪怕被她的抗拒心驅趕,也仍要闖入她的世界的那個男人,卻蒼白著臉色,如那天在Lupin裡作出的動作那般,小心翼翼地捧住了她推酒過來的雙手。

  不顧玫瑰的刺會扎得自己鮮血淋漓,珍重得像是迎接好不容易來到自己懷中期盼已久的寶物。

  明明他自己也是個害怕被拒絕的膽小鬼。

  「你又怎麼知道我不是站在你那一邊的人呢?」

  他緩緩掀高了眼簾,無比平靜地凝望著她的雙眸。

  染覆上了漆黑陰翳的鳶眼,仿佛滾滾壓抑著深邃而又憂郁到了極致的情緒,要化成鋪天蓋地的薄冷瘋狂將人淹沒。

  可太宰忽而笑了。

  「就算你壞事做盡又怎樣?」太宰漫不經心地揚起唇,無視任何道德倫理地補充道:「我願意做你一輩子的共犯。」

  「……」

  沉寂已久的心髒又開始怦怦直跳,吵嚷得像是在耳邊聽見了海浪潮汐。

  片刻後,太宰的下頷被人輕輕抬起。

  做出了這個動作的霜葉低頭望向這個不知好歹直言不諱的男人,滿心的不安終於還是迎來擊碎的一刻。

  「你膽子很大啊——」她忍不住道,「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被這樣倒貼。」

  太宰溫馴地蹭了蹭霜葉的掌心,「那你的回答呢?」

  對視幾秒後。

  「……謝謝,有被感動到。」

  霜葉收回了手,在那家伙不舍的目光中,淡然地雙手環胸,「你贏了,周末我剛好有空——」

  「那天,是屬於你的了。」


第33章 提前驗貨

  很不好運的, 周末那一天的天氣非但沒有放晴,還是傾盆大雨。

  連美發沙龍裡相熟的貴夫人們都在抱怨著這愈漸惡劣的天氣:「這雨看來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了,據說東京那邊更加嚴重……要是再繼續放任雨量降下去,該不會要把東京都淹了吧?」

  旁邊的夫人像是聽見了有趣事物般掩唇笑道:「哈哈哈, 怎麼可能呢……」

  在客廳隔壁單獨特立的VIP包廂裡, 氛圍倒是安靜得多。

  除了正坐在沙發椅裡的黑發女性, 就只有在她身後挽弄著頭發的發型師在動作。

  未免客人在等待時間中感到無聊,包廂裡備有一台液晶屏, 上面正播報著橫濱這座城市時限最新的時事新聞:「租界領事館的相關人員宣布消息, 將於近日部分撤離橫濱,疑似與海外偷渡組織互相勾結;此外,因涉及賄賂、謀殺、與私人生化企業非法交易的嫌疑, 堀平等中央議員也已宣判撤職查辦……」

  正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屏幕,這時發型師好似終於完成了工作,放下手撐在了她的椅背上。

  「好了, 看看這樣可以嗎?」

  霜葉不由抬眼看向了鏡子。

  光滑鏡面裡所映出的那道身影穿著一襲銀色的露肩魚尾裙, 脖頸處佩戴著一條透藍的淚滴項鏈, 剛好卡在了與鎖骨平齊的位置,水滴瑩瑩晃動著光暈, 像是有液體在內部流動。

  她抬手撥了撥頸窩上方用鑽石發卡挽起來的黑發,便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在外人眼簾中投落一幕高雅而又具線條感的剪影。

  「這樣就可以了。」

  畢竟都是用錢堆出來的東西, 她要說不可以都不行。

  對著鏡子看了眼, 霜葉又抬手將肩膀處的禮服袖子往上提了提, 遮住了左臂原本印有的一道淡紫色紋身才離開。

  外面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繞過其他客人步出門外,喧囂雨聲的清晰度在耳中變得更高。

  懷抱花束的黑發青年沒有任何一點怨言地靜靜等候在轎車旁,身旁的黑西裝下屬盡職盡責地為他高舉著傘,以防有雨水濺濕他們首領昂貴的衣擺。

  聞見大門傳來動靜,太宰抬眼一看,眸中在撞入她身影的那刻,不禁悄然柔和了眉眼。順手接過了下屬的傘柄,他便邁動起修長的大腿,一步步來到霜葉的面前,將雨傘遮在她的頭頂。

  「你今晚和平時一樣漂亮。」

  一手安排了這趟行程的太宰低頭對她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同時將今日份的玫瑰遞送到了面前。

  霜葉瞥了他一眼,自然是挺給面子地收下了這束玫瑰,然後把指尖搭到了這晚邀她約會的男人攤開的溫涼掌心裡,下一秒被他輕輕執住,牽著往車輛的方向走去。

  「和平時一樣漂亮的話……那我今晚折騰了這麼久不就一點效果都沒派上了?」

  「不會呀,鑽石本身就是鑽石,今晚裝扮的過程即是把你蓋在表面的那層薄布掀開,變得更讓人移不開眼哦。」

  「……這樣的話你到底還對幾個人說過了?」

  「就你一個,我是沒時間對其他人說的呢。」

  眼看著兩人肩並肩上了車,背後先前被奪過雨傘獻殷勤、以至於只能躲到同事傘裡的黑西裝下屬,不禁和身旁的人頗為八卦地咬起了耳朵。

  「怎麼之前從來都沒見過首領身邊出現過這位小姐?而且還連工作都推給中也大人做了,該不會是……」

  一雙眼已經看透了太多的同事在這給他比劃了個殺頭的手勢,麻木地虛著眼說:「別問,問就是首領夫人。」

  ……

  有錢人的快樂根本想像不到。

  既然是邀請追求對像約會,太宰堂堂一個勢力橫跨整個關東地區的黑手黨首領自然不會莫得排面,為了二人美好的晚餐時光,輕描淡寫地命人包下了整間法式餐廳。

  霜葉:向金錢勢力低頭。

  在此之前,她自然是有出入過高檔場所的豐富經驗,不管是為了暗殺目標人物而需要作出偽裝,還是當年陪在白蘭身邊充當場面人,都有曾系統學習過這等禮儀。

  但正常情況下,出於節儉的選擇,她不會來這種地方燒錢。

  然而這頓是約會對像以及欠她三個億的負債人請客,霜葉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甚至還心安理得地點多了幾樣菜。

  「小霜葉,我這份給你。」

  將牛排切成一塊一塊,太宰體貼地把自己的那份與霜葉做了交換。

  已經吃過三分之一的霜葉手裡一頓,卻一時半會沒有阻止他交換餐盤的獻殷勤舉止,只是啟唇問道:「這份我吃過了,沒關系麼?」

  太宰不甚在意地挽起薄唇:「沒關系哦,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

  她問的明明是介不介意自己口水沾過的問題啊……

  不過算了。

  盯著眼前那位仿佛絲毫不察、進食的動作依舊優雅得挑不出一絲毛病的男人看了半會,霜葉慢吞吞地收回視線,似乎不經意地問:「你看起來這麼瘦,又吃得少,身體會不太行吧?」

  太宰笑容逐漸加深:「不會不行哦,只要你有要求,至少十次還是可以的。」

  霜葉的餐叉哢噠一下跌在餐盤,顯然是被這句話給衝擊到了:「……這樣可是會射出血的喂。」

  「嗯?我是在說,只要你有要求,這種分量再吃十次都可以的意思哦,小霜葉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太宰似笑非笑地揭穿了她,立馬享用到了霜葉當前一言難盡的眼神。隨即他像是也覺得有些道理,便順著她的話意抬手略略摸索著下頷思考了下去,「唔……不過交往前先『驗貨』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只要小霜葉你覺得沒問題的話。」

  不,她覺得有問題啊!

  好好的人,真的說變色就變色。

  「也行,看在你那張臉的份上我覺得不虧。」

  但拼騷話她可還從沒輸過,只見霜葉衝他假笑道:「反正要是尺寸不合適,我們還會是朋友對吧?」

  太宰:「……」笑容逐漸消失。

  「吃光抹淨就跑未免太過分了吧……」無法抵抗這種命運的白蓮花黯然地垂首說。

  眼見對方一時連耷拉的柔軟頭毛都變得委屈起來,霜葉不由輕輕笑出聲,叉了塊牛排塞進了他的嘴裡。

  「——那你可要好好表現,讓我回心轉意才行。」

  當晚餐廳裡的香氛蠟燭不錯,料理味道也在極高的水准之上,按理說會是一場相當完美的約會體驗。

  可偏偏有接踵而至的意外降臨到兩人頭上。

  正當他們品味完最後的甜點,給這頓法餐劃下一個完美句點,然後回到大堂打算離開的時候,某位穿著侍者衣服的男人低頭朝兩人鞠躬,仿佛在恭送著此趟的客人。

  而就在他們與此人即將擦肩而過,原本躬身的侍者突然從袖口裡彈出一把□□,猛地朝太宰襲去。

  銀白的刀光反射出周遭的景像,如此近的距離下不可能會失手,預感到自己此行能夠這麼輕易成功,費盡心思扮作侍者模樣混進來的殺手立馬面露喜色。

  可殺手萬萬沒想到,眼看刀尖就要捅入青年的要害,青年側腹旁的死角忽然蜉蝣般鑽出了一只雪白的手臂,看似纖細柔弱的五指牢牢抓住他握著軍刀的刀身,壓制得殺手無法再進一寸。

  轉瞬,一股不知名的特殊力量包裹住了武器,刻有深深槽紋的軍刀寸寸盡斷,碎裂在地面。

  「敢一再在我面前對他動手,是活得不耐煩了?」

  霜葉揚手丟掉了手裡刀片的殘渣,眼皮動都不動,異能先她開口一步慰問了殺手。

  伴隨著血液的迸濺,現場唯余下一點微弱的哀嚎聲。

  做完這一切的霜葉回頭看向太宰,「你一天到晚的究竟招惹了多少仇家,未免也太多人跑來暗殺了吧?」

  「都是利害關系牽扯的緣故吧。」

  太宰扯了扯唇線,想要努力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最後卻顯得不太精神,「抱歉,小霜葉……明明是想留給你一個美好的回憶的。」

  他抬手扶住了霜葉的肩膀,帶她轉移開現場的視線。在外留守的下屬見情況不對,很快衝了進來護衛在首領的周圍,命惶恐不安的餐廳經理來到前頭——餐廳與港口Mafia旗下的企業有從屬關系,出了事他們根本脫不了干系。

  而太宰並沒有什麼現場處理的閑情逸致,只厭倦地召集下屬將不中用的殺手拖下去。

  「帶去紅葉那裡,她知道該怎麼做的。」

  說完,霜葉便被他攬住肩膀帶出了餐廳,自動門外的雨聲嘈雜,還兼帶傳來路人抱怨著暴雨的聲音:「這場雨究竟什麼時候才停啊……又悶又潮,明明是看流星的好時候,卻被可惡的烏雲給擋住了。」

  待在太宰為她撐開的一方傘下,霜葉靜靜看著雨幕時,忽然冷不丁地問了句:「紅葉是誰?」

  太宰聞言看向了她的臉龐,而霜葉此刻的表情卻是若無其事,仿佛只是隨口問出個一個問題。他眨了眨眼,某些陰郁的心情隨之散去了少許:「小霜葉你是對我身邊出現的女性很感興趣嗎?」

  霜葉無語的給他拋了個冷眼,太宰見狀只好宣布己方隊員全線投降,乖乖回答道:「紅葉大姐是我以前剛進組織就認識的前輩,她手下有一支拷問小組,或許可以從殺手嘴中撬出點什麼來,我才讓人帶去的。」

  「……其實我也沒那麼感興趣。」站在雨傘下,霜葉稍微替他理了理那條紅色的圍巾。

  太宰情不自禁地彎起唇,沒有撐住傘的那只手上前覆住了她的手背,以體溫驅散了上面水汽所沾染的涼意。

  「我知道。」


第34章 流星碎片

  出了這檔子毫無水准半路暗殺的事, 對於這趟約會來說確實是挺掃興的。

  許是從霜葉平淡的表情上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太宰決定為此挽回些什麼。

  「不要不高興,小霜葉,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只見他從懷裡取出一枚鐘表, 看了眼時間後如此說道。

  這個提議似乎稍微提起了點霜葉的興趣, 她稍一轉眸, 便看向了身旁黑發青年那張俊俏的臉龐,問:「什麼地方?」

  記得他好像曾經說過要送自己一個禮物來著……

  熟料太宰卻在這時豎起食指, 神神秘秘地抵在了自己的唇央。

  「你待會就知道了。」

  之後霜葉被他帶到了一個矗立著五棟大樓的地方。

  只要是在橫濱這座城市裡行走過的人, 基本都會對這幾棟堪比地標性的建築物有印像。當前夜裡,五棟漆黑的直線型高樓林立在城市斑斕的燈海中,外表如鋼鐵巨獸體內流動的血液, 亮起了暗紅色的霓虹。

  被太宰攜著步向了大門,在門口守衛的黑西裝們頓時齊齊單膝跪下,朝著她身旁的青年躬身。

  「首領!」

  太宰淡淡地點了頭, 沒對這份氣派表示任何看法。隨即便引著霜葉進了總部大樓的電梯, 直至電梯門完全閉合的那段時間裡, 下屬們都無一人敢抬頭。

  安安靜靜唯有兩人獨處的現代化電梯空間,氛圍倒是松散得多。可霜葉回想起方才一路上接受的待遇, 不由以一副見鬼的眼神看向了太宰。

  「我以為你只是個單純來港黑打工的黑手黨,結果你居然是他們的首領?!」

  ——這麼個弱不經風, 在她面前拿穩了女主劇本的柔弱太宰, 居然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皆視為威脅的港口Mafia的首領?

  霜葉不禁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對方把自己帶到了黑手黨老巢的事實, 「所以這五棟樓其實都是你的?」

  太宰在她的眼神中, 緩緩點頭。

  霜葉:「……」

  行吧。

  他之所以這麼有錢且一問就是在工作的社畜原因,恐怕也找到了源頭。

  在她面前暴露出了真正身份,太宰的眉梢裡逐漸泄露出一絲晦暗的憂郁,在等待上升的過程裡,他用手指頭碰了碰霜葉的尾指,悄聲問:「你會介意這一點麼?」

  涉及到關乎自己的問題,害怕會行差踏錯的他,連探尋都是小心翼翼的。

  而霜葉只是看向了前方,透明的玻璃反射出她自己的身影,以及身旁偏轉著頭,滿心眼地看她的那位黑發青年。目光在兩人相觸的那個交點上流連過後,霜葉默不作聲地收回了視線。

  「不是挺好的麼?有錢養我啊。」

  她淺略地作出了點評,而這份回答明顯令太宰一怔,隨後舒展開了眉眼。

  試探著伸出去的食指靜悄悄地勾住了不屬於自己的另一根尾指。

  沒有得到拒絕。

  電梯上方叮的一聲輕響,兩人來到了總部廣闊的頂樓。

  毫無遮礙物的天台,除了兩人外不存在任何的生物與死物。夜風穿梭過透明的雨幕,卷起了霜葉的黑發,以及她身旁青年的外套衣擺。

  「你究竟帶我來這裡是想讓我看什麼?」

  走至空間中央的霜葉顧盼著天台的四周,可這裡真就十分空闊,干淨得比直升機的停機坪都有過之無不及。

  太宰在她身旁行駛著舉傘的職責,夾著海風潮腥氣息的風拂過了他蒼白消瘦的輪廓,再落到霜葉身前時,仿佛聞到了絲絲解散悶熱的松木薄荷的涼意。

  他像是兀自在思考著什麼,而抬頭透過綴滿了雨珠的透明傘面,望向了這片不斷朝下降著晶瑩水滴的天空。

  「小霜葉,你想要讓這片大雨消失嗎?」太宰忽而在她近在遲尺的距離發問。

  隨著他的聲音,霜葉不由也跟著抬頭,以眼睛觀測著通往兩人頭頂的這片夜空。

  在腦海中回憶著自己自來到橫濱以後,就一直被雨幕籠罩的場景,她思忖半會,還是遵從內心作出了回答:「想當然還是想的……我還沒見過這座城市的晴天是怎麼樣的情景。」

  精心挽起的頭發似乎被人為撩了起來,霜葉因而回過頭,便見那位左眼纏縛著繃帶的黑發青年垂眸對她揚起了一抹笑容,因為只單獨為她綻放的弧度太過溫柔,而讓人不禁將之拿來與鏡花水月做比較。

  可最後她卻發現,分明連水中懸掛的夜月,都遠要比他的唇角更遜一籌。

  「想要就好。」

  太宰唇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細心地將她的鬢發撩至耳後,他像是作出無與倫比的預言一般,柔聲對她說了一句話——

  「只要是你想要的,整個世界都會為你實現。」

  與兩人所站位置遙遙相望的對面。

  與總部頂層同等高度的另一棟大樓的天台,不知何時登上來了三個人。

  一位是負責為人撐傘的黑西裝,一位是梳著雙馬尾的少女,一位則是守護在她身邊、套著奇怪晴天娃娃玩偶服的少年。

  隔著遙遠的雨幕辨認出少女頭上那抹森綠的發色,霜葉不由訝然出聲:「是我來橫濱的當天見過的……」

  耳畔好聽的青年嗓音在她身側輕聲解說道:「知道嗎,隨著落雨的詛咒降臨在關東,能夠百分百換來晴天的巫女也隨之出現了哦——」

  像是要迎合他所說的話,少女十指緊握開始真摯地祈求那刻,世界發生改變了。

  大地仿佛失去了重力,雨水開始不可思議地一滴一滴減弱了速度,而後在懸停的某一個瞬間,倏然回到了天空——

  大雨停歇,雲層擴散,屬於夏夜清潤的風緩緩吹來。

  像是被祈福驅散了一般,落雨自這座頂樓的天台開始逃離了這顆星球,雲層空出了豁然的大洞,不斷不斷往外擴散,直至將雨幕徹底撤離了這座城市。

  她人曾經期盼能夠出現奇跡的戲言,竟然真的實現了——

  所有仍停留在路邊的行人,廣場邊流動的攤販,高層餐廳裡靠窗享用佳肴的食客,家中打開了陽台抽煙放松的居民,所有期盼著這場雨能停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一幕。

  「媽媽,你快看!那是什麼——」待在母親懷裡的女孩,興奮地指向了天空。

  實際上不止是她,還有更多更多的人都看見了。

  淚水般一閃即逝的光芒劃過了夜空的臉龐,而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徹底迎來了一場爆發,星辰墜落的影子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直至映入所有人的眼簾。

  「流、流星……」

  「是流星啊!那場說今晚會來的英仙座流星雨——!!」

  「啊啊啊啊親愛的快看——!!」

  一顆顆銀色彗星蜂群般洞穿了黑夜的羽層,飛流直下,流瀉出泛動魚鱗銀藍的極光。照亮了整片夜空的銀色光芒灑落蒼穹,星辰分裂的碎片、前赴後繼的小行星,徑直在夜空塗繪出一條瑰麗銀河,它們追溯著遙遠的彼方,一直延續到世界盡頭。

  「為什麼……」霜葉怔然地注視著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切。

  太宰回過頭來,看向了身側這顆落入自己手心的流星,只是僅僅倒映著她,含著笑意的鳶眸中就仿佛微漾開眼波。

  「送你的禮物哦,喜歡嗎?」

  此時此刻,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某個秘密地方,被封鎖在盒子裡的那本空白書籍,頁面忽然開始浮現墨跡,自動記錄著這段獨一無二的故事。

  【籠罩橫濱的怪雨就此被身懷祈晴能力的少女驅散。】

  【流星雨徹底取代了那場大雨。】

  【而在那觀賞流星的絕佳觀景台上,青年終於勇敢向他的世界作出再一次求愛。】

  【他說道……】

  「小霜葉……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還記得嗎?」

  太宰站在只要伸手就能觸碰到她的極近距離,抬頭看向了天空,「在夜空中閃爍的行星不會消失,它們隔著億萬光年的距離與地球相望,就像無法相見的我們一樣。」

  「但是之後其實還有一段需要補充的話。」

  「……是什麼?」霜葉微張了唇,發現此刻竟有點干燥得粘連。

  「那就是……只要地球上的你說想要見我,我就會為此趕來你的身邊——無論我們彼此之間的距離有多麼遙遠。」

  身前的那位黑發青年此刻終於從夜空的流星裡收回了視線,慢慢地,試著伸手捧住了她的臉頰,將自己的額頭抵上她。

  「可以留在我的身邊嗎……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為你找來,為此我只有一個願望。」

  在這一瞬間,霜葉的耳邊籠罩的全是他的聲音。他在自己的面前極度緩慢地捧出了那顆真心,向她真摯地懇求道——

  「這個世界屬於你,而你屬於我。」

  「可以嗎?」

  求求你了。


第35章 無鳥天湖

  很久之前, 霜葉曾經見識過寓意為『鮮花之城』的佛羅倫薩那座城市,據說是為她而爭相競放的花海。

  也曾在西伯利亞飄揚著鵝毛大雪的冬夜,聽唇邊置著口琴的少年,教她如何吹奏出優美流暢的旋律。

  可如今這一切記憶, 都仿佛浸入了水面般變得逐漸模糊, 繽紛的鮮花, 動聽的情話,唯美的綿雪, 溫柔的旋律, 都在此刻漫天劃逝的璀璨流星陪襯下,黯然失色。

  哪怕經歷一百次跌倒,她依舊會在第一百零一次別人伸手過來的時刻心動啊……

  額頭當前緊貼著額頭, 鼻尖相觸,溫熱氣息在彼此之間極近的距離糾纏。

  霜葉無法看清眼前對自己作出告白的青年的模樣,朦朧的視野中只存在對方額前柔軟黑發, 與那仿佛隱約在鳶色眼眸周圍綻開的蝴蝶花。

  面對太宰傾吐的願望, 她遲遲沒有作出回應, 只是隨著時間的渡去,終於張口揭開了那份長久徘徊不散的苦澀:

  「你……也需要我去為你做些什麼嗎?」

  這句話, 說出來時,比想像中的更為泛苦。

  自宇宙而來的彗星依然在靜默的天庭之間往來穿梭, 顯得浩瀚而又壯麗, 天台上親密相挨的兩人, 在一片靜謐當中, 終於推動著各自孤單的心朝對方接近。

  「有哦,只有一件事是需要你做的。」

  太宰蹭了蹭她的額頭,把彼此的額頭都揉亂了,在霜葉心髒隨之揪緊的那刻,他挽唇說道:「——愛我。」

  維持著表面平衡的鏡子,伴隨這句話在心中倏然清晰地碎裂。

  下一秒,霜葉按住了他的後腦勺,略微仰頭的那瞬,宛如失控般強勢地吻上了青年蒼白的唇。

  已經不再需要用語言來說明,察覺到唇上迎來的柔軟,太宰捧住她臉龐的手指在某刻悄然收緊,爾後失去了所有抵抗,去顫抖著回應了這個吻。

  灼燙的氣息,仿佛能燙傷胸膛底下為此悸動的心。忘卻了思考,也忘卻了周圍所發生的事情,在這一刻只知憑借著溺水者本能般的,忘我地攫取屬於對方的呼吸。

  直至流星的旅途迎來終點,彼此的雙唇分離,太宰還怔然地半睜開眼,未從剛才營造的親密裡回過神來。

  「看在你已經那麼努力追求的份上……新任男友這個位置,就答應你正式進入試用期的階段吧。」

  就在這時,霜葉心情頗好地開口對這個表情還傻愣愣的男人說道。

  ——他已經很努力地朝自己走來了九十九步,那麼這最後一步,就由她自己來完成吧。

  良久,太宰反倒陷入了恍惚與懷疑交織的窘境,不復自信向她發問:「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

  結果一聲輕笑就竄入了他的耳內,太宰不禁下移目光,盯向了方才吻過他的那張嘴唇,上面還沾染著少許的濕潤,微微泛著光澤。而這時,雙唇往上揚起了他過往所未見過的最完美的弧度。

  霜葉抬起手,指腹重重拭去了他唇角凌亂的口紅印,「你說呢?」

  太宰俯身緊緊抱住了她。

  像懷抱住一簇美麗的玫瑰花瓣,任由芬芳的紅色飄落在心湖上方。

  ……

  自從答應讓太宰上位男友這個身份,霜葉總算是對這個家伙的黏著屬性有了更深程度的理解。

  除了例行的早午晚安問好,還有一天八個電話必不可少。大概是對於到手的幸福沒有太多真實感,她的新上任男友始終都處於一種惴惴不安的狀態,需要霜葉時刻進行順毛安撫。

  看不見身影就會開始牽掛,聽不見聲音就會開始焦躁,幸而,這種被需求的關系,恰恰也是她所需要的。

  近來似乎是對兩人無法隨時隨地待在一起這個問題持有不滿,聰明過人的太宰先生想出了一個解決的辦法,然而這個解決辦法同樣成為了霜葉為之頭疼的地方。

  待在漩渦咖啡館裡和織田作相聚時,霜葉抱著托盤,整個人呈現出一股放空的神態。

  「阿作,我有件事情需要告訴你聽。」

  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對織田作訴說心事,「你還記得那天在家裡忍不住對他拔槍的那個人嗎?」

  織田作向來是個忠實的聽眾,聞言配合地點了點頭:「他怎麼了?」

  「……實際上,他這段時間其實在追求我。」半秒後,霜葉口吻沉重地吐出了事實,「……而我接受了。」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赤發青年慣常持槍的手指因這番話微微一動,而後徹底凝固住。

  片刻後,他才試著清空胸膛裡擁堵的酸脹感,若無其事地抬眼對霜葉點頭:「恭喜你……那麼,最近是需要搬出去了吧?」

  有戀人的話,還住在他那裡顯然不太合適,霜葉自然理解這一點,這時語氣有些復雜地對他說道:「的確是有這樣的打算……不過讓我震撼的地方在於這個——」

  只見她顫著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串鑰匙,金屬鑰匙圈懸掛在指尖,隨慣性左右搖晃險要掉落。

  「太宰他居然直接送了我一套海景房!」

  霜葉瞳孔地震的表情底下,總算體會到一把什麼叫作傍到富婆一夜暴富的感覺。如果她這會兒手裡有煙的話,恐怕也要跟織田作無意撞破太宰喵大變活人的那天一樣,夾著煙的手指微微顫抖。

  空氣裡一時彌漫出一股須要仰視萬惡有錢人的沉默,之後織田作忍不住站起了身,霜葉見狀不由問他:「你要去哪裡?」

  織田作木然道:「我去買張彩票冷靜一下。」

  說不定他也能中獎買套海景房呢。

  此時此刻,他倒是忘記了之前說過的不搶走別個家庭機遇的事情了。

  有現成的房子住,而且房產證上寫的還是她的名字,霜葉最終還是趁著假日得空的時間,拾掇拾掇行李箱搬去了那邊。畢竟感情好是好,她也不能總仗著這份關系去打擾織田作。

  太宰送她的那套海景房是橫濱一線海景,大提琴圓弧形外立面的別墅距海三百米以內,內部有配套的高級家具,走進臥室裡拉開窗簾,可以隔著整面透明的玻璃牆觀賞到置於太陽底下波光粼粼的蔚藍海岸線。

  要是在這種地方驗貨還挺有情趣的……等等。

  如此想到的霜葉連忙剎住了這個危險念頭,然後給自家男友打了個電話——

  「我現在剛到你送的那套房子裡,要過來麼?」

  太宰在電話裡沒思考多幾秒鐘,便干脆回答:「好,待在那裡等我。」

  就像是他對自己說過的那樣,只要自己想要見他,他就會無視掉時間與距離趕赴到她的身邊。

  只是當見面的那刻,那個家伙倒是恢復了粘人精本色,率先勾住了她的手指頭。

  「小霜葉,是想我了麼?」

  霜葉淡定道:「不想你,就不能叫你過來了麼?」

  「當然不是。」

  風塵僕僕趕來的太宰外套還飄揚著風,可他本人卻選擇為了戀人而停留下來,微笑著執起了她的指尖親親,「只是因為,只有你說想要見我,我們的相遇才被賦予了意義。」

  黑發青年微折起來的笑眼在這一瞬與霜葉的眸底重合,半晌後,她不由翻了個白眼。

  「就知道每天說這些好聽的。」已經有了情話免疫力的霜葉把他的手扒拉下來,然後將早有准備的掃把交到了他的掌心裡,「叫你來是給我干活的,把房子裡不必要的東西都整理一下,之後把我帶來的行李放進去。」

  可盡管如此,霜葉當前使喚起男友的心情還算不錯,但相反太宰他卻一反常態地緘默了幾秒,沉吟不語的面容好似正要對『打掃房子』這件事做點掙扎:「我可以叫保潔公司過來……」

  結果霜葉直接就否決了這個提案,「我不喜歡有外人來自己的屋子。」

  「可是……」

  「還想不想試用期轉正了?」

  被這句話駁回的太宰唯有垂下腦袋,消沉地『哦』了一聲,認命接過掃把。

  堂堂港口黑手黨的首領,迫於妻管嚴的壓力就此干起了收拾新房的苦力。平日的他衣食住行都有專人進行照料,如果不是霜葉要求,他恐怕大概根本就不知道『打掃』這種東西究竟為何物吧。

  好在他比較識時務,把外套脫掉,折起襯衫袖子,就依照了霜葉的指示乖乖埋頭照做。盡管太宰治其人本身是個挺有想法的人,但在霜葉嚴格有條理的指揮下,倒是沒放任他搞出什麼差池。

  不然大概就會出現諸如他轉個身就打碎花瓶,甚至是把設計得好好的植株花盆給偷偷搬到衛生間裡去,還美其名曰『我看這盆蘭草的形狀很像蟹腳,想讓小霜葉待在衛生間的時候也能提高食欲』之類的迷惑行為大賞了。

  隨著時間逝去,太陽懸掛的角度緩緩在天空偏移,自打流星告白那夜見證了驅散大雨的奇跡過後,橫濱的上空已經連續好幾日都是晴天了。

  最後她帶來的衣服都放進了嶄新的衣櫥裡,連同其他用慣的貼身用品也都妥善安置在了房子內的各處。客廳擺放的琺琅花瓶裡插著太宰每日送來的玫瑰,霜葉為它們精心澆上了水,沾著水珠的嫣紅花瓣在光線過渡下顯得嬌艷欲滴。

  太宰的身子本來就虛弱,這種耗費體力的活動,讓他到後面只能躺到沙發裡當鹹魚。不過隨著親手幫忙收拾的過程,他倒是對某件事感到了有些好奇。

  「小霜葉,為什麼剛才收拾你帶來的行李的時候,你的牙刷、杯子和拖鞋之類的東西,都備了雙份?」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多出來的那份是你的啊。」

  霜葉這時正在給紙箱貼上封條,用剪刀裁斷膠紙後拍了拍褶痕,便抬頭看向了他,沒想到卻像是發現了什麼忽而一頓,接著抽過了一塊手帕來到他的身前。

  「……臉上沾東西了都不知道。」

  只見霜葉將膝蓋抵在柔軟的沙發裡,傾身用手帕一點一點耐心地擦淨了他鼻尖的污漬。太宰還處於她理所當然安排了自己入住的怔然神情中,盯著他看的霜葉卻在此時微微勾唇,而後掌心壓住他的肩膀,探頭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今天辛苦了,這是給我男友的獎勵。」

  胸腔一時像是有鮮花的泡沫輕柔炸開,一路攜卷起某人輕盈的身軀,帶他在無鳥的天湖之上滾過漣漪。

  太宰定眼看了她許久,沒忍住扁了扁嘴,然後一個鹹魚挺身趁勢攬住了霜葉的腰,得寸進尺地偏頭把另一邊臉頰也露了出來。

  「這邊也要!」


第36章 說到做到

  被攬住了腰的霜葉不得不順著太宰的力度貼近,直到撐住他肩膀, 將身子停留到彼此眼對眼的面前。

  霜葉不由吐槽了句:「……你是什麼順杆爬專業十級選手嗎?」

  竟然這麼得寸進尺。

  可見現男友乖巧地把右臉也給湊了過來的時候, 霜葉真是覺得這個家伙……

  還怪可愛的。

  霜葉伸手去捧住了他的臉,現下的距離近得連對方臉上細白的絨毛都纖毫畢現, 可那眼眶外圍因工作強度留下的黑眼圈倒是更為明顯,而且……臉頰還那麼削瘦, 連顴骨都凸顯了出來。

  ——都不知道他平時是怎麼照顧的自己。

  隨著這份想法的誕生,霜葉的目光不住地開始描繪著太宰的面容, 仿佛要把這張臉深深臨摹到自己的心裡。

  而在這時, 她掌心裡那張臉龐的眼眸細微地動了, 裡面呈現的安詳與靜美, 讓人忍不住為之洋溢出點點溫柔憐憫。

  「這個要求, 會很過分嗎……?」剛上任男友身份不久的黑發青年略有些踟躕地對她輕聲細語。

  霜葉沒辦法地用指腹蹭了蹭這小可憐的黑眼眶,而後低頭親了那遞過來的右臉一口,又轉而吻在了他的唇角, 悄聲告訴他——

  「你還可以更過分點。」

  太宰順勢將腦袋湊了過去。

  未盡的笑語轉瞬隱沒在了下個纏綿的吻裡, 這個吻相較之前的失控要溫柔得多, 一時之間漫天仿佛都浸染著櫻色,疊合的雙唇互相尋覓最為契合的角度, 靜下心去交換屬於彼此沁人的甜蜜。

  ……

  之後, 為了犒勞這位今日來新房幫忙干活的同居人太宰先生, 霜葉決定去廚房給他親手做頓晚飯。

  作為喬遷新居的第一天, 怎麼說都不能隨便應付過去。

  海景房一樓配套的廚房整潔、空間寬闊, 在叫人來之前霜葉就已經在房子裡探險過, 發現冰箱裡事先准備過一批新鮮的食材,在這裡只要挑揀出自己想要做的就可以動手。

  或許是心理還把太宰當成了自己的貓來處理,霜葉自然而然挑了一尾貓喜歡的青花魚,將它拎回砧板上解凍。待到它身體軟化後,指尖輕輕點在了魚腹上方,幾刀干脆利落地切開了魚頭,再剔除掉脊椎內髒和魚尾,徹底分成光潔的三段。

  旁邊的太宰看著被分屍成幾塊再也醒不來的青花魚,莫名有些沉默。

  「別杵在這裡發呆了,我現在的圍裙口袋可裝不下你那麼大個人,快到外邊坐著去。」見他守在自己旁邊不動,霜葉不由想要把他趕走。

  誰知太宰一點都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還可憐巴巴地道:「別趕我走……我可以留下來幫忙的。」

  「你會做什麼?」霜葉聞言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那雙干淨修長的手,分明只適合用來下棋和處理文件,看著就完全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典範。

  而太宰卻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顯然對自己的廚藝相當有自信,「我做硬豆腐很厲害哦,還發明過『活力清燉雞』這種食譜,吃過的人都說好。」

  霜葉:「……」

  這個名字一聽起來就有問題了好嗎!

  但她也不好隨意打擊自家嬌氣包的積極性,便勉強答應讓他試試。

  結果事實證明,她這根本就是能讓人後悔終生的決定性錯誤。

  「你都往鍋裡加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眼看太宰跟倒洗衣粉一樣,往她的香煎魚裡灑下了一堆咖啡粉,霜葉開始窒息了,立馬轉身牢牢摁住了這個廚房killer的手,「給我停下!」

  「我覺得這樣會變得好吃……」太宰神色無辜地想要申辯,可惜霜葉不予反駁,給懟了回去:「好吃的只有你的腦袋!咯嘣脆,要試試嗎——」

  為免料理繼續遭殃,先暫時給灶子熄火後,她單手扯住了太宰的領帶,強行讓他跌跌撞撞地俯身過來,然後便見霜葉扯下了那根黑色領帶,充作捆綁道具把他作亂的手給來回打了個繁瑣的繩結。

  「從現在開始,不准你再亂動半步了。」

  霜葉僅隔著半掌的距離瞪向了他的眼睛,對她綁來的俘虜如此警告道。

  於是失去了雙手活動能力的太宰先生之後只能站在她一米外的地方,遠離料理台,滿目不舍地望著她重新忙碌的身影:「哦……」

  沒有搞事精在一旁搗亂,霜葉做飯的速度頓時拔高了許多。

  香煎的青花魚表面沾了少許咖啡的褐色粉末,霜葉再灑了些花椒粉去緩和那股苦味,並且用卷心菜泥作點綴。除此之外,還有卷蛋卷、姜汁豚肉和炸好的蔬菜什錦之類的菜式。

  直到將料理呈到圓形餐盤上完成擺盤,霜葉才喊來被冷落在一旁的家伙,打算給他松綁。可原本待在一邊消沉的太宰還是那副受了委屈不願挪動步伐的模樣。

  霜葉見狀只好認輸,親自走了過去。而就在她快要走到太宰跟前的那個瞬間,太宰忽然打了個響指,領帶轉眼於手腕滑落,向他走近的霜葉直接就落入到了他張開的懷抱裡。

  「解鎖十級,驚喜嗎?」

  設計出這份讓她投懷送抱的陰謀,太宰不自主地笑了起來,低頭將自己毛絨絨的腦袋擱在了霜葉的發頂。

  「……」

  深陷在這份桎梏當中,太宰胸膛前的骨頭咯得霜葉有些想說不太舒服,可是……這副分明很是瘦弱的身軀,卻讓她形成了一股足有安全感的心理。

  「我看是不是連手銬都銬不住你了?」霜葉下巴墊在了他的鎖骨上,語氣復雜:「這就是黑手黨首領的必備技能嗎?」

  「不哦,是我當上首領之前學會的,關於開鎖,我敢說自己是很在行的呢。」太宰笑著開出了玩笑,「小霜葉你晚上記得要小心一點,不然會被我撬開『門』哦。」

  霜葉瞥他一眼:「用什麼撬?」

  太宰故作沉吟:「唔……用某個跟小霜葉你的『門鎖』 相對應的身體部件吧。」

  霜葉:「……你小心我沒收你的作案工具啊。」

  說完之後她就不給太宰再騷的機會,推開他的胸膛,在這家伙發話前把餐盤交到了他的手上:「別黏著我了,趕緊把菜都端出去。」

  狀若無辜的那位黑發青年眨了眨眼,唯有聽話地應道:「……好吧。」

  反正這個話題未來遲早會有實踐起來的可能,不需要著急。

  霜葉拿毛巾擦淨手,摘下了圍裙掛好,想要跟著端盤子出去。恰在這時,放置在口袋裡的手機忽而傳來一陣震動,她拿出來一看的瞬間,兜頭冷水澆灌而下,所注視著的那段字句像帶刺的烈性毒藤纏上了她的腳踝。

  「怎麼了,小霜葉?」去而復返的太宰見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由邁著腳步,再次往她的方向走來。

  霜葉很快冷靜地刪除了手機剛收到的那封組織發來的指令,端著其他餐盤迎了上去。

  「沒什麼。」她若無其事地說,「收到垃圾短信了而已。」

  當晚的青花魚雖說被太宰胡來添了點奇怪的東西,可很奇妙的,在霜葉的手上被重新賦予了一份全新的魅力。

  「怎麼樣?」作為當晚主廚的霜葉比較好奇太宰的評價。

  太宰試著夾起了那塊本是同根生的香煎青花魚,剛一咬,眼眸便微微放大,那俊秀的眉眼訝異道:「小霜葉,你是會魔法麼?明明被我下了那麼多毒,結果煎魚嘗起來一點都不苦,咖啡的那點香醇增添了特別的魅力,咬起來又香又脆,每一口魚皮上誘人的油脂都漫溢到了舌尖——」

  「你還好意思說?」

  霜葉無語地瞥了這個理直氣壯說自己投毒的家伙一眼,秉著為男友科普的原則,她在這裡解釋道:「那是因為我是用『生煎』做出來的魚,這種料理技巧本身就是為了過濾魚肉產生腥味而誕生的,所以你才能嘗到既不帶苦味,又口感酥脆的香煎青花魚。」

  太宰彎起了眸,美滋滋地吃起了這份食物,可他進食的速度很慢,像是在咀嚼著來之不易的珍貴食物,不忍它那麼快從自己的舌尖消失。

  在品嘗的途中,他不禁從唇邊逸出了感概:「通過我的觀察,總覺得小霜葉你好像什麼都會……」

  而她曾經在別處跋涉學習的旅程中,卻少了他陪伴在身邊的一席之地,一旦想到這點,太宰的眸色便微微泛晦,好似心情也隨著如遷徙的月亮般不斷盈虧。

  不過霜葉的回答卻沒有令氛圍變得更加沉重。

  「因為我有跟朋友特別學過的啊,記得之前在漩渦那邊的報架上帶回了一本美食雜志,上面有記載說他最近回日本的事情……」

  霜葉一邊說著,一邊心血來潮轉身去牆角那堆雜物裡翻找,很快帶了一本雜志回來,翻開印有那人插圖的一面展示給他看。

  「就是他。」霜葉指了指上面那位眉角帶疤的紅發青年,他笑容爽朗,有著雙日輪般熾熱耀眼的金瞳,以遠月十傑首席的身份畢業後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揚名海外的主廚。

  「幸平創真……」只聽見現男友那副帶點憂郁的清澈聲線如吐出珠玉般逐字念出了這個名字,爾後便像是要打探般地,不動聲色地問道:「上面說他是個神出鬼沒到處修行的流浪廚師,小霜葉你又是怎麼認識他的?」

  霜葉沒有發現到對方語言設置下的陷阱,行得直做得正地回道:「哦,他之前被裡世界的某個小型Mafia綁走去當『深夜料理人』了,剛好那個時候我在混的Mafia家族要我去端窩,就順便把他給救了下來。」

  她說得輕描淡寫,可太宰似乎從這段話暴露出來的信息敏銳發現了什麼,而越漸消沉。

  「這樣啊……」他勉力扯出一絲笑意,卻是與表情相悖地垂下眸,低聲說道。

  恐怕他也想像得到,為何自己當初說自己是黑手黨時,霜葉會那麼平靜的原因了。

  那根本是因為她早在自己之前,就有與另一位深度接觸過。

  眼見他擺出這副模樣,這會兒繞是霜葉再怎麼直男都能察覺得到太宰貌似變得不高興,不由放下手中的雜志,繞過了餐桌去伸手揉動他的臉頰。

  「怎麼,這你都吃醋?」

  ——臉上沒幾兩肉,揉起來的手感一點都不好……之後得把他養胖一點了。

  就在霜葉如此發散著思維的時候,她的男友主動傾下腦袋,像只貓咪般黏著她的掌心細柔蹭動。

  「我沒有……」他垂著眸,口是心非地說道:「只是覺得真好啊,以小霜葉你現在的水平,即使是去餐廳當主廚,假以時日也能像那位幸平主廚一樣厲害吧。」

  活脫脫一副『要是你願意,馬上就能送你出道當主廚』的模樣。

  可霜葉卻說:「哪裡一樣了?」

  無精打采的太宰不由被這番話吸引得抬起了頭。

  「主廚是需要為客人服務的,而我不一樣。」霜葉抬高了他的臉頰,耐心地把話掰開來說:「我只想為你一個人做。」

  這個瞬間被置換的高度,讓太宰只能仰望著她,像是在凝視著一道唾手可得的瑰麗彩虹。可此時此刻,他卻覺得,即使被彩虹罰下地獄,他大概也會心甘情願吧。

  某些空缺的遺憾,終究被精准無比的子彈填了滿懷。

  「之前不是說過,等你傷好了就會給你做別的食物麼?」

  霜葉揉著她曾大變活貓過的可愛男友,微勾起了唇。

  「我說到做到。」


第37章 斑斕幻夢

  太宰的視線沒有辦法從她的身上移開。

  像是被她投擲在芳心裡的那把縱火焚燒的火焰所吸引,脆弱的他毅然決然地張開了雙手, 猛地抱緊了霜葉埋首在她的頸窩裡蹭來蹭去。

  「別鬧了……趕緊吃你的飯。」

  受不了這份黏糊勁的霜葉把他趕回了餐桌面前, 勒令他必須把今晚給他安排好的分量吃完。

  太宰沒有拒絕的理由,可惜他平日的飲食習慣本就不好, 導致很想再多吃點的他,最後居然被噎到了。劇烈的咳嗽, 嗆得那張蒼白削瘦的臉龐表面泛出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霜葉見狀立馬給他倒了水來,「誰讓你吃那麼快了。」

  「因為不想浪費小霜葉你的心意啊……」太宰抬手捂唇, 不禁因為咳嗽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那半閉的濕潤眼眶泛著紅意, 讓人不禁惹起一絲憐惜的模樣差點讓霜葉幻肢一硬。

  好在她及時剎住了污濁的念頭, 幫忙拍了拍背順氣, 見他有所好轉才放下心來。

  「說起來,今晚的料理還合你胃口麼?」

  放松下來的霜葉忽然問了他這麼一句話。

  太宰自然是抿唇笑道:「只要是小霜葉做的我都喜歡哦。」

  可這份按理說應該是滿分的萬能答案,霜葉卻好像不算滿意, 她坐回了太宰的椅子對面, 半靠桌沿用掌根托著下巴, 清透的銀眸在此刻坦蕩地鎖定了他的身影。

  「想說的都可以跟我直說。我想知道你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 這是個我們彼此磨合的過程——」

  「直到我成為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為止, 明白嗎。」

  太宰怔然地望著她, 那種感覺, 像是心下一軟, 連空氣都變得忽軟塌陷。

  聽話的他真就著這個問題思忖了半晌:「唔……可我剛才說的話也是真的, 小霜葉你做的料理都很好吃,不過嘛……要是做的不是青花魚就好了,總讓我有種同類相殘的感覺……」

  青花魚躺在砧板上死不瞑目的畫面還深深留在了太宰的腦海裡,沒想到聽見了他回答的霜葉差點就控制不住表情。

  「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挺像的。」霜葉神情凝重將他們做對比,發現體型都是又瘦又長。

  不滿她如此說道的太宰寶寶當即表示自己十分委屈,需要抱抱才能好,並且還補充了句如果『山不來就我,我就來就山』,極度順其自然的就黏在了霜葉的背後。

  一切都是套路。

  廚房裡配備有成套的洗碗櫃,可這一天,霜葉不知為何卻很享受洗碗的安心感覺。

  收拾的碗筷放進了水槽,洗滌劑制造出的泡沫覆蓋得滿滿當當的,陶瓷在白色海洋裡相互碰撞,發出咯啦咯啦的聲響。

  以防遮住視線,霜葉綁住了頭發,戴上手套去洗碗,同時身後還有一只把她當成了桉樹的粘人無尾熊,時刻抱著她的腰,腦袋乖巧地枕在了她的肩後,盯她洗碗的模樣。

  「你都不熱的麼?」霜葉動了動手肘,想要讓他離自己遠點。

  老實說,這回交的這個男友是她所見過最黏人的,而且說話好聽,還會撒嬌,繞是霜葉都拿他沒有辦法。

  而太宰毫無離開的欲望,漫不經心地說:「不熱哦,我買下的這棟房子裡每個房間都裝上了空調。」

  「那你去其他地方找點事做,洗碗有什麼好看的。」

  「洗碗的確沒有什麼好看的,但是洗碗的小霜葉卻很美麗啊。」太宰的聲音裡充盈著少有的幸福感,「而且除了你的身邊,我就沒其他地方可去了。」

  這句話讓霜葉刷碗的動作一頓,直到良久後她才重新恢復了速度。

  「你這家伙,真是我的天敵啊。」

  可她就是吃他這一口。

  粘人精太宰到了後面還是能派上一點用場的,洗完所有盤子,霜葉便把還水淋淋的餐盤遞交給他,讓他幫忙放進消毒碗櫃裡。

  等到最後一只盤子消失在眼前,霜葉轉身拿過毛巾擦淨雙手,太宰這時悄悄遞了爪子過來,霜葉瞥他一眼,片刻後還是牽過了他,用毛巾細致地給他那十根白淨的手指上沾染到的水珠擦干淨,連指縫、和修剪得圓潤的指甲蓋都沒放過。

  回到沙發,太宰似乎在這裡忽然想起了某件事,把話題引到了她之後的打算上:「小霜葉,你有想過,之後想要做些什麼嗎?」

  這個問題讓剛回來的霜葉思維一斷,方才在廚房裡收到那道指令時湧現的糟糕心情又再度浮現,可她不想表露出來讓太宰擔心,只是輕描淡寫地走到飲水機前,用馬克杯接了杯溫水。

  「還能做些什麼?」她不以為意地說著理所當然的事情,「平時白天要去咖啡館上班,晚上要去酒吧兼職啊。」

  「可是這樣很辛苦,會占用我們見面的時間的。」

  太宰目光溫和地打量著她,忽然十分有富婆修養地說出了包養宣言:「把工作辭了吧小霜葉,我養你。」

  霜葉剛喝下去的一口水噴了出來,晶瑩水沫揮灑在空中,她立馬抬起手及時用異能接住,然後顫巍巍地丟進垃圾桶裡。

  「這樣不太好吧……?」霜葉故意裝出了一臉為難的虛偽模樣,「不工作的話,會把人養廢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心表不一,太宰輕輕逸出了笑聲,滑過喉結的聲音蘇得不行。

  「既然如此,不如試著開家店當老板娘怎麼樣?憑小霜葉你的本事,無論做什麼都很容易上手吧……」太宰嘗試著給她列出了一份份提議,「開咖啡館,花店,蛋糕店……不必花費太多心思,工作時間自由,也不會徹底怠惰,你覺得怎麼樣。」

  被他這麼一說,霜葉倒還真有點心動,逐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猶豫道:「可是……」她哪來的錢來開店這是個問題啊。

  「關鍵是,要看小霜葉你真正想要什麼。」

  太宰當前鳶色的眼眸映著她的模樣,霜葉定眼看去,恍然還要以為自己宛如泡在了琥珀色的蜜罐子裡,搖晃著透亮的甜美糖漿。他輕柔如月光的聲音,就像是在循循善誘,引著她說出最深處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話……你會最想做什麼呢?」

  「如果可以的話……」

  霜葉順著他的話展開了思考,在這一刻,她想到了很多東西。

  她想到了自己背負過的一切鮮血,想到了被欽定過的原罪,想到了因某人而加入的那個組織,想到了之前在廚房裡被她刪掉的那條內容為「捕捉【書】的道標-人虎計劃啟動,【死神】聽從【魔人】的指示行動。」的消息。

  愈是深入淺出地思考,她的眼神則愈發迷惘,仿佛在永無止境的迷霧中尋覓著唯一的出路。

  可是實際上,她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些什麼的。

  「如果可以……我只想過上平靜的生活吧。就像你說的那樣,開家小店,精心布置著裡面的裝潢,親手設計菜單,悠閑度日,和另一個心裡有我,非常重要的人廝守在一起,過上餓不死、又輕松,無人會來打攪的日子……」

  可以與過去互相訣別,可以忘記關於白蘭和費佳,忘記死屋之鼠和天人五衰,忘記自己此次前來是需要找到【書】所在的使命。

  ——可這樣的日子,真的有可能會實現嗎?

  霜葉不禁在內心詢問這個問題。

  「只要你想要,就有可能會實現的哦。」

  她的戀人在此刻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骨節分明的五指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一點一點地撐開了她無意識圈緊的拳頭,在舒展開的瞬間,他穿過指縫,與她進行十指相扣。

  彼此的掌心緊貼在一起的那瞬,霜葉好似感覺心髒也隨之顫動,被他的體溫給灼傷了。

  「如果你一個人終究無法實現,那麼就由我來替你實現。」

  太宰親口用話語,為她在內心制造了一個溫軟的角落,「我不會讓你孤單一人承擔這一切。」

  霜葉不由轉頭看向了他的臉龐,看見了一片認真的、色彩斑斕的幻夢。

  漫長的等待後,這個人彎起了眸。

  「所以……小霜葉你的選擇呢?」

  她微張了唇,不知多久,聲音才從纖柔的喉管裡傳出:「……成年人就不能選擇都要嗎?我可以開家蛋糕店,裡面販賣咖啡和奶茶,在店裡布置鮮花。」

  「當然可以啦。」太宰似乎被她的誠實給打動到了,唇角印刻的笑容更深,只見他取出手機調出了一張照片給她看——那是拍攝下來的關於一家地理位置極好的蛋糕店開辦營業執照以及其他手續證明。

  「我都事先准備好了哦。」太宰說到這裡,唇角挽起的絕美弧度簡直帥慘:「因為不知道你會選擇哪個,所以我就事先把好幾家店都買下來了。」

  霜葉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被富婆包養的感覺嗎,震撼到她了。

  就這麼眼對眼瞪了好半晌,霜葉深吸口氣,終於忍不住踮起腳,挽住了現男友的脖子把人給直接撲倒在沙發上。

  「阿宰,我不想努力了——!!」


第38章 甜奶油霜

  霜葉把武裝偵探社樓下那家咖啡館的兼職給辭了, 跟老板和朋友們告知了一聲, 他們都對霜葉出來單干的事情表示出了理解。

  至於Lupin那邊的兼職倒是沒有辭掉,不過這回她不用去上班也能照常領工資。

  那是因為……太宰其實早在背後把整個Lupin都給劃歸為了港黑的產業, 她現在是那邊名正言順的老板娘身份:)

  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霜葉如今的心態已經波瀾不驚了。

  布置蛋糕店的工作在有序進行,有現成的店鋪, 加上富婆,啊不,她男友的前期資助,霜葉這段時間裡基本等待定制招牌趕工完成, 就能差不多正式開門營業。

  關於店鋪的名字,或許是為了跟某人對著干, 又或許是想起了她痛失所愛的太宰喵, 霜葉直接給店起了個簡單粗暴的「活屋之貓」, 以慰自己的受傷心靈。

  有太宰親自下令撥過來幫忙的免費苦力, 蛋糕店的布置很快完成, 掛上了營業的牌子。

  沿海街道新開的這間蛋糕店開在了離港黑總部地盤不遠的地方, 也即是人流量頗大的市區中心,可供三人並肩通過的玻璃門外掛著手寫花體字的英文招牌,再下面則是一塊黑板, 上面用優雅的粉筆字陳列著菜單名。

  推門而入,是約60平左右的店面, 迎面拂來的空氣裡彌漫出蛋糕的烘烤香氣, 以及咖啡奶茶的誘人香甜。

  剛開業沒多久, 店內整潔擺放的桐木桌椅就已經落座了許多客人。在她們餐桌中央的花瓶、廊道陳列的木架,以及靠近門口的櫃台空間,都零散裝飾著頗具藝術感的美麗鮮花,讓人身處在這樣賞心悅目的環境裡,不自覺放松了精神。

  插花這道手藝自然是霜葉包辦的,至於花的原料則是由太宰每日都會按時送來的新鮮花束提供的了。

  「不過,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看著經由自己的雙手一點一滴布置起來的店面,霜葉思來想去仍是感到不太滿足,站在櫃台後面時,不由抱著雙臂思忖這點違和:「是不是應該要找只貓來充一下門面呢……?」

  而在這時,穿著襯衫西褲工作服的木之本桃矢抱著裝滿了咖啡豆原料的木箱從她身旁經過。

  「前輩,這些東西要放到哪裡?」

  於是霜葉在當前的思路裡抽身出來,抬了抬下頷往後門的方向指去,「都搬到倉庫裡去吧,等不夠用的時候再挑揀出來。之後到客人那邊幫下阪本的忙,我怕他再一個人待著就要被瘋狂的女孩子們淹沒了。」

  她說的那位阪本君和木之本一樣,都是開業前無心招聘來的店員之一。與大學生活空余時間豐富、假期四處打工的木之本不同,高中生模樣的阪本君是她招來的一個意外,他相貌英俊,風度翩翩,無論遭遇什麼突如其來的意外都能用神奇又不失優雅的行動化險為夷。

  理所當然的,非常受女孩子歡迎。

  聽她這麼說,抱著箱子的木之本桃矢不由往客人那邊投注了視線。

  俊美且瀟灑的黑發少年嘴角噙著神秘的微笑,正游刃有余地端著托盤,指尖如同拈花般優雅地將裝盛蛋糕的盤子逐一放置在客人的桌面。痴迷的女孩子們伸手過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可阪本卻仿佛無意識跳起了舞蹈,皮鞋尖一旋,給所有人展示了究竟什麼叫做『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優美身姿。

  桃矢:「……我看他根本不需要我去幫忙吧。」

  感覺他已經跟不上這個年代漫畫主人公的步伐了,這受歡迎程度簡直跟他們這家店的老板一樣強。

  木著張臉的桃矢不禁如此暗自想到。

  沒錯,盡管阪本的絕對領域內看似無敵,但實際上這家蛋糕店裡至少有一半的客人都是衝著霜葉來的。

  揮手讓打工達人桃矢搬箱子進去,一臉羞澀的年輕女性便迎上櫃台,湊到了得空的霜葉面前。

  「霜葉小姐!請給我一杯盆栽奶茶和一塊『米色愛情』。」

  霜葉沉靜地頷首,無論語言還是行動都挑不出絲毫錯處地將打印機吐出來的訂單移交給了她,「好,請等待我幾分鐘,長谷川小姐。」

  名叫長谷川的女性像是被驚喜禮物砸中,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霜葉小姐你還認得我?」

  這樣的意外表情不由讓霜葉平靜的內心底下泛起了點點想笑的欲望。

  「在『漩渦』裡就認識的客人,我當然認得,是偵探社樓上的事務員小姐吧?」

  去向隔壁取走恆溫茶壺的霜葉低下頭,手腕平穩地往紙杯中傾倒滾燙的紅茶,微微彎唇:「如果要遺忘像小姐你那麼一張美麗的臉龐,可是一件會讓我非常心生惋惜的事情。」

  「啊啊啊霜葉小姐總是這樣真是太犯規了——」聽了好話而怦然心動的年輕女性壓著聲音,捂臉尖叫,「還好我偷偷請了假跑過來,不然就沒辦法成為第一位獨占霜葉小姐的人了。」

  搖拌著奶茶的霜葉聞言有些無奈地抬頭:「……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下次就不要因為我而耽誤工作了,這樣會讓我於心不安的。」

  「沒關系啦,這都是我自願的∼」

  「偵探社那邊最近怎麼樣了?」

  「織田先生最近又在河邊撿到一只孩子回來啦,還以自己作擔保把他推薦給了偵探社,最近大家都為了如何處理那個孩子的問題而頭疼呢。霜葉小姐感興趣的話,下次不如回來看看吧∼」

  「好,一定。」

  親自衝泡好飄香的奶茶,再把客人點好的芝士蛋糕打包進紙盒裡,在這個短暫的過程裡,原地等待的長谷川小姐就已經炸開了好幾朵煙花。

  從霜葉的手裡接過紙盒,對方卻一時沒有離開,閃躲的目光不住地投向了霜葉,欲言又止的模樣。

  此時在她之後還有好遠一條長龍在排隊,不願給人添麻煩的長谷川小姐終於豁出勇氣,在霜葉流露出淡淡疑惑的目光裡,勇敢說道:「霜葉小姐!最後我還想再點一樣東西——你的笑容,請務必讓我打包帶走!」

  霜葉聞言不由怔住,隨即冰封住的表情緩緩柔化解凍,從中舒展開了一朵冰凌花的蓓蕾。

  「我的榮幸。」

  長谷川終於心花怒放地離開了,緊隨其後的是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霜葉小姐,請給我三杯冷萃咖啡和一打雪藏蛋糕,還有打包給首領的笑……」

  「冷萃咖啡和雪藏蛋糕是吧,我知道了。」霜葉平淡地打斷了黑西裝後面的話,邊點著機器,邊意有所指地說:「這都是第三批了吧,你們都是聽太宰那個家伙的話過來幫襯的?」

  聽見她漫不經心地從口中吐出的那個名字,黑西裝登時像是回憶起了冷酷的夢魘般渾身僵直。而他早先已經在店裡落座的三個同事,被點名後亦齊齊縮緊了脖子,幾個五大三粗穿著黑西裝的不良大男人,長腿就這麼卡在了圓桌底下,安靜如雞地吸奶茶。

  奇妙的是,明明店裡來了那麼多一看就不像好人的黑西裝,可客人們卻一點都沒有害怕的意思,依然絡繹不絕地前來。

  於是就能見到身材壯碩的黑手黨們安分守己地排隊維護秩序,甚至警告年輕高中生們不許插隊;坐姿比女性還淑良的墨鏡大叔與熱戀情侶毗鄰而坐,甚至有些還為了擠進蛋糕店厚著臉皮跟人拼桌。

  偏偏大家都覺得十分的自然。

  可霜葉又不傻,怎麼不知道是太宰叫人來搞的鬼。

  被她一語點破的下屬額頭立馬冒出了冷汗,忍不住掏出手帕來擦拭,「不、不,這是因為我們負責巡邏的大家忽然口渴,就近來到這裡光顧而已,絕對不是首領交待讓我們買回去犒勞同事的……啊,我是說……」

  那越說越亂,直至語無倫次的模樣連霜葉都看不下去了,她也沒為難人家下屬的意思,把交待服務生幫忙做好的蛋糕與咖啡交給了他。

  「算了,你帶回去吧。」

  那幾塊蛋糕雖說是出於服務生之手,卻是經她之前手把手無比巨細地教過了怎麼做的步驟,味道嘗過不錯,是可以拿得出手販賣的程度。

  黑西裝頓時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氣,接過外賣就想溜,不過這時霜葉像是記起了什麼,心血來潮地喊住了他:「啊,你等下。」

  轉過身去的霜葉把自己之前親手烘烤的蛋糕裝進了紙袋中,配上暖暖的紙杯咖啡,交到了黑西裝的手裡。

  「把這個也順便交給你們老板。」

  黑西裝仿佛明白了什麼,手裡的紙袋瞬間被施加了分量變得有千鈞沉重。只見墨鏡遮擋下的他神色凝固,如同死士般鄭重其事:「我知道了……就算是死,我也會讓隊友替霜葉小姐你把這份禮物帶給首領的——」

  霜葉:「……不,你給我活著帶回去啊!」

  搞不懂究竟為什麼對方會把這份外帶給當成了視死如歸的究極任務,一番勸告他居然還自我攻略成功,整個人感動得不行,像小粉絲一樣表示一定會支持與聲援他們兩人的戀情,在中間做好堅固的橋梁。

  霜葉:「……」

  算了,這小弟高興就好。

  有了這首插曲的發生,忙於工作的霜葉確實開始有點想念那個家伙了。

  差不多在半個小時後,趁著把為客人下單的任務交托於桃矢,讓他頂替自己當看板郎的間隙,霜葉獨自下去尋了一塊空處休息。

  坐在休息區的凳子上,霜葉雙肘撐在桌面,橫置手機給太宰撥了個視頻電話。

  他永遠不會令自己理想落空,沒過幾秒,屏幕便躍然呈現出他的模樣——

  也不知道又長時間工作了多久,困倦地揉著黑眼圈的樣子,可愛死了。

  「小霜葉……?」左眼纏著繃帶的黑發青年一邊用叉子拾起一塊蛋糕放入嘴中,一邊眼神懨懨地挪開文件,細細咀嚼著食物看向鏡頭。

  那是她親手烘烤出來的紅絲絨蛋糕,香滑的奶油深陷在蛋糕松軟的空隙當中,輕輕一壓,滿溢的甜蜜當即就能覆滿銀質的餐叉。

  雖然吃的人不是她,可霜葉確實受到了那份甜膩味道的款待。

  「嘴角,沾上了。」

  霜葉漫不經心地托著下巴提醒了他,另一只手的指甲蓋點了點屏幕上、男友被染紅的薄唇上沾到的甜奶油霜。

  「可別等著我來幫你舔干淨啊。」

  那樣,到時候舔掉的可就不止奶油那麼簡單了。


第39章 好久不見

  「嘴角?」太宰的神情有些惑然, 卻依言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只見得鮮紅惑人的舌尖在蒼白的唇沿舔舐而過, 卷起了那點白皙的奶油就縮回到味蕾上細細品嘗。

  霜葉忽然有些後悔提醒了他這件事實。

  「……你這家伙, 該不是在故意勾引我吧?」

  將這副畫面盡收眼底的霜葉, 盯向屏幕那張臉龐的目光不自覺地更變了意味。

  「嗯?被發現了嗎?」太宰齒間咬著叉子,極度緩慢地眨了眨眼睫,那如黑色蝴蝶般纖長的翅膀輕盈扇動,遺落在空氣裡的燦金花粉好似能突破空間,飛掠至她的面前。

  顏值暴擊的這一幕,使她自甘墮落成了此間最嚴重的花粉過敏症患者。

  霜葉不動聲色地動動指尖, 在鼻端蹭下幾次,仿佛真有不知名狀的香甜花粉感染了空氣。

  「小心再來多幾次, 我就要把持不住把你吃掉了。」

  「把持不住也無所謂哦,無論是奶油, 還是我, 全部都是屬於你一個人的∼」

  她本想著稍作一點警告, 結果發現男友的眼睛居然登時又變亮了幾分,一副求推倒的躍躍欲試模樣,倒是得到了雙倍的反效果。

  再這麼說下去, 霜葉真怕他今晚就會把自己打包好躺在床上,滿懷期待地等自己親手拆開這份禮物了。她不由無語地略過了這個話題, 轉而問太宰:「別騷了, 看你怎麼一臉犯困的樣子, 之前的午飯吃了麼?」

  太宰聞言叉著蛋糕的手指一僵, 霜葉一看就知道肯定包含了幾分心虛的成分在裡面。

  「沒吃,對吧?」霜葉的這雙眼睛已經看透了一切。

  他忽然就開始捂唇裝起了咳嗽,憔悴的青年臉色一時猶如清雨拍打的梨花般柔白,泛出水光的鳶瞳覆著薄薄的光暈,讓每個人見了都忍不住心生一股憐惜之意。

  是真的會裝可憐。

  「我……咳咳,不是故意的,一忙起來就把午飯給忘記了。」

  早就養成了不均衡飲食的太宰還沒那麼快將習慣更改過來,他也自知這點會讓霜葉不滿,可某些湧現在心頭的軟弱的逃避心理又讓他想要撒嬌,視線游移著把事情糊弄過去:「況且,我已經吃到了小霜葉特意送來的愛心蛋糕,就算不吃也沒關系吧……」

  「甜食不能頂替正餐,這個常識你不至於不知道吧?」

  涉及健康問題,霜葉沒打算嬌慣他的意思,太宰被她這麼一指責,神情頓時愈發黯然,腦袋上像存在一對飛機耳似的耷拉了起來。

  感覺像戳了個皮球,手指稍微一按壓,對方整個人的氣勢就扁了下去,霜葉看見坐在豪華辦公桌前的自家男友擺出這麼喪的模樣,沒想到還是心軟了下來。

  托著下頷思忖片刻,霜葉想到了一個能解決辦法的好主意——

  「以後我每天都給你做好便當帶過去,這下你就沒理由再說不吃了吧?」

  說完以後,霜葉莫名發現這主意有點像是為出門工作的上班族丈夫准備愛妻便當的既視感,表情不由發生了點微妙的變化,可她很快若無其事地掩飾了起來。

  雖然麻煩是麻煩了點,但對待自己的戀人,為他做便當只是一點體現自己心意的無足輕重的小事而已。

  忽然得到這份獎勵,太宰的眼眸深處再次點亮,搖曳著連靈魂也為之歡欣的火光。

  「嗯!我會每天乖乖吃掉的!」太宰回話的語調上揚了好幾個度。

  被戳扁下去的皮球,又彈起來了。

  ……

  說好要為太宰的日常午飯負責,監督他按時吃飯,作為下廚的人霜葉自然要有所准備。

  而讓她遲疑的地方在於,究竟要選擇怎樣的飲食搭配才好。跟費佳那種長期熬夜導致體虛的類型不同,太宰他不光熬夜,前期更像是要糟踐自己一般,作息紊亂、飲食不規律,長期處於一種精神抑郁的情況,身體狀況糟糕得一塌糊塗。

  在霜葉出現之前,太宰治這個人的自殺傾向從來都未曾斷絕,無視自己的身體需求,本就是他所執行的一種寫好了遺書的慢性自殺。

  好在故事的中途出現了新的轉機。

  看來想要養胖這只宰,需要循序漸進地進行啊。

  思來想去,霜葉決定撥出一個號碼,開門見山地說道:「教練,最近有空嗎?我想學做菜——」

  差不多幾日後,提前跟店員們交待了一聲,霜葉便在男友的貼心安排下乘他下屬的車去了電話裡約定的地點,跟橫濱這座城市有點距離的並盛。

  這是個寧靜祥和的小鎮,近年來據說被叫作雲雀風紀財團的勢力罩下了以後,更是沒人敢在這裡犯下亂子。

  「你們幾個就停車在這裡等著,之後完事了我就會回來。」

  港黑所屬的黑西裝們盡心盡職地為她推開車門,眼見要跟隨在她之後,打算去找幸平的霜葉不由出言阻止了他們。

  「可是……」

  幾位想要充當保鏢的下屬神色遲疑,可霜葉隨即一個平靜的眼神飄過去,他們便默契地不敢再多言了。

  直面殺手形成的氣場,莫名令下屬感到了如魚肉在刀尖滾過的寒意,生理性的就提不起絲毫勇氣反抗。

  身為遠月首席畢業的學生,幸平他的老家卻是棲身在一條樸素的名作『堇大道』的商業街內部。之前美食雜志裡有刊登過他近日回到日本的消息,霜葉給她撥了個電話,性格熱心、神經一向大條的他很樂意地便同意了這個要求。

  「喲,這還是我們在那場超——有錢的總裁他開的晚宴後第二次見面吧?」一見面,頭發猶如刺蝟般朝天生長的紅發青年當即揚起朝氣活力的笑容,帶她回憶起了往事,「我記得他是叫做菲……菲什麼來著?」

  見幸平死活回想不起來那個名字,霜葉不由好心地提醒了他:「菲茨傑拉德,那場晚宴據說可是讓你賺了有上百萬美金了吧?至少老板的名字你得記得啊。」

  幸平創真撓著後腦勺大大咧咧地說道:「嘛嘛,下次一定!」

  霜葉是在十八歲那年認識他的,幸平當時同樣是個剛畢業沒多久、堪堪跨過成年分水線的愣頭小子,至今大約也算是認識了有快四年之久。

  按理說一名普普通通的廚師不應該與她這個裡世界的人有那麼多交集,可偏偏這人是個喜歡東奔西跑修行的性格,霜葉總能在各種神奇的地方邂逅他的身影。

  他能在頂級富豪階級的後廚裡出現,也能出沒於平平無奇的一家小餐館,能去荒蕪的叢林野外求生,也能在異國街邊心血來潮開起小小的攤販。在幸平創真的大腦中,仿佛少了拘泥於身份與等級的那根神經,聽見霜葉來電說想要找他幫忙,他很開心的就讓霜葉在關店的時候來一趟了。

  或許是他自己也想試驗一下新料理的研做方法,今日並沒有營業的打算。此刻店門半闔,凳子也整齊堆放在桌面,僅有他們兩個人留在安靜的後廚裡討論。

  「說起來,荻原你是想要學些什麼?」

  「有什麼能為長期飲食和作息不規律的人、調理他身體的食譜嗎?」

  「你是想要食療啊——那就得做些既清淡美味又方便食用,營養還要全面照顧到的食物了呢。」

  兩個都是說做就做,雷厲風行的性格,一拍即合決定了食譜之後就決定先做個初樣出來嘗嘗味道。

  而就在霜葉給自己的料理工具填充彈藥的時候,幸平餐館外面的地方傳來了一陣讓她在意的熟悉聲音。

  「真是懷念啊……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裡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化。啊,幸平餐館是不是開了——我看見裡面有人。」

  一道爽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忽然像是發現了這家門扉半掩的店,抬步過來撩開了布簾。

  緊隨其後的暴躁青年阻礙了他,由於年歲漸長,那副嗓音捎了點煙味的淡淡磁性,不復以前的毛躁:「喂,我早說過一萬遍,不准你這個棒球笨蛋走在十代目前面了吧——」

  「沒事啦獄寺,如果創真桑在就好了,難得回來一趟,我也很想嘗下他的手藝。」

  隨著這道溫潤的聲音回蕩,先前說話的幾人逐個進入了餐館。

  身負用布包裹起來長條形武器、笑得一臉天然的黑發青年,叼著煙、雙手插進褲袋一臉不爽的銀發青年,以及被他們保護在身後、氣質溫軟無害的草食系男子。

  「咦,裡面真的有人……」成長為一位優秀青年的澤田綱吉邁步而入,正想跟幸平創真打聲招呼,眼角余光卻在注意到他身旁那位女性的身影時,整張臉像是在說『糟糕』般徹底僵住。

  「霜、霜……」褐發青年結結巴巴,遲遲沒法吐出這個名字。

  「咦,這不是澤田你們嗎?好久不見。」見過去時常來光顧的熟客,幸平不由揚起笑容朝他們迎去。

  可惜他們幾位這時卻堵在了門口一動也不動,滿目震驚地看著出現在這裡的霜葉。

  「彭格列……還有你的守護者們?」

  摘下了毛巾的霜葉蹙起眉,往出現在這裡的這幾人看去,心底隱約浮現出了些許不詳的預感,「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而之後響起的聲音,無疑更是印證了她的這份預感。

  在滿臉尷尬的澤田綱吉等人身後,一位曾讓她鐫刻心底的面孔,拍了拍澤田的肩膀,擠到了眾人前面。

  「因為被我強行約來並盛開老友聚會呢∼」

  貌美如花的白發青年語氣輕盈得像飛逝在空中的純潔白玉蘭,在此笑眼盈盈地望向了她,「好久不見,小霜葉——」

  「有想我嗎?」

  熟悉的俊朗面容,動聽的柔和嗓音,就此喚醒了她塵封在過去的記憶。

  這時隔壁的幸平微微瞪大了金瞳,一點都沒有察覺到現場的暗流洶湧,還非常心大地笑喊了一聲:「咦,這不是荻原你的前男友嗎?」

  ——完蛋了。

  這幾個字在彭格列眾人當前的心中咯噔一聲,以放大加粗的形式具體浮現,沉沉地壓住了他們的心頭。

  而身處在這種與渣男再會的場景當中,霜葉的表情卻是異常平靜——平靜得臉上一絲波紋都沒有。

  「當然有了,每當我看見路邊的垃圾,都會又想起你呢,白蘭。」

  她面無表情地給槍上膛,爾後在眾人『不要啊』『等等我究竟要不要阻止人家的愛恨情仇』等反復交錯的復雜表情當中,對准了即使被自己拿槍指住笑意也依舊燦然的白蘭。

  ——還真是有恃無恐啊。

  然後就呲了他一臉。


第40章 水晶花瓣

  他本來應該是個光用顏值就能通關的男人的。

  有著蓬松又柔軟得像棉花糖的白發, 狹長如丹鳳的眼尾,浪漫紫羅蘭色的眼眸, 眼角有著與她左臂紋身如出一轍的淡紫色刺青。

  他在高興的時候會做出可愛的表情, 不高興的時候也會以笑眯眯的假像應對。而他似乎從未在自己的面前動過脾氣——那是當然的, 因為她過去全心全意地對他好,直到最後關頭都選擇站在這個人身邊,他根本沒資格表示任何不滿。

  直至此時此刻,就算不閃不避地被霜葉用槍呲了一臉牛奶,白蘭的表情也不曾發生絲毫變化。

  一股糟糕的乳白色液體當著他的腦袋澆灌而下,順著濃密纖長的睫毛, 狼狽不堪地滴落在地面,這副模樣說是像碗新鮮推出的牛奶綿綿冰都已經算是美化過的比喻了。

  「嗯……有點像是你以前親手喂我吃過的棉花糖味道呢, 甜甜的。」白蘭居然還笑眯眯地用指腹沾取了一些牛奶,放入舌尖舔了一下。

  霜葉呵呵一聲, 又開槍呲了他一下, 他連躲都不躲。

  「生氣了嗎?」

  讓他繼續騷。

  對待這個垃圾弟弟, 根本就不需要憐惜。

  誰知白蘭完全沒有生氣的征兆,笑著說道:「沒有哦。」

  霜葉又給他來了一下,「生氣了嗎?」

  白蘭好脾氣地照單全收:「沒有哦。」

  就在POP·霜葉·子放置在板機上的食指又稍微一動的時候, PIPI·白蘭·美仿佛已然有了肌肉反應,在這裡條件反射地率先喊道:「沒……」

  話還沒說完, 兩人就對上了眼, 無形的尷尬瞬間蔓延。

  霜葉像是忽然喪失了繼續羞辱他精神的欲望, 撇撇嘴後撤下了槍, 聲音比極高的雪原鑿下的冰還稍冷幾分:「你該慶幸我剛才往這把槍裡裝的不是辣椒水,不然你這雙眼睛就別想要了。」

  在她的身後,成功苟了下來的白發青年取出口袋裡的手帕,游刃有余地擦拭干淨臉上的狼狽。

  「就算你往槍裡裝上了真正的子彈,我都不會覺得意外吧。」他聳了聳肩,把這句無比真實的低語感慨得有點像是自嘲。反而言之,就算迎來的是真實的子彈,他大概也會如一開始那樣,不會挪動半分腳步。

  可霜葉根本不願再管他,徑直眼不見為淨地轉身回到了後廚,當作什麼都未曾聽見。

  現場緊張的局勢得到解脫以後,原本屏住了呼吸圍觀昔日情侶再度會面修羅場的群眾頓時得以松一口氣。澤田綱起走到曾經的宿敵面前,眼神滿是尷尬,不知道該是安慰還是其他:「咳,白蘭……你沒事吧?」

  隔壁的山本武抱住布包下的日本刀,笑的一臉天然腹黑:「應該有事吧?畢竟全身都沾上黏糊糊的牛奶了呢——說到霜葉小姐剛才拔槍的一幕,感受到殺氣的我還真的以為白蘭的命要在今天保不住了。」

  澤田綱吉:「……別說得那麼直白啊,山本。」

  白蘭倒是笑得不以為意:「沒關系啦,反正我現在只是個過氣反派,就算生氣也不會再隨隨便便說要統治世界的∼」

  澤田綱吉:「……」這麼輕飄飄地說出來只會更讓人想要吐槽了啊!

  可他內心倒還是比較信任如今的白蘭的,畢竟……自那次的事件以後,白蘭不說痛改前非完全洗白,至少幫助過彭格列不少地方的白蘭已經讓他暫時放下了些許心防。

  不過時刻守護著首領安危的彭格列嵐守,卻是斜睨了當事人一眼,脫口而出的語氣不算友好:「嗤,他會在現在遭受這些,不都是這個家伙咎由自取的成果嗎?」

  這句扎心的話說出來後,彭格列方的人都沉默下來,白蘭沒有回話,依舊微笑著,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作為店主的幸平創真看了看闖入餐館、明顯與霜葉相熟的幾人,又看了看背過身去料理食材的霜葉,撓著後腦勺,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荻原,你這幫朋友怎麼辦?」

  ——裡面還有她的前男友呢。

  結果率領眾人的澤田倒是先禮貌地急忙出聲表明態度:「啊,不用介意我們的!畢竟是我們沒打招呼就闖入在先,如果打擾到你們的話,我們可以離……」

  可他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的時候,就被分明最不應該挽留他們的人叫住了。

  「留下吧。」霜葉偏過頭,對幾人十分大度地假笑道:「不是想要吃幸平的料理麼?正好可以留下來嘗嘗新試驗的菜式。」

  彭格列眾:「……」

  感覺周圍忽然變冷。

  或許是迫於霜葉的壓力,又或許是真的被幸平難得回來一趟的手藝勾住了饞蟲,幾人應了最初的打算,坐下來等待他們料理的完成。

  在一旁做著示範的幸平邊往鍋裡攪拌燉煮得軟爛的洋蔥,邊感慨般地說道:「沒想到你們現在的關系變得這麼糟糕啊……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才18歲,那時候看你們的感情還很不錯的。」

  霜葉正想提醒他說『但18歲之後感情就迅速宣告破裂了』這件事實,聽見這句話的某位當事人卻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包棉花糖,往嘴巴裡邊扔邊說:「唔小霜葉16歲就開始和我感情超好了哦,你遇見的那時候正好是我們最甜蜜的時期呢∼」

  「閉嘴吧你。」霜葉看也不看的就往那邊飛去了一把菜刀,直直擦過白蘭的臉龐插進牆壁裡,惹得拼桌的其他幾人寒毛一豎。

  翻著沒必要的舊情的白蘭表情微僵,爾後摸了摸自己發冷的右臉,搖搖頭道:「說起來以前也是這樣呢,一見我吃飯前還抱著棉花糖當零嘴吃,你就會變得超凶……嘛,現在倒是沒有人來提醒我這個習慣不好了。」

  可憐自己無人疼惜的家伙嘆出一口氣,不管他是不是想要做樣子給人看的,反正霜葉對此是完全不想施舍一眼。

  但今日出現在她眼前的這份意外,實實在在不可避免地將霜葉帶回了過往的記憶。熬煮著食材的清冽湯面倒映著她的臉龐,微微滾動著漣漪,使得那副面容隱約與16歲時的自己重合。

  早知道一開始就不應該憐惜那張好臉,該直接給他一個痛快的。

  難得接了一單國外訂單,千裡迢迢飛往意大利,尋到了絕佳的機會,馬上就能將人干淨利落地斬殺在床上的。結果這苟男人,也就是當時在意大利當地、還未成為密魯菲奧雷的首領,而只是小型勢力的傑索家族繼承人白蘭,居然不在意自己被暗殺的情況,被壓著倒在床鋪上的時候,微微瞪大了狹長的雙眸。

  【山荷葉……】

  【……哈?】

  手臂被霜葉割去一刀的白蘭當時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臉龐青澀而俊美,呼出的氣息像是帶著糖果味的。

  她從未見過如此清新不做作的男人,要用一句台詞來形容,那就是:男人,你成功吸引我的注意了。

  他那沾著自己鮮血的手指伸向了空中,指尖指向的盡頭,是霜葉那雙銀色的眼睛。

  【原來日本有一種叫作『山荷葉』的花,是真實存在的?】白發少年宛如發現寶藏的愉悅語氣裡一點緊張感都沒有。

  【……山荷葉是什麼東西?】

  這個新鮮的名詞連霜葉自己都不知道。

  【是一種生長於日本北部寒冷的地區、花瓣沾水就會變成透明狀的花哦……擁有著像水晶一樣晶瑩剔透的美麗,邊緣泛著神秘動人的銀色……】

  【你是說,我的眼睛像那種花?】

  【對,謝謝你讓我遇見這樣的美景,美麗的山荷葉小姐。】

  那位美貌的意大利少年衝她揚起的笑容裡,充滿了甜膩的意味。

  【雇佣你的是埃斯特那邊的人吧……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就能出動下屬將那個家族完全殲滅了哦。而我會出這趟十倍佣金的價格彌補小姐你的損失,雇主死亡,也不算小姐你任務失敗,是很劃算的交易吧?】

  【你這是求我放過你的意思?】

  【嘛,關鍵是,如果就這樣死去未免讓人太不甘心了——】白發少年像是想要摘下眼前那株實在過於美麗、以至於令他心房微微顫動的水晶花似的,輕輕握住了霜葉的手腕,對她補充道:【因為我還沒來得及用我的往後余生,去見證小姐這株世間罕見的美麗鮮花所綻開的模樣啊。】

  【要不要試著留在我身邊?如果可以,那我將永遠不會讓你眼裡的山荷葉染上淚水。】

  ……

  可那朵花,本來就已經是注定透明的模樣了。


第41章 折落薔薇

  試圖在河畔裡捕撈月亮永遠是人類徒勞的行為。

  霜葉回過神來, 不願再追溯埋葬在腦海裡的往事。為了擺脫這層陰影,她重重地放下了手中正在煎動厚厚肉排的鍋鏟,轉頭對隔壁的紅發青年說道:「可以開始了吧?」

  幸平很是上道地給出了個笑臉:「哦,好啊!」

  於是得到了應允的霜葉在一眾不明所以的圍觀群眾目光鎖定下, 一臉嚴陣以待地取出了她剛才呲白蘭一臉的槍, biubiu兩下將牛奶精准無比地點射在肉塊上。充滿香甜氣味的牛奶當即在滋滋作響的肉排表面綻開了雪白的花朵, 隨著溫度的上升, 摻了蜂蜜的牛奶逐漸滲透了肉質的紋理,形成了帶有濃烈奶香味的一層雪花。

  原本待在餐桌邊上觀摩的澤田綱吉開始感覺不妙:「等等, 這把玩具槍居然是用來做料理的嗎?!」

  「什麼玩具槍,這是真槍——只不過是內部被專門改造成了料理廚具而已。」霜葉好似不滿他的誤會, 特地做出了一番解釋。

  隔壁幸平也在這裡好心地解說道:「對,通過點狀的射擊, 輔料可以更有效地因力度滲透食材的組織, 在短時間內達到「入味」的效果。現在這種料理廚具在深夜料理人那邊可是很受歡迎哦——喲西,那我也要來了。」

  澤田還來不及消化這番信息, 就目眥欲裂地看見幸平創真當場取出了一把電鋸, 用手拉了一下開關,整個鋒利的機器瞬間開始轟轟聲轉動。

  ——不是吧!!!

  可他內心的震撼與哀嚎完全沒有傳達到幸平的腦子裡, 毫無察覺這種超展開的料理方式會給畫風以外的正常人帶來什麼心理陰影, 幸平掛起了張揚的笑容,下一秒就快樂地往食材的方向落下電鋸。

  「呀, 多虧之前認識的一位叫『沙琪』的朋友答應借給我這把電鋸, 它的鏈鋸裡可以加入不同的調味料, 用來料理真是太方便了——」幸平語調無比愉快地說道。

  而澤田綱吉已經不行了。

  自14歲以後近十多年來的沉穩修養在這一需要顛覆世界觀的場景面前瀕臨破滅,讓他真的很想下一秒就將源源不斷的吐槽宣泄出來。

  扯。

  真扯。

  用手|槍和電鋸什麼的來做菜未免也太扯了吧——!!

  「哈哈哈哈,這不是挺有趣的嗎?」山本武向來適應新奇事物的速度飛快,一下便爽朗大笑起來。

  身為首領的左右手,平日負責各種大小事務安排的獄寺隼人對這類情報也有所了解,不由沉聲科普道:「據說現在的美食界中,各種打響了名號的料理人都身懷有相應的『異能』,在很多賽事中展開過激烈廝殺!」

  澤田綱吉:「……結果我居然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嗎?!」

  而且用『異能』去做菜是怎麼回事啊!!現在的廚師設定都這麼魔幻的嗎?!發光爆衣加喘息就算了,至少拜托能不能好好去普普通通地做個菜啊——

  完全跟不上如今暴走的美食界現狀,澤田綱吉整個人的靈魂空間頓時被質問三連給占滿。

  在座的第四個人,白蘭倒是沒有露出多大意外的神色,還好整以暇地托著下巴眯眸笑道:「嘛,鏈鋸裝著復雜形態的金屬部分,估計也能夠很好地通過切割錘鍛食材的彈性吧∼又有什麼關系呢,反正做出來好吃就可以了。」

  將盤子端出來的幸平聞言挑了挑眉,似乎高看了他一眼:「沒想到荻原你的前男友還挺懂的嘛?」

  白蘭笑眯眯地擺擺手,語氣不以為意:「因為以前小霜葉經常用這種奇奇怪怪的廚具做給我吃過呀∼」

  在他明著炫耀出這件事實的下秒當刻,霜葉同樣面無表情地將盛放好料理的餐盤重重放置到他們那桌,糾正道:「別誤會了,是前前男友才對。」

  白蘭表情一頓,隨即微笑更大地擴散開來,夾雜了點說不清的幸災樂禍:「你把那個只有一張臉能看的體虛俄羅斯毛子給甩了?」

  「……你們倆都是『只有一張臉能看』的人,誰又比誰高貴了?」

  霜葉下意識替某人給反擊了回去,可說出之後,她又心理誕生了一層怪異。定了定神,她決定扯開話題,壓低嗓音問道:「快說吧,你事到如今還來日本是干什麼?」

  ——總不能是想來找她復合的吧?

  這個毫無根基支持的念頭只在霜葉的腦海中存在了一瞬,可白蘭不知是不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在彭格列他們欲言又止解釋之前,托著下巴,主動拖長了音調。

  「是來旅游的——」

  「才怪∼就算這樣說你也不會信吧。」然而,白蘭很快就自我否定了這個說辭,似笑非笑地交待道:「彭格列他們來到日本的確是有自己的目的,至於我嘛……」

  「我是專程為你來的哦,小霜葉。」

  他在此刻倏然睜開了雙眸,微風吹拂的那叢清澈見底的紫羅蘭化作飛鳥撞入了她的視線。被羽翼蒙蔽了視野的霜葉因此而怔神了半刻,不可避免地被牽扯著回到了過去還是貴為美好的記憶之海裡,心神順應著清新卻傷感的白色潮汐,起起伏伏。

  哪怕已經很不願去回想過去的那份記憶,可它確確實實存在那裡,因為感動過自己的美好而加深了傷痕的程度,剜出一個已然結痂的巨大口子。

  回首翻開傷疤的時候,還忘不了當時令自己翻來覆去隱隱作痛的疼。

  【密魯菲奧雷在意大利語中是「千花」的意思哦,而你,是我身邊最大的底牌,同時也是……我最珍愛的那朵花。】

  正當霜葉沉浸在過去這句在她耳邊呢喃的愛語時,表面怔然凝視著白蘭走神的她忽然感應到口袋裡傳出了電話的鈴聲,令她猛地回過神來,取出手機看向屏幕。

  趁她轉身過去接電話的時候,坐在白蘭隔壁的澤田轉眸看向了他,溫潤的褐眸裡此刻泛動著些許的不認同。

  「白蘭……或許以我這樣過去與霜葉小姐為敵的立場沒資格說些什麼,但你這麼直接地說出自己是為她而來的話,不會覺得太過分了嗎?」褐發青年似乎在謹慎地斟酌著措辭,「當初讓她死守在你身邊,又在最後關頭拋棄她的那個人……不就是你嗎?」

  白蘭唇角的笑容卻漸漸收斂,抿為了一條直線。

  「那不是『拋棄』哦,綱吉君。」

  白蘭如此糾正道,可他並沒有對此解釋什麼,只定睛看向了霜葉的地方。

  而在霜葉那一邊,看清屏幕那一瞬的她,心裡某些浮躁的情緒像是被一雙溫柔的手將它們逐漸收攏,合成了小小的一捧,感到安寧下來。

  「阿宰……」

  明明知道依賴他人是不好的。

  可或許是因為心裡有了另一道依靠,她總忍不住抱住了自己那些不曾宣之於口的難過與痛苦,呆到對方為她保留的角落,緩緩坐下,把頭埋進膝蓋裡。

  察覺到她聲音裡的不對勁,太宰的呼吸一頓,語調也放輕了許多:「小霜葉……是遇上什麼事了嗎?」

  霜葉背對著眾人,撓著臉頰如實說道:「只是有點想你。」

  沒想到會迎來這顆直球,太宰似乎連呼吸也在這時停住了。

  片刻後,話筒裡才傳出他『嗯哼哼』的笑聲,莫名讓霜葉感覺有點像是貓咪打呼嚕,忍不住想像,要是回去用手撓撓他的脖子或者肚皮的話,不知道會不會也像這樣,跟貓一樣舒服地發出呼嚕聲。

  「我也想你,很想你。」她家的貓咪公爵笑了起來,聲線像是帶著小鉤子似的對著電話說:「一離開你太長時間,就像電池耗光了電量一樣,完全打不起精神——」

  「所以你……可以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聽見太宰一副『小霜葉嚴重不足』、需要趕緊吸一吸自己戀人續命的樣子衝她撒嬌道,霜葉一方宣布此次戰役無條件投降了,心境徹底明朗起來。

  「再等幾個小時吧,你不是也要忙工作嗎?剛好我在這邊學了點新菜式,回去就做給你嘗嘗看怎麼樣?」

  太宰對這個回答勉勉強強接受了,不過某些底線還是不容更變的,夾著電話交流時不忘在這裡及時叮囑她幾番話。

  「那你在我不在的地方,也不能多看其他人。」

  「好。」

  「路上要是有女孩搭訕,也不可以理會。」

  「知道了。」

  「注意安全,不要和我斷開聯系。」

  「當然。」

  「還有……喜歡你。」

  「……」

  溢滿扁桃香的山谷裡,一時又傳來小夜鶯甜美的嗓音。

  微怔住的霜葉不由被幾分傳遞而出的甜蜜情感給感染得下意識掀起了唇線,她握住手機的食指蜷了蜷,而後才像是記起要回話似的,慢慢笑著啟唇說——

  「我也喜歡你。」

  正如親手折落的薔薇,無法再返還它失去的生機,人類也無法逆著時光前進。

  等到霜葉回過身來的時候,先前因前前男友而稍微動搖的心已經徹底穩定下來,有了哪怕重新面對過去也不懼任何傷痛的覺悟。

  可等她掛斷電話,與身後的白發青年對上眼的那刻,突發事件發生了。

  「小霜葉,你剛才在跟誰講電話?」

  霜葉忽然來勁了。

  「哦。」只見霜葉衝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機,面不改色道:「我男朋友叫我回家吃飯。」

  這句話後,在場中人的神情都齊齊變色,僵硬地將目光對准了被秀一臉的白蘭。

  「真是的,大家怎麼都這樣看著我啦。」

  而白蘭即使被眾人集中了視線,他卻像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我又不是那種女友在我之後找上另一位男友,就會又想毀滅世界泄憤的男人——」

  「畢竟,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嘛∼」

  白蘭浪蕩的話尾音依舊帶著活潑的上揚,他一邊捏著手裡的棉花糖,一邊在眾人震驚的表情下施施然站起來,迎向了霜葉的目光。

  「不過我認真的,小霜葉你不如甩了他吧。」白蘭說,「然後和我重新在一起。」

  「???」

  霜葉迫不及待地在腦門敲下了三個問號,目露震驚:「垃圾白蘭,你的臉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但凡吃了一粒花生米,都不至於醉成這樣——

  她可愛的新男友甩他幾百條街了好嗎!

  「嘛,本來你一開始也是看中了我的臉才會選擇跟我在一起的呀∼」白蘭笑眯眯的,完全接納了這份抨擊,「不對嗎?」

  ——看來這家伙今天是不打算再出這個門了。

  「我看你似乎搞錯了什麼。」

  只見霜葉冷酷地衝他擼起了袖子,平靜說道:「我跟你在一起只是為了學英語,謝謝。」


第42章 我回來了

  眼見她擼起袖子就想要干架, 再一次好好教棉花糖精怎麼做人的模樣, 彭格列方的人坐不住了。

  「等等, 霜葉小姐, 你先不要衝動——」

  凡事『以和為貴』的褐發青年立馬像是受驚的兔子般站起, 一副『大佬算了算了.jpg』, 想要伸出手、又不敢上前的糾結神情。察覺到現場飆起了殺氣,澤田的兩位守護者也都各自不動聲色地護衛在了他的身邊。

  「十代目!要是整棟房子在下一秒塌了, 請你記得千萬要躲在我的身後, 我獄寺隼人就算豁出這條性命也會守護十代目你的周全!」

  澤田綱吉:「……」

  別這樣啊!越說越可怕了啊!!

  「嘛嘛,別那麼緊張, 其實霜葉小姐想要讓白蘭把命交待在這裡的想法也是能夠理解的啦。」

  就連山本武也在這時表情輕松地上前, 但他在說出這話的同時手卻悄然搭在了刀柄上,那系著布袋的帶子滑落, 露出刀柄上一截棉繩交纏的碎段花紋, 仿佛若有意外情況就能迅速拔刀的模樣。

  澤田綱吉:「……」

  那你倒是先把刀先放下再說這樣的話啊!

  氣氛,劍拔弩張。

  「怎麼, 你們攔住是覺得我打不過他?」不滿於被阻攔的霜葉眼神沒有偏移半寸,依舊面無表情地牢牢將目光鎖定在眯眼微笑的白蘭身上。

  「……不, 倒不如說就是知道你打得過才要阻止啊!」澤田綱吉忍著抓狂的心態吐槽道。

  曾經的白蘭是很強, 可事到如今沢田綱吉還沒有忘記當初在Choice戰的時候,她作為一方理應被集火的攻擊目標主帥, 居然還踢開礙事的隊友主動出擊, 單槍匹馬將人給全挑了的噩夢。

  那凌厲又寫滿了無敵的架勢簡直就不是人——

  「小霜葉真是口是心非呢, 明明我當初教你的是意大利語啊。」

  白蘭當場揭穿了她隨意找出的拙劣借口, 依然心情頗好地拈起棉花糖嚼嚼嚼,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不過你這點唔就是特別可愛,我超喜歡的哦。」

  霜葉冷漠道:「……可可愛愛,我讓你沒有腦袋!」

  場面一下就混亂了起來,大家紛紛忘記了要品嘗新料理的事情,連忙阻止起了霜葉欲要手刃前前男友的暴行。椅子被推亂了,白蘭的頭毛被削斷了幾根,最後霜葉還是看在這家店是幸平所屬的稀有財產,不好毀壞人家心血才將殺心冷卻下來。

  其實幸平面對這一切時還是挺在狀態外的,他茫然四顧撓著頭,語氣完全缺乏了真實的緊張感:「呀,沒想到黑手黨的世界原來真的這麼混亂啊……不過我覺得,大家沒什麼是不能坐下來吃一頓飯就能解決的嘛!如果不能,那就兩頓!」

  眾人在他熱心又親和的邀請之下,還是端著飯碗真香了。

  燉煮得軟爛的洋蔥意式燉飯裡挾裹著清新水果的甘甜,再加上煎得外皮焦脆內部柔嫩的酥香肉排,咬下的每一口都在齒間流下了飽滿的肉汁,一絲絲蜂蜜的甜意合著嫩肉綻放在舌尖,最終被柔和的奶香所包裹,讓人感覺如有清風拂過,眷戀其中。

  的確是很適合舒緩長期熬夜的人員疲勞,同時也兼顧了攝入的營養量,可以令他們振奮食欲,調理胃口的料理。

  會做飯的男孩子是真的強。

  跟幸平教練學到了這一手的霜葉總算是浮現出一點滿意,不再糾結於白蘭帶給自己的不快。

  霜葉也沒過問彭格列一行人回來日本究竟是為了什麼,一是不感興趣,二是自己沒有這樣的立場過問。

  畢竟現在嚴格來說,她應該要算站在自己男友那邊的黑手黨陣營。裡世界的圈子就那麼點大,也不清楚兩邊之前會不會有恩怨在先。

  可在她跟幸平禮貌地道謝,打算離開的時候,霜葉卻偏頭看向了今日糾纏自己的那個意外。

  「白蘭,當初先放手的那個人是你,事到如今就別再說些有可能會反悔的話了。」

  霜葉冰涼的銀眸倒映著那位同樣色調寡淡的白發青年,片刻後,眼睫一轉,還是收回了視線。

  「曾經那麼驕傲的你,不應該會做出後悔的舉動。」

  言盡於此,她也再沒多少好話可說了。現在別說是學英語,無論是標准英式還是美式,意語甚至俄語她都會說,根本不存在任何給他趁虛而入的機會。

  眼看著霜葉那道清冷的身影在視野中愈來愈遠,像是要從自己永恆的白色花園裡消失那般,白蘭在眾人擔憂的視線裡逐漸收斂了笑容,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他用指尖掏了掏口袋裡那份小禮物的外殼邊角。

  最終還是暫時沒讓它有出現的機會。

  「後悔嗎……」他在思考著這份從霜葉口中述出的可能。

  作為曾距離毀滅世界一步之遙、隨心所欲游戲人間的主宰,白蘭確實是個驕傲的人,不為任何罪愆致歉。

  可在覺醒那份平行時空的記憶之前,他也不過是個會照常感到後悔的普通人而已啊。

  ……

  霜葉先是乘車回橫濱看了一會店,確認自己不在的時候沒發生意外情況,才由黑西裝下屬們載自己回了家。

  這麼多天以來,房子裡第一次開始有了活人存在的痕跡,每個無意中的角落,就能發現一點私有物的驚喜。或許是一塊懷表、一條圍巾、一件外套,不屬於自己的物件,終究讓霜葉有了自己正在跟另一半緊密生活在一起的意識。

  像是小鳥回歸到了溫暖的窩巢,霜葉的內心安寧下來,半是無語地動身把沙發上的衣物給收拾好。

  ——要是沒有自己陪在身邊,不愛收拾東西的那個家伙肯定會把家裡搞得亂糟糟的吧。

  做完這一切後,霜葉轉身進了廚房,打算在太宰回來之前先把晚飯給做了。

  單獨待在空房子裡的時光所流逝的速度比意料中的更快,在她忙於料理的時候,客廳的大門悄無聲息地被人為打開了。

  鑽入了房子的那道身姿挺拔的黑色人影背著鎖上了門,像在雪地上行走一般,消匿了所有腳步聲響,無比輕盈地來到了有她在的廚房門外駐足。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他才仿佛鼓起勇氣,一步步來到正在料理的霜葉身後,伸長手臂繞住腰,把她給箍在了懷裡。

  一時之間,屬於他的溫涼氣息瞬間籠罩了霜葉的全身。

  「……你回來怎麼都不喊一聲的?」

  霜葉握住鍋鏟的動作稍微一頓,爾後抬起頭靠在了太宰的胸膛上,依彼此的身高差,她的發頂剛好卡在了他下巴與脖子的地方。

  後腦勺在這時傳來了喉結震動的觸感,從背後抱住了她的那個黑發青年臉龐側枕著她的發頂,聲音悶悶地說出了自己的不安:「因為我害怕發出聲音,就會把你嚇跑了……」

  就像會驚擾到天上的雲朵一樣,哪怕是輕輕吹出的一口微弱氣流都能將之吹散,生怕現實親口告訴自己,眼前的美好不過是場臆想的幽夢。

  霜葉向上仰望著,只能望見他削瘦的下巴,並不能窺到太宰面容的全貌。

  就好比她很少會見到太宰展露給他人的冷峻一面,他每每在面向自己時,全是仿佛一顆膩味濃烈的糖嘀嗒掉入水裡,緩緩化開的,是恨不得溺死她、同時亦溺死他自己的溫柔。

  換個角度來看,也算是一場精神層面的、別樣的殉情方式吧。

  霜葉大概能理解他為什麼會時常感覺不安,卻並不打算縱容這一點,放任負面雜草在自己管轄的花園裡自由滋長。

  「你是傻瓜嗎?就算嚇跑你自己都不可能會嚇跑我。」霜葉就事論事道,「我還要擔心你這麼瘦,會不會哪一天就被風吹跑了呢。」

  要真這樣,她可不知道到底該到哪裡索賠去。

  如此想到的霜葉不禁抬手揉了揉太宰圓蓬蓬的腦袋,頭發照例手感柔軟,有種rua了把貓咪腦袋的感覺,而當事人還撒嬌似的在掌心裡蹭動。

  「我才不會被吹跑……」太宰嘀嘀咕咕著什麼,腦袋埋在她頸窩裡不肯出來,「我身上拴著一根風箏線,被你緊緊拽在手裡了。」

  這種來自於自家男友的柔化攻勢,繞是霜葉都頂擋不住不住,她只能努力硬下幻肢,不對,硬下心來,一邊應付著太宰的黏糊勁,一邊翻動著鍋裡的蔬菜,以防它們糊掉。

  「怎麼可能。」據他說拽住了那根風箏線的霜葉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否認道:「我才不會舍得放你離開我那麼遠。」

  「……」

  太宰攬住她腰的力度似乎猛地收緊了,深埋的腦袋猛然在這句話後拱來拱去,忽然,他開始不斷在口中喊著她的名字:「小霜葉小霜葉小霜葉……」

  「……干嘛?」

  「好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告白讓霜葉下意識微張了雙唇,爾後抿合了起來,控制不住地在弧度上泄漏出了一點點歡喜。

  她這回倒是沒針對這份告白表示出什麼,只是伸手到腦後拍了拍,示意男友別再亂蹭了。

  「說起來,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麼——回家之後應該對我說的話?」霜葉刻意繞著彎地提醒了他。

  太宰眨了眨眼後說:「我喜歡你?」

  霜葉:「……這個你剛才說過了啊。」

  「我愛你。」

  長久的沉默。

  「…………也不是這個。」

  「我好想你?」

  「是【我回來了】。」霜葉終於停止了這種猜謎游戲,關掉燃氣,回首無語地瞪了他一眼,見太宰微微怔住,只得沒好氣地一步步、慢慢地教他:「回家之後,不是應該先對你家裡的女友喊一句【我回來了】嗎?」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用擔心我會不回應你。」

  整個世界在演奏著樂聲的小提琴們悄悄在這時放下了琴弓,使得周遭變得如月光般靜謐。

  黑發青年右眼裡仿佛開始有了絢爛的光點在聚攏,然後被他輕輕一眨,徹底隱沒在帶著動容的眼皮底下。

  他再次收緊了這個正面的擁抱,半晌後,在霜葉耳畔囁動雙唇,緩慢而又低聲補上了那句話——

  「我回來了,小霜葉。」

  「嗯,給我快點去洗手吃飯吧。」

  得到滿意答復的霜葉折返過身,想要把身上這塊黏在自己身上的宰餅撕下來趕走,去將尚帶滾燙的菜肴盛出來。

  誰知太宰根本就不想離開她的身邊,就像是把自己當成了被拆開的圓規一樣,哪怕霜葉離開了他,上半身也依然要黏糊糊地掛著,等自己抬腳跟上幾步,就又再次貼在了她的後背。

  他牙齒在霜葉露出來的光滑後頸上輕輕咬了一口,難得任性地說:「不要,我要小霜葉先吃我∼」


第43章 夜雨玫瑰

  「……別一回來就勾引我啊。」

  後頸的皮膚本來便是比較敏感的部位, 此刻傳來了一片溫熱又濕潤的感觸, 霜葉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那塊地方, 結果正好被埋伏在身後那顆腦袋逮住, 趁機往霜葉的手背上又啾啾了兩口。

  「不可以嗎?」太宰磨人地問。

  霜葉差點就頂不住讓他進來了(), 跟被挑起了欲望的男人不得不直衝進浴室衝冷水澡一樣, 她強制原地冷靜,把背後那塊宰餅給撕拉下來。

  「別鬧, 先把飯給吃了。」不然待會又要熱一遍。

  太宰唯有委曲求全地『哦』了一聲。

  脫下了黑色大衣和圍巾的港黑首領挽起袖子, 露出白色繃帶纏繞的細瘦手臂,在家乖乖巧巧地聽從戀人的指示, 把盤子給端到了餐桌。還好他雖然體虛柔弱, 至少端幾個盤子還是可以的,不至於跟電視劇裡的病弱女主似的一下就揉住發暈的額角摔碎餐盤。

  今晚的料理當中充分應用到了霜葉在幸平教練那裡學到的東西, 等他落座以後, 霜葉便用筷子將肉排分開,夾了一小塊喂到太宰的嘴裡。

  「這塊肉排是用蟹肉拍的, 味道怎麼樣?」

  太宰很是順從地叼住了她的筷子,唇齒細致而又文雅地嚼嚼, 半途他眨了眨眼, 然後猛地捂住了嘴唇。

  「怎麼了??」以為他被食物嗆住的霜葉一個停住,之後立馬轉身取了杯水來, 剛要遞給他喝, 太宰卻沒接住那杯水, 反而直接把她接到了自己懷裡。

  「唔……小霜葉你是往裡面加了什麼嗎?」太宰繼續以這樣單手抱住人, 單手捂唇的姿勢悶聲發問。

  被拽到他大腿上坐下的霜葉來不及介意這個姿勢,聞言想要掰開他的手看裡面的情勢:「我只是加了一點香料進去調味啊,而且也都濾干淨了……你這是被嗆到了還是咬到了舌頭?」

  太宰支支吾吾地不肯給她看,惹到霜葉想強行付諸武力檢查的那刻,他才忽然放開了手,展露給霜葉一張極度美好的笑顏。

  「其實什麼都沒有∼」他語氣愉悅地說道:「是因為太好吃了才說不出話的。」

  下一秒,太宰治立馬就被扯住了雙頰教做人了。

  「阿嗚小霜葉……」

  交疊雙腿坐在太宰椅上的霜葉沒憐香惜玉,繼續威脅似的把他雙頰輕輕往外扯:「還敢不敢了?」

  被這個力度憐愛的太宰誠實地點點頭:「嗯,下次還敢。」

  霜葉:「……你這家伙就是仗著有我的寵愛為所欲為吧。」

  可她居然真不舍得下痛手,甚至還覺得男友這樣的可愛程度上漲了。戴上了海底兩萬米濾鏡的霜葉想要下來回到自己的座位,可太宰似乎不舍她的離去,抱住了霜葉的後腰輕聲作出挽留。

  「小霜葉,就待在我這裡好不好?」

  霜葉動了動雙腿,晃動的腳尖稍稍泄露出她當前動搖的心情,她努力沉下聲拋出了個推拒的理由:「你這樣我還怎麼吃飯?」

  「我可以喂你∼」

  得。

  「我看是我喂你吧?」

  太宰埋首在她背後哼哼兩下不作否認,反正得逞了以後就是不許她離開,耍賴的同時,他在這裡忽然趁亂問道:「你今天在電話裡是怎麼了?」

  「怎麼又問起這個來了……」被這個話題給轉移了注意力,霜葉不由停下了想要掙脫的欲望,肩膀瞬間卸下了力,「只是當時恰巧沒想到遇上了某個討厭的家伙而已。」

  「是你以前認識的人?」

  「嗯。」

  「前男友?」

  霜葉:「……」

  這個直覺未免也太敏銳了吧!

  忽然感覺不是很敢去看太宰此刻的表情,可霜葉還是努力回頭,不願他的臉上會出現任何不高興的情緒。

  但將她整個摟在懷裡的那個青年,臉上的神情卻一反常態異樣的平靜,似是在思考某事的模樣。霜葉不由捧住了他的臉龐,令他那只遺露在繃帶之外的那只眸色昏沉的右眼對向自己。

  「怎麼這個表情,是吃醋了?」

  霜葉原以為他至少會哼唧兩下再承認,沒想到他直接就撅起嘴,打破了原先的深沉。

  「有是有點。」他垂下眸老實承認了,可緊隨其後的那聲含笑的反諷,卻無端的讓他擁有了反派的氣場:「不過心裡更多的是感謝呢,要不是他們不曾珍惜過你,我也不會懷抱住此刻最好的小霜葉。」

  霜葉順從了真實想法吐槽:「……你現在的樣子真的很像反派啊。」

  太宰卻眨動雙眸,坦蕩應下這份評價:「在通常意義的普通人視角下,我確實是反派哦。」

  畢竟以各種狠絕手段擴張勢力、並讓正派組織視為眼中釘設計暗殺的那個男人,就是他太宰治本人。

  而如今這位在外人眼裡無異於與冷酷和惡魔掛鉤的黑發青年,正收緊了束縛住她的身軀,像個馴養完全的貓科動物般在她耳邊廝磨:「但是,曾傷害過你的那些人和事,我是絕對沒辦法容忍的——即使我這樣小氣,小霜葉你也能原諒嗎?」

  「……」霜葉遲遲沒有回話。

  像是被涓流途徑那些不曾被慰問過的委屈瘡口了。

  有些慶幸,也有些解脫的輕松。

  她不願再從這個男人的身邊離開,只得維持這個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勢,伸長雙臂摟住太宰的脖子,埋頭枕在他不算寬闊卻十足心安的肩膀上。

  「……說什麼傻話,就算你再做過分一點的事情都可以。」

  有她這句保證,耳側的青年似乎帶著滿足的意欲笑了起來,他順其自然地在之後提出要求,腦袋蹭了蹭霜葉,粗糙的紗布質感蹭的質感很是明顯。

  「那小霜葉,吃完飯以後,可以再來一份飯後甜點嗎?」

  「你想吃?我去給你做。」

  這點小小的要求還是可以滿足的,霜葉正想要起身,就再次被太宰給拽了回去。

  「飯後甜點就在你面前哦。」

  太宰抬起眸,在與她面對面的同時,意有所指地在她後腰用手指打著旋兒,「試用期的話,應該要連『那個』也試用一下吧?是不是……該到時間『開箱驗貨』了呢?」

  溫熱又曖昧的呼吸噴吐在自己的臉側,秒懂的靈魂車神霜葉走不動了。

  一而再的,這誰頂得住啊。

  當天夜晚,靈魂上似乎開始了真正契合的嘗試。

  他總是穿慣了一身黑衣,而霜葉衣櫥裡則都是白衣,無論彼此對比有多麼強烈,黑與白擁抱著相融到最後,變成的都是霜葉所喜愛的白色。

  夏季夜晚的氣溫是偏涼的,不過源自靈魂裡的溫度卻始終貫徹熱忱。

  太宰的薄唇順著肩膀落到了她左臂的那道刺青,在這裡,音色像覆蓋上了一層晦涼的喑啞:「小霜葉,你這是什麼時候紋上的?」

  「嗯……18歲的時候、被某個家伙拉去紋的。」霜葉迎合著他的動作,可剛一說完,她就低低地嘶了一聲,享受著溫柔而閉合的雙目微微掀開了一點縫隙,看向了接近她肩側的那個男人,「怎麼了?」

  在她刺青上咬了一口的男人又輕輕吻住那處烙有滾燙牙印的部位,半帶委屈,又半帶不滿地低聲說:「我不喜歡。」

  「……那我找個時間就去把它洗掉。」霜葉把他那顆毛絨絨的腦袋給按至頸項,「之後全是只屬於你印下的『紋身』,可以嗎?」

  埋首在附近輾轉著的聲音這才滿意,埋在她散落在枕頭周圍的柔順黑發裡忘卻了自我般,迷失地回應:「……嗯。」

  之後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滉漾的海平面,天空唯有一輪獨月,照映著仿若兩顆齒輪般緊密嵌合的靈魂。

  無形的淋漓汗意逐漸襲上了雪色肌理,一切都如同蒼茫夜雨擊打下的兩朵惑人玫瑰。只見那卷纏到孤舟上的柔韌樹條推開了花瓣編造的波浪,像要把搖曳的那艘木船沉沉拖入盛大的歡愉之海當中。

  「小霜葉……現在、可以告訴我……究竟合不合適了嗎?」

  「……嗯,要多試幾次,才能確定呢。」

  黑暗中好似又傳來了青年幸福而饜足的沙啞笑聲。

  霜葉湊近在他耳邊說:「這回讓我來吧。」

  「好。」

  臨近海岸僅有三百米的海景房,每在來到夜晚的時候,總能聽見月光海溫柔而靜謐的潮汐聲在湧動。

  最終,隨著夜深漸來的那刻,緩緩撫平了兩抹喧囂靈魂中的所有歡欣。

  有月色的照映,霜葉能夠看見自己枕邊的那個黑發青年鳶眸裡似是星海點綴的光點。

  她開口問了一句:「怎麼還不睡?」

  於是太宰又朝她更湊近了一段距離,直到整個人與她頭挨著頭,感應到源自她身體的溫度,才借機尋到了一絲安全感。

  他說:「我害怕那個閉上眼就無法再看見你的世界。」

  霜葉只得和他抱在一起,以實際行動安撫他那顆不安的心。

  「別怕,我就一直在你的世界裡,哪裡也不會去。」

  「嗯……」

  夜幕低垂,這次的他們,在酣甜的睡夢裡又再次變成了同一杯啤酒邊緣,兩朵依偎的泡沫。


第44章 愛妻便當

  太宰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

  而這一次他卻難能安心地陷入到了深度的睡眠當中。在那仿佛永無止境、看不見邊界的夢裡, 周圍都是雲團似的輕柔舒愜,曾經孑然一身哭得可憐的他, 忽然一夜之間擁有了以前所不敢奢想的事物。

  要說多麼熱愛這個世界根本不至於, 乃至擔任首領後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打發離世之前的時間所用的工具。可現在, 值得他不惜延長痛苦的人生也要去追求的東西出現了。

  太宰不斷不斷在輕飄飄的光路上奔跑著,追尋著盡頭那束始終照耀在前路的光芒, 直到他猛然撞碎了世界的壁壘, 滿目怔忪地睜開眼看見了懷裡那張仍在沉睡的面容。

  半晌後,他忍不住帶著幾分後怕,與幾分慶幸般抱緊了昨夜與自己親密相融的戀人,微聲嘆息道:

  「……原來不是夢啊。」

  霜葉似乎被他忽然貼過來的動作給頂醒了, 這時困倦地閉著眼,伸手推在他纏滿繃帶的胸膛上,半睡不醒地說:「昨晚不是說一滴都不剩了嗎……」

  某個在後半夜躺平當了一晚鹹魚的家伙聞言, 頓時於喉嚨裡湧出一陣歡快的笑聲。

  像是不忍驚擾她的睡夢那般, 眼底烏黑未散的那位羸弱青年只以這樣懷抱住她的溫存姿勢, 凝視著戀人那張彰顯清麗的面容。她正側枕著身軀沉沉睡去,頭發柔順地落在了胸前。

  太宰的指尖仿佛輕輕觸及了星辰,又徐又緩地將她的發絲撥到了身後,視野所及的地方,逐漸露出了一張干淨沉靜的臉龐、以及纖細脖子以下那片來不及掩飾的歡愛痕跡。

  那樣的痕跡並非醜陋, 也絕不是罪孽, 而是凌駕在此之上, 比它們都更為沉重的東西。

  如果要具體描述,只能稱之為是『愛』。

  而愛一向比殺人罪更難隱藏。

  太宰忍不住又黏得更近了一點,像是只八爪魚似的用吸盤牢牢纏住自己的愛人,片刻後,他探頭過去往霜葉的臉頰珍愛地印下了一個吻。

  「真想把你變小揣在口袋裡帶走呢……」

  ……

  霜葉只感覺自己在迷迷糊糊的睡夢中似乎被某個黏在自己身上的家伙給濕答答地親了一口,不用猜也知道是太宰干的好事。

  經過這段熱戀期以來的相處,她逐漸適應了身邊存在有名為太宰的那個男人的氣息,即使他悄然接近,身體的防御體系也不會因此激發任何反抗機制,依舊這樣放心地沉入夢境,直到他靜悄悄地離開了身旁的被窩。

  察覺到隔壁空落落的,溫度漸降,補足了睡眠的霜葉在窗外投入的一片燦爛的日光中睜開了惺忪的雙眸。

  「是先出門工作了嗎……」

  波光粼粼的海岸線反射著日光的畫面透窗而入,霜葉下意識微眯了下眼睛,等適應了當前的亮度後才百無聊賴地轉眸,卻在這時,發現了放在自己枕邊的一個半人高的玩偶。

  玩偶訂做成了太宰的模樣,有著圓蓬蓬泛著褐澤的卷發、穿著黑西裝戴著紅圍巾,腦袋很是符合人設地纏繞了白色繃帶,只露出一只清澈的鳶眼。它正無比安靜乖巧地靠坐在自己枕邊床頭,仿佛要頂替太宰的位置,始終陪伴在她的身邊一樣。

  霜葉不由好奇地伸手去戳了戳它的肚皮,沒想到它居然在下一秒發出了太宰的聲音——

  「小霜葉,我先出門上班了!你再多睡一會吧,mua——這裡把啾啾借給你了,回來記得要還我。」

  耳邊聽到這裡,霜葉像是控制不住般的在這時揚起了己身素淡的唇線,用食指去撓了撓太宰玩偶的下巴。

  「……這未免也可愛過頭了吧。」

  起床洗漱,經過一晚養精蓄銳已經原地復活的霜葉正打算進廚房隨便做點什麼應付食物,才在這裡靈光一閃,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天自己起晚,沒給太宰准備便當的事情。

  轉身做飯的霜葉頓了一頓,又去冰箱裡取出更豐盛的食材,然後在另一邊的爐灶上架起了一鍋湯。

  補腎用的。

  兩人同居的海景房位於沿海一帶,距離市中心有頗長一段距離,地處偏遠,長年累月都能感受到宜人的海風吹拂。

  除此之外,這裡其實還是塊被嚴格守護的私人土地,幾公裡外的區域被Mafia相關的事務所包圍,想要來到這棟安全系數極高的房子,就只能先突破港黑裡三層外三層的嚴密看守。

  好在他們平時出行都有下屬專車接送,距離也不算是問題。

  乘車來到港黑總部的大樓下,四處可見身穿冷峻黑西裝的人員在按著對講機守備,互相隔著方位拉起一條警備線,時刻留意著周圍的景像。

  霜葉並不害怕這種常人眼裡一看就知不好惹的畫面,畢竟早在多年前,她自己就曾經是個過去式的黑手黨。

  不過總部門口每日都有按時去蛋糕店打卡的黑西裝們一見她出現,神情立馬一肅,紛紛多米諾骨牌倒下似的衝她鞠躬致意,大喊一聲:「霜葉小姐好——」

  霜葉:「……」

  總覺得有點像是一下進入了黑幫馬仔拜見老大的片場。

  她抬手按了按,直接開門見山道:「我找太宰治。」

  誰知這個指名道姓的操作把平日害怕首領威嚴的小弟們嚇得半死,眼見他們的立繪一瞬間失去了顏色,霜葉也不為難他們,選擇自己叫人。

  「算了……我直接打電話給他吧。」

  霜葉取出手機撥號,由於兩人待在家裡時就已經互相將對方設置為緊急呼叫號碼,太宰這時基本是秒接:「小霜葉,你醒了嗎?」

  「早醒了,還到你『公司』樓下了。」霜葉看了下手表,對他說,「你早上沒拿便當吧?快下來拿外賣。」

  「霜、霜葉小姐,不如讓我們替你送上去吧——」不小心聽見電話內容的黑西裝們一頭冷汗,小心翼翼地為她提出建議:「或者我們送你上去借一步說話?」

  雖說他們表情上依然相安無事,可實際上內心已經在震驚地擺出抹臉吶喊的表情了。

  居然敢叫他們的首領親自下來取外賣,這究竟是怎樣的勇氣啊——

  就算心裡再偏愛這位小姐也不可……能吧……

  就在黑西裝下屬們人皆無一例外地在腦海中閃過這一念頭,現實卻一巴掌狠狠地把他們臉都給打腫。

  「小霜葉你怎麼不事先打電話給我,有沒有在這裡等很久?」

  下屬們:!!!竟然真的出現了!

  只見那穿著黑色大衣的纖秀青年帶著幾名部下,抬步走出總部大門,親自迎向了在門口佇立的那位黑發女性,而且一見面不是過問外賣的事情,竟是自己有沒有令人久等的問題。

  ——這也太寵了吧!他們的首領真的沒被冒名頂替嗎?!

  黑西裝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女性把手裡的便當交到了他們殺伐果斷、前半個小時還輕描淡寫地一句話派出小隊去把敵方勢力一個不留全數殲滅的首領。

  「也沒等多久,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吧?記得按時吃飯。」

  太宰一手接過風呂敷包住的高層便當,一手牽住了霜葉的指尖,凝眸望著她的面容時,眼神裡是躲藏不住而往外露的情感:「你不留下來陪我嗎?」

  「不了,今天跟阿作他們約好要在店裡見面。」霜葉自然而然地把五指伸入了他的指縫裡,耐心囑咐道:「你乖乖的,等我。」

  太宰唯有裝作情緒低迷地『嗯』了一聲,順勢索要今晚的獎勵。

  兩個人此刻所站立的地方仿佛形成了另一個外人無法踏足的世界。

  那或許是戀人之間獨特的磁場,生存在同一個溫暖水域裡的他們那怕僅是對視了一眼,那道眼神都好似化作了一條擁有美麗金尾的鯉魚,在對方水域的燈芯草之間戀戀不舍地游動。

  「……我,我忽然又相信愛情了。」

  此時此刻,忘卻了首領威嚴的身份,僅僅是被眼前這一幕感動到的下屬A捧著自己那顆少女心,捂臉跟隔壁的同事感慨,結果剛一轉頭,就見同事一米八的大個子在猛男落淚。

  下屬A:「……你干嘛?」

  同事:「嗚嗚嗚嗚,我想起以前風雨無阻去女生宿舍樓下為女朋友送外賣的事情了。」

  槽多無口的下屬A:「……」

  首領拿的女主劇本好像沒什麼毛病??

  ……

  二十分鐘後,剛外地出差回來,就被迫從手下那裡聽說了剛才發生在港黑總部樓下那段絕美愛情故事的中原中也,由於信息不對等的緣故立馬匆然推開了首領辦公室的大門。

  「我聽說剛才有個奇怪的女人拎著便當專程來找你?該不會又是暗殺……」

  中也明顯對於在裡世界中運用毒物料理來暗殺之流的殺手有印像,『毒蠍』碧洋琪的名號就赫然榜上有名,他一下就聯想到了會是暗殺這點上來,結果剛走入辦公室,就聞到了飯菜飄逸出來的香味。

  中也盯著那份異常豐盛的便當盒,抽了抽嘴角:「……喂,首領你這是什麼?」

  怎麼直接在辦公室開吃了啊!

  「那不是什麼奇怪的女人,是你們的首領夫人哦。」

  咀嚼著美味午餐的太宰漫不經心地糾正道,隨即還抬起了便當盒裡面豐盛的內容給他看,滿心的歡喜與得意快要溢於言表:「你看,是小霜葉專門為我做的愛妻便當∼」

  無論是中間拼起來的愛心,還是精心搭配營養均衡的食材,哪怕這裡隔了好幾米遠,都能聞到那邊飄來的狗糧味。

  中原·被秀了一臉·至今沒交過女友·任勞任怨社畜·中也:「……你這家伙,是在跟我炫耀吧,啊?!」


第45章 特別禮物

  作為主動分享狗糧的當事人太宰, 哪怕得到中也直接點破自己在炫耀的評價,他照樣厚著臉皮美滋滋地品嘗著女友貢獻的愛妻便當。

  那注視著料理時自然而然柔下的臉色, 與過往那位罔顧外人言論、氣質陰沉沉的港口Mafia首領截然不同。

  有什麼在其中發生變化了。

  中也倒是要先冷靜下來, 他針對著太宰剛才說出的話,在腦海裡進行一番篩選, 很快鎖定了自己曾接觸過的一張面孔。

  「你是說,之前變貓時把你撿回去還收我錢的那個家伙, 現在是你的女人?」反應過來這個信息, 中也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她的眼睛真的沒問題嗎』,第二個則是更深層次的東西了。

  「對喲。」太宰邊享用著便當,邊語調輕快地承認道。說著順勢把最後一層帶湯的便當屜也給抽了出來,沒想到發現在下面壓住了一張紙條。

  寫著[吃完把湯給喝了, 給你補腎用:)]by你想要還得到了的女人。

  太宰當即就抿開唇笑了,覺得小霜葉超可愛。

  可惜這時的中也打斷了堂堂首領卻耽醉於女友貼心滋潤中的閑情逸致,強硬把他拽回現實。

  不過他並沒將腦海裡前者的念頭說出來浪費口舌, 而是針對某些事情, 沉下臉色提醒道:「我對你究竟找不找女人的事情不感興趣, 但那個女人的能力不簡單吧?你可不要說是因為她的能力才跟她在一起的。」

  他越想越有可能,實在因為太宰這個人的人品早就在他心裡跌到了負值,說句太宰就是單方面『饞她的身子』『他下賤』中也可能都會相信。

  這種情況,不得不迫使身懷責任感的這名赭發干部壓低聲線,冷聲道:「而且她的底細也不明, 到時候報復上了港黑, 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理想主義與浪漫主義在黑手黨的法則中無法兼容, 對於身在局外人的中也來說,盡管下意識會為他人做考慮,但心向於組織的他,儼然還是理智趨勢他行動的占比要更多。

  「不是你想的那樣,中也。」太宰原本臉上自然綻開的笑容在他的話中收斂了幾分。

  作為組織的第二把交椅干部則不這麼認為:「如果她的存在會影響到港黑的利害關系,我不會坐視……」

  至於怎麼影響,那當然是直接從首領這一職位下手,可太宰卻冷然打斷了他:「中也,你逾矩了。」

  他那句話似乎越過了雷線,端坐於辦公室首位的那位黑發青年至此完全收斂了神色,空洞的鳶色眸光裡染上了冷寂的色彩,令在場中的人呼吸一滯。

  「無論是誰都好,『不能動她』這一條,是我唯一的底線呢。」

  從不打開通電玻璃的首領辦公室裡,氛圍一時宛如沒有月亮浮在寂靜天空的墓穴般,充滿了凝滯的壓抑感。

  可他並不打算為此解釋些什麼,正如之前四年裡所做過的一樣。

  說完這番話以後,太宰冰冷而蒼白的唇角又緩慢重現出一點細微的弧度,用那比少年稍沉寂、又較青年稍清澈的輕柔聲線,若無其事地掀過了這一頁。

  「出差回來辛苦了,中也。」

  只見他一邊重新不願浪費般細嚼慢咽下已經放置得微涼的便當,一邊漫不經心地跟中也交待道:「要麻煩你最近多看管一下游擊隊的敦君哦,嚴令他不要隨意外出……也不要把如今黑市裡正散布了關於他通緝令的事情告訴他,我會盡快處理這件事,免得多生事端。」

  中也默立了一陣,最終唯有摘下帽子聽從命令:「是,首領。」

  ……

  另外一邊,霜葉在給自家男友送完外賣以後就去了趟蛋糕店。

  推開頂著「活屋之貓」招牌的玻璃門,裡面依舊熱鬧非凡——有著阪本與木之本這兩位看板郎,人流量明顯地上漲了,但很奇妙的是,男女比例卻沒有失衡,而是基本按照一比二的客人光顧。

  霜葉只能歸咎為阪本大佬的神奇魅力了。

  跟店員們打了聲招呼,霜葉很順利的在自己原本為織田作他們預留下的座位裡發現了熟悉的身影。

  「霜葉小姐,這邊這邊——」同樣發現她進門而入的谷崎直美興奮地朝她揮手。

  「等我一下。」霜葉給她比了個OK的手勢,然後徑直去向前台跟木之本桃矢說他們那桌免單,接著掃了眼之前賬單上的記錄,親手調了上面點的幾杯新鮮咖啡端到了那邊。

  「你勾的這個花紋還挺厲害的嘛。」看見霜葉端過來的咖啡,與謝野不由勾唇說了這麼一句話。

  谷崎直美探頭過去看了眼,立馬也笑著附和道:「居然是與謝野醫生的頭像誒,真的好像——」

  「只要照著心裡存在的那張模樣畫,很自然的就臨摹出來了。」霜葉微笑著把咖啡也遞給了旁邊的黑長直少女,「給,直美,這是你的。」

  「哇啊——超驚喜的!讓我先拍個照留念!」

  「好。」

  至於另外坐著的織田作和谷崎他們三位男性則沒有這麼好的待遇了,是普普通通按照他們個人口味點咖啡種類的衝泡,不過至少味道這一點倒是可以保證。

  「那麼,阿作,這就是你之前說過的在河邊撿回來的孩子了吧?」

  把咖啡與蛋糕逐一放置在他們的桌面後,霜葉偏頭看向了最為沉默的那個少年……或許稱之為少年不對吧,因為據說他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可由於常年混跡於貧民窟,食不果腹加上營養不良,使他看起來仍如十五六歲瘦弱的少年模樣。

  穿上了體面的襯衫與背帶褲,復古素雅的銀灰外套有些過大,套在了他的身上,讓人不禁興起了一股這個新誕生的小偵探是在偷穿大人衣物的錯覺。

  墨色的鬢發尾端仿若飄染著雪,連帶著這點雪花的安靜都過渡到了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有點過分的清越與文靜。他此刻似乎也在打量著霜葉,那雙黑洞洞的銳利瞳眸,像是在思考著時常出現於前輩口中的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沒錯,你就是織田先生口中的重要之人麼,在下名為芥川龍之介。」芥川的眉毛微微一動……不對,他沒有眉毛,他在一開口便讓人打破了對他的初次印像,哪怕出身貧賤,骨子裡卻是個挺得如青柏般筆直、寧斷不折的性格。

  不過霜葉的印像倒是覺得挺好的,至少是個禮貌的孩子,稍一點頭,就權當作知道了:「我是荻原霜葉,初次見面。」

  「芥川之前一直生活在不是很好的地方呢,據說四年半前遭遇意外,妹妹當時被一個黑衣男給帶走,他不斷尋找妹妹的蹤跡直到現在。」

  坐在芥川身旁的谷崎有意想要活絡氣氛,身為同時妹控屬性的角色,他對於苦苦尋妹的芥川顯然非常有好感,在他一入社了解情況之後,正是第一個拋卻懦弱的性子,勇敢表示出了要接納他的人。

  提起自己的妹妹,原本就渾身冒刺的少年更是宛如化身為了地獄惡犬,聲線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在下的過往無異於與枯風碎石同類罷了,不值一提。但唯有家妹……」

  說到這裡,芥川的聲音裡似乎透出了點赤熱燙人的溫度,是惱恨:「唯有家妹,是我一定要找回來的存在,然後……要讓當初拐走銀的可恨黑衣男付出代價!」

  這時的霜葉理所當然不知道他要手刃的對像其實正是自己的男友,還恨不得三天之內鯊了他。親眼目睹這樣胞妹失散的情景,她倒是也好心地詢問道:「你妹妹長什麼樣?說不定我也能留意一下。」

  芥川面不改色地說道:「銀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只要一眼看見,想必就能深刻感受到了。」

  霜葉:「……哦,這樣啊。」

  這個描述帶有的個人色彩未免也太強烈了吧。

  搞得隔壁同為妹控的谷崎都訕笑了一下,然後在心裡默默認同,給了個贊。

  好在後頭端了蛋糕過來的桃矢緩和了下當前尷尬的氣氛:「這是……老板你剛才加定的咖喱。」

  「嗯?」織田作顯然被忽如其來的幸運禮物給砸蒙了。

  不用他說,連親自端過來的桃矢都感覺很奇怪——蛋糕店裡為什麼能做咖喱啊!

  但這卻是這家蛋糕店無所不能的地方,因為有無所不能的老板,還有無所不能哪怕在蛋糕店亦能完美做出咖喱緩解尷尬的阪本大佬。

  咖喱的旁邊,順便還放了支剛摘下的嬌艷玫瑰。

  「知道你肯定想吃,之前特意在後台備了點原料。」霜葉簡潔地解釋道,把餐盤推向了赤發青年的面前。

  隔壁與謝野見狀頓時促狹地托著下巴:「特別禮物,還真是偏心呢——」

  霜葉穩如老狗地應對道:「晶子和直美如果也想要咖喱,現在點還不遲哦。」

  幾個女孩頓時就笑鬧到了一起,不過得到特殊待遇的赤發青年,卻是低頭看著送來自己面前的極辣咖喱,那張平靜的面容緩緩抿開了一點漣漪。

  「謝謝,霜葉。」

  他拿起了勺子,剛想享用這份美味,而偏偏恰在這時,來自於對面的意外發生了。

  芥川毫無預兆地攻擊了織田作。

  銀色外套鋪展開薄薄的利刃,精准地直逼青年的頸部而去,倘若不加以阻止,想必他的腦袋與身軀肯定要在下一秒慘烈分離。

  「啊……」可織田作像是在這時忽然想起了什麼,並沒有躲掉這個攻勢,而是後知後覺地平靜提醒了隨時隨地與他對招的芥川一件事:「對了,芥川你不要在這裡攻擊我……」

  因為會惹霜葉生氣的。

  但在他話音剛落那一秒,可憐的衣刃已經被霜葉的手給牢牢拽住,她面無表情地看向了發出攻擊的這只大眼萌:「你這小鬼想當著我的面對阿作干什麼?」

  沒想到她居然能徒手接住自己的攻擊,芥川不由對她高看一眼,反倒激起了他的好戰欲望:「哦?我就知道能夠成為織田先生同伴的人物不會簡單,看來在下很幸運,居然能夠再次邂逅這種程度的好手——」

  「等、等等啊芥川,不要在人家的店裡……」

  谷崎似乎想要阻止他的惡行,但芥川是個當腦海中形成了這個想法之時就會果斷付諸行動的男人,在話的半途就已經再度出手,使衣刃擊向她的致命點。

  然後……可憐的羅生門就被霜葉再次拽住,當場給它那兩頭團巴團巴打了個死結。

  動彈不得的芥川:「……」


第46章 霧靄月光

  外套衣角被別人徒手打成了死結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這個問題或許芥川可以來回答。

  像是被折起了翅膀提溜起來的雛鴨, 滿目愕然地試圖掙扎。

  「什……」芥川下意識晃動了雙肩,意念操控下的羅生門扭來扭去卻無法掙脫, 最終只能跟原先捆住他那樣原封不動地嗚咽著縮回了主人的懷裡。

  少年並不甘心就這麼束手無策地敗北, 既然衣擺無法攻擊,那還有袖子, 還有衣領,還有外套上能活泛操作的任何一塊布料。惡犬般性子的芥川無視掉隔壁第一時間替他放出「細雪」打掩護、並且勸說不要打架的谷崎隊友, 依舊毅然決然地發動了攻擊。

  然後『惡犬』就又被霜葉給教做『人』了。

  這回並不單只是死結那麼簡單, 捆綁起來的手腕、和衣領,都被她給扎了個大大的漂亮蝴蝶結,一臉凶相的芥川看起來的可愛程度立馬就上漲了好幾十個百分點。

  原本擔心新加入偵探社的新人會不會並非善類的谷崎他們:「……」

  感覺一下子就不可怕了。

  芥川·超凶·也超可愛·龍之介被自己的異能羅生門捆住,神情遍布憤懣:「請放開在下!」

  「阿作, 孩子頭鐵老不好,多半是慣的。」霜葉拍了拍芥川的腦袋瓜,語重心長地對織田作囑咐道:「不聽話的下場就該這樣。」

  芥川何曾遭受過這樣的屈辱, 如果不是心懷那麼一點告誡自己要遵守禮節的理智, 恐怕他現在就要張口咬上去了。

  而織田作一向是『霜葉說什麼都對』派, 完全不打算違逆她的意思,聞言頓時沉重地點頭附和道:「嗯,我會好好教他的。」

  不料監護人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向美色低頭,芥川當前的眼神裡盡是不敢置信,黝黑的眸底只差充斥著滿滿的『沒想到你居然是這樣的織田』這句話。

  「織田先生!!」只見他情緒激動地跟個聳起來的木樁似的從座位上站起, 一下撂倒了桌面的咖啡杯。

  啪嗒一聲, 在地面跌成碎片。

  詭異的半分鐘後。

  霜葉好心提醒了下:「啊, 這是我男朋友買的進口貨,聽說每只要50萬。」

  所有人一時都將目光投向了芥川的身上,於是芥川,整個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直美:「哇,好貴。」

  與謝野:「芥川這小鬼應該賠不起吧?」

  織田作認同地點點頭。

  現場在一陣長久的沉默過後,窮得快要餓死在河邊這件事僅發生在數日前的芥川,眼神失去了它的高光。

  他屈服了。

  「……抱歉,霜葉小姐,在下身無分文,若論要殺要剮,在下悉聽尊便。」

  谷崎看不下去了,想要弱弱地發出聲音:「別、別一副要以死謝罪的樣子啊芥川!偵探社每個月的薪水不低,要是湊不夠的話,我可以幫忙墊付的!」

  「不好意思,霜葉,就讓我來替他賠吧。」緊接著,連織田作也掏出了錢包。

  身為芥川目前的監護人,這孩子搞出這樣的意外,他理所當然需要對此負些責任。

  「……你們一個兩個的別太寵他了啊。」

  聽見織田作他們如此發聲,接過了錢包的霜葉轉眼又將這東西給親自塞回了織田作的口袋,指尖滑入他腰際的觸感令織田作微微發怔。

  做完這一切的霜葉回過頭來,環抱著胸脯,瞥眼看向那只失去了夢想的芥川,身姿較為高挑的她,氣勢一時並不輸於身高僅高出那麼一兩釐米的芥川。

  「自己做錯了事,就應該自己一力承擔,這個道理你不知道麼?」她冷聲道。

  芥川當然懂得,思量過後,在這裡沉如死水般發出低聲宣言:「各位,請不要再說了,在下無意做出的過失,理應為此付出代價。為了這無法償還的50萬,在下哪怕將靈魂賣給惡魔也無可厚非!」

  他口中買賣人靈魂的惡魔·霜葉淡聲道:「哦,那你周末就來這裡打工吧。」

  「請說吧,是需要在下為此抵押手指,還是……什麼??」反應過來的芥川等大了雙眸。

  「周末,到這裡打工,結算薪水壓低百分之70,直到扣除的那部分夠你賠完那50萬為止。」霜葉耐心地重復道,隨即莫名森然地掀開了一點唇角,「不用擔心我會放水不奴役你,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惡魔嘛。」

  芥川:「……」

  於是他就不得不這麼被按住狗頭簽訂了『喪權辱國』條約。

  ……

  大約一周後,某位新人正式上工的「活屋之貓」蛋糕店裡。

  「霜葉小姐,送原料上門的貨車到了!」

  「讓芥川去卸貨。」

  「霜葉小姐,庫房裡的那箱榛子還沒開口處理!」

  「讓芥川去剝殼。」

  「霜葉小姐,阪本君襯衫上的紐扣要全被熱情的客人們搶落了!」

  「讓芥川去幫忙!」

  「霜葉小姐!芥川君把客人的桌子劈成兩半了!!」

  「……」

  看著叫人過去幫忙,結果卻凶神惡煞地劈桌子威脅、把客人嚇得花容失色的惡人役芥川,霜葉默默給他欠下的債款後面又添多了一筆。

  片刻鐘後,還是霜葉及時親自出馬控場安撫下女孩們那顆混亂的心,先是進行誠摯的道歉,再是婉言太過失禮的舉止會讓阪本為難,最後主動提出免單賠付可愛的小姐們,才把事情安穩揭過。

  「芥川,你算算看剛開上班第一天就又反過來賠了多少?難道你是想變成這家店每周末專供的『無限續杯式服務生』麼?」

  霜葉回身過來對那位直挺挺戳在原地,不知變通的黑發少年如此說道,爾後像是發現了什麼,朝他勾了勾手指:「過來。」

  芥川在這一點上倒是順從地朝她走了過來,只不過他臉上依舊是那副面無表情、死不悔改的倔強模樣,像極了栓狗繩出去散步撒丫子就跑的犬只,性格倔到誰都輕易掰不回頭。

  「在下只不過是做了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罷了。」

  芥川沉重的聲音就跟縫隙裡一顆一顆蹦出來的石子一樣硬:「如果霜葉小姐不接受這個回答,就請盡情責怪吧,在下不會抵抗你的任何意願。」

  在這一刻,芥川做足了挨罵甚至挨打的心理准備,未曾料霜葉卻沒有這麼做。

  她喊人過來,是為了親手替他調整襯衫領結的位置。經過方才擅自使用異能威懾客人,芥川外衣的形像稍微變得凌亂了幾分,作為老板,她有必要糾正這一點才放心讓他去面客。

  「你知道麼,餐飲店是一種服務行業,販賣的不僅是即時加工的食物,同時也包含了我們面對客人時的形像氣質、甚至是禮貌性的微笑——類似這樣的服務勞動。雖說先前使喚得你那麼狠,你大可以事後特別針對我,但對除我之外的人,稍微擺出一點友好的態度,這不難辦吧?」

  兩人佇立在店內臨近工作間的角落,鮮少有人經過的昏暗空間裡,霜葉邊垂眸給這孩子重新打領結,邊細心講解的聲音,分外清晰地回蕩在了芥川的耳中。

  按理說他們彼此年齡只差兩歲,可氣質與心理的落差,總讓人覺得相距甚大。

  像是這時,明知霜葉想要他做些什麼,可芥川卻不願說出讓人滿意的回答,語氣硬邦邦地道:「無論你讓在下做些什麼,在下的內心都從不曾對霜葉小姐有過半分怨懟。只不過,在下原本生活的就是如同煉獄般弱肉強食的地方,想讓在下對弱者好臉相迎,恐怕做不到。」

  「行吧……」聽他這麼說,霜葉也不勉強人,抿唇妥協道:「不笑就不笑,至少別再隨意對客人動手啊,再有下次就不是扣工資那麼簡單了。」

  只見指尖靈活地水平穿過領結的空隙,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個步驟,被完美固定到頸部的中央。霜葉動手扯了扯兩邊折疊端,將之收緊了後才罷手,抬起銀眸對上了芥川的眼睛。

  「之前沒有人教過你如何待人處事沒關系,但在我這裡,你不必再當所謂惡徒,明白?」

  芥川定定地回視,黑漆漆的雙瞳一時仿佛山榆樹幽深的凹洞,又如監獄裡那扇冷寂的鐵窗,不帶反射出絲毫光亮。

  以往接觸到的那些大人對待貧民窟裡那些孩子時如望見塵埃的蔑視眼神,至今他已經見過太多,可如今呈現在自己面前的那雙眼卻不一樣。

  只有美麗的東西,才能閃閃發光。

  那是一束能夠普灑落樹洞與獄房裡的霧靄般的月光,不帶蔑然與憐憫,僅僅帶著天與人共存時的謐然與平靜。

  無人知曉芥川眼中究竟閃過了什麼念頭,他只是變得乖巧了許多,垂眸應道:「在下知道了。」

  見他識相,霜葉滿意地取出方才手肘裡夾住的菜單夾,在芥川瘦弱的胸膛上拍了拍,示意他接住:「行了,去前面幫忙吧。」

  閑來無事待在店裡的時候,霜葉也會自行過去幫忙。

  這會兒正接過了前台木之本的工作,沒想到卻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個身量嬌小的青年,穿著薔薇色的襯衫,單手態度隨意地提著一件高定西裝,那手套邊緣露出的腕口線條骨感而又優美,莫名讓人感覺到一絲性感的意味。

  只見他來到霜葉的面前,微一抬頭,便露出帽檐下赭色的不羈發絲,與那一臉相當不爽的表情。

  「一杯冰咖啡。」中原中也朝她惡聲惡氣地喊道。

  霜葉:「……你被綁架了?」

  港黑派遣人員來到這邊例行打卡的任務,居然還是包含干部在內的輪班制度?


第47章 蜜糖影子

  中原中也下意識的一愣, 隨即那張俊俏的臉龐硬逼出了點類似他襯衫那般淡淡的、旖旎的野薔薇陰影,那點異樣的紅暈略微柔化了他面部英挺的輪廓。

  可他當然不是感到諸如羞澀這類的情緒才湧現這種表情,而是活生生被氣得臉紅的。

  「你說誰被綁架了?!」赭發青年立馬想要掩飾什麼似的『哈』了一聲, 出口描述的借口卻十足蒼白:「沒事就不准我過來買咖啡了嗎?」

  「……可以,歡迎。」

  霜葉當然不會跟錢過不去,漫不經心地抬眸瞥他一眼後,便淡定地打印出賬單訂在前台。

  她這副散漫的態度倒是讓中也稍微緩下了些許緊繃的心思, 只是安靜等待的時間裡, 他又不可避免咬牙切齒地回想起了之前太宰治在辦公室裡對自己說話的場景——

  【唔……這周末輪到中也你去蛋糕店打卡了哦。】

  在聆聽任務彙報的時候, 坐在首位的那黑發青年一邊拿著文件觀看, 一邊拇指抵唇, 若無其事地對他說出了這件措手不及的事情。

  中也當場就炸了:【哈?什麼去蛋糕店打卡?】

  【就是我替小霜葉買下的那間蛋糕店哦, 開在總部大門右轉那條大道不遠,每天我都會安排下屬過去按時打卡幫襯的。】

  【為什麼我非得要去那裡打卡不可啊——!!】

  【我也並非在勉強你,中也。】太宰的右眼從文件的頁面挪開, 平靜地落到了他的身上,【雖然說出來很惡心, 但我確實是打從心底信任著你這一名部下。既然你不放心我與小霜葉之間的關系, 那麼就由你去親眼見證一下她究竟是怎樣的人, 確保她本身不會對港黑首領造成危害,不就是最好的做法了麼?】

  【……】

  【啊, 點單記得要給錢。】

  【……這個還用你說嗎?!】

  結果他還是向黑惡勢力低頭。

  從回憶裡抽身的中也差點把那張接過來的賬單捏成了碎片, 忿然抬頭時, 便見僅隔著一個櫃台之遙的黑發女性折轉過頭, 跟服務員交待著些什麼。

  也正是如此專注地觀察才發現,她的聲音很有特質,集清淨與透徹為一體,吐字清晰又圓潤,像是片世間最透明的玻璃之海,又如夜間緩緩湧動著神秘面紗的銀色沙灘,讓人的目光無意識跟隨著那張塗抹了透明唇膏的薄唇牽動。

  直到雙唇再次正面對向了他,張張合合說了些什麼。

  「……咖啡,要加糖或者奶精麼?」

  世界終於在這一刻褪去了潮音,中也回過神來,壓低帽子嗓音怪異道:「啊?不要糖……什麼都不需要加。」

  霜葉點了點頭,沒有做出什麼表示,照例低頭在單子上提筆記錄下什麼。

  她這副坦蕩的模樣,反倒讓中也感覺到不自在了,原地糾結了半晌,遂開口直言道:「我說,你怎麼會跟那個家伙在一起的?」

  性子直來直往的他,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多彎彎繞繞去打探的說話方式,所以干脆來過問當事人的意見。

  霜葉聞言,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往青年看去一眼。

  「怎麼,你對我感興趣?」

  她像是在思考著這一份可能性似的,忽而抱住了手肘,筆端一下下點在了自己的唇沿,偏移目光往赭發青年的臉龐上打量:「嘖,你看起來的確是我會喜歡的類型,但很可惜我現在心裡已經有那只粘人精了啊……」

  中也被騷話懟了一臉,表情差點無法維持正常水准的穩定:「你這女人怎麼總是在說這些——」

  他握起雙拳砸在櫃台,整個人靠近前去似乎正想要對霜葉說些什麼,結果這時身旁橫插進來一只手,強行將兩人隔開。

  轉過頭去,落入眼簾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少年臉龐。

  「你的冰咖啡和蛋糕。」芥川冷聲警告著他,「還有,請不要隨便搭訕我們的店長,她已經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中也:「???你說誰搭訕她了?」

  芥川照例無動於衷向他投往了死亡直視,差點惹來港黑重力使的污濁警告,結果還是在霜葉躋身進來說了些什麼支開芥川,才止住了這場堪要爆發的災難。

  之後芥川又捎回了一塊像是酒紅糖漿澆灌在松軟胚上的蛋糕,霜葉順勢打包好,一起遞到了赭發青年的面前。

  「喂,我記得自己可沒點蛋糕啊。」眼見自己面前多出來這麼兩樣東西,中也的臉色過渡上了一層古怪。

  霜葉解釋道:「這份是想托你轉交給你老板的,每天來打卡的人我都會順帶讓他們帶回去一趟。」

  中也下意識問:「沒毒吧?」

  話音剛落,他就得到了霜葉無語的冷視,中也不由像是作出掩飾,捂拳假意咳嗽了一聲,想要轉移話題般指向另一塊蛋糕:「那這個呢?」

  「新推出的玫瑰紅酒漿蛋糕。」霜葉瞥了他一眼,淡聲道:「用來賄賂你的跑路費。」

  赭發青年的雙唇在這一刻微微張合,那點莫名的情緒導致他有些煩躁地揉了揉後頸的發絲,干巴巴道:「你怎麼知道的……我喜歡紅酒?」

  比起他的不自在,霜葉倒是一派坦蕩的模樣,她俯下身從前台的亞克力盒子裡取出了一張蛋糕店的名片,指尖輕輕推動,使它沒入到青年襯衫左胸的口袋裡。

  「你剛才湊過來的時候,不小心聞到的。」她若無其事地抬眼跟人叮囑了句:「記得下次光臨。」

  中也:「……」

  他下次不想再來了。

  在芥川眼裡奇怪的搭訕青年離開後,他提著掃把來到了櫃台前邊。

  「恕在下直言,霜葉小姐,盡管在下不知道你為何會沒選擇織田先生,而選擇了另外一位在下不曾知曉的人物為男友。但他就如此放心地放任你在店內面對諸多男性,也不親自前來照看,不會太過失格了麼?」

  「嗯?為什麼要這麼說?」霜葉這時正在清點著這一小時內的賬單,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

  芥川全不認為自己在說錯話,還偏頭望向店內,示意她看向周圍最佳的證明:「店裡充斥著如此多危險的黑手黨人物,就不怕霜葉小姐你會在他沒看見的地方遭遇到危險麼?」

  霜葉順著他的視線一看,正是那堆三三兩兩淑女坐吸奶茶的黑西裝們,芥川對於曾經在貧民街裡見識過的黑色勢力印像深固,早在目光觸及他們的那一刻起,心底就興起了堤防,不過是看在霜葉、以及織田作他們之前並不提起的緣故才按下不提。

  但此刻,他卻實在沒忍住發出了質疑。

  然而霜葉總不能告訴他這些都是自己人,是她男朋友喊來幫襯的下屬吧——

  她只能拍了拍芥川的腦袋,隨意找了個借口:「可能只是因為這裡距離他們的地盤比較近吧……不用擔心,我有自保能力,就算他不來也沒關系。」

  「這並不是有無自保能力就能隨意蒙混之事。」芥川面無表情,以一種『織田作最香』的語氣說道:「在下認為織田先生會更好。」

  霜葉:「……」

  一口一個織田先生,這孩子該不會是個織廚吧?

  但被芥川這麼一提醒,她倒是開始真有點想念太宰那個家伙了。

  近來他似乎在忙著些什麼工作,時常需要到更晚的時間才能在家中見到他,並且一回來就抱住自己蹭動,又是撒嬌又是疲倦的模樣。出於心疼與其他緣故,霜葉沒有暫且沒有過問究竟是什麼事情,只是一邊思考著如何更好地養胖他,一邊讓他不必為自己這邊的事情費心。

  但不說,並不代表自己並不想他了。

  哪怕是每時每刻,只要當腦海中出現了那張臉龐的時候,都在告訴自己想要與之見面。

  思念這種東西,是種以愛為名的相思病,是想要掙脫軀殼,飛向想念之人身邊的一只光的蝴蝶。

  等到蛋糕店臨近打烊的時間,員工們都可以換下制服下班了,而霜葉這天卻依舊待在前台,清算今日進出帳的表格。

  「霜葉小姐,你不回去嗎?」

  「不了,你們先回吧,我還要算些帳。阪本你給我從前門走,不要再從二樓的窗戶滑翔離開;木之本拿好店裡的鑰匙,記得明天是你的排班;芥川也可以回去了,我算了下打工時間又要延長三周,記得下周也乖乖過來上班……」

  耐心地給店員們逐一交待好注意事項,等待他們盡數離開,霜葉才安心地重新伏案再表格旁的空位勾勾畫畫。

  她並不急於回家的事情,反正回得早了,太宰也沒那麼早回去。

  傍晚的夕陽逐漸滑落,透過店門口的玻璃窗投照而入,被路旁樹影劃分得細碎的光斑落到櫃台前的空處,顯得溫暖,卻又帶著一點安靜無人的孤寂與無依。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蛋糕店門前再度響起了風鈴的聲音。

  霜葉因而將側臉的發絲撩至耳後,抬起頭的那刻,眸底意外落入了一抹暮色的溫柔。

  「打卡。」來到她面前佇立的黑發青年彎唇笑道。

  「……現在可是打烊了啊。」霜葉故意擺起了臉,對他這麼說道。

  「但是,美麗的霜葉小姐那麼善解人意,肯定會為我通融一下的吧——」

  特意來接她下班的太宰趴在了櫃台上,適度流露出乖巧的鳶眼彎折起來,仰望著她的身影時仿佛綴入了一片由燦爛曦光織成的羅網。

  黃昏中傳來了類似水瓶清脆的破碎聲,那是霜葉笑出了聲音。

  她也學著太宰那樣的動作,將雙臂交疊起來靠在櫃台上,微微附身與他面對面。

  「那你想點些什麼?」

  昏朦的橘黃暮影從他們相視而笑的空隙裡穿梭而過,使得彼此的輪廓趨於柔和。

  卻在這時,有人主動抬起頭,選擇與對方蜜糖色的影子融化在一起。

  「請給我來一份小霜葉,打包帶走。」


第48章 戀愛審判

  關店給前門落鎖以後, 霜葉順了某人的意,成功把自己打包好送到了他的手裡。

  橫濱當前的天色過渡到了白天與黑夜的交界線,溫柔朦朧的黃昏籠罩著整個經由海風吹拂的街景, 渲染得寧靜非常。兩人並肩走在路上的剪影拖曳在腳跟後方的畫面,看起來就像是在悠悠閑閑地扯放著風箏。

  太宰在這途中悄然牽起了霜葉的手,而他所觸及的指尖只是微顫,隨即五指便與他順著指縫緊密相扣在一起, 配合地做出了世間每位戀人都會做的事。

  「你今天怎麼會有空來接我下班?」

  感受著彼此掌心內溫存的時候, 霜葉目光沿著與自己相牽的那只手, 看向了身旁的黑發青年。

  他來時把外套和圍巾都脫了下來, 疊放在自己的肘彎, 漫步行走的這片微涼黃昏中, 身姿挺拔的太宰只穿著件淨白襯衫的身影顯出一股少年人的纖瘦與單薄。

  萬幸的是,他的處境已經不再是『形單影薄』了。

  「因為我專門設立的雷達感應到小霜葉在心裡說想我了。」

  太宰當前的語調很是輕快,被高興的情緒感染, 相牽的那只手情不自禁前後晃了晃,「然後太宰艦長當即決定立馬出動。」

  霜葉挑了挑眉:「你這麼厲害?」

  自詡擁有『讀心術』的太宰向她這一側回過頭來, 當前迎著夕陽的那張臉龐被暮色照亮, 微微吹拂開的黑色卷發底下, 鳶眸生動地印入了那輪落日的余暉,綴著令人著迷的光亮。

  「騙你的啦。」他溫柔地笑著承認了這一小小的謊言:「其實是我忍不住太想你了, 想到就算拋下一切, 也要趕來你的身邊。」

  由青年唇畔逸出的這把聲音太輕柔了, 像是輕盈的羽毛飄落在浩渺的夕陽海裡, 變成小船隨著粼粼水波左右搖晃。

  「吶,小霜葉。」處在這片聲音縈繞的夢境之中,太宰搖了搖霜葉的手,彎唇輕聲問她:「我的這種情況,也是能夠被原諒的嗎?」

  結果霜葉存了點戲弄他的心思,並不打算讓他這麼好過。

  「唔……任性地拋下工作的首領,會讓下屬很頭疼吧?」她故意拖長了語調,往嚴重裡說:「罪大惡極,估計不能。」

  不料太宰竟然很會打配合,一邊朝前走著,一邊貼著她的手臂撒嬌道:「拜托你了,美麗動人的審判長小姐。如果能宣判我無條件免罪赦放,我發誓願意為你一人做任何事哦。」

  這種戀人間的情趣,似乎總會隨時發生在他們相處時的一分一秒。

  「法庭需要保證絕對公正,賄賂可是罪加一等,知道麼?」領了「審判長」身份牌的霜葉在美色面前毫不動搖,「我想想,這樣嚴重的重罪,就罰你……」

  貌似在這裡想到了什麼,霜葉不由勾起了雙唇,夕陽的茜色盈滿了她兩道下陷的唇窩,使得原本清冷的面容如有玫瑰撕裂了嚴霜。

  「——罰你一輩子歸我所有好了。」

  於是被當庭宣判了罪刑的重犯太宰,當即便忍不住笑出了聲,在此刻心甘情願戴上鐐銬,張手想要朝她黏過去:「那懲罰時間就由現在開始吧!」

  「……別在大街上忽然撲過來親我啊。」

  在太宰無比正中下懷地黏了過來領罪的場合中,這場戀愛裁判就只能這樣匆匆落下帷幕。

  之後霜葉又捎著這只粘人精去超市選購了一些食材,堂堂黑手黨首領居然乖乖巧巧跟在女友後面一起買菜這樣的情景,莫名的,給人心中浮現出某種過上了普通人幸福生活的感覺。

  「趁著秋天快到了,得再給你養胖一點才行。」拎著一堆袋子走出超市自動門,霜葉伸手過去摸了摸自家男友扁扁平平的肚子。

  經過她每日精心調養的飲食習慣,太宰的肚子摸起來的手感總算不像一開始那樣,入手都是只余肋骨的枯槁瘦弱。雖說現在的成效還沒那麼誇張,但如今倒是有點逐漸恢復到了健康人的正常水平上來的趨勢了。

  而被她這麼無所顧忌的一摸,太宰倒像是被撓到了癢處似的,下意識想要進行閃躲,同時又不舍得讓她的手指從自己身上離開,唯有覆手在霜葉的手背上笑著阻止:「小霜葉,再摸就要硬了。」

  霜葉:「……」

  要不是看在他比較柔弱的份上,早就要挨打了。

  可這時她像是忽而轉念從另一個角度聯想到什麼,偏頭看向了太宰洋溢出燦爛笑容的側臉。

  「感覺你現在跟之前比起來……『皮』了很多啊?」

  會隨時說騷話開玩笑,還會撒嬌粘人,主動央求愛撫,不再是一開始見到時的那樣陰沉,像待在垃圾桶陰影底下躲雨的流浪貓形像,一副怯懦憂郁、哪怕遞出誘食也不敢上前接近的模樣。

  而現在,那點憂陰如同撥雲散霧,隱藏在皮毛下的可愛,因為她的到來一點一滴展露了出來。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哦……」

  太宰唇畔劃開了淺淺的弧度,在這一刻偏頭的角度微小,可眼裡似是有一條流動的光帶,脈脈含笑凝視著她,「這樣的我,你喜歡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不言而喻。

  街邊這時不少店鋪掛上了打烊的牌子,放學的年輕人蹬著自行車從兩人身旁匆匆走過。他們外側的手都各自提著塑料袋,內側的手則相牽在一起,這樣享受著微風的吹拂、可以共同走在回家路上的情景,讓人感覺到無比的安心。

  而這種心情,就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

  「我喜歡啊。」

  霜葉此時的目光筆直地穿透了前方的景色,微風漾開了她肩頭的發絲,令那張掛著清淺微笑的側顏顯露在身旁青年的眸底。

  像要確認著這份心情,她的聲音彌漫著堅定:「不如說,是越來越喜歡了。」

  這一瞬間,有種想讓人把身體的五感盡數舍去,放縱自己融化到海浪中浮浮沉沉的錯覺。

  太宰不由自主地定定注視著她,想要把她與周遭的美景一齊裝裱為一副精美的掛畫,深深留存在自己的心底。

  有些特別的人只需要單單佇立在那,就賦予了望見這幕的未亡者想要繼續生存下去的勇氣和意義。於他們來說,既是神祗,也是救贖。

  這時,霜葉不經意地轉眼過來,對上了他的視線:「說起來,你之前一直在忙的工作都不要緊麼?」

  太宰的眼睫這才一動,回過神來。

  他好似一點都不介意般的微微勾起了唇角,輕描淡寫的向她說出那些理應保存在首領大腦中的機密:「不要緊哦。黑市裡已經到處流傳開了關於『人虎』的懸賞,估計過不來多久,『那些人』就會知道他目前正在港黑的事情了吧。我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只有來一個應付一個了。」

  當耳中得到『人虎』這一關鍵詞的剎那,霜葉的腳步不由自主停住,意外流露出一絲動搖的破綻。

  可她很快斂下了這份異常,抬眼問道:「你把這些告訴我,沒關系麼?」

  太宰短短幾句話,其中包含的信息量卻十分龐大,霜葉自然能夠從中推斷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既然各界都想要找到『人虎』的蹤跡,那麼他還把這種事情告訴自己,難道就不怕她把事情暴露出去麼……

  可太宰卻對她說:「沒關系哦。」

  他凝視著自己,眼裡所呈現出來的畫面,一時像是飄揚著最動人的枯葉:「無論你做出什麼,只要是你的選擇,那就是我的選擇。」

  直到這一刻,霜葉才感覺到自己太過自私了。

  曾經蒙受過的陰影,讓她始終想要避免過分涉足關於戀人的背景,只要不曾理解,那麼便減少了會令自己受傷的可能。

  可是現在看來,那些東西實際上也是屬於他的一部分。

  既然決定了往後會是這一個人,那麼便應該試圖了解他的一切。只一心逃避的她,太過自私了。

  此刻霜葉的腦海中閃過了很多片段,卻無法精准地進行捕捉。

  她淡色的雙唇只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了一絲縫隙,片刻後,才從內裡蹦出干澀的聲音:「……十分。」

  音量似乎過小,太宰向她低下了頭,耐心傾聽:「嗯?」

  霜葉這才木然地提高聲調補充她剛才在說些什麼:「試用期結束了阿宰,恭喜轉正。試用評價給你打個十分,不怕你驕傲——」

  這份驚喜來得太過突然,太宰定了好半晌才瘋狂眨眼,反應過來後沒忍住撒開手中的袋子,將人抱在了懷裡猛蹭。如果不是場地受限,恐怕太宰當即就要心花怒放抱住人原地轉起了圈圈。

  「小霜葉,你也太可愛了吧——」

  「都說了,別人在周圍看著呢。」

  「那回去了就可以盡情抱了嗎?我要申請公主抱!」

  「你可別支撐不住3秒最後讓我給你揉手啊。」

  「我才沒有那麼鶸呢……」

  0.5鵝戰鬥力的家伙低聲咕噥的自證一點說服力都沒有,霜葉照例想要掐掐這個誇下海口的家伙的腰,好讓他認清一下自己,結果便被怕癢的太宰給敏捷地縮了回去。

  兩個人在路旁打情罵俏,而就在這時,隔壁叼著小魚干路過牆端的一只三花貓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當霜葉與它對上視線的那一刻,確認過眼神,那就是第二天她蛋糕店裡的看板喵了。

  「演員?!」

  只是一個無辜小貓貓的夏目老師連毛帶尾巴都炸了起來:「!!!」


第49章 巧克力球

  太宰遇上了他此生的強敵——

  一只三花貓。

  起因還是他在路邊正籌謀著與霜葉親熱的時候, 霜葉的心神卻被路過牆沿的妖精勾引走了。不僅拋下了可憐的男友, 注意力全部投身到新的貓上, 還想要動手把它抓回去。

  為此, 居然不惜第一時間動用了異能,三花貓的動作極其敏捷, 可繞是它逃竄得再厲害, 最終都敗在了霜葉堪比作弊的異能之下, 被關押在了亞空間做成的貓箱子裡。

  「小霜葉,就不能把它轉交給別人養嗎?你明明都已經有我了。」

  經過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 太宰依然對這只占據了自己家庭地位的三花貓抱有強烈的爭寵念頭,不止一次暗自琢磨著想要背著霜葉把它偷偷丟掉。

  「乖, 這可是我抓來的免費勞動力,要帶去蛋糕店當看板喵打工的。你要是不喜歡, 我之後看看店裡有沒有人願意收養吧。」

  見太宰又蠢蠢欲動地伸出魔爪想要對無辜的小貓咪做些什麼惡行,霜葉連忙按下他的爪子一陣熟練的順毛安撫,才免得家裡兩只貓當場打架。

  其實她多少也能夠明白太宰的心理, 無非是同類之間氣場不合,若要用比喻來形容, 那就是好不容易有了名分的家貓與有可能入住自己地盤的野貓展開的激烈戰爭, 互相間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說實話看板喵的工作霜葉倒也並不是非要這只貓不可, 但關鍵是,她覺得這只過分眼熟、總是會有意無意到自己眼前晃悠的貓太過可疑了。

  一旦看見它的身影, 內心便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自己為了【書】而奔走的記憶, 與此時此刻那些自己消極應對的【任務】。按照組織目前的動向來看, 應該有人會在這個時間點展開行動,但她分明就距離所謂『人虎』僅差一步之遙,應該給她下指示的費佳卻沒有聯系過她……

  不明所以的問題令霜葉越想越煩躁,她只能暫時轉移開有關於前男友的事情,把目光投放到三花貓的方向。

  不管這只貓到底有沒有問題,但結合情況來考慮,還是要放在身邊觀察一段時間才行。

  不過……

  不過這只貓未免太不矜持了吧!對於霜葉抓它回家的事情不過是像征性地掙扎了兩下就懶洋洋地向現實妥協,完全沒有一點喵星人高貴的尊嚴!一看就知道是經常流連別人家中的花心野貓!

  此刻的夏目老師還不知道自己的形像在小姑娘眼裡發生了何等微妙的變化,仍自顧自的背對著兩人趴在那本霜葉之前捎回來的戰利品《夢十夜》面前觀看,左右一下又一下慢悠悠地甩著尾巴。

  「不!你的小可愛一秒都沒辦法忍受這樣的委屈了!」

  見霜葉的目光又被別的小妖精勾住了,心中感到委屈的太宰眸色一沉,當即就想對眼前那只小貓咪下手。

  結果就在他指尖即將碰到三花貓的前一刻,它就像是背後張了眼睛似的,在原地滾了一圈躲掉他的襲擊,接著後腿一蹬,奮力躍進了霜葉的懷裡,被她雙手牢牢接住。

  除了自己以外從未見過如此不要臉西貝貨的太宰治:「??放開我的小霜葉!」

  現場又開啟了新一輪的上躥下跳。

  看來住在同一個屋檐底下,只要主人一不注意,家裡兩只貓就會打起架來這種事情是真的。

  霜葉只能頭疼地撒開手放演員自由,轉身放任已經名正言順成為自己家貓的現男友投入自己懷中。

  成功置換了位置的太宰就跟打贏了這場戰爭似的,讓霜葉正面抱住自己的腰,他本人則伸長雙臂摟住戀人的脖子,趁著腦袋擱在她肩膀後方的時候,一邊衝三花貓笑得一臉得意,一邊聲音綿軟地要求道:「小霜葉,我今天出門前想吃巧克力∼」

  照常無條件給予寵愛的霜葉只能讓自己的家貓繼續恃寵而驕:「行行行。」

  沒眼看的夏目老師啪地一下尾巴甩地:「……」

  不跟幼稚的年輕人計較。

  太宰之所以叫嚷著想要吃巧克力,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巧克力這種東西他能吃,而貓不能吃,單純為了報復而已,就是這麼小氣得清奇脫俗。

  不過霜葉的考量倒是比他要多了幾層。

  平日從店裡帶回來的一些原料還有剩很多,霜葉趁著這個機會打算多做了一點讓太宰帶走,於是便打開冰箱取出幾版未拆裝的巧克力,放置在砧板上切碎。

  手工巧克力的好處在於可以自己盡情往裡面添入自己的風格,除了原版的巧克力,霜葉還加進了適量的牛奶、鹽和焦糖調味,最後冷卻脫模出來用軟毛刷為表面刷上金粉,制成了像是秋日朝霞那般絢麗花紋的半球形巧克力。

  給巧克力們裝袋的同時,霜葉交待道:「把這些吃不完的都帶到辦公室裡,要是感覺到困了,就拿出來吃一兩顆,知道嗎?」

  「嗯嗯——」太宰在她身旁『哢』的一聲咬斷巧克力,品味時眉眼不禁彌漫開幸福的濃郁味道:「做出來的焦糖口味好絲滑……小霜葉真的好厲害,不愧是我的首領夫人!」

  當然,他吃著巧克力的時候不忘向三花貓炫耀性質地飄去了一眼。

  被迫吃狗糧的夏目老師:「……」

  想抽拐杖罵人。

  「不過現在又不是適合吃巧克力的節日,記得別吃太多了。」比起所謂甜食,霜葉明顯還是比較關注太宰的身體狀況,「小心攝入糖分太高胃會受不了。」

  「才不是不適合吃巧克力的節日呢。」

  太宰含笑著拈起她做的巧克力,親手喂到了霜葉的嘴裡,語調不可自抑般的、輕柔說道:「你在我身邊的日子,讓我感覺每天都在過著情人節。」

  「……」

  這個家伙,就知道每天對她說些好聽的話。

  可霜葉卻在這裡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她微微抬眼看向男友,趁著舌尖卷走那塊巧克力的剎那,舔了舔他修長的手指。

  分不清此舉究竟是在掠食著讓人感到危險與迷醉的巧克力,還是在吃某個眼神悄然轉暗的男人。

  ……

  花了點時間收拾家中的殘局。

  送依依不舍極度不情願從自己身上撕下來的太宰出門上班以後,等到霜葉拎著夏目老師來到蛋糕店的時候已經快要接近晌午了。

  但沒辦法,無論是太宰還是她,身為老板可以自由調配的工作時間就是比較任性。

  「哇,店長帶來上班的看板喵好可愛——」

  客人與店員們見她拎了一位『新人』來到店裡,不禁紛紛聚到了它的身邊,跟在圍觀著什麼稀奇可愛的萌物一樣,「店長店長,它有名字嗎?」

  有客人想要趁撫摸夏目老師的時候趁機撩開它的尾巴,看能不能查看它的性別。但這只貓看似懶洋洋的模樣,行動卻很警覺,左右一閃,便躲過了女孩們的攻勢,來到霜葉手邊的位置優雅貓貓蹲。

  「叫他演員吧。」霜葉對自己的起名方式完全沒有自覺,反正它看起來就跟成精了似的,在各種能夠撞見自己的片場跑龍套,叫一聲演員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用剪刀『哢嚓』一下剪落紙帶,一條寫上了「活屋之貓」招牌名字的禮儀帶便完成了。霜葉給禮儀帶用膠水粘合首尾,做成了小圈子一樣的形狀,然後套在了自家看板喵的腦袋上。

  「從今天起就在這裡好好上班,包吃包住有美女服務,記得不要讓任何一只『老鼠』鑽進來啊。」

  霜葉拍了拍夏目老師的腦袋,它已經是一只成熟的小貓咪了,聞言並沒有什麼反抗的心思,一只貓爪子還朝前伸去,穿過了圈子的空隙,看起來十分配合。

  這種識相的態度令霜葉店長非常滿意,當即打算等下就給它做一頓頂級的貓飯。

  由於今天屬於工作日,店內的工作還算清閑,不至於像周末那般客源緊張導致的忙碌。跟店員們打了聲招呼,霜葉便先去到了蛋糕店的門外,稍微打理一下店面雨篷底下的花壇。

  花壇裡面種植了許多飄散著芳香的野玫瑰叢,隨著微風搖晃,爭相競艷般的悄然在花蔭盛開。只需要用噴壺稍微灑下一點水花,那點晶瑩便會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仿佛為整個街景都鍍上一層淡粉色的柔光。

  這時候木之本推開店面的玻璃門,拿了一本菜單來到霜葉的身邊:「店長,這周的推薦你還沒決定。」

  這是每隔三五天就會變更一次的特供慣例,用來寫在店外的小黑板公告牌上吸引客源。

  霜葉接了菜單過來,手指在上方的目錄滑動。可在做出這個動作的時候,她的腦海卻在某個瞬間忽而有了想法,『啪嗒』一下直接把菜單闔上。

  「這周推薦,就決定是「車釐子黑森林蛋糕」吧。」

  酸酸甜甜的酒漬車釐子,點綴在巧克力戚風蛋糕之上的奶油中間,沿蛋糕胚子豎著切開一半,還能看見中間烘烤得酥脆的餅干夾層,一口下去,美妙的奶油便悄然溢出,還能品嘗到兼顧了爽脆口感的極致松軟在味蕾緩緩化開,最後再均勻撒上滿滿的巧克力卷片……

  只有這種如教人深吻的濃郁甜蜜,才對得住某人口中所說的『情人節』嘛。

  想好之後,霜葉把菜單交還給桃矢,然後把店外的告示板擦拭干淨,拈起粉筆彎腰在上面重新畫起了優美的花樣。

  而就在這時,她沒想到會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自己所熟悉的聲音。

  「看起來你現在過得很不錯呢,小霜葉。」

  粉筆因而重重地在黑板上落下一筆曲折的線條,霜葉面無表情地回頭一看,便見那位渾身上下亮得晃眼的白發青年,手裡抱著一束典雅的深紫色薰衣草,笑著朝她打了聲招呼。

  「嗨∼」


第50章 花型鑽戒

  晌午的陽光投照到他幾近透明的白發邊緣, 看上去像戴上了頂溫柔的桂冠, 光線耀目得能把人的眼眶刺痛。

  他無疑很適合白色與紫色這兩種顏色, 青年開口後, 便懷抱著花束從遠處回到霜葉身邊,每一個步伐中都帶著淡淡的薰衣草香, 不多時便飄滿在了她的周圍。

  「來, 送你的見面禮物。」白蘭彎唇將手裡的花遞到了霜葉的面前。

  或許是為了令人降低心防, 這個男人的眉眼總是會帶著揮之不去的笑意,導致西方人一向深邃的長相輪廓, 刻在他臉上卻少了幾分英挺,而是時常遍布著一叢柔和的花影。

  但霜葉並不會被這個假像所麻痹, 也沒有接他花的意圖,而是環抱起雙臂, 以一副冷淡的態度問這個已成過去式的前前男友:「你來到這裡干什麼?」

  「一開口就問這個,可是會讓我挺傷心的誒。」

  說是這麼說,白蘭臉上卻不見多少難過的神色, 看她不願收下自己的花也只是聳了聳肩,收了回來實話實說:「別這樣看著我啦……單純只是因為想你了, 才來親愛的小霜葉你這裡坐一會, 不用緊張∼」

  霜葉:「……少來, 別喊得那麼親密裝作跟我很熟的樣子,我要報警了。」

  可一是為了避嫌, 二也是為了坦蕩掀過這一頁, 霜葉最後還是將他帶進了店裡最偏的角落裡坐下, 不過有人當時在窗戶那裡看見了白蘭送花的一幕,不由好奇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那個男人是誰啊?難道是霜葉小姐的追求者嗎?」

  「我覺得是,剛才沒看見都親手送花了麼!薰衣草——等待愛情,就是份隱晦的告白啊!」

  有客人仿佛自己已經掌握了真相,證據確鑿般地發出了激動的聲音。隔壁聽見這話的黑西裝們耳朵不由齊齊敏感地豎了起來,其中之一還機靈地給上司發了一封短信。

  而在周圍都有花木柵格豎起來遮擋的角落座位那邊,無人接收的薰衣草花束隨意地擺放在桌面,連帶端上的那份車釐子黑森林蛋糕都沾染上了少許異國溫柔的香氣。

  白蘭先是用叉子插住小碟子裡最上方一顆白白胖胖的棉花糖,再就著移到旁邊挖下一塊蛋糕,才將它們全部都塞進了嘴巴裡。

  仿佛能讓身體隨之融化的輕盈口感,當即讓這個愛好嗜甜的家伙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嗯∼∼果然是小霜葉做出來的味道呢,有著能讓人感受到甜蜜的魔力。」

  吃蛋糕還要配著棉花糖才能咽下,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這人才干得出來這種事了。

  霜葉滿是無語地抱肘,一點顏面都不想跟他講:「吃完快走。」

  說完她便翻了個白眼,想要端著托盤從此處離開,可身後白蘭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她留在了原地。

  「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我和彭格列為什麼會再度出現在日本的原因嗎?」

  霜葉向後偏頭,說出這句話的白發青年嘴裡還含著叉子,嘴角不經意殘留的白色奶油泛著無比甜膩的氣息。見她再次投給自己眼神,白發青年的雙眸不由眯得更緊,看著像是兩只懸掛在天際的弦月。

  「……說來聽聽?」霜葉的確被勾起了一絲興趣,在這時把托盤扔回桌面,交疊起雙腿來到他對面的位置落座。

  「彭格列得到了一份『匿名』的情報,說某個會影響到世界穩定的『東西』,在日本出現了哦。」

  白蘭見狀滿意了,很快像是在講述著一份與己無關的事情一樣,照著先前吃東西的順序,繼續邊恣意地吃著蛋糕,邊鼓著嘴巴說道:「以前因為73的事情他們都已經很如臨大敵了,這時候發現又有新的危機發生在自己的故鄉,估計要坐不住了吧。」

  「……所以他們就因為這個理由,從意大利飛回到了日本,為了找那本……那個『東西』?」敏銳如霜葉,很容易就把一切聯想到點上來。

  白蘭這時因為她的話而稍稍撐開了一點雙眸,霜葉維持著平靜與他進行對視,也不知道他是察覺到了還是沒有察覺到,這人在這裡只是繼續吃著自己的蛋糕。

  「准確點來說,這次是來找關於那個『東西』的『引路石』一樣的家伙,來確認情報的真實啦。」他下頷擱在手背上,漫不經心地挖了一大口,聲音咕噥著說道,「不過也不算是打白工,黑市裡有償70億呢……」

  「那你呢,也是和彭格列他們一樣,來到這邊搜查信息……甚至是想從我這邊探聽消息?」

  隨著耳中得到的那幾個關鍵詞,霜葉基本能夠鑿實自己心中的想法,心情無疑變得一下沉重起來。

  命運的齒輪開始朝前轉動,就算沒有費佳的推手,站在其中一枚輪緣上的她,也必須得被囓合起來的切齒推動著前進。

  選擇當面剖開這番話以後,沉思當中的霜葉再次緩慢抬起了眼簾,想要在對方的眼中證實自己的想法,可在看見白蘭那張臉的時候,她沉重的心情頓時不翼而飛,被熟悉的荒誕心思給填滿。

  霜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往桌子旁邊的盒子裡迅速地抽出幾張紙巾:「從以前就總是這樣,你的吃相能不能給我好一點——」

  奶油都快沾到耳後跟去了好嗎!

  看不下去的霜葉正想把紙巾砸到白蘭的臉上——依他曾經征服過世界的武力值來看,接下紙巾不過是輕輕松松的事情,然而,這個男人卻率先抓住了拿著紙的那只手。

  淡紫羅蘭眸色的狹長眼睛裡,一瞬盈滿了過去所有美好的影子,讓人移不開眼。

  「真是的,我都說過了是為你來的啦……你總是不願意相信這一點。」他無趣地伸舌舔掉了自己唇角的白沫,「這樣的話,就算我後面說自己其實想要追回你,你也不會相信的吧?」

  直覺告訴霜葉這裡是不應該回話的,最好還是不要再搭理這塊垃圾,把他直接掃地出門為好。可她還是像是感知到幻聽般,於喉管裡發出了一聲奇怪的氣音:「哈……?」

  可白蘭之後做出的事情,更讓她腦神經應接不暇。

  「所以我准備了這個哦。」

  只見他取出了一只小小的天鵝絨盒子,輕輕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霜葉已經無法維持住人類應有的基本表情,只能癱著臉嚴厲告訴他:「六吊花的指環?我跟你講白蘭,毀滅世界什麼的謝邀,知道麼?」

  可她眼前這名白發青年卻打破了她用以偽裝的僥幸:「你其實已經看出來是什麼了吧,小霜葉——」

  「如果不是有老鼠把我心愛的寶石偷走藏起來了那麼多年,我可不至於現在才找到你哦。」

  他一邊以那副輕柔動聽的聲線說出意有所指的話語,一邊指尖在盒子邊緣施力。

  天鵝絨盒子下一秒在她的眼前被輕輕打開,露出了裡面一枚雕刻精美的鑽戒。

  十數片花瓣共同托舉著唯一那顆晶瑩透徹的鑽石,通透的截面在光線底下晃動出的紊亂光影,注視著這一幕的霜葉幾近感到無法呼吸,那種強烈的窒息感使得大腦中浮泛出一陣陣頭暈目眩的效應。霜葉站了起來,一時連店門口另外傳來了風鈴聲都未曾知曉。

  「白蘭,你是瘋了吧?!」她不敢置信地發出了聲音。

  可白蘭依舊取出了裡面那枚戒指,抬眼對她說:「怎麼樣,我這回是認真的想要跟你在一起的,要考慮下嫁給我嗎?」

  他們視線的交點,遠遠定格在中間那顆散發著璀璨光芒的鑽石之上。

  【唔……如果我的未來會有妻子的話,我想不到除了小霜葉你之外的任何人呢。】

  【就這樣,一直待在我的身邊吧。】

  【所有人對於我來說都只是能夠派得上用場的棋子哦,像是背叛我的小正,無條件遵守我命令的桔梗,甚至是……被GHOST吸盡了體內火焰而死的鈴蘭他們,而你,同樣也是被我用花言巧語哄騙來為我開路的可愛棋子。小霜葉你真的太傻了,真心對待的人無論說什麼都相信……算了,現在對付彭格列那幫人只要有我一個就夠,我已經不需要你了,和桔梗一起離開。】

  【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存放到腦海中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不斷劃逝,再次將傷口割得鮮血淋漓。

  那些過去沒有遵守到的諾言,導致淪落到現在必須要用虛假的盛大浮誇來維系關系,未免太過諷刺了。

  可現實不是童話,而是一封被撕成了半截的信件,她早在曾經寫下的那個故事,已經結束了啊……

  在這一刻,霜葉確認自己的雙腳站立得很穩,但因悲哀而動搖的心卻像是一個被撂倒的水瓶,眼看著馬上就要摔到地面,支離破碎的時候——

  她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身後的人扶住了。

  「不好意思,小霜葉現在是我的女朋友呢。」

  從身後擁住了她的太宰微笑著垂眸與白蘭對上了視線,可眸底卻不見半分施舍的笑意。

  「所以她不會答應你的求婚。」


第51章 破碎的愛

  遭遇以為早已結束了戀情的前前男友向自己求婚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這個求婚現場被現男友當面撞見了——

  要命。

  但是……當抬頭見太宰的身影落入自己眸中的那刻, 霜葉原本浮蕩不安的、猶如雪崩般傾覆的哀傷, 竟奇異地逐漸沉澱了下來。

  「阿宰,你怎麼會來?」霜葉維持著仰首的姿勢, 望向自己腦袋上方的黑發青年,連語氣都安心地放松了幾分。

  「因為剛好想來你這邊露個臉嘛。」

  太宰聞言很是寵愛地蹭了蹭她的腦袋,同時手臂以一種適當的溫柔力度繞到了霜葉的肩前, 形成了一個占有意味強烈的圈抱姿勢。說完這句話以後,他便才像是想起了某人,偏頭對眼前的白蘭笑吟吟地說道:「我叫太宰治, 小霜葉之前多謝你照顧了。」

  ……這是什麼女朋友挽著自己手臂向前女友打招呼的即視感啊。

  霜葉癱著臉,心中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這一點。

  因為先前的動靜, 周圍人的目光好似若有若無的聚攏到了這邊。難得撞見店長的八卦, 錯過了可就太可惜了——

  而本來打算向霜葉求婚、結果卻因突如其來闖入的男人打破了氣氛的白蘭, 當看見太宰那張臉的時候, 神色卻一瞬浮現出了然, 以僅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淡淡地道:「啊,我應該早點想到的,既然是在橫濱這邊,那麼『又是你』的話也不會讓人意外呢……」

  不過僅隔半秒,白蘭就恢復了正常,一邊把玩著手裡的花型鑽戒,一邊用跟太宰治差不多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回道:「哪裡, 明明是小霜葉一直在照顧我這個生活廢才對, 要不是有她陪在身邊, 之前的我可能都打不起精神去迎接每一天呢。」

  太宰裝作『呵呵呵』地客氣道:「我懂,畢竟小霜葉就是心太軟了,這樣心地善良的女孩總是忍不住扶貧嘛。」

  「……」

  聽見這家伙這麼說,白蘭的笑容好似在某個瞬間消失了,但很快,他便『哈哈哈』地重新假笑出聲,讓人以為方才那幕只是抹幻影:「是呀,也不知道現在又從哪個垃圾桶裡撿了不必要的東西回家,真替她感到擔心呀。」

  「沒關系,我在家裡的時候會替小霜葉多注意的呢。」

  有些人還活著,但他在對方的心中已經死了。

  這兩個人就以這麼一種『呵呵呵』『哈哈哈』的親熱好姐妹態度來含沙射影地諷刺著對方,莫名給人一種綠茶與白蓮花在當庭較量、婊裡婊氣的錯覺。

  霜葉被他們虛與委蛇的態度給夾在中間,越聽越感到發毛,為了摒棄這種危險的感覺,她不由對白蘭開口道:「事情也像你看見的這樣,我現在過得很好,是不可能再答應你的,白蘭。」

  女性清冷的拒絕聲回蕩在他們之中的這片空間,像天空不經意飄起的淡淡的雪,原始縈繞在周圍的升騰與翻滾逐漸變成了無形的沉積物,堆積在心頭冰面的混沌之上。

  她終是再次正面對上了那雙淡紫色的眼眸,既美麗、又遙遠,令霜葉仿佛感覺自己在注視一片不應存在與現實當中的理想鄉。

  「小霜葉,你真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呢……居然又一次找這種身份的男人。」

  白蘭忽然像是嘆息般的說道。

  究竟是什麼身份,他相信在場的人應該都能明白。

  可他依舊全然不懼太宰的眸色愈深,似要撕下那層偽裝友好的面具般,漫不經心地拋了顆棉花糖到嘴裡,直言道:「而且,看起來也跟上一位差不多,完全不能打的樣子啊……」

  不知不覺間,霜葉側放在一旁的五指悄然緊握,她大概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可那身體緊繃的細節還是泄漏出了幾分不自然的力度。霜葉唇色在此刻抿得發白,可在她即將反駁之前,她卻被人止住了。

  太宰倒是像要把她珍重地護在身後般的,掌心將霜葉摟得更緊,隨後在這裡理所當然、又為此感到幸福滿足地衝白蘭揚唇笑道:「這些完全構不成小霜葉不喜歡我的理由哦。」

  說著,他還低頭用額角蹭了蹭霜葉的發頂,柔聲道:「就算有問題了,小霜葉也會保護我的。」

  那親密無間的互動,無疑刺痛了某個特地而來的人的眼眶,於是某些更加傷人與殘忍的話,也不由自主地從他口中脫唇而出。

  「唔……那這樣的話,你應該也挺清楚吧?」

  白蘭好玩似的拈起了一顆棉花糖擋在自己單邊眼睛面前,凝望向太宰的微笑中隱含的意味在這一刻莫名顯得有些奇怪:「清楚小霜葉只是在你身上尋找我和另一個人過去的幻影——這件事情。」

  某個瞬間,他的聲音忽然放輕了:「吶,不覺得你的身份和體弱的設定,和另外的人很像嗎?」

  『哢』。

  木桌發出了一聲慘叫。

  「夠了白蘭,你可真是有夠垃圾的——」

  打斷他的是霜葉壓低在惱怒邊緣的指責聲,怒視著他的銀色雙眸在當前如同用力砸碎在地面的玻璃,透徹的同時泛動出極度炫麗的光芒。

  「——我愛他,從來都不是因為任何人,只是因為是他而已。」

  大概是第一次見她的眼神中流露出這麼生動的顏色,白蘭怔住了,原本氣息轉化為虛無的太宰也怔住了,眸中一眨不眨地映著如此發聲的霜葉那冰冷的側顏。

  「所以你給我少來挑撥離間那套,要是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對我留有一絲感情,就不要來破壞我現在的生活。」

  霜葉目光筆直,對自己的前前男友一字一頓地說:「你更清楚的應該是,無論自己過去是有什麼苦衷,那都不是你用最絕情的方式來傷害我的理由。」

  因為她是最害怕被傷害與被拋棄的人啊……

  他明明能看出來的。

  就像是裝載著童話故事的水晶八音盒,裡面常年飄揚著世間最浪漫的景致,可摔碎了就是摔碎了,哪怕用手將碎片拼接起來,它也沒辦法到當初記憶中能夠流淌出美妙旋律的、最美好的那一刻。

  或許有愛,可這份愛卻注定是殘缺、與遺憾的愛。

  白蘭明白了這個道理,兩瓣淡淡的唇色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像失去了血色。

  身體裡如果沒有血液供應氧氣的話,心髒只會一步步邁向衰竭,就如同等候在視野盡頭的那個悲劇一樣。

  「原來你的心裡不全是柔軟啊,小霜葉。」

  白蘭語氣很是平靜地說道,他把手中的戒指重新放回了口袋裡,動作心不在焉的,像是不舍得丟下這只有特殊意義的戒指,於是隨處找了個地方收了回來。

  因為心裡不全是柔軟,所以那另外半面堅硬的尖刀便能自然地迎上『他人』——迎上她劃歸為已經不愛了的『他人』。

  「不過我可不會那麼輕易放棄的哦。」白蘭的語調在這裡又再次奇異地上揚,攤了攤手,順帶瞟了某個眼神冷寂的黑發青年一眼,「反正我看你們很快就會分手的了。」

  「別在這裡奶了,吃完快走!」

  霜葉面無表情地准備趕客了。

  「不要……啊,你別把盤子端走,還有最後一口蛋糕——」

  直到白蘭之後真正離開了此處,霜葉才真正得以完完全全松了一口氣,他今天來到這裡搞了這麼一出,恐怕要給她好長一段時間都給蒙上心理陰影了。

  安排太宰在座位上坐下,霜葉便卸下身體的壓力,打算給他端點什麼過來。沒想到掌心一抬,發現桌子被她剛才壓塌了一塊。

  霜葉:「……我剛才居然有這麼用力嗎?」

  太宰緩緩斂下眉眼:「沒關系哦,我之後給你再買一百張這樣的桌子。」

  霜葉:「……好。」

  有富婆包養是真的快樂。

  拍了拍手裡的木屑,霜葉重新拿起桌面上余著白蘭吃剩殘渣的餐碟放回托盤裡,然後偏頭對太宰囑咐道:「那你待在這裡乖乖等我一會,我去前面拿塊車釐子黑森林給你。今早還說想吃巧克力呢,那份蛋糕剛好巧克力放滿,你應該會喜歡。」

  「嗯。」太宰順從地應道。

  霜葉見狀揉了揉男友的頭,他安然享受著傳遞過來的溫柔,還滿是依賴地蹭了蹭自己的掌心。抽離左手以後,霜葉正想離開,沒想到太宰卻在這時拉住了她的指尖。

  體溫冰涼涼的,單薄得像雪片。

  霜葉回頭看他,發現太宰的神情也是微怔,盈著破碎光芒的右眼一點一點往上抬,直至眼瞳完全納入她的身影。

  「小霜葉……你會離開我嗎?」他聲音迷離地問道。

  結果他還是被白蘭的話動搖到了……

  也是這個時候,霜葉才更加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個遠比她還要缺乏安全感,心裡敏感易碎的人。

  她只好又折返回去,單手一撈將太宰那顆柔軟的黑發腦袋給摁到自己懷裡,彎腰對他輕聲說:「不會哦,我會一直待在你的身邊,直到你不愛我為止……」

  長發從肩頭滑落,垂倒了太宰的臉側,擋住了外界喧鬧的日光,不由一時令他舒適地閉上了雙目。

  「那你永遠沒有離開我的機會啦。」

  ……

  「嘖,演員你是什麼時候溜到這裡來的?」

  回收餐盤遞交給服務生的時候,霜葉發現那只三花貓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了距離他們剛才談話座位不遠的地方,眼神當即就變了,一下拎著貓後脖子打算把它丟回前台。

  這只新官上任的看板喵自然是無力反抗,只能乖乖被霜葉一波抄走,四肢耷拉地回到了給它做的窩裡。

  一回到工作區域,有些好奇的店員頓時忍不住八卦之心,湊到霜葉身旁擠眉弄眼:「霜葉小姐,那邊坐著的男人和你是什麼關系呀?」

  霜葉於是順著店員的話往原先的位置看去,某只嬌氣家貓目光似乎一刻都不曾離開她的身上,見她看向了自己,眼眸頓時沁開了一絲甜蜜蜜的笑意。

  眼睛顏色像是用蜜糖做的。

  她不由也跟著勾起了唇,轉眸理所當然地對店員說:「我男朋友啊。」


第52章 熱烈甘甜

  哄好太宰治絕不是一件容易的活。

  別看他回到家時笑得比熬煮過的楓糖還甜, 當夜闌人靜,窗外潮汐輕湧的時候, 他在背後擁著霜葉入懷而眠,卻險些用一句話令她垂死病中驚坐起。

  「小霜葉, 今晚不想再要一次嗎?」

  黑暗裡, 太宰溫熱的呼吸潛伏在她的頸後, 柔軟熱吻貼在那塊小小的皮膚上,滾燙得令人神經戰栗。

  他的聲線軟綿綿的,還帶著釋放過後的慵懶, 莫名的讓霜葉腦海中想像出了一只上半身伏低、舒展著柔軟身軀的貓咪,不盈一握的細腰,脊骨上光滑柔順的皮毛,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美麗的海面般泛動光澤……

  ——等等,不能再想了!

  霜葉緊急揮去大腦裡糟糕的想法, 輕移掌心覆蓋住了太宰搭到她腰上的手臂, 強作鎮定地拒絕道:「別鬧了, 再來的話吃不消的可是你啊……我可不想明天港黑那邊打電話過來要人。」

  而且,經過白天前前男友過來作妖的事情, 今晚的他明顯變得激烈了許多。

  像是要靠實際的行動來在虛空裡不斷索取著那些無形的、無法實際捕捉住的東西。霜葉大概能理解其中的緣由,她所能做的,唯有在暴雨中迎合那艘小船搖晃的幅度, 用手扶在船舷邊緣, 以免它迷失在天災裡顛覆自我。

  秉持著為他體力著想的心思, 霜葉端起了正經人的正直態度, 絕不讓自己的女,不是,男朋友為難。

  但家貓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卻主動發起了黏人的性子。

  「我明白,小霜葉你是對我的身體厭倦了吧……」

  「……」

  「嘴上口口聲聲說著饞我的身子,結果在得到第一次甜蜜以後,就不會再想看我第二眼了……」

  「……」

  「這也是難免的,我就是這麼一個留不住你的男人呢……」

  宰某人在她身後一副『我好委屈但我不說嚶嚶嚶』的語氣幽幽自憐,滿滿的無人關愛的憂郁與哀愁,他口中的負心漢霜葉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單手撐床,翻身過去將人摁平在了床面。

  意外來得突然,對方還未來得及收起隱隱傷痛的神色,眼眸緊閉。待白蓮花裝作勇敢地睜開眼,發現霜葉正一臉無語地垂視著他怔忪的面容。

  「滿意了吧,小妖精?」霜葉揉了揉他的眼尾,沒想到指腹居然隱約傳來了濕潤的感受。

  她的身形不由微微一頓,說不出此刻內心是何種感受,但霜葉並沒有在此說些多余的話,而是撐直在這家伙的腦袋兩側,一點點俯下了身去,用行動去代替語言,替他吻去了眼角昂貴的情緒產物。

  回吻來得比想像中的更加迅速,噌的一聲,相觸的空氣裡似乎火花乍現,有絲絲甘甜的龍涎香從中沁了出來,綻放在鳶尾花那逐漸舒展開來的、美麗的蓓蕾花頭。

  漫長的時間裡,天空與大地幾經輪回顛轉,意識輕輕浮起到白雲端,又重重摔下花瓣海裡。只見身形單薄的黑發青年在熱烈途中拂開了她臉頰的發絲,凝視著彼此的昏沉雙眸似要死不休止地膠著到一起。

  「……小霜葉,我為你著迷。」

  黑暗中,好像有人悄然動了情。

  而霜葉所做的,僅是抬手撫在了他濕潤的額發周圍,指尖無意一個勾纏,原本綁縛在左眼的繃帶便白茫茫地在眼前散開,將一切隱晦的愛語掩埋在鋪天蓋地的白色裡。

  「……原話奉還給你。」

  ***

  經過一夜的試探,霜葉確定了太宰的體質比之一開始見面的時候好上了很多,再來多幾次也確實不見勉強的模樣。

  看來她這麼久以來養貓的成果還是有見效的。

  但是……很明顯的,名正言順冠上了家養名號的宰貓貓對她的黏人程度無疑更加升級了。

  某天從床上爬起來,只不過是剛掀開被窩,背後就鑽出了兩條蒼白修長的手臂,死死地纏住了霜葉的腰不讓她離開。

  「小霜葉你要去哪裡……」太宰一向淺眠,這裡人眼睛還沒睜開,察覺到身旁的動靜就立馬迷迷糊糊地黏了上來,軟乎乎地撒起了嬌:「不准你走。」

  「你醒了?」霜葉或許還是太寵了,被他纏住了也不生氣,回身撥開太宰的頭發想要看清他的表情,「昨晚有沒睡好?」

  太宰趁機縮緊了手臂,把她抱回床邊半睡半醒地拖著音調答道:「嗯,抱著小霜葉你的時候很容易就睡著了……」

  有一只黏人的撒嬌精纏住的感覺還是挺美好的,但霜葉這天起來還有事,只有把他的手又放回了被窩裡,後撤著踮腳下了床。

  「要是困就再睡一會吧,我起來去給你做早飯和便當,順便今天還要跟晶子出門一趟。」

  耳中接收到了後一句話,太宰微微被刺激得睜開了眼。

  「晶子……是武裝偵探社那位與謝野醫生吧?」思考逐漸清晰以後,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頓時不滿地撅起了嘴,似在譴責她的花心行為:「誒……小霜葉你居然要背著我和其他人約會。」

  眼看著磨人的小貓貓又要不開心了,霜葉只得伸手過去把太宰的嘴巴捏住,一下捏扁成鴨子似的形狀,讓他發不了聲。

  「什麼叫『背著你和其他人約會』,這不是告訴你了麼。而且今天有正經事要做,我到時候會隨時給你發信息的,乖。」

  「唔唔唔——」

  「抗議無效!」

  於是事情就在霜葉獨斷的一言堂裡定了下來,當然太宰的功力也不是蓋的,趁霜葉心神放松的剎那,他便打著偷襲的主意猛然朝自己的戀人撲了過去,惹得霜葉當即反應過來扯起被子罩到他的腦袋上,兩人又在床上打鬧了好久一陣子。

  所謂的正經事其實是出門陪晶子逛街。

  晶子因為有手術工具要重新補充的原因喊上了她,而霜葉剛好也要去把肩膀上的倒王冠刺青給再洗一遍,互相確認了一下空閑時間便一拍即合了。

  非節假日的時間裡,行走於橫濱街頭的游人不多,但在靠近車站的商業區附近,人流量倒是不分時日的繁榮。

  霜葉全程耐心地陪伴著晶子去挑選她所慣用的紗布以及手術刀牌子,她同樣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只要看上的,不會過多糾結便會爽快地買下,在這一點上反倒是不用花費多余的時間。

  不過等霜葉去洗紋身的時候,倒是需要耗時許久。

  通常情況下,有些紋身當初刺得比較深,需要洗多幾遍才能完全洗淨,而且過程其實並不太美妙……甚至可以說是疼痛了,皮膚敏感的人,更是很有可能會導致傷口出血感染,需要花更長的時間療養。

  「所以我每次都說了好多遍,年輕人不要一時因為愛情就衝動得去刺情侶紋身啊,十個來紋九個後悔,不僅浪費錢,還白挨了這份洗紋身的疼。」

  替霜葉洗紋身的店主一臉惆悵地持槍清洗,嘴裡絮絮叨叨地說著她每來一遍都得聽的過來人教誨,霜葉只能在臉上掛著禮貌又不失尷尬的微笑靜靜聆聽。

  在這個途中,百無聊賴坐在床邊拖著下頷的晶子小姐朝霜葉瞟去了一眼。

  「是你現在的男友要求你來洗的?」

  「是我自己想來洗的。」

  霜葉一邊看著店主清洗的動作,一邊不以為意地說道:「大概我也有想要趁機了結過去的打算吧。」

  晶子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勾唇笑道:「真是的,想要洗紋身可以來找我嘛,我可以直接給你一個痛快,也不用搞得反復過來好幾趟。」

  店主好奇地問:「這位小姐也是紋身師麼?」

  「不,我是醫生。」

  只見活死人肉白骨的晶子小姐極度自信地揚手甩開自己一側短發:「紋身什麼的,只要把那塊帶紋身的肉砍掉,再把四肢截斷,等奄奄一息快要沒命的時候我把人治好就OK了吧——怎麼樣,是不是很友好的清洗方法?」

  店主:「……」

  不!這可一點都不友好啊!而且砍斷四肢什麼的完全是沒必要的個人愛好吧!

  店主的內心已經被來自於與謝野晶子這個女人的恐怖深深支配住了,惹得霜葉不由感到有些好笑。

  見她唇角泄露出的淡淡弧度,晶子悄然挑高了眉梢,建議道:「怎麼樣,下回就來我這裡試試?」

  霜葉面色不改,依舊微笑著回道:「但我可舍不得讓晶子為我費心呢。」

  晶子聞言,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了大豬蹄子的氣息,在這裡冷艷地哼了一聲。

  確認步驟進行到最後一步,霜葉左臂重新變得光滑無痕以後,這趟洗紋身之旅總算是走到了終點。

  霜葉的膚質很好,不存在什麼不良反應,收起了槍的店長見狀便直言說之後不用再來了,只需要平時注意飲食清淡,等待自然愈合即可。

  兩人結伴走出店外的時候,霜葉不禁稍微掀開了一點外套,往已經變得干干淨淨的手臂位置看去,一時之間,感覺自己的心情也好似隨著消失的刺青而浮現起了點敘說不出的復雜。

  像是變得徹底輕松與堅定起來,又像是帶了點放下某物的悵然若失。

  不過,總體確實是在往好的方面前進。

  「晶子,等下要不要來我的店裡坐一會?」

  各自結束了一天的進程,霜葉看了眼時間發現還早,便很自然地發出了邀約。

  「行啊。」晶子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沒多考慮就同意了,順帶問起了偵探社新人在蛋糕店裡兼職的近況:「芥川那小子最近做得怎麼樣了?」

  「越來越上手了,雖然一開始頭還很鐵搗出了不少亂子,不過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很少發生了,我見他能一人扛一貨車的原料箱子,店員還幫忙計時,據說芥川最高速度能做到一分鐘榛子快速剝殼500顆……」

  「沒想到這小子還挺能干的嘛——」

  「對,而且客人們現在也適應了店裡有芥川這麼個面熟的服務生在,加上談吐有禮,有不少女孩子都覺得他挺帥的。」

  「哈哈哈哈,我看你這家店裡現在募集的全都是俊男美女吧?放出去可真養眼啊——」

  「這沒什麼,等晶子你進來,就又多一位美麗的女士裝點風景線了。」

  兩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談著店裡的事情,逐漸往「活屋之貓」的方向縮短著距離。

  只不過,眼看著即將轉過這條巷子就能來到店面附近的時候,她們卻無意在這條通道裡撞破了一場以多逐少的追殺。

  腳步繁雜,氣氛突變了。

  來不及撤退了,霜葉下意識握住了晶子的手腕,將她牢牢護在自己的身後。

  「晶子,到我後面去。」

  話音剛落的下一秒,砰砰砰砰——

  完全不顧殃及無辜的彈雨平行淋入了這道狹窄的空間。


第53章 紫紅荊棘

  槍擊聲不斷回響在這片狹窄的小巷周圍。

  被追殺的是兩位互相攙扶著奔逃的少年少女, 銀發少年穿著黑色帶毛領的長外套,拉鏈豎到了衣襟最頂端,色調沉重外形冷酷;黑發少女則穿著紅色和服及素色花札羽織,身姿如燕利落而柔美。

  按照常理來說, 出現在追殺場景當中的本應是冷酷少年掩護著柔美少女逃亡的劇本,但實際情況中, 那位銀發少年卻是偏向被照顧的弱勢一方。

  神思不屬的他只是出於身體本能做著逃跑的動作,而就在踉踉蹌蹌的某個瞬間,一下意外被路邊的石子絆倒在地,整個人狼狽不堪地趴在地上。少女見狀立馬回身扶起了他的手臂, 聲音冷靜卻不失關切地問:「你受傷了嗎?」

  她似乎想要拉人起來, 可少年像是因為摔的這一跤徹底失去了逃跑地欲望,開始跪坐在地面,精神崩潰般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念念有詞:「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在這裡!快追上!」

  後續湧入巷道裡的武裝暴力團體一發現兩人的蹤跡,也不顧及周圍有無路人, 直接抬槍射擊。

  橫濱就是這麼一個混亂的地界, 地盤爭搶、非法侵占、社會報復,甚至隨意某處角落便可發生激烈的槍戰, 據說在港口黑手黨統治的陰影之下,暴力更是蔓延到了這座城市的每個陰暗的角落。

  敵人槍口脫出的槍聲直接將這片喧囂撕出一道豁口, 眼見己方兩人被追上,少女臉色一沉, 當即從懷中取出了一柄短刀, 想要護在同伴的身前。而就在呈現於瞳孔當中的彈雨愈來愈近, 她打算作出抵御動作之時,情況卻發生了陡變。

  來自身後的不知名銀色光芒忽而在這片空間裡暴漲,泉鏡花只感覺有一道無形的波紋穿透了自己的身體,然後便擴張到了他們的身前數米定格。原本瞄准了他們的子彈一顆都沒有擊中他們,而是通通沒入了跟前將他們籠罩在內部那漣漪一般的透明幕牆裡,消失不見。

  「子彈全部都……消失了?」注視到這幕情形的鏡花虛無的表情上漾開了一抹驚訝的情緒。

  不過僅隔一秒鐘的差距,同樣看見這樣異常狀況而敵人們頭頂上倏地撕開了一片透明的空間,原先被亞空間吞噬的子彈們紛紛從天而降原路返回,垂直降落的金屬雨幕,形成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充滿濃重硝煙氣息的『彈雨』。

  「啊啊啊——」

  自食惡果的武裝暴力團體無人僥幸逃脫,齊齊發出了慘叫。

  配合著這曲動聽配樂走出的,是一雙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與謝野晶子抬步繞過了少年少女,來到團體最前方那名男人的跟前佇立,然後一伸手,便揪住了男人的頭發強行令他直面自己。

  「你們開槍的時候是看不到周圍還有其他無辜路人嗎?」

  夾著蝴蝶發飾的黑發女性態度極其惡劣地晃了晃男人的腦袋,似乎想要通過這樣的動作想要讓這個毫無道德的家伙腦子裡的水順著滿臉的血水甩出去一點,「眼睛不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免費挖出來,貢獻給社會上有需要的人怎麼樣——」

  「啊,啊,求求你別晃,我的腦漿要順著傷口流出來了……咦,傷口……居然好了?」

  被晶子粗魯對待的男人正以為自己就要這麼原地去世了,結果在無意中發現,自己嚴重的傷勢居然全部恢復如初。他不由目露震驚地望向眼前闖入了追殺現場的白衫黑裙的英氣女性:「你、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哈?這個問題應該要讓我問你們吧。」晶子另一只手揮了揮,幽蘭色的異能蝴蝶轉瞬於她的指尖消逝,「你們為什麼要追殺這兩個孩子?」

  可她並沒來得及從男人口中得到答案,就在這個時刻,男人身後搖搖晃晃站起來的同伴們朝她開槍了。

  「晶子!」

  霜葉立馬穩步上前,將與謝野晶子一把拉起抱入了自己懷中,繞上前去逆轉了兩人的位置。只見她側身揚起手背略一揮斥,迎面襲擊而來的數十發子彈便在下一秒被霜葉的異能所彈開,擦著人體邊緣的方向沒入地面。

  見一擊不成,武裝團伙也不戀戰,前後拖著帶傷的身軀湧上抱住了男人的兩根胳膊,逃也似的將他匆忙帶走。

  「快撤退吧!人虎的事之後再上報給老大!」

  當耳中聽見關於『人虎』這個詞彙的剎那,霜葉的身形一頓,這絲空檔令團伙們尋到了逃脫的良機,立馬依照來時的路洶洶消失在了巷道的盡頭。

  「嘖,逃得可真快啊……」

  晶子扶著自己不小心拗斷的高跟鞋,滿是不爽地看著那幫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好像不太甘心沒能讓對她開槍的人為此付出代價的模樣。自我調節完過後,她不由轉眸看向了霜葉,向她答謝道:「剛才謝了,要不是有你拉開我,可能就要中槍成篩子了。」

  她倒是也沒過問霜葉擁有異能的事情,畢竟現下的世界裡異能者不算是什麼稀罕事,加上是織田作過去的同伴,身手了得也在情理之中。

  因為晶子的聲音,霜葉漸然回過神來,朝她搖了搖頭:「你沒事就好。」

  說完,她終於得空看向地面上還未離去的兩名少年人。

  留意到她的視線,其中面容稚嫩的泉鏡花神色頓時警惕起來,霜葉假裝沒有看見,在這一刻消斂去屬於自己身上絕大部份的危險氣息,緩步接近了二人。

  「你們有沒受傷?」

  這話剛說出口,渾身發抖當中的銀發少年便像是忽然驚醒,猛地轉身抓住了少女的手臂,語無倫次地喊道:「小鏡花,我們還是回去吧!就算跑到外面來,最後肯定也是逃不過其他組織追殺的……如果、如果這一次再違背太宰先生的命令,我一定會、一定會死掉的……」

  這一刻,患有PTSD症狀的少年像是被極端的痛苦所扼住呼吸,那無意識緊抓著同伴手臂的五指尖端悄然伸長,冒出了如同野獸銳利雙爪般纖長的黑色指甲,它們隨著主人的力度,逐漸鑽入到了少女手臂的皮肉當中。

  鏡花的臉上頓時閃過了吃痛的神色,可她將一切忍耐了下來,張了張唇,想要說些什麼:「可是……」

  可是說要和她一起叛逃的人,就是他啊……

  但如果這是他想要的話……

  繁亂的思緒片段不斷從鏡花的大腦劃過,而就在這時,走近他們跟前的霜葉出聲打斷了她的思路:「要到附近我開的蛋糕店二樓休整一下麼?晶子她剛好是醫生,或許可以替你們處理一下傷勢。」

  說完,霜葉回頭看向了叉腰站在外圍的晶子,以眼神征詢她的意見。晶子見狀只能聳聳肩,晃起了手指頭上掛著的那一袋醫療用具。

  「行吧,看在霜葉的面子上,我包扎一下還是可以的。」

  可作為當事人的鏡花卻捂住自己的手臂,冷聲拒絕道:「不,我不需要。」

  顯而易見,她的內心深處對於偶然遇見的陌生人還是提起了不少的防範之心。

  對此,霜葉不過是將視線平靜地移落到她身旁的少年身上,更准確來說,是他脖子那處地方。

  「我說的是你的同伴。」霜葉語氣淡淡地提醒道,以她站立的高度,剛好能夠從上而下看清少年衣襟隱藏起來的脖頸,那反人類般嵌著的巨大項圈。

  鏡花聞言一愣,隨後立馬迅速地將敦的黑外套扯開,暴露的那一瞬,空氣中立馬彌漫開了一片濃重的血腥味。

  在那脖頸之上,赫然存在一個黑色的厚重鐵環,鐵環的內外兩側,都裝飾有無比銳利的金屬鉤爪,此刻面向脖頸的鉤尖已然深深地嵌入到了少年的皮膚當中,於扎出的孔洞裡汩汩流出了好幾縷鮮血。

  「敦——」

  ……

  最終霜葉他們還是把人帶到「活屋之貓」的後門,那裡直接連通著店面後方用來存放雜物的打掃工作間,有霜葉的帶領,他們很輕易的避開了其他人的耳目,順著一側樓梯上了二層的庫房。

  裡面一般只存放暫時不需要用到的、保質期長久的原料箱子,除非店裡貨不夠的時候,霜葉或是今日領班才會給鑰匙讓人上來取東西。

  中島敦的情緒雖然不正常,但好在由於他體質的緣故恢復能力極強,晶子稍作處理之後,就隨同霜葉來到了樓下的工作間,過問她之後的打算。

  「你想要怎麼安排這兩個孩子?」

  面對晶子的問題,霜葉只是搖了搖頭:「我還沒想過,只是看不下去兩個孩子負傷袖手旁觀而已,估計等他們休息得差不多了,再看他們的打算吧。」

  ——是騙她的。

  但晶子也不在意這份作答的真偽,聞言僅是擺了擺手:「隨便你吧,之後你可要好好補償我。」

  霜葉上前幾步,撫住她的手臂:「要回去了麼?我去帶幾塊蛋糕給你。」

  「有沒叫『霜葉』的蛋糕?」

  「唔……這是非賣品呢,但是店長答應了,這是只賣給一位叫作『與謝野晶子』小姐的驚喜。」

  「呵,淨知道說些甜言蜜語。」

  送晶子離開以後,霜葉並沒有直接回到樓上看望兩人。

  她倚在工作間的門口,從口袋裡拿出自己的手機,拇指在通訊錄裡滑動,最終久久停留在墊底的某個姓名上方。

  費佳。

  沒有經過任何計劃、沒有任何安排與演練,人虎卻意外落到了她的手上。

  這一切,難道都是在他的預料之中麼?

  之前沒有向自己進行任何聯系、甚至給出絲毫指令,是因為預測得到她遲早會陰差陽錯出現今天這一幕?

  那一瞬,屏幕反射出了霜葉當前那張臉龐,垂眸掩去了半個眼神,情緒陰晴難辨。

  理智與情感這時把她的精神撕成了兩半,她就像是被迫赤著足在紫紅色的荊棘上行走,鐵刺在腳掌開滿傷痕,在上面刺出花的紋路。

  不再聯系她,他做到了。

  不再介入她的生活,他做到了。

  不再傷害她身邊的人,他也做到了。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個男人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他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輕而易舉逼得霜葉不得不又一次回頭尋找他的身影。

  「——你會回到我身邊的。」

  隱約之間,霜葉仿佛又聽見了青年那道清雅而又具有神秘感的聲音在自己耳畔響徹。

  而就在這一瞬,她指尖忽然一個顫動,隨即便迅速往下劃動屏幕,直到找著置頂的那一個號碼,勇敢地按下撥出鍵。

  ——她荻原霜葉最喜歡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對那些自以為是的人說不!

  電話接通的那一剎,霜葉面無表情地對自家男友說:「阿宰,你老虎丟到我這裡來了,快找人把孩子領回去。」


第54章 到此為止

  這是她又一次在分岔路口作出的抉擇, 但是霜葉不感到後悔。

  因為費佳,她接觸到了「死屋之鼠」,成為了「天人五衰」裡眾人皆知與他密不可分的一名角色。

  【書】是她與過去作別的籌碼,雖然事情還未有進展, 但她卻要試著慢慢的對這一切說句『到此為止』了。

  比起垃圾前男友,她目前更在意現男友究竟是什麼想法。

  太宰說他會立馬就到, 掛斷電話以後霜葉便再次走上了二樓,發現庫房的門這時竟是虛掩著的。

  她身形當即一頓,隨後立馬動手推開了門,發現庫房裡正窗戶大敞, 呼呼灌入清冷的風聲, 而原先留在這裡的一男一女兩位少年已經失去了蹤影。

  「……難道說,是人虎憑借耳力聽見了我剛才在電話裡說的話?」

  來到窗戶旁邊往下遠望的霜葉稍一抿唇,然後便腳踩窗框,當場一步跳到了樓下左右顧盼。

  剛跟太宰說好要讓他來這裡領孩子, 結果回頭大貓就不見了怎麼也說不過去。

  只見霜葉腳跟在地面一敲, 轉瞬間她腳下那處位置便憑空誕生出了一塊透明的矩形亞空間,將她整個人推移至了半空。

  站在高處, 變得渺小的城市街區有什麼人在快速地跑動,明顯一目了然。依照她剛才的通話時間, 兩人暫時跑不到多遠,沒過多少時間, 霜葉的視野內便清晰捕捉到了一黑一白兩道迅疾移動的身影。

  她當即腳下一動, 身前又憑空捏造出了一塊塊可供立足的小型立體亞空間, 就這樣在半空中踏著階梯似的空間漫步,以最短的直線路程筆直朝著兩人逃逸的方位前行。

  老實說,這兩個孩子年紀不大,倒真的很像是迫於黑手黨的壓力逃跑出來的苦命鴛鴦。

  追尋著繞過了幾個街區,霜葉最後直接跨過兩人頭頂,在他們必經的前路盡頭踮腳一躍,翩然落下。

  見她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中島敦的瞳孔驟然一縮,縱向細成了如同貓科動物般的金色豎瞳。

  「小鏡花!你快逃,這裡由我來對付!」

  擺出了攻擊架勢的銀發少年朝後一喊,想要讓人先行離開,但取出了懷中短刀的暗殺者少女卻倔強地率先迎上了面前堵路的女性。

  「我不走。」

  雪白的刃面『鐺』地擊中霜葉透明的亞空間外壁,折轉反射出少女冰冷無情的面孔,可惜她並不能以自己的力度再進一寸。

  但她的目的並不是這個。

  只聽見身後傳來了凌厲的風聲,霜葉頭也不回,抬起掌心迎向那位揮舞著長刀的巨大人形異能體。

  「嘖……怎麼感覺我像變成了來追殺苦命鴛鴦的惡毒反派。」霜葉因揚起的風塵而微微眯眼,迎向身後的五指在這一刻悄然收攏,『夜叉白雪』的武器便在她的指縫裡頃刻破碎。

  還沒來得及多說些什麼,虎化的中島敦的攻擊就已襲上了她的面門,白色的身影,矯健的四肢,不沾染絲毫殺氣的迅猛攻勢,完全不愧於傳說中港口黑手黨揚名在外的『白色死神』之名。

  但遺憾的是,站在他面前的,同樣是另一位早已手握鐮刀收割過無數亡魂、手握豐功偉績的「死神」。

  真正的『死』,是死神贈予的溫柔。

  世間所有的一切,化作的獠牙放在死亡面前都盡顯柔軟。

  理所當然的,生死也僅在瞬息間便能決定。

  只見漆黑的虎爪直奔著霜葉的面門而來,倘若她不加以躲避,恐怕腦殼都得被大貓撓壞。但人虎在接觸到霜葉之前,卻被一層透明的亞空間外壁所阻攔,一瞬間火花四濺。

  這點破綻,足夠霜葉將人擊殺千百遍,可她並沒有這麼做。

  「你們為什麼要跑?」霜葉實在無法理解這一點。

  中島敦聞言,緩緩恢復成彎腰的半人形態,在她面前一點一點直起了身子,可虎爪卻不曾後撤一步。

  他此刻的眼瞳仿佛正燃燒著金色的火焰,目不轉睛地瞪視著霜葉:「我都在樓上聽見了,你和太宰先生通話的事情……替我們擋下追殺也好,帶去二樓治療也好,你們其實一開始就商量好了,要將我們抓回去的吧?!」

  說罷,來自銀發少年的攻勢霎時變得更如凄風般猛烈了起來,他無比激蕩的心情仿佛要傳遞到身體的每一根毛發、筋肉、指爪上,隨著抵御的時間過去,嵌在外壁上的虎爪竟然肉眼可見一寸一寸地陷入了空間,最終使得外壁完全破裂。

  那一刻的感覺,霜葉像要被這一幕所攫住了心髒。

  那種感覺很奇妙,屬於少年的異能並不僅僅只是突破了她引以為賴的生存空間那麼簡單,在內心深處,竟有某個地方奇異地被他的情緒所撼動,不斷發出千鳥般激烈的共鳴。

  虎爪直直擦著她的發絲飄過,霜葉一邊抵御著外頭少女刁鑽的暗殺攻勢,一邊偏頭躲避開少年的爪子,即便以一對二也不顯頹勢。

  可在中島敦再一次朝她攻來的那刻,他不再遭受任何阻礙。

  沒想到霜葉會撤下空間的他一個怔神,便給霜葉給擒住手臂,輕盈一轉折斷了臂骨。

  「啊啊啊——」

  少年被霜葉無情丟棄在一邊,只得捂住那條柔軟無力的手臂,鏡花見狀立馬聚到了他的身邊,「敦,你沒事吧?」

  而此刻他們卻無暇去顧及傷勢,因為霜葉對二人說出了一句無法反駁的話——

  「可你們不是想要回去港黑麼?既然如此,根本不必要逃吧?」

  ——你根本就不是想求生,只是想要隨便找個地方不斷不斷忘我地奔逃,希望能擺脫糾纏在身後的夢魘而已。

  忽然浮現到腦海中的這句話似乎令中島敦都整個人震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早就該知道的。

  自己早在『違背太宰先生的命令回到孤兒院誤殺了院長先生』的那一天死去,整個世界不過是個巨大的牢籠,無論他逃到哪裡去,都逃不出那個男人所給他帶來的陰影。

  是愧疚,愧疚到令他恨不得死去的陰影。

  中島敦情不自禁地在泉鏡花擔憂的目光中後退著步伐,不住地揮動著手臂,似乎想要揮散著些什麼:「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

  而就在他意識恍惚著連連後退的同時,沒想到竟撞上了拐角處出現、嘴中對身畔女性笑談著什麼的男人。

  「聽說這邊最近開了一家小愛麗絲你會喜歡的新蛋糕店哦,再走不遠就是……啊!」

  弱不禁風的白衣男人被年輕卻結實的少年撞倒,頓時毫無形像地摔坐在地面,惹到旁邊的女伴發出不留情面的嘲笑:「真是的,林太郎你隨便就被個男孩撞倒,未免也太弱了吧!」

  「小愛麗絲你說這個的時候,倒是先拉我一把啊……」

  不過,此刻的中島敦卻無暇去顧及撞到的路人,目前還陷入了發現自我的惶恐當中,正當他想要又一次拋開一切奪路而逃的時候,現場之外傳來的一道聲音,令他腳掌死死釘在了原地。

  「夠了,敦君,到此為止吧。」

  不僅是中島敦,就連泉鏡花都在這時候僵住了面孔,兩人猶如缺少機油的發條般,一卡一卡地回首望向了帶領著部下湧進這條街道的黑發青年。

  「太……太宰先生……」少年結結巴巴地喊出了那個讓他深深根植了恐懼的名字,由於咬字過於用力,嘴唇好像還因此泛出了血腥的浮沫。

  「你想要又一次違背『我的命令』嗎?」

  太宰一步步來到了霜葉的身邊,皮鞋聲宛如木樁般狠狠撞擊在敦的心頭,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使得他瞬間回想到不願提及的過去。

  精神崩潰的少年忍不住因而就此蹲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失神地大喊道:「不!我不會了!求求你太宰先生,再像以前那樣命令我吧!這次我絕對不會……」

  然而太宰沒有聽完他混亂的絮語,直接將目光轉向了敦旁邊抱肘而立、沉默不語的少女,這道目光堪比噩夢的延續,成功使她如同籠罩在巨大的黑暗囚籠之中,瞳孔收縮。

  「小鏡花,那你呢?」

  面對著他的泉鏡花不知在此刻承受著何等的心理壓力,竟一反迎敵時的英勇,在這裡怯弱地瑟縮了一下,「我……我……」

  她不敢說不,也不敢說自己想要離開。

  但太宰主動給了她一個完美的選擇:「聽著,如果你想要離開港黑,我不會對你懷恨。我可以同意安排手下不對你進行追殺,同時也會給予你一筆不愁吃穿的豐厚金錢,讓你去『光明』的世界裡生活,如何?」

  按理說,這本應是她夢想追逐的生活。

  但沉默卻橫亙在了這片空間許久許久。

  最後,聽見的是鏡花嚅動著干澀的嘴唇,發出的沙啞聲音:「不……我不會離開的,我會……陪在敦的身邊,哪裡都不去。」

  太宰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平靜的右眼內沒有任何的波瀾,聞言只是朝部下揮動手掌,下達指示:「既然你決定了不願離開,我也不會勉強你。」

  他說到這裡眸色漸趨一暗,可偏偏唇角卻相反地微揚起來,任由聲線平添幾分冷色:「那就和敦君一起去拷問室找紅葉吧,我想,紅葉應該也很擔心你才是。」

  不知道這句話是觸發到心處某塊後怕的位置,鏡花竟猛然抬頭,神色發生了劇烈的動搖。

  可她不能說出任何無力的話語,在下一秒便被同為港黑人員的黑西裝們拉住了手臂,協同失神的敦一起撤離了這塊空地。

  「拷問室……你是打算讓他們領罰麼?」

  直到看自家男友清理完現場,霜葉才回首看向全程攬住她手臂,一邊以首領身份交待事務的太宰。

  「我還以為你第一句話會問我怎麼會這麼及時出現到這裡呢。」沒有多余的部下在場,太宰總算能脫下首領的身份,半是疲累半是撒嬌地用腦袋蹭了蹭她的額頭,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平淡語氣解釋道:「先不論他們叛逃未遂的事情,單說冒犯我這一點就應該受到懲罰了。」

  「冒犯你?」霜葉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幕,企圖從中找出證據來立足。

  而太宰直接便把答案告訴她了。

  「對你出手,本身就是最大的『冒犯』。」

  黑發青年鳶眸微漾,憑借身高,指尖輕輕點在了她的鼻端,提醒道:「你應該要有點首領夫人的意識哦,小霜葉。」

  「……行吧。」霜葉仰首看了他許久,然後才把他作亂的手指給拿下來。

  倒是沒有在這裡反駁關於他的觀點。

  而在這時,一側突兀響起的鼓掌聲,卻打斷了他們現下的溫存。

  「真是馭下有術,看來果然你很適合坐這個位置,太宰君。」

  由始至終躲到自己女伴懷裡遮擋面容的男人,在這一刻走了出來,顯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是個隨處都能見到的,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白衣中年男子。

  認清他那張臉的那一刻,太宰不禁笑著微微半闔起了眼眸,眼底不帶多少笑意地客套道:「是你啊,好久不見,森先生。」

  「怎麼,你們居然認識?」見他這麼說,霜葉不由往白衣男子那邊看了一眼。

  森鷗外這下同樣看清了她的面容,當下纖細的眉峰一挑,那夜曇般神秘的幽紫色眸子好似因此而略微提起了幾分興致。

  「看來傳言說太宰你找了一位戀人的事情是真的……」他說著,抬手攬住身形幾乎與自己等量的愛麗絲,意有所指地感慨道:「是個好女人呢。」

  於是下一秒,太宰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他面無表情地背過身去,掀開自己昂貴但好處在於質地密不透風的黑衣外套,極度小氣地將他的女友給整個腦袋罩在了裡面。

  「小霜葉別看,會傷到眼睛的。」


第55章 沾滿口紅

  霜葉一頭霧水地被太宰那小孩子獨占玩具似的騷操作給罩入了黑暗, 險些沒被悶壞。

  「你干嘛突然……」

  她扯了扯自家男友裡面那件西裝, 太宰的外套空蕩又寬大, 即使多容納下一個她也是綽綽有余。一時之間,霜葉的視野裡只剩下了他為自己編織的黑暗,像一腳墮入了安靜溫柔, 聞到的盡是鎖骨處清冽的松香味道。

  可太宰像要鬧別扭般的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抬手按住她的後腦勺, 又把頭給摁裡面了一點。

  臉龐緊貼著那穩定起伏的瘦弱胸膛裡,沉聲傳來了令人發麻的震動:「森先生, 敘舊的話就不必再提,要是讓人不小心在這裡發現你『死而復生』, 可是又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呢。」

  幾步之遙外的地方,森鷗外面露了然的神色, 知道他是想趕客。

  「我明白, 我明白,打擾自己曾經的學生『談戀愛』什麼的,實在是件罪惡的事情啊。」說罷,他回頭看向身旁金發碧眼如混血兒般美貌的愛麗絲,對她歉然一笑, 「對不起小愛麗絲,看來今天是沒辦法去那家店給你買蛋糕了, 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哼, 反正林太郎你沒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說話還真是惡毒呢……不過毒舌御姐這個屬性意外的不錯……」

  「啊啊, 快走了啦林太郎!」

  像是受不了主人一大把年紀還這副糟糕模樣, 愛麗絲翻了個白眼,想要強行將人拖拽出街口。

  森鷗外這麼多年找不到另一半不奇怪,估計連帶著他的人形異能也殃受到了影響,那副巨力簡直能凌駕於所有正常女性之上,身形消瘦的他在愛麗絲面前毫無任何抵御之力。

  只不過,在將要離開之際,他卻莫名拋予了正背對著他的、那位取代了自己地位的年輕首領一個探究的眼神。

  「沒想到短短四年裡能將組織擴張成現在這副規模的你,居然也擁有弱點了啊……」

  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以後,白衣男子便搖了搖頭,跟隨在自己的護士小姐身後,消失在這條街口的盡頭。

  直至耳邊再也聽不見皮鞋踩踏在地板的聲音,霜葉才在太宰的懷裡輕聲問道:「剛才那個人是誰?」

  太宰的唇貼在了她的發頂,沉悶的聲音裡傳遞出興趣缺缺的意味:「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退休』後到了孤兒院當院長的前任首領。」

  「就是他傳位給你的?」

  「嗯,四年前因為某個難以解決的事件,我救了他一命,之後他就把首領的位置傳給了我,借機假死隱遁於世間。」

  同時,森先生之所以去孤兒院當院長,也是他當時提出的要求。但太宰這時並未將之說出來,有很多東西經過挪移變化,已經跟當初欲要走上的那條不歸路不一樣了。

  膨脹開的沉默充斥在了當前的空氣周圍。

  似乎過去了許久,太宰懷裡的衣襟再次被不容忽視的力度拉了拉:「說起來,你還想維持著這個罩住我的動作多久?」

  ——人都離開不知道多長時間了好嗎?

  結果太宰只好不情不願地往下拉低了一點外套,使霜葉只冒出一顆腦袋。

  「再待一會嘛。」太宰無辜地眨眨右眼。

  「你這還有討價還價的?」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空氣的霜葉揚起腦袋,一臉無語。

  「因為小霜葉你太可愛了,一抱住你,我就舍不得把你還回茫茫人海。」

  「別跟個小孩子似的啊……」

  面對宰某人的撒嬌攻勢,霜葉一方潰不成軍,只能就這麼將人寵著了。

  該說還好這裡是條無人經過的街口,不然恐怕就要被路人當成是一對黏著不肯分開的傻瓜情侶而口口相傳了吧。

  結束關於人虎的事件,他們直接回到家中,解決了一頓晚飯。

  自詡英俊優雅的太宰先生如今在面對著她的時候,時常會不經意地流露出孩子氣,分明已經是二十二歲的成年人,還擺出了少年意氣的幼稚模樣。就像是要把過去壓抑塵封在心底的、那些少年時期錯失的快樂,現在一次次全部彌補釋放回來。

  不過,霜葉並未遺忘今日趕赴到現場,太宰在對待想要叛逃的部下時所展露出的那絲冷峻。它深深地烙刻在了霜葉的心底,與在自己面前慣愛黏人的那張面孔逐漸構成了同一個人的模樣。

  太宰其實從來都不介意將自己的另外一面展現給她看。

  那麼她呢?

  站在熱水壺旁緩緩往咖啡裡續加熱水的同時,霜葉一瞬被記憶襲湧,忍不住在這裡背對著太宰,穩住聲音出口說:「阿宰,你似乎從來都沒過問關於我的過去呢……」

  回應來得比想像中快,太宰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後,那綁著白色繃帶的精瘦雙臂繞過腰肢兩側,彎腰溫柔給予了她一個懷抱。

  他下巴輕輕擱落在了霜葉的肩後,使得那道喉嚨滑出的明澈聲線近在咫尺:「我大概能猜到部分吧,剩下的,會慢慢等你親口對我說。」

  霜葉抿了抿唇,聲調漸沉:「你就不怕我是為了利用你才特地來接近你的麼?」

  「怕。」

  聽見這聲的那刻,霜葉手心好似唰地冰涼了,可太宰卻在這時繞了過來,用唇瓣揉蹭著她的鬢發,補充說:「怕你不利用我——」

  「怕我身上存在的價值,不足夠讓你為我停留視線,為此,我一直都在惴惴不安著。」

  「所以無論你是因為什麼理由才同意待在我身邊,我都一點都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你選擇了我——這個值得我無比慶幸的事實。」

  隨著他的口中不斷傾訴出真心話語,霜葉漸漸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浸泡著熱水的咖啡咕嚕咕嚕冒著細小的泡泡,散發出染著蘋果香木片燒焦般的味道。

  在這片彌漫開的無形香氣中,她回身看向太宰,情不自禁在這一刻撫上了他的臉頰,而他也順勢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背。

  微微漾開了不安波紋的鳶色眼睛裡,沉澱著的是充分認真的意味。

  霜葉用指腹蹭了蹭他眼眶底下如像征性存在的烏青,彼此對視之間,那絲催化得來的情緒流竄在植物細小的纖維管莖裡,隨著花蕾的綻開噴薄而出,促使她忍不住開口道:「阿宰,需要我去港黑麼?」

  像要證實自己的作用,她勉力平穩音調,卻十足按捺不住可悲的需求想要為此奉獻些什麼:「暗殺,殲敵,拷問,應酬,無論做什麼,我都能做得很好……」

  可是太宰卻出言打斷了她:「不需要哦。」

  被這句話擊傷的霜葉悄然收攏了五指,夾在她指縫裡的黑發一點一點地蜷起的拳頭而收緊,好似踏空了一階樓梯,下一秒她整個人便會往後墜落到永恆的虛空當中。

  但在墜落之前,有人把她抱在了懷裡,哪怕感受著撕扯著頭發的疼痛,隨同她一同墜落亦在所不惜般雙臂牢牢束縛住她。

  「我早在之前就說過,只需要你『愛我』就好了哦。」黑發青年在緊緊摟抱住的霜葉耳邊說,「其余的,我都會全部擺平的。」

  霜葉沒有那麼快被打動,聲音裡還存在著某些確鑿的意念:「但是,『有我在身邊』,肯定更好吧?」

  愛一個人,不會去計較得失,而她早就習慣成為主動奉獻的那一方了。

  可是如今,卻有人把這個奉獻的位置給奪走。

  「雖然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我舍不得讓小霜葉你為我做自己不願意的事情啊。」

  太宰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讓霜葉得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霜葉正想開口反駁著說她『願意』,可太宰卻在之前豎起食指抵住了她的唇,令所有話吞沒回了腹中。

  「別說你沒有為我做過什麼的話……你的到來,本身就已經是贈予給我的、足以使我感到惶恐,想要用一生去償還的禮物了。」

  對她說出這一番話的同時,太宰的眸色竟溫柔得不可思議。

  「我想要給你幸福……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你再把幸福分我一半,可以嗎?」

  「……」

  他的話剛一說完,霜葉便主動擁上了他的胸膛,喉嚨似被一團棉花堵住,完全說不出話。她只能像是沉入海底的鯨魚一般,安靜聆聽著耳畔那讓她感到心安的心跳聲,在平穩、規律地彈跳。

  難得見霜葉主動擁抱的太宰,眨了眨眼:「……小霜葉,難道是被感動到了?」

  「……」

  「那我有沒有什麼獎勵?」

  「……」數秒後,霜葉終於從他懷裡冒出了腦袋,聲音略顯遲疑:「你想要什麼獎勵?」

  誰知太宰卻像是想到了什麼,唇角抿開了一抹只有成年人才懂得的帶色弧度,佯裝羞澀道:「想要身上沾滿小霜葉的口紅印∼」

  秒get到的霜葉:「……」

  不知為何,她半晌卻揚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大方道:「好啊。」

  然後便推著太宰不斷後退,直到碰到沙發的扶手,雙雙摔倒在柔軟的長沙發上,霜葉順勢就抬膝跨坐在了他的腰上。

  「小霜葉,沒想到你今天居然這麼主動……」太宰反倒感動了起來。

  結果他還未來得及感動多幾秒,就見霜葉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管用過的口紅,親筆在他臉頰上左邊簽了一個『傻』右邊簽了一個『瓜』字。

  毫無疑問,這同樣算是真正意義上屬於『身上沾滿小霜葉的口紅印』的範疇。

  太宰:呆住.jpg

  反應過來翻車了的他立馬欲哭無淚地喊道:「小霜葉!這跟開始說好的不一樣!」

  霜葉無視他的掙扎,照樣按住他的臉,邊親自給太宰塗上一個色號極正的紅唇,邊理直氣壯地說道:「我一開始說的就是這個啊!」

  於是太宰只能像是一條被強行抓到岸上撲騰的青花魚,最後因為缺水而逐漸失去了氣力,柔弱又無力地仰面躺在沙發上任由霜葉為所欲為。

  「這樣給出的獎勵,太作弊了……」太宰不斷輕輕喘著氣說道。

  見他實在可憐,霜葉終於心軟了那麼一下,憐香惜玉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問他:「那你想怎樣?」

  老實說,塗抹上口紅的太宰,確實有幾分漂亮。

  他原本的模樣就長得周正,擁有可堪稱傳統日本青年氣質的俊秀,此刻在柔順清純的同時,又因掙扎在眼尾沁出生理性的淚珠而泛動著光芒的晶瑩,似要帶上點嫵媚的誘惑——當然,前提是不要看他臉上頂著那兩個碩大又凌亂的『傻瓜』平假名口紅字跡。

  似乎捕捉到了那麼一絲可以反擊的機會,太宰一反平日兼現下虛弱無力的姿態,捉住她的手腕翻身將人調換了位置,由於霜葉並沒有進行絲毫反抗,以致於太宰此趟很順利便壓制住了她的身軀。

  「我也要在你臉上畫——」

  太宰這時手肘就緊挨著撐在了霜葉腦袋旁邊的地方,低頭眼含笑意地奪過了她手中那管口紅。他的手臂將霜葉的頭半抱在了懷裡,剛說著另一只手就想要在她臉上畫些什麼報復的模樣。

  陷在這種親密姿勢當中無法逃離的霜葉面臨著自己剛才的『武器』,下意識的就閉上了雙眼,等待小氣鬼的懲罰在下一秒到來。結果她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口紅黏膩又滯澀的觸感降臨到自己臉上,而就在霜葉感到疑惑的那瞬,某人溫熱的呼吸忽而接近到了她的頸側,接著在臉上親了一口。

  「阿宰……?」霜葉怔然地睜開了雙目,結果還沒感動兩秒,太宰便彎起眼睛,捧住了她的臉,用那塗過了口紅的薄唇在另一邊臉頰、然後是額頭、眼睛、下巴,上下左右都親了一口,不出幾秒,整張臉都落滿了太宰治那家伙的口紅印。

  「喂、等——」

  「才不要,報復現在才開始呢——」

  帶著笑聲的徒然掙扎淹沒在了對方的攻勢當中,在這一刻裡,再也顧不上什麼形像了,彼此都想要把自己臉上抹下來的口紅又再度塗到對方身上,好讓對方也感受一下自己的狼藉。

  衣襟因動作被揉亂,發絲凌亂地糾纏到一起,原本素淨的臉龐更是來來回回遍布著擦拭又塗抹的糟糕紅色痕跡,看不出一點人樣。但是,玩鬧的笑聲卻始終回蕩在這片房子的內部,不斷盤旋,最終隨著情不自禁吞沒了對方的某個帶著喘|息的吻而逐漸消歇。

  「……果然只有待在你的身邊,才是讓我感到最快樂的。」一吻分離後,霜葉平復著氣息,抬手緩緩撥開了戀人的額發。

  在頭發底下的,是一張無比狼狽的英俊臉龐。

  或許是因為太過滑稽,她不禁又短促地笑出了聲音,在那刻,看見了太宰眸中自己那張同樣一言難盡的花貓臉,揚起了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

  太宰同樣洋溢出甜蜜的笑容,因為她說的那句話,也因為她目前正待在自己的身邊。

  「我才應該那麼說。」

  他再次俯下了身,在霜葉閉合雙眸的配合下,將唇溫柔地印落在自己另一處的歸屬。

  「感謝有你。」

  ……嘗到的都是口紅味。


第56章 鑽石打磨

  結果還是跟太宰一起進入浴室才把那堆亂糟糟的口紅印給順帶清洗干淨。

  洗過澡以後, 霜葉穿著他的襯衫回到床邊疊腿坐下, 跟在身後的太宰很自然地呈了大字撲到床上, 接著就床一滾,整個人撞到霜葉後順勢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也不顧濕淋淋的頭發會不會沾到她的身上。

  ——這個男人真是過於可愛了吧!

  霜葉感覺自己的女友濾鏡可能真的怎麼摘都摘不下來了。

  扯下掛在自己肩前的毛巾, 霜葉便把它蓋到了太宰那刻同樣濕漉漉的腦袋上,幫他來回細致地擦拭干頭發的水分。

  在這個途中, 太宰像是想起了某事,忽然從毛巾裡鑽了出來對她說:「小霜葉, 過段時間送你兩個禮物哦。」

  霜葉擦拭的動作不由一停,重復了他話中的某個詞彙:「……禮物?」

  沒過去多長時間, 她就知道太宰口中所謂的『禮物』是什麼了。

  站在蛋糕店前台,霜葉看著兩個又加入服務生行列的『新人』, 不由感到頭疼——

  「哇啊啊!是妹子!我們「活屋之貓」總算是有妹子了——」見到又有新人加入, 原本店內的同事立馬提著掃帚的提著掃帚,異常激動地趕到現場圍觀。

  而站在人群之中被團團包圍的,是已經換上女僕裝的泉鏡花,盡管她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可大家卻跟遇見了什麼稀罕事般完全沒被冷漠擊退, 掛上一副傻瓜似的傻笑站在她的身旁圍觀。

  原因無他,店裡招來的服務生比例真的太陰陽失衡了, 從來都沒有那麼想要身邊出現妹子過……

  卑微。

  趁眾人心中不約而同劃過這樣想法的時候, 今日照樣將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瀟灑逼人的阪本翩然旋轉, 如跳芭蕾般在大家中間穿梭而過,並甩臂將一枝鮮花送到了新人的手上。

  「歡迎加入新家庭,美麗的小小姐。」

  鏡花面露怔然地握住那朵粉薔薇,目光不禁追隨向了那道黑色的身影,可阪本卻像一團流雲般縹緲無蹤,轉瞬就輕飄飄地消失在了他們的眼前。

  周圍的同事見狀立馬發出了不甘的喊聲,提起掃帚想要追在他的身後:「阪本!居然敢搶跑!」

  人群之中有同事頂了頂桃矢的手肘:「喂,木之本,那女孩不錯吧?」

  木之本桃矢聞言看了她一眼,便懶洋洋地打起了哈欠:「還好吧。」

  還是個小姑娘而已。

  「嘖,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受歡迎的家伙會是這副嘴臉——」

  「比起這個,趕緊打掃干淨地面,馬上就要開店了。」

  雖說大家一開始都對兩位新人、尤其是新加入的可愛女生很感興趣,但實際上各位都心思友善,逐漸適應了剛開始那份激動心情之後,就都氛圍和樂地接納了兩位新人的事實,各自展開新的工作。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霜葉嘆了口氣,不由給太宰打了個電話,等接通那瞬便開口提問:「阿宰,那兩個『禮物』是怎麼回事?」

  這個時間點上,太宰大致還在辦公室裡處理工作,周圍顯得靜謐無比。

  「啊,小霜葉你不用擔心哦,敦君已經是合法的十八歲成人了,而鏡花的話我有給她搞來一張假的成年身份證,不會出現意外的。」

  非常懂得這些違法操作的某個黑手黨首領在電話那頭語氣十分明快地說道。

  霜葉聽了額前立馬便劃下了一道道黑線:「不是這個問題……你們在使用童工的時候良心難道不會痛嗎?」

  太宰·莫得良心·治情緒在這時忽然就低落了,反映到現實裡的聲音,十足像是只毛蓬蓬尾巴垂下來的貓:「可是……大家在裡世界裡不都是這樣的麼,無親無故,更無家可歸,我也是十四歲就孤身一人來到黑手黨裡了……」

  霜葉:「……」

  就算理智在告訴自己知道他是裝的,也忍不住在此刻心軟了。

  太宰治果然恐怖如斯。

  「行啦,謝謝你的免費勞動力了。」霜葉順毛擼了遍自己的家貓,「中午記得按時吃飯,要給我提交一份味道報告。」

  「收到!我的女王殿下!」

  聽見這聲稱呼的霜葉沒好氣地揚起了笑,跟他再說上幾句話後才把電話給斷掉。這時候被桃矢收養,被迫每天拎到店裡上班的夏目老師踱步來到她的手邊,腦袋一抬,示意她看向工作間的方向。

  在那裡站著一位氣息近似於『無』的銀發少年,半躲在門口,猶豫不決的眼神不斷投注向了霜葉。

  「活屋之貓」真是越來越有貓店的樣子了,接連被家貓、看板貓,以及馬上要變成服務生的大貓包圍,真是讓人感覺心情舒暢。

  心目中完全把蛋糕店替換成貓店的霜葉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直接往敦的位置移動。

  「怎麼躲到後面不出來?」

  聽見霜葉的提問,少年這才打開了門,臉上柔和的表情盡是充滿了對於世界的歉意,只聽得他欲言又止道:「因為這身衣服……」

  他扯了扯身上的領口,店裡為男生配套的統一服飾是英倫風的襯衫馬甲與西褲,並不像他之前穿的那件毛領黑色長衣那樣,可以擋住頸部的項圈,所以他又不知從那裡找來了一條長布,當成了圍巾似的把脖子纏得嚴嚴實實。

  霜葉見狀便上前一步,在敦無措的神情當中把布條給抽了下來,那猙獰又可怕的鐵質項圈頓時暴露在了眼前。

  「怎麼把這個摘下來?」

  說著霜葉抬起了手指,作勢想要將項圈取下來,敦見到下意識的就往後瑟縮了一下,害怕她摘下這道束縛自己的痛苦根源。

  「不……不行,如果摘下來的話,我會控制不了虎的力量而暴走的……」

  結果他無論是行動上,還是語言上,都無法對霜葉作出任何阻攔,指尖摸索到頸後的開關,霜葉輕輕一摁,彈開的項圈便如脆弱的籬笆般被她給掀了下來。

  「有我在,你還怕暴走會收拾不了場?」

  霜葉拋了拋手裡帶著鉤爪的項圈,沉重的鐵塊之於她就像是個塑料玩具,半點沒有影響到她的行動。

  隨著浮蕩在空中的這道暗影,敦每每感覺不存在多少重量的心髒好似也跟著揪了起來不斷升升落落。

  「而且在店裡也沒有需要你動用武力的地方,只要給客人們端端盤子,搬下貨就行——至於這個東西,我就先暫時幫你收起來了。」

  霜葉說著,手掌一旋轉合攏,項圈便消失在了她的亞空間裡。

  這回敦倒是真正的沒有了退路,他微張著蒼白的唇,伸手撫向自己的脖頸,在那裡還留有幾個方才被項圈扎穿的淺洞,表皮破開,使得落到指腹上的觸感很是粗糙。

  但人虎的恢復能力極度強悍,估計不出幾分鐘,就會恢復成像是從未受過傷的模樣。

  他盯著霜葉平靜無瀾的面孔,半晌後,如同微弱的蜉蝣般又細又輕地說:「嗯……」

  就算霜葉沒有明說,但敦莫名荒誕地理解到了某個事實。

  即使拿開了使他感受痛苦的刑具也無所謂,因為受傷的從來不是他的皮肉之驅,而是心中永不愈合的犁痕。

  融入到店裡的工作以後,比起鏡花的冷靜自持與聰明能干、上手能力極強,敦在工作時期卻經常像是遇到瓶頸般碰了壁。

  過分注意他人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地看人的臉色行事,生怕自己的某個動作會招惹到他人的不快,連帶著,還因為害怕在某事上犯錯,而不斷向霜葉征詢著工作上需要注意的正確事項。

  「霜葉小姐……這個,我要放在哪裡?」

  「鑰匙給你,搬到二樓庫房裡去吧。」

  「霜葉小姐,奶茶,我要加多少糖?」

  「水果茶放五分糖,奶茶三分糖。」

  「霜葉小姐……」

  ……

  「霜葉小姐,掃把……」

  銀發少年或許自己都沒有發現,竟然在無意識中發揮出了足夠粘人的大貓本性,正拿著整理出來的清掃工具的他,眉間又籠罩上了一重愁色,想要過問霜葉的意見。

  然而,卻在他准備找上霜葉之前,隔壁橫伸出一個托盤擋住了他的去路。

  「新來的,三番五次的麻煩霜葉小姐,你難道是不懂得避嫌麼?」

  敦順著托盤往上延伸的方向看去,順利看清了那道冷漠聲音的主人:是個與他年紀相差不多,黑發末梢點染著白霜的冷峻少年?

  「……這個,避嫌是?」不明白他語義的敦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芥川冷哼一聲:「倘若你要以這種方式來吸引霜葉小姐的注意,在下奉勸你還是放棄吧,她遲早都會歸屬為除你以外的另一個男人。」

  沒錯,那就是他心中的織田先生。

  畢竟強者只配強者擁有,霜葉小姐理應是最合適他的人選。

  敦卻好似通過這句話誤會了什麼,看著芥川的眼神一下就變了。

  在這一刻,他回想起了在辦公室裡太宰先生對他說過的話——

  【關於那70億賞金的事情會由我去擺平,港黑還不至於為了暴發戶的這點錢財便隨意出賣部下。為此,我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需要你「無論未來發生什麼,都要保護好小霜葉的安危」,能做到的吧,敦君?】

  這份沉重使命像是往空檔軀殼裡灌入了可供驅動的生命力,敦撫著再次變得沉甸甸的胸口,凝視著芥川的視線似撒下了冰雹,要砸碎他的痴心妄想。

  「抱歉。」敦沉聲對芥川說:「唯有霜葉小姐……我是絕對不會將她交付出去的。」

  ——他,誓死也要站在捍衛太宰先生愛情的最前線!

  於是這兩個激烈的織霜黨與宰霜黨,也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會給彼此帶來怎樣歪到天際的誤會,廝殺般交纏的眼神在這一刻碰撞出了散發著寒氣的火星。

  只見芥川咧開了露有一排犬齒的嘴角,對這個不識好歹的家伙發出一聲冷笑:「呵,有意思。」


第57章 虎狼之詞

  等到對此一無所知的霜葉發現兩個小家伙的時候, 互相展露了異能的一貓一狗已經在後台撕了起來。

  一個揮舞著羅生門張牙想咬, 一個伸出了月下獸爪子想撓, 撕得雙雙臉上掛彩,霜葉見狀立馬用亞空間把兩人綁了起來,才平息這場激烈的貓狗大戰。

  「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是不想混了, 還是想在這裡再延期打工五十年?」

  經過強行武力鎮壓,一黑一銀兩個少年才停下拆家的架勢, 乖乖跪坐在工作間過道的蒲團上,聽從霜葉環胸站在面前的訓斥。

  立方體亞空間此刻像把鐐銬般將兩人的手腕鎖在了身前, 要不然,解脫了束縛的兩個家伙肯定要立馬撒手沒, 轉身去撓花對方的臉頰。

  不過,盡管身體失去了自由, 他們的精神上卻呈現著放飛的狀態。

  芥川在這裡的跪坐姿勢十分標准文雅, 可臉上倔強的表情卻堪比世間最堅硬的石頭,一開口就是硬邦邦的僵硬:「若不是隔壁這位不識好歹,在下本不至於此。」

  沒想到他會開口倒打一耙的敦整只虎都震驚了,紫金瞳都瞪得圓圓的:「我沒有!」

  ——明明是他對霜葉小姐有非分之想在先的!

  這麼一想,敦頓時對於芥川的感官更惡劣了, 熟料芥川理都不理他,閉眸冷哼一聲, 端得是『吾心吾行澄如明鏡, 所作所為皆為正義』的清高姿態。

  兩個人的氣場像是天生不合, 貓嫌狗厭, 這才剛沒說幾句話就又想掐了起來,這時候一條穿著高跟鞋的長腿一腳從他們中間穿過,踩到了兩人背後的牆上,咚的一聲沉響,頓時令兩人齊齊噤了聲。

  「在我的店裡還敢打架,是當我不存在?」

  霜葉雙手環胸,維持著這樣腳咚的姿勢發出冷語,那光潔白皙的大腿此刻就離兩人臉側不到二十釐米的地方,可無論是芥川還是敦,都眼神發直,不敢絲毫挪動哪怕半寸的目光。

  一個是因為害怕,不敢抬頭打量,一個是出於頭鐵,秉承非禮勿視。

  但是都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來自於貓/狗的直覺告訴他們,迫於生存威脅此刻還是不要說話為好。

  見他們終於肯安分下來,霜葉這才滿意地收回了腳,理了理自己的褲擺,漫不經心地對他們發布最後通告:「在關店之前就好好待在這裡,以你們現在的狀態,免得出去給我搞破壞嚇到客人。」

  「可是,霜葉小姐——」害怕被丟下,失去自身作用的敦,下意識地露出懊喪的神色想要起身開口挽留。

  結果霜葉一巴掌就蓋到了他的臉上,把大貓腦袋給牢牢按回原地。

  「不想被我打小報告讓你們背後的監護人知道,就給我在這裡乖乖呆著反省。」

  只見霜葉轉身把置物架上某塊不用的空閑木板取了下來,直接輕松斥力拗成兩半,並拿筆各自在上面寫上『反省中』幾個粗黑字,用繩子串起來掛到了他們的脖子上。

  做完這一傑作的霜葉頗為滿意地拍拍掌心裡的木屑,對兩人勾唇輕聲說出的話,無異於惡魔低語:「如果等我回來還沒見到你們握手言和的話……你們應該知道會遭遇什麼的吧?」

  在這一瞬,芥川和敦腦海中的陰暗角落都一齊閃過了霜葉手起刀落的畫面,不敢吱聲。

  直到霜葉毫無留戀地離開了此處,跪坐在蒲團上掛著『反省中』牌子的一貓一狗之間,還盤桓著長久的沉默。

  似乎感覺應該說些什麼打破這份安靜,敦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在他剛發出第一個音節時,芥川便搶先開口打斷了他:「倘若你想要接近霜葉小姐也並無不可,在下可以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如何?」

  沒想到芥川突然這麼好說話,敦的臉色不禁布滿猶疑,生怕是陷阱:「你是什麼意思?」

  剛才不還擺出一副不准別人搶走他的霜葉小姐,超凶的樣子麼……而且,公平競爭是什麼意思?

  「在下有個無論如何也想要超越的前輩,為此,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便耽誤在他那邊的評價。」芥川對他冷聲道,「但是在下有個要求,那就是在店內這段工作時間,你不可再像之前那般給霜葉小姐添些不必要的麻煩。」

  被芥川的話給繞了過去的敦,張口就想反駁『他才沒有給霜葉小姐添麻煩』,但聽芥川這麼一再反復強調,敦不禁也萌生出了『自己難道真的在給霜葉小姐添麻煩』的念頭。

  自我懷疑的陰影當即籠罩在了這個自卑怯懦的少年心頭,見他久久不出聲,芥川再次不耐地發問:「如何?」

  「……我明白了。」

  敦終於消除了在自己內心中翻騰的喧囂苦痛,抬眸瞪視向身旁的黑發少年,「但是你也必須答應我,不可以在店裡對霜葉小姐下手!「活屋之貓」的區域,就是我們的休戰場所,怎麼樣?」

  芥川不理解這人為何警惕自己的原因,但這點他倒是無所謂,便屑聲道:「哼,這是自然。」

  於是這兩只溝通從不在同個頻道上的貓狗,就這麼奇奇怪怪地達成了維持和平的協議。

  等霜葉抽空回來工作間驗收成果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服服帖帖地跪坐在那裡呆了好半天,在此期間也沒有顯露出任何想要打架的表現。

  她不由半信半疑地抬眉問:「你們和好了?」

  敦這回沒再給芥川開口的機會,主動點點頭迎話上去,滿臉乖巧:「嗯!霜葉小姐,我們保證不會再在店裡鬧起來了,請讓我回去工作吧,我,我想幫上你的忙——」

  霜葉聞言又往芥川那方望了一眼,他也矜持地收起了下巴,表示出同意的模樣。

  ——看來是在她離開的時間裡,真的乖乖講和了?

  如此想著的霜葉,視線又在兩人身上游移了一圈,不過她倒是沒說出什麼質疑的話,拿菜單夾敲了敲自己的後頸,便對二人說道:「行吧,我就姑且相信了。剝殼那邊現在人手不夠,跟我來。」

  之後兩人的表現告訴了她,事情好像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開始握手言和,將之前的不愉快掀過了一頁。

  霜葉終於放松了點心情。

  但很快,事實就證明她不該把話說太早的。

  關店打烊之後,完成了清掃工作的兼職生們都先行告辭,順帶拎著店裡的看板喵離開,留下芥川、敦和鏡花三個。

  還是剛來工作第一日的敦不了解現狀,仍然心心念念著太宰交待給他的任務,想要竭盡自己的所能保護在霜葉的身周。

  見霜葉給蛋糕店鎖門,掛上了打烊的牌子就要離開,他不禁就在此主動開口道:「霜葉小姐,不如讓我送你回家吧。」

  霜葉聞言,泛著薄暮碎光的銀眸轉向了他。

  被目光鎖定住的銀發少年頓感局促,他此刻已經換回了原先的黑衣外套,冷酷與羞澀夾雜在一起的反差,莫名讓人感覺到可愛。

  「我,我跑起來的速度很快,而且也很穩很安全,絕對不會讓霜葉小姐你難受的……」敦結結巴巴地在這裡自我推銷道。

  霜葉:「……」

  等等,這孩子難道是想讓她騎自己回去嗎?

  ——這波操作也太騷了吧!

  就在霜葉為之感到瞳孔地震的時候,還好隔壁芥川出言阻住了他,當然說出來的並不是什麼好話就對了:「呵,就憑你那軟弱得只能切豆腐的爪子,遑論護送。依在下看來,還是不必來引人發笑為好。」

  敦頓時就對這個家伙怒目而視:「芥川!明明說過在店裡你會友好相處的!」

  「現下已經來到門外,自然不受約定的拘束。死心吧,無論店內店外,在下都不准備讓你接近霜葉小姐一步。」

  「!結果這就是你打好的主意吧!簡直卑鄙!」

  「倘若非要護送,那自然是由在下代行,羅生門可做出足夠安穩舒適的吊床讓霜葉小姐坐在上面,若是需要,在下還能提供讓霜葉小姐兩分之內就入睡的震動幅度。」

  霜葉下意識就想吐槽:「……不,芥川你是認真的嗎,要是坐上那玩意回去也太招搖了吧……」

  結果激烈爭辯著『究竟誰才是霜葉小姐又舒服又安全的座駕』這道論題的兩人誰都沒聽見她的話。

  敦:「我……要是霜葉小姐想要,我也能邊抖邊跑的啊!」

  霜葉:「……」這究竟是什麼虎狼之詞!

  芥川:「呵,四肢著地的人肉座椅不過無用之物,在下的羅生門吊床光從高度與觀賞性能來看便優於前者,和某人不一樣。」

  敦:「你說的某人就是我吧?你其實就是在針對我對吧?」

  新一輪的貓狗大戰,就這麼隨著兩個家伙互相傷害的功夫再次爆發,不過注視著這一幕的鏡花,眼底卻露出了一閃即逝的淺淺笑意。

  而霜葉已經提不起力氣去阻止這兩個見面就撕的家伙了,直到聽見一邊怒吼羅生門,一邊怒吼月下獸,實在忍無可忍的她才一手一個小朋友,把他們腦袋給鎮壓在地。

  「行了,我自己就可以回去——」

  ……

  不過是看了一天店,感覺就跟加了一周班似的疲憊。

  但沒想到回到家中的時候,太宰竟很罕見地比她還早到,這會見她開門進來,眼眸頓時彎折如月,朝她張開了雙臂。

  ——果然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人值得等待,只要見到他的那一眼,就能洗淨身上的所有疲憊。

  如此想到的霜葉蹬掉了腳邊的高跟鞋,光腳走了兩步,然後朝自己的男友撲了過去。

  「阿宰——」

  她大概是越來越放縱自己了。

  而穿著黑西裝的那個男人只是笑意盈盈地接住了這份歡喜,抱著左右晃了兩步後,跟她一起倒在了背後的沙發裡。

  幸福程度就跟落入到一團飄揚著香蜜的花海當中一樣,花影劃過眼簾,足足在身畔濺起了半人多高的甜美花瓣。

  「歡迎回家,小霜葉∼」太宰給了她個啾啾。


第58章 黑色幽香

  結束一天的疲憊工作以後,家裡有位嬌妻治愈的感覺真好。

  兩個人毫無形像地一起摔進了沙發裡, 像是就地安了個窩的倆只抱團幼貓, 手腳黏乎乎地纏住了對方的身體。太宰見她眉間感染著疲倦, 不由抬手撥開了她臉龐邊的黑發。

  「小霜葉今天是很累嗎?」

  霜葉正側頭枕在了他的頸窩裡, 聞言語調平平地啟唇道:「是吧……店裡貓狗的相性不合,光要按住他倆不打架就已經夠累的了。」

  趁著感到無聊的間隙,她邊說著, 邊漫不經心地朝自己的戀人抬起了手,指尖放入到臉頰旁那只半覆著繃帶的掌心裡,而後漸漸往上, 與他配合遞過來的手掌重疊到一起。

  兩只掌根貼著掌根並攏起來的手掌在燈光底下被照得透明發白,指甲邊緣泛著薄薄的光點。

  ……手指長度比她高出了好一截。

  果然, 盡管太宰營養不良身形瘦弱, 但作為男人的體格存在著與她的明顯不同。

  正當霜葉腦袋裡神游天外飄滿這種思緒的時候, 對面合掌疊起來的修長手指忽然一個收緊,一下擠進了指縫裡與她十指相扣。

  有傳言說,突然十指緊扣會帶給人心動的感覺。

  突如其來的力度輕易地將整個心髒攫住,令霜葉不得不抬眸看向了上方對她施予小惡作劇的青年臉上。

  「我記得……除了敦他們, 蛋糕店之前還來了一位叫『芥川』的新人吧?」太宰一手將她抱在懷裡, 一手緊扣著她的五指,鳶眸裡微微沁出的甜蜜光亮仿佛讓群星都黯然失色。

  關於芥川的事情他自然很清楚,但在這裡還是順著話語詢問了下去。

  霜葉只得窩在這種親密姿勢裡, 仰頭對他解釋了起來:「嗯, 是阿作那邊送過來的孩子, 因為打碎了你買的進口餐具只能以身抵債了。」

  之後,霜葉又給他講述了一遍店裡發生的貓狗大戰,還有在關店打烊時,兩個家伙自告奮勇為了送她回家而推出的『羅生門吊床』和『震動老虎椅』之類槽多無口的東西。

  誰料聽完以後,太宰再也沒辦法維持他人眼中莫辨的表情,像打翻了一缸醋壇般忽然炸毛了。

  「不!我不允許!」

  太宰這只家貓猛地就整只坐了起來,像彰顯自己所有權似的伸長了雙臂把她往內箍得更緊,撒潑般喊道:「小霜葉你只能騎我!」

  聽見這等虎狼之詞的霜葉:「???」

  原來關注點在於這個?

  見她遲遲沒有回應,在女友面前某心理只有三歲的港黑首領不高興了,擺出一副『你居然還不哄我』的又可憐又委屈的模樣。霜葉見狀只好順了這個家伙的心意,將腿繞到他腰的另一側,順勢掌心一壓胸膛,騎在了他身上。

  「行行行,只騎你一個,滿意了吧,小妖精。」直接以動作表現出寵愛的霜葉低頭看著身下的粘人精。

  太宰大概屬於越寵越飄的類型,這才稍稍滿意,然後撅起嘴繼續小小聲提出要求:「那你也不能rua其他的貓,野貓不行,大貓也不行。」

  ……啊,這個男人真的越撒嬌越可愛。

  霜葉忍不住微微揚唇,湊下去親了親他的嘴角:「只rua你一個。」

  然後就被他嘴唇給逮住了。

  哪怕知道他經常性的就會裝可憐裝柔弱,又擅長利用自己的外表撒嬌,可即使是這點,她也感覺很可愛。

  是讓她甘之如飴的可愛。

  想著想著,霜葉又忍不住埋頭在家貓身上猛吸了好一陣,太宰的身上明顯存在著很多怕癢的弱點,被這麼一折騰,頓時邊斷斷續續地悶笑,邊毫無抵抗之力地被rua得喵喵叫。

  「嗯,哼哼等、小霜葉那裡,對,再往下面一點……」

  ……居然還指使人往更糟糕的地方移動,這個男人真是太不要臉了……

  可惜霜葉玩了半會便打算收手,在此憐愛地撒手讓他喘口氣。

  她按住了太宰的肩膀起身,忽然問起他今日為何會那麼早回來的原因:「說起來,你今天怎麼那麼早到家?」

  經歷剛才慘無人道的被rua行為,太宰的臉龐布上了一層朦朧的酡雲,說話迷離又氣若游絲的:「啊,這是因為……」

  他說著偏了頭,將目光轉向了兩人一側的玻璃茶幾那邊。

  茶幾上擺放著一個容積頗大的、印有銀色花體英文的黑色禮盒,霜葉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坐在支起身的太宰懷裡,好奇地把盒子取過來打開。

  「這是……晚禮服?」打開禮盒的霜葉,眸中掠過了一片更璀璨的銀澤。

  入目的是一條半白綢緞材質的吊帶禮服,衣裙下擺墜有一層輕盈透空的薄紗,紗眼邊緣用真絲縫出了枝形的羅紋,銀絲一閃一閃的,好似天空中靜默勾連的星座。

  一看版型,就知道是造價不菲的東西,與此同時,禮盒裡還配套有成套的鑽石首飾,流露出來的濃濃金錢氣息讓霜葉這種被富婆包養的窮人隱隱心驚。

  「這是給我的?」拿起禮服的霜葉回頭,視線剛好與太宰的下頷平齊,不過他這時的表情卻不大自然,垂下了眸。

  「嗯……」

  他低垂的眸光像是不知往何處停留一般,僅在虛空中不斷游弋。

  思忖了半晌,太宰還是決定如實說:「其實在黑市裡發布敦君懸賞的主使者,那位「組合」的領導人菲茨傑拉德發送了邀請函,邀約港黑一周後前往他的游輪相聚,屆時應該會看見很多對港黑虎視眈眈的熟面孔吧。」

  聽見『菲茨傑拉德』這個名字時,霜葉的手停頓在了半空。

  原因無他,這是個於她而言的老熟人了。

  對方還是個一言不合,便會使用金錢及各種極端手段去解決一切的棘手人物。

  毫無疑問,在這個港黑表明要保下『人虎』的當口,菲茨傑拉德這位發布懸賞的主使者設宴邀請港口黑手黨前來,到時候肯定是趟遍布陷阱、極具不懷好意的危險旅途。

  而太宰此刻送上了這個,也就是意味著……

  「你不僅要赴宴,還要帶上我?」

  霜葉似乎隱約猜中了他的想法。

  太宰並未急於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在唇邊扯開了一抹薄涼的弧度,冷言道:「港口黑手黨的勢力如今不單表面所呈現的那麼簡單,假若連隨便一個組織的上門挑釁都不敢回應,未免也太過可笑了。」

  不如說,應該是其他人需要更加驚懼,傳言中的港口黑手黨究竟是個怎樣神秘、能輕易引起周遭忌憚的組織才對。

  每當在談論著這等公事時,這位統領著橫濱之暗——『港口黑手黨』首領之位的男人,才在他的眼中流露出幾分似深淵浮橋的冷血與殘酷。他身上縈繞不去的猩紅與烏黑那種深沉的色調,仿佛紅黑的污泥,承擔著太多關乎死亡的哀鳴。

  可卻在這時,突兀伸到他身前拽住圍巾的那只手,強制把太宰給拽回到溫暖的現實裡。

  「那你究竟是在擔心著什麼?」

  霜葉單手拽住他衣襟處的暗紅圍巾,令得怔愕的太宰整個人的胸膛都往前緊緊貼向了她的後背。

  只能側頭短距離凝望著她的太宰漸漸怔神,直到這一刻才從她那一成不變的平靜銀眸裡發現,自己表情中原來隱藏了太多未曾說出口的不安。

  是啊,他在擔心著的是……

  「我怕帶上你這件事,會讓小霜葉你誤會……」

  太宰臉上原本冷酷的神情此刻如一張弄髒的廢棄白紙被他撕去,換上了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在打量著她的臉色:「或許讓你一無所知地留在家裡等我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不想對你有所隱瞞,也不想與你分離太久……可如果帶上你前去,無論最終結果是什麼,未免都有我在利用你的嫌疑……」

  實際上,他已經早在之前在腦中構建出數百條根據不同選擇衍生出來的分支,他的腦子太過聰明,看待問題亦太過清醒,很明白在分支盡頭等待著自己的未來究竟是什麼。

  但他唯一會因此動搖的,卻是霜葉任何一個會導致計算誤差的想法。

  因為在意,因為過於珍惜,幻想會失去的惶恐使得哪怕來自她身上一根發絲飄落到金色托盤的一端,都會壓垮整個天秤。

  落到霜葉的眼裡,卻一點都不覺得他聰明。

  反而……顯得過於笨拙。

  『笨拙太宰治』這個點評,不由自主讓霜葉笑出了聲。

  她轉過身去,輕輕捧住了他的臉。

  「你擔心得也太多余了。」霜葉淺淺彎唇,一句一頓地告訴他這只是件很輕松的小事:「堂堂港黑首領怎麼能沒排面,不就是秀恩愛嗎?我陪你去。」

  在對待感情方面這家伙或許永遠都是膽小鬼,但這份因為不知該如何表達愛、想把所有溫柔都給她的笨拙卻很可愛,是值得被愛的可愛。

  而她也想要待在他的身邊,無論陪同他駛向盡頭的遠方是一片怎樣濃稠的黑夜。

  緊握的手,不會再讓她害怕孤獨。

  因為她有溫度的話語和眼神,太宰慢慢掀起了眼簾,使得睫羽原本覆染在眼底陰翳遠去,露出點點偏暖的色澤。

  「噗……」他忽然笑了起來,抱住霜葉撒嬌似的晃來晃去,「我覺得這個主意好!」

  ——至於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告訴小霜葉她前男友到時候也會到場好了。

  對此一無所知的霜葉只是隨手把頭發撩至另一邊肩頭,露出纖細光潔的脖頸,在掌根停留在後頸的這一刻,忽而抬眸對他輕揚嘴角。

  「那……要不要來房間幫我試試看禮服合不合適?」

  明白她話中含義的太宰逐漸停下了搖晃的動作,眸光添出了點別樣的顏色。

  「……小霜葉,你居然是在勾引我嗎?」

  某些比酒精更濃烈的情愫充斥在了這片空間裡,可釀造出這份成果的霜葉卻全不在意,任由那股黑色幽香在兩人之間回蕩。

  「唔……」只見她佯裝思考了一陣,爾後在太宰面前半傾了腦袋,挑眉拖長音調道:「有這麼明顯嗎?」

  只是願者上鉤而已。


第59章 擱淺鷗鳥

  一周後, 橫濱港夜裡的碼頭, 海鷗喧囂。

  一艘巨大的國外游輪經由遠渡航行而停泊在了港口,雪白的漆身亦宛如夜海擱淺的鷗鳥, 穩穩地漂浮於海面。無數由客艙窗戶裡飄出的燈光連成一片,順利點亮了周圍蕩漾著漣漪的黑水,碩大的倒影模糊,反射出盈盈光暈。

  而渡輪舷梯連接的碼頭,紅毯直接在船殼之下的地面鋪開長長一條通道,倘若不知道的人見到這副場景, 還要以為是什麼知名頒獎典禮恭迎客人的入場儀式。

  不過說是入場儀式,倒也不能說錯。

  這晚來到「組合」首領、名為菲茨傑拉德的著名企業大亨游輪晚宴的,無一不是各地蜂擁而至橫濱的黑色組織領導人以及各界名流。

  待到某個時刻, 一輛外形低沉奢華的高檔轎車緩緩駛來了這座港口。

  原本留守在此處的本地黑西裝們留意到車牌號後紛紛上前, 排布好隊列恭候在車輛的周圍,有機靈的已經率先一步為己方首領打開了車門。

  在左右兩側都各有部下站立的情況下, 統領著這座城市之暗的那名青年長腿一邁,終於低頭離開了車身。

  喧囂的海風將他稍卷的黑發吹得微微凌亂, 露出發絲間隙裡時隱時現的繃帶。自他的真容出現在眼前的那刻,整個港口似乎瞬間無人敢出聲, 可這個男人下了車後並未及時離去,而是又折返回身,風度翩翩地含笑朝車內遞出了手。

  「到了哦, 小霜葉。」

  於是留在外界的所有人都看見了, 一只瑩白的手從裡面探出, 搭在了那位港口黑手黨首領的掌心,被他輕輕執起拉出了車的內部。

  夜風一下將裙擺吹得飛揚,順勢將鬢發挽至耳背的霜葉抬眼看向前方那艘郵輪,一時不由有些回顧往昔的感慨:「還真是氣派,有錢人就喜歡搞這種大場面麼……」

  菲總不愧是菲總,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這句自她的口中吐出的對於別的男人的誇贊明顯令太宰頗感不以為意,這會兒掌心正搭在她的腰間,一邊護送她上階梯,一邊以滿不在乎的態度輕聲說道:「要是小霜葉你喜歡,過兩天我也買幾艘游艇放在港口裡讓你看著玩吧。」

  品一品,那口吻簡直不是在說『買幾艘游艇』,而是在說『買幾個廉價玩具』似的輕松。

  再次刷新現男友富婆程度的霜葉:「……好的。」

  傍上富婆總是讓人感覺到快樂的,她只要放棄思考就好。

  兩人之後並肩上了舷梯,跟在後面充當保鏢的銀發少年摸了摸自己偽裝過的臉,而後立馬趕了上去。

  只有留下原地待命的黑西裝們注視著這一幕,在墨鏡背後悄悄抹眼淚。

  「嗚……沒想到曾經那麼冷漠的首領也能……」部下泣聲到這裡一頓,又把話語吞沒回去,作出一句話總結:「……他們真好。」

  而且連去宴會都要帶上赴約,哪怕平常不在總部出面,可在這種關鍵時刻,女伴這個位置絕不讓給其他多余的人。

  這大概就是極道嬌妻的蛻變吧。

  見證並且接受了自己頂頭擁有了一位首領夫人這件事實的部下們,感覺自己又再次湧現出了平時躲在出租房裡偷看少女漫畫時那種砰然心跳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居然不知不覺又給首領送上了女主劇本。

  當然他們都知道這些事絕不能在某位中原姓氏的干部面前提起,畢竟大家都跟著去宴會吃吃喝喝,只有他需要單獨待在總部加班加點。

  會炸毛的,絕對會炸毛的。

  ……

  上了船後,舷梯折疊收起,輪船開始寂靜無聲地往港外的海面徐徐行駛。

  游輪內部的情形比外界更為熱鬧。

  華麗寬敞的宴會廳裡擺滿佳肴,陳列奢華,一看就是經由設計師精心准備過的布景。

  宴會裡邀請了專人奏樂,沿著門口最前方左側一角的高台上落坐著一架潔白鋼琴,身穿白衣的纖細青年背對著眾人,修長五指在黑白琴鍵上優雅知性地彈跳。這位海上的鋼琴師就這麼聖潔地沐浴在燈光裡,似在忘我地沉浸在自己超脫凡俗的音樂世界,不斷為當前的宴會場景帶來一首首優美的樂曲。

  動聽的配樂,美味的佳肴,周遭盡是穿著各式西裝的人士在水晶燈下各自推著紅酒杯於餐桌空隙間游走,衣香鬢影之間渲染開了一片肆意的交談。

  位於這群人之中的那位『明星』正是舉辦了這場『請君入甕』宴會的菲茨傑拉德。

  他是位金發碧眼的英俊白種人,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渾身散發著一種站立於富人階級頂端的成功人士才有的自信與傲慢。

  事實上,能來到這裡的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特地為了那70億懸賞而來的某個家族領導人來到他身邊,對某事抱有懷疑地詢問:「菲總,都這個時間點了,『那個人』該不會不來了吧……」

  然而菲茨傑拉德卻只是看向了窗外已經開始緩慢移動的夜景,淺抿了一口香檳,意味深長地道:「不,『他』會到場的。」

  幾乎是他剛說完的半刻後,整個會場忽然隨著某隊人馬的進入變得鴉雀無聲。

  侍者推開大門,只見那位為首戴著單片眼鏡的白發紳士揚手一揮,其後黑蜥蜴裡清一色的黑西裝們便迅速在前開路,黑壓壓一片腥雲覆蓋在眼簾,蔓延開來的氣勢無端使人感覺心頭壓抑。

  而在清理出來的那條通道盡頭,皮鞋與高跟鞋敲擊在大理石面上的聲響無比清晰。

  似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在這時不約而同地往門口的方向望去,在視野的前方,以不疾不徐的步速走來的是位穿著黑色大衣的俊秀青年,暗紅色的圍巾編織物隨著步履搖晃,那外露出的標志性繃帶令他更添了幾分病態。

  此刻這個男人正攜著身旁唯一雪白耀目的女伴,緩慢踱步來到宴會廳中。

  見到是他,菲茨傑拉德嘴角劃開的弧度頓然更深,手中托著酒杯大步朝他邁近。

  「久候多時,港口黑手黨的首領。」

  太宰淡淡的揚唇一笑:「應該沒來晚吧?」

  菲茨傑拉德頷首:「當然。」

  周圍的人在這番寒暄後終於後知後覺地回到了現實,紛紛與同伴掀開了隱秘的低聲喧嘩:「是他……」

  其中驚異的緣故當然不止所謂『人虎』如今就在港黑當中,更是因為只要在這塊土地上呆過的人都知道,如今統領橫濱暗面的主人究竟是誰。

  如果說四年前還有將橫濱劃分為三:『白天』『黃昏』『黑夜』這份構想的可能,那麼自這個男人上位以後,就徹底推翻了這道計劃。

  他不惜與一切為敵,竭盡各種肮髒手段,以過去不能企及的驚人速度不斷擴大組織,令「港口黑手黨」這個組織的陰影籠罩在所有有心人的腦海中。

  司法、流通、銀行、都市建設,不光是橫濱這座城市,甚至連關東一帶都沒有他們的影響力所不能涉及的機關,其兵力更已達到了能與國家機關相匹敵的規模。

  聯想到這一點,周圍的人眼神頓時就變了。

  繞是菲茨傑拉德這種白手起家的外來暴發戶,起初以為這不過是個鄉下黑手黨的念頭,都在拿到手下遞送的資料看完以後,不得不對這個男人再次改觀。

  他一向欣賞有能力又有資本的人,這才有底子跟他站在同一平台上交流。

  只見菲總拈著酒杯的手指往前一抬,在他的示意下,侍者端著托盤走來,將兩杯搖晃著香檳液體的酒杯遞至他們面前。

  秉持著有錢人家應有的虛假客套,菲總瞟了太宰的外衣一眼,率先以這方面為突破口,朝他舉了舉酒杯。

  「原本還以為連個飛機場都沒有的『鄉下小城市』出身的黑手黨首領,穿衣大概不怎麼樣,沒想到你的衣品居然看起來還挺不錯……據我平時穿過的牌子了解,你這也是全球頂級時裝品牌之一?」

  明褒暗貶就算了,但炫富誰還不會呢。

  太宰先是旁若無人地拈著酒杯與霜葉對碰了杯沿,才回頭掛上假笑與他對線:「我對這個不怎麼在意呢,平時都是部下專門找的世界頂流設計師縫制的版型,如果你實在想知道,或許我可以命部下把那位設計師介紹給你。」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輕易把人給打到了更低的層次。

  菲總嘴角的弧度頓時就打消了點,堪堪維持著基本水准能稱之為『禮貌』的線上,因太宰方才碰杯的動作,他終於舍得在此刻轉移視線,看向一直陪伴在太宰身邊的女伴。可這一眼,卻令他意外地頓住了神情。

  「哦,這可真是驚喜……」

  跟她打過好幾次照面的金發男人在這裡挑高了眉:「這不是霜葉小姐麼?我還以為,你今晚會與傑索一起出場,不然,至少也是與那位……」

  然而說到這裡,他又吞沒了關於那個人的姓名,這個特立獨行、只顧著按自己步調行走的男人重新饒有興致地將目光從她身上轉移回面色冷然的太宰身上,公然挖起了牆角。

  「沒想到霜葉小姐竟然跳槽到了港黑的手下,但我認為如果非要挑選一個,在『事後』考慮一下我們「組合」也是不錯的。」

  聽到這裡,霜葉再也忍不住蹙起了眉,在太宰前開口接道:「……等等,你先解釋一下前面的話是什麼意思?」

  怎麼突然就湧上了曾不好的預感……

  幾乎就在霜葉問出這句話的當口,人群裡傳出的那道熟悉的輕浮聲線,頓時炸得她頭皮都發麻了起來。

  「他的意思是說,我其實也來到現場了哦。」

  與一臉尷尬的彭格列一同走出的那道白花花身影,不是那個白蘭又是誰。

  只見他直接抱著一盤不知哪裡拿來的棉花糖,邊放入舌尖品嘗,邊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嗨,小霜葉,還有你旁邊的男人,好久不見。」

  霜葉:「……」

  口頭這聲敷衍的招呼,簡直是一層明晃晃撲來的惡意。

  來自於前前男友與現男友的再度會面,還是在這種大庭廣眾、不得不迎面對上的場合,霜葉整個人的尷尬癌都快犯了,恨不得現場挖個洞把白蘭給塞進去。

  結果太宰卻抬手覆蓋在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背上,勸慰似的揉了揉,然後從頭到尾看也不看某人一眼,直接轉回菲茨傑拉德的方向,眸底不摻雜情緒地微笑著提醒了他一個事實。

  「她不是跳槽到我組織的手下,而是我的【愛人】,希望先生你不要搞錯這一點呢。」

  打招呼卻沒有被任何人回應的白蘭:「……」

  他居然被無視了!


第60章 狂風暴雪

  白蘭的笑容當即就不能維持下去了, 那副表情好像無不在透露出『太宰治今天我們之間注定要沒一個』的意思。

  可惜在場的人中沒一個同情他的, 唯有澤田勉強看在過去的情分,站在一旁優雅又不失尷尬地笑著隨時注意某個曾企圖毀滅世界的失敗者會不會暴起傷人。

  隔壁聽見太宰如此沉聲說明的菲茨傑拉德倒是稍顯意外, 頗具探究意味的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一圈後,抬杯致歉:「那算我失禮。」

  但很快,他便正式將話題牽到了今晚的目的上。

  「只不過——我想現在應該可以進入正題了吧,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太宰治。」

  金發男人抬起銳利的鷹鼻,攤手道:「關於港黑豢養的那只『人虎』, 你是否可以高抬貴手讓出來呢?如果70億的籌碼不夠,我可以再任你加價。」

  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

  隨著他這番話的說出, 周圍的視線一瞬如針扎地聚攏了過來, 金錢的誘惑,輕而易舉的就勾出了人類深藏在心底的貪欲。

  而目前掌握著這把野性鑰匙的, 在於太宰的手中。

  面對菲茨傑拉德給出的極具誘惑力的條件,他只是無動於衷地挽唇笑道:「如果我說不呢?」

  現場的空氣好似一下就冷凝了下來。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復, 菲茨傑拉德似是在意料之中,聳肩道:「既然如此, 也沒辦法了。」

  看來還是要按照計劃上的行事,只見菲茨傑拉德憑空打了個響指,喊出了某個少女的名字:「露西。」

  下一秒, 人群中傳來了一道拖長了音調的慵懶少女聲:「是∼」

  不過是一瞬間, 原本還圍在周邊的人轉眼被清空了大半, 一字排開的港黑小隊包括其中某個重要的偽裝小保鏢甚至還來不及說出一句話,便帶入了特殊的異空間。

  只留下三三兩兩,能各自代表組織出面話事的面孔,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在場的二人。

  「清場完畢——」做出了這一切的紅發雙馬尾少女邊吃著蛋糕邊放松地如此喊道。

  於是現場立馬變得冷清起來,僅余殘羹冷炙。

  與此同時,某絲緊繃的氣息亦如點燃了引線的炸彈般悄然綻裂,流瀉出刺激性的氣味。

  霜葉見港黑這方只剩下自己與太宰碩果僅存,不由眼神發冷,不閃不避地迎向了下達方才那份指令的金發男人:「弗朗西斯,你這是什麼意思?」

  看在老熟人的份上,菲茨傑拉德不介意為她特意說明一番,只得摸著下巴,苦惱於如何調整辭措:「換算成日本語的話——應該就是:『由』?『由不得你』的意思吧。」

  可就是這份游刃有余的姿態,在這裡卻顯得足夠輕慢。

  而現場當中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白蘭也捏著棉花糖,進行了實時補充:「部下都被收走,孤立無援,再加上這麼多虎視眈眈的敵人,而且你們應該也知道吧——這艘船自你們上來後就開始緩緩駛向公海的事情,偏偏作為首領還是個沒多少武力值的類型,還真是舉步維艱呢。」

  論反派過氣白蘭當得有夠多的充足經驗,這麼一說,未免就帶上了點嘲諷的意味,使得旁邊的澤田綱吉聽不下去,想要出聲表明立場:「夠了,白蘭……不管怎麼說,我們這樣不好吧……?」

  他確確實實是為了所謂懸賞而來的,也是為了探究所謂『動搖世界根基』的真相,但不代表澤田他會為了這樣的事站在了以多欺少、迫害他人的反面陣營。

  白蘭清楚自己過去宿敵的性格,在這裡不免又拋了顆棉花糖到嘴裡,語氣莫辨地對曾經的『救世主』大人說道:「但這就是目前最真實的情況,即使是你也無法辯駁。」

  ——他只不過是更直白地將這副困境講述出來而已。

  最清晰最直觀呈現出來的畫面,就是那些見兩人似乎成為砧板魚肉、無法抵抗的家伙們,已經開始灌注滿滿惡意地高聲大喊:「管他說些什麼,只要把這兩個人抓起來,還怕會不把『人虎』交出來嗎?」

  面對著眾人皆敵的場景,太宰依舊是一副沉著冷靜以對的姿態。

  想要他死的人太多太多,早已在過去四年裡,他就適應了這種場景。

  但他能忍住,不代表霜葉能忍住。

  只聽得一聲玻璃折碎的脆響聲,松開了太宰手臂的霜葉緩緩上前了半步,略擋在了他的前方。

  破碎的酒杯與澄金的酒液一同懸浮在了她的左掌心上方,硬生生被捏爆的玻璃碎片在空中不斷旋轉,每折轉一面,都反射出她當前冷若冰霜的面容。如掠過一場壓抑的狂風暴雪,席卷在北極岩洞深處。

  「想抓他?問過我了嗎?」霜葉這時連說出的話都是冷的,「空間異能者也敢在我面前舞——」

  隨著她這句隱含冰涼憤怒的話語脫口而出,懸停在掌心上方,表面覆蓋著亞空間的玻璃碎片一瞬齊發,如失控的驟雨激射在天花板的四面八方。

  其中一盞水晶吊燈不經意被碎片割斷鏈條,轟然墜落砸碎在餐桌上,濺出一地狼藉。

  同樣操作異能空間的露西忍不住抱頭在後方發出了一聲尖叫,而後所有人都在此刻見到,天花板上的虛空竟然被硬生生玻璃碎片劃破了一道道空間的罅隙,原本收入「安妮的房間」內的人,一開始是怎麼進去的,就怎麼從那道漆黑的口子掉回原地。

  「未免太小看我了,弗朗西斯。」

  只聽見霜葉口吻極度冷漠地對這位曾經的老熟人說道:「就算只有我一個人,都能讓你們所有人在動到他一根頭發之前,全部丟進海裡喂魚。」

  說到這裡,她又看向了某位白發青年的方向:「就算是你也一樣,白蘭。」

  如此決絕得宛若冰棱的話語,一時令白蘭收住了唇邊的所有笑意。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感受到曾親手砸碎的那顆水晶球的真心,帶回來了怎樣痛苦的反噬。

  白蘭想要苦笑道:「我不是……」

  可情況卻不容許他說明太多,在他開口之前,就已經有人撫慰他曾經的愛人了。

  「回來吧,小霜葉。」

  在極大多數人因面對著極端混亂的場景而不知所措的同時,太宰像沒有注意到這一切,拉回了霜葉的手,耐心、而又憐惜地垂眸替她撥開掌心裡殘留的那些玻璃碴子。

  不管周圍如何,他在此刻無疑更關心自己所在意的人,滿目裡只是她有沒受傷而已。

  經過太宰這麼安撫,霜葉確實稍稍冷靜了一點,原本鼓動的郁躁也隨之開始冷卻處理,把戀人那只手當作了控制理智的准繩,與他相牽到了一起。這時回到現實世界當中的港黑部下們終於恢復了清醒的意識,慌忙來到他們主心骨的周邊。

  「太宰先生……」銀發少年似乎想要對他說些什麼。

  可太宰這時卻抬手止住了他的話語,轉眸看向了不為所動的「組合」首領。

  「菲茨傑拉德,你應該還留了後手吧?」

  金發男人聞言嘴角不由劃出一抹弧度,可這道笑容之後竟越擴越大,轉變成肆意放浪的大笑聲:「哈哈哈哈——」

  太宰全程平靜地看著他笑完,直至抹平嘴角那絲弧度:「確實沒錯,你不如想想看,在沒有首領留守與調派人員的當夜,現在遠在橫濱的港口黑手黨究竟在面臨著什麼?」

  「你說什麼——」隨著他這番威嚇說出,黑蜥蜴的部下們開始忍不住憤怒地出聲道。

  太宰的眸色亦開始悄然轉沉,黝黑得如躍動著地獄的焰火。

  「但是,我也不是這麼一個不講情面的人。」菲茨傑拉德故作大方地擺手道,「不如就來一場有趣的游戲吧,難得來到海上游輪,怎麼能不玩些賭博盡興。據說你們港口黑手黨旗下是有經營著賭場的吧——」

  「要是你們贏了,我可以退出追緝『人虎』這道懸賞,也會下令停止偷襲你們組織總部的攻勢,甚至還會賠償你們這趟旅程蒙受的損失。但要是我們贏了——」

  菲茨傑拉德睜著他那雙碧眸,一字一頓地說:「我就要收購你們港口黑手黨,如何?」

  太宰卻忽然於唇邊發出了笑音:「呵。」

  以為他並不相信自己的財力,菲茨傑拉德在此擺手道:「你放心,我的秘書官在此之前已經做過統計,依我現下的資產收購你們港口黑手黨還是綽綽有余。畢竟未來要在橫濱行事,不找個立足點可是很麻煩的……」

  「我知道,你是看中了港黑四年前拿到的那張『異能開業許可證』吧。」點名了他意圖的太宰漫不經心地掀開唇角,可抬眸注視著他的那一刻,眼底全然不見任何笑意,「你想要怎麼賭?」

  菲茨傑拉德故作沉吟,而後同樣彎唇抬眼:「就『俄羅斯轉盤』如何?你們港黑是不是有位精通賭術的好手?」

  太宰淡聲道:「有是有,不過我這回並沒有帶他過來。」

  菲茨傑拉德不由笑意更深,意有所指地說道:「那只能派一位更有資格上場的人呢。」

  而在場『最有資格』的,不就是太宰麼。

  俄羅斯轉盤,賠上生死的極致瘋狂的一場賭博游戲,他逼的就是太宰上場。身為組織首領的這個男人要是在這場游戲裡死去,那可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這人知道得可真是清楚,太宰治對待所謂『死亡』的態度。

  要是放在以前,他大概會欣然應允吧。

  但在太宰微張開唇,想要奉陪的時候,有人卻搶先說出了話:「我可以陪玩。」

  上前一步的霜葉不容分說地把自己的嬌妻塞到身後,在此冷笑道:「但我要賭『五顆子彈』的俄羅斯轉盤,你敢麼?」

  與此同時,她另一側的掌心半抬,虛空中頓時掉落一把收藏在亞空間裡的銀色左輪,明晃晃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事情忽然急轉到這種越玩越大的地步,是所有人都無法想到的。

  五顆子彈,那也就是六分之一的生存概率,不是擁有足夠勇氣的人,根本不敢玩這麼大。就連菲茨傑拉德也在這時收起了嘴角,肅然以對。

  然而,緊張刺激又隱約浮現期待的氛圍卻逐漸在這片空間裡渲染開來。

  「小霜葉,讓我來。」

  原本面不改色的太宰聽見她要這麼說,動手拉起了她的手臂,哪怕表面仍顯平靜,唇色卻悄然發白,如蹂|躪過的透明花瓣。

  相比較彼此的生命,他根本無法拿霜葉的去賭。

  但霜葉的態度卻依舊堅決,在背後握緊了太宰的手,不留給他任何置喙的余地。

  這回反倒是對面那方顯得遲疑了。

  就在他們遲遲沒有決出回應之時,霜葉心中某道本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清冷聲音,在人群之外響了起來。

  「這個游戲我可以陪你,霜葉。」

  她的手心一瞬間就冰涼了。


第61章 污穢塵世

  所有人終於看見了從鋼琴座椅走下來的那位白衣青年的真容。

  他有著半長不短的柔順黑發, 容貌俊美,可膚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輕輕呼出一口發冷的氣息, 都輕盈得像是西伯利亞吹來的一縷風雪。

  美麗與羸弱感同時存在於這副纖細的身軀裡, 一切都與記憶中如同童話般的畫面所重合。

  此時此刻他的步履輕緩,可每走一步,帶著鋒刃的足音都踏在了霜葉的心頭,把那裡的柔軟凌遲百遍。

  見到這名青年登場,人群之中的白蘭卻罕見地收斂了往日含笑的眉眼, 在神情中流露出一絲不悅。

  「老鼠……」對於這人登場不算意外的他半是厭惡地喊出了這個名字。

  隔壁的澤田聞言,不由也蹙緊了眉峰:「……是他?」

  普通人或許不知道這人的底細,但裡世界中的上層人物卻很清楚,關於這個男人——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即是「死屋之鼠」的首領,究竟是什麼人的事實。

  這個男人搜集情報的能力異乎尋常的出眾, 只要是有情報出現的地方, 基本都能從中找到他的身影。

  更不用說, 曾經見過他一面的太宰。

  「「魔人」……麼。」站在霜葉身旁的太宰眸色發深,拇指抵住唇沿, 以極低的音量說出了這個特殊的名號。

  而這聲似乎驚擾到了霜葉的夢境, 她的意識艱難地從捕夢網裡鑽出,如夢初醒般看向了緩緩走至自己面前的那位白衣青年。

  「費佳……」

  這個名字脫唇而出時的溫度, 真冷啊。

  直到再次見面這刻, 才發現有些事情沒辦法像之前隔著電話說的那麼決絕。

  潛意識裡傾覆下來的龐大情感, 推攘得她像個夢游者般身形搖晃。

  陀思就這麼站在相隔不遠的地方,用那雙紫水晶似幽深的眼眸,一如往復地靜靜凝視著她的身影。

  他說:「『俄羅斯轉盤』這個游戲,由身為你過去戀人的我來奉陪,應當是最合適的人選吧?」

  這話說出,頓時引來群眾的嘩然:「他們過去居然是……戀人關系?」

  某些不懷好意的打量眼神因而變了味道,集中在了港黑一方中央的兩人身上。

  前任與現任的對決,可是立馬就將有趣程度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啊。

  可作為話題當中的當事人霜葉,卻無法及時理清當前的思緒,那些尚未結痂的傷痕再次提醒了她,自己仍在飽受罹難帶來的痛楚。

  他之所以出現在這裡,究竟是計劃中的一環,還是……

  回想到陀思之前在電話裡服軟的最後一段話,霜葉感覺自己心靈的凍土開始逐漸坍塌。

  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勁,背後抓住的那只手輕緩地拉了她一下:「小霜葉……?」

  霜葉回過頭來,太宰那張隱約目露憂色的臉龐落到了眼底。

  那一瞬間撞擊到的柔軟,成功讓她大腦尋回了所謂理性。

  她捏了捏自家嬌妻宰的掌心,獨斷地示意他不要出面,然後重新調整好呼吸,對上前男友的眼神。

  不管如何,既然他站在了對立面,那麼就算是為了太宰,她都需要在這裡與這個男人作出一個了結。

  「我也懶得追究你究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既然你說出這樣的話,也就是意味著你要代替弗朗西斯他們這一方出面了?」

  於是這位好心的俄羅斯人聞言,轉眸看向了身後正手抵下顎沉思的主辦人。

  「菲茨,你覺得如何?」

  菲茨傑拉德對於他的登場雖說有些訝異,但在這個關節卻可以說是正中下懷,解決了他糾結的難題。

  見有人自告奮勇拿下這個賭徒的位置,加上對『魔人』實力的信任,他自然是樂得把這個機會拱手相讓,便爽朗地抬手道:「當然,我相信『我的盟友』必定能為我帶來勝利。」

  言盡於此,這場殘酷的賭博游戲再也沒有了退路。

  侍者很快在現場當中再次清理出一塊干淨的賭桌,兩邊人各執一方站在對面,想要看清現狀、抑或維持中立的,則站在兩側圍觀。

  在眾目睽睽之下,霜葉甩出自己那把左輪的彈夾,將一顆顆真實的子彈逐一塞進了彈槽中。

  一顆,兩顆,三顆……整整五顆,只留下唯一那顆空洞的孔槽。

  是僅六分之一的生機。

  合上彈夾,順時針任意轉輪數周,咯啦咯啦的轉輪聲響一時像是斧鋸般在所有人的心頭割動。

  眾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此時此刻,似乎連喉部吞咽下一口唾沫的聲音,都不斷在腦海中放大回響。

  做完這一切後,霜葉也不管會不會走火,直接把槍啪地丟到了賭桌中央,抬眼問她對面那位情緒不形於色的白衣青年。

  「你准備好了?」

  或許是有外人在場,又或許是某一面只願意對著特定的人才綻放,陀思當前的臉上並未浮現什麼因與她對立而明顯波動的情緒。這個模樣漂亮的青年只是將拇指輕輕抵到唇央,而後抬眼望向霜葉,瑰麗的紫眸裡渲開一片寂靜。

  「在你面前,我不會說出「後悔」這個詞彙。」

  哪怕是是令人懊喪的死亡,在這個殉道式的理想者嘴裡,也能說得如此動聽。然而這句話卻令得霜葉莫名火大,眉目也悄然轉冷:「那你不如在這裡直接認輸,多省事?」

  但誰都知道,這個條件是自他站在這裡以後便無法成立的。

  跳過了這番挑釁的陀思,不語片刻,而後重新張唇提出了一個新條件:「不過,我想要修改一下規則……游戲參與者的行動模式替換為『輪流對准對方的頭開槍』,怎麼樣?」

  按照一般來說,俄羅斯轉盤的游戲規則是需要參與者輪流把槍對准自己的腦袋,扣動扳機。若是中槍而死,自然當場退出,若是空槍則繼續,直至留到最後的那位成為勝者。他這麼做,是將「自殺」的看點轉變為更加激烈的「他殺」。

  人群中已經隱隱激動了起來。

  霜葉定定地看著他,吐出一句冰冷語句:「擔心我作弊,直說就是。」

  過去身為殺手,她對於槍械零件的理解遠超常人的嫻熟,光憑聲音與填充彈藥的過程,猜得出轉軸後子彈何時出膛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但陀思卻不對此做出任何解釋,僅垂眸挽起一抹淺似於無的弧度。

  隱約感到不妙的澤田綱吉藏身在圍觀群眾裡,不禁擔憂地對身旁的白發青年道:「白蘭……你真的不去阻止麼?」

  那可是他過去的戀人啊——

  他們的昔日過往,當時站在對立面的澤田看得一清二楚。況且,依澤田的超直感來預測,他或許根本就沒有放下過之前那段感情。

  然而,白蘭卻沒有在這時做出應有的表現。他的神色趨於面無表情,那雙狹長的淺紫眸緩緩睜開,漠然地將前方的一切收納眼底。

  「還不是出手的時候。」白蘭頓了頓,又再次開口:「而且在這裡,自然有某個人心裡更加焦急。」

  不用他特意說明,澤田大概都能明白他指代的人是誰——

  站在自己戀人身旁的那位黑發青年正單手攬在女性柔美腰肢的一側,將她輕輕半抱在懷裡,似要以這種溫暖依靠給予她力量。與此同時,情侶之間這種令現下任何人無法置喙的親密姿勢,亦不經意地流露出他獨占戀人所有權的意味。

  力度輕柔地握了下霜葉放松下來的腰後,太宰筆直抬眼看向前方的青年,繃帶之外那只右眼形狀分明帶著笑意,內裡卻風平浪靜得宛如醞釀著風暴的前兆。

  他只問一個問題:「順序怎麼決定?」

  將太宰親昵動作收入眼底的陀思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神色,不欲與他多說,只是轉眸看向周圍的侍者。

  「拋國際轉盤吧,數字大的先開槍。」

  在菲茨傑拉德的示意下,侍者很快端來一個由名貴櫻桃木粘合而成的輪|盤。

  輪|盤是賭場裡一種相當受歡迎且常見的賭博方式,轉盤由轉輪和賭注圖案兩部分組成,中間凸起,邊緣一般有38個打亂的數字共同組成一個圈。莊荷親手往轉動的輪|盤邊打珠,珠子最終停留到哪一格中的數字,則為該次轉盤的得獎號碼。

  為了以證公平,這次打珠由游戲的參與者們主動進行。

  轉盤飛速轉動,陀思隨手拋出手裡的鋼珠,幾經輾轉,珠子落到了一處空格上。

  17。

  一個不大不小的數字。

  這回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該由後面一位拋珠的人身上。

  可霜葉卻並未選擇在這時扔出手裡的命運抉擇,她攤開自己蒼白的掌心,盯著手中那枚珠子片刻,忽而轉頭問太宰:「你相信我麼?」

  正專注凝視著她側顏的太宰在這句話裡與她對上視線,有某種情感似在此處濃烈地膠著,隨後他慢慢的、一點一點漾開了鳶眸裡的色彩:「嗯。」

  霜葉那張冷霜似的容顏不由因而揚起明亮之色,她親吻了手中的珠子,然後將它鄭重地交由到太宰的手上:「那我也相信你,相信幸運之神會眷顧著你。」

  就算這個世上無一人會相信,甚至是連他自己也都在過去默認幸運不曾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事實,她也會這樣無條件地信任著他——

  她的愛人。

  太宰定定地凝視她的面容,在這一刻,仿佛在看著天堂與理性的交界。

  半晌後,他低下頭,同樣輕笑著將珠子抵到唇邊虔誠輕吻:「好。」

  下一秒,鋼珠被他拋到了命運的轉盤當中,骨碌碌地不斷在閃逝的數字格所浮起的豎條上滾動。

  時間好似在此時被拉得無限漫長,可無論再漫長的時光,亦有迎來終結的時刻。

  待到所有人看清珠子最終停留在哪個數字上的時候,人群裡頓時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嘲笑聲:「哈哈哈哈哈……居然是3!就這樣還敢說幸運之神眷顧呢!」

  無邊的惡意、嘲弄、憐憫、幸災樂禍,在這時化成了猙獰而又醜陋的尖刺,扎往了賭桌一方的兩人身上。

  可無論是太宰還是霜葉,在這個被惡意包圍的時刻表情都沒有誕生任何波瀾,眸光平靜,冷眼以對。好似就這個結果而言,根本無法為互相陪伴著的他們胸腔裡那顆堅硬如金的心髒,帶來任何動搖。

  很快,不需要兩人給出任何說明,站在背後的港黑隊列直接朝天花板開了數十槍,激射得無數燈管爆裂,以強勢又不可抗拒的姿態鎮壓了這波嘲笑。

  「再笑一聲試試,老子第一個把你殺了丟進海裡喂魚——」

  港口黑手黨鐵血冷硬的作風,立馬讓一些不敢再出風頭的小人歇了聲息。

  眼見自己的游輪遭受無禮射擊,菲茨傑拉德倒是沒有流露出不虞的神色,拍了拍手掌,將眾人安撫下來。

  「好了,就讓我們安靜下來,慢慢欣賞這場游戲帶來的美妙吧。」

  於是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家伙們,只好將這份被冒犯的憤怒心情,轉化為看好戲的戲謔眼神,投向賭桌中央的二人。

  「現在囂張又有什麼用,第一槍就爆了你女人的頭……」有人在心裡暗暗咬牙。

  眾人會如此自信不外乎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誰都很清楚,這場僅有六分之一存活率的瘋狂賭博,先手的人擁有絕佳的優勢。

  渴望暴力與血腥,永遠是這陰暗人類樂見其成的定理。他們此時就仿佛嗜血狼群圍觀著籬笆內尚未咬死的牲畜,目露出殘忍的神色。

  塵世總是充滿了罪孽與污穢,這樣的事實陀思很早前就已明白,他此刻就沐浴在這樣黏滯的視線當中,拿起了賭桌上那把槍。

  外殼塗裝著隔絕元素捕捉的特殊銀色塗料,是他早在與霜葉生活的那段日子以來就深悉的,屬於她的愛槍。

  靜靜觀賞著手裡這把槍的外形,陀思忽而問霜葉:「你是真心決定要參與這場游戲了麼?」

  毫無疑問,他在放出最後一條出路。

  可霜葉並不打算領情,冷眼道:「開槍吧,費佳。」

  開槍親手斬斷與她的這一切。

  面容俊秀的羸弱青年不知為何緩緩撫摸了槍身許久,大概是在懷念著無法追憶的過去之物吧。

  然後,終於將槍口穩穩地對准了她眉心的方向。

  他眼神平靜無瀾,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扳機。

  哢嗒。

  是空槍。

  「呵。」

  太宰勾唇一笑,而這下輪到周圍的人笑不出聲了。

  ——幸運之神竟然真的眷顧在了對面那一方?!

  「……居、居然是空槍?」在這樣極端強烈的反轉之下,有人震驚地發言:「那豈不是說……」

  豈不是說,下一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必死無疑了麼?!

  就連菲茨傑拉德都一瞬皺起了眉:「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不允許自己看見失敗。

  可面對著同盟者不滿的眼神,周圍人驚異不定的視線,陀思身處在這種情勢極端逆轉的窘境裡,不過是異常沉靜地將槍支推回到昔日戀人的桌前。

  「輪到你了,霜葉。」

  ——他究竟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唯一生存的概率已經完全被剝奪,槍裡現在全是子彈了啊!

  眾人此刻的內心,盡是遍布著不敢置信。

  這人如今究竟是種怎樣的心情,又是在思考些什麼,仿佛是一道深淵裡的回旋,使他們完全看不透,也猜不透。

  而站在前男友對面的霜葉這時臉上的表情卻不大好看。

  她完全笑不出來。

  霜葉拿起了賭桌上的左輪,感覺手腕在這一刻要被沉重的鐵塊壓垮。命運的裁決權交到她手裡這一事實,非但沒有讓她感到輕松,反而更加沉重。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把選擇權利交到了我的手裡。」只聽見霜葉於唇縫裡擠出了聲音。

  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時說出的話音,竟然帶著支離破碎的痛楚。

  面對她的質問,陀思僅平淡的一句話便擊碎了她的所有僥幸:「是你想要我先替你做出『選擇』的,不是麼?」

  或許這番對話會令其他人雲裡霧裡,但身處在漩渦中心的兩人卻很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這一瞬,她像是整個人躲到了海螺裡,耳際的聲音全都被擋在了厚厚的殼身之外,朦朧難辨。

  為什麼,他總是這樣。

  一眼就能看穿別人內心的所有秘密。

  明明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感情,僅僅只有利用,可他事到如今還殘忍地用那種神秘的溫情去蠱惑著自己……

  用那種憂傷的溫柔。

  「動手吧。你不是為了現在身後的男人,而站在這裡的麼?」那位攜來了那些陳舊記憶裡所有冰雪的白衣青年,在這裡輕聲啟合著素白的雙唇,提醒了她。

  ——不動手的話,這場游戲就無法結束。

  而她也會不戰而敗,親手葬送了這份拱讓到面前的勝利。

  這大概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個男人編寫好的劇本。

  不露聲色,卻惡意滿滿地拿捏著人心,他既是上帝,也是惡魔,將人在心理層面殘忍摧毀,活生生打落彼岸深淵。

  就算在這裡開槍射偏了,那麼下一槍,他是會手下留情,還是直接奪走自己的生命?

  霜葉不敢去想像,這場事關性命的瘋狂賭博已經將他們二人推向了一條退無可退的絕路。

  令人生厭的空氣在周遭彌漫,腰間隔著布料的掌心所傳來的熱度令她後背滲出了涔涔汗意,如果在這個時候控制自己看向身旁的人的話,或許能為她汲取到幾分勇氣。

  可是原諒霜葉這時弱得連轉頭都做不到,只能在這裡強迫自己抬起槍,使黑洞洞的槍口對准了眼前的男人。

  但准星怎麼瞄都瞄不准,呼吸不禁由於焦急而開始轉變得紊亂,耳邊鋪天蓋地充斥著的,都是海螺裡漫溢過了頭頂的、喧囂又澎湃的海潮音。

  海浪沙沙作響,吵得人頭疼欲裂。

  某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感在這時像要把她整個人的靈魂撕裂成兩半,而在這模糊的視野當下,前方那個有著半長柔順黑發的青年面容忽然清晰了。

  他輕輕地笑了。

  游刃有余的姿態像是在說:『看吧,你始終不舍得殺我』。

  可在場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這裡說出的分明不是這句話,而是……

  「霜葉,我其實把那一百頁的全名寫完了。」

  心髒外圍構築得好好的銅牆鐵壁在這句話中被轟然擊潰,砰的一聲槍響,子彈在這刻脫膛而出。

  在視野綻放出血花的那一剎,霜葉腦海裡莫名閃過了一段記憶。

  那是她在過去不經意時跟陀思提起過自己有在某本書上寫過一段故事,而故事最後的男主角很像他。

  陀思問,可以給他分享一下那究竟是什麼故事嗎。

  於是她隨手在桌面取來一張白紙,在上面寥寥概括了故事的幾段梗概。

  然後又心血來潮在當初那個故事的後續加上了一段文字,笑了笑,拿起來擺給陀思看——

  【所以親愛的費佳先生,幸運邂逅了西伯利亞妖精的我,願以永恆的靈魂,凝視著你的心以作回報,縱然未來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而現在這些都破碎了。

  就在霜葉搖搖晃晃的,想要摔倒在世界邊緣之時,她的腰身忽然一緊,始終時刻陪伴在身旁的人托著她握槍的手,把它珍惜地收了回來。

  那道夢境之外的聲音輕柔傳到了她的耳畔:「好了,小霜葉,就到此為止吧。」

  太宰在身後抱回了霜葉,全盤接收了她的悲傷。


第62章 護花使者

  眼前扭曲的世界炸開了一片迷幻的茜色, 美麗得如詩句中所描述的火焰。

  那是陀思被她射中肩膀後,在白襯衫上洇開的一簇鮮血花叢。

  隨著射偏的這一槍,內心深處某些翻騰的苦痛非但沒有消減, 反而後知後覺地增添了更沉重荒謬的罪孽感,化作巨大的車轍在心頭碾壓而過。

  這個游戲,自對方空槍的那一刻, 她其實就已經輸了。

  霜葉厭惡著做出這一切的自己,亦不敢回頭去看本應在意的人的臉色。

  可是身畔的人卻將這樣的她收容在了懷裡, 聲音溫柔得讓人聽了想要落淚。

  「夠了哦,小霜葉,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太宰抱著她轉至身後,獨自以那並不強壯的背部隔絕掉那些不好的視線, 說:「不用再勉強自己也可以的。」

  這道輕柔的語氣像是在哄唱著搖籃曲, 靜謐而酣甜,霜葉因此微微揚起頭, 正好撞入他鳶眸漾開的醉人波紋裡。

  「阿宰……」她無意識地喊了一聲, 可很巧妙的, 感覺到本應漂泊流浪的根源真正回溯到了它應有的歸處。

  「接下來的交給我就好了。」

  太宰低聲在她耳側說出的話近得似在親吻, 隨即便見他抬手覆蓋在了霜葉腦袋一側,輕輕一按把她藏在了自己的頸窩裡。

  視線一瞬便墮入了黑暗, 只感應得到他鎖骨處硬邦邦的感觸。

  卻無端地讓人感到心安。

  這時將霜葉保護在自己安全範圍內的太宰回首看向了前方的人群, 或者更精准點說, 是其中那位已經負傷的白衣青年。

  「我想, 這場鬧劇也應該停止了吧?」

  面向隔離在心髒之外的人, 太宰當前的神情絕對不復溫柔,眸色反倒凍結得如同沉沉黑夜,流露出身為龐大黑色勢力之首令人生怕的不善。

  那樣黝深的眼神,足以懾住人類的心魄,讓懼色順著腳腕攀爬至皮膚底下每根神經,遍體生寒。

  可隔著賭桌佇立的那位白衣青年卻並未被這樣的眼神嚇退。

  他捂著肩膀的傷,靜默地注視著相擁的兩人不發一語,目光就像是注視著另一個不存在於現實的遙遠世界般疏離。那俄籍特有的俊美容貌為他多添了絲異域的風情,明明眼睫只是平靜地輕眨,在此便顯露出諸多如沾了冰雪碴子般的漠然。

  聽見太宰這番話,此次做東設宴的菲茨傑拉德倒是先一步開口道:「哦?難道堂堂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是輸不起想要退出游戲了?」

  方才的對峙可謂是讓他們這些人大開眼界,既然槍都已經開了,那麼按照接下來的游戲順序,應當是輪到他們「組合」這方再開槍才是。

  然而太宰這卻將視線挪至那位金發男性身上,勾唇反問:「就算我把整個棋盤都掀翻了,你又能如何?」

  在這句極具氣勢的發言以後,現場頓時如同兩端繃直了的細線般變得形勢緊張,只消任意一方再施幾分力,這根苦苦維持的絲線就會從中斷成兩半。

  菲茨傑拉德的表情已經不復友善了:「這可不是什麼風趣的玩笑。」

  太宰冷峻的神情同樣絲毫不發生變化:「我沒有閑心跟自以為是的無趣人物開玩笑。」

  一觸即發的平衡終於打破了。

  在兩方領導的默許之下,後背的力量開始朝著對面槍擊,一些准備不暇的小組織頭領頓時驚慌地抱頭鼠竄:「哇啊啊——」

  連霜葉也被這道聲響驚擾,沒辦法再安然躲到太宰為她建立的港灣裡,腦海裡第一時間判斷出要冒頭將他護在身後的動作。

  「阿宰,你到後面去——」

  其他為了保護首領以及夫人安危的部下同樣湧上前來,偽裝得好好的敦再也無法按捺得住,於十指射出了極度纖長的黑色甲爪,徒手揮退所有子彈。

  「太宰先生,霜葉小姐,你們沒事吧?!」突破彈幕防線,跑到二人身前的銀發少年連忙焦急地問道。

  包裹在他身體外圍的亞空間偽裝因為劇烈動作發生了波浪般的抖動,而後不得不如潮水湧逝般發生了撤移,敦原本的面目當即徹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有認出他的人立馬驚呼道:「是『人虎』——」

  混亂人群中的菲茨傑拉德也驚疑地發出了聲音,某個不好的念頭不禁在他的大腦中悄然浮現:「『人虎』怎麼會在這裡?」

  「你是想問,為什麼他現在不是在港黑總部裡吧?」

  只見太宰始終不曾放開霜葉的雙手,維持著這樣半懷抱的姿勢,站在相隔甚遠的地方冷聲作出分析——

  「若是想要突破港黑地盤的重重防線,就必須要派遣出能夠範圍攻擊的異能者,讓我猜一猜,是使用「風沙」的異能者吧?或許還有她隨行的牧師搭檔、能聆聽植物追蹤目標活動跡像的工匠,但你不會那麼早就掀開重要的底牌,所以不會為那邊分配出更多的力量。可事實上僅僅是這些成員,你就已經擁有了充足的自信能夠拿下一城。」

  「表面看似是以『襲擊總部』為籌碼,想要讓我強行來到談判桌上,實際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趁我帶領大部分人手抽離總部的情況下,尋找敦君的所在,是麼?一邊能趁機找到這趟的懸賞目標,同時又能在這場對峙中取得你想要的利益,真是個不錯的計劃。」

  太宰扯開了自己薄涼的唇線,從中殘忍地吐出一句話:「可惜,你更應該關心橫濱那邊的部下們有沒成為我們港黑干部腳下的亡魂。」

  伴隨他逐句剖析出來的話,菲茨傑拉德總算是明白了名為『太宰治』的這個男人的可怕之處,他竟然一早就預測到了將會迎來的畫面,提前做出了萬全的准備。

  「……所以,你是打算正式與我們開戰,也無所謂了?」組合的首領收斂了原本好整以暇的臉色,臉龐浮現出綠色的紋路。

  「我和某些只會利用昔日戀人的感情來促成計劃的人不一樣,她不願意做的事,有我在,沒有任何人能夠勉強。」太宰的音色柔和,在這裡目不斜視的脫唇之語卻足夠嘲諷,令得霜葉不由目露怔然。

  視野內晃動的光影落到他墨色發絲掩蓋下的那張俊秀側顏,竟難得顯得理智而不容忤逆的冷硬。

  「菲茨傑拉德,你現在腳下包括這片海都是屬於我的地盤,如果你非要在這裡挑釁港黑的尊嚴,我不介意送你一句話——」

  太宰眸色濃郁,一字一頓地說道:「帶著你那可悲的幻想,滾出我的橫濱。」

  沒有誰能夠比他更有資格說出這句話。

  來自港口黑手黨首領的宣言一時讓現場內整個氣氛凝滯,這像是某道宣告正式開戰的指令,緊隨其後的劇烈交鋒終是在這偌大的船艙裡爆發出來。只聽得人群中不斷有人中彈的慘叫響起,忽而一陣陣船板底下傳出的爆炸聲浪,更是把現場推向了一個更無法挽回的高潮。

  「哈哈哈哈……科學既是生命的真諦,炸彈粉碎丸善,只有檸檬完美的紡錘形才稱得上是世間典範。」

  隔著炸裂開來的船板,底部某人邊仍著炸彈,邊狂浪的大笑聲亦隨之傳來。

  「你居然帶人上來炸了游輪?」這番操作,連菲茨傑拉德都有點震驚。

  現在所有人可是位於大海的中央,他這麼做,難道就不怕大家一起陪葬?

  可太宰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在這裡並未解答他的疑惑,而是漫不經心地道出了某個事實:「雖然不清楚你們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敦君是尋找【那個東西】的道標』這份情報,但我認為,最好別到最後被人當槍使了都不知道呢。」

  意有所指的話語無疑讓某些人原本衝動的心情冷卻下來。

  菲茨傑拉德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了身旁負傷的纖弱青年,而他這時臉上的表情並無任何波瀾。陀思甚至輕輕挽起了唇角,目不斜視地提醒了他某個事實:「『人虎』就在這裡,你打算怎麼做?」

  這句話分明是疑問句,可竟奇異般的令菲茨傑拉德心底浮現出更清晰堅定的答案。

  ……他當然是,要搶過來了。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死去的女兒復活。

  到處都是混亂的慘叫聲,槍擊聲,交織成無序的深淵。菲茨傑拉德在這樣情景中握住了手邊的某個物件,手臂的線條忽然賁張,浮現出一條條墨綠花紋。

  施加了百萬倍人體力度的『武器』被他瞬時往對面投擲而出,迅疾的風聲甚至撕破了空氣,發出一串串可怖的尖嘯。

  而就在這刻不容緩的當下,三道不同的攻擊同時撞上了這波攻勢。

  威力凝聚成極細一束的橙紅色焰浪,散發成冰寒氣的負壓縮能量,以及如槍矛般迅捷投擲而來的矩形亞空間,於三面不同的方向碰撞上菲茨傑拉德的攻擊,下一秒,所有人都感應到壓縮至極點的那圈風浪呈幾何倍爆發而出。

  船艙窗戶盡碎,整個宴會廳無一處完好,港黑一方因為霜葉撐開的亞空間,幸免於難。可站在透明幕牆的背後,所有人都能親眼見證那波攻擊帶來的災難有多麼讓渺小的人類驚懼。

  眾人只聽得哢嚓一聲。

  天花板與船板的地方居然出現了裂縫!

  宛如面臨了一場天災,沿至兩處的裂縫在眾人驚懼的視線中越來越大,不過半分鐘後,整個游輪竟開始沿著漆黑的裂縫撕裂成兩半,立場相悖的兩方人不得不站在各自的立足點,緩緩與對面朝著相反的方向傾覆。

  港黑一方,有著澤田的零度突破,在半截船身的底部凍出冰塊,讓各位得以重新懸浮在海面。

  而組合一方,同樣有著能夠維持船身的異能者存在。

  有很多來不及抓住甲板的人掉入了水中,發出凄厲的喊叫,而菲茨傑拉德看也不看眼下發生的慘狀,反倒看著最後關頭居然反水到對面那方的彭格列一方的勢力。

  「彭格列,傑索,我還以為你們也會對【那個東西】感興趣。」

  然而澤田綱吉肅了臉色,額前頂住的那簇澄澈火焰,令他此刻的神情顯得莊嚴而冷酷:「我只是遵從了自己的直覺行事,抱歉了,菲茨傑拉德。」

  「還真是看見了一出有意思的表演呢。」臨門一腳倒頭反戈的白蘭更是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甚至收起了背後透明的翅膀,相當嘲諷地鼓了鼓掌,「原本以為我已經夠『人渣』了,沒想到還有更『人渣』的人存在。」

  顯而易見,他如今在這裡就是在內涵某個男人,說著,白蘭便轉眸看向了身畔,聲量低不可聞:「但我是不舍得再惹自己心愛的女人傷心的類型呢……不管怎樣,再當一回『護花使者』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

  可在他目光直視的盡頭,牽掛著的那個人待在的是別人的懷裡。

  目光凝視著的,也不再是他的身影。

  霜葉當前注視著的,是前方隨著波濤被推移至越來越遠的那道白色身影。

  忽然之間,她的眼睛被遮住了。

  不用猜,也能知道是誰干的好事。霜葉原本以為在這個關節點,這只粘人精會像以往一樣忍不住吃起醋來,說出『不准看著別人』之類的話。

  但是他沒有。

  溫柔蓋到眼瞼上的那只手掌擋住了海風,擋住了所有隨之蔓延而上的悲傷,如羽翼覆蓋在了上頭。

  在一片宛若沉眠的黑暗裡,太宰在她耳邊輕柔說了一句話——

  「沒事了,小霜葉,已經不會再有任何東西能夠傷害到你了。」

  一瞬間,心髒像被某種無形的酸楚揪緊。

  「嗯……」

  她低低應了一聲。

  好像只要仍待在他的身邊,就不再怕愛。


第63章 迎來蒼霞

  游輪之夜結束以後, 事情並沒有那麼快結束。

  倒不如說, 這場要以橫濱為主舞台展開的鬥爭,隨著談判破裂的那一夜開始便宣告正式打響開戰前序的戰鼓。

  城市紛爭四起, 即使是白天都蔓延開了不安的硝煙。

  霜葉回想著游輪那夜的情景, 兩截華麗的偌大船身順應著浪梢尖頭、朝相反方向飄遠的畫面仿佛還歷歷在目。

  當時費佳臉上的表情是怎麼樣的呢?

  似是對這目睹的一切都相當平靜, 身著白衣的他肩頭染血, 神色聖潔而安寧, 無懼於夜空青銅色的寂冷光環,與腐朽鹹腥得能往傷口灑落痛楚的海風。他一瞬不瞬地與自己對視的模樣, 像是在閱覽一首注腳別離的仁慈詩篇, 把那一剎定格為了永恆。

  他明明什麼話也沒對自己說, 卻讓霜葉感到有千言萬語堆積在腦海裡。

  讓她頓感煩躁。

  這種苟男人, 就知道搞欲擒故縱那一套。

  但關於費佳那晚竟然會在游輪上現身、且同時不知暗地裡策劃著什麼的事情,霜葉其實並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那晚自己如此強硬地站在了太宰一邊,選擇背叛組織要緝拿人虎的決策, 究竟會不會為他帶來什麼不利的影響。

  想到這裡,雙手撐著坐在辦公桌面上的霜葉不禁偏頭往座位上的黑發青年看去。

  他此刻正在與進門稟報進攻進度的干部悉數交談,紅木桌旁的台燈照亮了這名港黑首領柔和的側臉,為他賦予一層認真沉浸入工作裡的魅力。

  「街區那邊彙報過來的情況怎麼樣了?」

  「我們港黑旗下進駐資金的公司、還有充當相當大部分成員據點的辦公樓等建築都一夜之間消失了。」

  「異能特務科那邊有動靜嗎?」

  「沒有……倒是情況發生得太突然,市警以為是敵對組織發動的攻擊, 正在向軍警支援。」

  聽到彙報的這一步, 坐在黑色皮革椅內的年輕男子腦中大致構思到了港黑如今面對「組合」攻勢的精准現況, 習慣性地以拇指抵住唇央, 沉吟道:「看來情況跟我料想的情況差不多……估計是等著我們港黑與「組合」打成兩敗俱傷,好削弱港黑在關東地帶影響的勢力吧……但我想,再過不久他們恐怕就要坐不住了。」

  似乎在分析的途中想到了解決的方案,太宰隨之抬起了頭,對港黑的得力干部吩咐道:「中也,交待下去,讓各個小隊的屬下注意不要落單,貿然到人多的地方去。」

  中也沉重地應聲道:「是。」

  「還有,之後你去港黑旗下其他企業那邊的商店進行逐一排查,盡量找出「組合」派來的刺客,他們接下來很有可能會對這部分財產出手。」

  「是。」

  「然後再帶領武裝特殊部隊到港口碼頭那邊,「組合」要在陸地上展開行動,在海港邊必定會有貨船作為據點,找到他們混在其中的貨船,直接搗毀。」

  「……是。」

  「對了,還有關於港黑後備防御的事情……」

  來自首領接二連三的安排讓中也終於忍不住了,額角啪的一聲冒出青筋:「今天究竟還有多少事情要我做的啊?!」

  就算本體是荒神,也不代表他有非人的三頭六臂啊——!!

  然而太宰聞言,頓時露出身為組織領導人,半是無奈半是為難、一副『你要體諒上司』的表情:「現在正是迎敵的重要時刻,就不要因為加班而抱怨了,中也。」

  反正平時加的班也不少。

  老實人中也不由被這番於情於理都沒毛病的話哽住,開始暗地裡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太不應該了。

  「是、是我的問題嗎……」他有些懷疑人生地站自言自語了起來。

  ……這個帥哥是真的很好忽悠。

  隔壁將這一幕收入眼簾的霜葉不禁如此想道,盯著他的銀眸深處都忍不住變了點味道。

  或許是在此刻感應到了來自於她目光的重量,中也忽而轉過了頭,注視著她的眼神凜然而凶狠。

  「道理我都懂,不過為什麼你這個女人會出現在這裡?!」

  面對中也突如其來的質問,霜葉完全沒有心虛感,平靜地敘說道:「來監督你們首領按時吃飯的,順便給你們送點溫暖。」

  她放置在桌面的手指往便當邊上叩了叩,擺明自己早就獲得了自由進出的通行證。

  「來之前我已經把午餐交給你們下屬了,等回到辦公室以後,你應該開門就能看見了吧。」

  ——這是什麼『開門送溫暖』、光明正大的賄賂啊!

  繞是中也都沒辦法在這裡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更別說他本就是個重情義的性格,拿人手短,最後只能硬生生憋壞自己。

  「好了,中也,趕緊去吃完就開始干活吧。」

  太宰完全演繹了什麼叫作無良壓榨員工的黑心企業老板,再多交待了幾句關於任務安排的事情就打算趕客了,神情為難地揮手道:「你也不想在這裡看著小霜葉喂我吃飯的樣子對吧?就算你願意,有破壞氣氛的人盯著我也會消化不良的。」

  「你說誰願意了混賬!」中也終於暴怒地一腳踢翻了這盆狗糧,「別擅自給我加餐啊!」

  ……

  港黑勞模氣衝衝地離開了,太宰順勢屏退了房間內其他負責護衛的人員。

  待在終於得以營造二人世界的空間內,霜葉這才在辦公桌上轉了個身,抬手捧住太宰的臉頰,用指腹輕柔地摩挲著他眼眶下泛青的黑眼圈。

  「你這幾天是不是又背著我偷偷熬夜了?」

  霜葉邊說邊垂眸蹭動,內心情不自禁浮泛起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心疼。

  蒼白膚色上僅沾染一點墨色就格外明顯,明明剛養好沒多久的健康模樣,沒隔幾天又再次反彈了。

  她今天之所以會來到辦公室裡找太宰,跟察覺到他忙碌於工作,再次變得廢寢忘食脫不了干系。同時,也在隱隱擔憂著,自游輪下來之後,菲茨傑拉德會不會對他的安危構成威脅。

  思來想去,她決定給出一個提議:「如果抽不出人手的話,我去幫你解決怎麼樣?我跟那個叫弗朗西斯的男人打過交道,以他氪金增強體格的異能來看,我有充分對上他的勝算,其他人來一個也是打一個。」

  平淡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霜葉銀眸裡不經意晃過了點點光的影子,像月光撫弄著飄忽不定的紗簾,能從中看見窗格裡暗湧危險的大海。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以她的實力,走到哪裡都是張未曾掀開的最大王牌。

  只要太宰說想要,她可以想盡辦法為他捧來一個世界。

  說是不知悔改也好,執迷不悟也好——

  就是已經不知不覺間,喜歡他到了這種程度。

  但是太宰不需要她這麼為自己付出,他只是揉著霜葉的手背,滿是依賴地用腦袋蹭了蹭掌心內側。

  「不用小霜葉你出手也可以哦……」

  黑發青年纖長的眼睫像抖落了水晶,含著笑意的形狀,閃閃發亮。

  「你對於我來說並非棋盤上任意調用的棋子,而是我為之勤懇努力的、想要把棋局獲得的勝利獻上寶座的女王殿下啊。」

  焦躁被他身上傳來的溫柔的男士香水味撫平了。

  分明是簡單的一段話,一時之間,卻仿佛能讓她靈魂都為之歡欣起舞。

  在柔情攻勢下步步妥協的霜葉嘆了一口氣,唯有打開手邊繁復的便當盒子,依著這樣坐在辦公桌上的姿勢,手把手將食物喂給了他。

  「不想讓我擔心的話,至少要照顧好自己啊。」

  太宰順勢趴到了她光潔的大腿上,毛絨絨的黑發腦袋枕著雙臂,看起來乖巧可人。

  「反正有小霜葉陪在我的身邊,會沒關系的……」

  他一口又一口叼過了霜葉遞來的勺子,嘴巴懶洋洋地咀嚼著,莫名像只癱著塊餅等待投喂的貓咪一樣可愛。

  霜葉再次感受到了飼養家貓的快樂,一邊喂他午飯,一邊開口問道:「想好怎麼對付「組合」那幫人了?」

  「很早前就有所准備了哦,如今只是按部就班地接著劇本上演而已。」太宰半眯起了眼睛,「但其實,我也不是無法理解菲茨傑拉德會這麼執著進攻的原因。」

  聽他提及這個話題,霜葉不由發問:「怎麼說?」

  「【書】是個能讓人趨之若鶩、實現任何理想的道具。每個想要得到它的人,多半都有自己的理由,菲茨傑拉德想要爭奪它令意外故去的女兒復生,只能說是人之常情。」

  「但是……在文學作品當中,【死亡】一向是被不斷消費著的事物。對於任何人來說,那都是無法轉換成任何東西的、僅此一次的死亡。」

  「死去的人在活著的人心中,永遠只能帶著這份對他的回憶延續人生。」

  說出這番話的太宰,眸中好似有某種回想起來的情緒,伴隨著話語緩緩沉寂到了暗無天日的海底,指尖抓不住任何光亮,顯得凄冷而遙遠。

  落在霜葉的眸底,像是在她所不知道的這段故事裡,有個名為太宰治的男人孤伶伶地獨酌著酒,往再無一人的虛空中碰杯,一杯敬友人,一杯敬死亡。

  可是隱隱約約間,她似乎在某個字眼中捕捉到了什麼。

  ……他?

  房間裡不知縈繞了多長的沉默,源自霜葉的聲音忽然響徹:「是你在其他世界線裡看見過的事情?」

  如此敏銳一針見血的發言,令太宰怔在了原地。半晌後,他才從意識裡回過神來,悶悶地如實應道:「嗯。」

  可是霜葉並沒有去深究他這一點,想要轉移話題一般,她放下了手中的便當盒,對太宰說:「你的辦公室裡是沒有窗戶麼?房間裡是不是太暗了?」

  太宰從她大腿上爬了起來,解釋道:「後面這一整面牆都是窗戶哦,不過出於避免遭遇暗殺的原因,四年來一直都沒有打開過。」

  只見那位黑發青年伸指摸到了辦公桌內側的某個位置,輕輕一按,便打開了窗戶通電的開關。

  轉眼間,一整面灰黑色的牆壁似變換魔術般過渡成了清澈透明的玻璃,陽光久違地闖入黑暗,給房間內的油畫、絨毯、高檔裝飾同時施落一層淡淡的乳白色光暈。

  連帶著太宰微微卷曲的發梢都染上了溫暖的色澤。僅僅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他就願意無條件為之打開塵封已久的窗戶,迎來蒼霞。

  不再害怕落到自己身上會燙傷的光亮,也不再恐懼漫無邊際籠罩自己的孤寂。

  有些事情已經在一點點聚沙成塔,推動著無形的車轍,逐漸改變了他如今立足的整個世界。

  而在這樣的情景當中,霜葉直接把他的頭抱回到自己的大腿上,貼著微微溫熱的肌膚,太宰不由略帶怔然地喊出:「小霜葉……?」

  「以後開窗也沒關系。」她一下又一下撫摸著太宰柔軟的頭毛,「有我在,你同樣不必再害怕承受任何傷害。」

  他們之間,還有用愛能夠做到的事。

  身處在一片片灑落到自己身軀的溫暖照耀下,太宰只感覺自己的發頂緩緩落下了一個溫柔的吻,像是從此路過的天使所無意間散落下來的一片羽。

  陽光太刺眼了。

  他順從心意閉上眼睛,唇角在無意識勾起的同時,感覺到多日未曾來臨的困意在這一刻逐漸襲上了眼皮。

  「其他世界發生的悲劇不會再在你的身上出現了,安心睡吧。」

  霜葉輕緩又篤定地對他說,語氣像在吟念著一首睡前童話,又像是勾著他的尾指作出的約定。

  因為有他們互相陪伴在對方身邊,從此以後,兩個人都可以不必再去追尋發生在過去的悲傷。

  而她想要為他努力的事情也是真的。

  「——你給予我的勇氣,我只為你而使用。」


第64章 玻璃花房

  幾天後, 籠罩在橫濱的戰火更盛,「組合」與港黑掀起的戰爭已經到了無可協調的地步。

  但是「活屋之貓」這裡卻顯得分外安靜。

  大部分客人在這種時候都選擇待在自己家庭的屋檐底下, 以圖躲避這場波及整個城市的無妄之災。往常會來打卡光顧的黑西裝小弟們都被港黑緊急抽調回去, 投入到激烈的戰場當中。而為了店員們的安全,霜葉也給大部分人手放了批假, 以免他們因為上下班行走在街頭時不小心遭受誤傷。

  連帶著看板喵也跟著休了帶薪假, 空空蕩蕩的蛋糕店裡如今只剩下幾位知根知底、擁有自保能力的留下來打工, 就連往日絡繹不絕的客流都稀少了泰半。

  之所以霜葉在這種特殊時期還不掛上牌子歇業,大概也有點想要成全太宰的理想的意思。

  這是他為自己建造的遠離硝煙的玻璃花房,如日月般美麗而遙遠地懸留在半空,不會沾染到屬於塵世的任何不幸。

  只要她能夠獲得幸福,其他的危機與紛爭他都會全部平息。

  雖說平日總是熱愛撒嬌的家貓這麼做難得讓霜葉感到可靠與安心, 但是她總認為毫不作為的自己會坐立不安。

  她習慣的,向來是在逆流裡共同進退,而不是一味被保護。

  不然曾經的她也不會離開白蘭了。

  沉浸在思緒裡的霜葉有些煩悶,站在蛋糕店過道裡修剪著廊架上的花枝時,動作都未免變得力不從心。

  剪刀哢嚓一聲,好端端的粉色玫瑰在她手裡如同斷頭椿一般整朵跌落。

  霜葉敏捷地反手往下一抄, 才沒讓已然邁向不幸的美麗花朵沾染上塵埃。

  這時仍留在店內打工的敦提著水桶路過她身旁,不鏽鋼桶裡都是些折疊起來的拖把與抹布, 看來在來之前他已經按照吩咐的那樣把店前都清掃了一遍。

  「霜葉小姐, 我把店面都打掃好了, 如果沒其他要求的話, 我就先把這些工具搬去工作間了?」

  一截截劉海修剪得極有特色的銀發少年如今滿是乖巧, 半點都看不出來身為港口黑手黨手下爪牙的冷酷影子。

  霜葉聞言朝他點了點頭,得到應允的敦當即打算按照話說的那樣走去工作間,不過在他剛錯開霜葉沒幾步的時候,卻又被身後的聲音給叫住了腳步。

  「等等,敦。」

  霜葉喊住了人,又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待到少年的紫金眸不禁慢慢透出疑惑,她才像是被牽引出內心的想法,問了出來:「你和鏡花繼續待在這裡,沒關系麼?」

  按照她對於橫濱現狀的理解,前線應該很吃緊才對。

  不知敦有無探查得出她的想法,他聽了只是在這裡露出羞澀的一笑,原本籠罩在身周虛無的氣質消散,眼角眉梢飛揚的少年感更強烈了些。

  「不用擔心,「組合」等人為了抓捕我肯定會不遺余力,依太宰先生的安排來看,我現在待在這裡反倒比較安全。」

  說到一半,這個銀發少年不知在腦海中想到了什麼,青澀的神情中更添出幾分不好意思,只聽得那副弱氣的聲線陡然直轉而下,變得細如蚊吶:「而且,也正好能留在這裡保護霜葉小姐……」

  未料怔神的霜葉發表什麼意見,隔壁拿著掃帚的芥川忽然插身而過,重重撞了某人肩膀一下,不忘拋下一句冷酷的話語:「哼,礙路。」

  敦被撞得連連後退,頓時不甘地虎目圓睜:「芥川!你又故意針對我!」

  「礙路之人沒有資格多言。」

  於是兩個小家伙又這麼在窩裡鬥了起來。

  眼看店裡不算多人,早習慣這副場面的霜葉嘆了口氣,干脆就眼睛一睜一閉,懶得管他倆掀起的貓狗大戰。

  她直接繞到前台臨窗的位置,抬手推開了窗棱透氣,很快就迎面而來一陣店門前底下花圃的芬芳。窗外素白格紋的花棚覆蓋下,鮮花們被賦予了夢幻的粉光,蝴蝶揮舞著輕盈的翅膀,在花叢之間留下自己優美的身姿。

  一切都寧靜得仿佛是塊置身於戰火中心的樂土。

  忽然,霜葉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回到了店裡。

  ——有些需要割舍的東西,不如就趁現在一次性全部拋棄好了。

  即使為了太宰,也是為了那些早應該放棄卻始終糾纏不清的妄念。

  「吊墜已經被我捏成渣渣了,還有以前的手機,筆記……唔,這裡還有個盒煙沒丟。」霜葉獨自待在休息區的座椅裡坐著,小臂往前一探,像在翻搗著什麼,半只手都在空中消失不見。

  她的手當然不是憑空斷了半截,而是在面前隨手劃開了道空間狹縫,掏手往自己寄存東西的亞空間裡處理掉那些沒必要的東西。

  自從答應和太宰在一起以後,因為憐惜他的身體不好,霜葉就已經自覺戒煙很久了,這會處理起煙盒來沒有半點不舍。

  加上之前置備了一部新手機,只在裡面保存了太宰以及織田作幾位熟悉朋友的號碼,霜葉便順勢把舊手機裡的數據盡數粉碎清除,然後合著不要的廢棄物,一同塞進了自己另起瘋狂扭轉的異能空間裡。

  隨著映在眼簾的事物寸寸湮滅,霜葉的內心好似也跟著落空了一般。

  曾與某人作出過的約定、唯美浪漫的回憶、亦步亦趨著為之拼搏的理想,以及那些身不由己與黑暗牽扯上的人物,在這一刻起都與她沒關系了。

  就算一輩子都找不到【書】也好,只要能讓她繼續與另一個人在同個世界裡依偎取暖,就已經足夠了。

  霜葉把碎成廢渣的垃圾裝在了一顆透明的亞空間球裡,正要拿出去處理,沒想到再次路遇方才和敦激鬥得勝歸來的芥川,於是一下喊住了他。

  「對了芥川,來得正好,過來一下。」霜葉朝他招了招手。

  ——還記得阿作之前跟她提起過的,芥川這孩子在武裝偵探社裡有個「人形碎紙機」的稱號?

  想到這裡,霜葉拍了拍毫無防備走過來的芥川肩頭那件外套,很自然地把手中的空間球遞給了他:「來,把它吃掉。」

  忽然承擔了如此重任的芥川龍之介面色陡然凝重:「???」

  我看你是想要為難我芥川??

  五分鐘後。

  解開了彼此誤會的兩人,冰釋嫌隙氣氛分外和諧地面對面坐回了座位。

  「原來如此,不過是這點微不足道的要求,在下自然會鼎力相助。」芥川坐在了霜葉的對面,肩頭冒出來的羅生萌歡快地張開了嘴巴吞下球球嚼嚼嚼,發出哢吱哢吱的聲響,最後這只小獸一口吞咽下去,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說到後面,芥川還流露出充分自信地掀唇道:「職場亦如戰場,在下在偵探社時就已練就了將文件一同切碎的豐厚經驗,倘若能在這裡為霜葉小姐你提供援助,那自是再好不過。」

  霜葉:「……」

  明明剛才還如臨大敵,擺出一副『祈禱nia想要讓我做這個今天我們之間必須要沒一個』的表情呢……

  但芥川確實當了一回優秀的垃圾桶,解決了她的麻煩不假,霜葉自然不會苛責他無意中透露的那些糟糕事實。

  頂多為頭疼的偵探社默默點上一支蠟燭。

  於是霜葉面不改色地瞎扯了起來:「干得不錯,偵探社有你這樣十佳優秀員工加入不發獎彰真是太可惜了,等阿作之後回來,我去給你打個好評吧。」

  面對這樣不含水分的誇獎,謙遜如芥川當然是閉合雙目,妥當地頷了頷首:「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狗子尾巴都要翹起來了啊。

  霜葉不由這麼想道。

  但還挺可愛的。

  rua慣了貓系,偶爾來點犬系類型調劑一下也挺開胃。

  就在兩人各自都心口不一對話的間隙,這時店門前久未響徹的風鈴忽然傳來了一陣動靜。

  「小愛麗絲你看,我就說現在這種時候還是會有蛋糕店開業的嘛∼」

  眾人偏頭望去,進門光顧的是一位身穿白色長衣的頹喪男子和一位混血兒樣金發女性的組合。

  當視野落入男子那副臉龐,敦的金瞳不禁驟然緊縮:「你是……」

  然而霜葉卻抬手止住了他的話尾,起身回到前台,面色如常地問道:「想點些什麼?」

  森鷗外轉頭看向身旁的女伴,愛麗絲不需要他提醒,食指一邊點著下巴,藍眼一邊盯著菜單,不出幾秒便飛快脫口而出幾個名字:「樹莓山楂蛋糕!拿破侖千層蛋糕!還有舒芙蕾和輕芝士也想吃!」

  聽見愛麗絲這麼毫無節制地揮霍,森鷗外頓時捏住干癟的錢包想要落淚:「等下,太多了小愛麗絲,你要體諒一下入不敷出的孤兒院院長現在的預算啊……」

  畢竟他現在又不是當年那個人靚又多金的港口黑手黨首領了。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幸而愛麗絲還算懂事,聽後只是皺了皺鼻子,就勉為其難地妥協道:「好吧……那就只要前面兩個好了。」

  囑咐敦去推開玻璃櫃台取蛋糕,店內一時又飄揚出甜美的烘培香氣。

  霜葉垂眸打印著單子,似乎若無其事地問道:「在現在『這種時刻』,你怎麼還有心情出來街道亂逛?」

  相信不需要她明說,對方也能明白她在指代些什麼。

  果然,面前的白衣男人臉上立時流露出一點了悟的神色。

  「沒辦法,雖說退位了那麼久,但其實還是沒那麼輕易就能放下這座城市啊……」森鷗外苦笑著搖了搖頭,不經意間意有所指道:「原以為依太宰君的意志應該『支撐不到現在』,如今看來,有他在,應該一切都會過去吧。」

  ——支撐不到現在是什麼意思?

  霜葉點在鍵盤上的指尖不由一頓。

  之後她像是無事發生般輕抬手掌,一下利落撕走那張打印單子,用訂書機訂在敦打包好遞過來的紙盒上,遞給了眼前的男人:「你的蛋糕。」

  「啊,多謝。」森鷗外面帶笑意,抬手取去蛋糕,然而卻在取走之時感應到了來自對面的力度。

  兩人的手各自停留在紙盒的兩側,折疊成美好形狀的卡紙縫隙裡,隱約能窺見裡面裝點可愛的甜食。

  森鷗外不由抬高視線,泛動著莫測波瀾的幽紫眸底映入了霜葉那張清冷的面容。

  她挑了挑眉,氣息猶如冰棱初初解凍。

  「聊聊?」

  沒想到眼前那位糟糕的男人頓時因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而扭捏了起來,裝出一副在背德河流中掙扎逆行的為難模樣:「……這,會不會有點太刺激了?」

  畢竟他們都是互有『家室』的人呢。

  隔壁對他知根知底的愛麗絲面無表情,毫不猶豫地插了他一刀:「惡心,中年人。」


第65章 枯葉蛺蝶

  距離蛋糕店不遠的小型公園。

  規模大致與任何放課的小學生都會相聚到一起玩泥沙的場所差不多, 可惜有「組合」在橫濱肆虐的緣故,往日熱鬧的小公園完全不見半個人的蹤影。

  邀約森鷗外來到戶外相談的霜葉此刻正與對方來到了這所公園裡, 男人和隨行的金發女郎在同一張長椅上並肩而坐, 分享著方才在店裡買來的蛋糕。

  而霜葉則站在他倆的面前,好整以暇地環抱雙臂。

  森鷗外一邊躲避著愛麗絲氣鼓鼓搶奪他手裡『財產』的攻擊, 一邊徒然地格擋手臂, 向邀請他來的霜葉問道:「那麼, 小姐你是想要在我身上打探些什麼呢?假如是對鄙人的年齡與情感經歷感興趣的話……」

  這人話還沒說完,霜葉就用一份扎心的回答堵住了他的嘴:「不好意思啊,我喜歡年輕一點的鑽石。」

  冷酷無情的宣言當即就把森鷗外給渾身扎了個對穿,他滿是心痛地止住了話頭,無視掉愛麗絲幸災樂禍的眼神, 苦笑道:「果然不是嗎……那,應該就是想要問我關於太宰君的問題吧。」

  霜葉良心一點都不痛地點了點頭:「你之前在店裡說的『原以為依太宰的意志,無法支撐道現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森鷗外好似也能預測到是自己說的這句話引起了對方的注意,神情不感意外,用叉子舀來一口蛋糕放進嘴裡,以緩解一下方才的些許尷尬。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呢……你是想從什麼地方開始聽起?」他問。

  霜葉毫不猶豫地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之後的半個小時裡, 森鷗外,這個港口黑手黨的前任首領, 耐心地給她講起了有關於太宰自十四歲起, 到十八歲繼任首領之位所發生的事, 加上這四年以來他觀察到的發展, 都毫無遺留地一一告訴了她。

  「我是從一年前開始擔任那所孤兒院的院長的——在名為『中島敦』的人虎少年將他的老師擊殺的那一天以後。」

  坐在她面前的白衣男子平靜地敘說著關於過去的故事, 北邊的朔風在腳下席卷而過,卷起了一堆泛舊又寂寥的記憶碎片。

  「那是太宰君對我最後的請求,他讓偽裝了死亡隱遁世間的我經營那裡,為了當『他所不在』的那一天到來之時,能夠再次把人虎少年當成那裡的孩子來照顧。」

  聽完這番話以後,霜葉的心湖當即像拋入了一顆沉重而又苦悶的石塊,緩緩沉底,牢牢壓制得她無法出聲。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她才從摸不著的虛空中尋回了自己的聲音,只不過音色聽起來卻顯得如折斷的花枝般蒼白無力:「你的意思是,他原本打算就在某天了結自己的生命?」

  這番問題的答案已經足夠淺顯。

  港黑的前任首領低頭重新把視線投注到紙盒裡的蛋糕上,仿佛能以次寄存掉所有無法被衝洗的悲傷。

  他那與白色外衣幾近相同的骨瓷色肌理,襯托得下巴周圍稀疏發青的淺淺胡茬,更顯出幾分如同清晨的憂郁。

  只聽見他磁性又帶著成熟的聲線在此緩緩敘說道:「他從以前開始,就是個熱衷於擁抱『死亡』的孩子,我一直認為,如果沒人看管住他的話,恐怕遲早會迎來那個結局吧……但如今,或許有人打破了這份可能性。」

  森鷗外抬起頭,紫色的眸子筆直地盯向前方,語氣若有所思:「哪怕是生性食腐的『枯葉蝶』,也能勇敢地來到色彩繽紛的花間流連麼……」

  或許一開始會顯得格格不入,但只要還有周圍那溫柔的顏色尚存,遲早有一日會將『他』的雙翼染成更為明亮的花紋吧。

  霜葉同樣定定地看向他,直言道:「所以,這就是你願意毫無保留地將過去的秘辛都告訴我這個陌生人的原因?」

  森鷗外聞言揚起一抹不明的微笑:「只是一時興味使然。」

  ——看著過去的弟子煥發出不一樣的姿態,也是很有意思的。

  霜葉記不清最後是如何跟這糟糕男人告別的了。

  走在回程的路上,她總忍不住去回想關於太宰過去發生的事情,猜想著,假如她一開始沒有出現在太宰的生命裡,他究竟會迎來一份怎樣的結局。

  經過之前在辦公室裡發生過的談話,霜葉再度窺見了太宰內心深處藏匿的另一塊殘缺,不得不對他的過去上了心。

  隨著愛意的噴薄,想要占據他、掌握他所有的過去這種情感亦隨之慢慢地襲上心頭。

  有些事情不是不能親口向太宰打探,如果她問,太宰絕對會將一切都誠實地告訴自己,因為他曾約定過決計不會對自己有所隱瞞。他們之間糾纏的愛,是忠誠的,也是相互的。

  但從他人口中的角度去知悉,卻能看見更多屬於她愛人的東西。

  同時也明白了,在自己未出現之前,他都獨自肩負了什麼。

  像失去王國而墜入到深海裡的小王子,無邊無際籠罩著自己的是孤獨化成的海水,窒息,壓抑,疲憊,聽不見任何生物發出的磁波。

  整個世界都在順著下墜的力度,緩緩陷入沉眠。

  這是本叫作「沒有人拯救太宰先生」的黑暗|童話。

  霜葉的步速逐漸加快。

  分明是走回蛋糕店的方向,卻像是想要朝著太宰治那個傻瓜內心所在的盡頭趕去。

  但或許她此趟回歸的路上,要迎來一個不怎麼順利的結果了。

  在此之前的時間,僅剩下芥川、敦和鏡花三名店員留下的「活屋之貓」裡,忽然推門進來一位郵遞員。

  「你好,芥川先生在嗎?這裡有他的快遞。」

  聞聲走來的芥川,不由蹙起了他疏散的眉頭:「是在下的?」

  「是的,請在這裡簽字。」

  芥川依言照做,待快遞員離開,他便回到座位讓便利的羅生門哢哢兩下,裁開了快遞盒。

  然而呈現在裡面的事物,讓他瞬間停下了所有動作,萬千血管內部如凝結了冰霜,所凍裂的碎晶盡數鑽到了骨子裡。

  在盒子裡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是一名綁著馬尾的黑發女性,穿著貼身的黑色西服,面無表情地隨同在黑西裝的人流裡,跟從在某名同穿黑色大衣的青年身後。

  從芥川身後路過的敦,因為好奇探來的一眼,臉龐頓時染上一層驚訝的神色:「這不是銀小姐麼?」

  下一秒,無心之犬再難以遏制的滔天怒焰,終於決堤於枯寂的火山之口。

  ……

  等到霜葉回來得知這個情況,已經是二十分鐘以後的事。

  入目的店面已經坍塌了大半,到處都是殃受波及而切割出來的殘垣斷壁。

  霜葉強忍下目睹這份拆家現場的怒意,抿緊唇向留下來等待對她稟報情況的鏡花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鏡花煞白著唇,將方才的導|火索遞交到她面前,微顫著音回答道:「芥川因為看見了銀小姐的照片,和敦在店裡大打了一架,現在兩個人都往首領所在的地方跑去了……」

  「銀是誰?」

  霜葉聞言接過了面前那張照片來查看,出現在照片上的那名女性她似乎有點印像,是曾在太宰的下屬裡出沒過的一張面孔。

  那麼,也就是說……

  鏡花隨後的話,鑿實了她的猜測:「銀小姐是芥川失散多年的妹妹,也是……首領多年任用的秘書。」

  同一時刻,心情緩慢下落的霜葉把照片翻到了背後。

  上面畫著一個她所無比熟悉的米老鼠圖案。

  ——又是垃圾費佳!!


第66章 舞王蹦迪

  霜葉跟鏡花交待幾句, 讓她盡力與敦取得聯絡,而自己則追在芥川他們的後腳跟往港黑總部趕去。

  她一邊疾速行走在路上,一邊靜下心來思考著費佳那麼做的原因。

  假如是為了捕捉人虎,他當然可以設計更精心巧妙的方式讓敦落入他的手中, 可是揭穿太宰與芥川之間的嫌隙,對他來說有利可圖麼?

  反倒更像是故意在這種緊張時刻給太宰找麻煩。

  霜葉正漫無邊際地散發著思緒, 想要從腦海中找到最接近真相的那一束光的枝條, 可是黑漆漆的陰影遮蔽了真實, 使她怎麼也無法看清黑色水域之下隱藏的詭秘。

  還未思忖出一個所以然來, 就在她路過街區的那刻, 耳畔的聲音忽然嘈雜了起來。

  一片顯眼的巨大黑影籠罩在了橫濱整個城市的上空。

  「那是……什麼?」霜葉停下腳步, 蹙眉望向天空的位置。

  映入眼簾的是一艘巨大的、擁有著白鯨體型的飛行船, 不, 或許說是個在天際吞雲吐霧的鋼鐵怪物要來得更加准確。

  鋼筋鐵炮幾乎填充了那艘飛船的所有軀干,黑沉沉地壓制在所有看見這幕的人心頭、那仿佛隨時會墜毀這座城市的不祥預感,讓每個人的腳板都不由自主躥出一股寒意在蠕動。

  「弗朗西斯那個家伙, 是瘋了嗎——」

  明白過來「組合」首領的最後殺招,霜葉的心情不可遏制地轉向極致的凝重, 而在這個緊急的當刻,距離她手邊不遠處的某輛汽車陡然發生爆炸。

  車身被暴漲起來的火光撐破,慘烈地四分五裂朝周圍激射碎塊, 猛烈的焰浪呼嘯著卷起, 形成的巨大壓力一瞬震破了附近商鋪的櫥窗玻璃。

  爆炸事件並不止出現的這一起, 幾乎是同一時刻, 停泊在路邊的汽車被突兀出現在街頭的怪物襲擊,那巨型的烏青藤條所揮斥而來的力度將車子重重碾壓成兩半。後備破裂的油箱倒流燃料在路面,只聽得噌的一聲,如有連鎖反應般在此地接二連三地掀起了更為劇烈的毀滅性爆炸。

  不過是幾分鐘的時候,整個交通樞紐已是一片火海,遠處不少路人被飛來的電線杆壓在底部,入目死傷無數,身旁僥幸逃過的親人連忙撲了過去,也不顧周圍有無危險,發出的痛苦的悲嗥聲不斷灌注在這片空氣裡,久久無法平息。

  短短幾個瞬息的變化,這裡就儼然成為了所謂的人間煉獄。

  霜葉站在了方才的路中央,莫名沉重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幕情景。意念一動之間,原本撐在她身側用以阻擋焰浪的空間被隨之撤移,帶著硝煙味的喧囂熱風當即將她的長發以及風衣擺齊齊吹至了身後,發絲凌亂地充斥在眼前的時候,仿佛嗅得到火星似要燎焦發尾的氣味。

  忽然的,她似乎回想起了費佳曾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就算知道計劃,也仍無合適的方法讓世間的殺業停止,必須要有人去淨化這些罪孽。】

  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費佳想要做的究竟是什麼。

  他從一開始目的就不是為了人虎,自然不會追究自己消極怠工、甚至阻礙到組織計劃的進度,甚至主動把太宰的情報給賣掉,也是為了往更嚴峻的情勢火上澆油。

  這個一心想要淨化世間罪愆的男人,他追求的只有一個,那就是……

  「令罪惡深重之人的鮮血染紅這片大地。」

  心口吐出的怒意與悲哀兩縷絲線,在一瞬編織成了如蛛網似的產物,覆蓋在心表,要將那些復雜的心緒切割成萬千碎塊。

  霜葉沉重地出神著,恨不得瞬移到垃圾費佳的地下室裡,將這只狡猾的老鼠給狠狠揍上一頓。

  然而,深陷戰火漩渦當中的她來不及思慮太多了。

  根本看不出人形的觸手怪在這條橫濱的街頭再度暴漲到數尺高,身軀由粗糙的樹皮紋理鋪蓋,虯枝縱橫勾結,高度輕易超過了街道中任何一座建築。

  它是於死亡沉眠中蘇醒的【舊日支配者】,沒有人類的意識,僅由破壞的欲望來驅使著己身的行動。

  它控制著藤條的抽動,倏然又不經意降臨了一波攻擊,這回竟意外地直直往仍站立在地表的霜葉襲去。

  無論力度,抑或速度,都是超越人體極限的另一個次元,霜葉微微眯眸,正想要抬手,卻在這時感應到身側傳來另一道風聲。

  漆黑的影子並不沾染任何敵意,只在一瞬強行按住了她的後腦勺壓低身子,另一只有力的手臂震力揮開了面前這道藤條的攻擊。

  當前狂風攜卷著砂石飛舞著,使耳畔那道稍顯不耐煩的低啞音色變得模糊不清:「你這家伙在發什麼呆啊?!」

  被手掌壓低頭顱的霜葉偏過頭去,入目的是一張藏匿在帽檐底下的英俊側顏,那赭色發絲隨風不斷飄飛著,露出了底下緊咬住牙關的下頜線條。

  認出來他是誰,霜葉眸中微微訝異:「……中也?」

  「少在這種時候讓我分心,我可沒空來保護太宰的女人。」中原中也說出這麼一番與行為完全相悖的話語以後,便放開了她,打算再度迎上眼前那只在橫濱肆虐的怪物。

  只聽見他沉聲拋下了一句話:「趕緊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不,去找太宰吧。」

  霜葉直起了身,凝視著他纖小俊挺的背影:「你想一個人對上這個怪物?太勉強了吧。」

  究竟是快點去找太宰,還是暫且留下來,她的心中自然是更偏向前者。但是眼前出現的那個怪物卻讓她不禁心生遲疑,直覺告訴霜葉,那並不能算是『人類』的範疇,而是被改造的一種集合,單憑一個人類之身恐怕是無法簡單打倒它的。

  誰知中也卻像是聽見了個什麼玩笑似的『哈』了一聲,背對著她按動著耳邊的通訊機,邊說道:「你在說什麼傻話。」

  現下「組合」與港黑之間的鬥爭真正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毫無疑問,那只怪物就是「組合」投放出來的其中一道殺手锏,加上天上徘徊的『白鯨』,更如一道隨時都會落到人類後頸上的斷頭鍘。

  可這座城市裡生活的人並沒有放棄。

  來自於港口黑手黨的支援很快湧入了這片街區,他們一個個抬腳踢開那些礙事的磚石,想要尋找看裡面有無被埋起來的受害者。

  率先步入戰場的中也按住耳機,暴躁卻不失冷靜地給部下們下達指示:「給我守死住這片交通網!二三小隊盡快整理出傷員帶去救治,要是有膽敢混進來攻擊的就直接開槍——!」

  直至有條不紊地吩咐完這一切,那位赭發青年才掛斷耳機,得空轉頭對霜葉先前的話作出回應。

  「不是因為這件事必須要做,而是我想要做。雖然太宰那個家伙的性格讓人討厭得要死,但他當首領確實有一套……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所缺少的東西。」

  想要守護這座城市的心情,他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中原中也邊說,邊摘下了自己的黑手套,隨意丟棄在了路邊。

  暴露在空氣的腕骨漂亮而又潔白,卻給人一種充分的力量感,只見他微微一握,緊繃起來的肌肉線條宣揚出野性,轉瞬間便覆上了一種義無反顧的堅定。

  「別跟我說什麼勉不勉強的傻話,我就沒有怕過的時候——」

  哪怕是尋常意義中的死亡。

  中也說完便一腳踏碎腳下的路面,半人寬的石塊在他的異能操控之下,將他整個人托起,懸浮到了半空的位置。

  那道逆光的身影一時與太陽重合,如燃燒的耀目靈魂,站在居高臨下的彼方,他遙遙對霜葉喊道:「別讓我說第三遍,去找太宰!你這女人是『我們這邊』的人吧?是就快點守護在他身邊——」

  像是從克蘇魯神話裡走出的怪物依舊在一刻不停地破壞著周遭的景物,揮舞的藤條所振幅出的力度與來自於赭發青年的話一同不經意地撼動著某處地方。

  ……這不是已經把她當作同伴了麼。

  之前每次見到還擺出那麼一副嫌棄的模樣。

  不過霜葉倒是接下了這份任務,即使不用多說,她也會照做。

  注視著他後行幾步,霜葉說出一句話,那透徹的音色穿過空氣,力圖傳到他的耳朵裡:「中也,下回來蛋糕店我給你辦張7折會員卡——」

  所以,一定得活著回來才能吃到。

  中原中也當即就在上面宛如舞王蹦迪,氣急敗壞地吼道:「我不要!!」


第67章 玻璃魚缸

  港黑總部的頂樓。

  在此之前, 停機坪上停放的直升機已然離去許久。

  太宰就站在臨近世界邊緣的地方,被高空的風吹亂了他的額發。

  許是風太大,竟給人一種只要再添幾分微弱的風力,便能把搖搖欲墜的他推落天台的錯覺。

  這時他正結束了與異能特務科那邊的通話, 握著顯示「通話終了」界面的手機,抬眸望向位於天空暢游著的那尾白鯨。

  「接下來的事情, 就先暫時交給『他們』兩個了吧……啊, 好想小霜葉。」

  他輕飄飄的聲音傳出唇際, 像滴落的一點透明雨滴, 在空氣中漾開漣漪後, 輕易消失不見。

  ……

  那邊的霜葉正對可靠隊友中也許下了打折優惠的承諾, 以告慰他的傾情付出。

  然而, 待到她想要轉身離開之際, 舊日支配者再次朝他們的方向攻擊過來,這回中也不再給它接近霜葉的機會,直接揮拳攻向了這只怪物。

  但對方似乎經過戰鬥汲取到了經驗, 竟然又抽出了無數藤條鋪天蓋地地籠罩了上空,繞過了中也小小的身影, 勢必不放過在場當中的另一名生物。

  「什麼?!」瞪大雙眸的中也下意識伸長手臂,旋繞在身周的石塊一瞬調轉方向,全往身後藤條的方位趕去。

  可惜後方追趕的速度及不上怪物的手長, 中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藤條抵達到霜葉的面前。

  然後……被她輕描淡寫隨手揮出的亞空間以及一旁突然竄出來的橙紅火焰所消滅殆盡。

  中也:「……」

  敢情他是白擔心了。

  「霜葉小姐, 你沒事吧——」

  及時入場的澤田綱吉等人待著一眾屬於彭格列的下屬, 加入了這場戰鬥當中。

  但先行回應他的卻是立馬提高警覺的港黑干部:「你們是彭格列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澤田當前進入了戰鬥模式, 額頂橙火灼灼,照映得臉龐堅毅而果敢。

  「抱歉,游輪那夜下來之後,我就跟你們首領私下談過合作,以與彭格列接恰、開放港口航海線交易權為條件,讓我們在這個時候支援你們的行動。」

  說到這裡,澤田遲疑半秒,又補充道:「況且,我也沒辦法當看見有人在面前受到傷害的時候,還不出手。」

  如果換做正常的黑手黨,恐怕就要張口吐槽他這番話了。

  但是同為黑手黨僅有的良心,中也竟然隱約地能夠理解到幾分他的覺悟,沒任何心理負擔地就接受了這份回答。

  ——畢竟他也是個看見老奶奶背重物過馬路,還會糾結著上前幫忙的男人啊。

  「是麼……」只見中也抬起帽檐打量了兩眼彭格列的首領,而後偏頭道:「可別拖我後腿啊。」

  聽不慣他這麼說話的彭格列嵐守頓時想要上前掐架:「喂,你這是什麼態度!」

  惹得澤田在之後無奈婉言勸阻。

  而在他們所站之外的另一邊,方才親自出手燒光那些藤條的白發青年,步態優雅地來到了霜葉的面前。

  「英雄救美這樣的情節玩起來總是屢試不爽呢……不過以小霜葉你的實力,大概並不需要我來幫忙吧。」

  白蘭的臉龐依舊掛著那份漫不經心的微笑,見霜葉一直盯著自己看,不由歪了歪頭:「不是要去其他地方麼?」

  霜葉神情存疑:「突然這麼好說話可一點都不像你。」

  讓她懷疑這個人是不是被盜號了。

  「可你應該很清楚我是個怎樣的人。」

  而白蘭確實在她這番話中收斂了笑容,他走至一臉警惕的霜葉面前,抬手想要再次觸及她的發頂,但在指尖即將觸碰之前堪堪停住了。

  他在這個過程裡,於兩人之間種下了玫瑰與桃金娘,卻只僅僅在袖口帶走了一縷它的芳香。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麼?」白蘭抽回了手,重新恢復成了那副沒心沒肺的笑顏,「我只是在成全你而已。」

  霜葉唯有暫且信了這份說辭。

  「別再給我搞事了。」

  說完,她就想要轉身離開,可就在霜葉轉身的那一刻,白蘭又再次喊住了她:「小霜葉。」

  霜葉回過頭去,發現白蘭睜開了那雙淡紫色的眼眸,裡面影影綽綽,仿佛開出了一片如夢似幻的薰衣草田。

  「雖然現在說這個有點晚了……不過『喜歡你』這件事,我可是從來沒有後悔過喔。」

  遲來的告白緩慢地流入她的心裡,霜葉一瞬竟找不好合適的言語來描述這份心情。

  可她無法再在這裡耽擱了。

  正如他說出這句話,無論對人還是對事,都並不適時宜那般。

  不過至少有件事還是可以告訴他的,霜葉不再多想,簡潔地留下一個萬用金句,便翩然轉頭,任由遺留在對方眼眸中的黑色發尾在空中劃逝一道弧度。

  「愛過。」

  ……

  離開身後的戰場,霜葉腳步不停地往港黑總部走去,可這一趟卻像是王子拯救公主的艱難旅程,注定不是條順利的坦途。

  周遭的景物不斷消失在她的身後,然而就在身旁劃過一抹赤紅身影的那瞬,她被一道熟悉的嗓音喊住了:「霜葉……?」

  倘若換作是陌生人,霜葉自然不會輕易停留下腳步,但出自武裝偵探社的『他』理應不該出現在這裡。

  「……阿作?」霜葉轉身,果不其然,佇立在身後的正是那位自己相識的織田作。

  不過他此刻並不是孤身一人,站在身旁的另有一位帶著圓框眼睛的知性青年。

  「是織田先生的朋友嗎?來得正好,你們趕緊一起撤離這座城市吧。」他推了推眼鏡,神色明顯流露出一絲焦急,和織田作一起來到霜葉的面前。

  青年的那張面容,她認得。

  是在太宰的魔宮裡見過的、和織田作一起出現在Lupin裡的男人。

  霜葉沒有先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了織田作:「撤離?」

  或許是從眼神和語言中都感應得到她的疑惑,織田作這回的思維並未往外逃逸,而是如實解釋了起來,並為她介紹起身旁的人:「這是異能特務科的人,我本來之前在路邊看見芥川那小子的,但是沒能喊住他,正想趕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就被半路出現的他拖到現在了。」

  「什麼叫我拖到現在啊……明明是特意來轉告你們偵探社緊急情況的!雖然我們異能特務科已經事先作出對策,但是以防萬一,還是需要對橫濱中心的居民進行緊急疏散才行。」

  異能特務科與武裝偵探社一向是合作關系,會特意前來遞送通知,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況且此次事件當中還有最嚴峻的一點,「組合」那幫人與政府的上頭勢力勾結,早就把『墜毀橫濱』這一方案打點成功了。

  阪口安吾越深思臉色越凝重,不由又加快了幾分語速:「關於織田先生你的弟子,我們這方有得到消息說,他正在執行著挽救橫濱的機密任務,請你不必遲疑,現下就專心將情報轉告給偵探社的各位吧。」

  說著,他的口袋裡忽而傳來了一陣電話鈴聲,安吾唯有致歉一聲,打算轉身接通電話:「抱歉,我接個電話。」

  趁著這個時機,霜葉不願再過多在這裡停留,便對織田作說:「不好意思,阿作,我趕時間,需要去另一個地方。」

  織田作聞言微微一怔,但也表示理解,沒說什麼就對她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霜葉義無反顧轉頭的那一刻,接收到噩耗傳來的安吾臉色蒼白如紙地回來了:「不,大家都不必離開了。」

  他說:「計劃失敗,操控室的權限被外部控制,『白鯨』將在五分鐘之後下降高度。」

  也即是說,誰也逃不掉了。

  ……

  霜葉踩踏著虛空的碎片,不斷在亞空間與現實之間的界限穿梭。

  那是她運用了空間異能「瞬間移動」的行動方式。

  在這個跋涉在黑暗的枯燥過程中,她不禁回憶起方才和阪口安吾對話的情景。

  「不,我要去。」霜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銀眸裡持著十足的冷靜,「我有辦法阻止『白鯨』下墜,但我需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聽完她說出的條件以後,阪口安吾的臉色變得相當愕然,可隨即他就收斂了這番神色,轉變得很是無奈。

  「你們兩個是串通好的了麼……」那位知性青年抱著公文包,嘆了口氣,「太宰君之前同樣說出過跟你一樣的話:『我不會讓白鯨墜毀在橫濱,為此,我需要異能特務科答應我一個條件』。」

  而那個條件則是——

  【我要你們洗白關於小霜葉過去的所有檔案。】

  有那麼一個瞬間,是真的很想哭。

  霜葉難得湧現出這樣軟弱的情緒,想要把往日的委屈都任性地宣泄在某人給予的溫柔裡。

  心髒浮泛出的那一陣陣酸楚,像不輕不重的力度敲在了心尖的窗口邊上,試圖叩開她獨守許久的秘密。

  但裡面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有的只是一些鼓脹開來的蓬松與柔軟,在瘋狂叫囂著思念某個人。

  之所以奔跑,只是因為想見他啊。

  好想現在就見到他。

  此時此刻,港黑總部的天台上,太宰耳邊的手機不斷傳來少年慌張又略帶哭腔的聲音。

  「太宰先生,我們、我們任務失敗了,雖然打倒了「組合」的首領,但是操控『白鯨』的控制終端卻被某個『老鼠圖案』奪走了權限——」

  然而天台上穿著黑衣的青年卻在這時溫和地安撫了他:「不,任務沒有失敗哦……你和芥川君都干得不錯,一起撐降落傘回家吧。」

  『白鯨』總重量共計九萬兩千噸,從兩千米的高空落下來,不過僅是半分鐘以內的事情。

  到時候大地會凹陷成一個如擂缽街那般的巨大撞擊坑,地表皸裂成碎塊,所有建築物都會化為瓦礫,橫濱會變作一片埋藏無數屍骨的廢墟。

  它的頭部此刻正對著橫濱這座城市的最高地標建築墜落,或者說,是正對著頂部的某個目標而奔赴使命。

  然而,面對著即將面臨的死亡陰影,太宰只覺得內心前所未有的安寧,那只蝕刻著過去光陰的鳶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天際,如在與無謂的過去默念著告別。

  他已經做好最好的安排了,接下來,就是等待驗收成果的時候。

  整個橫濱都因快速逼近的巨大黑影陷入了絕望。

  而就在『白鯨』終將墜至他身前的那一刻,他所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終於出現了。

  「怎麼每次趕來救你,你拿的都是柔弱到動彈不得的女主劇本,阿宰?」

  「因為知道你一定會來嘛。」

  太宰苦苦等待的眼眸終於得來了結果,即刻彎折起來,暈開了喜不自勝的漣漪。

  「好想你,小霜葉∼」

  霜葉聞言背對著他輕輕笑了一聲。

  「我也是。」

  下一秒,鋼鐵巨獸撞擊在她撐開的強韌的空間壁障之上,僅是沉默的一個瞬息,空中便猛然泛開一層無形的劇烈波紋,機械爆炸渲開的赤色火浪擴張得鋪天蓋地,如同天河傾沒。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看見了,赤紅炎浪覆蓋了幾乎整座橫濱的天空,似烹烤的砂糖般融化的暗紅鐵泥在天際沸騰,使整座城市都渲染成不詳的紅色。那仿佛能使人化為烏有的巨大壓力,令人類背後淌落涔涔熱汗。

  ……

  遠在橫濱一角的交通樞紐。

  因為有了彭格列以及白蘭的介入,中也不必費力開污濁,在眾人的同心協力之下,便將難纏的舊日支配者打倒在地。

  他們這時都坐在街邊的殘垣斷壁上暫時休整。

  臉龐因為天際而同樣覆蓋上一片茜紅的澤田容色變得柔和了不少,他對白蘭說道:「你是真的打算放棄了麼?」

  「唔……這個難說呢。」白蘭隨口給出了一個語焉不詳的答案,他抬頭注視著上空只身抵擋著『天災』的那一道小小的倩影,似要把她刻畫在大腦更深處的地方。

  他有些懷念地說道:「總覺得這個場景,跟以前很相似啊。」

  那個時候也是這樣,面對所有人投向他的無情攻擊,她也是這麼毅然決然地選擇抵擋在自己身前。

  無數死氣火焰擊打在透明的空間外壁,流水般飛濺在周圍,就像是,她親手給自己的世界撐開了一道瑰麗的彩虹。

  直至如今,白蘭都無法忘記當時呈現在眼前那種驚艷的感覺。

  但現在,他大概永遠都沒有再次得見的機會了,而此時此刻的場景,也跟他回憶到的有著致命的不同。

  因為霜葉當前保護的對像,從來不會決絕地將她推開,更不會抗拒她的任何靠近。

  能夠重合的地方只在於,霜葉為之心甘情願奉獻的那份決心。

  就算全世界都與那個人作對,想要置他於死地,她也會堅決地站在對方身旁,與整個世界為敵。

  像是要印證白蘭的這份想法,遠在天空抵抗著『白鯨』壓力的霜葉,發絲不斷朝後飛舞著。

  飛船炸開的焰浪有多廣,她使出的異能空間就擴張得有多遠,無形邊緣不斷向遠處蔓延,最後完全包圓了這尾白鯨,使它落入自己的魚缸。

  「阿宰,如果我一開始沒有出現在你面前的話,你是不是就想要在某一天,交待好所有後事,自己一個去擁抱死亡?」

  『白鯨』的體積實在過於龐大,繞是霜葉這種身經百戰的S級危險異能者,都感到有些吃力。

  不知不覺,霜葉的手臂舉得有些發酸,甚至頰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可她依然堅強地將人保護在了身後,試圖趁機發出詢問。

  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句話的太宰,神情顯然微微一愣。

  這個問題似乎勾起了他的些許回憶,可他不曾偏移視線,抑或垂眸躲避,只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背影,揚唇應了一聲:「嗯。」

  天空像一個燃燒著的玻璃魚缸,當前升騰的火光將霜葉的整張臉龐照亮,過渡上了一層綺麗動人的緋色。

  「那我要告訴你,不需要再想那種事情了——」

  然後她便在太宰如同穿透了雨霧般潮濕的視線當中,舒展開了溫柔的唇角。

  「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不會是一無所有。」


第68章 龍舌蘭酒

  載滿了絢爛火焰的巨型玻璃魚缸在一雙托起的掌心裡緩緩收縮聚攏,人造的大片火紅晚霞被撤離, 露出了天空原本的清澈模樣。

  幸存的人都禁不住在此刻松了口氣。

  但霜葉沒有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歸根結底,她本心並非是為了拯救蒼生這種偉大想法, 而僅僅是為了救下獨自面對危機的戀人。

  她只是一人的英雄。

  是位自私的勇者。

  把足足有九萬兩千噸的廢鐵壓縮成手裡普通魚缸的大小,一尾白色通透的鯨魚像吐魂似的慢慢從魚缸裡鑽了出來, 被眼尖注意到的霜葉給當場抓獲。

  「載體就是這麼個小家伙麼……」

  霜葉揪住白鯨的小尾巴將它甩了甩,直甩得這只新生兒暈頭轉向, 而後她似乎失去了玩弄的興趣,就將它隨意丟到空了中,任由白鯨跌跌撞撞地尋覓著主人當前的去向。

  暫時把玻璃魚缸丟進亞空間裡,了結這樁麻煩事的霜葉終於能轉過身去,一步步踏著自己異能制造出來的透明階梯, 撲入了等待在天台主動朝她張開了雙臂的那個懷抱。

  在太宰異能的被動作用下,腳邊的水晶九重天頃刻化作無數星塵消散, 飛逝在空中。

  身處在如此浪漫的環境中,霜葉不由又收緊了對方的脖頸, 埋首在他耳邊有氣無力地依賴道:「阿宰, 我是真的一滴都沒有了……」

  白鯨體積又笨重又龐大, 她這樣以一己之力消化的奇跡簡直足以載入到上頭需要嚴重管控的機密史冊。

  但只要待在太宰治這個男人的身邊,她就對前程不以為懼。

  聽見她的發言, 那位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忍不住輕笑出聲, 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腦後的頭發。

  「辛苦了, 小霜葉……」太宰側頭吻在了她的耳際, 喃聲道:「還有,謝謝你。」

  謝謝她對自己說出的那番話……以及出現在他生命裡這件讓他無比慶幸的事實。

  霜葉不禁抬高了腦袋,注視著眼前那張俊秀的年輕臉龐,冷不丁發問:「你是不是又忘了跟我說些什麼?」

  太宰旋即放柔了眉眼,開口道:「歡迎回來,小霜葉。」

  即使不需要在此刻進行詢問,也能默契地與她互通心意。

  說完以後,他們兩個皆情不自禁地同時笑了起來,像個知足常樂的傻瓜一樣,互相親昵地蹭了蹭對方的鼻尖。

  奇妙的預感通常就在某一秒來臨,兩人很自然地閉合上雙目,如蜻蜓點水般觸碰了下對方的雙唇,而後溫柔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手指穿梭入了彼此柔順的發絲間,深入剝奪著對方唇腔內的甘津,在那蔓延開來的甜蜜當中仿佛能嘗到櫻桃酒的芬芳、和奶油的細膩,又參雜了絲絲雨水的味道,使得因擁吻間隙而逸出的溫熱氣息轉變得不再青澀,而是更為旖旎與悠長。

  天台上的風很大,但並不能絲毫打擾到劫後余生的兩人情感的升溫。

  緊貼在霜葉後背的那只掌心散發著熱意,意識繾綣於黑暗中的同時,背脊仿佛都因此浮生出了微小生物在囓咬的酥癢。當情感醞釀到了極致,一切便濃烈得如同美酒,霜葉不由在迷亂中順從了自我的意願,勾下他的脖子,前頂的膝蓋似要帶著醉意般在太宰熨燙得筆直的西褲之間細微地摩挲。

  而就在汽車即將急踩油門,快要往城市邊緣橫衝直撞之時,忘我沉浸在對方吻中的兩人都聽見了天空遙遙傳來了一聲怒吼。

  「該死的黑衣男!!給在下放開霜葉小姐!!」

  啊,是被拆了CP怒而震聲的惡犬咆哮。

  戛然而止的兩人不得不分離開雙唇,同時往天空的位置望去。

  只見先前從白鯨撐降落傘下來的一芥一敦這時終於慢悠悠飄回到總部頂樓的上方,然而眼尖注意到太宰竟然敢對霜葉做出這種事,芥川當即目眥欲裂,也不顧自己距離地面還有數十米高,在一瞬操控外套化作銀灰衣刃,平齊割斷了降落傘的傘繩,竟是要直接跳下來直取太宰狗頭!

  然後就被霜葉教做人了。

  「你這家伙想干什麼?!」

  待在太宰懷裡的霜葉一巴掌就捏住了他攻擊過來的衣刃,給嫻熟地打了個蝴蝶結,使瑟瑟發抖的羅生萌又再次經歷到被她支配的感覺。

  而芥川果不其然一臉屈辱地扭動了起來:「請放開在下!這個卑劣無恥的黑衣男!先前拐走家妹不提,這時竟還敢對霜葉小姐你出手,簡直不可饒恕!」

  緊跟在後頭降落的敦這回終於趕到現場,見他對太宰先生如此不尊重,不由也怒了:「芥川——你居然還不死心嗎?!霜葉小姐是太宰先生的戀人!跟你是不可能的!」

  芥川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能說出『芥霜』這樣的虎狼之詞,火力立馬就遷怒到了他的身上,瞪眼怒喊:「胡言亂語!」

  敦權當他是在惱羞成怒,現場和他再次在天台撕了起來。

  眼見兩人又把她男人的地盤打飛無數地磚,霜葉不由聯想到之前蛋糕店被他們拆了一半的情景,頓時臉色一黑,暫時掙開了太宰的懷抱,揮手略揚將兩個人都裝進了極度厚實的倉鼠球裡。

  「再拆家,我就要讓你們未來五十年都擺脫不了「活屋之貓」打工仔的身份了!」

  這句威脅像捏住了兩人命運喉嚨一般使他們僵在空中,暫時停息了這場戰火。

  太宰全程欣賞了這一出好戲,不知是報復還是其他,他這時竟又黏上去收緊了雙臂,對停頓在原地的那位黑發少年了一番話。

  「芥川君,很遺憾沒能提前告訴你,但小霜葉其實是我的戀人哦,而且感情超級甜蜜,你『無論如何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呢。」

  說完,他還得意地湊過去親了親霜葉的臉頰。

  芥川龍之介,如同一座再度噴湧的火山口,在倉鼠球裡無能狂怒。

  「黑衣男——!!」

  為了阻止他再這麼怒吼下去,敦立馬就是一個猛虎衝撞,兩個家伙就這麼待在倉鼠球裡用力玩起了對對碰,撞一下彈老遠,又快速朝對方滾到一起,周而復始。

  霜葉實在沒眼看下去了,搖了搖頭,回頭盯向注視著兩人面含笑意的太宰那張側臉。

  「你剛才是故意的吧?」

  她藏在太宰外套裡的手指頭隱秘地戳了戳他的肚皮,戳得這個家伙忍不住哼聲出來,軟軟的聲線像貓咪拉長了音調在撒嬌:「嗯∼我才不樂意看見別人對我的小霜葉有想法呢。」

  真的是只又黏又會醋的小妖精——

  超絕可愛!

  霜葉再次愉悅地戴上了【男友好可愛該怎麼辦】的濾鏡。

  她長呼出一口氣,看在被太宰治愈到了的份上,也不再計較貓狗打架的事情,此刻安心將腦袋枕在太宰的肩膀上,對他交待了一句:「帶我到你辦公室裡睡一會吧,有點累了……還有,今晚早點處理完工作,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太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嗯?」

  ***

  當晚11點,Lupin酒吧。

  這會正是社畜們結束工作,夜生活堪堪開始的時分。

  穿過酒吧的桃木門,步下狹窄的階梯,裝潢擁有著陳舊感的店內沒有多余的客人及店員。

  包場的酒吧只有三位並排而坐的青年,兼垂眸為他們細致調酒的清麗女性。

  調酒師靜靜地充當著聆聽者,獾巢般擁擠的酒吧內部,只回蕩著唱片旋轉的優雅音樂、吧匙不時撞擊在雪克壺壁的脆響,和青年們細細交談的聲音。

  「所以,芥川之所以會同意和你的部下一同到白鯨上作戰,是芥川的妹妹當時出面勸說的緣故?」

  聽完太宰的解釋,織田作在自己的大腦裡簡單理清了這一層思路。

  然而太宰卻彌漫開了長久的沉默,久到不禁讓織田作誤以為他沒有聽見自己問出的話,而想要再重復一遍。

  直到這時太宰才忽然一頓反應過來,匆忙斂住異樣的神色,回應的音量極輕:「啊,嗯……其實也有點敦君在一旁刺激的關系啦。」

  芥川需要的是進行一層蛻變,必須清醒殺死過去的自己,磐涅成不必再由破壞欲望操控精神的『人類』。

  深諳著『無法拯救他人的人,不配活在這個世上』這個道理的敦,或許能給芥川帶來一層不同的領悟吧。

  被判定為『生在惡之一側的人類』的芥川,前去擊退強敵,即能為了給銀作出證明,挽回她自願回歸的可能性,亦能為了給他日後在偵探社裡鋪出一條後路。

  太宰是這麼計劃好的。

  不知有無理解到了他的思維,一直靜靜注視著他側臉的織田作並未說些什麼,只是平淡地收回了視線:「這樣麼,但是帶走人家妹妹那麼多年,還是要記得還回去啊。」

  隔壁的阪口安吾聽見他這一句,再也忍不住吐槽了:「織田先生你的反應也太平淡了吧!這可不是什麼輕描淡寫的『拿了東西還回去』就能帶過的事情啊——」

  要是放到正規部門的判定機制裡,這可是實打實的『誘拐案』!

  但誰讓做出這種事情的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呢,人家早就債多不愁、前科累累了吧。

  安吾的這道聲音把其他兩人的視線都給吸引了過去,一時被集中注目,他頓時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鏡:「怎、怎麼了麼……」

  「沒什麼。」織田作率先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安吾你今晚真的會過來,所以你原來和太宰他也認識?」

  「『白鯨』成功阻止墜毀,對於大家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好事。至於已經答應過的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夠做到的……雖然並不明白霜葉小姐當時為什麼會提出這個『條件』……」

  安吾說著,鏡片底下那雙眼神慢慢從在場之中的三人身上逐一掃過,然後壓低了聲音費解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兩個竟然認識才更讓我感到驚訝吧!」

  這話似乎讓織田作回想起了之前與太宰正式自我介紹的尷尬情景,他不由撓了撓下巴,汕然道:「這就說來話長了。」

  說到這裡,他開始注意到太宰的表情不對。

  「太宰,怎麼一直都不說話?」

  太宰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拿起自己手邊的空杯子遞給了面前的霜葉以隱瞞這層異樣,只不過,他卻難以遏制得住停留在空中的手所不經意發生的顫動。

  「我沒事哦,織田作。」他笑著說,「我和安吾其實之前就認識了,那個時候他還是港黑的「同事」呢……」

  只是,曾經不敢奢望的那些分岔路口,在這一刻卻都被某個人親手束回了同一條直線。

  忽然之間,他就什麼都擁有了。

  「……過去的『黑歷史』就不要再提了吧。」

  幸而在這個地方,不需要區分任何立場與身份,被爆料的安吾有些無奈地扶額,隨即轉頭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友人,「不過……『織田作』?是什麼特殊的稱呼方式嗎?這種在微妙的地方斷句的稱呼,我還是第一次聽見。」

  織田作認同地點點頭:「不過還挺有意思的。」

  他們一齊看向了太宰,讓這位一直沉默不語的青年幾乎接不穩手中的酒杯。

  手中的重量沉得可怕,不,那大概是因為他的心變得脆弱了。

  沉溺在酸澀情緒當中的太宰近乎狼狽地灌下了手裡這杯酒,卻在入喉的那一瞬,猛然發出了劇烈的咳嗽:「嗚咳咳……」

  隔壁的兩人見狀頓時緊張了起來:「你沒事吧太宰?」

  然而揭開現狀真相的卻是他們面前動作柔美利落的女性。

  「是被辣到了吧,我在調酒的時候加了點龍舌蘭。」

  體貼作出解釋的霜葉慢慢放下手裡的雪克壺,俯身壓在櫃台上湊近了自己面前的戀人,用那白皙的指腹滿是憐愛地揉了揉在幸福面前不知所措的他、那變得紅通通的眼眶。

  「別哭啦。」

  傻瓜。


第69章 恃寵而驕

  經過『白鯨』上的那場大戰, 菲茨傑拉德墜落高空生死不明,如今「組合」群龍無首, 基層人員甚至互相之間發生了混亂的內鬥。

  這是一場有針對的預謀,不過是幾日時間, 往日輝煌的「組合」便迅速成為了一盤散沙, 其內物資遭到哄搶, 其下的四成遺產都遭到了轉移。

  根據所有人的合理推斷, 「組合」的遺產想必是被奪來豐滿了港黑的羽翼,如此蠻橫決絕的作為, 讓所有猜測這件事的有心人既恐懼於黑影覆蓋到自己頭頂, 又生出了些許眼紅妒忌的心理、敢怒而不敢言。

  然而真正的事實卻是——

  這點錢人家太宰根本就沒放在過眼裡。

  大抵是他的這種做法令得知曉實情的安吾轉報上去, 上頭才沒對港黑後續的行事做出針對。

  有太宰、安吾, 與織田作三人構建起來的橋梁,或許「三分構想」這個提案能再次放至明面上來商議。

  當然這種身掌權利與高位的人之間流竄的勾心鬥角, 跟霜葉一介普普通通的蛋糕店老板沒有什麼關系,「活屋之貓」之前被芥川和敦拆了大半, 還好有太宰命令部下讓施工隊過來緊急搶救,經過幾日的裝修,這回的店面甚至還比先前的大上了一圈。

  現在霜葉正在心安理得地擺弄店內的花牆, 同時給她的店員們介紹一位不幸失業再上崗的新員工。

  「這位是從今天以後要在店裡上班的新同事,叫她『露西』就好。」

  緊張得揪緊了女僕裝裙擺的異國少女抖了一下, 顯然心裡還是有點怵她, 霜葉話音剛落就立馬聽話地朝眾人鞠了個躬。

  「大、大家好——」

  說到她之所以會被霜葉撿回來的原因, 還是得從幾天前在路邊偶然撞見這個女孩的時候說起。

  自從來到橫濱這塊土地以後, 露西就開始了事事不順的倒霉歷程。先是在游輪上被霜葉這位更高等級的空間異能者教訓了一頓;之後聽從菲茨傑拉德的命令,企圖在街頭捕捉人虎的計劃也沒有成功;連白鯨上的最終之戰,都折敗與芥敦這個新磨合的虎犬組合之手。

  更別說菲茨傑拉德現今還生死未蔔,組織現下混亂不休。而接二連三的失敗更是讓露西在組織裡抬不起頭,隨著內亂風波跌起,那些不懷好意想要刮分物資的人絲毫不顧昔日情面將她掃地出門,露西最終只能一個人流落在異國、這個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橫濱街頭。

  因為沒有錢,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落腳,無法忍受飢饉的露西竟然活生生餓昏在了一個河堤旁邊。

  於是就被剛好路過認出她來的霜葉給撿了回來。

  ——反正也是一個不要白不要的勞動力。

  已然對於在路邊撿東西回去有了充分心得體會的霜葉如此想到。

  不過,露西或許還挺適合加入這個新家庭。

  得知又有新的妹子來到「活屋之貓」,那些眉清目秀的單身店員們紛紛心花怒放,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好比盛開的向日葵,暖洋洋的。

  「居然是美國人……店長究竟是從哪裡找來的啊。」

  「但是好、好可愛,嘿嘿……」

  被眾人如此熱烈歡迎,是露西萬萬沒有想到的結果,原本忐忑的神情也不禁稍稍怔住。而就在這時,懷抱著打掃工具的鏡花將掃帚遞給了她,淡聲道:「前台交給你打掃,開始工作吧。」

  冷酷無情的催活機器一下子就打破了現場溫馨的氛圍,但大家都十分適應她的工作態度,完全沒有生出任何責怪的意思。

  ——店裡除了店長之外的兩朵『嬌花』,就交由他們來守護!

  那些美滋滋暢想著未來的男侍應生們不由都在心裡默念著這句話,根本想像不到在他們心目中無比可愛的兩個女孩,各自都能一拳把他們揍到趴下的慘烈事實。

  露西由於之前沒有跟鏡花接觸過,倒是對她沒有什麼惡感,聞言便順從地接過了那把掃帚。

  見她們相處愉快,霜葉心情也明顯不錯,拍了拍手,就開口給店員們各自分配好開店前的工作。

  「你們幾個和鏡花負責把店裡的桌椅拿干布擦拭一遍,順便給每桌的花瓶裡都插上新鮮花束;木之本就到店外給花圃澆澆水吧,阪本給小黑板設計個新版面,敦和芥川到烘培室裡幫忙,露西,等會記得過來學習下蛋糕的制作過程。」

  「是!」眾人聽完都中氣十足地作出了回應,尤其是分配到和鏡花共同工作的那幾位。

  露西雖然對於未來究竟會是如何的前景很忐忑,但好在她聽話懂事,同時透露出一種努力的、想要在這個世界上拼命也要繼續活下去的堅定意志。

  這是霜葉所欣賞的地方,也是大家都會心一笑的特點。

  可是初來乍到的第一天,露西這位新人難免有些地方顯得笨拙。

  「啊!」不小心把低筋面粉倒多了一半的露西慘叫一聲,臉色唰得就跟面粉一樣雪白。

  害怕『入職第一天就要被炒』這種心理的麻花辮少女整個人頓時落入了一種惶恐當中,幸好隔壁教導她的人是種待人溫和的性格,見她有失誤也不介意,湊過來安慰道:「第一次做難免會失手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慢慢來吧。」

  說著,敦把自己打發的那盆奶油跟她的交換,把露西先前手誤的失敗品給接到了自己的手裡。

  銀發少年耐心細致地挽救這那份失誤的認真側顏落在露西那雙清澈的蔚藍眼瞳裡,莫名令她感到了片刻的失神,回過神來,露西忍不住低頭繞指夠了夠耳邊的鬢發,以掩飾掉自己的不正常:「……哦。」

  原本在『白鯨』上對敦的偏見,不知不覺消失了大半。

  ……這個家伙,人還挺好的嘛。

  露西暗暗想到。

  可惜,隔壁另一位見不慣敦這種暖男路數的顯然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伙伴。

  「浪費食材。」芥川冷著張臉,漠然譴責了她這番手抖導致的失誤,半點沒有因為她是女孩子而給人留下顏面。

  女孩子再可愛能像面包一樣果腹嗎?不能。

  如芥川這樣從貧民窟裡出來的孩子,露西如此怠慢面粉的行徑,讓一粒沙子都容不下眼睛的芥川簡直看哪裡都不順眼。

  而他這麼不給面子的發言,也讓露西有點炸毛了:「哈?你說什麼——」

  她也知道自己有錯,可少女隱秘的自尊心讓她下意識地就想嘴硬強撐起來。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世界上居然會有耿直得如芥川這樣的人,說讓他重復,他就真的頭鐵地把不中聽的話又再次換著不同的敘述方式說了一遍。

  「失誤並非一切萬用的借口,不珍惜食材之人,在我過去生存的地方,根本活不過一天。」

  簡而言之,翻譯過來的白話也就是說:像你這樣的人,在我那裡根本活不過一集。

  芥川龍之介,他不懂少女心。

  「我就看你活不活得過今天!」

  被內涵了的露西雙馬尾尖當即手又再次一抖,篩網裡漏出的面粉一時撒得到處都是,這副要打架的架勢惹得敦連忙慌裡慌張地拉住了她,但是開口的矛頭指向的卻是另外一邊:「芥川,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然而芥川自是渾然不懼,這個戰鬥狂冷哼一聲,直接撐起了羅生門:「想要與在下戰鬥?哼,樂意之至。」

  等到先前走開一陣,又回頭准備驗收成果的霜葉回來一看,整個烘培室面粉竟然飛揚得到處都是,只見露西不斷把揉成一團的面粉砸向了黑發少年,而芥川不屑一顧她的綿軟攻擊,一邊捂唇咳嗽,一邊使用羅生門擰成了一股股長繩,朝前方空氣突刺,敏捷地把面團穿成了一串一串『白葫蘆』。

  敦……敦早夾在兩人中間被一整盆面粉兜頭蓋下,失去了戰鬥力,一臉『空白』。

  又得在他們薪水上劃掉好大一筆的霜葉張手就把人的腦袋給牢牢摁住:「……給我停下!!你們幾個不省心的家伙!!」

  一沒看住就又開始搞事了!

  幾人當然是再經歷了一次狂風驟雨般猛烈的點名批評,看來以後不光要在店裡貼上「優秀員工」的告示,還要貼張「最會搞事員工」以示懲戒才行。

  事後露西當然是在霜葉面前小心翼翼地誠懇道歉,見她知錯就改,了解到事情經過的霜葉也就暫且放過了她,只讓她以後不要跟芥川一般見識。

  芥川強到幾頭牛都拉不回的硬脾氣,霜葉早就一清二楚了。

  露西乖乖點頭說是,不過在轉頭看向了芥川的時候,又忍不住暗自嘀咕了句像是詛咒的話語:「像他這樣性格差勁的家伙,肯定沒人喜歡——」

  誰知這句話被聽力靈敏的霜葉聽見了,她拿菜單夾錘了錘肩膀,視線也投往了芥川的方向,替他說了一句:「不,他其實還挺受歡迎的。」

  雖然芥川經常以實力演繹什麼叫作『憑本事單身』,手把手寒劍斬桃花就是了。

  在霜葉這句話說出以後,店門口恰好響起了一陣風鈴聲。步入店內的是一位金發的漂亮女生,她扒拉著門把,腦袋不住地往店內左顧右盼,似乎在搜尋著某位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直至看見了身子挺拔的黑發少年那刻,她的眸光徹底亮了起來:「芥川前輩——」

  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的露西瞳孔地震:「不是吧?!」

  露西·莫德·蒙哥馬利,當場自閉。

  像是這樣普通卻又和平的日常度過了幾月,天氣逐漸轉變為了寒冷。

  步入冬季以後,太宰再也掩飾不住懶惰的姿態,每天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以『怕冷』這個借口為由,一見霜葉就忍不住黏過去和她貼在一塊取暖。

  明明以前還沒有表現得這麼嬌氣的,近來是愈發的恃寵而驕。

  不過霜葉倒是很樂意表現出自己的寵愛。

  然而,某天在辦公室裡喂太宰吃蛋糕的時候,窩在他大腿上坐著的霜葉隨手一摸,竟發現了某個驚人的事實。

  霜葉當即放下了手裡的蛋糕,把瘋狂眨眼的太宰給推倒在天鵝絨沙發上,太宰見狀戲癮頓時就上來了,拿起了即將被調戲的柔弱女主劇本,可憐楚楚地虛攏住了自己平坦的胸口,催促道——

  「小霜葉,你、你想要對人家做些什麼,快點……」

  霜葉這會都懶得管這只戲精的表演了,強行在他喜悅的目光中扒開了太宰的雙手,然後以一種『我女朋友居然有了』的震驚語氣,捏了捏他敞開來的柔軟肚皮。

  「阿宰,你終於長胖了!」


第70章 平安夜雪

  每天都有愛情滋潤好吃好睡, 改掉了四年不睡覺的壞習慣,那麼稍微長胖一點, 不是他的錯吧。

  每餐基本都有甜食供應,霜葉還陪在身邊親手用叉子一口一口喂進他的嘴裡, 那麼再稍微長胖一點點,也不是他的錯吧。

  冬天氣候驟降, 冷到平時只願意和霜葉完成生命大和諧的運動,其余一概用撒嬌推脫掉, 導致不知何時安逸得長出了柔軟的小肚子, 也根本不能算是他的錯!

  以上這些借口逐一在太宰的腦海中過了一遍,越深思他便越覺得有道理,不由理直氣壯地撅嘴說道:「就算長胖了我也一樣可愛!」

  說完想了想,她身下的太宰先生又補充了一句:「不接受反駁!」

  有被可愛到。

  霜葉忍笑捏了捏男友的臉頰, 然後俯身到他耳邊,輕聲吹送出了一陣含著香氣的薰風:「那可愛到想……怎麼辦?想rua你的肚皮了。」

  聽聞她吞沒在耳畔裡的那個字眼,太宰的鳶眸中不禁沁出了絲絲笑意,握住她的指尖湊到自己唇邊親了親, 轉過頭去與她對上視線。

  「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哦。」

  他們這時正面對面側躺在了同一張天鵝絨椅,彼此隔著唇邊被親吻的手指相視, 忽然兩個人就同時默契地笑出了聲音。

  像是都被對方此刻充盈著戀慕的眼神所吸引,眸底瑰麗的恆星們開始在這一瞬緩緩旋轉, 傾倒下來的甜蜜直把兩個人都燙到了心裡。

  還好首領辦公室通常情況在他們兩個單獨相處的時候, 都有勒令其他下屬不許打擾, 可即使如此, 仍舊是會在心中油然而生出某些不為人知的、詭秘刺激的悖逆感。

  經過霜葉一開始的要求,辦公室裡那面打開了通電開關的玻璃窗戶至今一直都呈現出全透明的材質,再也不復過去沉悶的色調。

  玻璃貼在背脊時的觸感相當冰涼,可當耀眼的日光灑落在肩頭的時候,卻洋溢開一片暖融融的溫度,冷與熱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不斷猶如海浪般拍打在淺灘,分外明顯地凸出了某些源於靈欲裡的炙燙。

  「……你這段時間以來是不是越來越能干了?」

  霜葉當前單手攀住了太宰的後頸,姿態像是只在享受陽光的慵懶野貓般朝他伸長了手臂,架在太宰脖後的五根貓爪子稍稍舒展開,隨後又舒愜地收攏回肉墊。

  看來長胖以後還是有些好處的,摸到哪裡的手感都軟乎乎,和以前不一樣,擱哪裡都活像是被個骨架子撞到。

  而太宰僅是在動作中將她的手腕壓在了身後的玻璃上,埋頭在她耳畔廝磨:「是我們『磨合』得越來越順利了哦……」

  ……這個『磨合』用得還真是妙啊。

  霜葉聽後不由在唇邊逸出一笑,這時日光正好灑落在那抹清淺微笑的邊沿,使得畫面美好得仿佛一朵置於微風中順應著韻律徐徐搖曳的雪百合。

  而他是糾纏著花杆環繞的藤莖。

  壓住她腕骨的那只手在不知不覺中往上移動,鑽入了她的指縫裡。

  窗外的光線把彼此的膚色照得幾近透明,兩只抵在玻璃上同樣骨節分明的手就這麼如在水裡尋到了救命的浮木,緊緊地十指相扣在了一起。

  好似要以這種緊握著永遠不願松開的力度,來抓住對方,以抵御未來即將迎來的汐潮。

  ……

  港黑頂層辦公室的風景是真的很不錯。

  不過霜葉還是更喜歡把人家組織的首領給直接壓在辦公桌上的感覺,當然這個還可以放在將來某一天等待實踐的機會。

  事後清醒過來的霜葉就跟每位進入了賢者時間的哲學家一樣,陷入了一種自己怎麼會那麼輕易就禁不起美色引惑而衝動行事的反省之中。

  至於太宰則要更加倒霉一些。

  「小霜葉,你是惡魔!哪有人在做完以後又壓著我工作的——」

  被壓住辦公的堂堂港黑首領卻在戀人面前擺出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分明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上半身還軟趴趴地倒在了桌子上,顯然想要以那副賣可憐的姿態求得逃脫處理文件的結局。

  臉頰由於側枕在桌面壓得變形,纖長的眼睫緩緩扇動著,使得落入了碎光的鳶眸像會發光,流露出惹人心碎的點點光芒。

  論裝柔弱和裝可憐的本事,大概沒誰能比太宰治這個男人厲害,霜葉真是見識到了什麼叫作可憐又可愛。

  「麻煩的工作就都轉交給中也,我不做好不好?」太宰靈活應用著自己的好看皮囊,以一種撒嬌的語氣打起了商量。

  霜葉忍不住從背後勾住了他的脖子,連同上半身也壓在了他的後背,玩起了疊疊樂。

  「你說誰是惡魔,你個小妖精——」她在這裡毫無說服力地威脅道,「又不是我給你發的工作,抱怨沒用。而且別總是把文件交給別人了,你是首領不是麼?」

  誰知太宰立馬接話道:「那我不當首領了。」

  ……這回答也太快了。

  霜葉不由被這像是小孩子賭氣回話的情景感到了無語。

  可她沒想到太宰竟然是認真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擺明的不信任,太宰直起了身子,回首看向側坐在他皮革椅扶手一側的霜葉,這時試探的聲音悄然放輕,似要變成羽毛吹進她的心湖裡。

  「我是說真的哦,小霜葉……等到將來的某一天我擺脫了現在這個身份,到時候是去留下開蛋糕店也好,去海外旅行也好,你會願意陪我一直生活在一起嗎?」

  這副如畫卷般在眼前鋪展開來的光明未來,不由自主讓霜葉內心某處角落發生了細微的觸動。她的本質無疑是感性的,在這一刻,那些不知在角落潛伏了多久的酸澀鑽出來滴落在那片心湖裡,順著水波緩緩擴散,直至於無形。

  或許她早已隱約感應得到,對方身上存在著她一直苦苦追尋的東西,才會不自主地被吸引腳步吧。

  可以不必再挨受孤獨,那本身就已經是最大限度的幸福。

  她柔軟的喉管這時在無意識地吞咽著什麼,難以發出聲音,不知太宰是否發現了這個事實,抱住了她的腰,善解人意地又玩笑般說出了一句話來調解:「而且不用擔心生活水平的問題哦,我還有好幾個小金庫,絕對不會像之前退休的森先生那樣窮困潦倒的!」

  落入到他懷裡的霜葉聽後不由笑出聲,隨即徹底放松了身軀,任由自己沉浸在他給予的溫暖裡,回抱住了他不算健壯的身體。

  明明是他陪自己才對啊……可話到嘴邊,卻轉變成了另外一句不算坦率的話語。

  「……那你可得好好准備才行。」

  說到這裡,霜葉好似又靈光乍現,回想起了自己讓他工作的初衷,再次把話題扯回到文件上來:「但是你現在的工作還是要做的,趕緊把它們都解決了吧。」

  一句話被打回到現實裡來的太宰頓時發出了不滿的聲音:「誒——」

  可惜他再抱怨也沒用,霜葉微微彎折起眼睛,順勢將腦袋擱在了他的肩膀上,像要哄這個家伙乖乖聽話那般,掌心輕抵著太宰的背部,柔聲說出了真心話:

  「過幾天就是聖誕夜,早點結束所有工作回家陪我,我想要和你安心待在一起。」

  她希望的是,兩個人都可以不需要再顧慮其他任何事情,只任性地占據著彼此這部分的生命。

  聽懂了這層含義的黑發青年,將摟在她後腰的雙臂收得更緊了。

  ……

  有戀人的鼓勵,太宰處理堆壓文件的速度飛快,竟然在平安夜這晚就無事一身輕地陪到霜葉的身旁,雙雙在橫濱街頭以約會為由逛起了街。

  「果然你平時不是不能快點處理完工作,而是你根本就在犯懶吧。」霜葉抽空瞥了他一眼,揭穿了真相。

  平安夜在街上行走的情侶很多,入眼所見到處都是結伴等待聖誕鐘聲響起的男女,而他們兩個此刻亦如世間最普通的戀人一樣,彼此手牽著手,感應混跡在人海裡身畔獨屬的溫暖。

  聽見她這麼說,太宰倒是也晃了晃兩人的手,臉不紅心不跳地承認了下來:「確實是這樣啦……無論做什麼在我眼裡其實都挺輕松的,但處理文件這種事情實在太無趣了。」

  如此不客氣的發言,當即惹得霜葉無語地用肩膀小小撞了他一下。

  誰知太宰竟也像跟她玩起了游戲,同樣牽著霜葉的手,來回重復著被撞開,又不要臉地笑著黏過來撞撞她手臂的動作,兩人手邊的紙袋頓時就被晃得嘩啦作響。

  ……像兩個傻瓜一樣。

  他們這晚除了出來約會,其實還順便去了店鋪一趟購置了些聖誕的裝飾品。

  「活屋之貓」店面的裝飾霜葉其實之前就已經搞定了,連看板喵演員都有新的聖誕帽可以戴,不過家裡倒是還沒來得及全部准備好。

  聖誕樹有太宰托人運來,至於彩燈、雪花紙、松針藤條、紅緞帶金鈴鐺以及各色金屬球這種東西霜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和太宰一起挑選才比較有意義。

  不過他們給對方准備的禮物倒是背著對方事先藏起來了,就等著明天和對方一起當面拆開。

  像是聖誕節這種洋節日一向在各個國家非常流行,而橫濱租界這種因海外進駐的歷史融合了不少西方特色的城市,更是隨處可見受到的影響。

  這時街頭到處都渲染出了節日的氣氛,為了促銷,商鋪的門前基本都應景地掛上了聖誕裝飾吸引人流,連行道樹都被店家穿上了燈串,連貫散發著的柔和光暈,一下就把整條街都鋪展成了一片絢麗的星海。

  不知不覺,時間悄然來到了凌晨十二點。

  滿大街回放的聖誕曲中,意外迎來了一片片冰涼的意外來客,漆黑如絨布的夜空,竟奇跡般誕生出了純潔而又神聖的白色。

  有路人捧住了天空飄落的晶瑩,驚喜地喊道:「下雪了!」

  連霜葉也不由有些怔神地凝望著出現在眼前的這片美麗的景色,橫濱的雪,遠要比西伯利亞的更薄一點。

  這個時候,太宰忽然撒手來到前方一顆樹下站住,頭頂著斑斕多彩的燈光、與樹葉間寄生物所結出的朱紅漿果,面向著她似在等待著什麼。只見太宰朝她面露出笑容,眸底一瞬盛滿了盈盈的光影。

  「小霜葉,你知道嗎——傳說中站在槲寄生下的男女必須親吻哦。」

  那個青年這時的眼睛裡,飄滿了燈光、雪花,和霜葉,任何一切美好的東西。

  顯得無比的美麗。

  大概要從今天開始起,這場降落在橫濱的雪,要取代她記憶中的任何一場雪了。

  「你索吻得也太沒水平了——」

  霜葉抿唇進行了抨擊,然而身體卻是朝太宰邁出了步伐,如周遭輕盈的雪花一樣被他給輕松接到了懷裡。

  「但是你來啦。」太宰笑著收緊了霜葉的腰身。

  幸福感這種東西,始終會沉在悲哀的河底,隱隱發光,仿佛砂金一般。

  而他們彼此都找到了,只是這麼簡單而已。

  下一秒,他們的雙唇在漫天飄舞的薄雪中貼到了一起。


第71章 玫瑰紅蠟

  聖誕節這一天,為了體驗這段難得迎來的休假, 兩個人都選擇了宅在家裡溫存, 享受著溫暖而又舒適的二人世界。

  從清晨開始,房子的內部就已經被兩人親手布置得非常有節日的氣氛。牆壁黏上了彩條和鈴鐺等掛飾,一棵原生的常綠洋松盆栽特地搬在了張貼有小雪花的落地窗旁, 周圍裝飾起來的燈燭與香氛恰到好處, 把一切都綴飾得綺麗非常。

  到了晚上, 霜葉還特意做了一大桌盛餐出來慶祝, 少不了彼此都喜歡吃的食物。

  為了不浪費戀人的好意, 原本暗戳戳想要節食阻止自己繼續長胖下去, 免得型男身材走樣的太宰治都只好痛並快樂著將這頓飯吃光。

  那副糾結著、又確實沉醉於美味當中的復雜表情,讓一旁的霜葉看了都直想發笑。

  「好了, 過來試試看我織的這件毛衣合不合穿。」飯後, 霜葉把自己之前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打好的毛衣拎給了太宰。

  那是一件勾有整齊菱紋的白色高領毛衣,手工勾織的線條顯得繁復而又文雅, 每一處細密的針腳,都仿佛是由愛意擰結成的毛線所一根根編織而成的。

  有霜葉體貼入微的幫助,太宰很快便順從地把那件毛衣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穿完後他當即低頭打量起了自己的穿著,仿佛事先已經量度好了自己的尺寸,純白色的毛衣恰好貼著黑發青年單薄的上半身,配合著那張符合女性審美的俊俏面容,一下便把屬於他那副清雋秀氣的形像凸顯了出來。

  兩人這時待在客廳一隅的聖誕樹旁盤腿坐下, 旁邊的太宰順勢拈起胸口的一點毛衣扯了扯, 神色有些擔憂地對她說:「毛衣很合身, 不過會不會明年就穿不下了?」

  ……看來被霜葉刺激過了以後,這家伙是真的開始升起長胖的憂患意識了。

  霜葉聞言不由勾起唇,輕聲安撫了他那顆感到幸福又憂郁的心:「那明年就再給你織一件好了——」

  那道帶著輕微笑意的聲音如緩緩漾過太宰耳畔的漣漪,含著說不出的溫柔和纏綿。

  「不止是明年,今後的每一年,我都願意為你做這些讓我感到溫馨的事情。」

  所以,他不必害怕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是消耗品。

  在可以等待的未來,只會有更多更多蓬松柔軟的幸福情感像蒲公英一樣降臨在他荒蕪的世界,種下滿地希望的種子。

  宣獲了重生命運的太宰眼眸一動,停頓半刻,忽然就動身撲過去掛在了霜葉的身上,黏糊糊地說出了一件事:「小霜葉,我其實也給你准備了一件毛衣。」

  霜葉不由好奇地偏頭看他一眼:「什麼?」

  於是便見太宰不知從哪掏出了一件直男殺手毛衣,眼神亮晶晶地抖了抖,展示在她前方的空中。

  是的,就是那種只有一片薄薄布料遮蔽住前胸與臀部、得以讓性感自然流露的露背毛衣。

  霜葉:「……」這家伙究竟是從哪裡找來的這種東西。

  「小霜葉,穿嘛穿嘛。」似乎看出了充斥在霜葉心中的無語,太宰一時異常主動地拿著毛衣推到她的面前,想要用撒嬌哄誘她穿上。

  可惜霜葉義正嚴辭地拒絕了:「不,我已經不當殺手很多年了!」

  「但人家心甘情願被你『殺死』哦∼」

  太宰臉上的笑容燦爛,直接拿起一邊的聖誕毯子蓋在頭頂,接著按動半推半就的霜葉,一齊交疊著倒在了身後溫暖的地毯上。

  「噗……等、別那麼著急地把手鑽進來,還冰著呢……唔……」

  印著金色雪花的紅底白邊聖誕絨毯蒙住了兩人的上半身,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們不由自主發出的笑聲仿佛變化成了實質,把聖誕毯鼓撐出了各種奇異的形狀。直到情意正濃之時,一切聲息都自然而然地漸漸消彌於某個有著玫瑰紅酒味的吻裡。

  折騰了大半天,霜葉最終還是敗在太宰的堅持之下,被他換上了那件蓄謀准備已久的直男殺手毛衣,和一臉饜足的太宰鑽出了那張聖誕毯。

  紅白色的薄毯堪堪蓋在了霜葉後腰的位置,光滑無暇的肩頭與背部暴露在空氣裡,肌膚雪白,因折起的腰身而勾勒出些許性感惑人的曲線美。假使有人撞見這一幕,仿若還要以為香肩如有玫瑰花叢徐徐盛開,綻放出一眼就能攝人心魄的美麗。

  斬男利器名不虛傳。

  他們此刻正肩挨著肩趴在地毯上,似是覺得這樣親密的距離還不夠,太宰隨手做出了一個已然成為習慣的動作,順勢就把手攬在了她的腰側,形成一個圈抱的姿勢。

  「你都給我准備了什麼禮物?」

  霜葉完全沒有抗拒他的靠近,只雙肘交疊著撐住上半身,目露淡淡好奇地看向前面堆疊起來的禮盒。

  聖誕樹旁堆放的是他們互相為對方准備的聖誕禮物,高度足足摞成了一座小山,花紋繁復的禮盒鑲金鍍銀,每個都還扎著漂亮的蝴蝶緞帶,閃粉唯美得熠熠發光。

  為了以示區分,他們還手寫了便利貼粘在了各自的禮盒上面,太宰准備的標上了【小霜葉】,而霜葉寫的則是【阿宰】。

  還傻乎乎地要在每個名字旁邊都用筆跡添上幾個愛心。

  看起來幼稚得不行。

  可是這樣的畫面,卻讓兩人每看一回都默契地發笑。

  「拆開就知道了哦。」太宰這會唇角抿出了一絲甜甜的笑意,宣布拆聖誕禮物的活動正式開始。

  他們半坐了起來,開始小心翼翼地輪流對面前的禮物堆出手。

  禮盒們事先被這兩個會玩的家伙搭成了『層層疊』這樣的『抽積木』游戲,為免碰倒禮盒輸掉這場游戲,他們取禮物的動作是一個比一個更輕盈。

  霜葉首先拆開了一個最小的粉色方形禮盒,扯走上頭的銀色緞帶,呈現在禮盒中的竟是枚一字鑽石發卡。

  她指腹摸了摸,反過來一看,發現背後的鍍銀面存在著一排凹痕。

  「上面居然還有刻了你的名字?」

  「這樣就像小霜葉你一直將我帶在身邊了嘛。」太宰笑著接過了她手裡的發卡,親手捧上了折射著璀璨光芒的碎鑽,溫柔地為她別在了黑色的鬢發一側。

  之後就輪到太宰抽禮盒了,這次取來的是放置在底層的一個小盒子,他心機地這麼一抽,整個『積木』的平衡頓時發生了變化,有些危險地搖搖欲墜。

  「是懷表?」

  太宰觀詳起了手中那塊外形復古、且內部嵌有精密零件在運轉的袖珍鐘表,手指在邊緣一按,瑞士懷表蓋子彈開的那一瞬,他的神情怔住了。

  表蓋上卡著的,是張兩人的合照。

  指尖不由在照片上彼此臉龐的地方劃過,太宰還是當親眼目睹的這一刻起,才察覺原來上面的男人竟也能笑得那麼燦爛。

  「平時想我了記得打開來看兩眼,然後留意表盤按時回家吃飯,知道麼?」

  霜葉也學著太宰剛才的動作,奪過了這份自己送給他的禮物,掂量了一下,便把表鏈卡在了他的毛衣上,暫時當作掛墜來佩戴。

  「小霜葉……」被打斷了情緒的太宰眨了眨眼,眸底的恍惚靜悄悄地消融在她給予的月色裡,他沒忍住感動得將霜葉抱過來親了一口,而後又覺得不夠似的,反復猛啄她的臉頰,「小霜葉小霜葉小霜葉——」

  「好了好了好了,你這只磨人的啄木鳥。」霜葉放縱他任性地親了個夠,隨即才動身繼續抽取禮物盒。

  後來他們又一輪接一輪地分享了自己為對方准備的禮物,像是霜葉送他的印有名字縮寫的嶄新領帶和圍巾,又比如太宰送她飽含寓意的頸飾抑或發帶……

  打上了自己標簽的所有物進入了彼此的生活裡,被他們親手逐一掛在了對方的身上,到了最後,兩個人竟然都像旁邊多出來的兩棵聖誕樹,腦袋以及脖子上都掛滿了對方對自己准備的禮物。

  「……噗。」

  看著對方現在滑稽的樣子,他們忍不住在相視的那一刻齊齊笑出了聲音。

  可惜的是,直到最後兩人都沒能在這個游戲裡決出勝負。

  霜葉感應平衡的敏銳感絕佳,而太宰,區區小游戲根本難不過他的眼力與這顆聰明的腦袋。

  眼下只剩下了貼著【小霜葉】的那個禮盒,它之前被壓在所有禮盒的最下層作為基石,也即是所有禮物中最大的一份。

  「你打算送我的是什麼?竟然這麼大。」霜葉拿了起來掂了掂,重量並不算沉。

  然而太宰這次卻保持了神秘,豎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唇央,柔聲催促道:「好奇的話,就快點打開吧。」

  霜葉只好自己親自揭開這份秘密。

  不過,待她拆開了包裝後,整個人的動作忽而一頓。

  裡面竟然還有一個盒子。

  「我說,禁止套娃啊!」霜葉不由拿著禮盒蓋子,面無表情地朝太宰吐槽道。

  誰知太宰這裡卻什麼都不說,只朝她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忍住了這層吐槽欲的霜葉唯有繼續拆開包裝,可這份特別的禮物竟然真是個套娃,一層套一層,循環不止,無窮無盡。

  拆到後面霜葉都懶得說了,而她也沒意識到,太宰的聲音從某時某刻便悄然消失,現場只剩下了窸窸窣窣的、她拆禮盒的動靜。

  到了最終,連霜葉的動作也停住了。

  出現在視野當中的禮物真面目,是一個小小的天鵝絨盒子。

  呼吸當即在這一刻亂了幾分,她張了張唇,花了好幾秒鐘才努力按下胸腔裡紛雜的心跳,隨後慢動作打開了天鵝絨禮盒的蓋子,果不其然,裡面正安然盛放著一枚美麗的鑽戒。

  霜葉緩緩抬高了眼簾,透過了因不再聚焦而變得模糊的、鑽戒所折射出的那層薄薄光暈,見到了對面那名滿懷忐忑、不發一語的黑發青年。

  他垂下眸,輕輕翕動了纖長的睫毛,而後順應著先前那些禮物所得到的同等待遇,接過了霜葉手裡的盒子。只見他取出鑽戒,執起了霜葉的左手,緩慢而又神聖地將戒指推到了它應當去往的那根無名指上。

  尺寸剛剛好。

  「這是我最想送給你的一份聖誕禮物哦。」

  太宰低頭親吻在了鑽石光滑的截面,挽起的唇角裡傾瀉出淡淡的溫柔:「雖然不是在什麼大場面,求婚的氛圍也不夠浪漫,但是……」

  「至少……我認為自己愛你的心很美。」

  這個俊秀的黑發青年在此刻又輕又慢地抬起眼,使一腔付出的深情墜落到霜葉眸底的懸崖。

  「小霜葉,你願意嫁給這樣的我嗎?」

  插在暗紅玫瑰與金色鈴鐺之間的紅燭在周遭寂靜燃燒,所發出的暖光搖晃著,映到落地窗上,好似連外界的潮汐都隨之翻騰出了零星的金色碎光,徹底變幻為一片綺麗的唯美星海。

  玫瑰與紅蠟,金鈴與星海,你與我。

  分明就已經足夠浪漫了。

  或許之前在辦公室裡說出的回應還不夠明確,所以霜葉在這時伸出雙臂環住了太宰的脖頸,順勢被他緊緊抱在懷裡。

  「我願意哦。」她輕柔的吻就這麼落在了對方隨之一顫的心頭。


第72章 見面禮物

  全港黑上下都在近段時間看見他們首領左手的無名指上佩戴著戒指了。

  「嗚嗚嗚——」如此水到渠成的發展, 讓港黑裡的催婚協會大漢們忍不住掏出手帕, 被感動到猛男落淚, 「首領夫人終於、終於要把首領娶到手了!」

  自從首領夫人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野當中, 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首領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有了愛情滋潤,連身材都長胖了不少。

  再也不用擔心首領每天通宵工作猝死了!再也不用感受首領冷酷無情的懾人氣勢和低氣壓了!

  一時之間, 整個港黑都因為這段絕美愛情故事的普照, 人均幸福指數飛速上升!

  而陷在眾人討論當中的兩位當事人, 這時正待在辦公室裡進行著你情我願的每日投喂。

  「小霜葉,你說婚禮場地在哪裡舉辦比較好?教堂,海邊,還是干脆就旅行結婚?如果小霜葉你比較偏好日式的話也可以, 就是時間要定好……」身為房間主人的黑發青年, 好似惡龍圈抱著寶物一般將人團懷裡,一邊吃著送上來的美味甜食, 一邊滿足地眯著眼睛不斷敘說道。

  霜葉沒有料到,在面對著籌備婚禮這件事的時候,態度更加熱情的居然是太宰。

  分明他給人的感覺並不像是會對這些上心的樣子。

  許是這種困擾在心頭徘徊太久, 霜葉不由放下手裡的蛋糕,轉為專注地捧住了自己戀人的臉頰,靜靜凝望進他鳶眸裡的景色。

  「阿宰, 是我的錯覺嗎?怎麼感覺……針對結婚這件事, 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熱情?」

  面對思忖不明的問題, 霜葉向來是有話直說。她從來不缺乏任何迎面真相的勇氣。

  於是對面原本喋喋不休的話語開始漸漸停歇, 他眨了眨右眼,當前倒映著霜葉的眸底就仿佛正流淌著一條清澈的月亮河,大大方方得任意她在裡面自由掏取秘密。

  只見太宰抬手覆蓋上她的手背,半傾著腦袋,眼神依戀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輕聲說道:「大概是……不願意讓你認為我輕慢這份感情吧。」

  所以什麼事都力圖做到最好,為了讓兩只跋涉過傷痕的小動物共同在人間攫取到更為溫暖美好的回憶。

  這份可貴的情感頓時撞擊在了霜葉的心尖表面,柔韌綿軟地進行彈跳,砸下一個又一個小坑。

  她忍不住在下一秒揉了揉太宰的臉頰,直按得他嘟起了嘴想要索要親親,霜葉這才湊上腦袋印去一個吻,然後接著他方才的話說道:「那得給阿作他們發請柬吧,還要叫上中也這些港黑的下屬?」

  ……但是中也每次看見他們秀恩愛的時候,臉色都很差勁恨不得來一場大錘80的表演似的,估計會很不情願吧。

  可惜太宰並未知曉霜葉暗自思索的這份心思,但她想太宰就算知道了,經常迫害得力干部的他大概也不會當回事。

  這時用鼻尖蹭了蹭霜葉,太宰先生理所當然地翹起嘴角道:「嗯∼我想紅葉、廣津他們應該會很高興,啊,差點忘了,也順便給森先生發個通知吧。」

  感覺後面森先生這句話倒像是湊數算上去的……

  霜葉不禁為可憐的退休中年人默念幾秒,但還是欣然接受了這份提議。

  不過經太宰這麼一提醒,霜葉倒是回想起來森先生之前給她講關於太宰過去的事情,看來要事先找個時間好好答謝一下。

  於是事後霜葉動用了點關系要來了敦過去孤兒院的電話,和它們的院長森先生搭上了聯系,在通話裡彼此約定好這月的第二個周末在山下公園見面,他們孤兒院到時候會在那裡進行愛心募捐活動。

  沒辦法,為了養孩子和愛麗絲,現在的森先生窮啊。

  山下公園緊連橫濱港口,是日本最早的臨海公園。臨靠著狹長的海岸線,一眼便能將美麗的海波盡收眼底,而環境也整潔優美,草坪綠草茵茵,有著磚石鋪砌而成的馬車道,以及許多古典風雅的店鋪。

  輪到周末,這裡的人流更是絡繹不絕,森先生大概也是看中了這份熱鬧,而特地將每月募捐活動挑選在這一天進行。

  等到霜葉拎著一堆小蛋糕來到指定地點附近,很快發現了人群裡的他們這股清流。

  特點實在是太明顯,明顯到不得不讓霜葉一眼就發現募捐活動的所在。

  穿著白大褂的胡茬男子為首站在一個小攤後方坐鎮,前面是張樸素到能令人落淚的長桌,上面放著一個畫著愛心的募捐箱,旁邊還支著一塊印有孤兒院名稱的牌子,相對的兩根桌腿則扯起了一條「為孩子獻一份愛」的廣告橫幅,放眼看去顯眼無比。

  除了森先生與他的搭檔愛麗絲,還有幾位說好來當義工幫忙的學生,霜葉打量了一圈,發現木之本桃矢竟然也在這裡。

  「你竟然也來做義工麼?」來到他們這方的霜葉,就近跟自己店裡打工的店員打了聲招呼。

  「店長。」今天不是他的排班,桃矢在店長面前的心態倒是也顯得輕松,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後,平靜地如實道:「大學最近要求我們這批學生進行課外實踐,所以剛好找到一份合適的義工,就來做了,之後還要趕去打三趟工。」

  霜葉:「……」

  果真他身上打工狂魔的設定是要洗不掉了。

  但霜葉也沒有多說什麼,把特意帶來犒勞他們的蛋糕放在了他們那張桌上。

  「這是免費帶來送給你們的蛋糕,辛苦了。」

  得到意外驚喜的義工們頓時一一道謝,愛麗絲更是直接歡呼了一聲拋下林太郎開吃,導致森鷗外只得無奈地迎向了霜葉。

  「最近港黑那邊過得怎麼樣?」

  「「組合」的事情已經完全落幕了,現在阿宰正在平復那個異能組織叛黨在橫濱境內制造的混亂,至於城市的恢復重建工作,有上頭的人在負責吧。」

  總而言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進行。

  只要沒人再出來攪亂這趟水。

  「這樣麼……」

  聽了霜葉的講解,那位穿著白衣的黑發男子於喉結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曾牽掛著這座城市安危的那顆心好似就此放下了少許。

  隨即,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終於從回味中脫身出來,轉向了霜葉。

  「要感謝你今天抽空過來關照我們孤兒院的募捐活動了。」

  只見森鷗外伸手往募捐箱旁的一個袋子裡掏著什麼,而後取出了一個毛絨絨的白色|貓耳發箍,在霜葉的面前晃了晃,語氣莫名透露出一絲昂揚地慫恿她說:「要考慮一下嗎?現在募捐千元以上,可以免費獲得我們傾情贈送的貓耳發箍一份哦!」

  霜葉:「……」

  老男人還真是惡趣味不改啊。

  但霜葉看在那些跟她過去同為孤兒的孩子們的份上,還是打算獻上一份微薄的心意,從口袋裡取出了自己的手機問道:「支持轉賬麼?」

  森鷗外見狀頓時笑容更甚:「當然可以。」

  網上支付的速度很快,交易一來一回轉眼便結束。沐浴在眼前那個男人分外期待的眼神之中,霜葉抽了抽嘴角,最後還是面無表情地將那個貓耳發箍戴到了自己腦袋上,滿足了他個人的惡趣味。

  白色|貓耳毛絨絨的,手感極佳,耳下墜有一顆銀色的鈴鐺,用手指撥了撥,頓時發出了清脆的鈴聲。

  直覺告訴她,阿宰應該會喜歡這個play。

  趁著她在調整發箍的間隙,周圍的人群忽然傳來了一陣熱鬧的喧嘩。

  「哇,好厲害——」

  霜葉不由順著聲音轉過了頭去,見她疑惑,森鷗外不由在這裡給她解釋了起來:「那是主辦方今天在公園舉辦的商業表演,現在正有個小醜在表演魔術呢。」

  像是要應和他這句話,舞台那方這時傳來了某個青年歡快愉悅的嗓音。

  「現在需要一位熱心觀眾來配合我的表演呢,我看看……啊,不如就請對面那位戴著白貓耳發箍的可·愛·小·姐吧∼」

  人群順著青年的視線如摩西分海般緩緩散開,使得他的身影就此落入到霜葉銀色的眸中。

  白衣,鬥篷,禮帽,拐杖,小醜鞋,以及那熟悉的撲克面具。

  在這一刻,某種沉重的情緒仿佛變成石塊綁在了霜葉的腳腕,要將她拽入黝黑的地底。

  「……果戈裡。」霜葉盯著那張笑得燦爛非常的青年面孔,啞聲張開了口。

  明明就隔著這麼近的距離,她竟然沒有發現他在這裡……

  ……她難道是,被幸福麻痹了危機感嗎?

  為了應證自己想要得知的真相,霜葉跟身後的人招呼一聲,而後邁出沉重的腳步,來到舞台邊緣。果戈裡全程維持那副不變的燦爛笑顏,紳士地朝她伸出了手掌,霜葉微微一頓,卻沒有接過他的手,直接憑借己力單腳跨上了舞台。

  待在往昔熟悉的『友人』身邊,霜葉壓低著聲線,張開唇縫就是一句:「你究竟想來到這裡干什麼?」

  赫赫有名的S級通緝犯居然來到這種小公園裡變魔術,想想都要笑死她了好麼。

  結果這位小醜先生卻以歡脫的放浪語調,在舞台翩身中躲開了她的問題:「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喲,人家現在只是一介平平無奇的表演工作者而已∼」

  「……」

  「好了,現在我要把世間最美的玫瑰獻給這位小姐呢∼」

  只見那位綁著長辮的銀發青年繞直霜葉的身後,動作流暢又不失優雅地抬起指尖,戴著赤色手套的修長食指在霜葉鬢旁輕輕拂過,仿佛摘花般憑空順下了一株嬌艷欲滴的玫瑰,遞至了霜葉的面前。

  有少女因為這浪漫的一幕頓時興奮地尖聲了起來。

  而霜葉卻一臉冷漠,也沒去接他手裡的玫瑰。

  誰知果戈裡似乎預料到了這樣的畫面,微笑表情完全沒有變化,手腕只是輕微一抖,手中的玫瑰當即就替換成了萬元紙鈔做的。

  眼神陡然一變的霜葉:「……」

  這個家伙還真是懂她。

  不愧是在天人五衰裡共同相處了有兩年的小伙伴。

  霜葉這回才伸手過去接他手中的紙鈔玫瑰,而沒想到指尖卻在觸碰到對方的一剎,被他給輕輕執了起來。她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果戈裡便將落到掌心的手指高舉過頭頂,帶著霜葉的身體如起舞般翩然旋轉了一周。

  「鏘∼」銀發青年愉悅地配出了一聲語氣詞。

  他是真的在變魔術。

  隨著果戈理帶人旋轉的動作,霜葉身上的衣物竟一瞬間發生了變化。她像是被施展了魔法的灰姑娘,簡單的日常衣著變成了一條流淌著璀璨星河的銀絲公主長裙,又寬又大的裙擺飄揚出了美麗的波浪,在空氣中掀開了一層優美的弧度。

  「啊啊啊啊——變公主裙了!太美了!」現場秀出的這頓操作頓時惹得圍觀的眾人之間掀起又一陣激動的浪潮。

  霜葉可還沒有冷靜到能做到當眾一鍵換衣這個地步,這時頓時就蹙眉想阻止身旁青年的動作:「喂,等……」

  可惜白衣小醜卻俏皮地眨了眨眼:「還沒結束哦,公主殿下。」

  只見他將旋轉完一周的霜葉收回自己的臂彎裡,另一只手取下了自己頭頂的禮帽,單手輕拋,使得禮帽在空中酷炫地飛速旋轉。直到他最終反手托著禮帽,往上一抬,無數白鴿一時竟從他的帽子裡飛出。

  潔白的鴿羽充斥在這片天空,每只羽鴿的腳腕都綁著一個小小的花籃,待它們飛至眾人的頭頂,花籃開始翻倒,傾瀉下漫天五顏六色的玫瑰花。

  周遭混亂,而又歡叫的聲音已經因為被這份極度驚艷的大手筆所占據了。

  置身於鋪天蓋地的花雨當中,制造出這一幕的銀發青年湊在了身畔霜葉的耳邊細語:「吶,你應該聽說過『粉塵爆炸』吧,小霜葉?」

  敏銳察覺到他意圖的霜葉瞳孔驟然緊縮,心髒一瞬如墜冰窟,讓她遏制不住冰冷的憤怒朝青年大喊:「果戈裡——!!」

  幾乎是同一時刻,滿天飄舞的絕美玫瑰嘭的一聲皆崩解成了一團團繽紛的粉末,朝下方擴散開來。

  極致的浪漫,徹底演變為了美麗的殺機。

  無數仰望著這一幕變化的人類,還不知道自己將要迎來一份怎樣的命運。

  只聽得一下細小的火柴摩擦聲響起,某個肆無忌憚透露出自己靈魂裡病態與瘋狂特質的人物,在此發出了極其愉悅而又甜蜜的宣言——

  「哈哈哈哈哈,這是送給你的見面禮物哦,好久不見,我們的「死神」∼」


第73章 偏執溫柔

  粉塵爆炸, 即指可燃性粉塵在受限空間內與空氣混合形成粉塵雲, 在點火源的作用下,產生的一種極具破壞力與危險性的可怕大型爆炸。

  即使在室外,這種情況亦有可能發生。

  霜葉只感覺自己針扎過的心髒隨著火光閃爍的這一瞬迅速跳動, 滿腔冰冷的憤怒在無盡地波翻浪卷著。電光火石之間, 她立即抬手朝身旁青年的指尖襲去, 可卻在即將觸碰的那一秒, 火柴憑空消失在了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在眼簾晃過的笑吟吟的小醜面具。

  嘭——

  艷紅火色出現在了半空中, 瞬息間,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掀開一陣無比巨大的火浪。

  舞台的周邊站立著足有數百人, 基本將整個公園的人流都彙集到了此處。他們原本眼神著迷地仰望著當前五顏六色的繽紛天空所給自己帶來的感受,可如今眼瞳卻被烈焰照亮。

  爆炸了!!

  意識到這一點,驚恐一瞬占據了所有人的眼簾。

  嘭嘭嘭——

  二次爆炸接連上演, 只見有一層銀色波紋及時在爆炸發起的一刻迅速擴張罩起了此處, 完全來不及意識的群眾被風壓齊齊吹垮在地,仰頭望去, 滿天的彩色粉霧燒成了滾滾赤紅焰浪, 被銀色屏障隔絕在外。

  安然無恙的眾人有部分將視線挪至舞台的方向。

  上面的兩人都已不見蹤影。

  ……

  遠在數千米外,兩抹身影憑空出現在了樓廈密集的城區上空。

  可兩人所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渲染著步步殺機。

  一方半個身子都消失在了一件鬥篷當中, 只露出上半部分的身軀翩然旋轉著, 不時一甩鬥篷, 從一面扭曲的空間裡射出尖銳的武器, 又或者是忽然從對方背後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憑空冒出手腕,朝人開槍。

  而另一道倩影徒手捏著自己礙事的裙擺,直接往下彎折腰肢,使刀刃與子彈堪堪擦著她揚起來的發梢而過。即使身處半空,那道女性身影在對戰中也完全不落下風,腳尖不斷在制造出的立方亞空間周圍輕盈跳躍,裙擺處的半透明薄紗紛紛揚揚,直在空中飄蕩出一條條瑰麗的銀河。

  或許是嫌對戰無聊,銀發的小醜竟抽空感慨了聲:「真讓人驚奇啊,『死神』竟然也會憐惜生命……不過是一兩百個人而已,當年你聽從陀思君的安排,殺掉的人不是更多麼?」

  在下一秒,透明的矩形空間直直地捅中了他的胸腹,這道白色身影頓時如斷線風箏般無比沉重地被釘至某座大廈的天台,當場凹出一個磚石深陷的坑型。

  「少給我提起以前的那些事。」

  霜葉緊跟著躍了下來,像一片雪燕落下的羽毛般半蹲在矩形空間的頂部,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下方的昔日同伴。

  眸色冷冰冰的,搖曳著惹人戰栗的漠然。

  果戈裡笑著咳出了一絲鮮血,而後掀起鬥篷蓋住了自己的面容,整個人瞬間於坑底消失,再一眨眼,他已經出現在了霜葉身後一米處的位置。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呀∼」

  銀發青年擦拭著唇畔,隨後摘下了自己右臉上的半塊面具,露出他原本英俊的異域真容。

  伴隨著方才激烈的對戰,天色逐漸趨於傍晚。兩人就這樣貼著天台危險的邊緣佇立,地平線仿佛與腳下相平行,慢吞吞地嵌入了半顆孤陽。當碩大的落日余暉無私照耀在青年當前那張側顏上時,竟奇異地鋪展開了一片遙遠的、如夕色般不可思議的溫柔。

  「我也能夠理解你有多麼厭惡傷及無辜的心理,因為……我和你一樣啊,做出過這麼多殘害生命的事情,我心裡背負的罪惡感同樣在與日俱增……」

  「我們兩個本質都是一樣的,身處在罪惡的陣營,卻擁有著正常人的精神與價值觀,會由於手染血腥而痛苦掙扎……正因為,我們都是渴望著能追尋自由的飛鳥啊——」

  「所以,我才會在過去那段時間裡,一直都那麼喜歡你。」

  矛盾而又叛逆的青年在這一刻輕柔地對她敘說著心事,好似要把塵封已久的情感宣泄出來,真摯地展示在她的面前。

  瘋狂和偏執是他,憫弱與溫柔同樣是他,兩方截然不同的思維組成了他靈魂的序列,直把這名行事半真半假的青年撕扯得矛盾而富有魅力。

  但霜葉漂泊已久的心早已有了棲息的場所,在這時一點都沒有為之動容。

  「怎麼,這個時候是不是還要補充一句『當初要不是因為陀思君正跟你在一起,我早就追你了』?」只見她冷著臉,無情地打破了原本浪漫的告白氛圍,「省省吧,你這種睜眼說瞎話的套路都是我玩剩下的。」

  況且,他們兩個根本就不一樣。

  他追尋的是精神上的自由,而她……追尋的其實根本不是自由,而是讓她能夠心甘情願停下飛翔腳步的歸處。

  哪怕被束縛也無所謂。

  如果不是因為她無意發現了自己蒙受欺騙的話。

  果戈裡像是被她的回答給逗得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呢小霜葉,看得真是透徹∼」可他的這道笑聲卻飛快地戛然而止,換了副深思的認真表情對霜葉歪頭說:「但你猜我會不會真的將這句話實踐出來呢?」

  「不猜。」霜葉雙手環胸,冷酷地拒絕了他,「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三個選擇:要麼立刻滾,保證再也不出現在我的視線裡;要麼留你幾分鐘的時間,解釋究竟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至於第三個,不用說他也明白。

  果戈裡自然是不想那麼草草退場的,食指點了點撅起的嘴唇,用一種故作為難的語氣惡意賣萌道:「怎麼辦呢,居然讓人主動解開謎題,可是很無聊的耶∼」

  「但!是!既然是小霜葉要求的,那就沒辦法了∼」接收到霜葉殺人目光的小醜這才話鋒一轉,拋下了句意味深長的話,「這次來只是為了提醒你一句:要小心點接下來面對的危機哦,從你萌生出了想要『退出組織』這個念頭的那一刻,你就站在了這方的對立面。」

  霜葉蹙起了眉:「你為什麼要特意來提醒我這個?」

  果戈裡毫不猶豫地大笑道:「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啦∼」

  說著,他撩開身後的鬥篷,朝霜葉紳士地劃圓作出了個退場的手勢。

  「這次的表演就到此結束,感謝觀看,美麗的公主殿下∼」

  見他旋轉一周,最後竟像維持不了平衡一樣自己摔下了天台,霜葉見狀連忙探身看向下面那個不斷墜落的人影,額角一抽,大喊了一聲。

  「喂,把我的衣服換回來!」

  「哈哈哈哈,不還——」

  ……

  霜葉只得瞬移回到了家裡,把那一身浮誇的公主裙換下來,丟到亞空間裡眼不見為淨。

  可冷靜下來思考,果戈裡的出現,總讓她的內心再次徘徊起了一出長久的不安。尤其是——讓她回想起了過去一些不太美好的灰暗回憶。

  事到如今,想太多也沒有意義。霜葉看了眼掛鐘的時間,干脆動身去港黑那邊接太宰算了。

  由於心情不好,莫名浮躁的她也懶得打車,直接動用能力,稍花了十幾分鐘憑空落在了太宰的辦公室裡。

  坐在皮革椅上的太宰只感覺半空傳來一股奇異的波動,抬頭仰視半秒,便驚喜地發現虛空的地方竟掉下來一個老婆。

  「小霜葉!!」

  被公主抱接住的霜葉頓時被自家黏人的戀人給抱住rua了好一通,感覺渾身上下的郁氣頓時都被治愈好了。

  果然這就是家有嬌妻的好處麼。

  霜葉順勢一手摟住了太宰的脖子,一手扯住了他的領帶,拉下來問:「今天什麼時候下班?」

  「現在!」太宰立馬快速地回答,然後抱住了她蹭了蹭,就跟兩只小動物似的互相用臉頰上下蹭動,然而正當太宰將掌心撫到霜葉腦後的時候,竟不小心在她的頭發上摸下來了什麼還未來得及處理掉的東西。

  一個暗紅色的絨球。

  是果戈裡黏在鬥篷上的紅絨球!

  在線翻車了的霜葉表情瞬間就變了。

  居然敢偷偷在她頭發上粘毛球,果戈裡你幼稚得跟在女生背後貼紙條的小學生有什麼區別!

  這會,她預感不詳地抬頭往太宰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這只醋精的臉色也變了,在這時嘭的一聲,翻開了浪頭足有幾丈高的醋海。

  「小霜葉,為什麼你的身上會有別人的毛球!」聰明得一眼就發現了真相的太宰先生,撲騰起了手腳,一副『你最好解釋清楚不然寶寶哄不好了』的表情。

  霜葉:「……」

  啊,這就像女友悲痛欲絕地當場捕獲自己的出軌證據,並且質問道『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一樣的名場面。

  到底該怎麼隱瞞在其他人面前白日戴貓耳,撞見老熟人告白、還被他偷衣服的情況下,安撫好這只不好糊弄的黏人小貓貓呢……

  霜葉默默地從亞空間裡取出了今天拿到的白貓耳,給戴到了自己的腦袋上。

  只有同類才擁有能夠正確溝通的語言,是時候該出賣色相了。


第74章 貓捉老鼠

  見到頭頂純白貓耳的霜葉喵活生生出現在眼前的那刻, 太宰不安分折騰的動作忽然一滯,滿腔憤懣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某些挑出了更深層次欲望的其他東西。

  她其實也沒有做些什麼特別的,只簡單地動手撩開了自己頸側礙事的發絲,使得光潔纖長的天鵝頸展露在面前。白光當前傾灑在那片雪色肌理上, 畫面無比聖潔,仿若讓人以為眼前真的有一只白貓在慵懶地舒展著身姿,將那副優雅而撩人的氣質自然勾勒出來。

  盡管知道前方等待著自己的是明晃晃的陷阱, 太宰還是心甘情願地步入其中了。他情不自禁伸開雙臂抱住了霜葉, 泄憤般埋頭猛吸了一口貓。

  「小霜葉, 你這是在作弊……」

  黑發青年埋在她頸間的聲音顯得悶悶的,像人被欺負了一樣, 尾調還帶上了些許不甘心的軟糯鼻音。

  可霜葉就是在欺負他, 在這裡禁不住起意揉亂了他那顆毛絨絨的腦袋, 短短的墨色卷發順著指縫滑下來, 松開後又會彈回原本稍彎的形狀, 給人的感覺治愈又可愛。

  「但是很好用不是嗎?」

  她在這家伙的耳畔輕聲說道, 某只磨人的大型黑貓聞言頓時不滿地『哼』了一聲,把她的爪子扒下來,邊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邊在食指關節上面暗示性地小口咬了一下。

  「今晚別想我會讓你把『貓耳』摘下來哦。」

  聽見這聲充滿曖昧氣息的威脅出現,霜葉就知道自己出賣色相的效果達成了, 不由自主勾起了淡粉色的唇沿。

  ——回頭究竟誰是誰的貓, 還說不准呢。

  兩人回到家, 太宰就跟那種因為她身上沾了其他野貓的毛,而感到不高興的家貓一樣,非要軟磨硬泡央著她一塊去洗澡,不然就要有小脾氣了,不願意給她抱。

  等到一個小時後他們兩個都毛發濕漉漉地從滿飄著粉紅氣泡的浴室裡走出,太宰喵還要黏在霜葉的脖子周圍警惕地聞來聞去,看看還有沒有殘余其他不知道的小妖精的味道。

  貓咪對於地盤占領問題還是持有很大意見的。

  一邊表面借著嗅氣味,明著占便宜,一邊聽霜葉耐心講解完今天所遭遇的事情,太宰這才舍得撤離腦袋看向她,不過臉上還是留存有一些不高興。

  「森先生哪裡用得著對他那麼客氣啦,如果真的想要道謝,我下個月會讓財務撥兩倍的資助款項過去的,不用勞煩我的小霜葉。」

  霜葉捏了捏他的臉頰,「你其實只是單純的不想讓我跟他見面吧?」

  太宰理直氣壯地撅起嘴來:「我想要把你藏起來只讓我一個人看!」

  大概天底下所有深陷熱戀中的戀人都像這樣吧,恨不得將對方裝在自己左心房的小口袋裡,可以每時每刻拉開束縛袋口的細繩,獨占這份甜蜜。

  霜葉被他誠實的言行渲染出了幸福感,不禁再度笑了起來。只見她忽然伸出雙臂抱住了太宰的脖子,卻靜默無聲,惹得太宰微微一怔,想要偏頭看她。

  「……阿宰,你聽說過「天人五衰」麼?」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兩人之間的溫馨氛圍稍稍衝淡。

  「是那個構成員都是異國人的恐怖犯罪組織吧……同時亦是『魔人』所在的組織,你是想說,今天在公園引發混亂的那名小醜,也是其中的一員?」

  太宰心細如發,一下便敏銳洞察到了這一點,滾在喉管裡的聲音微微發沉。

  埋首在他頸側的霜葉不去看他的表情,片刻後,成功得以把他後續未說完的話補充了完整:「我還沒跟你提過……我也是『那個組織』的人。」

  所謂「天人五衰」,根源就是想要推翻整個世界重新建立自己理想鄉的恐怖「殺人結社」,裡面的成員一個個都是能力極為珍稀的異能者,同時也是為世間所不容的特級通緝犯。

  而且,說到手上沾染的鮮血,他們一個都不少……

  兩人之間橫亙的沉默莫名就持續了很久。

  第一次在太宰面前說出這段過去的霜葉緊緊抱住了他,好似想要以這種力度尋得繼續站在世界的著力點。她闔上了雙眼,自身仿佛變成了黑色水域裡的一根浮萍,身在沒有任何光的地方,既靠不了岸,也抓不到任何東西。

  這麼想像的同時,霜葉的腦袋不禁往那頸窩的更深處鑽了鑽,青年柔軟細膩的短發隨之落在了她的臉頰周圍,還沾染著方才沐浴帶有的香波氣息,香甜,清爽,擁有能讓人放松下身心的力量。

  霜葉不禁無意識依賴性地蹭動著他的發尾,感應到對方脖頸處的繃帶貼到了自己的皮膚,質感雖然粗糙,觸碰起來卻能給她帶來了一份磨砂般的真實感。

  盡管太宰當前看不見她的表情,可霜葉就是能夠感受到,他能理解自己現在的心情。

  是她被主動抓住了。

  果然,他回抱住了自己,手臂箍得很用力,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骨髓裡,可沒想到,他落在耳畔處的吻竟十足的輕柔。

  「不用害怕哦。」

  太宰輕柔的聲音,一時如夜風裡低吟的古謠曲,「有我在,誰都沒辦法再逼你去做任何不願意做的事。」

  這句柔和卻強而有力的擔保似乎比什麼都有用。

  她信任著這個男人。

  霜葉趁機抬起了頭,望向他的眼睛,捕獲到她眼神的青年順勢抬起指尖,撥開了霜葉的額發,蜻蜓點水般撫慰了她縈繞在眉宇的所有刺痛。

  「而且,小霜葉你剛才說錯了一點哦。」他笑著下移手指,劃到了霜葉的鼻梁,語調帶點小嬌氣地糾正道:「你應該是我太宰治的人。」

  他們在這一刻仿佛相視了很久,直到終有一方被對面的柔情打敗。

  眼瞳像緩緩化開了漣漪的透明之水,柔下神情的霜葉笑了起來,無比珍重地捧住了他的臉問:「你是聖誕老人嗎?為什麼總是來滿足我的願望?」

  太宰順勢彎起了眼睛,瞳孔深處流瀉出的星芒把霜葉內心的空洞都給填滿了。

  「因為想要你心裡的願望流出來一些,好讓我鑽進去呀∼」

  這番話使得兩個人都默契地相視而笑,接下來的時間裡,霜葉把絲毫不作抵抗的太宰給壓在了地毯上,透過黑發影影綽綽的間隙,她垂首望進了躺平在地面上那人萬分縱容的鳶色眸海裡。

  「這回我的身上應該干干淨淨了吧?」

  她俯身下去,像只揣手的白貓貓枕在了那位黑發青年的胸口,手指頭有意無意地勾掉了他衣襟最上方的一顆紐扣,低聲道:「現在,讓我沾滿你的味道。」

  散落的紐扣沒入地毯消失不見,有人的喉結在喑啞滾動,呼吸熾熱,卻在克制。

  太宰當場表示,他可以了。

  ……

  如果說熟悉以後且陷入愛戀當中的太宰是塊黏人的蜂蜜麥芽糖,透明琥珀中間還凝固著小小的茉莉花瓣,散發出無數甜膩與清香,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過粘手。那麼霜葉可能也有點甘之如飴、願意和這樣的他靠攏的趨勢了。

  翌日,生物鐘精准的霜葉按時在對方的懷裡醒來,正想要起身下床,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滿床的繃帶給絆住了腳。

  回首往他們貓窩的地方打量一番,還在陷入沉睡當中的青年胸口的繃帶都因昨夜的折騰而凌亂散開,把兩個人的身體都給捆在了一起。霜葉試圖抓了抓手臂和腳踝糾纏住的白色繃帶,發現一時梳理不清,她頓了半會,干脆就放棄掙扎再次躺回了窩裡。

  感應到她動靜的黑發青年無意識伸出自己白花花的手臂搭住了她的腰,把霜葉給一把撈回了懷裡,夢囈般咕噥道:「小霜葉,我不要上班……」

  ……這傻瓜怎麼討厭工作到連夢話都會說出來的這份上了。

  不過,撒嬌著說不要上班的樣子竟然可恥地讓人感到心動。

  霜葉化了。

  埋頭將臉頰貼回了他不算寬闊的白皙胸膛前,太宰的身體就像是擁有自動感應她的機制,十分自然地跟只八爪魚觸腳似的再度纏住了她。

  可惜好景不長,趁著兩人再陷入酣甜的回籠覺不久,放置在床頭櫃邊的工作用手機響起了一陣惱人的鈴聲。

  被吵醒了的太宰不滿地在被窩裡哼唧兩下,不作動彈,最後還是懷裡的霜葉聽著噪音不爽,動手拍了下他的肚皮,拍得肚皮啪啪作響,太宰才不情不願地把手伸出被窩,拿起電話直接按下接聽。

  初初睡醒的港黑首領顯得音色沙啞:「是我。」

  然而,聆聽幾分鐘過後,太宰倏然睜開了眼睛,眸色如散開了一片濃重的晦霧。

  察覺到來自於他身上的不對勁,霜葉睜開銀眸,仰頭看去他的下頷,問了一句:「怎麼了?」

  太宰掛斷了電話,眸中的霧色因她而稍稍褪去,醞釀幾秒後,這只獨屬於她的家貓才低頭將唇抵在她發頂,勾起薄唇,似笑非笑地說出了方才在電話裡得知的某個事實。

  「……我抓到『老鼠』了哦。」


第75章 大可不必

  港口黑手黨特設的『地下監|禁室』, 是一座充斥著渾濁空氣的牢房。

  這裡昏暗潮濕,幾乎感受不到空氣的流動,只有牆面相隔不遠的幾盞復古油燈裡封存著幾縷微弱的火光,燭影搖搖晃晃,將殘破的磚泥牆角所遺落的不知名血跡照亮。

  干涸的血塊,難聞的氣味, 漆黑的鐵柵, 逐漸交織成了地獄一般的情景, 沉悶壓抑得好似連靈魂都難以逃脫。

  霜葉現在就跟隨在太宰身旁來到了這樣的地方。

  周圍基本都是空的牢房, 太宰挽著她的肩頭一步步路過了那些被遺棄的角落, 直至穿過走廊,來到最深處的那間監|禁室。

  有人正在裡邊進行著對話, 剛一接近門口不遠, 就聽見一句語調冰涼得如同寒氣的玩笑話從柵欄的空隙飄了出來。

  「不如這樣,我把你殺了好了。」

  回應他的,是一聲紅酒瓶砸碎在頭頂的聲響。

  當霜葉來到鐵柵外, 透過縫隙看到的第一眼,便是穿著白色囚服的那位病弱而又纖細的青年被酒瓶砸偏了頭顱的情景。

  空氣裡登時擴散開來了昂貴紅酒所持有的濃醇氣味。

  一縷縷瑰紅色水流狼狽地沿著青年柔順又濕潤的黑發淌落,蜿蜒至秀氣的側顏, 而後隱沒於那仿佛用手輕輕一掐就能折斷的纖細脖頸下方。

  即使遭受這樣遷怒的對待,那張連唇色都顯得蒼白的臉龐在面對著男人時, 卻仍遍布著幾分傲慢, 與幾分無形的譏諷。可隨後當轉眸終於注意到霜葉身影的那刻, 他像是預料到會有她的出現, 竟然垂下眸,輕輕笑了。

  滴答一聲,陀思眼睫上停留的紅酒珠,順著弧度落到了腳下肮髒的泥地。

  這是他想要的開場。

  撞見昔日戀人如此狼狽一幕的霜葉眼神微動,然後沒忍住心情煩悶地轉移了視線。

  這時監|禁室裡的另一位男人終於意識到背後有了來客,手中緊握的半截紅酒瓶頃刻震驚地落地:「你,你們怎麼會發現這裡……」

  然而,下意識暴露心思的干部A緊急改口,定了定神色,連忙換上一副獻媚討好的嘴臉,迎上到場的一行人。

  「首領,怎麼過來了也不派人支會我一聲,讓我好有准備……」

  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聽見了自己剛才多少話,要是被聽見了那個計劃的話……

  想到這裡,原本惱恨得暗暗咬牙的A忽然後背一涼,感覺有細密冷汗從毛孔中滲出,強烈的求生欲不禁使他緩緩抬眼打量向眼前可怕的組織決策者。

  可惜站立於跟前的黑衣青年根本懶得管他內心那些叛逆的心思,朝他平靜地揮了揮手:「退下吧,這裡接下來交給我。」

  說罷,太宰呈現在繃帶之外的那只右眼又轉回了淪為階下囚的那位『魔人』身上,陀思雖然形容狼狽,卻眸色平靜,只顧專注地看著明顯親密的兩人,完全沒有因為當前的處境而陷入任何窘態。

  太宰打量了片刻,忽而勾起薄唇,很好說話地對周圍的部下交待了一番話,把某人在霜葉面前裝可憐的劇本給撕了——

  「不可以這樣怠慢我們的『客人』哦,還不快點把衣服飲料和毛巾都拿來,免得人家著涼了。」

  太宰笑吟吟地迎向那位好心的俄羅斯人冷淡的目光。

  ——在他的劇本裡,誰都不能搶走賣慘的柔弱白蓮花人設!

  大約三十分鐘後,他們坐在了更寬敞明亮的某個房間裡。

  霜葉挨在太宰身旁的座位落座,仿佛覺得自己成為了一位矯情的『豌豆公主』,有什麼東西在膈著她,讓她感到如坐針氈。

  很明顯,那顆令霜葉內心感到煩躁的『豌豆』就是眼前的人。

  換回了自己整潔衣物的白衣青年收斂著自己的氣息,安分守己地坐在對面的座椅上數手指玩,身後一位臉上帶疤的少年拿著毛巾,反復替他擦拭沾過紅酒的濕潤黑發。

  含有宗教氣息的十字刺繡衣襟襯托著當前那張再度變得干淨秀氣的面容,顯得氣質過分無害,與文靜乖巧。

  眾人緘默的幾分鐘時間裡,陀思忽然張開了蒼白的唇,聲音像枝脆弱的玻璃花,透徹又虛幻:「以前都是霜葉替我擦頭發的……」

  因為他洗完澡後總愛任由頭發滴著水,每在這個時候,霜葉都會看不慣這副模樣,把他按在沙發上,細心地用柔軟的毛巾把每一滴水擦干。

  西伯利亞冬天的氣候很冷,一下就能驅散所有溫度,剛出浴的他手背很快就被頭發上迅速降溫的水珠給滴得冰涼,然後半蹲下來的霜葉就會把水漬給擦掉,將他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裡,放在唇邊吹吹熱氣,一邊抬眸笑望著他。

  像極了雪融在爐膛的柴火堆裡。

  身心情願為溫暖的聖火奉獻,可同樣的,融化的雪水最終卻能把烈火撲滅。

  對於當事人來說,或許每一秒鐘的回憶都好比一道殘酷的極刑,想起來會讓人心痛。

  「……你這家伙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啊。」霜葉有些頭皮發麻地吐出這句話,總不能現在還讓她去替他擦頭發吧,想得也太美了。

  而且,偏偏還是在隔壁有只醋精在場的情況下說出這樣的話。

  霜葉預感頗為不妙地往旁邊投去隱秘的視線,發現太宰竟然在笑。

  這是在醋了,絕對是在醋了。

  果不其然,太宰輕輕將手搭在了她的肩頭,刻意在陀思面前作出一副萬分為難、且帶著歉疚的清純表情說道:「抱歉,因為小霜葉現在每晚都需要幫我擦頭發呢……可能再也幫不上你的忙了。」

  這究竟是何等高級的白蓮花精在線表演,深厚的功力頓時讓陀思背後的少年抖了一抖,然後經受不住壓力,在太宰隨手示意下離開了現場。

  圍繞在周遭的空氣莫名就變了味道。

  陀思漠視著眼前演技精湛的青年,而太宰同樣以不輸於他的氣場含笑回視,搞得霜葉夾在中間,頗有種腹背前後針尖對麥芒,扎得她透心涼。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好心的俄羅斯人。

  不過他並沒有回應太宰的話,而是轉眸看向霜葉,安靜得渲染開一片神秘霧氣的紫眸,像是能夠沾濕她的身影。

  「霜葉,你離開我之後,再也沒人叮囑我按時睡覺,也沒人會替我暖手了。」

  「……」

  霜葉當即就想要罵這個臭弟弟一頓,這不都是你自找的嗎!現在裝可憐又有什麼用!

  可在她說話之前,替她作出反擊的是旁邊的太宰治,面對這樣不要臉裝可憐的人,已經是老手的他總有膈應人的方法。

  他又輕又柔地撫摸著霜葉的頭發,看向陀思的眼底沾染著一絲懇求諒解的哀婉:「你別怪小霜葉了,要怪就怪我吧……是我總是動不動就身體虛弱,讓小霜葉時時刻刻放不下心特意趕來照顧,根本抽不出空去回憶沒必要想起來的舊人。」

  陀思在這裡頓了一頓,決定不理他,繼續自顧自地說:「霜葉,為了寫那一百頁紙的名字,我三天沒有合眼,也忘了吃飯,是伊萬把我送的醫院……」

  太宰從容應對:「我懂,就像我之前偷偷熬夜處理工作,容易低血糖昏倒,小霜葉可心疼了,罵了一頓後還起來給我煮夜宵,她真好。」

  這回陀思終於舍得將目光挪回太宰的身上,眼神跟在看待亟須施予『救贖』的死人沒什麼兩樣,冷硬的內心沒有動搖半分。

  片刻後,他淡淡地吐出一句話:「就算情緒再如何節制,感情都是沒那麼容易割斷的……」

  只見他冷靜掀開纖長的睫毛,眨也不眨地看向前方,就這樣靜載起了滿屋子的燈光。

  「……霜葉她說過永遠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

  只要依然『放不下』,那他就不算是輸家。

  太宰聞言唇角的笑容也淡了,表情像一張貼在臉龐的浮雕面具。隨後,他似笑非笑地給人心口插了把刀:「呵,還沒通知你一件高興的事呢,我和小霜葉要結婚了哦,婚禮不如就選在俄羅斯舉辦怎麼樣?到時候邀請你吧。」

  陀思臉上的表情終於在這一刻完全撕去,面無表情地扯開淡色的唇瓣,敷衍應聲:「呵呵呵。」

  太宰的笑容則是截然相反的燦爛:「哈哈哈。」

  夾在兩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互相飆戲的修羅場中間,霜葉感覺人生艱難:「……」

  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或許是覺得這個話題越來越危險,不想再公開處刑的霜葉連忙制止了兩人的針鋒相對,一句話邁入正題:「別說了,這次來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追問出你藏在背後的下一步計劃,費佳。」

  房間終於重歸安靜。

  見視線集中到自己身上,霜葉便對白衣青年沉聲道:「別以為我會相信你那麼輕易就被『人販子』抓走這種事,我只是單純不了解你的心,不代表我不了解你的能力——你來到這裡,究竟是想要得到什麼?」

  事到如今,霜葉已經再也沒有勇氣敢稱自己能夠看透他的心。

  他們在這一刻對視了許久,霜葉感覺自己像是在凝望著一座巍峨的冰山,上面積著終年不化的極寒的白雪,讓她這位曾經企圖攀登的登山者只能在半山腰無力地握住手裡的鐵鎬,風雪吹過來,連眼角的淚都冰住了。

  纖細的白衣青年張了張毫無血色的唇,隔了好半晌,那雙唇裡音量極輕地說出了真相——

  「想要回你。」

  人,在雪山之中果然很容易迷路。

  霜葉在他那雙沒有任何微風吹拂的平靜紫眸裡,清晰看見了自己當前的表情,充滿了不解和迷惑。

  ——他的一句話,讓她再次變得痛苦不堪。

  愛能讓一個人不斷與痛苦交纏,恨同樣能做到這一點,等到反應過來,雙倍堆疊在靈魂當中的情感厚度已經無法擺脫,沉沉積壓下來的瞬間能夠把人埋葬。

  其實最傷痛的並不是分離的那刻,而是每當以為自己能夠習慣這份痛楚的時候,又被對方強行喂回過去的記憶,她像赤腳踩中了尖銳的玻璃,扎進皮膚裡的疼痛順著血液傳遞,一下就擰緊了那顆脆弱的心髒。

  可他錯料了一點,只要汲取到更多的愛,就能夠治愈這樣的傷痕。

  霜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太宰見狀同樣隨之起身,想要抱過來穩住她的身形。這一次,太宰什麼都沒有說,可霜葉已經在他身上汲取到了足夠的力量,她扶住了那只橫置在腰間的手臂,目不轉睛地看向面前無論何時都顯得纖秀優雅的青年。

  自從自己離開以後,他就一直在花式挽留。

  但是這場情感游戲在誕生出欺騙的那刻起,就已經注定結局——沒有人是贏家,他們兩敗俱傷。

  所以她說:「費佳,沒必要這樣,真的。」

  不管是真是假,你挽回不了。


第76章 兩個擁抱

  她要拋下他了, 就像他之前對她做的那樣。

  摔碎了的鏡子就是摔碎了,即使用膠水重新粘合起來,表面也會布滿醜陋的裂紋,把照映出來的人心分割成一塊塊殘破的碎片。

  決絕地說出那番話後,霜葉便筆直應對著陀思投望過來的紫眸,像在眼神中維持著神佛垂下來的最後一根倔強的蛛絲。

  在苦苦延續的蛛絲崩斷之前,她聽見耳畔逸來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太宰把她抱了回來, 替霜葉擋住了那道只要再多看一秒、就會讓她再感心情復雜的視線。

  這是她的戀人,平常對待自己時可以化作安撫她的最溫柔的湖水, 關鍵時刻, 卻成為了保護她的最堅硬的甲胄。在她沒看見的地方, 太宰投向對面的眼神漫不經心, 可在漠然眨動眼簾的間隙,仿佛能投射出萬千冰寒的薄刃。

  「魔人,就算你不說出實話也無所謂, 我一開始就沒對這個抱有期待……只是,無論人再千算萬算,展開了多少謀略, 在面對著命運給出的偶然性和不公平時, 都會被絞碎成粉塵。」

  「你的計劃, 不可能會完全按照你如意的走向進行。」

  太宰淺笑著作出預言, 絲毫不懼地與對方對上眼神, 在這番話過後, 整個空間仿佛變成了風平浪靜的凪, 連呼吸都靜止不動。

  他沒什麼心思繼續與陀思對話,於是轉身摸向霜葉的發頂,換了個截然相反的態度柔聲對她說:「我們走吧,小霜葉。」

  霜葉靜默點頭,身後的人這回沒有出聲挽留。

  只不過,在隨之走出幾步路程的時候,她卻在這片難耐的無言中回過了頭,看向與她恰巧對上視線的白衣青年。

  心情要說不復雜是假的。

  霜葉深吸口氣,旋即還是吐出了一句消沉的話:「這麼多年來,真是委屈你逢場作戲那麼久了。」

  可是,她原以為替他將這句真相說出以後,出於哪怕一點愧疚,他也理應不會再迎來任何回應。

  但是後面真的有聲音傳來。

  「你錯了,我從來不會委曲求全自己。」

  轉過頭去的時候,陀思神色淡淡,語氣像陳述著一件可以預見的事實,「你會感到痛苦,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理念發生了碰撞。假使我們的理念注定無法相融,那麼必須要從中決出一個吧。」

  但想必,最後戰勝的那個理念,會焚盡對方包括靈魂在內的一切。

  ……

  走下游輪,海風將踏在舷梯上的兩人頭發吹亂。

  太宰朝前走著,忽而看向身旁不在狀態之內的霜葉,輕聲發問:「還在想著剛才的話麼?」

  霜葉從思緒裡脫身,片刻,她搖了搖頭,抬首反問他:「你今天為什麼要特意帶我過來?」

  原本霜葉並沒打算跟來的,是太宰在掛斷電話並告知一切以後主動征詢她的意見,問她要不要一起去,才營造出今天這回場面。

  「只是想要帶你來嘗試一下直面過去那些回避的東西而已啦,然後你或許就會發現……看,其實也沒那麼可怕的。」

  當前沾著海水氣息的冷風一點點吹開了他的發絲,露出黑發青年那張俊秀且明朗的面容。霜葉見他揮手遣散了周圍的部下,他們二人站在寬闊無人的港口碼頭地面,周遭逐漸變得寂靜無聲。

  她不禁在此張開了一絲唇的縫隙,在那泛白的唇瓣之中,似乎想要吐露些什麼,可霜葉卻像是還未學會說話的孩童那般,啞了語言。

  可追溯到孩童還未學會說話的這個階段,她們會發出什麼聲音呢?

  其實是孩子的啼哭。

  「阿宰,我……」內心並不如表面般冷靜的霜葉,想要蒼白地說些無意義的話。

  而在開口之前,她的唇便體貼地豎起了一根食指,止住了她想要再次浮現痛楚的企圖。

  眼前的黑發青年附身下來,頭抵在了她的額間,一時之間,霜葉只感覺得到周圍有朦朧的黑發在飄揚。

  「不用勉強自己說話也可以的哦,你心裡想要說些什麼,我都聽得到——」

  「而且,我認為……」

  他這是忽然輕笑出聲,說:「你的雙唇生來適合吻我,而不是痛苦地哭喊。」

  霜葉的手指似乎在這句話中悄然攥緊,好似身上的枷鎖都被他給逐一摘除了。

  如有默契那般,在太宰食指挪開的那瞬,霜葉抬手扯住了他衣襟前的領帶,如他所願迎上了他湊過來的唇。

  綁縛著繃帶的雙臂在同時緊緊將她箍在了懷裡,仿佛要隔開所有黑暗中淌過的花與水。

  曠世孤獨在這一刻被彼此的真心填滿。

  橫濱冬季的海風肆掠,冷意刮得人的臉頰生疼,可是這份擁抱,卻如同讓人由身到心都泡入了溫泉般,十足的溫暖。

  -

  當晚回去,陷入沉眠當中的霜葉很罕見地又夢回了有關過去的事情。

  她是在差不多結束意大利的傷心之行,輾轉到西伯利亞的時候遇見費佳的,她當時受邀去長期保護這位羸弱得猶如雪妖精一樣的美少年。

  其實相貌好看的人霜葉之前見過不少,可像他這樣氣質獨特的,霜葉還是第一次見。

  這個俄羅斯毛子學識淵博得連她隨意拋出來的每個話題都能接住,談資也很豐富,完全不會讓她的每句話落空。

  他完美得就像是完璧無暇的『神人』,可庸俗的霜葉其實對『神人』不感興趣。

  真正感興趣的,是他不經意流露出的像是普通人的一面。

  俄羅斯人的名字又長又繞口,霜葉一開始花了好長時間才記住他的名字。

  「費奧多爾·陀夫妥耶夫斯基……」她面無表情,內心卻苦大仇深地重復道。

  而旁邊的費佳不厭其煩地用那道好聽的聲線進行糾正:「是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魔人』果真是名不虛傳,表面看似平靜,實際溫和表面下是跟教導主任一樣嚴格的魔鬼老師,好在他並不強求要霜葉罰抄之類的。

  不然他們兩個之中可能會在某天沒一個。

  類似這樣學習俄語、尤其是費佳名字的場面在開頭幾乎出現了有上百次,雖然霜葉跟費佳學人名不怎麼樣,但是跟普希金學怎麼用『蘇卡不列』罵人倒是很擅長。失戀的女人比較可怕,可以說,自從霜葉離開白蘭之後,又學會抽煙又學會飆車的各種惡習都是在這個階段大幅度染上的。

  並且學會了如何花式辱罵前男友,能使用各國語言寫上滿滿一頁信紙激情怒懟某位意大利人。她試圖多次寄出這樣的報復信件,可惜的是一切像石沉大海,並沒有收到對方的任何回應。

  直到費佳知道她學壞的那天,一整天都在用那種沉默無言的眼神盯了她好久,盯得霜葉頭皮發麻,她才把那種問候人全家的詞彙統統從腦海中刪除。

  既然無法豐富多國辱罵詞彙量,那就只能認命沉下心來學習,爭取做個有教養的、冷靜自持又溫柔的女人。

  可最後霜葉還是不耐煩那種冗長的名稱,拍案決定了對某人的最終稱呼:「費奧爾良·米哈……算了,費佳。」

  俄羅斯人之間其實不怎麼叫人名字,加上喊愛稱這種,無疑是關系親密的人才會做的事情。當時兩個人眼對眼看了好久,像是要看誰先眨眼敗下陣來認輸似的。可最後當然是霜葉獲得了最終勝利。

  總是熬夜碼程序的夜行性老鼠眼珠子紅血絲都不知道多少,哪裡撐得住幾秒。反倒是他在後面覺得眼睛發酸,忍不住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眶。

  莫名的,霜葉在他身上再次get到了可愛。

  像各種孩子氣的小細節總是會從費佳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出來,也順利讓霜葉見識到了更多有關於他不同的一面。

  比如說半夜喜歡不睡覺,容易貧血,挑食,愛騙人,平時還喜歡光著腳站在冰涼涼的地板上。

  原本霜葉是懶得搭理他這樣的,後來實在看不下去這種壞習慣隨口說了幾句,結果他真的乖乖照做……然後沒隔幾天就又打回了原型。

  隨著日子漸長,兩人越來越熟悉,類似的情況愈發不可收拾,霜葉醫生決定放棄針對費佳患者的治療,直到這個患者親自找上了她。

  「你最近都不管我了。」當時他神色淡淡的,雖然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可就是能讓人感覺到自己仿佛對此人作出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

  霜葉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這樣自找麻煩的,不由在腦袋緩緩打上了一排問號:「???你都不嫌被管得麻煩?」

  過去對付不聽話的白蘭她可以重拳出擊,但現在她跟這只美貌毛子也不是那種過於親密的關系,要是隨便折騰,霜葉怕把人給打沒了。

  還不如不要理會。

  結果他倒是先不自在了。

  光腳站在地面的少年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腳趾,在此微微偏頭想要對她說些什麼,片刻後,他抬眼道:「唯獨你,我願意被你管著。」

  世間最讓人動心的,無非是所謂『唯一』與所謂的『特殊地位』。一旦他開出了這個頭,進展就像打開了魔盒的蓋子,讓人無法再回頭。

  霜葉在這句話中無意識抿緊了唇,她一步步朝前邁近,直到來到少年的跟前停下,霜葉的食指勾上了對方的尾指。

  他沒有拒絕,只是收緊了那根手指。

  可在兩人相安無事的同時,費佳突然打了個噴嚏。

  「哈、嚏——」

  最怕空氣忽然安靜,互相勾著手指的兩人頓時在這一刻相顧無言,忽然某個瞬間,霜葉笑出了聲音:「噗——」

  那是她離開意大利後,所露出的第一個笑容。

  相比霜葉艱難地記下俄羅斯人名,費佳記她的名字時其實也狀況頻出。

  「霜葉。」當她第一次從對方嘴裡聽見自己名字的時候,還以為是聲幻聽。

  所以費佳又再次喊了一聲,他是用日語念的,字正腔圓,每個音調都像優美的樂曲拂過發絲。霜葉被這聲吸引得轉過頭去,他當時正光腳倚坐在飄窗邊上,閉上眼瞼的模樣像是在午睡,聖潔的光透過窗紗灑落在他卷翹的睫毛上,似有柔軟的白羽飛揚,顯得此幕無比美好。

  「霜葉,以後這樣叫你,可以麼?」

  他並沒有真正睡著。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衣少年抬手稍稍拉低了蓋在臉龐上的那本書籍,只露出眸中一雙神秘的紫色水晶,陽光底下光滑無痕的截面靜靜倒映著她。

  她的名字,像被他詠念成了優美的詩句。

  可是……

  「你這家伙之前不是怎麼念都念不對嗎!」霜葉面無表情地揭穿了他。

  於是費佳再次閉眼,滑下身子重新蓋上了書裝睡,被快步流星走過去的霜葉給一把將書取了下來。失去遮擋物的臉龐一時被窗外的陽光完全籠罩,嫌刺眼的少年顫了顫眼睫毛,幾秒後才像抖落了睫毛末梢的水晶似的,睜開眼眸。

  「因為想要你陪在身邊教我的時間再久一點。」

  似睡非睡的慵懶語氣,聽起來不知真假。

  可是霜葉卻成功停住了動作,視野裡只剩下了那位看著並不知曉自己說出什麼不得了話的白衣少年,那張清秀無辜的面容。

  不,他或許是知道的。

  眼睜睜看著費佳那張在下一秒轉變得似笑非笑的表情,霜葉總感覺,自己像是不得不一腳踩進了軟綿綿的陷阱裡,越陷越深。

  為了較勁,霜葉事後回頭偷偷抄了一百遍費佳的名字,總算是把他的全名給記下來了。

  不拖不欠的話,就不會產生留戀了吧。

  她注定是只隨風漂泊的鳥,沒有任何可以停留的暖巢。

  任務時間比想像中的更長,也不知道他究竟招惹了什麼仇人,總有殺手想要前來奪他的性命,既然來都來了,『客人』最後自然都被霜葉給留了下來。

  屋子外的白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待的時間太長,逐漸讓霜葉產生了快要適應這一切的危機感,所以她想要提出離開。

  趁得以短暫留居的自己被趕走之前。

  她和費佳當時共同坐在戶外同一塊枯朽的橫木上,雪停了,厚厚的白雪積在周圍,踩上去松松軟軟的,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好心的俄羅斯人音樂造詣很高,無論是什麼樂器都很在行,這時心血來潮在教她如何吹奏口琴。

  霜葉對於只要是技巧方面的東西,都很容易就能上手,雖說是第一次接觸,卻成功吹出了音節。

  稀裡糊塗的,挑了一首他曾為自己演奏過的樂曲。

  可大概是那天心裡有郁結,費佳明顯看出了她沒有吹出情感。

  「音樂中能聽見演奏者的靈魂,你現在的狀態不好。」

  「……大概說明我的靈魂其實就只是這種程度而已。」像是對吹奏徹底喪失了興趣,霜葉放開了口琴,直接跟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下個月雇佣期限到了,我就離開吧。」

  她知道自己是在雪團裡越陷越深了。

  可費佳一開始並沒有說些什麼,他默默接回了霜葉的口琴,一點不介意上面沾染過她的氣息,直接放置在唇畔嫻熟地吹奏,旋律悠揚,無意中渲染開一種單薄的孤獨感。

  像是天空又下起了一場憂郁的雪,柔板化作的六角雪花飄落下來,把所有秘戀掩藏在雪底。

  「你,想要一個家嗎?」

  片刻後,放下口琴的他微微偏轉過頭,柔順的黑發在他眉梢旁滑開,露出劉海下那雙似要吸人心魄的、瑰紫色的眼眸。

  「如果沒有去處,就待在我這裡吧。」他說。

  不是『不要走』,而是『留下來』。

  霜葉時常搞不清這個人的想法,他通常對人的態度翩翩有禮,溫和表面下存在著本質上的冷淡,可是同時又在某些時刻表現出熱情的一面。

  偶爾他會帶霜葉游走在街頭,見到拿著樂器進行街頭表演的音樂愛好者會進行短暫佇足,聽到精彩的地方,甚至會面帶微笑地遞送上小費;可當面對著醉倒在路邊的邋遢中年大漢,笑嘻嘻地進行落魄乞討時,一個輕蔑的眼神都不屑於施舍。

  當霜葉心頭感到困惑,那位身形單薄的白衣少年只是平靜地看向街道盡頭的遠方,半晌後,說出了一番話——

  【貧非罪,這是真理。洶酒不是美德,這更是真理。然而行乞卻是罪惡。】

  人雖然家徒四壁,卻仍可保持自己與生俱來的高尚美德,一旦決定向人乞討,無異於准備先侮辱自己。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個男人的眼裡,世人罪孽深重,愚昧無知,料想來她應該也是其中一員,霜葉實在想不到自己有什麼值得他挽留的。

  「你如果想要人照顧,伊萬可以代行,想要有人守護你的安全,自然有其他選擇……沒必要是我。」

  可費佳的指尖隨之伸了過來,有那麼一瞬間,霜葉以為他仿佛要為自己施予『救贖』。

  可那的的確確對於她來說是救贖。

  「你的靈魂並非你想像中的那麼不堪,至少,我認為很美麗。」

  白衣少年輕輕撥開了她的額發,指尖觸碰的地方,像不小心在她心理遺落下了一束光。他顏色寡淡的唇角勾起了柔和的弧度,簡單一句話,就輕易給予了一名耽溺於過去的『殺戮天使』新生。

  「當我的戀人吧。」費佳又輕又慢地對她說,「如果有人不知珍惜,那就由我來珍惜你。」

  胸腔內久違的轟鳴在這句蠱惑的語言中再次響徹。

  從那一刻開始,他們的故事開始了。

  因為他給予的勇氣,霜葉再次搭住了伸過來的手。

  她敲碎了自己堅硬的龜殼,為了走到這個人的身邊,赤腳來到他周圍的雪地上。關心他的身體狀況,為他徒手打熊,偶爾搶走他的那頂軟軟的白皮草帽給自己戴上,兩個人還經常一起縮在同個沙發上,看他修長的手指在筆記本鍵盤上靈活飛舞。

  費佳那件黑色毛領披風同時蓋在他們的身上,把兩人包裹在一起,使得畫面像冬夜裡依偎取暖的兩只小動物。

  當時霜葉忽然理解到了,為什麼小熊喜歡把蜂蜜罐子藏起來。

  因為裡面的糖量足夠甜。

  曾在白蘭身上受過的傷痛,在和費佳在西伯利亞度過的無數個美麗的日日夜夜裡淡化,保護這個人的任務期限,不禁被霜葉默默在心裡延續到了永遠。

  心有不甘的人曾評價過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像是個沒有靈魂的吸血鬼,跟他說話,會被奪走神志。

  可在霜葉面前,這個人始終會將她喜歡的那一面展示給她看。

  但是霜葉並不需要這份體貼。

  「在我面前暴露那些不好的一面也沒關系,我已經決定要連你的那一部分也喜歡了。」

  她捧著費佳的一只手親了一下,唇角淡淡地揚起一抹弧度,銀眸則看向對面的纖秀人影,一雙濃長的睫羽似掠動的蝶翼般超脫了凡塵,飛舞到他的指尖上。

  「所以就算你是一顆芯子腐壞的紅蘋果也無所謂,就算爛掉了,那也是我的紅蘋果。」

  「……」

  可他很清楚,自己並非那麼香甜誘人的果實。

  白衣少年在這一刻沉默了很久。

  最後,費佳停留在她眼睫旁的指尖滑落在一旁,力度輕盈得仿佛月光撫弄著她的輪廓,在上面用指腹輕柔摩挲著。

  霜葉眼睜睜看著,他淡薄得好似花瓣的唇輕輕逸出一聲嘆息:「能夠包容『人性之惡』的光輝麼……」

  而世間的罪孽,是無法被簡單寬恕的,必須要有人去淨化這些罪業。

  當時的霜葉並不明白他嘆息的原因,沒想到就是這份誤差,會讓她直至最後,被掙扎與不安所包圍。

  自那次以後,費佳不再在她面前隱瞞身份。

  一開始霜葉只知曉他是地下盜賊團「死屋之鼠」的首領,可隨著他逐漸的披露,霜葉終於接觸到了這個寒冷的男人內心深處更幽深的冰山一角。

  知道了他的理想,知道了他想要做的事情。

  「我想要重新建立一個沒有任何罪惡的世界。」

  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親口告訴了自己這句事實。

  他從一開始就追尋著某個極為崇高的事物,不斷向著那個終點而努力。分明是蒼白纖細的外表,卻帶著一份聖徒式的虔誠與狂熱,為了那個崇高的理想,他可以果斷化身為叩響朝聖路的石子。

  而他,認為『異能』本身就是一份罪惡。

  不知不覺間,霜葉開始感覺心口喘不過氣來。

  站在親手剿滅一座城池的成果之上那刻,霜葉再也挪不動半寸腳步。

  腳邊還殘留著亡者干涸的黑血,殘垣斷壁周遭升起的烈焰如同被詛咒過的紅寶石粉末在灼灼燃燒,將他們一行人的身影照亮。

  霜葉緘默了許久,直至那道白色人影來到她的跟前佇立,她才扯開唇角開口道:「費佳,為了『理想』,這些付出都是必要的麼?」

  其實,她還想要過問更多,比如身負「異能」的她,是否最後也要成為他『肅清』的對像?又比如,到了最後,他究竟會如何安排『自己』?

  可話來到喉嚨口,卻終是無法宣泄出來,言語宛如魚刺卡在喉頭,折磨得舌根處泛出絲絲鐵腥。

  後者就算不問,她大概也能猜到。

  脫離於她與他的靈魂之上,是費佳對於整個世界的極端愛意。

  在這沉重的愛意之下,遲早有一日會將所有事物覆滅。

  似乎察覺到了她內心的不安與踟躕,費佳悄聲走了過來,張開鬥篷,擁了他心愛的飛鳥入懷。

  「不需要害怕,霜葉……」他仿若祈禱般輕聲細語,「哪怕會被地獄的惡火吞噬,一切有我。」

  周圍猙獰的火光憧憧。

  這個擁抱的溫度和霜葉在太宰那裡得到的不一樣。

  分明有烈火陪伴在岸,可霜葉棲身在他空洞洞的懷抱裡,冰原上的風卻不停地倒灌進來,閉目埋首在他的懷中的時候,感覺整個世界又漆黑,又寒冷。

  像要邀請她共沉淪。


第77章 敗者食塵

  霜葉被夢中悲傷的火光驚醒出一身冷汗。

  由於起身動作的幅度過大, 導致身旁習慣淺度睡眠的黑發青年不由略微睜開惺忪的眼。

  「……小霜葉?」

  待到看清霜葉側顏當前的神色,太宰眸中的睡意頃刻驅散,他撐起上半身, 將掌心輕柔搭在了霜葉的肩頭, 企圖溫暖那塊冰涼的皮膚。

  「怎麼了?」

  來自戀人的觸碰令霜葉好受了些,她當下順從自己內心的意願, 回身將腦袋枕在了對方纖秀的鎖骨上, 閉闔了眼簾。

  直到剛才為止, 她都還是一座漂浮在名為『過去』這片死水境域的孤島,可現在霜葉卻感覺自己遇上暖流, 飄回到了為人的現實當中。

  呼吸逐漸變回輕盈,霜葉臉龐細微地蹭了蹭太宰的胸膛, 感受那處繃帶賦予自己的粗糙的同時,語調平靜地說出事實:「做『噩夢』了。」

  太宰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被之前見到的俄羅斯白毛老鼠給嚇到了,在這頓時發揮了家貓記仇的本領, 一邊抱住她不斷愛撫, 一邊用某種『天涼了,該滅鼠了』的口吻氣哼哼道:「別怕,小霜葉,我待會就去把出現在你周圍的『老鼠』給消滅掉。」

  聽見這番自告奮勇的話, 霜葉當即感覺自己臉龐上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她仰首捧住了太宰的臉頰,完全不怕他驕傲般誇獎了這只絕世好貓:「你又好看又會撒嬌, 還會抓老鼠, 怎麼這麼厲害呀?」

  太宰喵自然是理所當然地接下了這番贊揚, 飄飄然地湊過去黏起了她:「當然,還不快點獎勵我一下。」

  眼見家貓又來傾情邀吻,霜葉哪裡頂得住,當即動手把太宰身上僅存的繃帶都給扒掉,跟他一起笑著在繃帶堆裡打起了滾。

  褪色的記憶逐漸在清晨中消散,那些呼之欲出的飽滿情感在浸泡過一陣動人的甜蜜以後,變得不再可怕。

  為了趕萬分不情願的太宰去上班,陪他在家裡吃過早餐後,霜葉只得跟他在家門口黏黏糊糊了好半天,最後當著下屬的面應要求親了太宰一口,才把這只黏人精打包進車子裡送走。

  緊跟著,霜葉也打算去一趟「活屋之貓」看看店。

  走在路上的時候,霜葉忽然感覺到自己周圍出現了跟蹤鎖定她的視線,她步伐幾不可察地頓了頓,之後決定當作什麼也沒注意到的樣子推開了自己蛋糕店的大門。

  跟店員們打了聲招呼,霜葉便若無其事地走去面向客人的空料理台處,決定給自己做份『草莓聖代』,壓一壓驚。

  鮮榨的草莓果醬酸酸甜甜,挖起一勺帶著半碎的草莓果肉,一齊澆灌在細膩柔滑的牛奶冰淇淋上,像極了紅酒瓶錘在費佳腦殼上的樣……啊不,像極了香甜的玫瑰花瓣飄落在雪山之上,光從美麗的外形來看就足夠吸引無數欽慕顏值的女性客人。

  霜葉隱瞞下腦海中那些不為人知的既視感,從杯子裡挖來一勺草莓聖代放進嘴裡,冰涼如雪花的輕薄口感竟意外的味覺濃烈,綿密的奶味香滑飽滿,配合著草莓果肉中的那一絲酸甜,頓時激得人的味蕾為之發顫。

  見她品嘗起了冰淇淋,旁邊的敦不由得好奇地投來打量的一眼:「霜葉小姐,這是你親手研制的新品嗎?」

  霜葉眼神放空地唏噓道:「不,這是『惡意報復』啊。」

  敦:「???」

  霜葉回過神來也不多解釋什麼,隨手招呼一無所知的敦過來,挖了勺冰淇淋塞到他嘴裡,「味道不錯吧?」

  「等、霜葉小姐……」

  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被親手投喂的銀發少年整張臉頓時漲出一層薄紅,結結巴巴地阻攔道。可當濃密的奶香在口腔泛開的那瞬,他定格住的臉龐卻忽然泛出了幸福的神色,再也顧不得之前的羞澀,震驚地捂住唇:「好,好好吃!」

  饒是他這種因為出身而過分嗜甜的孩子,都不由得被這份無論甜度還是美味都融合得恰到好處的冰淇淋俘虜。

  霜葉對於這樣的反應有所預料,勾唇將剩下那杯草莓聖代當作跑腿費給了他,然後趁敦忘我地迷失在冰淇淋美味當中的時候,轉身把剩余幾杯草莓聖代給裝進了加厚保溫箱裡,打包好交給了敦。

  「乖,你跑得快,去給你們首領送個外賣。」

  沒想到她居然時刻記掛著太宰先生,非常孝順的敦立馬感動得落下淚來,接住了箱子,「好,好的!我馬上去!」

  目送撐破了褲腿的小虎貓背著外賣箱飛速離開店內,霜葉這才無奈地收回了視線。

  看來又得給他換件新制服了。

  不過沒想到剛一回頭,霜葉就迎上了某雙漆黑無神的大眼睛。

  「……芥川你干嘛。」

  一聲不吭的,她乍然看去還以為自己背後出現了什麼替身使者。

  可那鬢微染霜的黑發少年依舊直勾勾地瞪視著她,把倔強與不滿擺在了臉上,就好像看見家中小兒子受寵,大兒子頭鐵地以沉默和自閉抗議的模樣。

  兩邊就這麼無言對視了一段漫長的時間,最後霜葉倏地恍然大悟,把腦洞拐到了另一個詭異的方向。

  「啊,我懂了,你也想感受一下被長輩喂食的心情對吧?」霜葉看穿一切般錘了錘掌心。

  估計是織田作看孩子都那麼大了,便耿直的就地放養,但其實孩子心中或多或少還是渴望來自長輩的關愛。

  芥川見發展拐向不可收拾的方向,頓時蹙緊稀疏的眉頭,想要斑駁:「不,我不想……唔!」

  可惜話說半途,就被霜葉給強制塞了一口半融化的草莓聖代。

  沒有什麼是吃一口草莓聖代不能解決的,如果不能,那就兩口。

  後知後覺的甜味在舌中泛出,芥川終於安靜了。

  ……真甜。

  「好了,過來跟我學這份新品怎麼做。」

  嫻熟地馴服了這頭狂犬,霜葉便招呼他過來旁邊觀摩,然後順便喊住了躲在門邊暗中觀察的露西,在她立馬嚇一跳的動作中交待道:「露西,去前門架著的黑板上修改下『今日推薦』,再在外面叫多幾個人進來學習。」

  「啊、是!」

  露西急急忙忙地離開。

  制作『費佳牌』草莓聖代的步驟並不復雜,本身足夠美味的原料才是構成這道新品的重要因素,加上一些別出心裁的配料點綴,和眾人接連的品嘗和調試,很快就可以成功推出這份新品給客人享用。

  演示了幾遍給負責這道甜點的店員觀看,確認他們的作業沒有多大誤差,霜葉這才放下心來,囑咐幾人再多嘗試幾遍,自己打算回到前來看店。

  而恰巧在這個時候,在店外徘徊了好久、形跡可疑的一幫少年少女,終於忍不住擠進了店。前台貓貓揣手的夏目老師睜開半只眼看了會,旋即又無聊地『喵』了聲,縮著脖子窩回工作崗位。

  「蓮,『那個人』真的在這裡麼……」

  隊伍裡的金發少年一進來,就不住地在店裡東張西望。

  他們是曾在當初竊【書】事件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少女們,七個人一只貓,「心之怪盜團」的成員一個不漏。

  霜葉明顯也注意到了新的來客,摘女僕圍裙的動作一頓,爾後恢復了正常的態度,將那件荷葉邊圍裙掛好,直接拿著菜單夾來到少年們的桌前。

  「要點些什麼?」

  見到她這張熟悉的面孔,以雨宮蓮為首的幾人頓時像被堵住了喉管那般歇去了聲音。只不過,表情並不單純僅是被嚇到,而是還隱瞞著更多霜葉所不知的、深層的恐懼。

  目光短暫在他們臉上掠過一圈,姑且只得到了這些信息。霜葉沒有什麼探究的欲望,當作不認識他們似的代替店員做好點單的本分。

  但她態度這麼冷靜,不代表裡面某些人可以坐得穩凳腳。

  心思活躍而浮躁的某個金發少年頓時按捺不住,張口想要詢問她些什麼:「那個,你還記得我們嗎?我們在渡邊老頭那件事裡見過的!還有小姐姐你之前是不是有在國外待過?你跟那個……」

  或許是覺得他一時拋出那麼多問題過於急躁,害怕打草驚蛇,旁邊的黑卷發少年眼神不妥地制止住了他。

  「龍司……」只見雨宮蓮朝他緩慢地搖了搖頭,默念著『不要』。趁氛圍歸於平靜以後,他轉頭向挑起了眉的霜葉語調稍沉地說:「我記得剛才外面的黑板新換了一份『推薦』……我想要點一份上面的套餐。」

  這話以後,其他人也想起了進蛋糕店必要的偽裝,開始點起了自己感興趣的食物。

  「啊,那我要一份藍莓堅果蛋糕……」

  「我一杯免費茶就好。」

  「這裡有咖喱嗎……」

  面對各種稀奇古怪的點單要求,霜葉面不改色地都將它們寫在了便條上,反正有無所不能的阪本在手,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只聽見筆尖不斷在便條上優雅劃動,發出沙沙聲響,霜葉最後把桌面的菜單收走,臨行前,她並沒對為首最為貌美的黑發少年提起什麼興趣,反倒看起了裡面那位一開始就毛毛躁躁問她一大堆問題的龍司,神色轉變得柔和了幾分。

  「我當然記得你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得到的這些信息,不過我之前確實一直住在國外沒錯。」態度姑且算是友好地說完這麼一番話後,霜葉便取下便條,拋下一句話往回走,「稍等,我去給你們下單。」

  見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有余悸的眾人忽然松下心來,看向了瘋狂眨眼的龍司,有些心情復雜。

  「沒想到這麼冷艷漂亮的女性,居然喜歡的是『龍司』這樣的類型?」

  「喂,什麼叫作我這樣的類型啊!」

  背後的談話聲霜葉並沒有聽見,不過就算聽見了也會不以為意,她喜歡的又不是那孩子的顏,只是他的聲音而已。

  家裡早就已經有一只全世界最貌美的粘人貓了。

  將點單輸入到電腦裡之後,霜葉耐心等待打印機吐出單子,而就在這個時候,廚房後的店員悄咪咪過來告知了她一件事:「店長,廚房裡的奶油快要用完了。」

  霜葉於是抬首看了眼店內掛鐘的時間,點了點頭:「我去買點回來吧,你來接我的位置給7號桌點單。」

  「好的店長!」

  取走風衣外套想要出門之際,她所不注意的地方,怪盜團那桌人好似動了起來,然而霜葉沒有顧及他們的想法,直接拎上手機,毫不留戀地邁出了店門。

  與此同時,黑暗中某雙一直鎖定她身影的瞳孔,也跟隨著移動了起來。

  霜葉專門挑了一條不會有人經過的偏僻小巷,獨自站在巷子的中心,對著空無一人的位置說道:「出來,我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在你身上。」

  無事發生的巷子內,寂靜無聲,唯有巷口吹送至巷尾的風,微微席卷起她大腿外側雪白的衣擺。

  就在某個不易察覺的瞬間,她腳下的泥土突然發生蠕動,有什麼東西欲要朝她腳底攻來,破土而出。

  霜葉順應著異動掂起腳尖跳躍到半空,輕飄飄落到她異能制造的立方亞空間上,半蹲下身姿,冷靜俯視著腳下的位置。

  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竟伸出了一只粗壯的土質手臂,大地開始龜裂,冒出一個龐然大物。

  那是伊萬·岡察洛夫的異能「懸崖」。

  只見巨大的土偶占滿了整條巷道,分作數條手臂揮舞向半空中那道雪白的倩影。

  「為什麼,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能這樣坦然地在路面上行走,你難道遺忘了主上大人他究竟為你做過什麼了嗎——」

  「真是可恥、而又不自知的卑劣女人!」

  土偶頂端的中心佇立著一位水色長發的青年,他的頭部包纏著慘白的紗布,原本稱得上英俊紳士的面容,因為臉上渲染的瘋狂而失了應有的氣度。

  「啊,主上大人是為這個『無神』的世界帶來『幸福』的偉人,果然只有我,願為主上大人奉獻心髒的侍從長,才是能夠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忠實僕人。」

  「你是名罪惡的背叛者——」

  說到這裡,伊萬臉上展露出隱隱的猙獰之色,旋繞在他周圍的岩石進行著高速旋轉,不時朝著飛速移動的某點激射,將巷子砸得轟然作響。

  一時之間,整個場地都稱為了他運作的舞台。

  狹窄的巷子裡,揮舞著無數沉重的巨石,霜葉踩在異能立方上旋身躲過了迎面而來的數根石臂,周遭高速旋轉激射的石塊就猶如降落在這條巷道的暴雨梨花,她躋身在雨點之間的縫隙,借力使力踏在了撞擊過來的石臂表面,像被那只手給一下捧到了高高的天空。

  展開雪白羽翼的飛鳥停滯在空中半秒,隨即倒懸著往下墜落,在此同時,她張開了一側的掌心,冰冷的銀色眼眸牢牢鎖定著土偶中心的男人。

  轉瞬,於她身後浮現出的無數亞空間以比石塊更銳利無情的姿態從天而降。

  宛如審判降臨。

  「說夠了嗎,你這個腦殘粉。」

  轟轟轟轟——

  絕望的天罰輕而易舉粉碎了青年的美夢,土偶宛如脆弱的陶土人被搗碎成無數細小石塊,鋪滿整條狹窄的巷道。青年殘破的身軀砸在了礫岩的中央,好似也跟隨著一起變成了一塊微不足道的石頭。

  簡單一擊便使敗者食塵的霜葉降落到伊萬身旁,那條修長的白腿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人的腦袋給踢飛一邊,爾後重重地踩在了胸膛之上。

  伊萬當即吐出了一口鮮血。

  霜葉看也沒看他的慘狀,俯身下去,只告訴他一番話。

  「連費佳都不敢這麼對我說話,你又是哪來的勇氣敢來我面前舞?」


第78章 告白預告

  長發男子即使失去行動能力躺倒在礫岩堆上,神情中央隱約醞釀著的瘋狂風暴依舊不曾平息。

  腦門處之所以存在紗布, 是因為他在陀思的安排下, 進行了一場切除痛覺神經的手術。乍然看去這種安排似乎並不符合人理,可像是伊萬·岡查洛夫這種男人的腦回路, 他恰巧正把一切當作是陀思為自己施予了從此與痛苦絕緣的『救贖』。

  所以他才不能理解, 能夠為世人帶來『幸福』的陀思為何最終入不得她的眼, 哪怕如今陀思正深陷牢獄之災、性命被拿捏在他人手裡,曾作為昔日戀人的她居然還能這麼無動於衷。

  ——得到了主上大人的垂青還不知珍惜,這份罪惡簡直應該直接打下地獄!

  「真讓人不爽啊,你的眼神。」

  反正他又不痛, 霜葉的鞋跟干脆又踩在伊萬的襯衣上碾了碾, 「我跟費佳之間究竟怎麼樣,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多管閑事。」

  伊萬果不其然又噴血了, 嘴角病病歪歪地扯開老長的弧度, 像覆蓋上了一張扭曲的魔鬼面具。

  「為什麼、咳嗚……為什麼你要背叛主上大人,主上大人他……從來都沒有主動傷害過你……」

  「不,你錯了。」霜葉打斷了他的話, 當前俯瞰著他的眸影如搖晃的月光般冷漠, 「傷害從一開始就存在。」

  而且,還是不可逆轉的致命傷。

  不愛與利用就是原罪,能使任何美好的回憶頃刻化為烏有。

  聽聞這番話的伊萬在這一刻扭曲的五官倏忽停滯,隨即組合成了一個萬分不解的表情。

  「主上大人他明明, 傷害誰都不會傷害你……甚至還打算在計劃最後, 讓你……」

  青年支離破碎的話語伴隨著血沫不斷傾吐而出, 令得霜葉的腳尖一頓,在此時下意識抬高音調,阻止了他將後續的話補充完整:「是費佳讓你這麼說來動搖我的麼?很可惜現在已經沒用了,如果你是想要從我這裡得知他目前的位置,放心,我等下就送你去他的隔壁當鄰居。」

  那匆然打斷的模樣,就好像生怕他在嘴裡說出什麼,讓自己無法承受的真相一樣。

  可就在她伸手在虛無裡抽出鋼琴線,想要將人捆綁起來的那瞬,腳底的伊萬身體忽然筋攣性一動,花費出最後一絲氣力,操縱殘余的碎石襲向霜葉。

  霜葉眼皮眨也不眨一下,雙指一夾就接住了那片尖銳的石頭碎片,反手想要送回到這非要送人頭的家伙的身上。

  「那麼想找死我現在就可以成全你。」

  誰知這時終於從巷口衝進來的一伙人阻止了她的犯案現場。

  「住手——」

  突然闖入的少年聲音讓霜葉足尖一個用力,把伊萬給活生生蹬暈厥了過去。

  而碎石塊倒是沒劃破他的喉嚨,畢竟霜葉本就沒打算殺他。她順著聲源轉頭看去,發現是之前出現在蛋糕店裡的心之怪盜團成員,似乎聽見她這邊的動靜,才終於及時趕到最後一刻。

  勇敢闖入殺人未遂(自認為)現場的數位少年少女們見她投望過來眼神,卻又一瞬在殺手面前失去了方才的勇氣,後退了半步。

  還是為首的那名黑發少年代替眾人走上前去,勉力維持平穩地道出了一句話:「店長小姐,你知道……自己最近被人掛上了『怪盜網站』的事情嗎?」

  於是霜葉將腳從伊萬的胸膛上移開,定定地看向他們,片刻後,她說道:「……說來聽聽?」

  之後當著幾人的面把伊萬給綁起來,打電話叫港黑的小弟們過來『收屍』,霜葉和不敢對她所作所為置喙的怪盜團成員們回到蛋糕店裡,繼續方才的話題。

  問話遠不及親眼目睹要來得迅速,霜葉在他們的示意下用手機登陸上所謂的『怪盜網站』,然而亟待怪盜團們『悔改』的排行榜上首位,赫然就是她過去當殺手的代號。

  有人在下方匿名陳列出她過去殺手的罪狀,甚至還把她擔任黑手黨時期剿滅不計其數的小型家族,以及……在西伯利亞戕害『無辜群眾』,使得那名舉報人痛失在外游歷的親人的事情暴露了出來。

  「霜葉小姐……有人說你過去曾在彼得堡瓦西裡島殺光過整個貧民窟的人,這件事是真的嗎?」

  黑發少年小心謹慎地試圖作出問詢,他們這回願意好好地跟人坐下來商量,其實也有相信著她並非網絡留言上爆料的那麼不堪這部分心思,猜測其中會不會存在著一些誤會。

  可坐於他對面的黑發女性並沒回答他拋出的這個問題,而是繼續面不改色地在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按動著什麼。

  往昔的記憶隱秘地在她的腦海中劃逝而過。

  當初那條貧民街裡到處都是乞丐與流氓,帳篷搭起來的住所旁有一條涅瓦河分來的支流,可途經貧民窟時下游的水質已然變得極差,甚至能把盛水的玻璃杯都染成黃色。為了生存,那些住在那裡的貧困居民時常會到沿街的流動攤販上劫掠面包和葡萄酒,漸漸的,身強體壯的男人們有意識地勾結成了一伙盜匪。

  沒人再敢到這種是非之地行商,那他們就偷偷跑到更富饒的地方去偷東西,甚至某些起了色心的人,還會盯著男主人不在家的時間,撬門入室行不軌之事。

  那幫人之所以能那麼順利、並長久不被警察抓走的原因,是因為裡面擁有著復數名好用的『異能者』。

  如果不是他們那幫人手中恰好有費佳想要的情報,估計還能逍遙好久吧。

  『異能』本身勾出了人的惡念,人一旦嘗到了罪果帶來的甜頭,就會加倍膨脹下去,最終噴發出一片地獄的烈火。

  身強體壯的匪徒,在外接連犯下罪業;四肢羸弱的婦孺,對周遭視而不見;餓得面黃肌瘦的孩童,會跑到街上搶奪行人的錢財。世人皆罪孽深重,最終只能葬身在熊熊烈火之下,連意外撞破現場的人都無尚存的余地。

  如果她真的是一把沒有感情的沾血刀刃,那一切都好說,但她不是。

  「沒有人告訴過你們,隨隨便便問人這樣的問題是很危險的麼?」

  霜葉邊說著,邊一心二用操控著觸屏鍵盤,想要黑進怪盜網站套取那位匿名用戶的信息,途中怪盜團中某個同為黑客的橘色長發少女似乎難耐地動了動臀部,可惜社恐特性讓她實在沒敢在霜葉面前說些什麼,只能任由霜葉輸入的程序指令沉浸於網絡裡。

  不行,匿名用戶登陸的地點只是一個普通的網咖,調動出來的數據完全無法說明些什麼。

  她只能放棄走這條路,抬頭看向幾人,直奔主題:「所以你們來到這裡找我,是因為接下了要讓我『悔過』的任務?」

  怪盜團的成員們面面相覷,之後仍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但霜葉卻一時之間沒有回話,鎖上屏幕的手機被她放在掌心裡把玩著,屏幕因旋轉而反射出的特殊暗光,時而將眾人忐忑的神情照映得清清楚楚。

  半晌後,少年們終於如蒙大赦般從對面聽見了聲音。

  「可以,我甚至還可以免費告訴你們『異世界導航』通向我魔宮的「關鍵詞」。」

  沒料到霜葉會這麼好說話的眾人吃了一驚,下意識吐出一句:「什麼——」

  然而眼前那位黑發女性的唇角卻在此淺淺勾出一絲弧度,語氣平淡地補充道:「但是我有個條件,那就是——我的『寶物』必須交給另一個人拿走。」

  ……

  當晚回去,霜葉跟太宰提了這件事。

  「你是想要我和那幫孩子一起,攻破你內心深處的「宮殿」?」站立於霜葉面前的那位黑發青年這時將拇指輕輕抵在自己唇沿,貌似在思考的模樣。

  霜葉也明白他的顧慮,當面對涉及了自己安全的問題,太宰絕不會那麼好說話,相反,他所要顧慮的東西無疑更多。

  「聽他們說在路過「印像空間」的時候,有意外撞見過我的「宮殿」,發現龐大得已經到影響『市容』的程度了……我還是這才知道自己竟然暗中影響到了社會的發展。」

  霜葉有心想要開點玩笑緩解氣氛,可太宰依舊沉著一副表情,絲毫沒有感應到玩笑的效用。

  她不由得湊過去捧住了自己這只憂心忡忡的家貓,左右拇指按在他的嘴角邊,往上提了提,「怎麼啦,擺出這麼擔心的樣子。」

  太宰頓時抬手蓋住了她兩只手的手背,悶聲道:「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小霜葉……」

  「我知道,反正遇見什麼想不通的事,盲猜是前男友干的『好事』就基本沒錯了。」

  霜葉接了他的話頭說道,聽見她這麼說,太宰眸色登時發暗,明顯也是聯想得到這一層,而心情陡變得更加糟糕。

  就在這時,捧在太宰臉頰兩側的溫熱掌心把他的腦袋給輕輕帶了下來。

  霜葉仰首抵住了他的額頭,溫柔呼吸所化作的絲帶縈繞在彼此之間,將二人緊緊纏繞。

  「沒事的……我之所以同意了,是因為我也想要和『過去』做個了斷。」她壓低了聲音,可泛出水波的聲線依舊那麼動聽,感染著池水般靜謐的涼意,「就像我之前對你做過的那樣,我深藏在宮殿裡的的『心』,也最終只能屬於你一個人。」

  太宰順勢將她攬在懷裡,垂眸道:「你不害怕嗎,小霜葉?」

  「不怕。」霜葉勾唇吐出一句話,「你就是我最安全的『保險』,不是麼?」

  放置在腰際的手臂悄然收緊了起來。

  他果然還是拿她沒辦法。

  籌備大致一周後,霜葉在蛋糕店裡翻閱著她收到的、即將要刷爆她副本的『怪盜們』所送上門來的『怪盜預告函』。

  那是前一日寄到她手裡的預告卡片,以紅黑為色調,姓名與內容皆是從各類報道上裁剪下來拼湊到一起的、大小不一的黑體文字。

  【致無論何時都如此美麗動人的荻原霜葉殿:

  你罪大惡極地盜走了屬於某個男人的『心』,使愛情玫瑰的骨朵在他變得空蕩蕩的心床上綻放,那些瘋狂滋長沾有花蜜的藤蔓,無禮地占據了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

  你的惡行已被我等知悉,今日便正式宣告你已無處可逃,請靜候『被害者』叩門的佳音。

  屆時,務必要讓你用那只能親吻於我的唇,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

  ——此世專為你而誕生的心之怪盜太宰治,敬上。】

  再次把預告函給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霜葉還是忍不住露出了絲絲笑容。

  「這哪裡是什麼怪盜預告函啊……」

  明明應該是封情書才對。

  可霜葉的內心,還是因為這份禮物而稍稍熨燙了。

  如此想著,霜葉把這封『告白預告』給收到自己靠近左心房的口袋,轉身走到了樓上無人的地方。

  而在店門之外某條僻靜的小巷子裡,神色淡淡的太宰正領著有所准備的真正『怪盜』們,對著出現在面前的手機界面,說出了一串文字。

  「荻原霜葉,人海,孤島。」

  她的內心世界,是一片無人問津、與世絕緣的孤島。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這座島嶼便在忘我地隨波逐流著。

  可當眾人登上島嶼之地的那一刻,卻發現情況與自己想像中的不一樣。

  「這、這是……」有同行崇尚浪漫的少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被出現在眼前的這一幕所驚艷。

  就連太宰此刻也怔神地往上空凝望。

  這時映入眼簾的瑰麗景致,與他記憶中上回踏足這裡所見識到的畫面有所不同。

  異世界由白天顛倒為了深邃的黑夜,芳草萋萋、被微風吹拂的孤島之上的天空,是一片永恆定格的流星雨之夜。


第79章 瘋狂茶會(上)

  整塊島嶼的土地不再是片荒蕪的廢土, 而是長滿了浪漫芬芳的花草, 草尖沾染著無數經由海水蒸發再度返回大地的露珠, 數不盡的圓弧清澈透明, 倒映出來自蒼穹流星雨的美麗。

  當走在草地上的眾人路過這片透徹的倒影之海時, 不由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感覺自己行走在了天空之外寰宇的軌跡, 足尖踏下的是瑰麗銀河所鋪就的道路。

  這座漂浮於人海之中的孤島周圍除了植物,就只有佇立於中心的白色城堡最為矚目,意識到那座城堡就是此行的「宮殿」, 太宰不再耽擱, 面色沉靜地走在了前方引路。

  「走吧。」

  身後的少年們頓時也沉重地點點頭,跟赴上他的腳步。

  城堡的屋頂皆由無數大型的圓穹隆頂覆蓋,延綿組合而成的建築群規模宏大, 外牆全部粉刷成了純白色, 在漆黑深邃的夜色包圍中顯得格外惹眼。

  一行人來到城堡的前門,被看門的守衛給攔住了。

  「進門必須拿好通行證——」

  那是一只身材嬌小的玩具士兵,他一邊漫不經心地對著眾人提醒道, 一邊毫無看守精神地在門口托著蛋糕吃,那副玩忽職守的模樣,給人的感覺像是他本就不情願干這份工作,不過是為了美味的甜食而接下了這個全當擺設的指責。

  太宰之前並沒有跟著怪盜團過來踩點, 怕他不理解通行證是什麼意思, 有同伴好心地為他解釋了起來:「『通行證』就是「宮殿」為闖入者分發的『劇本』, 等進入這道門後我們的身份和體型會發生一點變化, 不過不用擔心,我們的思考和行動能力都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怪盜團的眾人甚至有次在宮殿裡還變成了老鼠,成群結隊在諾大的迷宮裡四處尋找出路,對此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反倒是太宰第一次進來,生怕會亂了陣腳。

  但怪盜團的成員們顯然是多慮了,太宰並不是那種會因突發情況而失去冷靜的人。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打算隨同眾人進入城堡,只不過在即將跨過大門的那一瞬,太宰仍是忍不住看向了那位玩具禮帽底下露出幾縷赭色發絲的看守,語氣怪異地問了一句話。

  「……中也,蛋糕好吃麼?」

  不同的世界,同一個中也,負責看守的玩具兵中也聞言僵了一下,隨即立馬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漲紅臉喊道:「管你什麼事,還不快點給我進去——」

  然後就一腳把他們都給踢進了城堡裡。

  進入城堡的那一刻,宮殿裡覆蓋的特殊力量施展在了闖入者們的身上,七人一貓的怪盜團組合除了那只叫『摩爾加納』的黑貓,其余都『嘭』的一聲、變成了童話故事裡才有的七位小矮人。

  怪盜團的『joker』雨宮蓮扯了扯自己腦袋上的頭巾,正想要對『新人』作出安撫,熟料隊伍裡的同伴竟然在這時悲痛地喊了一聲:「為什麼他跟我們不一樣!」

  轉過頭去,發現原本跟隨他們一同進來的那位氣質特殊的黑發青年非但沒有變成小矮人,甚至還被規則換裝成了一身高雅繁復的潔白西裝,頭戴小巧的王冠,正若有所思地低頭撫弄著自己胸口處別著的白玫瑰胸針。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明明大家拿的都是劇本,可有些人只能拿『小矮人』,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是『王子』……

  「白雪公主,你終於來了——」

  就在眾人感到心裡不平衡的時刻,城堡的黑暗中忽然跳出來了一位銀發少年,他穿著復古風格的馬甲與背帶褲,毛茸茸的老虎尾巴從他臀後的褲縫裡露出來,在空中極有存在感地左右搖擺著幅度,讓所有貓科愛好者見狀都不禁想要摸一把,感受下尾巴帶來的手感。

  同時他還隨身攜帶著一個提包般大小的時鐘,鏤空指針在表盤嘀嗒嘀嗒轉動,自來到他們面前的這段路程裡,少年神色上布滿的焦慮從未消褪過。

  「白雪公主是……」

  怪盜團的眾人詭異地沉默一陣,而後齊齊將目光投向了他們之中的那位白西裝青年。

  ——原來他不是『王子』是『白雪公主』啊!!

  面對眾人震驚的眼神,太宰倒是對這個身份接受良好,還不動聲色地在少年的身上打量了一圈,試探道:「敦?」

  「是的,我是城堡裡的『時計虎』——敦。」敦朝他點點頭,「請快點帶著你的七個小矮人跟隨我來吧,白雪公主,王子殿下已經等待你很久了。」

  說完,敦便轉身重新投入了黑暗當中。

  一行人只得簇擁著他們的『白雪公主』殿下,像《愛麗絲夢游仙境》裡發生的故事一樣,跟隨在前方引路的時計虎身後,正式翻開這篇綺麗的幻夢童話序章。

  與純白的外形不一致,城堡內部的牆壁皆張貼著彩色的大理石,它們閃爍著彩光,在走廊上描繪出長長一幅美麗的畫卷。玲蘭、桔梗、石榴、雛菊、狼毒、白蘭……姿態各異盡情盛放的彩色花卉被半透明玻璃窗格之外的流星照耀著,光怪陸離得好似一片會流動的花海。

  依照怪盜團之前踩點的路線來看,原以為敦會帶他們一行人直奔階梯,往上突破。可敦卻沒有這麼做,而是帶著他們在一層區域左拐右拐,隨後進入了一扇隱秘的小房間裡,手上提著的那盞時鐘在黑暗中會散發著微微的光暈,借著這份光亮,敦輕輕敲了敲牆壁上的暗門。

  下一秒,暗門轟隆隆地朝兩側敞開,露出了裡面的秘密通道。

  模樣看起來是個廢舊的復古壁爐,壁爐架上還殘余著一些燒物的灰燼,敦把架子往上移動,露出了埋藏在底下的一個洞口。

  「請跟我來吧,這條近路會帶著我們直接通向王子殿下的房間。」敦讓出了半邊身子,給眾人展示了那條近道的原型。

  洞口的內部是條光滑深邃的通道,完全透不出光線的漆黑模樣,讓人情不自禁心生出通往未知的恐懼。而敦對這條是自己親手挖出來的秘密通道明顯嫻熟於心,心情跟回到家中那般親切,跟他們招呼了一聲,就以身作則先鑽進了那個洞穴裡。

  眾人面面相覷了幾秒,之後默契地點點頭,懷揣著沉重的心情跟在敦的後面,逐一鑽入了壁爐下方那個『老虎洞』裡。

  進入以後才發現,這個老虎洞隧道居然是條無比曲折且冗長的滑梯,有同行的少女不小心腳打滑沒擺好姿勢摔了下去,當即就忍不住發出了尖叫。

  「啊啊啊——」可叫了沒幾秒,她就發現滑梯並沒有帶著自己往下掉落的事實,「咦?我……居然在往上滑?!」

  等到眾人滑行了幾乎有一分鐘,發現甬道竟然越來越亮,跟隨著最前方敦手裡那盞時鐘散發出的柔和光暈,周圍不再是一團漆黑的模樣。

  牆壁開始按照一定的規律鑲嵌了無數菱形的夜光寶石,延綿不絕地往遙遠的盡頭鋪展而去,目之所及的地方,一會是藍色,一會是綠色,一會是橘色,一會又是粉色,光圈不斷在周遭循環往復,化作了一場帶有神秘色彩的奇幻漂流之旅。

  整個世界的重力規則在這條通道裡似乎被完全逆轉,所有人的發絲在不斷迎風往後飄揚,可身體卻是神奇地被這片夢幻的斑斕所包圍,連接了壁爐煙囪的神秘列車搭載著他們,像要一直帶著他們往天堂的方向開去。

  「我原本看見壁爐的時候,還以為會像HP裡寫的那樣,撒下飛路粉然後直接喊地名飛到王子房間呢!」

  「噓,這裡是《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故事啦。」

  「明明是童話paro——」

  「看來我們這回可以省下跑迷宮的功夫,直接輕輕松松滑到宮殿深處吧,真是Lucky∼」

  偏偏最怕的就是說什麼報應就來什麼,在龍司興高采烈地說出這番話以後,所有在滑行中的人都聽見了牆壁深處,似乎傳來了耗子吱吱叫喚的聲響。

  牆壁深處開始發生成群結隊『小動物』踩踏的震動。

  滑在最前方的敦手裡的時鐘忽然發出小陣的報時聲,他臉色陡變:「不好!是撞上『老鼠』出沒的時間了!」

  城堡內部擁有著復數條冗長的甬道,各種分支可以說是縱橫曲折,幾乎覆蓋了整個城堡的骨骼,能帶人自由通往城堡內的各個地方,敦挖通的『老虎洞』就是他所負責掌控的一條通道。

  「宮殿」裡是存在魔物的,每隔特定幾個小時,就是它們出動的時間。

  這個世界裡不只老虎會打洞,老鼠更是打洞的行家。

  於是只聽得一聲聲哢嚓、哢嚓,仿若齒輪分離和嵌合的聲音,他們所在的『老虎洞』竟然在某個關節與『老鼠洞』連通了——

  「吱……吱吱?吱吱吱!」老鼠們發現了眾人的身影,黑暗中一雙雙泛著幽紫色的眼睛頓時鎖定住了他們,呼召伙伴朝他們奔跑而去。

  「啊啊啊,是老鼠!有老鼠在追我們!」

  有害怕這種生物的女孩子立馬在滑梯裡抱頭尖叫,其余男生連忙展開了攻擊姿態,邊掩護著太宰,邊持槍往後方的鼠群射擊。

  「保護好白雪公主——」

  鼠群實在過於密集,令得子彈可以輕易擊中目標,一槍命中,就有一只老鼠頃刻化作了煙霧消散。可惜數量實在眾多,狹窄空間裡也不利於他們展開作戰行動,一時之間難以解決緊咬在身後的難題。

  敦同樣發現了這一點,暗暗咬牙,滑行的途中那只戴著手套的虎爪子開始往牆壁上鑲嵌的夜光寶石們按去。

  就像是按動按鈕一樣,那些寶石果真被他『啪嗒』一下按了下去。

  機關經過重新調動,眾人滑行的方向發生了偏移,竟不再往上移動,而是往旁邊拐了好大一個方向,最終前方豁然開朗,眾人經歷一個漂移後被甩出了洞口。

  這裡是另外一間陌生的大廳。

  跟在他們之後的鼠群毫不意外,也同樣鑽出了後方的洞口。

  以為自己會被鼠群淹沒的女孩子們頓時尖叫:「不要啊,討厭——」

  哪怕她們在異世界裡一個個都是能騎機車/開飛船/揮皮鞭的英勇女王,可面臨老鼠那種可怕的生物,還是不可避免地湧現出小女生的心態。

  然後,她們遲遲沒感應到老鼠的襲擊,不禁悄悄睜開了眼睛。

  「……這些老鼠,居然長得還挺可愛的?」

  全身覆蓋著像白雪一樣蓬松又柔軟的光滑皮毛,好像捧在手裡用嘴輕輕一吹,毛發就能跟蒲公英似的舞動。同時有著兩只又大又圓的耳朵,圓溜溜像寶石一樣透徹的眼睛,粉嫩的小爪子,和一根長長的尾巴,身型還沒有一個人的巴掌大。

  由於大廳裡的燈光太盛,接連跳出洞口的夜行性老鼠一時沒有去追擊他們,而是留在原地像抱團的倉鼠堆似的,三三兩兩團成好幾個圈,啜泣著埋頭在陰影裡揉動兩只被燈光刺出眼淚的眼睛,老鼠耳朵一抖一抖的。

  「好,我們就趁現在……」見老鼠沒有攻擊他們,幾人決定放輕腳步迅速離開。

  可似乎是逐漸適應了周圍的亮度,有老鼠耳朵一動,轉頭發現了他們想要逃跑的事實,立馬發出聲音警告同伴:「吱——」

  敦:「往這邊走!」

  小矮人們當機立斷,一邊跟在敦的步伐後方護送白雪公主撤離,一邊召喚出自己的『人格面具』來對抗這批魔物。

  「可惡,魔宮的守備居然比之前還要多了三倍以上。」

  霜葉的實力本身就強,反映到魔宮裡的難度無疑更是地獄級別的難攻略,加上發布了預告函,魔宮的警戒線拉高,讓怪盜團他們這些攻略者都吃力到了應接不暇的程度。

  「或許是因為,小霜葉想要給我多一些真愛的考驗吧……」被小矮人們帶飛的白雪公主太宰因為想念著霜葉,不禁在唇角抿開了淺淺的甜美弧度。

  護送白雪公主尋找王子的七個小矮人:「……」

  莫名又吃了一頓狗糧。

  與擁有對抗魔宮豐富經驗的怪盜團成員相比,太宰這位臨時任命的新·心之怪盜幾乎是全程劃水,武力值方面完全派不上用場。果真是像劇本裡安排好的那樣,是位『柔弱無力』的『白雪公主』,需要同行小矮人們的幫助,才能尋找到自己終點等候的真愛。

  消滅掉一窩又一窩不知從哪裡湧出來阻攔的白老鼠,他們一行人終於跟著敦來到下一個地點。用力推開前方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闖進去的他們又急急忙忙回頭反手將門闔上。

  嘈鬧又可怕的鼠潮被成功隔絕在門外,世界終於安靜了。

  放松下來的眾人得以打量這個房間的內部。

  這裡似乎是間宮廷用的會客室,周遭的擺設富麗堂皇,桌面上的粉色泡泡茶壺像擁有生命力般自動煮開,咕嚕咕嚕,飄逸出濃烈的意式咖啡的香氣。

  房間裡竟然有兩個活人存在。

  他們都擁有著顏色相近的發色,白發的那位青年穿著樸素簡陋的布藝服飾,蹲在一個盛滿了水泡沫的木桶旁,背對著他們徒手往搓衣板上搓洗著衣服。

  ……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在豪華會客室裡會出現這樣的情景。

  而另一位銀發的辮子青年穿著的卻同是高檔得勝過對方幾百個檔次的純白服飾,這時正把旋轉樓梯的扶手當作滑梯,歡快地一滑到底,直至經歷數圈滑到終點,他尖翹的鞋尖順勢一蹬,如同自由的飛鳥般翩然落地。

  「滿點!」

  只見作出了標准落地動作的『白皇後』果戈裡笑眯眯地摘下了頭頂的帽子,往正在洗衣服的青年方向行了一個完美的紳士禮節。

  轉眼間『啪』的一下,帽子洞口飛出了無數彩紙碎屑,掉落在地。

  「6點之前要記得把地面掃干淨喲,善良勤懇的『仙度瑞拉』君∼」

  見自己又多出多余的工作,正在洗衣服的那位『灰姑娘』雙手一頓,抬頭望向銀辮青年時,不禁有些漠然地睜開了那雙狹長的淡紫色眼眸。

  「雖然我在現實世界之外並不認識你啦,但論起討厭程度,你還果然是跟某個『老鼠』相差不遠呢……」『灰姑娘』說著,又重新掛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你就是憑發色隨便塞到的劇本,比起『白皇後』這個角色,我反倒覺得你比較適合做灰姑娘惡毒的繼姐之一。」

  「討厭啦,仙度瑞拉君∼」果戈裡故意眨眨眼道,「你明明知道繼母和繼姐們已經有人選了,就是負責監督你工作的澤田君和他的小伙伴們,就算要排隊,我也要排到8號以外了——」

  「何況,真正的『惡人』角色不是別人,明明是你才對,不是麼?」

  果戈裡笑容不變地在此補了把刀,與他口中的惡人角色『灰姑娘』在半空靜靜相視,無形之中,似乎在兩人視線的交點飛掠出薄涼的刀刃幻影。

  終於在這個時候,有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怎麼這裡的『皇後』和『公主』都是男人啊……」怪盜團裡有人忍不住吐了句槽。

  「……白蘭?」

  在灰姑娘聞聲回頭以後,太宰認出了那張曾經見過的面孔,和身量只及他大腿左右的小矮人們停在了兩人不遠處的距離。

  事到如今想必也能明白,那些『熟悉的面孔』是存在於霜葉的魔宮裡、憑意識制造出的『概念』,他們並非現實中的真人,只是會隨著霜葉的潛意識做出各種各樣的行動。

  「是你啊,真正的『白雪公主』。」

  同樣認出了他的白蘭放棄了與上門找茬的果戈裡對峙。

  面對闖入者來襲,他這會也對於洗衣掃地之類的雜物沒什麼興趣,沾滿泡沫與濕水的手掌放到粗布圍裙上擦了擦,便站起了身子,擋在了他們的面前。

  堂堂曾經企圖毀滅世界的黑手黨首領居然也會淪落到在這裡穿破衣裳干粗活,混得實在是過於慘了。

  可白蘭對自己的現況完全不以為意,還慢吞吞地開口問道:「你們是想來找『小霜葉』的?」

  似乎感知到了來自這位陌生人身上的氣勢,怪盜小矮人團不由習慣性擋在了白雪公主的前方,嚴陣以待地迎向了眼前這位白發青年。

  「是來阻攔我們的『敵人』麼?」

  連為他們帶路的敦也按捺不住,這只時計虎焦急地拿起時鐘看了一眼,對白蘭說:「灰姑娘,現在還沒有到夜晚6點,你按理說是不能來阻攔我們的——」

  「我知道,我知道,現在還是我的『懲罰時間』,對吧。」白蘭自然深知這個規則,猶如繳械投降的士兵,無奈地舉起了雙掌。

  見他願意退讓一步,敦終於松一口氣,但白蘭卻隱秘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就在敦想要帶領人繼續前進的時刻,太宰在身後無意說出了一番話。

  「敦,你的職責其實是為整個宮殿『報時』對麼?」

  銀發少年聞言不禁頓住,緊了緊手裡的時鐘,回頭看他:「為什麼……你會知道?」

  「只是善用觀察而已。」太宰淡淡地道:「一路走來,我發現除了你手裡的那個時鐘,整個宮殿裡不存在任何一塊鐘表。而這座宮殿早在半年前就已經變為了永恆的流星雨之夜,為了區分時間,你們必須通過時鐘來確認現在是白晝還是黑夜……」

  「我猜,『時間』對於這個世界裡的你們來說,應該是個很特殊的規則吧?」

  「尤其是,針對特殊的『某部分人』而言。」

  聽完他的講解,現場頓時鼓起了一陣幸災樂禍的掌聲,是倚坐在旋轉樓梯扶手上看熱鬧的果戈裡。

  「沒錯哦,據說仙度瑞拉君原本是能跟王子殿下過上幸福的日子,從此白首偕老的呢∼」白皇後跳了下來,像要吊人胃口般拖長了聲音道,「但是這個『灰姑娘』他啊——」

  「是個『壞女孩』喲XD」

  「以『水晶花』作為定情信物的幸運灰姑娘在王子殿下的陪伴下,逐漸擁有了愛情、財富、力量、地位,可他最後居然跟暴富了便遺忘妻子的渣男一樣,狠心拋下了王子……於是經過輔佐大臣的裁定,他從此落得了『每日只有傍晚6點以後才能恢復自由之身』的懲罰,真是有感人肺腑的故事啊,嗚嗚……噗哈哈哈哈——」

  果戈裡是經受過專業訓練的,可到最後,實在是忍不住爆笑了出來。

  他賣起『隊友』的速度比誰都快,同時,變臉的速度也是奇快無比。

  「不過看在剛才給你增加了多余工作負擔的份上,這裡就貼心地幫你一把吧∼」


第80章 瘋狂茶會(中)

  說罷, 果戈裡笑意盎然地揮動鬥篷, 竟從扭曲的衣料裡變出了一根碩大無比的粗壯石柱, 他說打就打, 轉眼毫不留情面地引動石柱往入侵者的方向撞去。

  宮殿某處被憑空抽取了石柱, 頓時發生了隱約坍塌的嗚咽聲響,而此時此刻降臨於此處的動靜則更為可怕, 直徑需要幾人合抱才能圍攏的石柱雷霆萬鈞般砸倒在地上,把大理石磚頃刻砸得粉碎。

  而這個白皇後竟然還能源源不斷地在鬥篷裡繼續抽調三十米內的石柱!

  「這個敵人……好強!」

  怪盜團很少接觸過這種靈活而又詭詐的敵人,加上身型變小的緣故, 竟在對戰中隱隱有了敗兆。

  「唔, 我能用的柱子還有幾百根左右呢……不認真繼續戰鬥的話,可是很難跨過我找到小霜葉的哦。」

  果戈裡十分自覺地攬起了關卡前大BOSS的職責,為這趟攻略又增加了極大的難度, 只見他揮動鬥篷, 抖落出來更多的『寶貝』,想要把小矮人們砸成新鮮肉餅。

  而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傳來了一陣壓抑的聲音。

  「不要再鬧了, 果戈裡。」

  走出來的是一位半紅半白的長發男子,他面容所展露出來的英俊完全不失白皇後的風姿。見到肆意把入侵者玩弄於掌心的銀辮青年,他面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在這揭穿了果戈裡的惡作劇:「你其實本來就沒打算傷害他們吧?」

  「……是你呀, 『紅皇後』。」

  果戈裡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回身看向了黑暗中浮現出的西格瑪。

  與『白皇後』果戈裡相對應的, 西格瑪拿到的是『紅皇後』的角色, 只不過,這件事也總時常淪為果戈裡拿來戲謔的談資。

  「不愧是『心地善良』的紅皇後,和我這種壞壞的類型真是截然相反呢,總感覺正中了仙度瑞拉君剛才說的『我們是憑發色來取劇本』的話……」說到這裡,銀辮青年也不知是真不服氣,還是裝出假像來迷惑人心,在這裡鼓起了嘴巴。

  西格瑪迫於他的壓力悄然嘆了口氣,隨即在下一秒還是緊握拳頭,倔強地瞪視著他的模樣,於是原本還想玩耍一番的果戈裡果斷舉手投降了:「好啦好啦,我不干了,別再去輔佐大臣那裡打小報告了喲——」

  「小霜葉心裡永遠站在她這一方的『老好人』——西格瑪先生。」

  果戈裡不禁微微勾起了一個狀似假笑的表情,聲音低不可聞:「而我在『這裡』也是屬於小霜葉的『所有物』呢。」

  所有物是無法違抗主人的意志的。

  果戈裡的心血來潮效應極快,說不打就是立馬喪失了興趣,把丟過來的石柱們都乖乖裝回原本的位置,然後便旋身跟著西格瑪一起消失在了此處。

  留下白雪公主片場的數人與灰姑娘相對而立,就怕會來一場公主互撕rap。

  引路的敦連忙甩了甩頭,把不切實際的念頭拋去,提著時鐘對白蘭沉聲說道:「灰姑娘,現在你沒有借口再阻攔我們了。」

  「當然。」沒想到白蘭很好說話,笑眯眯地拱手讓出道路。

  擔任時計虎的敦不由松一口氣,而後率先推開房間內的另一扇大門,帶領眾人來到對面的廊道。

  在與白蘭擦肩而過的時候,太宰漫不經心掃了他一眼,兩位『公主』在半空中對上眼神,仿佛在那一瞬流逝的時空裡交換著什麼信息。

  可太宰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回首面色沉靜地跟在隊伍後頭,准備和一行人去往宮殿最終的場景——即霜葉的所在。

  「只要穿過這條走廊,我們就能抵達王子殿下的房間了!」眼看使命即將完成,繞是敦都忍不住心情激動了起來,貓科動物般矯健輕盈的步伐轉變得有絲跳脫。

  而就在他們即將轉過下個拐角,就能順利達到最深處的大門之前,身後竟有道明澈的少年聲阻止了他們。

  「剛才的動靜是你們制造出來的吧,入侵者們——」

  眾人回身一看,發現是位身穿制服軍裝、肩披黑色鬥篷,持有獵|槍,一頭墨發卻在雙鬢的末端染著霜白的纖瘦少年。

  「獵人?!已經到這一步了,你不要再出來礙事!」

  敦明顯與這位新登場的角色很不對付,見到他就擺出了攻擊的架勢,連『自身只能行駛引路』的規則都一時拋到了腦後。

  然而這正中獵人芥川的下懷,他當即冷哼一聲:「呵,來得正好,若想對戰,那便盡管放馬過來——」

  趴在他肩膀上、以鬥篷化形的黑獸兩只爪子當即極為人性化地抱住獵|槍哢嚓一聲上好了膛,將槍口對准了他們。

  「又要對戰了麼……」

  再三經歷戰鬥的怪盜小矮人團精神與體力層面已然有些疲憊,可在這種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刻,依然只得重新打起精神來應對氣勢洶洶、想要奪走『白雪公主』性命的『獵人』。

  原本已經做好准備要走一回劇本殺的打算了,沒想到欲要展開對戰的獵人芥川卻被身後黑暗中緩緩浮現的男人給按住了肩膀。

  「織田先生……?」芥川怔然地回頭。

  那是位將自身赤發梳到了腦後的青年人,穿著一身文官特有的修長燕尾服,內裡是莊重體面的細棉布胸衣、掛著金鏈與勛章,腳還蹬著雙質地考究的黑靴子,他這時從外套裡取出了一個墜著銀鏈的懷表,戴著單片眼鏡底下的茶眸略微往表盤上掃了一眼。

  很明顯,能夠在這個世界裡掌握『時間』的他無疑是個地位極高的角色。

  同時,這個人在芥川的心中也占有了相當程度的分量,見到尊重的前輩阻止了他的行為,芥川即使再有不耐也只得暫且忍了下來。

  擔任王子身邊輔佐大臣的織田作朝他點了點頭,而後看向了有備而來的白雪公主與他的七位小矮人們。

  「時間不多了,不是想要『救』王子麼?快去吧——」

  這件事,只有闖入宮殿的這位真正的『白雪公主』才能做到。

  織田作當前定定地注視著太宰,平靜的眸光好似要洞穿他的內心:「我能夠相信你的,對吧?」

  不需要半秒鐘去考慮,太宰便鄭重地點頭,令那位鮮少流露出其他表情的赤發青年揚起淺淺的釋然微笑,仿佛要對某件珍貴事物徹底放手的模樣。

  「我們快走吧,白雪公主,王子殿下已經在沉睡的時日中等候你好久了!」敦不由再次催促道。

  「……沉睡?」可這回太宰的神情卻因這個字眼一時滯住。

  按理說,魔宮的主人是支撐整個宮殿的基石,會在盡頭與寶物一同等待著他們。

  絕不應該陷入沉睡,把運轉魔宮的權利交托出去。

  然而,眾人還未來得及思索出真相,整個城堡內部忽然回蕩起了整整十八下鐘聲。

  更准確點說,聲援來自敦手裡那盞時鐘,擁有鏤空花紋的時針與分針在某一刻形成了垂直的180度,瞬間發出的准點報時的聲音,刺穿了整片城堡黑暗的迷霧。

  敦頓時臉色慘白:「糟糕了——」

  傍晚6點到了。

  一陣載著南瓜馬車的馬蹄聲在黑暗中隱隱約約傳出,眾人在眨眼間齊齊看見,造型浮誇的南瓜馬車最終轉過了拐角來到身後停下,盈盈南瓜燈散發出溫暖的光暈,駿馬亦溫馴地發出一串長長的馬嘶。

  從馬車上踏下的是那位穿回了昂貴高雅的白西裝,頭頂王冠的白發青年。

  「嗨∼晚上好呀。」他心情頗好地笑著朝眾人打了聲招呼。

  站在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位在6點恢復了『自由之身』,灰姑娘扭身一變回公主的白蘭。

  無法接受這一事實的敦,滿是懊喪地自語道:「怎麼會,偏偏在這時候……」

  「我和你不一樣哦,時計虎。」白蘭笑眯眯道,「你的身份注定了你必須要引導闖入『仙境』裡的人物去尋覓隱藏在宮殿深處的『秘密』,可我是這個世界裡的『公主』,可不能容許有別的人來偷走我的『王子』呢。」

  公主有很多個,可王子就只有一個,這種時候可想而知就是需要公主互撕的場合了。

  於情於理,公主為了守護自己的王子而出面阻攔的做法完全無法挑出錯處,即使是代王子管理宮殿的輔佐大臣也沒辦法有所偏頗。

  想到這裡,眾人逐漸沉落了自己那顆心:「看來必須要先在這裡打敗你了。」

  但是太宰卻在這時說出了一句話:「不,他不會來阻攔我們,甚至還很歡迎我們進去。」

  「……什麼?」大家不由被這句話所吸引,將目光投注在了他的身上。

  而那位黑發青年臉上的表情卻是風平浪靜,仿佛在撥開某人不願展露於人前的秘密,將那叢悲哀的荊棘用金剪無情剪開:「你之所以拖延時間趕到這裡,是為了想要以最好的姿態來見小霜葉一面吧?」

  為了在她蘇醒的那一刻,也為了趕在整個世界崩潰來臨之前,以記憶中最美好的面貌去見她最後一眼。

  白蘭臉龐浮動的虛假笑容逐漸消失了,在此睜開狹長的紫眸與他對視:「你既然一早就預料到這點,為什麼之前還配合我的演出?」

  他指的是在會客廳時,太宰故意在眾人面前點明『時間』那一規則,誘發『白皇後』與他們一方對戰的事情。甚至還引動了後續『獵人』與『輔佐大臣』的到場,『獵人』最終還是按照命運行駛的那般放過了『白雪公主』的性命,可他卻迎向了蛻變成功的『灰姑娘』到場。

  對此,太宰竟然勾起了唇角。

  「只是為了報復啊——」

  他以一種仿佛在談論天氣般無比輕松的口吻說道:「為了親眼讓你知道,小霜葉的『真愛』是我,而不是你。」

  黑暗中徐緩舒展開的美麗白玫瑰半含著笑意,尖刺上卻沾染著致命的毒液,那撲面而來的濃烈惡意,令得白蘭的臉龐趨於面無表情。

  愈美麗的事物,本質則愈危險。

  霜葉喜愛潔淨純粹的白色,可她招惹來的白蘭、白薔薇與白玫瑰,卻一株比一株善於將自己惡劣的本性偽裝。

  即使他再想做出反擊,在這個世界裡白蘭也絕不會做出有可能會傷害到霜葉的事,甚至,這裡的任何人事物都是霜葉的所有物,根本不會產生傷害魔宮主人的意志。

  會傷害到她的,始終只有那特殊的一個人。

  也是傷她最深、迫使她誕生『宮殿』的那一個人。

  前方宮殿最深處的大門終於敞了開來,流瀉出美妙的音樂聲。

  似是有人用小提琴拉奏出了悠揚的樂曲,琴弓跳躍的同時,在清涼月光的照耀下過渡出了一絲絲淡淡的憂郁。

  是一首未曾命名的戀曲。

  寫給收不到的人聽。


第81章 瘋狂茶會(下)

  等眾人邁入大門的時候, 小提琴聲已經停止。

  這是間四面八方皆由魔鏡組成的「鏡之屋」, 走進房間, 四周的鏡子當即清晰照出所有人的身影, 如同墮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萬花筒,鏡面經由互相反射拼合而成的花紋令不適應的人眼花繚亂,誕生出了嘔吐的欲望。

  鏡之屋裡的所有擺設都像是懸於半空,脫離於整個空間而存在。

  天花板垂吊下來的無數枝形水晶燈倒影在地面,反射出鑽石切面般復雜的紋路, 除此之外,在進門的中央則擺放著一張潔白的像牙餐桌,上面盛放著芳香撲鼻的茶點, 濃郁紅茶斟在瓷杯中, 無瀾的茶面不見熱霧浮升, 顯然已經晾涼。

  如果不是時間不對, 這裡還挺有安然享受茶話會的氛圍。

  精致的茶點旁還堆放著一碟色澤鮮紅艷麗的蘋果山,最頂上的一顆紅蘋果中插著柄雕琢繁復的銀質餐刀,仿佛在像征著些什麼特殊的寓意。某頂皇後的王冠被隨意斜放在蘋果一側, 在月光下邊緣泛出點點冰涼的銀澤。

  「魔鏡和紅蘋果……你難道是《白雪公主》童話裡的那位惡毒皇後?」有人認出了房間裡的擺設,不由看向了依靠在床邊的那位白衣少年, 一開口就是一個扎心的答案。

  和城堡中的其他角色或多或少都有制衡不一樣, 這是位真正拿了反派劇本的角色。

  坐在飄窗旁的白衣少年身形纖細, 靜靜側耳聆聽著窗外的月色, 似乎對於他們的到來並不以為意。

  「這個『迷宮』的結構其實並不復雜, 強度也並不危險, 因為它承載了霜葉對於美好的所有憧憬。同時,她潛意識裡又厭惡鮮血,向往平靜,所以決不會讓闖入者輕易受到傷害。」

  緩慢說出這番話的少年,聲音清越得好似不沾染任何人類的情|欲,空靈而又出塵。

  造工精致的小提琴被這個少年靜置在了光潔的腳踝邊,方才優美的樂聲在這裡得到了證實,就是經由他雙手才得以誕生。這時候的白衣少年手裡正捧著一顆紅蘋果在把玩,蘋果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白淨的掌心中旋轉,暗紅色仿佛凝結起來的鮮血,與雪白對比顯得格外妖異。

  可他本人給人的氣質卻很干淨。

  「要吃蘋果麼?」費佳轉過了頭,面色平靜地張開了他顏色淡薄得如花瓣的雙唇。

  「An apple once a day keeps your enemies away.」

  可這回,白雪公主拒絕了惡毒皇後遞來的毒蘋果。

  太宰垂眸拔下了插在蘋果中心的那柄銀色餐刀,拿起來觀賞時,上面很奇妙地沒有沾染到任何一絲果肉的碎屑。

  他略用指尖撫摸著光滑刃面上所倒影出自己的那張面孔,淡聲道:「小霜葉在哪裡?」

  眾人這才發現,最終房間內除了這位氣質矛盾的少年,竟然沒有魔宮主人的身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被你藏起來了吧,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旁的白蘭正用修長食指點著下唇,抬眸時直接就揭穿了這層真相。

  直至此刻,窗邊的少年完全變為了眾矢之敵。

  可費佳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步調裡。

  片刻後,只見他輕輕推開了自己身側的窗戶,來此外界的夜風當即吹送入了這間鏡之屋內,沾染著凜冬寒氣的空氣將窗旁純白的紗簾徐徐吹揚,露出隱藏在底下正在沉睡當中的美貌少女。

  她看起來與身旁的少年相仿年紀,正蜷縮著身子,沉靜側躺在少年的身畔。半透明的窗紗在她柔順如綢緞的黑發上方揚動,偶爾溫柔地從臉頰旁帶走幾縷發絲,她穿著一身潔白無暇的吊帶長裙,沒及小腿的衣擺流淌在飄窗的像牙石面,好比一層層歸攏的白色羽翼。

  就像是一只沉睡在像牙塔裡的白鳥。

  天堂般靜謐而聖潔的像牙雕出了她最好的眠床,仿佛棲息在這裡,就能夠不必再承受此世施加於她身上的痛苦。

  「「時間」這一法則在這所「宮殿」裡是為了某些特定的人而誕生的,這一切既是為了約束,也是為了懲罰。」

  費佳語調虔誠,在此微微偏過了頭,力度輕柔地撥開了身畔霜葉的額發,而後有些眷念地纏起了一綹發絲繞在指尖。

  他對待著霜葉的模樣,仿佛在占據自己的所有物,將『主人』與『概念』的地位完全逆轉。

  「她心甘情願吃下了看似光鮮亮麗、實則『帶毒』的腐壞蘋果,卻因此陷入了永恆的沉睡,所換來的代價,是我必須永生永世困守在這個房間裡陪伴她——這樣的『懲罰』,我能接受。」

  倘若連擁抱都會感到痛苦,那代表著兩人的靈魂正透過破碎的心窗勾纏到一起。

  愛與恨兩種情感永遠是他們二人靈魂深處最深刻的基調,既是互相折磨,也是變相的互相救贖。

  但是有人在這裡毫不猶豫地捅了他一刀,險要驚掉眾人的眼球。

  「你只會為她帶來痛苦,而不是你想像中所謂的『救贖』,不要自以為是地替她做決定,你沒有這個資格。」

  寧願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沉睡、也不願睜開眼看他半秒的霜葉就是最好的證明。

  將銀餐刀捅入他心髒的黑發青年唇角帶著笑,可眸中卻透露不出絲毫感情,冷漠得仿若看待著牆上一塊礙眼的污漬,這裡還稍施力度轉動了下刀柄的方向,把前方那顆聖人般冷酷的心絞碎。

  「……我沒有資格麼?」費佳進行重復的同時,唇邊浮現出一抹近似於無的嘲諷微笑。

  殷紅鮮血從他心髒的地方汩汩湧出,滴到骨感纖弱的手背上時,稍稍溫暖了那冰涼的指尖。費佳並未對這樣的情景作出任何表示,即便瀕臨已有預料的死亡,他亦不過是偏頭看向了霜葉。

  然後,想要伸手覆蓋向霜葉的手背的那刻……被太宰給按住了手腕。

  「不許『再』碰我的戀人了哦。」扎心公主太宰笑吟吟地說道,動作卻截然相反的透露出強硬。

  兩人在這一剎那同時對上了視線,無論是宮殿給出的劇本角色,抑或現實中的前現任戀人身份,都不得不讓這兩個人作出一個了斷。

  因為太宰毫不猶豫痛下的殺手,那位存在於霜葉魔宮之中的『核心』崩碎成了金色的顆粒。

  想要攻破這座魔宮且盜走存放於裡面的寶物,就必須找到幕後操縱的敵人將之打敗。

  而這個世界的幕後Boss並非魔宮的主人,而是守在她身邊、因為看上了異國王子而誘使她食下毒蘋果的惡皇後。

  一切的偶然,都是宿命指引的必然。

  他心知罪惡深重的世界始終會迎來破滅的結局,所以他同樣早已心存死志,面對刺殺無動於衷——他所渴望的,是世界即將迎來的『毀滅』與『重生』。

  在少年費佳的幻影即將完全化作金色碎光消失之前,他輕輕勾起了唇角:「你很清楚,就算你在這裡將我消滅,也不代表你能真正將我的痕跡在霜葉的心上抹除。」

  那是套在靈魂深處的枷鎖,即使他在這裡迎來終結,外界的一切依舊都在按照著計劃進行。

  「這個就不勞費心了。」太宰微彎的黑色發絲底下,同樣不失風度地流露出一個不沾染任何溫度的微笑,「她的心裡不需要有你的存在,到時親自抹除的人不是我,而是小霜葉她自己。」

  「永別,魔人。」

  散發金光的顆粒旋成一縷單薄柔韌的絲帶,在身畔的少女周圍留戀地繞過一圈後,徹底消散在了空氣裡。

  與此同時,霜葉的胸口正上方懸浮出了一顆朦朧的光團。

  怪盜團中的人明顯對那種東西很熟悉,頓時驚訝地將它指認了出來:「那就是魔宮的『寶物』——」

  然而距離寶物最近的太宰卻看也沒看懸浮於上方的東西,傾身將霜葉半抱在了自己的懷裡。

  「你在死亡邊緣拉回了我那麼多次,這次也換我來拯救你了……」

  黑發青年輕柔的自語聲細細流淌,片刻後,他慢慢偏頭,湊在了枕在自己頸側那位仿若人偶般了卻氣息的少女臉龐,將吻輕輕壓在了她柔軟的玫瑰唇上研磨。

  白雪公主獻上的真愛之吻在彼此雙唇觸碰的那一刻綻放出了磅礡的魔力,化作一陣無形的波紋在空中震蕩開來。

  整個『鏡之屋』裡的鏡子頃刻之間被全部擊碎,如同一片片剝落的舊牆漆,數以萬計不規則的菱形碎片們離開牆壁的束縛漂浮在空中自主旋轉,相互折射出極度璀璨的光芒,最終如有意識般逐一虛幻地往天花板的盡頭奔赴。

  身處在這片折射出來的碎鏡之境中心,王子殿下終於在她心愛的公主懷裡睜開了雙眸。

  眸底倒影著無盡迷幻碎片的霜葉似睡未醒地撫摸向太宰的臉龐,然後漸漸的、在唇窩附近展露開一抹心安的笑靨。

  「阿宰……」

  「讓你久等了……小霜葉。」

  太宰彎折起了那只鳶色的眼眸,他的眸色清澈,被窗外的月光照亮成一汪粼粼之海。也正是如此,才使霜葉得以將他眸底盛滿的欣悅看清得徹徹底底。

  這時候兩人上方的光團緩緩下落,浮現出了它真正的姿容。

  分離出來的小小光芒散去,是一枚戒指,輕飄飄落到了太宰的掌心。

  「我就知道,小霜葉的寶物肯定是跟我有關∼」太宰轉眼就美滋滋地將那枚兩人的訂婚戒指給戴到了霜葉的無名指上,那滿臉得意的表情,讓霜葉都忍不住伸手去掐了他變得軟乎乎的臉頰一把。

  誰知道這時那半個光團並沒有消失,竟又掉下來了一個東西,『啪嗒』一聲落到兩人的大腿上。

  「……這是什麼?」

  太宰被轉移走了視線,下意識想要伸手去觸碰這個木匣子,可身為魔宮主人卻一直陷入沉睡的霜葉,竟也很奇怪地並不知曉出現在自己宮殿深處的這是什麼,只隱約浮現出了些不詳的預感,在此不安地喝止了他:「阿宰,別打開它——」

  她直覺一旦得知它裡面藏匿著什麼東西,就會發生些不好的事情。

  太宰聞言及時止住了自己的動作,令指尖停滯在了半空。然而這個神秘的木匣子竟像是擁有自主的意識,交叉捆縛在它表面的皮革帶子在這一瞬自動崩開了鉚釘,猛然彈開的蓋子光芒大盛,為兩人展露了裡面的事物。

  這就是『潘多拉的魔盒』,看清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的太宰腦海中電光火石,線索瞬間被串聯到了一處,讓他思忖通了前因後果。

  「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設下的『陷阱——』」

  明白了前方有什麼即將等待著自己的這位黑發青年表情沉重,連脫口而出的音色都冷得宛若冰塊:

  「他一早就猜到了……【書】其實就藏在了你的身體裡。」

  神秘的木匣子裡,散發出光芒的【書】無風自動,嘩啦啦翻動著內側空白的書頁。

  霜葉同樣也臉色蒼白,在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自己不經意遺忘的一件事實。

  【當初那本被你寫下文字的『書』,最後到了哪裡?】

  【不知道,明明沒有亂丟,可某一天我就發現它忽然不見了。】

  或許『它』本身並不是消失不見,而是在她所不知道的時候,一開始就融合在了她的身體裡。

  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怪盜團的人在窗外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實,出聲打斷了他們的思緒:「不好了,魔宮竟然在自己移動?!」

  緊跟在這句話以後,整個城堡開始發生了地動山搖的晃動,窗外傳來了海浪澎湃的潮聲,像是有海水倒灌上了這座島嶼……不,是整座島嶼因為展開了迅速移動,導致島嶼因推移而在地表邊緣推出了巨大的海浪。

  眾人不由將目光轉移向魔宮的主人身上,霜葉當前的神情也不太好看,她當機立斷把木匣子的蓋子闔上,容顏再度冷得如冰霜入侵。

  只見她開口解釋道:「是外面的我短時間內進行了大幅移動,不好……拱讓出『寶物』的魔宮很快就會崩潰,這裡不能再待了,你們快點離開吧。」

  魔宮會一定程度上以現實為參照,坐落於人海之上的孤島居然會擅自移動,想必是現實當中的她出現了意外。

  話音剛落,這座充滿了童話氣息的城堡開始發生更為劇烈的搖晃,遠處的房間裡似乎已經傳出了天花板崩塌落地的聲響。

  「魔宮即將消失,你們的任務也宣告完成,現在快點回到現實世界裡去。」太宰在此對此行護送他來到這裡的怪盜團眾人如此說道,口吻很冷靜,沒有透露出絲毫慌張的意味。

  察覺到他想要留在這裡的想法,同伴們頓時著急地問道:「那你呢?!」

  而太宰卻輕松地彎唇道:「我很快就會跟上,放心,只是跟小霜葉做個告別而已。」

  「那我們留下來等你……」

  「不用,別讓我再說第二遍了。」

  來自於黑手黨首領的冷酷氣場令得這幫僅是高中生年紀的怪盜團一時望而卻步,見他流露出來的態度足夠認真,眾人相視一眼,最終還是聽從了他的指令,率先離開了現場。

  霜葉心知他不願讓人陪同自己犯險,才以那種獨斷的語氣將人推開,可自己還是不大認同他的做法,眼神跟看著一個願意跟自己陪葬的傻子一樣,指責道:「你傻了嗎,還不快點也跟著他們一起離開——」

  不然距離魔宮的『進出點』太遠,到時候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待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是名曾一心向往於奔向「死亡」的終結,時至今日,哪怕她提出「殉情」亦會欣然以赴的男人。

  「我沒辦法丟下你一個人啊。」

  將她擁在懷中的太宰輕輕撫摸著霜葉後腦的發絲,像要隱忍著什麼般略微閉闔著眼,在她耳畔遺落低語:「而且……總得有人來替你親手蓋上這本童話。」

  一絲說不出的悵惘就那麼流入了霜葉的心底,漫延開了淡淡的離別的悲傷。

  周圍轟隆隆推演著崩毀的進程,整個城堡裡原本藏身的角色們不知何時都趕到了這個房間,王子的輔佐大臣阿作、時計虎敦、獵人芥川、紅皇後與白皇後、城堡門口的看守玩具兵、灰姑娘的繼母繼姐,甚至是仙度瑞拉白蘭……

  他們都無聲地聚集到了此處,像要來到這裡見證這本童話故事的終末: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結局。

  「……還真是拿你沒辦法啊。」

  霜葉的目光在眾人之間流轉了一圈,然後無奈地笑著垂下了頭。她的手指不經意將白裙胸口的衣料攥出了幾層細微的褶皺,好似想要通過這樣的動作來緊握住自己攫取到的那一抹溫柔。

  「沒事的,後面的事就放心交給我吧……我很快就去找你。」

  白西裝青年親手摘下自己胸口的白玫瑰,轉而別在了她臉龐一側的鬢發旁,頭顱輕輕探下,在重新閉合雙眼的黑發少女額頭落下一個無比珍惜的吻。

  「晚安,小霜葉。」

  她不需要害怕,因為所有的晦暗都在流星到來的那一夜被留在了過去。

  從遇見這個人開始,她夢裡的世界便從此凜冬散盡,星夜長明。

  ……

  被一股輕柔的力度給推出了魔宮的太宰轉眼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沒有從魔宮裡帶回那本會影響到世界根源的【書】,一旦讓它面世,只會令情況更加不可收拾。

  原地思忖了幾秒,太宰當即冷著臉走向隔壁霜葉原本待的蛋糕店。

  「……咦,太宰先生?」

  進入內部,正忙於工作敦立馬驚訝地跟他打了聲招呼,可太宰只是抬手略作回應,然後粗略在店內掃視一圈後,便想到了什麼似的快速上了二樓。

  安靜的倉庫裡空無一人,與此同時,太宰西裝口袋裡的電話竟忽然響起。

  「首領,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總部收到了干部A被殺害的消息!關押著『魔人』的游艇炸毀,逃脫的『魔人』目前不知所蹤——」

  「我知道了,等我回去處理。」

  冷靜回應了這麼一句,太宰隨即掛斷了電話,抬步來到臨靠窗邊的那面牆壁前佇立觀察。

  這裡曾發生過一場極度克制的小型戰鬥。

  牆面上被人遺落下了一串凌亂的文字劃痕,顯然是匆忙之下才緊急留下來交待給他的記號。

  『我去去就回。』


第82章 天空賭場

  十三年前的大戰以後, 戰勝國決定斥資修建一所造型極其豪華的高空懸浮設施以供民間娛樂,名為「天空賭場」。

  游客需要乘坐專門的直升機進入賭場特定的停機坪,在隨行人員的帶領下去到前台登記, 才可在這所龐大的賭場裡揮霍自由與金錢。

  賭場的日流量突破近兩萬,聚集在各式賭桌前的人群裡, 其中隨處可見不少想要放手一搏的落魄紳士, 以及錢多到沒地方花的紈绔子弟來到這裡消磨時間。有些人一夜暴富,當然也有人一霍千金打了水漂,每日呈報到經理桌面的流動交易額統計出來的數目,多到了可以讓人聞之瞠目結舌的程度。

  名以上,這不過是個僅供民間人士娛樂的場所, 實際上卻是戰勝國為了起到監督和威懾效果才修建的建築,是在國際法上、不屬於任何國家管制的『獨立國家』。

  ——這就是刻在普通人價值觀上對於所謂「天空賭場」的定義。

  霜葉此刻正待在這座「天空賭場」最深處擁有最高權力地位的總經理辦公室。

  因果戈裡的一句脅迫, 不得不臨時離開店內,跟隨著空間移動來到這個陌生場所的她, 沒想到第一時間見到的不是謀劃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而是一位意想不到的老熟人。

  「……西格瑪?」認出他來的霜葉蹙了下眉,短暫打量了一圈房間的擺設後收回視線,朝坐在辦公室中央那張天鵝絨單人沙發的長發男子冷聲道:「費佳呢?」

  語氣就跟來尋仇的一樣,准備磨好必備的四十米長刀滅鼠。

  「我還以為你見面會想要跟我聊一會,就像以前一樣……」

  或許是她開口就問別人位置的話有些過於中傷了這位青年, 被忽略的他眸色遏制不住地如同雲海在時時翻湧變幻。片刻後, 他忍不住閉眼清理情緒, 待到徹底恢復正常才重新張開了那雙覆蓋雲翳的眼眸。

  「好久不見, 霜葉。」

  西格瑪努力拋開了以往兩人相處時的情感,在這裡擺出了一副疏離的態度,公事公辦地放沉語調對她說:「陀思他現在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處理,但你既然來到了這裡,想要知道些什麼的話我或許可以為你解釋。」

  可他擺出的這副模樣,卻讓霜葉為之一頓。

  「你……還好麼?」

  看出他狀態不對,霜葉不禁關心了一句,她本身其實並沒有針對他的意思,針對的只是費佳那個弟弟而已。

  天人五衰裡,除去當時與她是戀人身份的陀思以外,跟霜葉最親近的人其實不是和她玩得來且總是口頭調戲的果戈裡,而應該是西格瑪才對。

  這是個沒有『過去』的、值得讓人憐惜的孩子。

  因為他的人生是從三年前才開始的。

  自睜開雙眼的那一刻起,大腦全無記憶的他手裡攥住的並非關於自己的任何信息,而竟是一張通往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的站點的單程票。

  就像是從小說中途才開始的男人一樣。

  沒有『過去』,也不知道『未來』究竟如何,一路因為自身好用的異能而渾渾噩噩的被人利用、流離失所,即使來到了這個組織,也無法確信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但或許是被那副無家可歸、無比眷戀著歸屬的氣質所吸引,霜葉對於這個天人五衰裡唯一的良心一度感官良好。

  聽見她的那句話,西格瑪臉上的表情在一剎停滯,如願得來想要關懷的他被觸動了柔軟,險要無法遏制般露出一個快要哭泣的軟弱破綻。

  可他最後卻強行收住了,撇過了頭,在霜葉面前克制著破碎的悅耳音色低語道:「……老實說,我現在就好想哭著落荒而逃……但是我不行,不可以這麼做。」

  片刻後,西格瑪強制自己冷靜了下來。

  「你今天過來,是有『其他東西』想要問我吧——不要再拖延了,浪費時間在這裡可是你的損失。」

  在他的堅決之下,霜葉不由得也收斂神色,進入了正題:「行,那就說一說,果戈裡轉告給我知悉的『你們得到了【書頁】』這件事具體是怎麼回事了吧?」

  她正是被這一句話給吸引到,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先行一步趕來了這裡。離開得太匆忙,也不知道太宰有沒有注意到她留下的消息。

  「天人五衰」這一組織的中心無疑旋繞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恐怖陰謀,得到【書頁】這種事情非同小可,霜葉根本不願想像這樣的道具落到「天人五衰」他們、甚至費佳那個男人的手裡,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

  或許下一秒就是末日來臨。

  「這件事是真的。」西格瑪說。

  霜葉的心髒瞬間就飛速沉落到了冰寒的深淵。

  而西格瑪繼續說道:「你知道這座「天空賭場」的來源麼……原本「天空賭場」是十三年前戰勝國在秘密會議上決定建立的提案,但是無論是哪一個諜報機關,他們都得不到某些情報——那就是關於天空賭場究竟是誰以何種目的來建立的。」

  「甚至是它的建設技術、資金來源都無從查起……而現在,它卻是我的所有物,是我的『家』,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長發青年玉石般堅硬圓潤的聲音不斷擲落在地,把房間內的氛圍敲擊得更為安靜,就仿佛有一股看不見的漩渦在憑空誕生,要把人類的靈魂吸納獻祭到黑洞裡。

  「「天空賭場」並不是在十三年前建立的,是你們得到【書頁】以後寫上去的設定——」

  明白過來這層涵義的霜葉感覺自己呼出去的氣息都凝結成了霜,充滿了冰冷刺骨的寒意:「你們,究竟想要在之後做什麼?」

  「你之所以問這個,是依舊站在同樣『天人五衰』一員的立場問的,還是出於其他?」西格瑪沉聲說道,掌心這時撐在了天鵝絨椅的扶手,終於借力站起了身朝霜葉走近。

  高端皮鞋踩踏在大理石上的聲響清晰可聞,很快在耳畔蕩開一圈圈沉重的漣漪。霜葉不發一語,導致周圍的氣氛即刻變得像是繃緊的琴弦。

  許是不願以這種面對敵人針鋒相對的態度來展示在霜葉面前,西格瑪臉上的表情緩緩放柔,盡力以無害的姿態伸出掌心停留在兩人之間的半空。

  「看在我們過去的情面,我就不進行追問了。你想知道的那些事情,還是由你自己親眼來看會更清楚一些。」

  他的異能是【能將自己觸碰的人『最想知道的情報』跟自己『最想知道的情報』進行交換】,只要握上他的手,那些迷霧內尚未看穿、正在進行中的陰謀詭計,都會在觸碰的那一瞬間得到。

  可面對唾手可得的答案,霜葉依舊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

  她的眸光在眼前那只白皙干淨的手指上流連數秒,而後又冷靜地落到了青年緊張的臉龐之上。

  「這也是費佳交待給你的任務一環?」

  霜葉在這時謹慎地飛速運轉著頭腦,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打動。

  ——他還是那麼不會說謊。

  面容俊秀的青年聞言,銀白發絲覆蓋的那邊額角不由悄然淌落下一滴冷汗。

  「你很清楚,我在異能集團「天人五衰」裡是最不具備戰鬥能力的男人……既沒有你和果戈裡那樣的才能,也沒有陀思那樣的心計,我只是個無所作為的一介『凡人』而已。」

  長發青年說著垂下了眸,視線仿若膠水般死死粘在了地面的某一處,他此時抱著自己的胳膊,音量近乎於無地說:「這個房間裡只有我們二人,就算交換情報後出現什麼意外,你也能及時就地將近距離的我擊殺,不是麼?」

  所以她根本不必擔心,真正處於弱勢那方的人,一向是他自己。

  感覺真像被關在了籠子裡啊……但是如果這個籠子就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歸屬,那麼他就算被困縛住也甘之如飴……

  正當西格瑪如此悲哀地想道的時候,霜葉朝前走了一步,一下子就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使得鼻端幾乎快要碰上她發頂的西格瑪嚇得下意識往後瑟縮了半步。

  「你說得確實沒錯……你在我面前戰鬥力就跟0.2鵝沒什麼差別,力量甚至比我的現任家貓還要弱。」

  霜葉輕聲說道,音色恬淡寡欲得宛如豎琴因微風拂過的顫動:「但是我要糾正一點。」

  「凡人又有什麼不好?我熱愛的,就是所謂的凡人。」

  而不是『聖人』。

  這是一步險棋,但是如果能順利得到費佳計劃的全貌,那麼就有必要走一趟。

  西格瑪在此刻露出了怔然不解、而又微微透露出痛苦的復雜眼神,他似乎無意識地想要收回手,可霜葉卻趁這個機會緊握住了他修長的手指,讓他無處可逃。

  「不要……」他心有不忍地喊出了聲。

  可這一瞬,龐大的情報量順利倒湧入了霜葉的腦海當中,令她的瞳孔中心驟縮成了一點小小的銀芒。

  不好,原來費佳他想要做的居然是……

  霜葉被劇烈衝散的意識只來得及停留在這半句話上,緊接著便被擁擠的記憶量淹沒,視野一黑,整個身子往西格瑪的方向軟倒。

  她的手掌在潛意識似乎想要往上抓取著什麼,掌心覆蓋在了西格瑪的面前。

  在那仿佛放慢了動作的冰涼溫度即將降落的那一刻,西格瑪險要以為自己會在下一秒喪命在她的觸碰之下,可那曾輕而易舉奪走他人性命的指尖最終卻只是點在了他的下巴一側。

  雪花一樣冰涼涼的。

  然後失去所有氣力,手指穿進了他發絲之間的縫隙裡,抓著那一把頭發順應重力滑到了銀白發梢的末尾離開。

  西格瑪伸手接住了霜葉的上半身,睫羽微顫,整個人的神情幾經變幻。

  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了。

  是費佳。


第83章 強勢入場

  「霜葉她在最後關頭都沒有對你下死手, 是她自身性格裡的柔軟在起了作用。你不必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懊悔,西格瑪先生。」

  邁著輕盈的步伐進入房間的青年肩頭披著純黑色的鬥篷,衣擺因走動而拂開的弧度猶如在空中鋪展開了一片極致冰涼的墨水,蒲公英似的絨白毛領將他那張狀若失去血色的臉龐圈住,襯托得更為蒼白與出塵。

  過於平靜的姿容, 反倒讓他本身的氣質顯得空洞而虛幻。

  西格瑪將懷裡因情報量衝擊而失去意識的霜葉放置在了他原先所坐的沙發上, 霜葉頭頂遺落的纖長黑發在她清麗淡雅的側臉劃過, 像是茱麗葉矮牆角落下的薔薇花影,透露出不可抗逆的悲劇意味。

  當目之所及那一份陷入了昏迷的恬淡錯覺, 西格瑪不禁攥緊了自己的雙拳。

  「我沒有感到懊悔……我得到了『賭場』,你們也成功使計劃在穩步進行, 大家不過是各持所需而已。」

  經過方才的情報交換,西格瑪的表情開始變得很不對勁。誰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些什麼,說完這麼一番話後,西格瑪便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 也不願再搭理指使他做出這一切的男人, 奔逃似的轉身離開了房間。

  離開時恰好撞到了正打算進來的白發青年肩膀,可他對這些狀若未察, 一句無意識的『抱歉』後悵然若失地朝門外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被撞開肩角的白蘭只來得及回首匆匆看了那位賭場經理的背影一眼, 而後收回視線進入房間。

  「一切還真是如你所料的那樣上演, 待在會讓她放松警惕的人與環境裡,就算被算計了也會在最後手下留情。」白蘭微微勾起了嘴角, 似是自諷, 「從以前開始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呢。 」

  絕對的就事論事, 不會把失誤怪罪於無辜的人身上。

  但是一旦在心裡宣判了某人的罪行,獲取保釋的條件則極度苛刻。

  「可這樣的她顯得很美麗,不是麼。」

  費佳卻沒有對此多說些什麼,垂眸敷衍地一笑帶過,接著欲要將沙發上的昔日戀人攔腰抱起。

  「按照說好的那樣,帶霜葉到准備好的『房間』裡去吧。」

  可卻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霜葉身體的那一刻,不知何時來到他身旁的白蘭竟先他一步抱起了霜葉。

  「抱歉,我不是很信得過你呢——讓我來。」

  他稍稍睜開了狹長的紫眸,心裡有著成算,很顯然是提防著魔人身懷的所謂『異能』。

  白衣青年不置可否,暫且撤讓一步。

  他們確實達成了短暫合作,還不到決裂的時候,關鍵還是要由白蘭來完成計劃的最後一環。

  兩人帶著陷入昏迷狀態的霜葉步向了隔壁一間隱秘的暗室,裡面布置著諸多精密儀器,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儀器連接著各種不知用途的導管,底下橫置在暗室中央的一副水晶館格外引人注目。

  白蘭仿若對待一件心愛的易碎品,將懷中的霜葉輕拿輕放在那張水晶床上。

  四周透明的材質流動著迷亂光影,白蘭抬手拂開了霜葉額角的發絲,異樣光彩頓時淌照在她臉上一角。撇開只發生在少數人知曉真相的魔宮經歷,她這一回,倒真像是在現實版上演了一場童話故事中的睡王子。

  「記得彭格列的首領當初也是借用這樣的儀器,讓人進入『假死』狀態?」費佳目光望往水晶棺內與他存在不遠不近距離的霜葉,神色若有所思。

  「沒想到這樣的情報都被你得到了,不愧是專注於搜集情報的地下盜賊團麼。」白蘭假情假意地恭維道,很顯然是想要借此嘲諷他一波。

  來自霜葉前前任與前任的碰撞,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分外不友好,更別提這個人還是當初消除霜葉在外的所有信息、用盡手段隱秘斷絕她與外界的聯系,藏匿起來不讓他知道的罪魁禍首。

  「畢竟地下的老鼠,到處都是。」

  費佳不介意他的針鋒相對,淡定地笑著說出這句事實。

  「是時候開始了,【書】就藏在霜葉的身體裡,為了逼迫【書】現世,必須嘗試讓霜葉成功進入『假死』狀態。」

  一旦寄宿的容器失去生命特征,想必【書】的存在便會再次浮出水面。

  這一點是兩人早在當初白蘭還未協同彭格列入境橫濱就談判好的條件,「死屋之鼠」故意分別放出霜葉和【書】的情報,以此為籌碼吸引白蘭下場。

  他順利使【書】的存在成功面世,而白蘭也能將『與一切脫離瓜葛、不必再深陷於苦海之中掙扎』的霜葉安然無恙地『帶回去』。

  不過在行動之前,白蘭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知道,想要得到『那個東西』,最簡單可行的辦法就是殺了小霜葉,你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地做這些事情?別告訴我你是真的愛上她了。」

  提及後者,連白蘭的嘴角都浮現出了嘲諷的微笑,可費佳竟沒有做出任何表示,似是默認了下來。

  為了向世人施予救贖而站在了累累白骨之上的那位青年,疏離的神情令常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以致於白蘭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地消斂下來,直至徹底撫平:「你的嘴裡還真是沒有一句真話,直到最後都在欺騙小霜葉。」

  可他本性就是這樣似真似假的男人,完美的謊言皆由無數真話組成,只有隱瞞,而沒有欺騙。

  「有些事情,我並沒有在說謊。」

  面前那位來自異國的俄羅斯人沒有針對他那番話做出太多辯解的欲望,不過是淡淡地道:「開始吧。」

  白蘭冷笑一聲。

  沒想到卻在這時,整個天空賭場內部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爆炸聲,似乎有人在外部進行轟炸,澎湃的聲浪傳播到了賭場各個角落,震蕩得這座恢弘的建築開始左右搖晃。不出意外,門外的環境開始混亂了起來,約至十數秒後,廣播傳出西格瑪緊張控場的聲音。

  可恐慌並未停歇。

  大規模的爆炸接連襲擊著賭場的周邊,有敵人闖入了內部,持槍一寸寸對賭場內的區域進行掃蕩,到處都傳來了數不盡的槍擊聲。

  「是太宰治領著他港口黑手黨那幫部下來了。」白蘭透過看見窗外對天空賭場進行游動狙擊的直升飛機,暫且理清了現況。

  費佳則冷靜地對他說:「不必理會,繼續吧。」

  白蘭在此意味不明地注視了他一陣,但也沒說些什麼,只是舉高了自己的手掌。

  他的掌心很快浮現出了一抹澄澈的大空火焰,橙紅焰色在空氣裡微一搖晃,旋即便被白蘭給投進了頭頂的巨大儀器當中。儀器像一架床紗的珠簾,通過無數導管連接著下方的水晶棺,火焰在這時竟像是會流動液體一般為插管注滿橙色,不一會兒,整副水晶棺完全過渡成了橙色。

  霜葉仿佛漂浮在一片橙紅的海洋,身下逐漸綻放開了一叢叢來自岩漿虛幻的澄金蓮影,把她平靜的面容照亮。

  與此同時,吞食了火焰的儀器表盤數字開始飛快跳動,500、1000……很快上漲至了成千上萬,數以億計的數字。

  「這個表盤是測定『炎壓』數值的裝置,需要為它注入一定數量的死氣火焰才能驅動這部機器的運轉。」避免外行人不懂,白蘭漫不經心地進行了一番解釋,隨著時間逝去,他掌心浮現的大空火焰徐緩消匿於指尖。

  巨大儀器開始發光發亮,如同進行周轉的恆星般自主旋轉,往外綻放出極其耀目的光芒,注滿了整個房間。

  可它投下的那束光芒卻沒有落向正下方水晶棺的位置,而是扭轉了方向,將站在一旁的白衣青年給籠罩在光牢內。

  「……白蘭·傑索,這似乎和說好的計劃不一樣。」

  情況陡變,費佳不由筆直地將視線投注在負責操縱這一切的白蘭身上。

  「因為,論反水我是專業的呢。」令對方在線翻車的白蘭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包棉花糖,笑眯眯地丟進了嘴裡,砂糖的美妙甜味配合著西伯利亞白老鼠悲慘的遭遇食用,真是讓人心情愉悅。

  就在這個時候,窗外直升飛機的轟鳴聲竟距離此處越來越近,只聽見有人在外界用那副沙啞的聲線嘶吼了一聲:「喝啊啊啊啊——」

  『嘭』——的一聲,世界發生了不可抵擋的劇烈晃動。

  一道震耳欲聾的響聲撞破了兩人這方對峙,竟是有人直接扛著一架戰鬥機連機身帶頭部直挺挺地砸進了這個房間,天空賭場的牆壁如同紙做的那般,撞碎的鋼筋水泥一瞬間夾雜著碎屑飛濺在房間內的周圍。

  大半個房間都被這一擊給砸毀,站在敞開的半塊殘桓可以輕易望見外界飄渺的白雲,與刺目的光線。

  高空的風呼呼灌入了這個房間,站在半空小塊岩石上的赭發青年維持著方才的投擲動作,顯然這架砸進來的戰鬥機就是他的所作所為。

  同時他的身後還滯空了一架港黑專屬的直升機,停留在直升機內部的那道黑色身影正抬手按住機艙門的上方,螺旋槳旋動的風將那頭黑色卷發吹舞的凌亂無序,他隨即邁出了穿著筆挺西褲的頎長雙腿,輕松跳到了下方已然『陣亡』的戰鬥機中部,步態優雅地朝著半敞開的房間走來。

  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太宰治。

  一步步接近的過程中,風不斷從他的身畔呼嘯而過,直把肩頭披著的黑色西裝大衣給吹至了身後,外套下西式襯衫包裹住的身軀被揚起的風勾勒出了完美腰線。在那微微凌亂的黑色卷發底下,是片纏縛住單眼的繃帶,與露在外面那只稍顯冷酷的鳶眸。

  站在機頂上方的他一身黑色,盡管唇角在笑著,流露出來的壓迫感卻顯得病態而危險旖麗,不容許任何質疑。

  「不好意思,請把我們港黑的首領夫人還回來。」


第84章 世界偏移

  他竟然不按路數出牌, 既安排了下屬在賭場內部引發混亂,同時自己則省略了一切伏擊直接以一架戰鬥機砸了進來。

  簡單粗暴,卻富有效率,無疑適用於太宰一秒也不情願浪費在其他閑事上的心理。

  千鈞一發,隊友反水, 敵人逼近, 自己還受制於陷阱之中, 可佇立於光芒籠罩當中的白衣青年面色非常鎮靜,他略抬起手試圖碰一碰光壁, 那蒼白修長的指尖敲擊到理應無任何質量的堅硬光芒,卻感覺到了其中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把他推了回去。

  隱約之間, 他的『存在』仿佛要被儀器抽離,對於已經被光焰照到的人,這場陷阱是無法逆轉的結果。

  「沒想到你居然能那麼快找到這裡……是在我與白蘭宣布合作的時候,你們就已經在背地裡制定好了如今的計劃?」費佳回眸看向了機頂上的青年。

  太宰的身影逆著光, 使得繃帶底下那只不沾笑的鳶眼透不出絲毫光亮, 「說實話我也不想出此下策,順著你的逃脫計劃暫時抽身總部去解決霜葉的『魔宮』問題, 一半也是想要得知某些『真相』而已, 還真是要多虧你提供出來的機會, 魔人。」

  連白蘭也擺了擺手,互相奪取戀人的兩個人大概是兩看相厭, 態度冷淡完全說不上友好。

  「聰明人都知道左右逢源, 其實我也不想幫情敵啦……不過, 比起『空降』太宰治,我還是更討厭你呢。」

  白發青年在此睜開了狹長的雙眸,仿佛薰衣草田的眸底微彎,卻沾染了一絲說不清的厭惡,「把小霜葉藏起來那麼多年的人是你,她忍受不了你以後主動逃離,放出消息引我過來的人也是你,我可沒有那麼大度到,心裡毫無芥蒂地跟你這樣喜歡玩弄人的老鼠合作哦。」

  費佳無動於衷地與他對上視線,片刻後,了然地垂眸搖了搖頭,「果然如此麼。」

  太宰揮手讓身後的屬下待命,而後跳落腳下這艘戰鬥機的殘骸,緩步走到了放置水晶棺旁邊的位置。

  出於西格瑪異能的作用,一旦當大量情報湧入大腦,大腦便會因忙於梳理情報而將意識暫時中斷,所以這才是霜葉至今昏迷未醒的原因,三人此刻圍繞著躺在水晶棺裡的霜葉而立,臉色完全稱不上友善,就跟隱約醞釀著風暴之眼的天空一般。

  「【實際運轉著我們身處這個世界的,是在名為暴風雨中吶喊、疾馳、流血的人們。直面其靈魂之強大的時候,即使是你我也只能無言肅立。】你永遠沒辦法如提線木偶般操縱著人類的情感,因為他們會終有一日掙脫細線的束縛,將惡業反饋到你面前。」

  太宰一字一頓地對他吐露出冷酷的宣言:「就像是你現在這樣。」

  籠罩在光中的費佳轉眸望向了水晶棺內的霜葉,她的身影仿佛距離自己很近,又很遙遠,正在安詳沉睡,讓人不忍打破這副美好。

  可如果世間都是這副渾濁不堪的模樣,她還不如永遠不要醒來。

  「我並不後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盯著她看的費佳張開了自身淡薄的雙唇,輕笑一聲,唇窩淺淺化開的微笑讓人捉摸不透尺度。

  「你現在就算說再多也沒用了,帶著你那些無法實現的理想去別的世界快樂吧。」

  白蘭不願聽他多bb,抬手加大了傳送儀器的運轉速度。

  「這其實並不是什麼讓人進入『假死』狀態的裝置哦,而是把人傳送到「平行世界」的儀器,放心吧魔人,我之前有過操作經驗,大不了就是穿越失誤讓人變成一團無意識的『炎塊』而已∼」白蘭語調輕快地說道。

  深陷囹圄的費佳則漠然地注視著他們,可卻在這時,水晶棺裡傳來了一陣窸窣的動靜。

  「費佳……」是一把音色清澈的女聲,在含糊不清地呼喊道。

  察覺到棺內的人醒來,在場的太宰他們不由立馬齊齊轉移了視線:「小霜葉——」

  霜葉只感覺自己當前頭昏腦漲,意識不斷沉浮於一片翻湧著銀星子的混沌之海中,連視網膜呈現出來的都是烏黑如紗網一樣畫面。

  但她很清楚地記得自己現在想要立刻去做些什麼。

  耳膜嗡嗡作響,視野變得模糊不清,只感覺眼前有一束投照在前方的光芒,裡面站著的纖細人影透露出熟悉的感覺,周圍細小的塵埃在光內繞著他聖潔地旋轉。

  「費佳,我不會讓你得到【書】的……」

  霜葉艱難地爬起了上半身,手指前伸順利抓住了費佳黑鬥篷的衣擺,「就算這個世界醜惡不堪,也依舊會有無數的人想要守護住它。」

  ——她絕不會讓這個與太宰相遇的世界就這麼毀去。

  由她靈魂中心噴薄出來的情感讓白衣青年的神情微微動容,他凝視著昔日戀人眼眸半閉的蒼白容顏,從中感受的那股不甘服輸的執念,和他的精神在劇烈碰撞著。

  某些催眠式的情感讓費佳在這一刻逐漸深陷於過去,他慢慢伸出了修長的指尖,仿佛被眼前躍動的銀白燭火吸引住了一般,想要近距離觸碰霜葉的臉龐。

  「住手——陀思妥耶夫斯基!」

  太宰見狀瞳孔一縮,幾乎難以遏制出自己的怒氣,距離過遠,他只來得及搶先抓住費奧多爾的手腕,直接浸入光幕阻止了這個男人致死異能的發動。

  被他抓住半只手的費佳完全不以為意,他本來就不是想要置人於死地的打算。

  即便一只手無法動彈,他依舊伸出了另一只手順利握住了霜葉揪住自己衣擺那只手。骨感纖弱的腕骨表面覆蓋出淡淡青筋,嬌柔花莖般的模樣仿佛輕而易舉就能掐斷,可他的動作卻很堅決,施展氣力稍微一提,直接把意識不清的霜葉給攬到了懷裡,兩人共同沐浴在了光幕的籠罩之下。

  「我說過,你最後還是會回到我的身邊。」費佳將唇湊在了她的耳畔,聲音仿若喃喃囈語,「只要有你在,我就絕不會是輸家,霜葉。」

  「你是想要拉小霜葉下水?!」

  白蘭發現了他的打算,光幕這時已然因費佳的動作而擴張了幾分,竟然要把進入區域內的霜葉也連帶一起傳送。

  太宰沉下臉色,全然不顧周遭事物上前一步推開了魔人,半彎下腰把霜葉接回懷裡,蹙眉關切地對她說:「小霜葉,你醒一醒——」

  霜葉被光刺得睜不開眼,感覺世界的周圍像個洗衣機在瘋狂旋轉。

  誰知卻在這時,原本就已經頻發的意外再次陡生,起到了前所未有的超展開。

  傳送裝置已經來到了最後步驟,可霜葉的身體內忽然浮現出一個光團,光芒大盛得好比天空浮升出再一顆太陽,占據了整個房間所有死角。

  「這是……【書】。」半抱著霜葉的太宰近距離親眼目睹了這一幕,沉重心情如同一塊墓石砸入了荒草堆中,感到沉默窒息而又寒冷荒涼。

  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想要做的不是拖人下水,而是按照計劃逼出霜葉體內的【書】,同一個世界不能存在兩個「根源」,平行世界意識到有【書】的存在欲要強勢介入,開始在這個瞬間產生了特異點。

  以這個房間為中心,整個世界仿佛都發生了扭曲,天空賭場的外界忽然誕生出一片片無比綺麗的虛幻極光,周遭狂風大作,把此處的斷壁殘桓全部席卷到了半空。

  無論結果有何偏差,都按照好了預料之中的計劃在進行。

  費佳閉眸露出了笑容,而太宰則埋頭將霜葉緊緊抱在懷裡,即使此行有去無回。

  鋪天蓋地的奪目光芒之中,只聽得隱約有書頁被風劇烈吹動、傳出嘩啦啦翻動的聲響——是世界的交點被強制連結起來了。

  瞬息間,掉落在其他書頁裡的人意識從白光之中抽離。

  ……

  …………

  腦海裡一片白光四射。

  清醒過來的霜葉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已經差不多發了近四十分鐘的呆了。

  如果用一張表情包來形容,她整個人的神情那就是呆住.jpg

  天空一圈圈刮過枯萎的枝葉,風的氣溫寒冷刺骨,大約是在冬季。周圍盡是陌生的世界,陌生的場景,同時還有……同樣感到冰冷和陌生的自己。

  「我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來著?」

  坐在河堤斜坡旁的黑發女性單手托腮望向遠方,眼裡因思考而失去焦距,只聽見她喃喃道:「還有……我是誰?」

  她的腦袋裡目前空空如也,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有關於近幾年來的記憶,關於身世、姓名、人際關系,以及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被一層揭不下來的神秘黑布給掩蓋……

  不對……她記得之前隱隱約約,自己似乎身處在一個溫暖且安心的懷抱,然後那個人……焦急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小霜葉!】

  「『小霜葉』……是我的名字?」

  大腦如同針扎一般,霜葉因為忽然想起了這點而猛地起身,神情變得極端凝重起來:「這麼好聽的名字,居然是真實存在的麼!」

  一般來說,不幸意外失憶的年輕女性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陌生地方,正常大概會驚慌失措。但是霜葉的心理素質明顯極好,直覺告訴她,自己失去記憶的原因是身體出於一種自主的防御機制,替她把『真相』隱瞞起來,避免自己在這個世界裡蒙受傷害。

  不過霜葉印刻在大腦中的『常識』依然在線,既然主角身持失憶梗,那麼只好一步步通過觀察,來揭露真相了。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荻井戶霜葉。」

  霜葉現下對於一切湧入自己腦海中的事物都感覺非常新鮮,當即鼓起干勁,上前幾步來到河邊,打算通過河水反射出來的光,來看看自己當前的相貌。

  河水清澈,散發著粼粼波光,很快照映出那張屬於自己的清麗臉龐。

  「不愧是我。」

  霜葉抬手撩開了自己垂落在臉側的發絲,意外發現河水在這時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亮。

  是她左手無名指佩戴的戒指反射出來的鑽石光芒。

  霜葉瞬間瞳孔地震:「我居然結婚了?!」

  明明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時光機……不,冷靜下來思考,一切皆有可能,這也許只是『移動財產』而已,因為我是個錢多到沒地方花所以買戒指戴來玩的富婆……」霜葉覺得這大概才是真相,不由沉靜點頭。

  她還能再買十個!一根手指戴一個!

  就在她不斷對自己做著心理建設的同時,萬萬沒想到河邊居然飄來了一塊大型垃圾。

  不對……那好像是一個人?

  青年濕漉漉的黑色卷發抹到了額角,水珠淌落的同時,展露出一張相當俊秀的面容。

  當眼底看見他的那一瞬,霜葉感覺到自己胸腔內的一顆心髒竟然開始瘋狂跳動,她迷惘無措地按住自己變得溫暖的左心房,卻無論如何都遏制不住這種奇怪的情感在心床發酵。

  糟糕,難道說……這就是心動的感覺?!

  「咕嚕咕嚕忒……」

  穿著沙色風衣、一點都不靠譜的黑發青年張口吐掉了嘴裡的水,泡在河裡的他就跟回到了家一樣親切,半點沒有給河流制造垃圾的自覺。

  今天依舊沒有自殺成功的太宰先生閉眼玩漂流,嘴角掛著如沐春風的笑意,「啊,真是條美麗清澈的河水呢,適合清爽朝氣地入水自殺……要是有位好心的小姐願意陪同我殉情就好了。」

  好心的小姐說來就來,轉眼他就在水裡被拉住了衣角。

  「咦……」

  注意到力度的太宰不由好奇地睜開眼,偏頭往岸邊拽住自己阻止他繼續往下游飄的美麗女性瞥去,卻在注意到她樣貌的那一瞬表情呆住。

  「你,難道是我失散多年的戀人嗎?」

  霜葉睜著浸染了燦爛星塵的銀眸,在河堤旁對自己『一見鐘情』的男人一臉正色地說:「不是的話,介意現在當嗎?」

  來自另外一條世界線的野生太宰治瘋狂眨眼。

  「咦???」


第85章 虛擬男友

  霜葉非常喜歡這一張臉帶給自己的感覺, 好像只要靜靜看著他, 自己落到這個世界無處安放的心就能尋到一個溫巢徹底穩定下來。

  幸運的是, 對方好像也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

  水中穿著沙色風衣的那位青年在霜葉說出那番話以後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透明水珠不斷從他的眼睫末端滴落,看起來有點清新動人。

  「美麗的小姐,你之前是認識我嗎?」

  眼前的黑發青年喉結滾出的聲線如霜葉所想像的那樣,非常好聽。他展露出來的模樣無疑很具有迷惑性, 歪頭笑著, 置身於陽光底下時連發絲都勾纏出了一絲絲金色光線, 顯得溫暖而又耀目。

  可一雙眼底卻如同塵封著死寂潭水, 不動聲色地充斥著對她的無數打量。

  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她一見自己就開口要他當戀人的舉動。

  然而,他總算是感受到了什麼叫作不按常理出牌的腦回路。

  「不認識,但這不妨礙我饞你的身子。」霜葉一副理直氣壯白嫖的態度, 在岸上把右手遞給了他,試圖商量:「小帥哥,給個機會吧。」

  太宰的表情一下就愣住了,隨即噴笑出來, 上半身抖動的幅度直在水裡蕩出一圈圈含著笑意的漣漪。

  可他最後還是接住了霜葉伸過來的手, 像條鹹魚似的被她給拖上了岸。

  青年身上的衣物都浸泡滿了河水, 吸水後布料漲開、重量變得沉甸甸的。兩手相接時,指腹下順利觸摸到了他手臂層層纏繞的繃帶,濕潤而又粗糙, 莫名讓霜葉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美麗的小姐, 我能有幸得知你的名字嗎?」爬上岸的太宰抹開了自己眼簾前方遮擋的黑發, 眼眸在陽光下一閃一閃似會發光的晨曦。

  因美色誤人而戴上一層濾鏡的霜葉明白了,這大概就是要成為戀人的必要前提,要作出的第一步自我介紹。

  懷揣著一種面對女友給予自己考驗的想法,霜葉認真地開口道:「你可以叫我『荻井戶霜葉』,這是我剛想好的名字。」

  「荻井戶?」太宰眼底不由劃過一絲困惑,卻很好掩瞞了起來,對她歪頭露出爽朗的笑容,「為什麼說是『剛想好的名字』?」

  「因為我失憶了。」霜葉半眯起了眸,煞有其事地對他說,「我應該是個偵探,為了解開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的謎題而存在的。」

  兩個人在這句現場瞎編的話後眼對眼,安靜無端在空氣中蔓延。

  片刻後,霜葉露出了貓系警覺,眼睛似野貓般由下往上地盯著他看:「怎麼,『失憶』這一點,你該不會要列入到成為戀人標准的扣分項裡吧?」

  誰知太宰臉上的笑容更深。

  「不會喲∼」

  只見這位黑發青年神神秘秘地豎起食指抵到唇央,半眨眼道出了他們這份『天作之合』——

  「好巧,我其實也是個偵探呢。」

  就跟撿到一個大便宜似的,太宰高高興興把她給撿回了武裝偵探社,霜葉還是這才知道他原來是翹班出來自殺的。

  理所當然,太宰回去以後被同事好好地修理了一頓。

  可這位自詡是武裝偵探社金牌調查員的宰某人,大概就是顆現成的糙皮球,臉皮又厚又硬,越用力打宰,只會讓這人蹦得越高,還會反作用打得手疼。即使被粗暴對待,臉上依舊是不以為意的欠揍表情。

  「鏘∼快看!這是我今天自殺的時候在河邊撿回來的殉情對像哦∼」

  太宰一臉炫耀地按住霜葉的肩膀,把她摁到會客室的沙發上,給大家介紹了一番。

  眾人一瞬間就對這又搞出騷操作的家伙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眼神。

  「小姐,如果你被綁架了就眨眨眼睛,別怕,我們國木田先生已經把這家伙抓去打了。」端茶過來的事務員聲音沉重地對她安撫道。

  話音剛落,就見事務所裡某位綁著辮子的眼鏡青年一把拽住了太宰的衣領,扯著他不住地在空中搖晃:「你又在外面惹出了什麼事情回來,繃帶浪費裝置——」

  他口中的『繃帶浪費裝置』卻在這時變成了一捆軟趴趴的海帶,一邊被憤怒的眼鏡青年抓住上半身前後搖晃,一邊還甩著海帶條一樣的手臂樂在其中:「哈哈哈哈……」

  誰知眾人眼裡理應感到害怕的受害者霜葉竟拍案就起,趁太宰被人痛揍一頓之前嚴肅地阻止了他們:「等等,打哪裡都行,放過那張臉!」

  武偵眾的頭頂一時擁有很多問號:「???」

  在霜葉堅持不懈的要求下,太宰的臉總算逃過了挨揍的命運,拖著殘破之軀坐回到霜葉身旁的沙發上。

  「這位的稱呼是……霜葉小姐吧?」

  負責接洽霜葉的是方才完成日常打宰任務的老實人國木田先生,他這會已經徹底冷靜下來,干脆把她旁邊的人形繃帶怪當成了空氣眼不見為淨,只專注於處理霜葉當前的問題。

  「偵探社的亂步先生現在暫時還沒回來,如果他在估計就能很快解決你的問題了。不過你或許可以先將目前的困難告訴給我們,看看有什麼能幫助到你的地方。」

  霜葉不由抬頭打量了他一眼。

  這個男人莫名給她一種挺熟悉的感覺,印像概念也很好,不知名的直覺告訴她這是個值得信任的好人。

  於是霜葉斟酌了一番辭措,決定把事情都在此說出來。

  「實不相瞞,其實我發現自己不幸失去了記憶。」霜葉清澈的聲音不由得放輕了許多,「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躺在了河堤的斜坡,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然後就對這位在河裡玩漂流意外邂逅的太宰先生一見鐘情了。」

  「我不是在玩漂流而是在自殺哦,小霜葉∼」隔壁太宰治跟按倒的不倒翁似的忽然湊過來糾正了這一點,由於沒有把控住距離,來自於他的溫熱呼吸一時噴吐在了霜葉的耳廓,使她微微一怔,感到失神地用手捏了捏發燙的耳垂。

  說不上是哪裡怪,內心分明是喜歡他的,可這樣的親密姿勢卻讓霜葉下意識想要避讓。

  就好像是害怕會有某人吃醋一樣。

  這樣的神色自然而然落在了太宰的眼底,不過他並沒說些什麼,像是看見好玩的事情,輕輕付之一笑後待在她旁邊,近距離托腮觀看著霜葉的側臉。

  反倒是對面的國木田忍受不了這家伙在工作場合裡撩妹的場合,拳頭硬了又硬,最後還是放了下來,選擇忽略掉霜葉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拿起筆記本邊記錄邊再次追問她的情報。

  可當問及霜葉的過去,她都是表示一概不知。

  「哪怕一點點也好,能不能回想起來關於自己的事情?以及出現在河堤前是否遭受頭部撞擊之類的?」

  霜葉不由順著他的思路摸了摸腦殼,語氣遲疑:「我的頭部似乎沒有傷口,不如說……我認為只要我不願意,就沒人能打得到我……」

  「那能回想起來自己的親人朋友麼?」國木田因這籠統的回答而蹙起了眉,「如果不是特殊的刑偵案件,我們偵探社勸小姐你到警察局去備案會比較……」

  可國木田並未說完,霜葉後知後覺補上的話卻吸引了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我記得自己之前待在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上面有一座懸空的建築……?」她語氣有些不太確認地說道,隨後名偵探荻井戶霜葉的腦海陡然電光一閃,竟是想到了什麼:「破案了,是天空之城!」

  「……是「天空賭場」。」

  太宰接著她的話尾若有所思地吐出了這句話,國木田的神色不禁立馬在這一瞬發生了變化,顯然是對剛結束不久的事件還覺得赫赫在目。

  如果是涉及到之前那一場大戰,那麼她的出現就不得不被重視起來了,國木田連忙繼續追問道:「你是因為被天空賭場那邊的人設計失憶,才流落到橫濱的嗎?」

  被駁回天空之城劇本的霜葉只好把這個設定吞回去,就著他們說出來的『天空賭場』絞盡腦汁地進行回憶。

  可無論如何回想,記憶都仿佛被朦朧濃重的白霧籠罩,無法伸手在其中捕撈到任何東西。

  卻在這時,霜葉的左手被人給輕輕拉住了,她偏頭看去,發現那位面容俊秀的黑發青年正撫弄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姣好唇型周圍洋溢出微微笑容,安撫了她:「想不起來也沒關系哦,這段時間就讓我來照顧你吧,然後就在之後跟我一起殉……啊!」

  太宰當即被對面一本筆記本砸中腦袋,整個人倒向後方發出慘叫的聲音。

  老實說,霜葉還真被他剛才展露出來的溫柔給打動了,不禁在此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的身影,像要把他的模樣鐫刻在眸底。

  或許是注意到了她投注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太宰很快又重振旗鼓,上半身一彈湊到了她的面前,與霜葉幾乎眼對眼、不出半掌距離。

  他不顧國木田口中『別給我X騷擾委托人啊你個繃帶浪費裝置!』的怒吼,語調輕松地提醒道:「說起來,小霜葉你身上的通訊工具都找過一遍了麼?或許能在上面找到一些信息哦。」

  「我其實第一時間就已經翻過了,但是手機上了密碼,我想不起來。」霜葉說罷從自己風衣內側的口袋裡搜出了一部手機,展示在了他們的面前。

  那是一部純黑的私人用手機,顯然是流傳於某些組織用於加密聯系的通訊工具,對這類手機型號非常熟悉的太宰治眸色一暗,隨即揚起了微笑,把霜葉的手機給接了過來。

  只見他以一種『就算是神,我也要殺給你看』的中二口吻輕松說道:「放心,我的『開鎖技術』是專業的!就算是手機密碼鎖,我也能開給你看!」

  略往手機屏幕的四格密碼掃了一眼,不過是半秒鐘的時間,太宰便挪動拇指飛快地在上面輸入一串生日數字,不出他所料,密碼立刻解開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熟練??」霜葉被這毫不猶豫輸入到正確密碼的操作給震住了,這麼熟練的程度就跟他早就知道密碼是什麼一樣。

  而太宰卻在此時比出了個『噓』的手勢,在她耳畔曖昧地低聲說:「請叫我『橫濱開鎖王』。」

  那串密碼就是他自己的生日,能不熟練麼?

  霜葉當即表情一變。

  這個野男人真是太有意思了,她喜歡:)

  「好了,就讓我們來看看裡面究竟都有些什麼信息吧∼」太宰像尋寶似的微微興奮,霜葉順勢將腦袋湊了過去,一時忘記了距離,和他頭挨著頭一起看起了電話裡呈現出來的內容。

  可他們卻在之後齊齊沉默了,導致對面正在抖腿顯得坐立不安的國木田發現不對,難耐住好奇地發問:「怎麼了?都是些什麼內容?」

  手機上翻找到的基本都是同一個人與她的通話記錄,就近幾個月以來足有長長二十幾頁,每一通電話都長達一個小時以上。

  然而有問題的不是這個,有問題的是接下來看見的短信內容。

  [09/10 21:20 宰貓

  小霜葉,我終於快完成工作了!(貓貓委屈.jpg)今晚回去要親親抱抱才能好。]

  ……

  [10/24 19:00 宰貓

  叮咚,有特別准備的生日驚喜送給你——

  開門吧w]

  ……

  [12/30 10:07 宰貓

  想你頭發和唇膏的味道。

  想你在廚房時料理的背影。

  想你每天都對我說出一句『愛你』。

  我好想你,不想上班QAQ]

  ……

  [01/05 15:38 宰貓

  剛才路過港黑總部走廊,看見鏡子裡的倒影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忽然之間感覺很害怕。

  害怕這其實就是世界原本的模樣。

  好像下一秒就再也忍不住想要拋下所有,不顧一切地奔跑到有你存在的地方去擁抱你,這樣的我,會不會太依賴你了呢……]

  [01/05 15:39 我

  又想翹班了?等下回來吃蟹肉火鍋。]

  [01/05 15:39 宰貓

  誒嘿www最愛你了小霜葉。]

  ……

  橫貫好幾個月份的信息都是她與另一個男人發的,言辭明顯很親密,霜葉怔然地看著眼前的內容,感覺自己的心同時被幾根柔軟的觸角揪住,拉扯著她無比繾綣的情感。

  她聯想到自己左手無名指上另一只戒指的歸屬,在這裡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摸向屏幕。

  「這難道是我老……」

  「我知道了!」太宰忽然收起手機,拿著給自己另一邊掌心錘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這是你定制的『虛擬男友』吧?」

  霜葉被打斷思路,一臉惘然:「……啊?」

  太宰一副過來人的表情跟她解釋道:「就是現在很流行的那種解悶消費啦,只要在網絡上為自己或朋友特別定制,就有一位『虛擬男友』在線與你聊天,包說情話,一塊錢四條。」

  霜葉聽完不由與睜眼說瞎話忽悠她的太宰治對上眼神,空氣化開一層無形的安靜。

  片刻後,給自己套了層富婆馬甲的她居然深感認同這說法般點頭了!

  「原來如此!」


第86章 替身情人

  霜葉飛快接受了『虛擬男友』這一個新穎的時髦設定, 畢竟腦袋空空的唯一好處就是, 吸收新鮮知識的能力大幅度提高。

  正想要接過手機看看裡面還有沒有照片之類的東西, 沒想到隔壁的太宰在這時有意無意地將手機反手一翻,讓她不小心接了個空。

  「……嗯?」霜葉當下望向他的眼眸裡不由染上一絲疑惑。

  可惜她沒能在太宰的口中追問出什麼,事務所的大門就打開了。

  「亂步先生,你終於回來了——」

  臨靠門口的事務員高興地招呼了一聲,連兩人對面的國木田也恭敬地站起身迎接, 態度顯然是對來著尊敬有加:「亂步先生, 您先前要求我們訂購的那箱鐮倉全口味波子汽水已經送到了, 就放在您座位旁邊的零食櫃裡……」

  「嗯嗯∼做得好國木田, 不愧是本名偵探大人的好用下屬。」只見那位戴著貝雷帽的黑發青年從懷裡抱住的一堆新購置零食裡挑挑揀揀,最後抽出包餅干丟給了國木田,「喏, 這是給你的獎勵。」

  餅干在空氣中拋出了一條圓潤的弧線,落入了連忙伸手接住的眼鏡青年懷裡,他隨後推了推自己的無框眼鏡,寵辱不驚地說道:「謝謝亂步先生。」

  大家似乎都對這一幕習以為常了, 無論偵探社裡的亂步先生本性表現得有多麼誇張, 大家都願意無條件包容他的這份任性。

  看見這位新出現在事務所裡的人物, 霜葉不禁秉持著自身的偵探嗅覺抬頭多打量了他幾眼。

  他看起來似乎年紀不大,帽檐底下露出了好幾簇烏亮順滑的碎發,劃在臉龐周圍的時候, 更襯托得那張本就清秀的臉龐白皙明淨。這時青年的嘴裡咬起了一根美味棒, 撕下一半包裝袋的玉米味長柱隨著他齒關咬合的動作上下搖動, 不時因哢嚓斷裂而抖落出一些碎屑。

  應該是注意到了霜葉投來的視線,亂步漫不經心地將腦袋轉向了她的位置,卻意外地挑起了眉:「咦?」

  像發現了什麼比案件更有趣的秘密,這孩子心性的青年當即伸手往自己鬥篷裡摸索,半會後取出了一幅黑框眼鏡,『啪』的一下隨手在空中甩開鏡架,把眼鏡給戴到自己的鼻梁上方。

  「太宰,你還真是喜歡撿回來『另一個自己』的所有物誒。」亂步沉吟許久後總結了這麼一句,那雙半眯起來的丹鳳眼認認真真地在太宰那邊觀察了一陣,又重返到霜葉身上的過程裡,視線過於鋒利,仿佛能直接洞穿所有遮蔽在眼前的虛妄。

  ——而這份所有物的歸屬權既然一開始就不在於他身上,那麼想必之後也不會屬於他。

  世界第一名偵探相信這份忠告已經隨同眼神轉告到了對方心中,聰明如太宰、這位偵探社裡的第二頭腦,肯定也早就知悉了這一點。

  「大概是因為我和她冥冥之間擁有一股像磁石相吸的力量吧∼」

  太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一下趁霜葉不注意,就用食指撩起了她垂放在頸側的一綹長發,夾在鼻子和嘴唇中間玩性大起似的吹了吹。

  「現在的關鍵還是要解決這位小霜葉她的失憶問題……不帶任何記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是很讓人害怕的一件事情啊。」

  原本還想著把頭發抽回來的霜葉,在聽見這句話以後成功停止了動作,她當前眸底清楚照射出屬於他的倒影,可他像是完全沒感覺出自己說出任何不得了的事情,夾著自己頭發玩的青年還俏皮地偏頭對她彎起了眼睛。

  越注視著他,霜葉就越覺得自己悵然若失起來。

  不知名的思念在胸口膨脹。

  這時亂步的回答翩然而至,他把零食放到會客室桌面,一屁股坐到了國木田沙發旁邊哢嚓咬著美味棒,一邊手臂則撐著椅背,歪歪斜斜的沒有半點坐相:「我勸你還是不要這麼做為好哦,揭穿『真相』對於她,乃至這個世界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

  太宰停頓半秒,若有所思時連置於唇邊的那綹黑色發絲滑落都沒留意:「是正方還是反方?」

  亂步咬著美味棒秒回:「港口黑手黨。」

  「非要解決的最好辦法?」

  「什麼都不要做。」

  「了解。」太宰徹底明白了什麼般點頭。

  兩人這番雲裡霧裡的對方終於讓一旁的國木田按捺不住,想要追問三連:「等、亂步先生,你們是在說這位小姐的事?您已經看穿她的身份了嗎?還有最開始那句『另一個世界太宰的所有物』是什麼意思啊——」

  「唔……因為解釋起來太麻煩了所以不說。」

  被國木田追問得有些煩惱的亂步先生拒不合作,只自顧著任性地吃零食,讓國木田見了胸口硬生生梗住了一口氣沒吐出來。

  不過他提出的問題,同樣也是霜葉想要知道的,她在這裡動用了自己聰明的小腦瓜思考了一會,然後當即把事務員原本送給自己這位客人享用的茶點給推到了亂步的面前,試圖賄賂這位無所不知的名偵探。

  「名偵探先生,你是不是能夠看出一些關於我的過去?」霜葉旁敲側擊道。

  而亂步則盯著眼前那塊茶點,神色有些苦惱地說:「是我喜歡的紅豆味啊……但是這個牌子的吃起來會很干……」

  霜葉當機立斷轉頭看向了他隔壁的眼鏡青年,腦海裡忽然就湧現出了一些關於咖啡的知識:「還不給快給你們的名偵探上杯卡布奇諾?記得要點牛奶量多於奶泡那種,干卡布奇諾的咖啡口感會太濃,不適合他這樣口味嗜好偏甜的。」

  「什、你是在叫我?!」國木田不明狀況地指了指自己。

  「要讓老板多放糖哦,國木田。」亂步給他補充了最後一刀。

  國木田:「……」

  ……最後國木田還是一邊在嘴裡念叨著『我的計劃表上根本沒有列出要在工作中途下樓買咖啡這一條』,一邊爭分奪秒、步速奇快地步出了門外。

  全程旁觀到兩人配合無間迫害老實人的這一幕,太宰忍不住後仰到沙發裡歡快地捧腹大笑:「哈哈哈哈……沒想到國木田君竟然不需要我出手就忙得團團轉,這真是太快樂了……」

  惹得會客室外的事務員調查員們都紛紛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眼神。

  ——他竟然也知道自己每天都在給國木田增加工作量嗎?!

  成功支使國木田下一樓買卡布奇諾,霜葉發現對面的態度果真有了松動的跡像,不由端正坐姿,像坐到街邊支起的占蔔小攤子前的顧客,把手搭在膝蓋上,姿態虔誠地向攤主禱問:「大師……不,名偵探,你看看我在失憶之前,究竟是什麼人?」

  看在她態度良好,且乖乖上貢的份上,亂步姑且原諒了她開頭那一點小小的口誤,在這裡稍稍哼出半截鼻音,翹著腿為她指點起了迷津。

  「你現在的身份……是一位經營著咖啡店、不,蛋糕店的店主吧,不管怎麼掩藏,你的身上都會飄出一種甜甜的、混合著砂糖奶油與紅茶的味道。」

  霜葉覺得這位占蔔攤主,不是,名偵探的本事真是絕了,隨著他的這段口述,自己真的因此回想起了什麼,神色微變:「對,我記得店裡還有很多的貓……有一只負責看板的老三花貓,一只負責干活的年輕可愛小虎貓,還有一只頭鐵到不行但是搬出監護人就會乖乖聽話的芥川犬!」

  正在喝水吃瓜的太宰聽見『芥川犬』這一句的時候忽然一口水噴了出來。

  不過正在進行著對話的兩人這時誰都沒理會他,正巧遇上國木田帶著卡布奇諾火速趕了回來,亂步立馬接過來揭開紙杯的蓋子,用嘴吹了吹後心滿意足地啜了一口,癱在沙發上舒服得像只饜足的貓。

  「但是你的真實身份並不止表面上的那麼簡單啦,雖然在戀人的幫助下開始適應了普通人的生活,但你的原身其實是個殺手,途中多年輾轉於各個國家之間,最後回到橫濱了還被一堆前男友帶來的麻煩糾纏……」

  因為聽見他話中某個關鍵詞的霜葉終於反應過來,開口打斷了名偵探的劇透:「等等,『戀人』是怎麼回事?我有戀人?」

  「嗯?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亂步因為她的愚鈍而小小地蹙起了眉,「就是你先前答應求婚了的未婚夫啊,而且你身邊還有挺多朋友的吧,其中一個暗戀了你很久但是告白被拒、對你很重要的前輩,現在還成為了你倆共同的朋友……」

  只聽得『呯』的一聲,霜葉雙掌撐在了兩張沙發之間的玻璃茶幾上,連半個身子都探了過去,原本應當是冷酷平靜的銀眸,這時竟少許透露出遏制不住的情感,眸色淬變得如同加工鑽石般的亮度,熠熠發光。

  「就是他!」霜葉恨不得把人抓過來拷問,那語速飛快、想要當場接住天降餡餅的模樣把亂步都震住了,「他是誰?叫什麼名字?有房有車有錢嗎?長得帥不帥?」

  其他留意著這邊發展的吃瓜群眾:「……」

  她原來關心的是這麼物質現實的東西嗎?!

  沒辦法,霜葉雖然感覺自己現在已經是個富婆,但卻隱約意識到自己過去似乎窮怕了,以致於被身旁的黑發青年給小力拉扯衣角,才明白過來自己反應過度了。

  「小霜葉,你不是說過喜歡我的嗎?」太宰可憐巴巴地望著她的眼睛,在那一瞬,好像給人一種即將被拋棄的小動物的憐弱感。

  如同渣男幡然醒悟的霜葉:「……」

  糟糕,被擊中了。

  被太宰這麼一打岔,霜葉也沒好意思繼續追問關於戀人的事情,於是亂步像喝到牛奶就感覺疲乏了的孩子一樣,順其自然打著哈欠離開。

  沒有再在這裡多待的理由,眼看時間差不多臨近傍晚,霜葉便在太宰的提議下,暫時跟同他離開了武裝偵探社的事務所,找地方度過一晚。

  天空這時染上了幾分朱紅,鋪灑下來的夕色籠罩在了街邊兩側的建築物外牆。

  偶爾有幾只被染紅的蜻蜓低飛,停滯在半空幾秒,又成雙成對地相攜著振動透明的羽翅飛往天空。

  就像是此刻並肩拖拽著各自影子,漫步行走在這座臨海城市街道的他們一樣。

  規律的足音踏落在青石磚上的動靜,因夕陽的襯托顯得很是靜謐,霜葉側頭仰望著在自己身畔前行的青年時,忽然聯想到自己方才在偵探社裡發現的一絲違和。

  「太宰……」

  霜葉的舌尖在彈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莫名有些繾綣,連音調都無端拖延了好長,直至黑發青年被她的聲音吸引得轉過了頭,霜葉才掩去復雜的心情,慢吞吞地問道:「為什麼剛才在偵探社裡的時候,感覺你和那位名偵探都像是認識我的樣子……」

  「莫非我們以前就見過麼?」霜葉作出了沉思的模樣,「其實我對其他人也有點熟悉的即視感,可他們並不像是之前有與我相識……」

  失憶人士霜葉實在想不通這一點,只好重新把目光拋回到太宰的身上,可他依舊狀若平靜,雙手插著風衣口袋,隨同行走一直地專注地望向自己前方的道路。

  「其實,世界是會對不應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事物』進行修正的哦,人類身處在這種不可抗拒的命運洪流當中,也只能無言肅立罷了。」

  同樣身為人類一員的霜葉倏地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看著對方留給自己的那道孤寂背影,察覺到她的所作所為,太宰不由也在前方停下,回首等待著她終有一日的到來。

  黑發青年的剪影浸沒在一片暮色的海洋裡,微微勾起的嘴角邊緣,莫名能讓人感覺到透露出類似殘陽的少許溫柔。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懷揣著這份對過去的人的記憶,繼續行走在這個世上。」

  直到有一天再也支撐不住。

  霜葉在後方靜靜凝望著他逆光的側顏。

  其實她聽得似懂非懂,但唯一能都讀懂的是,他現在從那顆破了洞的心口流露出來的寂寞,大概要比遠在漆黑寰宇中悄然寂滅了億萬年還無人知曉的星球們,加起來的還要多吧。

  為了聽清星球粉碎落下的絮語,她忍不住多往前走了幾步,一點點拾起他遺落的那些眼淚。

  「如果感到累的話,稍微停下來也無妨。」

  霜葉把他當前垂下眼睫的面容靜靜載入自己的眸中,夕光反射在她的虹膜邊緣,在銀邊周圍鑲進了幾縷淡淡的金線,「不過我覺得,人若是不繼續前進的話,是沒辦法尋找到活下去的希望的。只有等待在未來的新記憶,才能填補那些舊記憶留給自己的傷孔。」

  眼前那副黑發青年的面容似乎一點點舒展開了,神情若有所思地凝視著說出這番話的她。

  可在太宰有所表示之前,霜葉竟拍了拍他的肩,一臉正色地補充了一句話:「放心,我喜歡的其實還是你這一款。」

  先不提不知道究竟是否真實存在的『戀人』,至少擺在眼前他這張臉霜葉承認是曾真實心動過。

  忽然有人笑出了聲音。

  太宰唇梢掛起的輕快弧度掩飾不下,似乎因為她的話而感到快樂了不少,只見他插著兜,似鳥類撲騰著翅膀般的甩了甩風衣擺,刻意拖長了語調戲弄她說:「誒∼真的嗎?該不會是把我當成你喜歡的『某人』才這樣說的吧∼」

  霜葉竟然真的感到了幾分心虛,但為了所謂面子,在這裡還是強作鎮定地道:「我怎麼會是這樣的人。」

  結果對面的悶笑聲更歡了,彎垮下來的上半身抖擻得如同冬晨的風輕輕襲過枝椏懸掛的幾枚枯葉,削瘦背脊所凸出來的線條搖晃出微顫的幅度。

  就在霜葉以為他大概就要這樣永遠不設期限地笑下去的時候,他相反漸漸收斂了笑聲,以那副半彎下腰抬眸望她的姿態,無端勾人地說出了一句話。

  「就算是替身也不要緊哦。」

  自覺領了這份白月光替身女主劇本的太宰治逐漸入戲,他隨即直起腰抓住了霜葉的手,無比真情實感地用那閃爍著淚花的鳶眸哽咽道——

  「也許你心裡真的曾經擁有過那麼一位『白月光』,但是他卻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失蹤了不是麼!既然如此,就讓我待在你的身邊吧!我會慢慢等待你遺忘掉對於那個人的感情、然後重新愛上我的那一天!」

  霜葉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好真啊!


第87章 破碎瓶底

  霜葉被對方如此真摯的發言感動了。

  沒想到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 姑且還有他存有一點溫度。只不過雖然霜葉十分感動,她或多或少還是有幾分道德操守, 假如自己真的在失憶前擁有一位戀人,那麼最好還是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見, 避免在未來發生誤會。

  「你等一下,我先問問看我男朋友同不同意。」

  想到就要做到,本性雷厲風行的霜葉在太宰面前極度自然地說出這番渣男發言以後,就取出自己外套口袋裡那部手機,憑腦海中記住太宰先前拇指移動的印像, 飛快輸入了一串密碼。

  太宰全程眨了眨眼:「嗯???」

  展開這麼刺激的嗎?

  於是就見霜葉在通訊錄裡翻出之前那位『虛擬男友』的號碼, 當著太宰的面免提按下撥號鍵。

  實際上作出這一切的她明顯也心存緊張, 連自己停滯在通話界面上方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顫抖的事情,都一無所知。

  『嘟……嘟……哢, 您現在撥打的號碼不在服務區內……』

  冰冷的機械音在空氣中回蕩的聲響無比清晰, 正拿著這部手機的霜葉鴉黑色眼睫不禁微微一顫, 眼神似乎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強忍住內心這時揮之不去的失落感, 掛斷電話再次重撥了一次,可得來的反饋和剛才一模一樣。

  「您現在撥打的號碼……」

  「您現在……」

  一時之間, 好像整個人都被遺棄在了世界的角落,她只知道周而復始地機械性撥打那串永遠沒有人接的號碼, 然後一遍又一遍聽著電話裡頭,傳出『不在服務區內, 無人接聽』的提示……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呢?

  就在霜葉再度撥出那串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號碼時, 電話忽而被一只溫暖的手掌蓋住, 替她擋去了世界所對她產生的傷害。

  只感覺到黑發青年同時將掌心覆蓋到她的後腦上,稍稍施力,便把她的額頭安放在了他纏滿繃帶的頸間。視野周圍一時落下了他所編織的陰影,這樣的話,染上了另一層顏色的眸底,即使因為略生出希冀的那點火光慘遭現實熄滅,這樣的尷尬也不會被外人發現吧。

  躲在風衣圍攏的黑暗裡,他偏頭湊在了霜葉耳畔輕聲說道:「……不要緊的,過段時間再打也一樣。」

  哐當一聲,存放在霜葉心底搖搖欲墜的透明水瓶終於保持不了平衡,一下傾斜著撂倒在地面,那份過於體貼的溫柔使得裝載在瓶內的情感就此漫溢而出、灑了周遭荒蕪的黃昏滿地。

  霜葉情不自禁悄然抓住了他的沙色風衣,直把上面揪出了幾道明顯的褶痕,可對方似乎不以為意,任由她試圖在這片孤獨的暮海裡抓取一根得以支撐的浮木。

  連時光都由於不忍驚擾而漸漸放輕了腳步。

  算不清過去了多麼漫長的時間,霜葉終是撒開了折磨他風衣的動作,慢慢抬升起自己的手臂,以現有的姿勢半是埋頭,半是給太宰比了個拇指。

  「你說得對。」

  不愧是一名偵探社裡出來的金牌調查員,居然能輕易發現她沒找到的盲點——

  名偵探荻井戶為他點贊!

  既然從亂步大師那裡得知的所謂『戀人』還是處於薛定諤的狀態,那麼霜葉看在某人拿著劇本無比殷勤的份上,還是耐不住磨,暫且答應了要給他安排『替身情人』這一小小的身份。

  其實這位名叫太宰治的男人,論長相來說確實是霜葉喜歡的類型,而且給人一種越盯著看便越喜歡的感覺。

  雖然他沒有錢,連房子也是公司統一分配的宿舍,在外吃飯還經常賒一屁股的賬。

  但是他長得好看。

  有些人只需要看他一眼,心原瞬間就能猶如拉響出禮炮那般、『嘭』的一聲怒放出成片的芬芳鮮花。而且這『替身情人』說話又好聽,就算是吃軟飯也能吃得美若天仙,讓任何女性心動垂憐。

  霜葉表示她可以了。

  不過有很奇怪的一點則是,分明看著喜歡的臉,是一件能讓自己感到高興的事情。

  可她的心像被摔出一個破洞的瓶子,待在對方身邊的時候,那點好不容易獲得的欣悅完全無法滿足自己的需求,一股腦灌入瓶口,又都在破碎的瓶底全部流了出去。

  留在心裡的,全是經過對比、凸顯得越來越空虛的質感。

  ……等等,對比?她在拿太宰跟誰做對比?

  霜葉被自己的揣測怔住,指尖不知不覺間停留在電話界面上、某個至今以來音信一直石沉大海的聯系人號碼上方。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悄聲來到霜葉的身後,給出了一份提議:「小霜葉,要不要試著來當一下我的『臨時助手』?」

  像要掩飾些什麼,霜葉把手機收了起來,回身仰望向踩落在自己身後那塊榻榻米之上的黑發青年,稍許困惑地重復道:「臨時助手?」

  太宰揚起了歡快的笑容,一字一句語氣甜膩地說道:「沒錯∼是和我全程親·密·零·距·離的特殊臨時助手哦∼」

  腦子裡忽然多出一些奇怪思想的霜葉神色一變:「這不太好吧?這種危險接觸可是很容易就演變成『負距離』的……」

  有一說一,這就跟男人說『我只在外面蹭蹭不進去』有什麼區別?

  誰知太宰在下一秒就背過身去忍俊不禁悶笑出聲,霜葉才知道這家伙是在故意逗自己玩,頓時面無表情地爬到他的背部用力扯了一把太宰後頸上的繃帶。

  「咕呃……要窒息了小霜葉……」

  太宰雙手不由摸向自己的脖子,這個糟糕的男人因為即將迎來特別的死亡方式,而一臉幸福地對她說道:「哈、再用力點,小霜葉,你、你真是我見過最棒的女人……難怪其他世界的我會……」

  卡在這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霜葉:「……忽然有點好想退貨啊,感覺實物和想像中原圖不符什麼的。」

  為了繼續維持這位替身情人在自己心目中的美好印像,霜葉果斷把這一段插曲從腦海中刪除,稍微『收拾』了太宰一番,又收拾了自己的裝束一番,和太宰一起去到了他的工作場所「武裝偵探社」。

  偵探社的社長是位慣常穿淺綠和服、肩披羽織的銀發男子,他的身姿板正得猶如松竹展露出來的風貌,據說國木田還是他的親傳弟子,兩個人的身上都同時擁有著一股一脈相承的正直氣質。

  這時他與太宰二人在社長辦公室裡面對面交談著什麼,半掩著門的縫隙裡依稀能窺見他們露出來的幾片衣角,但要是想要聽清對話內容,倒是有點難辦了。

  不過霜葉對兩人正在進行的對話並不如何在意,她這會被安排坐在了太宰辦公桌的位置,頗感好奇地掃了眼他堆放在桌面的文書。

  是疊亟待書寫的任務報告,干干淨淨一字未動。

  忽然之間湧現出了一層奇怪的既視感,好像記憶中曾經也有位時常坐在辦公桌後的人把她給親密地抱到過大腿上,視野前方的桌面盡是一堆未批復的文書。

  而那個人是……

  正當霜葉企圖細細回憶的時候,外界闖入的音量意外打斷了她的思路。

  「霜葉小姐,那個繃帶……那個太宰治,他這幾天沒有對你做出什麼失禮的事吧?」是隔壁推動眼鏡的國木田秉承著搭檔的基本素質,向她低聲發出的關懷。

  「失禮的事……?」回過神來的霜葉微微傾斜了頭狀若思考,半晌後,明白他在說什麼的霜葉一臉正色道:「不如說,其實是我每天都想要對他做各種『失禮』的事情,結果出於不可以NTR的道德問題不得不死守防線才對——」

  國木田:「……」

  他就不該問。

  好在有其他同事過來解了他們的圍。

  「霜葉小姐,喝杯茶吧。」

  端茶過來的是位戴著草帽的金色少年,臉上有著少許雀斑,模樣看起來淳樸可愛。

  偵探社裡的人似乎對於她的出現表現出了極大的包容,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顯然讓失去記憶的霜葉感到安心許多,她接了過來,對這位少年說:「啊,謝謝。」

  可那杯茶霜葉剛喝上一口,就被不知何時離開辦公室踮著貓步繞到她背後的太宰,給好玩似的一把奪走,把剩余茶水直接咕嚕咕嚕吞進了肚子裡。

  「多謝款待∼剛好說了那麼久口渴了。」

  以在辦公室花費口舌為由,理直氣壯飲盡本應該是霜葉那杯茶的黑發青年居然還得意洋洋地給她展示了一下只剩幾片茶梗的杯底,惹得霜葉只能木著張臉對上這個幼稚鬼。

  半點沒有對自己所作所為有過心理負擔的太宰玩笑過後,收起嬉笑臉終於提起正事:「我已經和社長商量好了哦,小霜葉,這幾天你就跟著我一起外出工作吧。」

  於是霜葉與他身旁那位神情可怕的銀發孤狼對上視線,半晌後,她悍不畏死地向大家心目中氣勢驚人的男人提了一句:「……有工資拿嗎?」

  在幾乎所有偵探社人的眼中,福澤諭吉似乎在那一刻爆發出了殺氣。

  他威嚴的雙目這時瞪如銅鈴,然後,微不可察地頷了頷首:「工資在太宰那裡劃。」

  霜葉頓時松了口氣,整個人舒心不少。

  「太宰就麻煩你關照了。」福澤諭吉攏袖道。

  霜葉則站起了身,像來到岳父家裡下聘求親的隆重場合裡,抓住了太宰的雙手語氣鄭重地道:「請放心地把太宰交給我吧。」

  太宰忍不住撲哧一聲。

  ……

  離開武裝偵探社的事務所以後,太宰與她行走在街邊,一回想到先前在事務所裡大家瞠目結舌的模樣,就嘴角稍彎想要再次發笑。

  「沒想到小霜葉你居然跟我們的社長相處起來氣場挺合的?」

  霜葉不以為意:「大概是因為過去同是殺手之間的惺惺相惜吧。」

  太宰歪了歪頭:「你看出來了?」

  「嗯。」霜葉頷首,來自於同行的氣息還是能夠很清楚地辨認出來,更不用說對方習武的一舉一動都仿佛刻在了骨子裡,難以被時光洗刷干淨。

  她對於已經拋到腦後的那場對話已經不感興趣,這會正拿著在國木田那裡借來使用的筆記本,在上面用筆圈圈畫畫著什麼,「聽說你們調查員的工作一般都負責政府和軍警們交由下來無法解決的案件?還有代為傳送秘密情報,和處理一些復雜委托之類的?」

  「對∼」

  「那你今天都有些什麼工作安排?」

  好歹答應要當人家的臨時助手,霜葉說什麼也得上一點心,才不負她名偵探荻井戶的名號。

  但卻她埋頭翻閱的時候,有人按住了這本筆記的邊緣,霜葉微微抬頭,便見那位黑發青年伸指輕點住了她柔軟的下唇,笑意盈盈地回答了方才那一問題。

  「和你約會哦。」


第88章 失而復得

  未料到他竟然會做出這一動作的霜葉神情微怔,那根修長手指明明不過是輕輕點在唇上, 卻仿佛枯葉飄落般染落了一片屬於他的氣息。

  霜葉不由當場抓獲他那只作亂的手, 以眼神無聲譴責了太宰的所作所為:「你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光明正大在工作時間摸魚嗎?」

  誰知面前那位黑發青年臉上非但沒有一點悔改之色, 還反過來執住霜葉的手指, 拉在空氣中搖晃了幾下:「那就拜托美麗動人的霜葉小姐替我保守這個秘密啦∼」

  霜葉遭到了秒殺:「……」

  被這份可愛攻勢給一刀9999的她成功清空了血槽, 花了好一段功夫才冷靜下來。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好應付,之後她假裝端出架勢,挑起一邊纖秀的眉道:「那要看你能給多少誠意的賄賂。」

  太宰聞言, 尾音不禁隨著美妙的心情上翹:「一根冰淇淋夠嗎?」

  霜葉倒是很好滿足:「要三顆冰淇淋球的那種才行。」

  不稱職的助手就這麼成為了這位偵探先生的共犯。

  出行之前, 太宰似乎領了這趟任務的公費, 帶著霜葉幾乎享用了一遍全橫濱大街小巷的蛋糕。

  或是芒果草莓酸酸甜甜的果醬,或是巧克力澆熬的彩色糖片,夾裹著芝士奶油的濃郁和絲滑一起滲透到戚風蛋糕胚松軟的孔縫裡, 咬下一口,盡是數不盡甜膩的滋味頓時在味蕾漫溢而開。

  「小霜葉你比較喜歡哪個口味?」走在她身邊的太宰不經意地打探了一句。

  霜葉和他這時正好從一家蛋糕店裡出來,手裡托著一盒打包好的櫻桃黑森林, 另一只手則舉著剛才在流動小攤上買來的冰淇淋球,趁尚未融化之前伸出舌尖細細舔舐著。

  這裡負責提蛋糕盒的是太宰,負責吃冰淇淋的則是霜葉。

  太宰今日似乎對這類吃食沒有多大興趣, 像是蛋糕這類甜食,整個路程裡多半都是買給了霜葉品嘗。

  在冬季吃起冰淇淋來其實別有一番風味, 雖然冰上加冰的感覺很容易讓人凍到舌頭麻痹, 但霜葉隱約意識到自己過去好像長時間居住在一個常年寒冷的地方, 並不怎麼畏懼寒冷。

  含住的那口冰涼在舌尖上細細碎碎地融化開甜絲絲的味道, 頓時讓霜葉倍感舒適地微微眯起了雙眸,一邊品嘗著,一邊細細思索道:「我大概比較喜歡牛奶味吧……還有草莓。」

  太宰單手插兜,順其自然地問了下去:「你以前的店也有做過類似這樣的蛋糕嗎?」

  「店裡不單止做這幾樣,為了豐富客人的口味,經常會推出幾款新品來迎合前來光臨的客人們喜好。」霜葉試圖做出回憶,在思考著這些問題的時候,封鎖住心靈的窗口好似被打開了一個小小的豁口,有記憶不斷從裡面流淌出來。

  「像我前幾個月前還特意推出了一款草莓聖代……」

  說到這裡,霜葉無意識脫口的話語不由一頓,跟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探究性質地凝眸回望向身旁的青年,「你今天之所以帶我出來約會,該不會是想要像這樣一點點讓我喚醒記憶吧?」

  「哎呀……被發現了嗎?」

  太宰聽後唇角不由抿開了一抹弧度,說是這麼說著,可他的表情並沒有絲毫被捉獲的訕然,而是轉述出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般娓娓說道:「除此之外,其實好奇『你』究竟都有些什麼喜好,也是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吧。」

  霜葉忽然在這一刻停下了腳步。

  尚未注意到的太宰身穿米色西褲的長腿剛堪堪邁開一個步子,身形便被後方的霜葉給勾住了手臂,硬生生拽回了原地。

  回首一看,眼中就此落入了霜葉那一副仿佛痛定思痛過後,所露出的正經神色。

  「……我說,太宰。」霜葉視線偏移到了別處,不自然地小聲道:「要是未來都還是像現在這樣的話,你要不要考慮『轉個正』?」

  假如現任戀人再不出現的話,被這個男人糊住眼睛的霜葉都快要忍不住想給個名分了。

  「……噗。」

  熟料太宰竟在這時笑出了聲,仿佛幸災樂禍著什麼似的,以一種成功『綠』到自己的極度快樂的姿態飛快點頭:「好呀,事不宜遲,我其實覺得現在就可以……」

  可惜這時候竟有一陣電話鈴打斷了他的發言。

  『叮鈴鈴鈴——』

  這道電話鈴來自於兩人這時身側的一座無人電話亭內。

  設置在街道邊的公用電話亭刷滿紅色的外漆,以保留客人隱私的緣故,設計成了室外水族箱的款式,獨留透明的窗格能看清內部的情景。而此時此刻,發出來電鈴響的那座電話亭裡卻空無一人,仿佛發生靈異事件一般,不斷以聲音呼喚著亭外的人前來一探究竟。

  似乎從這一幕裡嗅到了什麼違和感,太宰唇邊懸掛的笑容稍稍變淡,他轉頭對霜葉交待了一句:「小霜葉,在外面等我一會,我去接個電話。」

  霜葉微張了唇想要說些什麼,可在太宰安撫的眼神中還是敗退了下來,點頭看他旋身步入了那座連續發出鈴響的詭異電話亭。

  獨身走入亭內的黑發青年神情平靜無風,甚至因躋身於狹窄的密閉場所而在眸底籠上了一層暗影,只見他垂眸往電話上打量了幾眼,確認大致無陷阱便取下了響個不停的話筒,夾在頸間背靠著玻璃窗向對面發出了聲音:「是誰?」

  要是普通的電話故障還好,可依靠這種奇怪方式吸引他們注意力的,想必不是什麼普通人。而從話筒裡透露出來的聲音也將一切指向了後者。

  「嗨,早上好,太宰君。」陌生的青年在電話那頭如此說道,單只聽從他的音色,就莫名在眼前鋪展開了一片浮花浪蕊的感覺。

  這是一通國外電話,已經時至下午的日本就是最好的證明。

  可太宰卻沒有戳破這一點,照舊壓著自己當前的思緒,淡聲詢問道:「你是哪位?」

  但未知名青年卻暫未回答他這一問題,仍然按照自己的步調來發言:「你不認得我是誰的話,應該不是『那個太宰』吧……算了,隨便你是哪一個太宰,既然你現在待在小霜葉的身邊,那麼聽好了,我要轉告你一句忠告:不想要『世界崩潰』的話,不要讓她接觸到跟她一起掉落在這個世界的另外兩人。『你』就算了,關鍵在於,不要讓她再度落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視野——」

  「小霜葉回想起全部記憶的契機,很有可能就是三人再次齊聚的場面。」

  竟然還涉及到那個魔人……

  接收到這份龐大信息量的太宰不禁心中一沉,大腦在這一刻飛速運轉,試圖將思索得出的線索串聯到一起。可他並沒有讓對話冷場,在對面說出這麼一番忠告後,口吻冷靜地說道:「你是小霜葉那邊的人?」

  「我?不……另一個世界的『我』其實才算得上是幸運被她所給予的那份感情眷顧的人吧。」這個世界名副其實的『工具人』白蘭在唇角溢出輕笑,否認了他這一觀點,「我只不過是一個平行世界信息的『搬運工』罷了。」

  電話掛斷,再無交集,徒留太宰在亭內繼續思索不語。

  而此時此刻,待在外部的霜葉其實也沒有去哪,而是與太宰背對背相互依靠著電話亭中間的那面玻璃,百無聊賴地吃著快要融化的冰淇淋球,閑著放空打發時間。

  失去記憶後變得空空如也的腦袋,似乎連發呆都要比常人更感到嚴重的無聊,正試圖消磨著時間的霜葉只好垂頭觀察著自己鞋尖的紋路,沒想到這時眼角的余光裡忽然晃過了一抹黑發劃過空氣的柔順弧度。

  那綹纖長黑發的主人擁有著一張清雅如薔的側顏,她正抱著一堆牛皮紙裝袋的稿子,語氣生無可戀地對著耳邊的電話說著些什麼,邁動長腿匆匆離去。

  「在寫了在寫了,截稿前肯定能寫完真的……我怎麼可能會鴿你呢?」

  霜葉怔然地想要追隨著那抹白色背影望去,卻在這時被冒出電話亭的黑發青年給扒住玻璃門、湊過來的那顆腦袋給擋住了視線。

  「我回來啦∼小霜葉有等很久嗎?」

  試圖撒嬌尋求回應的太宰萬萬沒想到在下一秒竟被當事人給無情地一巴掌呼開了腦袋,呯的一下壓在電話亭的玻璃上。

  霜葉連忙想要再看清先前錯過的那道身影,卻發現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街道早已消失了對方的蹤影,不由感到心裡湧出了一絲悵然若失。

  夾在霜葉的手掌與玻璃之間,整個人被擠得嘟圓了嘴的太宰在此無辜地眨了眨眼,不由順勢扒住了她那只手背,稍稍拉開,好奇地順著霜葉方才的視線回望。

  「你剛才在看什麼?」

  霜葉失落地搖了搖頭,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吧。

  不過她還是在這裡狀若思考地歪起了頭,輕聲自語了一句:「同一個世界,真的有可能存在另一位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存在嗎?」

  這道題經驗豐富的太宰先生表示他會答。

  只短短一怔,他便劃開了唇角輕笑道:「這也說不准呢,在下一秒鐘發現世界上居然憑空出現另一個自己,這種事情的確有可能發生在每個人身上。」

  眼見天色不早了,太宰自然思考起了接下來的安排:「今晚小霜葉你有打算到哪裡吃嗎?橫濱中華街那邊我覺得挺不錯的。」

  但霜葉很明顯是位即使有錢依舊勤儉持家的靠譜女性,在這裡道出了扎心之語:「我記得那邊消費檔次好像挺高的?偵探社會報銷嗎?」

  「這種事等之後自然就能解決啦∼」

  太宰十分心大地表示,卻在這時,兩人相距不遠的街道前方忽然傳出了一陣爆破聲。

  嘭——

  遠遠的現場彌漫開一陣煙霧,在那白茫茫一片的地方不多時竟奔出了一位身穿背帶褲的銀發少年,像遭遇什麼靈異現像般驚慌失措地朝他們跑來。

  看見敦的那一刻,太宰這位糟糕的前輩頓時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興高采烈地牽住霜葉的手向他走去。

  「看!請吃飯的人來了。」

  霜葉:「……太宰你做個人啊!」

  連後輩的錢都要坑嗎!

  誰知當看見太宰當前的裝束與面容,這位銀發少年頓時找到了主心骨般連滾帶爬地撲過來高喊道:「太宰先生——不好了!澀澤龍彥的『幽靈』又再次卷土重來了!」

  「嗯……?」太宰眨眨眼睛,澀澤龍彥?

  於是便見前方彌漫開來一片濃重的白霧……其實是砸破地板而生起的那片滾滾塵埃。

  只見那片煙霧裡傳出一陣散亂的腳步聲,幾秒之後,竟緩慢浮現出了一隊黑色人影。

  追擊著敦的某位消瘦少年因為彌漫的煙霧而不適地捂唇咳嗽了幾聲:「咳咳咳……不過是追問了幾句關於太宰先生戀人的信息,竟嚇到狼狽逃竄,呵,真是不堪大用一人虎。」

  說罷,少年鼓動起自己外套的黑影,再度往敦的方向扎了過去,好似想要趁機追殺自己某個懷恨在心的仇敵,絕不輕易善罷甘休。

  一時之間,現場再次發出轟轟烈烈的聲響。

  「嘖,芥川,別搞出那麼大的動靜啊。」有道聲線低沉的青年聲不爽地說道。

  而在他之後,令青年不爽程度再度飆升的對像出現了。

  「嘛,畢竟是按照我的要求行事,我也不好多加責難呢。」

  這道聲音無疑在霜葉心裡的辨識度很高,不單是因為這副徐緩的音色莫名流露出位高權重才持有的優雅動人,更是因為……聽起來竟然和她身邊的『替身情人』一模一樣。

  在那滾滾白霧中央,終於步出了一位身穿黑色大衣的俊秀青年,除卻雙臂與脖頸、他左眼同樣綁縛著病態的白色繃帶,漫不經心抬眸的那一刻,掩藏在微微卷發之下的長相和太宰生得一模一樣。

  明明都是太宰治,為什麼他特別帥?!

  霜葉感覺自己的心髒這一刻再次瘋狂舞動,這一回,無論如何都無法按捺得住胸腔內回蕩的這股音浪,連帶著耳內柔軟的鼓膜都彈奏出欣悅的音符,仿若千百只夜鶯在耳邊美妙地合唱鳴叫。

  「小霜葉……找到你了。」

  當望見霜葉的那一刻,凝結在對方眸底的不安浮冰迅速融化成一汪柔水,他以難以想像的速度快步流星走過來,瞬息後,像徹底尋到自己失而復得的寶物般緊緊擁住了她。

  還牽著一手武偵宰的霜葉:「……」

  糟糕,她可能要見一只宰愛一只宰了。


第89章 草莓芭菲

  來源於身前的黑色擁抱仿佛要就此攬住自己靈魂裡所真正鐘愛珍惜的事物, 用力卻不失溫柔地將霜葉整個上半身容納在內。

  很奇妙的、帶給了霜葉一種格外懷念得令人想要落淚的感覺。那股清冽而又熟悉的松香氣息就噴灑在他的外套內層, 埋頭進去所感受到的每個呼吸、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想要沉溺在這片氣息編織的海洋裡。

  自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的一瞬, 因失憶而始終變得惴惴不安的那顆心髒,就這麼徹底落入那張對方親手為她鋪開的柔軟花毯,被溫暖與花香包圍的感觸安穩, 又令人深度迷戀。

  「……阿宰?」霜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喊出這個名字, 神情在此刻迷惘得像是在迷宮中尋找出路的稚童, 「你就是我原本的戀人,對嗎?」

  發現霜葉的聲音裡遍布探尋的意味,首領宰不由得露出了錯愕的神色,拉開懷抱,稍稍讓兩人之間空出一些縫隙, 「小霜葉……你不認得我?」

  霜葉聞言微啟雙唇,下意識想要安撫他,可是這個時候被身後的人給牽離了這份桎梏。

  她只感覺後背在之後擱到了另一道硬邦邦的胸膛上, 然後未來得及感受更多,便被噴灑在自己耳畔微微發癢的唇息給虜獲了注意力。

  「哎呀,事到如今才出現在小霜葉身邊, 不覺得太晚了嗎?」

  武偵宰他竟然漫不經心地A了上去!

  霜葉開始感到背脊發麻了。

  她居然忘記了自己手裡居然還牽著另一只宰!

  果不其然, 面前那只新來的太宰治眼神頓時一沉, 晦暗的眸色裡隱藏了太多外人讀不懂的東西。但他的冷淡並非針對霜葉, 只見繃帶外的右眼眼尾掃向她身後似笑非笑的另一個『太宰』, 稍作了一會思考, 首領宰明白了什麼:「……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麼。」

  失智霜葉表示一時沒跟上他思考的速度:「什麼?」

  面對她拋出來的不安產物, 首領宰一反方才面容的冷漠,轉而柔化了輪廓的線條,很好地接住了。

  「意思就是,你的感覺沒錯哦,我由始至終才是你的那位『正牌戀人』。」

  那位面容清雋的黑衣青年朝霜葉彎起了薄唇,用自身骨節分明的手指牽住了她另一只空余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指縫相連,清晰可見佩戴於無名指處兩枚相同款式的鑽戒,在光線底下流轉出奪目的透明色彩。

  眸底望見的那一瞬霜葉愣住了,感覺自己內心的遺失之物已經變得不再重要,有這個人在,好似任何寂寞的縫隙都能隨著此時彼此相扣的雙手得到填補。

  只不過,這幕落入某些身拿『替身劇本』的人眼裡就顯得刺目了。

  「但是在小霜葉最需要你的時候,某個『正牌戀人』卻不在呢……」

  見有人無視自己的話,武偵宰再次舊事重提,一邊輕飄飄地往這道痛處扎去,一邊又晃起霜葉的手,示意她別忘記自己的存在感般賣起了慘:「我好可憐啊……陪伴了你那麼多天,明明只差一點小霜葉你就答應我『轉正』了的,結果『白月光』一回來,你轉眼就把我忘在了腦後……」

  如果兩個太宰之間非要在這裡分配女一女二的劇本,大概原先占了『替身戀人』這一身份的武偵宰套路起來要有利得多。於情於理,說出來都容易讓渣男再度浮生出愧疚的心情,然後在兩位女主之間左右搖擺。

  霜葉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因為她旁邊那只愛吃醋的黏人家貓這會已經臉色陰郁,肉墊死死捏住她的爪子不放,拋出了一道死亡送命題:「小霜葉,『轉正』是什麼意思?」

  被兩只宰同時牽住的霜葉解釋不清:「……」

  她想要選擇死亡。

  似乎感應到三人之間的氛圍不對勁,瑟瑟發抖地躲回自己熟悉的前輩武偵宰的身後,扯了扯他的風衣袖子,「太宰先生!你竟然和這、這位認識嗎?為什麼他會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該不會是你的異能成精……

  將話吞回肚子裡的敦說不下去了,他還是個孩子,實在承受不了這份過於可怕的猜測之重。

  許是他的表情太過失禮,隔壁優雅步出那片塵靄的芥川忍不住眉頭一皺,喝止了他:「你在說什麼人虎,放尊重點,這自然也是太宰先生毋庸置疑——」

  這一點,芥川早就在港黑總部遇見他的那刻得到了確認。

  眸底無光,氣勢攝人,且頭腦靈活,和首領相談從頭至尾不落下風,在自己質疑時更是甫一開口便洞穿了他的靈魂,那熟悉的本質,果然無論哪個世界的太宰先生都有內味!宰廚就是必須哪個宰都要廚!

  而聽見了這位過激宰廚的發言,渾身不適的中也只顧扶著牆虛弱地捂住腹部。

  居然撞見了兩條討厭的青鯖同時上岸,莫名感到有些胃痛。

  「是另一個世界的『我』啦。」武偵宰撇撇嘴,「不過現在的我早就脫離往眼睛上纏繃帶這種中二時期了,既然綁在左眼的話,看來是平行世界中『當了港黑首領』的那個『我』吧。」

  他口中至今未脫離中二期的首領宰:「……」

  不願家貓炸毛的霜葉只好在這裡連忙試圖做出挽救:「……呃,我感覺左眼纏繃帶還挺帥的。」

  結果自己罵自己的武偵宰因為她這一句話又開始演了起來,「我知道了……你就是喜歡他,無論他怎樣都比我好是吧……」

  霜葉下意識想要開口:「我也沒有……」這麼說。

  可首領宰在話的中途警醒了她,滿眼盡是『你是不是不想要你的小可愛了』的威脅眼神:「小霜葉??」

  求生欲極其旺盛的霜葉馬上閉嘴了。

  感覺自己今天必須要夾在白月光宰與替身宰之間的修羅場裡逃不掉。可有些事情不在此刻解釋清楚,就算恢復記憶了也會成為橫亙在自己心中的一根刺。

  向來有話直說的霜葉不願把暗彈埋藏那麼久,直接在這時向自己的戀人挑明。

  「既然你是我的戀人,為什麼之前在我聯系你的時候,你一直都沒有給出回應?」

  霜葉將唇抿得發白,那雙眼眸卻提出了極大勇氣抬往黑衣青年的方向,晃動的銀白光影裡閃爍著清澈的正面情感。

  而對方並沒有辜負她的一腔信任。

  「我不是沒有回應你,小霜葉。」

  首領宰將聲音放得輕緩,「實際上,我是兩個小時前才『降落』到這個世界的。」

  突如其來的信息,讓霜葉的神色為之一怔,而佇立於她後方的武偵宰好似猜測到了這一點,眼神絲毫不顯意外地與另一個『自己』對上視線,好似在眼神交流中確鑿了什麼信息。

  經過片刻,無視了其他人或迷惘或鎮定的神情,首領宰收回目光,低頭對霜葉輕聲提議道:「這件事說來話長,我找個地方解釋給你聽。」

  約莫數十分鐘後,一行人包下了橫濱中華街一間高級餐廳的包廂。

  不過此趟花銷不是任何人支付的,而是對此無所謂的首領宰大方所為。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他有錢養小霜葉,不像某個自己一樣:)

  於是武裝偵探社被暗暗內涵的窮宰假笑著點了一大堆店裡最昂貴的食物。

  明明都是太宰治,內部竟然還能激戰出一條貧富鄙視鏈來。

  這會兩只宰分別坐到了霜葉身旁兩側,形成一塊宰x霜x宰的夾心餅干占據了整排軟沙發,而再往兩邊延伸的座位,則坐著的是武偵宰那邊的敦,首領宰那邊的芥川,然後是半只腳都跨在了座椅之外的中也。

  相比坐到熟悉之人身旁就安心的月下小虎貓、擁有雙倍快樂卻裝作一臉矜持的無心之犬、面癱著臉小心維護好雙宰平衡的霜葉,中也身處在這種太宰濃度200%的空氣環境裡,簡直窒息得要恨不能立刻奪門而出。

  「我究竟是為什麼傻到來到這裡……」

  正當中也一臉懷疑人生的時候,與他一向不對付的武偵宰刻意神情意外地飄來一句話:「咦,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麼我竟然見到中也也出現在這裡?」

  「我一直都在好嗎!別順其自然就忽略我的存在啊!」被針對的中也拳頭硬了,似乎想要當場就削減一下太宰的數量,而正當他倏然從座椅站起身時,服務員正好托著上好的菜品推門而入。

  「這是客人們點的蟹套餐與拌桔梗……」

  中也條件反射地替服務員小姐紳士接過,「啊,謝謝……」

  直到布好菜色以後,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不對,我之前想干什麼來著!」

  可這時大家都已經被色香味俱的晚宴菜肴給吸引住了心神,武偵宰更是取過一杯草莓芭菲,殷勤地推到了霜葉的面前。

  「小霜葉,這是特意給你點的哦,跟今天和你約會時你嘴角沾的草莓冰淇淋一樣甜。」

  霜葉:「……」不,別說得像是他舔過自己嘴角的那麼引人誤會啊!

  眼見武偵宰想要親手喂她,霜葉連忙道聲謝接過勺柄,自己挖起了一口。可在即將入口的那刻,霜葉想起了什麼,偏頭看向另一側眸底發沉,實際平靜表面下已經隱約浮現不高興的首領宰。

  然後直接一勺柄把那顆沾滿了奶油的碩大草莓給塞進了這只貓的嘴巴裡。

  「別鬧別扭啦。」霜葉對他輕聲道。

  被順毛擼了一把的首領宰動容地眨了眨眼,腦袋的毛發好像因為品嘗到的甜膩而稍稍軟塌了下來,只見他緩慢舔舐干淨自己唇邊的奶油,順勢透露出幾分委屈地問:「小霜葉……為什麼?」

  他還以為失去了記憶的霜葉會被其他小妖精勾走,而做好了會被冷淡一些的心理准備的。

  然而霜葉卻不自在地垂眸旋動手中地銀質勺柄,桌子底下,自身的食指輕輕與他的手指相碰,然後相互勾到了一起。

  「感覺就算失去記憶……愛你,也已成了我的本能。」

  首領宰獨留在外的那只鳶眸微微一晃,隨即淺淺蕩開了一層漣漪。在這一刻,仿佛內心都因為她的言行,而軟成了一腳便能陷下去的流沙。

  「我也是……」

  正當首領宰欲要回應霜葉流露的這份告白時,沒想到對面竟傳出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

  「能成為小霜葉你的『正牌戀人』,他真的好幸福哦……不過,事到如今你應該不再需要我了吧?」

  霜葉不由被武偵宰的話給吸走注意,轉回頭,見到的是他正單手拖著自己歪斜的腦袋,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二人的互動。

  一時之間,感覺到不對勁的她虎軀一震。

  於是便聽見這領了『替身情人』劇本的綠茶武偵宰,『黯然神傷』地反手擱著手背,偏頭把後面的話給補充完整:「沒事的,小霜葉你去照顧他吧,我不要緊的,不要因為我弄得你們不愉快。」

  被撲了一臉綠茶葉的霜葉:「……」

  「等……太宰先生,你這麼說會不會有點太……」似乎受不了這婊裡婊氣的綠茶語,敦有些難為情地拉著武偵宰想要勸說。

  ——快睜大眼睛看看那另外一位『太宰先生』啊!他這時候背對著霜葉小姐朝你露出的表情快要完全被惡心吐了啊!

  「你看大家也是這麼覺得的……吧?」

  為了試圖尋找隊友,敦只好硬著頭皮往周圍看去,竟一時失聲。

  在場眾人除了兩只正在暗地針鋒相對的太宰治與自己,芥川目前如臨大敵般鄭重地消滅自己眼前的食物,中也則只知機械性地給自己灌酒、權當太宰是空氣,而霜葉小姐……

  被太宰糊住了眼的霜葉她完全沒鑒別出這人的綠茶本性。

  「……要不,我也給你再點一份草莓芭菲?」

  槽多無口的敦要崩潰了:「……」

  為什麼在場一半都是直男!!


第90章 禮尚往來

  敦實在很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挽救一下場面, 奈何他想要勸說的對像不想做人。

  「誒∼可我想要共享的是小霜葉你那一杯的說,啊,抱歉, 一不小心說出了這樣的真心話, 我想小霜葉你的『正牌戀人』應該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介意的對吧?」

  身穿沙色風衣的俊俏青年將上半身湊到了霜葉的身邊,吹拂到她耳際的吐息甜膩得像有柔風將草莓田的香氣吹送了過來。可只要拋開那迷惑人心的形像, 仔細品味他話語中的含義, 就能夠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香甜誘人的可愛草莓,而是婊裡婊氣且惡意滿滿的清新綠茶。

  連敦都沒眼看似的捂過臉龐, 更不用說聲臨其境被夾在中間左右為男的霜葉。

  她直覺其中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卻說不上來, 只好裝作高冷著一張臉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完全提不起勇氣去觀察身後的家貓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

  一邊是在霜葉失憶時全程溫柔小意陪伴的『替身情人』,一邊是據說失去記憶之前正濃情蜜意的『正牌戀人』,得罪哪邊好像都說不過去。

  可霜葉沒能想到,這一劫自己無論怎麼躲都是躲不過去的, 忽然只感到肩膀一沉,首領宰那一顆腦袋居然正面擱了下來。她感到皮膚明顯變得更熱了, 這不單止是被兩只太宰治同時黏到自己身上的原因, 更是因為自家宰喵隨後發出的靈魂叩問讓自己後背瞬間汗意涔涔。

  「小霜葉……你還沒有回答我,想要讓他『轉正』是什麼意思?今天和他約會……又是怎麼回事?」

  青年充滿失落感的消沉聲音輕緩回蕩在霜葉的耳邊, 其中透露出的那絲尖銳的酸澀一瞬就扎在了她心頭, 把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小霜葉, 你是不要我了嗎……」首領宰閉目埋首在她半邊肩頭, 此刻音色在兩人之間的距離裡顯得飄渺而破碎,像是陷在了下一秒就被再次無情拋棄的惶恐。

  「我沒有!」

  霜葉抿緊了唇,未經思考就擊碎他不安的聲音相當堅決,只見她掌心直接托起了對方的腦袋,抬眼注視向自己戀人的鳶眸,一字一句地對他承諾說:「我也絕對不會那樣做,相信我。」

  她的身體反應在這一刻遠勝過了思考速度,在安撫著這個人心內流露出來的不安時,她向來絲毫不乏直接行動的勇氣,就仿佛自己曾經對他做過同樣的事情千遍百遍。

  因為霜葉同樣也是徜徉在孤獨感裡劃動孤槳的其中之一位漂泊者,始終理解心中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們最需要的是什麼。

  她並不後悔在方才親口對他說出那樣的話。

  而首領宰,她失憶前就被時光銘刻在骨髓裡的戀人,正在靜靜以微漾的眸光描繪著她的面容,周圍的燈光在這一瞬似乎模糊遠去了,只余下彼此瞳孔裡倒映的剪影。

  眼睛是能夠讓人類感到幸福的神之造物,她的眼底僅僅是呈現出屬於自己的一抹剪影,兩個相愛的人便能在這秒合二為一,共存於同一副身軀裡。

  「我相信你,小霜葉。」

  自發現她來到異世界並失憶遺忘掉了自己以後,不得不再度變得像往昔那般弱勢憂郁的首領宰終於舒展開了笑顏,也不追究她潛意識因求生欲強烈而繞開了關於她讓人『轉正』且跟另一個自己『約會』的事情,這裡順勢在桌子底下十指相扣住了她的手,將腦袋掛到了霜葉的肩膀嫻熟地撒起了嬌。

  「對不起,我剛才不是故意逼問你那些事情讓你為難的……我內心很相信你『根本和其他非要纏著你的人沒有任何瓜葛』,只是……一旦想起這些不好的就忍不住有點難過……你會原諒我嗎,小霜葉?」

  ——不好,這麼可愛的男朋友竟然是真實存在的嗎!

  直男霜葉在這份撒嬌的柔軟攻勢裡瞬間融化,一顆心被箭矢射中的她立刻抬手揉了揉肩膀上那顆毛絨絨的腦袋,安慰說:「怎麼可能會怪你,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

  在霜葉沒能看見的地方,腦袋擱置在她肩後的黑發青年衝對面露出了一抹志得意滿的淺笑,隱約可見其中浮現出幾重白蓮花清純晃動的虛影。

  而正面對上他這份險惡用心,原先在霜葉對這人說出那句承諾以後便笑容逐漸消失的武偵宰嘴角凝固,幾要裂開。

  兩只太宰治就這麼在空中以眼神無聲展開了充滿硝煙味彌漫的交流。

  武偵宰眼神鄙夷:『作成這樣你還要臉嗎——』

  首領宰勾唇微笑:『彼此彼此,比不上你。』

  對付另一個自己扮演出來的綠茶婊,生氣就輸了,只有比他更白蓮更婊裡婊氣才能惡心得到對方。果不其然,武偵宰已經被惡心得吃不下飯,主動中止了飆戲的欲望,讓隔壁緊張觀戰的敦立馬松了一口氣。

  「現在可以來說一說正事了吧?」

  武偵宰一邊拿筷子戳了戳盤子裡表面泛動鮮誘橙澤的蒸蟹殼,一邊倦眼慵抬看向對面與霜葉分開懷抱、名正言順占據了戀人身份所以有資格與她進行親昵互動的黑衣青年,問:「『兩個多小時前才降落到這個世界』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番話成功令得在座的各位都將視線集中到了某個關鍵人物的身上,敦在此瞪圓了迷惑的貓瞳,芥川停下消滅食物,微醺的中也抬起帽檐。

  連霜葉親手投喂旁邊的動作也不禁一頓,而那位渾身黑色的青年直接將就腦袋過去叼走了那口溫度稍融的綿密酸奶油,待唇舌在口腔裡細細抿開那層味道,他才以指腹擦拭干淨唇邊的瑩潤,抬眸看向了前方幾人。

  「大概我跟小霜葉降落到這裡的時間落點意外發生了一點分歧。我們其實並非這個本土世界的人,而是存在於另一條可能性世界線的空間,在那裡,我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即是那位「魔人」的陰謀,通過將無數世界的交點強制連接到一起所產生的「特異點」,最後三人共同掉落在了另外的世界……」

  「關於『世界連接點強制相連而在「特異點」中接觸了另一個世界的自己』這種事情,我想這邊這位已經遭遇數次經驗的『太宰先生』應該很容易能夠理解吧?」黑衣青年對上了武偵宰的視線,在這一時刻,兩人的眼裡都湧現出了同樣冰冷的本質。

  出於保護霜葉的心理,首領宰只字不提關於她的信息,僅通過語言上巧妙的情報整合,將他們遭遇的這一段事跡通俗易懂地告知給了在座的幾人。聽了他的這一番耐心講解,哪怕是失憶的霜葉也似懂非懂地理解了自己在之前經歷過了什麼意外。

  和她的降落點不同,首領宰一開始降落的地方竟然是在港黑總部附近,被黑西裝稟報到首領那裡,於是他順勢與這個世界尚未退位的首領森商洽,借助他們的勢力來橫濱周界尋找霜葉的蹤跡,所以才會出現他們之前相遇的那一幕。

  不得不說首領宰是幸運的,未花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霜葉,不過他這麼做,估計會讓某些人提心吊膽。

  「我想森先生當時應該害怕極了吧。」武偵宰自言自語道,一旦想到那個畫面,他就幸災樂禍得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

  總是疑心暗鬼的森先生,肯定以為『他』要回來篡位了,腦門警覺地浮現出大大一個『危』字也是很有可能的。

  親身經歷了這一切的首領宰不置可否地淡淡揚唇。

  「那現在霜葉小姐和這位、這位『太宰先生』打算怎麼辦?要找到那個陀思妥耶夫斯基然後打敗他嗎?你們應該是要想辦法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吧?」旁聽完前因後果的敦情不自禁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他們這個世界上一場涉及到「天人五衰」兼「魔人」帶來的災難才剛剛過去不久,對於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可怕事跡心情顯然同樣凝重。

  毫無疑問,假如不加以控制的話,降落到這個世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絕對會在這裡掀起再一波災厄,而霜葉他們回歸世界的事情也同樣迫在眉睫,遺留在現實裡的後續問題再不加以處理,估計就要忙成一團糟了。

  然而聽見了『陀思』這一熟悉名字的霜葉卻再度陷入了怔神當中,首領宰則半攬住她暫時沒有表態。

  沒想到率先打破這個僵局的竟是他們都意想不到的人物。

  「開什麼玩笑,肯定是要回去的。」與首領宰隔空一個座位的赭發青年臉色稍沉地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你這……這條黑色青花魚,既然你在那個世界擔起了『首領』這個職位,給我好好負責到底啊——」

  不然他將置另一個世界的港口黑手黨於何地?

  過於直白的警告讓內心柔軟的敦下意識開口道:「可是……」

  「閉嘴人虎。」芥川冷聲杠了他一下,「這件事交由『太宰先生』決定。」

  於是敦只好閉嘴,與他同座的武偵宰安撫性質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在意,自己則無視芥川迸發出殺氣的眼紅注目,轉眼在身旁的霜葉與首領宰兩人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圈。

  「但其實你們回歸的前提在於小霜葉身上吧?為了兩邊世界的穩定著想,她身上的秘密最好永遠也不要揭開為好,不是麼?」

  兩位太宰在此刻對上視線,顯然都在眼神中一秒明白了對方話中所說的涵義。

  首領宰偏移了目光,視點倘若柔和的甘霖輕拍般落至了霜葉的臉龐,因為不忍催促,連聲音都放輕了許多:「我都聽小霜葉的哦——無論你未來將要去哪裡,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

  「……阿宰,將選擇權都交給我真的好麼?」霜葉怔然地回視,感覺自己在墜入這個無處可依的陌生世界以後所彌漫的不安被此人盡數驅散,為了汲取對方的體溫,指尖而不由自主摳緊了他的指節。

  而她的戀人並沒有逼迫她,只在包廂內明亮如晝的燈火中稍彎了右眼,將她的身影包容在眸底萬千溫暖的憧憧火光中。

  「這是禮尚往來。」左眼纏著繃帶的黑發青年在這時笑著輕吻了她無名指上的鑽戒。

  他的眼睛在凝望著愛人的時候,像會發光啊。

  「你曾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給予了我一切,現在換我來為你這麼做了。」


第91章 萬米濾鏡

  哪怕因為意外失去了所有記憶, 但總有那麼點特別的東西殘留在血液當中,順著無數淡青脈絡流入自己的心髒。

  當與親吻自己指節的那名俊雅青年對上視線的那麼一刻,霜葉微微顫動眼簾, 感覺那些梗喉的苦澀從此得到了化解, 變為蜜糖的水滋潤了身軀的每個角落。

  漸漸的,如同其中一朵夜裡悄然綻放的薔薇, 她那張總是在平日顯得清冷臉龐不禁在此舒展開了一抹稱得上是動人的笑靨。霜葉眼尾稍彎, 似乎欲要對前方眼神縱容自己的戀人說些什麼:「阿宰,我想要和你……」

  而這個時候, 似乎全程旁觀了他倆醞釀出的粉紅泡泡太久而感到不順眼, 霜葉的後方猛然傳來一陣不適時宜的咳嗽。

  「咳咳咳!」

  這陣噪音一下扎破了他倆當前感情正好的氛圍, 只見武偵宰瞥了與自己面貌相似的青年一眼, 半晌後,竟換上一副清純無辜的表情,捏起了聲線明褒暗貶道:「真羨慕小霜葉你們之間的感情,說實話, 他剛才跟你表白的那些話連我這位替身都被感動到了……」

  「只不過,他要是能在說之前再顧及一下周圍都是單身男性的事實就更好了, 像我就不會這樣做呢, 我會更體貼你和其他人的心情。」武偵宰笑眯眯地補充了這一句。

  直男霜葉微愣,表示沒看出來這一點:「呃, 會麼?」

  雖然霜葉是擅自解圍了, 可在她身後沒看見的死角, 首領宰眼神直接就晴轉多雲, 透露出來的冰冷信息好似在說想要把這個暗暗踩他一腳的不要臉綠茶,像他以前吩咐下屬端掉的敵方組織一樣徹底消滅掉。

  見狀不妙的敦連忙壓低嗓音:「太宰先生,你這樣說太過分了吧……」

  誰能想到,明明一分鐘前大家還沉浸在方才沉重的話題當中,這時居然因為一番綠茶味滿滿的發言,場面頓時變得混亂了起來。

  為了維護榜樣在心目中的尊崇地位,芥川下意識就想要為『太宰』說話:「其實,在下並不介……」

  可他沒能說出『並不介意』的後半句話,就被人群裡武偵宰輕飄飄施來的一個眼神給遏住了聲音,整個人不由得瞳孔地震,隨即陷入了極端矛盾的螺旋之中。

  太宰的數量太多了,芥川這只過激宰廚竟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舔哪個比較好。

  但不得不說,有武偵宰在中途搗亂,現場的氛圍確實輕松了不少,不如先前箭在弦上那般局勢緊張。

  最明顯的,是不再緊逼兩人回到原本世界的中原中也。

  他煩躁地揉亂了自己頸後的赭色發絲,想要緩解自己當前不爽的心情,可轉化出口,卻僅是不帶多少惡意地壓低嗓音咕噥了一句:「算了,隨便你去死吧,混蛋太宰。」

  這個太宰畢竟不是當前世界的人,自然會有另一個世界的港黑干部會為首領失蹤而丟下的大堆麻煩瞎操心。

  想通以後,中也仰頭咕嚕咕嚕地灌下了一杯忘宰酒,吐出了一口酒氣整個人都暢快了。

  只是,這邊的情況得到解決,不代表再次開啟修羅場中心、白蓮綠茶放鍋裡慢火烹油的煎熬狀態能得到處理。

  首領宰不理會另一個自己的挑釁,只眼簾微垂,略顯憂郁地望向霜葉,那一瞬眼睫仿佛要被覆蓋在上面那層頗具重量的脆弱晶瑩壓垮,「……是我讓你為難了嗎,小霜葉?」

  如此清純不做作的姿態,頓時讓霜葉神情一肅,堅決否認道:「沒有,你做什麼我都覺得很好。」

  武偵宰嘴角的笑容險些掛不住了,眼神就跟看著自己想勾引的『男人』被她不要臉的白蓮花現女友迷惑心智了一樣,恨不能按住她的肩膀把人晃醒。

  ——為什麼、你怎麼就看不出來他是在裝可憐呢?!要是如一開始那樣削瘦到弱不禁風的體型還有資本裝柔弱,也不看看這個人現在被喂胖得都有小肚子了!

  有些東西存放在腦海中只會越想越氣,奈何對面的白蓮宰跟他此刻的心情同樣差不多,仗著有霜葉寵愛為所欲為,同時還在眼神裡似笑非笑地警告他『知道你酸,但我們感情好得很,識相點就不要撬別人牆角,謝謝你個不要臉的』。

  武偵宰:「……」

  曾經大家都是單身太宰治,說好誰先脫單誰是狗。

  但是這個叛徒他說狗就狗。

  時常為了氣.狗而做出騷操作的武偵宰再度憤怒地吃了一波狗糧。

  這頓晚飯眾人折騰了很久,其中泰半的功勞都要歸咎為某只武偵宰心裡不平衡,每每都針對故意通過互動秀恩愛的某首領宰作出反唇相譏的舉動,而首領宰則端著正宮才有的絕塵姿態,輕而易舉地化解並回敬了過去。

  夾在中間兩邊都不是人的霜葉唯有迫於求生欲加快了進食速度。

  至於隔壁連連想要救場的敦已經放棄掙扎了。

  他也想過要搬救兵,可跟互看不順眼的芥川搭話的時候,這位只顧著消滅眼前美食的宿敵差點就要用羅生門削禿他腦袋的虎毛:「在下最憎惡的便是浪費食物之人,這等人根本不知食物之於貧賤人家的珍貴,倘若人虎你再阻攔在下進食,哪怕有太宰先生在場,在下也要讓你血濺當場!」

  勸說無果,於是跟稍顯之下靠譜得多的港黑第一良心中也搭話,幾杯下去喝得半醉的他更是直接一杯子就磕到了桌面,像要在下一秒就撒酒瘋:「哈?!你小子是想要跟重力一戰嗎——」

  敦:不敢動,完全不敢動。

  到了最後,銀發少年只能以愛莫能助的眼神投向修羅場中央飛快進食的那名面無表情的黑發女性身上。

  「霜葉小姐,夾在這兩人中間的你真是太難了。」敦感覺自己勉強還算是理智粉,但當撞見兩位『太宰』菜雞互啄的時候,還是不忍卒睹地閉眼。

  然而置身於爭寵現場的霜葉,她並沒有那麼覺得。

  聽著兩只各具風情的宰喵同時貼在自己兩側耳朵喵喵亂叫,霜葉不過是神色相當鎮定地拿紙巾擦拭干淨唇角,吐出一句蒙上萬米濾鏡的真心話。

  「不啊,他們真可愛。」

  可惜她只能打包帶走一個。

  敦聞言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這絕對是色令智昏啊霜葉小姐!

  待到一行人清理完這頓晚飯,壁上的掛鐘已經將指針指向傍晚9點,可想而知他們在這場談話裡花費了多少時間。

  此行除開意外相遇的敦,中也與芥川則是領了森首領的任務:負責暗中監視『新太宰』的動向,觀察他有無表現出來威脅、以及在陰謀暴露出全貌之前保護此人的周全。如今見他順利如約定條件那般找到了霜葉,中也便打算搶先離開一步,回總部同森首領彙報此次的任務進程。

  不過表面上雖說是那樣,但其實中也早就受不了太宰空氣濃度200%的折磨,恨不得早早抽身。

  而幾人也幾乎跟他前後腳走出的包廂,芥敦像雛鳥般留下來被罩在了武偵宰的羽翼之下,而做出這一切的那位穿著沙色風衣的繃帶青年,則以落後幾步的距離跟在前方兩人身後,默不作聲地凝望著這對戀人相攜而行的背影。

  那沉靜眺望的模樣,就仿佛在注視著自己永遠不敢觸碰的另一種關於幸福的可能性。

  首領宰此時正如往昔做過的那般、親昵卻又不失禮數地將掌心搭住了霜葉外側的手臂,使她籠罩在自己包圍的安全感內,連霜葉也好似已形成了身體記憶,完全沒有丁點抗拒他把自己半攬入懷中的動作。

  只是,隨同他一步步走出餐廳內那條長走廊的時候,她不禁對門外的世界、也即是自己的未來誕生出一層未知的迷惘。

  「阿宰……」

  叫住了他的霜葉試著斟酌詞句,很自然的在此刻的腦海中蹦出了某人的名字,若有所思道:「那位「魔人」……費佳,既然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麼『東西』,卻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出現,是不是可以說明他降落的時間點同樣有問題?」

  封存於霜葉大腦神經中的殘余情感碎片在告訴她,面對這個名字的主人時需要提出萬分警惕,按照太宰他們謹慎的表情來看,這無疑同樣是位智慧逆天的人物,那麼他應該不會放任自己先前落單的機會出手才對……

  那麼,他會不會其實還未降落到這個異世界?

  霜葉不禁在這一刻將自己腦海的所思所想問了出來,熟料聽了她的話,身旁這位身著黑色大衣的青年卻半眯起了鳶眸,柔聲否定了她的推測。

  「不對哦……」

  「他來的時間比我們兩人其中任何一個都要早。」首領宰不含絲毫感情地吐出了這句話,幽深的瞳孔深處仿若連通一條狹長的隧道,能貫穿他所窺見的任一個未來。

  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等的就是所有待戰的棋子都各就各位。

  像是要印證首領宰的這句話,前方率先離去的赭發青年竟又在此刻從前門步履匆忙地回歸,臉色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陰沉。

  「外面出事了——」

  「……什麼?」

  眾人聞言連忙遵循中也話裡的指示,快步離開這間餐廳,推門來到室外。

  而此時此刻的橫濱夜景,竟不知何時興起了一陣似曾相識的朦朧白霧,同時夜空開始浮現出大片扭曲的極光,好似半空有無數條垂下的薄彩布帛,毫無規律地由天際垂掛在世界角落。

  在霧靄的罅隙當中,隱約可聆聽得見遠處傳來有人慌亂喊叫的聲響。

  「這、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啊啊——」

  霜葉身體條件反射地牢牢牽住首領宰的五指將人護在身後,同時警惕地觀察起了周圍的景致。

  可她並沒有想到,危機不是衝著他們二人來的。

  彌漫在眼前的白霧愈漸濃烈,身後的敦忽然在這時驚呼了一聲:「芥川?!有兩個芥川——」

  霜葉與首領宰及時回首望去,便見臨近幾人身畔的一面極光之中竟像投影般逐漸凝聚出一人的身影。

  那是位身穿長及小腿的銀灰外套、正捂唇咳嗽的黑發少年,在他身上最明顯的一縷標志並非鬢發尾端覆染上的霜雪,而是那稀疏得毫無陰影阻擋的光裸眉毛。

  是他們那一條世界線的武偵芥川!

  霜葉見到他的那刻下意識就回想起了什麼,感覺腦海流逝的記憶在這種情景中逐漸回歸,友人、戀人、以及他為自己做出的那些實際的碎片逐一劃過。

  認出來此人是誰,霜葉微微蹙眉說道:「是我店裡的芥川犬?」

  「咳咳、咳。」

  可惜他當前似乎並無辨認外界的自主意識,倒像是一道經過特殊異能制造出來的關於異世界的投影,並且按下了自動播放鍵。只見武偵芥似乎把目光恰巧定格在了他們之中那位沙色風衣的青年臉龐之上,死死皺緊了眉弓。

  這好像是關乎武偵芥在天台與人對峙的一個片段,只聽他在此斷言道,「呵,在下是不可能加入黑手黨的,要問為什麼,那自然是因為黑手黨的人全部都令人作嘔——」

  「白色死神,你今日阻止不了在下,在下今日必須要做的沒有其他,就是要把那位萬惡的黑衣男、名叫太宰治的男人頭顱斬落於腳下!」

  全程聽完的武偵宰瘋狂眨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誒,殺我?」

  「太宰先生!那不是在下!」

  被當眾公開處刑的芥川·真·令人嘔吐·黑手黨·太宰廚·龍之介怒了,一段話戳爆了全部雷點的他外套一擰就想攪碎面前這個冒牌貨:「羅生門!!」


第92章 披荊斬棘

  由芥川施展出來的羅生門堪比夜幕更黑, 擴延開那一瞬仿若鋪天蓋地澆灌而下的黑潮, 然而投影出來的武偵芥恰好也在這一秒出動了攻擊, 外套化身為一陣銀色波濤狀的災厄之風,向著沙色風衣青年的方位襲去。

  腦海裡似乎忽然從這畫面中敏銳感應到了什麼, 武偵宰竟在這緊急關頭瞳孔一縮, 出聲想要喝止自己弟子的攻勢:「慢著芥川!不要攻擊他——」

  不料這聲阻礙來得已經太遲,源自兩個世界彼端所發出的黑刃與銀刃在半空之際甫一碰撞,便頓時如同天神被撕裂的兩半翅膀,寸寸崩裂墮化成無數湮滅的灰燼, 順著羅生門那股異能的碎片反噬到了原主人身上。

  「什……」芥川瞳仁驟縮,只來得及抬手阻攔,卻沒能半秒延緩這一切的發生。

  武偵芥的投影被攪成碎片消逝了,而與他有過接觸的芥川同樣沒落得好處,仿佛被吸納走了神智失去意識昏倒在地。

  「芥川!」眾人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呼出聲,聚集到了黑發少年的身邊。

  武偵宰半跪在芥川身側, 伸出指尖觸碰了下對方的身體, 想要嘗試動用自己異能無效化的能力來驅散芥川當前的負面狀態, 可直至半晌後都並無結果, 他只能面色沉靜地搖了搖頭。

  「不行, 異能已經對人體造成『既定事實』的狀態我無法解除,只能找到這回問題的『源頭』去徹底解決掉才能讓他蘇醒過來了。」

  一旁的中也見狀立時便用拳頭砸了下地面, 使得青石鋪砌的道路直接凹陷下去一個小坑, 以發泄他當前看見部下遭遇暗算的滿腔憤怒。

  「可惡, 究竟是什麼人!」

  「是費佳做的吧。」霜葉很快明白過來了現狀到底是怎麼回事, 銀眸表面逐漸彌漫開來一片薄霧似灰蒙蒙的抑郁,不復先前的清明。

  在她腦海構築的畫面中,由於呈現在眼前的這一幕而聚攏了不少殘缺的記憶碎片,它們如同一框打碎的拼圖,正式開始進行合並的過程。而通過思考得出的結論,無疑都將所有疑點推向了她腦海浮現出的那位感到熟悉卻陌生的白色身影。

  「能在這個世界的恐怖危機剛平安落幕的情況下,那麼快卷土重來、並且借用『特殊異能』投射出關於異世界畫面致人昏迷的襲擊,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

  霜葉在此刻放輕了音量自語道,隨後轉頭與身旁的首領宰對上視線,對方的眸光逐漸凝成了一片幽晦的顏色,顯然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只見那身穿黑衣的青年拇指抵住唇央的同時極快判斷出了現況,薄唇輕吐——

  「這片大面積籠罩整個橫濱的白霧很明顯就是異能誕生效果的關鍵,周圍扭曲的極光雖然和我們之前世界見識過的很像,但衍化的效果截然不同,它會隨機投照出另一種世界線的可能畫面,讓毫無防備的人因誤觸這份虛像而抽離意識……偏偏還挑了這個時間點發動,這是場無差別針對世人的大型陰謀。」

  話音剛落,屬於敦的聲音便適時驚異地響起:「是真的!!」

  接在武偵芥的後頭,是再度出現的港黑敦、干部中也戰鬥的影像,甚至還有位辮子發尾綁著蘭色蝴蝶結的偵探中也出沒。

  由於不可以直接硬杠,霜葉先護著自己的首領宰躲至一旁,而某位赭發青年連忙嘖聲,一手拎著失去意識的芥川,抬肩撞開了陷入震驚狀態、喊著『我居然在另一個世界是黑手黨!』的白敦,然後順手就把那邊穿沙色風衣那位太宰治當作人型兵器給投擲了過去。

  「你太粗暴了中也!」沒人疼沒人愛的可憐武偵宰只能大喊一聲,四肢在半空撲騰著,宛若一顆彗星直接將眼前攻擊過來的投影撞得粉碎。

  不得不說,這個作戰方式簡單粗暴效率卻很高。

  「另一條青花魚,現在沒有時間陪你搞那麼多有的沒的了,我要先帶芥川這個家伙回去跟首領稟報緊急狀況。」

  中也這時迫於責任感把芥川的身子給扛了起來,對著身後首領宰說話的聲音就跟石子似的從喉管蹦出來一樣僵硬。他目前的大腦雖說被冒犯的憤怒感染,卻依舊保持了一份應有的冷靜、沒那麼容易被情緒所支配,很明顯這種情況下他還有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被揚言拋下的首領宰聽後不過是點了點頭,沒有任何限制中也行動的意思。他的目的早在遇見霜葉的那一刻起就達成了,其下需要完成的事情只有將另一個世界帶過來的隱患一舉消滅,並且守護好霜葉而已。至於受命來看管他行動的中也他們如今深陷緊急情況,理應以大局為重。

  隔壁見兩方人分道揚鑣,敦不由得神色擔憂地轉過頭,看向了這會灰頭土臉從地面爬起來拍了拍沙色風衣的繃帶青年,焦急問道:「太宰先生,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盡管他已經經歷過很多場戰鬥了,可每當撞見這種特殊情況,心理存在軟弱一面的敦依然忍不住變得六神無主。可現在有太宰在他的身邊,心目中把這個總是料事如神的男人捧上崇高地位的敦不可避免地稍稍放下心來,習慣性依賴起了這位如師長般可靠的前輩。

  而且現在『太宰』還有兩個!雙倍神奇太宰,事情肯定能得到解決的!

  直接承受敦信任眼神的武偵宰唯有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了他自己的想法:「敦君,你先回去武裝偵探社的位置集合,大家應該也已經發現當前籠罩在橫濱的異樣了,我沒想錯的話,這回跟『澀澤龍彥』卷起的事件性質差不多,估計所有人都免不得要在今晚經歷一場大戰。」

  說到這裡,青年微斂眼簾,及時掩去了裡面那些仿佛要在瞳孔深處湧出來的、代表了負面黑色的實質黏膩。對於某些事情的發展,他的目光無疑能夠觀望得更為長遠。

  這場降臨橫濱的混亂倘若不加以阻止,屆時絕對會波及影響到整個世界層面。

  現在的世界已經開始不穩定了。

  就像是強行將這個世界與其他世界的分割點連結起來,使整個世界在今夜掀起的狂歡中陪同某個瘋狂的哲者一起共沉淪。要麼世人因為碰觸了另一種可能性而被吞噬,要麼只能派遣特定的人選去停止這場噩夢。

  幕後操縱者在很明白地透露出一則信息。

  ——要麼眼睜睜看著世界崩毀,要麼選擇去向他的身邊。

  從一開始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感知到對面投來的眼神,霜葉不由在半空與他對上了視線,那雙梳理清楚思路的眼底恢復清冽眸色,搖晃著猶如月影般對諸多陰謀知根知底的明澈。

  心思一時五味陳雜,可這時候霜葉感覺到自己五指相握的位置傳來了溫暖的力度,她扭轉腦袋,發現首領宰正目光溫和凝視著自己,像要鼓勵她不要害怕。

  ——也是,沒什麼好害怕的。

  霜葉極緩地吐送出自己當前唇舌不住徘徊的那口空氣。

  只聽得敦在這時向武偵宰問道:「太宰先生,那你呢?」

  他方才只顧指使敦回到武裝偵探社,卻還沒說出自己的安排。不過顯而易見,這名繃帶青年他有著自己的決斷,這裡趁著夜色漸濃微微淺笑,語調故作輕松地對敦說道:「真是的,當然是去解決這次事件啦。」

  霜葉卻忽然出聲打斷了他醞釀好的籌謀:「不,你回去吧。」

  在場中人因為這番話一齊將目光聚焦到了霜葉的身上,可她停留在臉上的神情半分沒有動搖。那些曾因失去記憶、孤身流落到這個世上游晃而感到的迷惘與困惑在那雙眸裡盡數驅散,遺留下來的是僅存的幾分堅定。

  她已經從某人的身上汲取到了充足的勇氣,來面對這一切。

  「既然這件事的起源因我而起,那麼我就會親手遏止這場災難的發生。」在這仿佛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裡,霜葉默默將自己眼底的信念傳遞到了沙色風衣的青年眸中,緩慢且沉靜地對他說:「而你,應該還有事情要為這個世界做的吧?」

  武偵宰安靜注視了她那張臉龐許久,片刻後,不禁出於某種心情啞然失笑:「感覺現在的你和一開始在河堤邊相遇的時候不太一樣呢……」

  「我一向都是決定了什麼就會主動出擊的性格,之前只不過是沒找到方向而已。」霜葉朝這家伙不大友善地狐疑相視,「你該不會把我當成傻白甜了?」

  武偵宰狀若無辜地眨眨眼睛:「把你當成美麗的天使哦。」

  那飛快否決的樣子,讓霜葉不由得懷疑起了他話裡的真實程度,還是旁邊的首領宰聲調毫無起伏地『呵呵』一聲,她才意識到情況不妙。

  「快帶著你的小老虎回去,我很快就會讓這件事安全落幕。」

  霜葉說完就果斷拉著自家不高興的宰喵轉身想走,身後穿著沙色風衣的青年靜立在白霧之中,沒有說出任何挽留的話,因為就算想說,他也沒有任何理由與身份可以用來充作挽留。

  數天以來相處的回憶,短暫得仿佛一場虛構的夢,只是兩個本不應該產生交集的平行世界,在人為巧合促成的作用下,所產生的『錯誤』。

  愈是溫暖美好的事物,當呈現在眼前的那刻,只會襯托得自己周遭的空氣更加孤寂和寒冷。

  只不過,事實似乎並不是全然如此。

  在離開了幾步路程的時候,拉著首領宰行走在前方的霜葉因為想起了什麼忽然駐足回首,望向夜色籠罩之下佇立在稀薄白霧裡那道關照過自己的清雋身影。

  「說起來,太宰治——今天在電話亭等你的時候,我好像看見這個世界裡的『我』了。」

  青年聞言,神情一時變得怔愣,隨即那顯得秀氣的眉梢了然似的一點點轉變得柔和。

  由於霧氣彌漫的緣故,霜葉沒能看得太清他現下究竟是什麼表情,大概給她的感覺,就像是整個身軀都沉入一潭湖水裡安靜等待溺亡的人,因為她任性將人從水裡拽起來的動作,而露出的一種無奈神色。

  縱容她般說著:那接下來的日子,就再期待一下好了。

  ……

  霜葉和自己真正的戀人雙雙闖入了這片白霧之中,步履中沒有沾染上任何一絲遲疑,哪怕此趟的旅途凶吉未蔔。

  詭譎多變的白霧愈發濃烈,仿佛冰櫃裡升華出的絲絲寒氣,吸入的每一口霧氣都凍到了肺腑。霜葉所能做的唯有牽緊了身畔太宰的手,跟他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無處不在的極光從夜空之際投落下來,取代了街燈與繁星的作用,制造出極為寒冷的極地才得以有幸得見的迤邐風光。這時連太宰發尾稍彎的黑發都沾染上了這層色彩,在夜風吹拂中顛簸得莫名耀眼。

  雙眸捕獲住這層光彩的霜葉,忽而問起了有關於他之前過於安靜的反應:「我還以為剛才和另一個你說了那麼多,你會又吃起醋來磨人……結果看起來你的心情還好?」

  回應她的是太宰攥緊不放的五指,與顯得稍許平靜的神情,他聽後,只不過微微垂下眸,輕聲說道:「最後一場告別,打斷未免太殘忍。」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這趟行動,很有可能會是兩方世界錯位的人最後一次見面。倘若永生不見,那跟死亡帶來的別離沒有區別。

  能在生命的最後跟值得掛念的朋友作出告別,是一件足夠幸運的事。

  對於這個世界的太宰是,對於另一個世界的他亦如是。

  這一刻黑衣青年的鳶眸裡承載了太多難以讀取的東西,但慶幸的是,至今的他可以很快得到釋然。

  凝視著他神情的霜葉不自覺微微揚唇,抓緊了他的手。這時候感應到了來自身側的風聲,霜葉果斷抱著自己武力值0.5鵝需要她操心的柔弱男友閃避到一旁。

  「小心——」

  『嘭』的一聲,被幻影折斷成兩截的電線杆徑直捅進了井蓋深處,管道破裂的地下道轉眼噴湧出無數水花,滴溜溜沾濕地面。

  橫濱街道此時並不全然是一片死寂,時至酒足飯飽,這座繁榮的海港城市正是行人眾多的時刻,有許多獨身或結伴游蕩在街道上的人遭遇這片詭異大霧,早已經是慌亂作了一團,哪怕有軍警出來維護秩序也無濟於事。

  因為極光反射出來的幻影,有人經受不住誘惑觸碰了那層美麗的假像,頓時陷入了再無法醒來的昏迷當中。

  不多時,街道上倒伏下來的路人到處可見,淹沒在了這片沉沉霧靄的底部。

  「那些失去了意識的人,究竟都會遇上些什麼情況?」霜葉看見周遭『屍橫遍野』的慘烈情景,不敢想像他們如果永遠維持著這副狀態,最後會變成怎麼樣。

  可太宰卻在這裡給了她一份截然相反的回答。

  「大概,是邂逅了一場好夢吧。」他語氣淡淡地敘說道。

  正因為在光幕裡看見了自己不曾獲取的、關乎其他世界線的那份可能,才會遏制不住想要伸手上前探尋……哪怕知道這些終將不屬於自己,也無法控制住自己渴求幸福的心情。

  霜葉聽後抿緊了唇線,沒發表出任何意見,攜著太宰快步離開了這處現場。

  在他們前行的那條路途裡,身側不斷有其他世界、抑或自己本來世界的畫面通過極光劃過。

  整個世界在此時此刻像是被完全顛倒,使人置身於只有天空與鏡子存在的世界,腳踩住的是無數關乎可能性的繚亂倒影。這是一場為她精心准備的禮物,她通過倒影,看見了自己過去的人生裡所發生過的點點滴滴。

  霜葉就這麼一步步拾起了自己曾遺落的那些記憶碎塊。

  有她那些孤身流浪的灰色童年,有她初遇第一位值得珍重伙伴時的年少青澀,當然還有她遭遇愛情,卻又被愛所傷的破碎回憶。

  回憶起來的過程並不讓人感到美妙,甚至還化成了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使霜葉感到空氣變得越漸稀薄、有種呼吸困難的感受。

  「小霜葉,不喜歡的話就別看了。」

  太宰用外套將她給攏在了懷裡,抬起自身那根修長手指,直接把阻礙在他們前方的投影盡數消盡。就像是戳破了一個個虛幻的氣泡,『啪』的一聲,那些吹送過來的透明破碎成了無數七彩的泡沫,飛濺在周圍消逝不見。

  霜葉在外套中抬起了頭,提醒了他:「你才是。」

  恰在此時,一抹似曾相識的世界投影再度襲了過來。

  但那是一個不存在霜葉的世界。

  在那裡,太宰依舊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依舊放棄芥川選擇收容了敦,依舊帶走了芥川負傷的年幼妹妹,依舊與織田作形同陌路。不同的是,他不曾被幸運眷顧過,所以迎來了指向死亡的終途。

  望著那位墜落高樓的自己,太宰張開唇,又閉上,像是在與那段猶如莎士比亞書寫的悲劇般落幕的畫面作出無聲訣別。

  最後他笑了,舒展開的唇角很是分明,「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嗎?」

  霜葉凝視著他當前輪廓俊秀的側顏,仿佛也被笑意感染般同樣揚起了唇。

  只見太宰略略抬手揮開了那片虛影,才發現它承載的重量竟然那麼輕,輕到不足以徘徊在心間停留。

  周圍破碎的氣泡更多了,到後面兩個人簡直就像是行走在飛逝泡沫所鋪就的道路之上,但好在他們各有對方的存在陪伴。

  霜葉為他專注地披荊斬棘,太宰為她抵御了噩夢侵襲,當然周圍並不全是悲傷的碎片,事實完全相反,更多投射出來的其實是各種不存在於此世的美好之物。

  然而他們的腳步沒有為此留戀過一分一秒,仍舊不斷往濃霧的最深處進發。

  在那裡,有個熟悉的人正在等候著他們上門光臨。

  「阿宰,之前你問我選擇回不回去,其實無論是否會發生現在這樣的情況,我都會選擇當面解決這次的事件,因為逃避不是我喜歡做的事。當然,要是能回去肯定是更好。」

  霜葉被霧氣吹得半眯起了雙眼,可那琉璃似的銀眸卻沒有因此而減少半分光輝,在這裡如載滿清輝,流露出比周遭流逝的顏色還要堅定不移的光彩。

  「但是如果回不去了我也不會抱怨。」趁太宰聞言偏頭垂望著她的同時,霜葉毫不畏懼地牽緊了他的手,「我想要和你在一起,這就夠了。」

  他們並肩互相拼合組成的腳下,就是容納整個世界全貌的浮島。


第93章 世紀婚禮

  矗立於濃霧中心的是一座外形刻滿崢嶸的黑塔。

  這座奇特的建築物造型對於居住在橫濱的異能者而言大約很熟悉, 因為他們就曾在這塊土地上親眼見識它冉冉升起, 又如隕落的恆星傾塌成一堆廢棄之物。

  可現下它卻又通過異能的特殊作用之下復蘇, 集合了四面八方無數的極光倒影, 凝結成一座本應埋葬在墓穴裡卻被翻出的實物。

  崢嶸外表遍布黑色,入口像地獄看門惡獸所張開的巨口,黑洞洞得吸走了世間所有的光彩。

  霜葉站在塔下的位置深吸了一口氣,做著進發前的心理准備。

  可實際上,事到如今並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忽然,感覺到身側正握住自己那只手的指腹, 在她光潔的手背上摩挲了一陣。

  屬於對方獨一無二的指紋就跟時光在木頭截面鐫刻過的年輪一樣, 哪怕不需要用眼睛去看, 倍感熟悉的觸感也能令她知道那是誰的手在動作。霜葉回過頭去, 發現那黑發青年右側的鳶眸靜靜凝望著自己,潤物無聲般透露出安撫的意味。

  霜葉的唇角因而泄漏出了點點弧度,在此堅定地對太宰說道:「我們走吧。」

  下一秒,他同樣柔和了神色,對自己輕點下頭:「好。」

  不需要再從口中說出更多贅余的鼓勵,他們二人共同抬起步伐闖入這座黑塔,往更高處的方向攀登。

  曾名為「骸塞」的建築內部結構並不復雜, 在未被破壞之前,它足以堪稱一句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走廊到處可見精致到一價難求的奇特雕塑, 頭頂的水晶燈飾全當擺設, 僅由無數高大的落地花窗透入月色的清輝充作照明, 在華麗的大理石地板上綻開許多光芒編織的花蕾。沿著大廳最中央唯一的旋轉樓梯不斷往上, 距離漫長而遙遠,使人仿佛行走在一條永無盡頭的黑路。

  骸塞內部沒有設置任何守衛,以致於他們在宛若空城的敵營一路暢通無阻。

  降臨到整個世界層面的威脅異常嚴重,可這種迫在眉睫的情況,解決起來實際卻相當簡單。

  待到終於抵達高塔最頂層的大廳,一位白衣青年正靜靜站在窗邊,仰首沐浴著來自月光的洗禮。孤身來到異界的他依舊畏寒,穿著鑲毛領的鬥篷與白帽,襯托得猶如雪域裡獨行的某位朝聖者,氣質絕塵、孤傲而優雅。

  站在脫離白霧約束的這片高處,清泠泠的月光順利將他那張蒼白臉龐照得透亮,那閉上雙目感應月光輕撫的姿態,虔誠得仿若為世人默念著禱告。

  「費佳——」

  見到這名青年的那一瞬,霜葉什麼都回想起來了。

  他就是組成記憶的最後一塊拼圖。

  關於那些初遇時的驚艷,相處過的點滴,因被觸碰而動搖的情感,花開得正盛卻被掐斷的結果……以及出現在這裡的原因,跟誘發這一切惡果的那個東西。

  是【書】。

  寂靜無聲的大廳內在此時此刻陡然平地刮起了一陣狂風,骸塞天搖地動,脆弱的玻璃被盡皆震碎,連屋頂都承受不住這股壓力而掀飛到了夜空之中的某處。

  取而代之的,是自霜葉胸口脫離而出的一抹極端璀璨的光團,它浮升到了半空之中緩緩旋轉,以絕然的姿態無聲旁觀著世人為了爭奪它而掀起的混亂。

  無法再被隱瞞的真相暴露在了世間,復數根源開始發生本質上的排斥,撼動著整個世界的根基。

  而身處在這狂風肆掠的場景中,窗邊腳踏著一地玻璃碎片的白衣青年卻很是冷靜。他反手攤開了自己的右手,在那充滿了脆弱美感的白淨掌心裡,托住了一顆切割面泛射著瑰麗光澤的紅寶石。

  是存放於另一個世界,澀澤龍彥收藏室裡的其中一顆異能結晶。

  「它的作用是『復制並呈現可視範圍內的所有異能效果』,正好可以把之前在天空賭場誕生的「特異點」記錄下來……作為降臨到這個罪惡世間的懲戒,和引誘你們前來的籌碼,是個足夠物盡其用的道具了。」

  費佳的修長手指以仿若撫摸情人臉龐的輕柔力度微微劃過異能結晶的棱角,可他面對這個助力了自己計劃的重要物件,漠然的神情中卻無法感受到絲毫帶有溫度的感情。

  所謂『特異點』,自然是指那天白蘭為了將人傳送到異世界所供應的能量在世界根源的作用下發生質變,使代表了無數可能性世界的【書頁】無規律地翻動,將所有世界的分界點強制連接到一起的異想。而費佳使用了這枚異能結晶作為觸媒,再次令那天的場景重現在當前世界。

  即便發揮出來的能力不足原本的一半,這種動搖世界根基的襲擊同樣能對整個世界造成致命傷害。

  天空極光遍布的地方開始產生崩裂,露出猩紅黑洞般深邃可怖的裂縫,所產生的極大吸力仿佛要將萬物吸納在未知的死亡當中逐一絞碎。

  「你其實根本就沒想過要回去原本的世界……你想要做的,是把兩個世界都同時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半蹲在霜葉身旁扶住她身形的太宰治眸色沉沉地直視著前方制造出這片異像的白色身影,周圍明明光芒大漲,可唯獨遺留在他那只幽瞳深處的卻是反射不出光亮的死寂水潭。

  這個時候,需不需要再用【書】來改寫事實,已經不重要了。

  從霜葉回應他的陷阱來到這裡的那一刻開始,這場命運抉擇已經注定走向他預想好的終局。

  「這未嘗不是一種解脫?比起人們廉價地苟活於這個世間,不如承受更偉大的痛苦,以此換來毀滅之後的新生。」費佳微笑著垂下了雙眸,像收起一對美麗的羽翼,睫毛沾滿了數不清的細碎光芒。

  人一旦看遍了世間所有的悲傷,那麼這個人一定無法再活下去。

  而費奧多爾這個男人,他無疑看盡了世間太多的罪孽,沉重的思考讓他認為自己、以及那些擁有力量的人負罪累累。只有上帝才有憐憫之心,他的作為不能稱之為純粹的善,也不能稱為純粹的惡,無論遭受任何詰難,都動搖不了他想要淨化世界的無畏決心。

  一心為世人著想的費奧多爾擁有著光輝的神性,可神性卻是他的缺陷,那是不應存在於任何一個人類身上的特征。

  「費佳……別再這麼做了。」

  由於長期寄宿在自己體內,已然與【書】產生共鳴的霜葉再次經歷剝奪,終於隨著時間慢慢緩解了自己身體憑空流失了大半的機能。她這時直起了身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昔日的戀人。

  無法控制的狂風卷起了他們所有人的衣擺,更將那位孤身而立的纖瘦青年那身十字衣襟吹得凌亂。

  但很奇妙的,分明還是這一個人、這一張臉,霜葉此刻的心中已經不再因為重遇他而感到痛苦。她只牢牢盯著他,像費佳之前所說的那般,他們二人互不相容的理念注定要在最終消隕其一。

  面對她抑制著情緒的話語,費佳不過是重新揚起眼,迎風中對她平靜地敘述出一個事實:「霜葉,在來之前,你所目睹到的那些世界,很干淨美麗不是麼?」

  那是夢想中的世界,每個人都幸福安樂,充滿歡聲笑語,沒有任何罪惡發生。

  宛若人間淨土。

  「那只是你編織出來的夢境而已,虛構出來的夢永遠都不經考驗,脆弱易碎且透明。」

  「但如果一個夢能做一輩子,那還能算作『夢』嗎?」

  兩人一來一回的交鋒,令霜葉的眉梢逐漸露出難過的神色,她壓抑成碎片的話語,一點一點被夜幕下的亂風給卷到了未知的天涯。

  「……你太理想化了,費佳。」

  他想要世間永無罪惡,但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有人存在,罪惡就不會停止。構陷在人性當中的貪婪、自私、欲望……是組成人類的骨血,即使你消滅了所有包括你我在內的『異能者』存在,也無法換來一個徹底干淨的世界……你的理想注定孤獨,費佳。」

  「而我同樣擁有著人類自私的一面,原諒我格局狹小,絕不希望腳下踏足的世界在你的手中毀滅。」

  烏托邦是不存在於人世的美好幻想,至少霜葉不願意為了這一點沾染無數同類鮮血、殯葬掉自己所珍重的事物。

  他們這對昔日戀人的理念通過眼神對峙在不斷發生碰撞,分不清和周遭被風卷起、肆亂狂舞的建築殘桓相比,哪個更為劇烈一點。

  霜葉在這時回首望向了一直陪伴在自己身畔的黑發青年,緊握住他的指節用力得膚色發白,甚至因為接下來想要做的事情,更忐忑得猶如血液逆流,冰冰涼涼。

  「阿宰,你會同意我之後要做的事麼?」她輕聲道,分辨不清體溫是被周圍肆虐的風吹冷,還是自己當前的心理作用。

  而太宰直接旋身擁住了她,用身軀替霜葉擋下了周圍所有襲來的風。

  「沒事的,不用怕。」太宰毫不猶豫地吻在了她的發頂,「去做吧,小霜葉。」

  在他這番鼓動之後,霜葉不由露出了一抹堪稱明動的笑容,不過轉瞬即逝的世間裡,她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飛速揚手一把奪下了滯留在半空中的那本【書】。

  太宰笑了一聲。

  「霜葉——」費佳似乎通過這一幕預料到了她要做些什麼,神人般完美無瑕的神情,終於也隨著微睜的紫眸泄漏出了一絲破綻。

  可霜葉接下來的動作依舊毫無滯澀,沒有因為他的喊聲而停止。

  「抱歉,費佳。」

  在光芒制造出的盛光與狂風中,發絲不斷朝後飛揚的霜葉突破重重阻力,雙手置放在了那本攤開的【書】脊兩側。

  然後,用盡全力、一點一點將之撕成了兩半。

  崩斷了束線的書頁開始脫落,往上漂浮,而霜葉並未停止自己的所作所為,依舊把其下的書頁撕成兩半、四半……破壞成了無數不規則的碎紙屑。

  她每每對撕一下,周圍的世界便扭曲一分,到了最後,漫天金色碎紙如同會發光的蝴蝶,在崩壞的那一瞬迎風四散而開,無法克制的狂風挾持著碎光形成了一股金色洪流,將在場三人的身形強制卷入到這條虛空之中的隧道。

  一摔入時空的罅隙,帶來的強大力量瞬間將人衝散。虛無之中無處著力,霜葉已經無暇顧及周圍的事物了,唯有緊緊抓住太宰的雙臂、吃力地朝他靠近,避免彼此被碎片的洪流衝散。

  數以萬計平行時空所化的書頁碎片不斷在兩人身側劃逝而過,就像是雙雙漂浮在失去了重力的宇宙,周圍漆黑一片,遍布時空星雲斑斕的蹤跡,因為恆星表面刮起的一陣劇烈風暴,不得不苦苦維持著身形。

  他們奮力前行,如同小舟逆水而上,不斷被風浪推回過去。

  可二人不曾有一秒鐘放手。

  攀著黑發青年伸過來的手臂,霜葉終於趕赴到了他的身邊,在那瞬勾住了對方的脖頸,把臉埋進了他的頸側。而幾乎是發生在同一刻,太宰同樣緊緊擁住了她的身軀。

  彼此就這麼被這個擁抱填補了所有空隙。

  「破壞掉【書】所產生的碎片將我們卷走,那個世界後續應該會因此而恢復穩定吧……就是,不知道我們最終究竟會掉到哪個地方。」

  甚至,更有可能的結果是直接消逝在這片時空的罅隙裡,無人可知。

  他們還不知道有沒有未來。

  「我倒是不後悔做下的事情,只是可惜,我們定下的婚禮可能沒有再舉辦的機會了……」

  霜葉埋首在太宰的頸間細語道,聲線雖然冷清平穩,可依舊在語調的細枝末節中能捕捉到一絲難以言說的悵惘,無影無蹤,飄落在了對方的心頭。

  太宰握住了這縷不舍,抬手撫在了她腦後的長發上,順著那柔軟的感觸遺落下屬於自己的溫度。

  「現在開始的話,也不晚哦。」他在霜葉耳畔輕輕說著。

  霜葉聞言抬起頭,望見太宰那只正凝視著自己的鳶眸中,所鋪展開的溫柔而悠長的繾綣情感。有幾分溫柔到了極致的難受,就這麼滴落在了她的心湖裡,滴答一聲,緩緩擴散開來。

  她不由得覆染上了一副克制的表情,只指尖撫上了他的側臉,淡笑著說:「那親愛的太宰治先生,你願意接受我成為你的妻子嗎?」

  「就算我本性自私、冷酷,還犯下過很多不可饒恕的壞事……就算是這樣殘缺的我,一點都不完美的我,你也會喜歡嗎?」

  會永遠都不拋下她嗎?

  但太宰蓋住了她的手背,凝望著自己的眼眸裝滿晃動的星辰,看起來與她同樣破碎。

  他只反問道:「那親愛的霜葉小姐,你願意接受我成為你的丈夫嗎?」

  「就算我懦弱膽小,喜歡逃避,還厭惡這個腐朽不堪的現實、這麼占有欲強……你也會保證永遠留在我的身邊嗎?」

  霜葉克制住的情感終於在這一刻徹底失控了,清冷的眉梢被細微地觸動,而後越擴越大,傾覆下一場無法阻止的雪崩。欲要出口的聲音尋找不到宣泄方式,只能被壓抑成破碎的點點晶瑩,如其他無聲無息寂滅的星一般,溢出泛著嫣紅的眼尾粉碎。

  這些問題的答案根本不言而喻。

  「我願意啊——」

  兩道音色不一的聲音在此刻溫柔重疊。

  他們的身側接連不斷劃過了關於其他世界的碎片,每一個都如同鏡子般裝載著不同可能性的夢境。有各種境遇的太宰,也有各種身份的霜葉,但他們都沒有看周圍一眼,哪怕在其他世界兩人同樣擁有一段十足美滿的故事。

  他們當前的眼中唯獨僅有對方存在。

  「是世上任何一位別人都不可以,是其他世界的你也不可以,是你,小霜葉,只有你才可以……」

  太宰就這麼與她互相抵著額頭,垂眸柔聲說出了自己身處在有她存在的世界裡,內心所一直懷揣的慶幸——

  「八千兆個平行時空裡,只有你才是我唯一的真解。」

  相擁住的他們開始在罅隙裡極速墜落,但無論是太宰還是霜葉,都未曾有一刻感到恐懼。這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殉情,同樣是一場本世紀最盛大恢弘的婚禮。

  霜葉閉上雙目,在這動人的情話中更用力地勾下了黑發青年的脖頸,任由他低頭親吻自己的新娘。

  她這一生不曾有過多少強烈的訴求。

  但假如世界能夠回應她小小的願望,希望世界能把她所愛的這個人帶到被幸福包圍的地方。

  兩人的意識逐漸消散。

  ……

  待到太宰醒過來的時候,耳邊充斥的盡是熟悉的混亂嗓音。

  「混蛋太宰!醒了就別給我裝死!休想把工作都丟到我身上!給老子起來!」

  睜開眼,是扛著戰鬥機砸向敵人的中也在半空中發出的怒吼。

  天空賭場這時已經被人為毀壞了近乎三分之二,群眾早已被疏散,遺留下來的是港口黑手黨的武裝部隊與敵人。除此之外,還有代表了異能特務科的黑色特殊部隊、負責救治傷員以及進行武力支援的武裝偵探社社員,以及一臉不情願並肩作戰的『新雙黑』。

  「太宰先生!你下令安排好的支援已經到場了!」以虎爪擊飛一名敵人的敦忠心耿耿地回到太宰的身邊,為他稟報情報。

  誰知敦還來不及說上第二句,就被芥川操縱的銀色衣刃給掀開,他偏頭瞥了眼太宰,隨後便不屑留戀般挪開了視線。

  「別誤會了黑衣男,在下不過是聽從了師長的命令,前來赴戰而已——拯救爾等之余的性命並非在下初衷。」

  少年說完腦袋就給一張大手壓住了,持著雙槍趕來的赤發青年直接按著自己無禮的學生給人低頭致歉,隨即半蹲下來湊近友人的身邊,關心問道:「抱歉太宰,孩子不懂事,你沒事吧?」

  「……織田作。」太宰怔然望向已然以熟稔語氣對自己說話的友人,在這話之後,緊接而來一位戴著圓框眼鏡的青年,他邁著忙碌的步伐,就像是剛從加班片場趕過來一樣充滿了社畜的悲哀。

  「太宰君,你可真是給我找了個大.麻煩啊。」安吾無奈地推了推眼鏡,「就算你們港口黑手黨的勢力有多麼一手遮天,進攻並非國際管轄條例的「天空賭場」這件事,需要異能特務科提交的報告文書就夠我加班通宵趕半個月了。」

  太宰聞言,不由自主揚起了微笑,「謝謝你們,安吾。」

  事到如今,他開始適應這種擁有一切的感覺,不再如同當初一無所有的空虛姿態,只得推攘著自己去迎向墜樓而亡的結局。

  因為有人在最後拽住了他的手臂。

  在這一刻,太宰若有所感地往身側偏轉腦袋,仰頭望向自蘇醒後便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那道身影。

  由於穿梭於兩個世界的壁壘之間存在著時間誤差,這裡距離他們傳送到異世界再回來,不過只過去了幾個小時。

  半開的天空賭場維持著先前殘缺的模樣,屋檐消失不見,一半的牆壁大空著。從此處眺望,足以很輕易看見遠處連綿成海的雲翳,以及半褪孤陽沉落時散發出來的茜色光暈。

  霜葉就那麼背對著他迎風立在牆邊,夕陽徑直在她姣好的外緣鑲上了一輪像征美好的金邊。似乎感應到了來自於他的視線,霜葉回過了頭,她眸中點染的那片銀澤如蝴蝶振翼不輕不慢地飛了過來,只一眼便消融了他所有心頭雪。

  「我們回來了。」霜葉逆光的臉龐神色忽然柔了下來,朝他露出一抹近乎淺淡的美麗笑容。

  太宰接過她遞來的手,站起身把終於能安下心來的她給擁在了懷裡。

  「是啊。」

  不需要過多言語,大概彼此還能繼續互相擁抱,就是慰平所有最好的恩澤。

  經過橫濱各方勢力同時擰成一股繩結的齊心協力,企圖為世界掀起一場前所未有恐怖的襲擊就此落下帷幕。相關的肇事主謀被前來捉拿的『獵犬』們逮捕,不僅是霜葉他們二人回到原本世界,制造出無數詭計陷阱的費奧多爾同樣回到了原點。

  當然,是恰好落入軍警們虎視眈眈等候他所張開的落網中。

  馬上要蹲牢子去的魔人在路過他們之時,忽而停下,微微抬眼看向了太宰的方向,「這就是你的布局麼?」

  早在開戰之前,他就對造成現下的情況有所預料,提前布局好了一切,包括將計就計闖破霜葉的魔宮、任由他逃脫引誘霜葉前往天空賭場,看似踩落了陷阱,實則背後每一步的算計都將發展推向了他想要看見的那一個結局。

  說是命運的巧合,根本無法讓人信服。

  而作為最後的贏家,太宰卻只微笑著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你覺得是就是哦。」

  兩人定定地注視半秒,費佳便轉移了視線,落到他一旁的霜葉臉上。在那一刻,霜葉莫名地感到了不可言說的情緒湧上心頭,可那白衣青年不過是微微張唇,隨即便什麼也沒有說,轉身在特殊部隊的押送下,雙手負著罪與罰的沉重枷鎖,一步步往地獄的方向前行。

  或許什麼都不說也好。

  屬於彼此的那些清冽冷漠和深情,就像他們過去共同往雪底埋下的種子一樣,即使約定好要在下個深冬看它長成的模樣,也無人會再因為這個注定無法實現的承諾回來。

  失去的不是種子,而是原本約定好的那兩個人。

  橫濱恢復了往常的和平。

  除了只有被當場逮捕入獄的費佳在七號機關蹲牢子,天人五衰等主謀實際上溜得飛快。因為空間系異能極度難以抓捕歸案的果戈裡對費佳早有殺心,費佳待在牢子裡,倒多了一重性命的保障,免得果戈裡這個弟弟一時上頭把他給捅了。

  至於天空賭場的經理西格瑪不知為何消失得無影無蹤,沒人得知他的蹤跡。而天人五衰中的其他人……不說也罷。

  就算未來再度卷土重來為橫濱帶來危難,他們也有信心能打倒這一切。

  霜葉對於自己的戀人,也即是親手掌管橫濱的黑夜帝王、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太宰治,內心無條件地信任著他能夠做到。

  不過幾個月後,霜葉沒想到自己竟意外在街邊撞見了本應正在逃亡當中的西格瑪。

  他這時頭戴著一頂米色的紳士帽,把帽檐底下半銀半紅的長發與略帶憂郁的神色罩得嚴嚴實實,同時還手提著一個行李箱,風塵僕僕的模樣,似乎像要趕下一趟未知的征途。

  可連他也不明白自己接下來該要去哪。

  「你怎麼過來找我?」霜葉連忙把人帶到一條偏僻小巷,抬手用空間設下屏障,以免有別人發現他這張通緝單上赫然在列的面孔。

  「……我來,是為了把這個交給你的。」西格瑪閉目定了定神,而後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從自己西裝內襯的口袋裡取出了一張折疊過的紙,交到了霜葉的手裡。

  霜葉不疑有他地接過紙張,卻在打開的一瞬手指冰涼而僵硬。

  「這是……你們之前在政府那邊偷來的那張【書】頁。」霜葉讀過紙頁上面書寫的文字過後,感覺原本所有未知的謎團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釋,愕然地抬眼:「原來是你在【書】上寫下讓我們幾個回到原本世界的?!」

  倘若要讓【書】中的內容實現,必須要書寫下合乎邏輯的文字。而這張碩果僅存的書頁上除開占用制造出『天空賭場』的內容,之後寫下的差不多盡是如何挽救他們會到原本世界線的鋪墊。

  難怪他們三人會無一例外安全回歸,難怪她即使在另一個世界將【書】撕毀,也沒有破壞掉當前世界的穩定。

  因為還有這一張【書】頁遺留下的作用。

  霜葉說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種感受,只感覺到胸口有一股棉花堵塞著出口,充斥著窒悶與豁然兩種矛盾的情緒。人類果然是最不可預測的生物,一切沒有注定的偶然,有的只有必然。

  而就是這份必然,化作推手,將所有巧合推向了現在醞釀得出的結果。

  西格瑪背部倚靠在巷子裡的紅磚牆面,猶如卸下自己的心事那般,以那動聽的音色娓娓為她敘述出之前發生的真相。

  「在你們被傳送到另一個世界的一個小時後,陀思原本的合作者過來找我了。他似乎擁有著能與平行世界的自己溝通的能力,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要在兩方建立聯絡。據說他原本想要讓那邊的太宰暫時穩住你不要恢復記憶出現意外,等搭建好傳送裝置就把你送回來……但沒想到陀思的動作會來得那麼快,他再不情願也只好聽從另一個人安排的第二方案,過來找我讓我去將那張【書】頁取出來……」

  「於是我們多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去籌備這一切,之後的事情就像你知道的那樣,你們三個全部安全回歸,陀思也正好落入了軍警們捕捉的陷阱裡。」

  霜葉全程耐心地聆聽了下來,半晌後,不由得也長吐出口悶氣:「……白蘭麼。」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在費佳的對比之下,始終站在她這一邊的白蘭倒顯得好真了。

  沉默片刻,霜葉抬眼看向了西格瑪,問出了其中尚存的、他還未解釋出的一個疑點:「具體的經過我都已經知道了,不過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你會同意得那麼爽快?」

  這件事之所以能夠進行得那麼順利,西格瑪在其中占據的作用絕對是關鍵。

  可西格瑪卻像是承受不了她投注過來的目光而閃躲起了眼神,不大自然地往一側看去。

  「因為你。」

  霜葉不明所以:「嗯?」

  西格瑪見狀,只好豁出去那般重新對上了她的視線,「我的異能是【能將自己觸碰的人『最想知道的情報』跟自己『最想知道的情報』進行交換】,那一天,不僅是你得到了想要知曉的情報,我也……得到了一直困惑在自己心裡的解答。」

  「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

  霜葉聞言不由無意識地微微張唇。

  她很清楚,這個沒有過去的男人一直想要尋找一處能稱之為『家』的存在。為了這一點,即使總是自認凡人的他也能湧現出渾身力量與天才為敵。

  他們的本質或許都是一樣的,在茫茫一片的人海裡為了逃避孤獨,不斷渴求認同感與同類的陪伴。天人五衰裡,真正與她相似的人不是果戈裡,而是西格瑪這個人。

  包括她主動離開費佳的身邊、脫離天人五衰這個組織的束縛,沒有告知西格瑪這一點,也是在想要無聲告誡他擺脫依賴。不代表自己再也不把他當作朋友。

  許是兩人之間沉默了太久,西格瑪像是忍受不了這份窘意帶來的這麼,神情狼狽地壓低帽檐,想要離開:「我,我今天來就只是想要把【書】頁交給你而已,謝謝你不曾在見到我的第一時間把我的下落交待出去,再見,霜葉。」

  可他卻在轉身的那一瞬,霜葉喊住了他。

  「西格瑪。」

  回身一看,她那雙望著自己的眉眼稍抬,天生清冷的容色瀲灩如光。

  「我現男友最近在跟我抱怨說,負責掌管賭場的干部在犧牲以後旗下賭場缺人管理,你要不要去應聘試試?我可以給你開個後門。」霜葉在對方微微觸動的神情中,唇角挽起了淺淺笑意,「正好,還可以趕上我過段時間的婚禮。」

  西格瑪失戀了。

  但是霜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活屋之貓」蛋糕店的二樓原本是對方雜物與原料的倉庫,近日被整理了出來,一半的空間開辟成了供店長休憩兼整理賬單的房間。

  霜葉這時俯身在書桌,用鋼筆在隱約有著折痕的紙頁最下方的空白處落下墨水,直至她寫下最後一個文字,往一旁擱下鋼筆,紙頁像是完成了它最終的使命,開始崩碎成一片一片紙屑。

  陽光透窗而入,碎屑緩緩消散在空氣中的模樣,好似螺旋回蕩的一縷塵埃,最終無聲無息地消失成透明,回歸到世界的本源。

  「小霜葉——」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青年嗓音。

  待太宰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撞見書頁徹底消失在半空中的最後一幕,他的身形頓了頓,隨即像什麼都沒發生那般,步履輕快地撲到了霜葉的身邊。

  「小霜葉,事情都解決了嗎?說好今天和我一起試做婚禮蛋糕的哦。」

  「來了。」霜葉推開椅子,忽然心血來潮掰過了太宰的肩膀,踩著椅子整個人爬上了自己男人的後背,「帶我下去。」

  「遵命,妻子大人∼」太宰甜蜜蜜地把她的雙腿往上托。

  既然自己就開了蛋糕店,事關人生僅此一次的婚禮蛋糕以及喜餅就不必交給旁人,只有自己親手制作,幸福的濃度才會隨著他們每一次不斷的調試而得到增加。

  白皙的鮮奶油打發得蓬松柔軟,覆蓋在烏白兩色散發著巧克力餅干氣息的蛋糕夾層當中,同時鑲嵌有如同發出紅寶石光芒般熠熠發光的酒漬櫻桃,一切看起來完美而甜蜜。

  除非有某個擠著巧克力奶油的家伙故意在這精致的藝術品上搗蛋。

  「用草莓做眼睛……啊,再給它畫上鼻子和嘴巴,就像我在和小霜葉臉貼臉的樣子呢!」

  「住手!你個畫伯!」

  可惜晚了,蒙太奇式野獸派的繪畫方式使整個好端端的蛋糕表面變得完全不忍卒睹,好在今天只是第一次試做階段,霜葉氣到只好用給巧克力回溫用的石板沾起一塊奶油,給糊到罪魁禍首的臉上。

  「今天做的蛋糕你要負責全部吃完!」

  「小霜葉好狡猾!居然偷襲我!」

  太宰沒想到她居然會直接來這一招,一時嬉笑著也想要給她回擊,可惜他的戰力完全不夠看,左來右往就是抹不到霜葉的臉上,所以在趁著某次襲擊的時候,太宰雙臂直接下移抱住了霜葉的腰,把她給舉高了起來。

  「不准你跑——」

  「你這是犯規啊。」

  霜葉直接被這家伙貼過來的俊臉給糊了半臉奶油,雙腳懸空躲都躲不掉,互相傷害不外於此。

  可兩個人卻笑得很開心,霜葉抬起手背抹開了臉頰的白色狼籍,直接就著奶油捧著他的臉吻了下去。

  為了籌備幸福的過程,是甜蜜的味道。

  正如她在方才書頁末尾寫下的那段話:【無論未來如何,他們將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這是她給這本多年以來等待續寫的書,所留下的最後結局。


第94章 沉迷吸貓(一)

  午後降臨在橫濱的陽光正好, 溫暖光點寄給了櫥櫃裡的展示蛋糕, 邊緣閃閃發光得仿佛連雪砌般的甜美奶油都將融化。

  飄滿著烘培香甜氣息的「活屋之貓」近日客流絡繹不絕, 來享用下午茶的年輕人占滿了店內的咖啡桌。

  「請給我們來一份『波塞海蒂玫瑰』, 謝謝。」有客人偏頭向侍應生點了這份單。

  這個優雅的蛋糕名字實則是店內推出的新品,由店長之前親手制作的婚禮蛋糕為靈感,衍化而來適合一般人群食用的甜點。以塗抹了玫瑰醬的櫻桃千層酥為打底,再用裝有草莓味奶油的裱花袋,在蛋糕表面擠滿一朵朵如同花束般美麗的粉色玫瑰、撒上可食用銀色珍珠糖作裝飾。

  完美的顏值頓時使女性們心中唯美浪漫的少女心泛濫成海,加上酸甜可口、美味到恰好揪住心靈的甜蜜暴擊, 自推出後便俘虜了無數客人的心。

  但讓這家店如此受歡迎的原因並不止這一點, 而是店長她實在太會了!

  「好的,請稍等片刻, 美麗的愛麗絲小姐。」

  負責接應她們這批客人的是穿著繁復王子禮服的阪本君, 挺拔修長的身材比例完美滿足了女性對於王子殿下的所有美好想像。寫下菜單後, 阪本便將紙張撕下來, 隨著他蕙質蘭心的手指上下翻飛,竟在數秒後折出了一朵紙白玫瑰, 親手別到了今日特意奇遇『仙境』的『愛麗絲』鬢發一側。

  「是阪本君送的玫瑰!我沒了嗷嗷嗷——」點單的女孩於是一臉幸福地撅了過去, 同伴們嚇到立馬推攘著她的肩膀, 而阪本則深藏功與名地翩然離去。

  為了吸引客源, 「活屋之貓」最近搞起了很多新花樣, 裝扮成童話主題paro就是其中之一。

  唯美的布置場景, 美味多變的食物, 陪伴有或英俊瀟灑的小王子, 或嬌小可愛的三月兔,等等素材自然惹來很多慕名而來的客人,在店裡,幾乎是人手拿著手機在到處拍攝。

  店裡並沒有禁止攝影的條例,也不害怕會被同行抄襲走各種新穎idea。倒不如說,要是有這個膽子敢公然在橫濱這地界抄襲影響這邊的生意,大家還要敬這種人是一條漢子。

  正站在蛋糕店裡凶神惡煞地給客人遞奶茶的黑西裝們就是最好的威懾。

  不過這種表情果然還是很容易嚇到第一次來到橫濱看望哥哥兼職的小朋友。

  當木之本櫻跟她的好友一起來到店內光顧的時候,就被那些門口一位戴著墨鏡的西裝猛男給震住了,正對此感到緊張,誰知他竟沉著臉色往她們走近半步……然後彎下腰來親切地把菜單遞交給了她們。

  「請小姐們注意腳下!別被絆倒!」男人中氣十足地擺出了像是共迎大小姐的陣仗。

  「好……好的,謝謝叔叔……」

  綁著兩簇小啾啾的栗發女孩一臉恍惚地被捂嘴偷笑著的好友給勾住手臂拉進店內,剛一落座,見到某個熟悉身影經過,她才原地復活一般猛然甩臂打招呼:「哥哥!哥哥!這裡!」

  等同樣盛裝打扮的桃矢端著托盤走過來,妹妹立馬鬼鬼祟祟地湊在他的耳朵旁打探道:「哥哥,為什麼這裡會有那麼多奇怪的大叔?」

  在來之前她們就有做好功課,據說這裡是橫濱市內數一數二知名的蛋糕店,剛好又是桃矢打工的地方,為此才慕名來幫襯的,但沒想到現實中的場面卻似乎跟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見她身邊沒有帶某個讓自己感到不爽的小子,桃矢的嘴角不禁勾出一點難以察覺的弧度,但他強制收斂了下去,隨後往一側店長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是因為我們的店長似乎跟這裡的黑手黨有點關系……」這件事早在店裡已經不算什麼秘密,桃矢想通後便語調沉穩地為妹妹解釋了起來,「聽說是為了要轉型給市民留下好印像,所以試著讓人報道關於『港口黑幫賣奶茶』這種親民的新聞出去。」

  小櫻不由順著哥哥的視線往那邊望去,看見了一位身段姣好的黑發女性,正在對著方才遞送菜單的那名黑西裝說著些什麼。她的肌膚在光線過渡下雪白通透得令人羨慕,唇瓣張張合合的間隙,她順手將頰邊的一縷柔順黑發挽至耳後,露出了那張清婉的側顏。

  「好漂亮……」小櫻莫名有些艷羨地脫口而出這句話。

  隔壁知世聽後不由淺淺笑出聲,把相機鏡頭對准了她,像往常一樣記錄下好友的這副可愛表情:「小櫻你也很可愛哦。」

  而在那一邊,霜葉目前正在對剛才嚇到小朋友的港黑下屬進行短時教育。

  「客人進門的時候就要立刻掛上笑容,知道麼?不然你這種身材魁梧的壯漢跟人家小女孩對比起來,就跟俄羅斯黑熊撲過來的感覺沒什麼兩樣。」

  「是……是!真是萬分抱歉,屬下記住了!」黑西裝滿臉羞愧的摘下墨鏡,擦了擦眼角的淚花。

  霜葉:「……」等等,她就只是說了幾句而已,別這麼玻璃心啊。

  內心裡如此想道的霜葉完全沒有自己的氣場死死壓制住對方的自覺,但見他知錯就改,也不好繼續追責、打壓港黑特遣打工仔的積極性,於是只交待了幾句就放過了他。

  揮手讓小弟回到工作崗位上,霜葉繞到櫃台後方單手一抄便抱起了正對她伸出雙臂的一只貓,跟僅需要看店的無聊老板娘一樣悠哉地擼起了懷裡的貓。

  或許是在外頭撿小動物的經歷已然成為習慣,這幾個月裡往店裡撿回來的新成員次數可謂是越來越多。

  原本髒兮兮的小貓們帶到寵物店洗完澡打好疫苗,並且稍微馴養一番,就一個個變成了貌美的貓主子。不知道是霜葉撿回來的貓咪們性格本就溫順,還是有貓老大存在的作用,經常是看板喵演員的一個眼神,其他小貓都變得服服帖帖,懾服於它那身三花皮毛之下、躺平大發慈悲任由店員及客人揉揉自己肚皮。

  這回「活屋之貓」倒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貓店』了。

  乖乖巧巧窩在霜葉懷裡的是她在店裡最喜歡的一只貓,主要是他性格十分黏人、似乎特別喜歡霜葉,並且通體毛發純黑,滴溜溜圓的一雙貓瞳就像淬了蜜糖的琥珀色玻璃珠,每當揉起來,就容易讓她想起自己最愛的某只家貓。

  「要是能再rua一rua變貓的阿宰就好了……」霜葉將渣男本色發揮到了極致,在這裡一邊摸著代餐貓,一邊又朝思暮想著另一只她所失去的愛貓。

  揣手手蹲在貓窩裡充當著看板喵的夏目老師聞言望了她一眼,爾後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露出兩顆尖尖的牙齒。

  午後的氛圍還是太過安逸了。

  霜葉見狀不由也擼了把他的腦袋,自語道:「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對吧。」

  夏目老師配合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賣起萌來一點都不含糊。

  可這個時候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曾深度接觸過『世界本源』的霜葉,在將【書】送回天地以後,自己無意向世界訴說出的一份願望竟還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回應。

  恰巧前方響起一陣吹揚的風鈴聲,有人推開了門把進來。

  「太宰小姐在嗎?」

  說話的黑發青年左眼綁著繃帶,笑起來的樣子睫毛會沾上周圍淡淡的粉色光暈,生動而美好的畫面,不由自主就讓人感染到了其中埋藏的無數份欣悅。

  被呼喚的霜葉停下摸貓的動作,在看見他的那一眼,就抱著貓前傾上半身趴在了櫃台上,凝望著那道身影的雙眸裡勾勒出跟他同樣甜度的笑意。

  「又翹班出來找我,就不怕到時候又會被人抓回去工作?」

  「新婚燕爾之際,首領因為忍耐不住思念而特意趕過來見妻子一面,可是沒有任何人會忍心苛責這件事的哦。」太宰美滋滋地捧住了她的臉頰蹭了蹭鼻尖。

  其他人已經對『老板娘』時不時到店考察這件事見怪不怪,就算有些好奇地投注了視線,也會被周圍凶神惡煞、為了守護首領最好的笑容而努力的西裝下屬們凶悍的眼神嚇退。

  他們兩個這時,已經是名義上的合法夫妻。

  以她之名,冠以他姓,或許就是對這一段改變的關系最甜蜜且合理的演繹。

  但未曾改變的,是他們始終對彼此日漸增加的愛意。

  霜葉笑著把他的手給扒拉了下來,可太宰依舊不忘他黏人的本性,想要湊近過來一點,可這時兩人之間橫亙的貓伸出了一只爪子。

  「……小霜葉,這是哪裡來的野貓?」

  原本滿眼只有自己新婚妻子的太宰先生,這才發現他們中間還有一個電燈泡,源自貓系的直覺讓他感受到了爭寵的威脅,在此警惕得盯向了這只黑貓。

  見他主動問起,於是霜葉順勢把手放在這只店裡『新成員』的腋下,把它給抱起來給太宰看:「這幾天撿回來店裡的,你應該還沒見過吧?快看看,是不是長得跟你很像?」

  誰知黑貓不太待見太宰這位男主人,尾巴一甩就裝可憐想要轉身回到霜葉的懷內溫存,出於憐愛它的心理,霜葉自然不勉強它出面,於是黑貓嬌滴滴喵了一聲後,順勢把腦袋深深埋進她的胸裡躲了起來。

  太宰感覺到了被冒犯。

  不要臉的野貓這一舉動成功挑起了占有正宮地位的家貓的不快,太宰立馬以一種看待『小婊砸』的眼神仇視向它,伸手想要把它給扒下來,「不准占我老婆的便宜!」

  「等等,你會嚇到它的……」霜葉心知剛接觸人類不久的流浪貓會有多怕生,幾乎是她話音剛落,黑貓便感應到了危機,整只貓嚇得炸了起來,爪墊在霜葉柔軟的胸脯上連踩了好幾下。

  霜葉:「……」

  貓咪踩奶什麼的,她也沒辦法。

  而太宰瞬間就沉下了臉色:「這只貓不能留了!今天有它沒我!」

  幼稚起來說掐就掐的黑發青年正式對情敵展開了猛烈進攻,可霜葉下意識因為憐弱心理躲避了幾下,把戰況推向了更加激烈的程度。隔壁被貓咪打架波及到的夏目老師沒辦法再作壁上觀,貓窩裡直起了身子,在不負責任的溜掉與勸架之間猶豫了半秒,還是選擇了後者。

  「喵——」眼見黑貓小輩連尖銳的貓爪都伸了出來,勾破了霜葉吊帶背心上好幾根線條,靠譜負責的夏目老師朝它伸出毛絨絨的貓手臂,通過貓語想要讓它冷靜下來。

  熟料黑貓竟跟找到主心骨似的後腿在霜葉懷裡一蹬,想要往三花貓的方向跳去。

  夏目老師:「???」

  想要好好教導小輩結果就是這麼回報他的?

  果不其然,太宰的火力被轉移到了這邊。

  正好都是勾引過小霜葉的小妖精,太宰對付起來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再次無情地伸長了手指,想要將兩只野貓一網打盡。那仿若玉質的白皙指尖爍動光澤,近乎慢動作地倒映在三花貓那雙尖豎的燦金貓瞳之中,千鈞一發的瞬間,他毛發炸開了。

  然後把眼前的黑貓一推,一人一貓夾著中間的黑貓發生碰觸,在那刻陡然閃過一片光芒。

  太宰意識到了什麼而瞳孔一縮,緊接著意識渙散,昏倒在地。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只有霜葉反應最快,她身形一頓,立馬繞過櫃台趕到太宰的身邊,神色緊繃地把他的上半身托到自己懷中。

  「阿宰,你怎麼了——」

  然而這個時候,不幸跟著他一起摔倒在地的黑貓竟搖搖晃晃地爬了過來,大腦似乎陷入發暈的狀況,朝她喵了幾聲:「小霜葉……你在對著哪裡叫我?」

  聽見這把熟悉的嗓音,轉過去看貓的霜葉當即瞳孔地震:「……阿宰???」

  他怎麼會變成了貓?!!

  那也就是說……

  正當霜葉內心隱約浮現一股不妙預測的時候,想什麼來什麼的她忽然感覺到懷裡傳來動靜,只見有一雙手臂大庭廣眾勾住了她的脖子,像極了遭受到萬分委屈似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她的側頸。

  「喵嗚……」

  霜葉雙眸大睜。

  舔了舔!


第95章 沉迷吸貓(二)

  如果霜葉也是一只貓的話, 那一瞬舌苔傳來的濕漉漉感觸估計能把她整只貓激得毛發炸立。

  太快樂……不是,是太刺激了。

  平時兩人在床上溫存還好說, 在光明正大的場合對她做出這樣的事所帶來的意義還是非同小可。

  等一人一貓交換身體的巨大震撼平復下來,霜葉連忙把『太宰』的腦袋給按在自己頸窩,回首佯作鎮定地對身旁已經目瞪口呆的眾人說:「繼續回到崗位上工作,我先帶著你們『老板娘』去趟醫院。」

  說著霜葉便不顧眾人的反應, 拎住暈暈乎乎的小黑貓後頸給扛到自己肩頭,然後把變得像貓咪一樣萬分黏人的『太宰』給打橫抱起, 快步衝出了店外。

  否則估計就要釀出更加不可收拾的慘禍了。

  在這個過程中, 她並沒有發覺那只看板三花喵後退幾步,夾住尾巴偷偷溜入了人群。

  霜葉說是要將人帶去醫院, 實際上當然不可能帶著明顯出現意外狀況的太宰去那麼多人存在的公共場合。喊來工具人港黑小弟駕車到門口, 霜葉便帶著兩個小家伙乘車回了家。

  待在令人心安的空間裡,那些不可言說的秘密終於可以趁機放心進行交流, 霜葉不作他想,把兩只貓帶回到組合沙發准備盤問。

  為了方便辨認, 她決定暗暗把這兩只貓分別以前綴作為區分,各自稱為「貓宰」跟「宰喵」好了,前者是貓靈魂穿越太宰身體的『貓宰』,後者則是太宰靈魂穿越小貓身體的『宰喵』, 區別起來簡單粗暴。

  「阿宰,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們難道是遭遇到敵人暗算交換身體了?」

  霜葉把宰喵柔軟的身體攤開在茶幾上翻來覆去, 覆去又翻來, 神情顯得凝重而較真, 似乎在認真檢查著他的身體有無外傷,可實際上雙手卻是趁機把這只貓給摸了個遍。

  她夢想的事情居然有朝一日實現了!

  這是!真正的!貓咪·戀人!

  正當如此暗自想到,背躺茶幾露出肚皮來的宰喵四肢並用抱住了霜葉作亂的手臂,委委屈屈地嬌嚷道:「是這只貓暗算我!它身上有問題!」

  許久沒有感受到這份幸福的霜葉:「……」

  awsl。

  awsl。

  awsl。

  宰喵:「??小霜葉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眼見自家貓即將表露出不滿,霜葉連忙定了定神,遏制住興奮從思考中回過神來,假裝鎮定從容地問:「你是說它身上擁有『特殊能力』?所以才在神經緊張的情況下剛好與接觸了自身的你交換了身體麼?」

  「對,可以確認那股『特殊能力』並非『異能』那麼簡單,而是什麼其他別的……」見她那麼快理解,宰喵不禁任由自己墮入思緒的羅網,認真地沉下了聲音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變回來的方法……」

  霜葉下意識地說出了真心話:「啊?要變回來啊……」

  一人一貓立即大眼瞪小眼。

  在這緘默的氛圍當中,宰喵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滿是心碎欲裂:「小霜葉你居然不想要我變回去?!」

  「不……我只是稍微覺得有點太快了,不是!阿宰你先回來,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

  自知失言的霜葉想要哄回自家鬧脾氣的嬌妻,可是他這回鐵了心的不打算那麼輕易妥協,任由霜葉怎麼用手指頭去戳他毛絨絨的臀部,他都擰過頭把臉埋起來不肯見人,只無精打采地甩著尾巴將霜葉的手指輕柔揮開。

  霜葉越戳越愉悅:「……」

  怎麼辦,這個樣子的宰喵也好可愛!

  正當霜葉那張冰山面容都不得不被萌物融化的時刻,因為來到陌生地方而感到極度沒安全感的貓宰從沙發一旁爬過來了。

  它似乎對自己原本的身體很感興趣,探頭在宰喵的腦袋上好奇地嗅來嗅去,接著沒過多久就伸出了手……猛地作死在宰喵腦殼上拍了一下。

  哪怕穿越成了男人的身軀,源自貓天生好奇的習性還是在此刻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但慘的地方在於,它得罪的是個同樣幼稚小氣的男人。

  「你敢打我?!連小霜葉都沒舍得打過我!」

  「喵喵喵喵——!!」

  宰喵簡直被氣到了,當場就直起身揮動貓拳給這不知好歹頂了他號的家伙施予懲戒,貓咪的行動速度是非常敏捷的,宰喵說打就打,動用爪墊砸向自己原本那張臉的速度快到在空氣裡落下了殘影。

  兩只『貓』就這麼旁若無人的打起了架,貓宰是個天性膽小怯懦的性子,實在扛不住宰喵瘋狂的戰鬥力,後面竟可憐巴巴地轉身跳進了霜葉的懷裡尋求安慰。

  「喵嗚……」

  一米八的大男人跳進了霜葉的懷裡。

  雙臂如同摟住救命浮木那般死死環住了霜葉的脖子,而那總是穿著黑色西褲的修長雙腿無處安放,唯有不安地夾住了她的腰……親身經歷這層體驗的霜葉當即表示:

  謝謝,有被爽到。

  宰喵見這家伙竟然能做出這麼不要臉的舉止,恨不得當場做一場心肺復蘇,不然肺部非要在此刻漲破不可。

  「把小霜葉還給我!」宰喵憤而起身一躍,立馬從茶幾跳上了霜葉的腦袋,跟自己的本體一起將她給推倒在了沙發上。

  「你們離我遠……不,就這樣吧。」霜葉當前整張臉被一塊黑色.貓餅給罩住無法視物,想要掀開一點空隙來著,指尖最終卻還是敗在了宰喵皮毛的柔滑上。

  順手由後頸一路暢通無阻地擼到了尾巴根,還被宰喵的尾巴給纏住了自己的半個掌心。

  霜葉:awsl。

  雙倍的貓咪黏人體驗逐漸讓霜葉沉迷在吸貓的快樂中忘乎所以。

  幸而有個意外恰巧打斷了她此刻欲望的放縱。

  只聽見房屋內的門鈴忽然響起,正一手拎喵,一手抱宰的霜葉從吸貓現場裡回過神來,唯有把兩個家伙放下,打算去玄關處一看究竟。

  「給我好好待在這裡不要亂動不要打架,我去看看。」霜葉對他們叮囑了一聲後,便依依不舍地將兩個小家伙從自己身上撕下來,獨身去到玄關處打開了電子熒幕的開關。

  這棟私人海景房配備有成套流程化的安保設備,門口的牆角更是設有隱蔽攝像頭,可以將來客的影像傳輸到屋內。

  往日也會有相熟的朋友,比如說織田作他們過來喝茶。霜葉一時沒想太多,只以為是熟人來訪,只是等她看清熒幕的時候,卻發現門外空無一人。

  霜葉調取了攝像頭之前的錄像,發現是一只平平無奇的流浪貓口中銜著一封信件,放下後就果斷離開了大門。

  「……是貓?」

  今天關於貓咪的意外事故實在太多,對此感到疑惑的霜葉打開門鎖,走出幾步將遺落在地面上的那封信撿了回來。

  拆開來看,信件裡面是一段用鋼筆寫成的黑墨字跡,寥寥幾句話概括了扼要、簡潔卻不失成熟儒雅的風範。

  【荻原小姐拜啟

  家中小輩今日為二位添來的麻煩,真是實感慚愧。如若二位不介意,可於明日下午三時在「活屋之貓」店內相見,老夫會應約解決二位的麻煩。

  夏目漱石】

  「這個名字怎麼感覺在哪裡見過……」盯著寄信人在信尾遺留的落款,霜葉不由微微蹙起眉自語道。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屋內走去,想要問問太宰知不知道寄信人是誰,卻在抬頭的那一刻發現……

  悲劇發生了。

  「喵!!」

  似乎是貓宰待在原處被可惡的人類靈魂給欺負得慘了,忍不住想要逃離他的掌控,於是從沙發上跳了下來想要趕往霜葉的身邊。

  但這是只頂號的貓。

  擁有太宰的樣貌和身體,還穿了他的衣服和鞋子。

  落地以後它發現自己竟然還穿著萬惡的鞋子!本質為貓星人的貓宰因皮鞋而失去了肉墊感知地面的能力,四肢啪嘰著地,連路都不會走了。

  只要是看過貓咪穿鞋視頻的人都知道,它此刻會變成何等喪盡天良的行動方式——

  一邊顫顫巍巍地邁動四肢,一邊又瘋狂甩爪子,想要甩掉束縛住自己的無用鞋子。

  站在一旁居高臨下注視著這副慘況的宰喵被震得眼瞳快要裂開:「不!不要用我那張臉做這樣的事情!小霜葉不要看!」

  可惜已經晚了,霜葉不禁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還笑出了聲。

  「噗……哈哈哈哈哈!!」

  霜葉感覺自己今日獲得的快樂可以讓她笑一整年,為了避免太宰撲過去掐死這只貓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她連忙趕過去將貓宰扶了起來。

  「先把鞋子給脫了,噗……阿宰你別、別在旁邊磨爪子。」可以看見霜葉極度想要將自己嘴角的弧度給壓下去,但實在是……太好笑了!

  是每當回想起來就忍不住想笑的那種!

  宰喵見自己妻子竟然沒良心地取笑自己,頓時身子一歪,跟碰瓷似的倒在了地面假哭:「小霜葉你居然還笑……我跟你講,你這樣做會很容易失去你的小可愛的!」

  「不敢了不敢了,原諒我吧,小可愛。」霜葉配合得伸手過去rua了把他的肚皮,然後繼續把貓宰的另一只鞋也給摘了下來。

  剛才回家進門得匆忙,霜葉只顧著把人給抱到了沙發上,倒一時忘了給貓宰脫鞋,現在唯有及時補救,親手把那雙昂貴的真皮皮鞋以及白襪都取到了一旁。

  期間貓宰乖乖巧巧地任由她動作,只好奇地咬動著自己手腕上的白色繃帶,它似乎因為人類的衣物束縛過於難受,沒過多久,手腕上面就被它咬成了松松垮垮的一團。

  剛完成脫鞋任務的霜葉抬頭一看,便見背靠著沙發坐下的黑發青年嘴中叼著半截手腕處的繃帶,見她看向自己,貓宰立馬停住了動作,繃帶在唇邊掉落下來,回望她的眼神顯得青澀而天真。

  青年試探性地舔了舔自己白皙的腕骨。

  霜葉:「……」

  片刻後。

  霜葉傾身把指尖搭到了太宰原本的襯衫紐扣上,不動聲色地湊近道:「不如我幫你把衣服也給脫了吧?」

  親眼目睹老婆被自己身體勾引到了的宰喵:「???」


第96章 沉迷吸貓(三)

  霜葉向來說做就做, 指尖順著對方胸膛的線條下移,略微施力,白襯衫最上方的紐扣便一顆顆蹦地解了開來, 露出青年人性感干淨的鎖骨。

  仰頭注視著她的黑發青年眼神半是迷茫和天真,流轉著鳶色的眸光在周圍柔和光線的過渡中,像是懸浮於半空的美好泡沫, 一觸即碎,惹人心憐。

  ——這誰能把持得住!

  耽溺於這具身軀為她帶來的美妙觸動,霜葉決定忠實自己的欲望前去吸貓,然而襯衫還沒解到一半,就感到手臂倏地一沉, 某只按捺不住的黑貓後腿一蹬英勇跳過來扒住了她解扣子的動作。

  「等等!小霜葉你想要干什麼?!」宰喵見勢不妙連忙跳過來阻止了她,把她的手臂當成了單杠半只貓掛在上頭, 後腿與尾巴不斷順應慣性蕩來晃去。

  誰知霜葉的手臂依舊穩如磐石, 即使掛上了一只貓咪的重量, 那往前伸的角度也紋絲不動, 還一臉義正嚴辭地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正名:「別擔心, 我只是給你原本的身體釋放天性而已, 不會在這裡做些什麼的——」

  可這話說得就跟『我就在外面蹭蹭不進去』的渣男語錄一樣,聽起來全無說服力。

  於是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只見一道黑色殘影襲上眼簾, 宰喵的貓驅瞬間如彈簧似的蹦起, 用力將霜葉整個正臉撲得嚴嚴實實:「不准不准不准, 在我還沒變回來之前不准小霜葉你動手!」

  不然總讓他有種當面被綠的感覺。

  霜葉整張臉都被宰喵柔軟的肚皮貼滿, 因為宰喵的突然襲擊, 霜葉頓時連人帶貓跟他一起倒向了地面,而宰喵竟還用貓爪扒住她腦袋的頭發,不甘心地在她臉上扭來扭去叫嚷道:「快說!你究竟是愛我的靈魂還是愛我的身體!」

  霜葉當前整張臉都被自家戀人柔軟的肚皮給貼滿,幸福得不能自已。

  「我當然是、全部都要……」

  呼吸困難的間隙,成年人霜葉還是選擇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在美色的(貓)誘(肚)惑(皮)下悶聲說道。

  這個回答雖然不盡人意,但確實是在當前狀況下應對送命題最好的解答方式,否則無論選擇哪個宰喵估計都要借機大鬧一通。

  「雖然貪心了一點……不過我就原諒小霜葉你的這一點小任性吧∼」

  他們是心靈與身體都契合的一對愛人,宰喵想通以後不再糾纏,於是便見這只黑貓美滋滋地從霜葉的臉上呈直線滑落下來,被她雙手給一把撈住。

  掌心裡捧住的這只黑色奶貓體感溫熱而又嬌俏可愛,還會朝自己屈起四肢賣萌,使得霜葉見了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只要是宰她都可以。

  「對不起阿宰,我接下來可能要更任性了——」

  話音剛落,霜葉整個人就猶如失智了一般把臉埋進了宰喵的肚皮猛吸,直把宰喵rua得喵喵叫。

  「等等小霜葉,不可以,你捏到那兩顆了……啊∼」

  事後,宰喵一臉嬌羞,而霜葉反倒一滴不剩的模樣,幽魂般腳步恍惚地飄進了廚房,打算給把晚飯給做出來補一補自己被宰喵這只小貓妖所吸走的精氣。

  為了不厚此薄彼,讓變成貓咪外表的宰喵感到被差別待遇,霜葉做的全是清香宜口的貓飯,撒點鹽人就可以吃了。

  趁著做飯的間隙,霜葉順道給宰喵說了先前有人托貓送信來的事情,宰喵看完信件內容後,神態明顯變得若有所思:「夏目漱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就是那位橫濱最強的『異能者』,據說他無所不知、本體甚至能任意以「貓」的形態行走。說不定最後真的如他所說,能夠解決我和這只貓調換的麻煩。」

  「你覺得他說的話可信麼?」

  霜葉邊說著,邊把一米八的貓宰給抱到餐桌前的椅子上訓練他坐好,然後把親手做好的一碗貓飯呈到了他的面前。貓宰顯然對碗內散發出的噴香勾出了原始的進食欲望,不斷好奇地用鼻子嗅來嗅去。

  「可以一試。」宰喵隨口答道。這時屬於他的貓飯也恰好上了桌,霜葉特意貼心地給他加了張矮凳當增高墊,他只需要稍微直立起來,就能輕易吃到碗裡的三文魚。

  論起當貓,宰喵在之前就已經擁有了充足經驗,不過他心機的地方就在於無時無刻不膽敢用自己可愛的外表去迷惑霜葉,身子一歪就撒嬌道:「小霜葉我夠不著碗,你來喂我好不好?」

  可是這回他的勾引似乎沒起到用處,因為霜葉當前並沒有在看他。

  「啊,你暫時等等,我得先把它給喂了。」

  只見霜葉妥帖又細致地給貓宰的領口系上了口水巾,接著又在他大腿上鋪上一層純白餐巾。不過貓宰嚴格意義上並不算是個會安分坐好在椅子上、懂得遵守餐桌禮儀的『人』,沒過多久便把雙腿立在坐墊,貓貓蹲在椅子上,眼神亮晶晶地盯著即將投喂食物給他的霜葉。

  頂著這副期待的眼神,霜葉忍不住伸手去擼了把戀人的腦袋,它依著貓咪習性依賴地蹭了蹭霜葉的掌心,卷翹黑發頓時不斷從指尖穿梭,手感照例柔滑而細膩。

  「真可愛……」霜葉眼神當即充滿了憐愛。

  隔壁宰喵完全一副失寵的模樣,委委屈屈地從餐桌一旁繞了過來:「小霜葉……你居然都不先關心我。」

  對此,霜葉是這麼正經地回答的:「沒辦法,它不適應用人類身體去進行活動,估計會把貓飯打翻得到處都是……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身體會因為它而餓著吧?」

  這是站在了為太宰著想的角度才作出的合理決議,繞是宰喵本喵都沒辦法去否決這個做法。酸是一定的,但那畢竟是他的身體,就當作是讓霜葉體驗一下當自己失智愛人的護工好了。

  宰喵的尾巴於是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來,嘴巴咬住貓飯的碗沿一路拖到她們的面前,一邊味同嚼蠟地吃著寂寞的貓飯,一邊看著正在進行親密投喂的溫馨畫面,感覺貓舌頭卷起的三文魚肉都不香了,還酸到像摻了半瓶檸檬汁。

  「嗚……」好想讓小霜葉看他一眼。

  可惜霜葉這時正忙著,或許換句話說,正沉浸在貓系宰喂食play的快樂中不可自拔。

  貓咪舔食的動作仿佛天生就格外優雅,加上太宰的外形條件過硬,那俊俏卻柔和的輪廓一時如畫卷般賞心悅目。霜葉用勺羹挖起混著三文魚肉的混合魚湯遞向貓宰的唇邊,它竟也相當乖巧,安安分分地探出一小截粉嫩的舌尖去卷走勺子裡的湯羹。

  黑色卷發微垂,掩住側顏專注的神色,只在現場遺落動聽而又旖旎的『嘖嘖』水聲。

  「……我這麼快樂真的可以嗎?」

  手邊一只貓,眼前又一只貓,被可愛貓咪包圍的霜葉不由自主在此刻發出了真心的感慨,懷疑起了人生的真實性。

  或許是因為她走神的緣故,手不自覺發生了傾斜,夠不著食物的貓宰於是舌頭一卷把勺羹揚了起來,裡面的湯汁頓時順著勺柄流到了霜葉的指尖上。

  「等等,你先別動。」

  擔憂自己手裡的湯汁會滴到貓宰的身上,霜葉暫時把碗放下,想要起身先把手指擦干淨再喂它。

  只不過她剛一個轉頭的功夫,就聽見一直警惕她倆互動的宰喵在一旁發出在線被綠的凄厲喵叫:「你快給我住口——」

  指尖忽然一陣濕熱,霜葉連忙回頭看去,便見貓宰順著方才湯水蜿蜒的路線,伸舌舔向了她的指尖。

  粉嫩柔滑的觸感逐一在指縫劃過,濕濕癢癢。而黑發青年竟還維持著舔舐的動作,不經意抬起了自身濕潤的鳶眸,分明是清純的表情,可卻順利在氛圍裡渲染開一片說不出的情動。

  面對此情此景的霜葉:「……」

  這誰頂得住啊!


第97章 沉迷吸貓(四)

  這一晚, 大家注定要折騰很久。

  這種漫長的折磨並不止局限於心理層面, 更延展到了生理健康的層面。

  「我忍受不了這種委屈了!今晚我們之間必須要沒一個!」在一聲凄厲的貓嚎響徹之下, 宰喵撲到了那個鳩占鵲巢的家伙臉上, 打算跟這只外來的不要臉野貓來場殊死決戰。

  ——竟然敢頂著他的殼子來勾引他老婆,這只不知死活的貓真是不清楚所謂東亞醋王的厲害。

  貓碗打翻了,倒落一地的酸醋,晚飯自然而然沒能吃成, 那些因為清純誘惑興起的旖旎念頭也因為有宰喵的搗亂掐滅得一干二淨。

  「喵喵喵喵——!!」兩只貓齊齊仰翻下了餐椅, 像兩個捋不清的混亂線團似的揮動喵拳打來打去。

  貓咪拆起家來的戰鬥力跟犬類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霜葉還真的怕它們其中之一會被對方給撓出血,連忙趕過去將兩只貓分開。

  阻止這場戰鬥的最好方式就是擒賊先擒王,霜葉在混亂群架裡精准捧出了那只想要生撕情敵的黑貓,他目前還沉浸在憤怒當中胡亂撲騰著四肢,霜葉見狀唯有牢牢把他抱在懷裡順毛,還低頭在他的額前撫慰般親了一下。

  「別鬧,我答應永遠只寵你一個, 乖。」

  這一招精准撫到了宰某人的癢點, 令得他原本一身炸開的皮毛逐漸開始軟榻了下來。半晌後, 冷靜下來的宰喵倒是知道錯了, 折起飛機耳埋進了霜葉的懷裡,擅用自己那柔弱嬌小的迷惑外表,形像在這裡猶如一朵清純白蓮,氣音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對不起小霜葉,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做的……但它實在太壞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麼可愛的貓貓——

  嬌柔奶貓在懷, 還用那麼委屈可憐的語調告狀,霜葉一腔冷硬的直男心都要融了,立馬將可愛的宰喵舉高高。

  「沒事,反正很快就可以換回來,到時候我再抱回原本的你,好不好?」她一邊張口說著安慰,一邊又色令智昏地捧著宰喵吸了口他的肚皮。

  宰喵被吸得縮起了身子,兩條後腿在半空微搐地亂蹬了幾下,爾後跟著前肢一起抱緊了霜葉的腦袋。

  「嗯……那我們說好了哦,不許騙我。」宰·貓版呼吸面罩·喵扒著霜葉的臉委屈巴巴地嚷道。

  只留下全程最無辜的貓宰在一旁寂寞地眨巴著眼睛。

  爭寵現場有驚無險地掀過了一頁,之後擔心太宰餓著肚子,霜葉又親自揣著宰喵進廚房做了頓新的貓飯出來,宰喵端坐在自己的正宮之位『圍裙兜』裡,滿心眼都是戰勝了不要臉的野貓,得以獨占霜葉的甜蜜。

  貓與男人不可兼得,二周目的霜葉走的是宰喵路線,手把手進行投喂刷滿好感,順利打出了完美的HE結局。

  可憐的貓宰因為無人照顧吃得滿嘴都是,事後霜葉唯有拿毛巾跟位勤懇護工似的給他擦干淨。不過飽腹問題是解決了,有些生理問題卻不是那麼好解決。

  「我是不是應該到外頭買個貓砂盆回來給你們用用……」清理完碗勺後,霜葉盯著沙發旁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貓宰,手握成拳抵著下頷若有所思道。

  那焦躁的舉止,明顯是想要去廁所了。

  對於跟貓互換靈魂的意外而言,這簡直是避不開的人間慘禍。

  宰喵還好說,他雖然是貓咪的身體,卻擁有人類的意識,懂得自己乖乖到馬桶邊自行方便。而你不能奢求一只失智太宰也能像正常人一樣。

  「小、小霜葉,你想干什麼……」

  見霜葉打橫抱起貓宰走進洗漱間,跟在後面的宰喵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不由得心驚膽戰,感覺自己軟綿綿的肉墊踩在了刀尖上。

  然而前方那對男女的步伐絲毫沒有沾泥帶水,霜葉依舊自顧自地將他的身體抱到盥洗間的馬桶邊,口頭勒令貓宰乖乖站好,就見那青蔥指尖下移,作勢要拉開他原本的西裝褲鏈。

  「沒事,我來幫你『把』住就好了,我們都已經是夫妻,如今沒必要再顧及這些。」

  反正智障護工的設定是一時半會摘不掉了,霜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說著就要幫忙把什麼東西給掏出來,「如果阿宰你實在羞恥,可以把自己的眼睛捂起來,我不介意。」

  「不——!!」他介意啊!這究竟是什麼虎狼之詞!宰喵見狀頓時悲痛欲絕地跳起來攔住了霜葉的手,「把這家伙交給我,不麻煩小霜葉你了!」

  「我不麻煩……」霜葉欲言又止。

  「人家心疼你,小霜葉你就聽我一次嘛,求你了——」宰喵嗚咽道。

  最後霜葉還是敗在了宰喵企圖極力挽救自己尊嚴的架勢,後退撤出了盥洗室,不過在即將離開之前,還是扒著門對他倆交待了句:「那我去房間裡的浴室洗澡去了,待會要是發生意外記得喊我,不要逞強,知道麼?」

  宰喵當然是連連點頭,毫不留情地踩著自己身體原本的腦袋,面向霜葉露出他粉嫩嫩的貓爪棉花糖:「好∼」

  整棟海景房那麼大,肯定不止配備有一間衛浴,見宰喵把任務都包攬在自己身上,霜葉便也體貼地替他合上了門,自個回到房間裡洗澡泡風呂浴。

  雖然很可惜看不見貓宰究竟是怎麼處理『生理需求』的,但兩人終於修成正果、她也填好婚姻屆成為了太宰名義上的妻子,私心而言,霜葉還是願意為自己的丈夫保留一點私人空間。

  近一個小時後。

  等霜葉神清氣爽地從房間浴室裡出來,發現關著宰喵與貓宰的盥洗室竟然不知覺間咧開了一點門縫,有著少許淅瀝的水聲與蒸汽由內裡湧了出來。

  敲了敲門,霜葉順勢伸手輕輕推開一點後,頓時眼神木然地看著裡面的狼藉。

  「……你們怎麼還連帶著把澡也給洗了?」

  甚至說是洗澡都是高估眼前的場面。

  盥洗室的防滑瓷磚到處都是水漬,厚度儼然能積出一片小水窪,伸腳踩踏進去,溫水立馬沒過了人體腳背的位置。不過倒是沒有在這裡見到什麼髒亂的東西,就算有,估計也早已被水流衝刷『毀屍滅跡』,此刻宰喵嘴巴裡還叼著花灑把手,拖著長長的水管,繞出來把噴頭對著他原本的身體。

  貓宰身上的衣物已經全部剝落,襯衫與西褲肆意亂丟在角落,霜葉不經意的路過一踩,才發現腳下滑滑的東西是那條自己挑給太宰的胖次。而它哪怕變成了人,深刻在貓咪體內的基因依舊令他天性厭水,在霜葉接近的那刻,蹲坐在地的貓宰忽然不適地甩起了腦袋,將發梢上的水珠給全部甩到了她的身上。

  霜葉:「……」

  行吧,她之前的澡也是白洗了。

  「小霜葉!你先等等!我還沒給他洗干淨!」見霜葉闖了進來,毛發都被水沾得濕漉漉的宰喵頓時更加賣力,想要早些解決完事。

  誰知霜葉直接就把眼珠睜得圓滾滾的宰喵給抱了起來,徒手接過他嘴巴裡叼住的花灑,調小水流後對准他的毛發,一邊力度溫柔地揉搓,一邊淡聲道:「算了,大家一起洗吧。」

  ……

  最後霜葉腦袋頂了一只宰喵,懷裡又公主抱著一只貓宰,帶著他們一起離開了盥洗室。在裡面泡了太久,兩個小家伙都有些暈暈乎乎的,至少宰喵是沒有氣力再折騰了。

  於是霜葉把他們都給抱回了房間柔軟的床鋪,他倆當前都被寬大的浴巾給包裹著身子,一上了床就到處打起了滾。趁著這個功夫,霜葉把床頭櫃抽屜裡的靜音吹風機給取了過來,插上插座,掌心對准風口測試好溫度後,覺得差不多了才拍拍床鋪招呼著兩只貓靠過來。

  「來,我幫你們把毛吹干。」

  好在兩只都很聽話,各自都乖乖巧巧地從床鋪另一頭爬了過來,隨著爬行的途中,浴巾逐漸於貓宰的肩頭滑落,露出大片旖旎的風光。霜葉忽然就在此刻心虛地挪移了視線,盡力不去看幾瓣初櫻綻放在枝頭的景像。

  天然不加雕飾的誘惑往往才是致命點。

  或許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宰喵率先跳到她的大腿上占領要地,攤平成了一塊貓餅撒嬌:「小霜葉,先幫我吹毛好不好∼」

  「好好好。」有這麼可愛的貓貓在,霜葉理所當然被轉移走了注意力,任由他說什麼都答應,說是被妖精迷惑了心智都差不多。

  這會霜葉也顧不得自己方才幻肢一硬的事情,把吹風機的風口對准了他,一邊用手指梳順宰喵的毛發,一邊輕柔地替他吹干發隙裡的濕潤。而貓宰這時也爬了過來,對吹風機頗感好奇似的,黑發腦袋趴在了她的膝頭,漂亮的眼珠子則不斷隨著霜葉手腕的動作移動。

  兩只貓都同時軟趴趴待在了她的大腿上,稍微一動彈,便能感覺相當有存在感的柔軟嬌軀隨之不安分地挪動。霜葉拿著吹風機吹著吹著,眼神不禁開始發散——

  這樣的神仙生活,未免太快樂了。

  宰喵的毛較短,加上先前毛上的水已經被毛巾吸收得差不多,很快便容光煥發成了一顆蓬松的『喵球』。

  「噗……胖胖的,這也太可愛了吧。」霜葉不由揚起了唇,用之前去戳了戳變得『胖乎乎』的宰喵。

  「小霜葉你居然說我胖……這次要你親親才能原諒你!」沒想到自己變成貓都無法逃離這句形容,宰喵頓時不干了,身子一扭從她的大腿上滾了下去。

  可這個要求無疑正中霜葉的下懷,早按捺不住想要吸貓的霜葉毫不猶豫就把宰喵給拎了起來,充滿幸福感地猛親了幾口。

  「這邊這邊,這邊也要——」

  宰喵足夠磨人,又特別配合,直rua到他渾身發軟了霜葉才心滿意足地放下了他,宰喵也沒有厚此薄彼,稍微休整了一番就重新恢復活力,一溜煙爬到霜葉的肩膀,叼起肩膀上那條毛巾蓋住了她的腦袋,試圖用貓爪給她擦拭頭發。

  「小霜葉也要注意別感冒了,我來幫你擦吧。」

  「等、你小心別摔下來……」霜葉虛虛用手托了下宰喵的臀部,下意識想要勸阻,可惜自己定力不足,只能沉迷於貓咪為自己帶來的快樂當中。

  軟乎乎的肉墊一下又一下隔著毛巾按壓在她的腦袋,吸走發絲上的水分,力度輕柔又富有彈性,仿若讓人置身於一場無比舒愜的按摩。

  霜葉認輸了。

  貓咪戀人誰有誰說好。

  她轉而給底下的貓宰吹頭發,不知是不是剛才在盥洗室裡為了應付宰喵耗費了太多體力,他這時竟趴在霜葉的膝頭睡著了。

  陷入沉睡的他,反倒看起來有了幾分正常太宰的模樣。

  莫名讓她回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躺在病床上的他,漂亮安靜得仿若沉眠於海底的鯨魚。

  霜葉垂眸凝視著他的眼神在不知不覺間柔和下來,青年蜷縮著側枕在霜葉的膝頭,凌亂的額發垂落遮擋閉闔的眼簾,顯得安詳而又美好。霜葉調低了風檔,細細吹拂著他發梢上的濕潤,指尖好似不經意輕輕撥開了青年額前稍彎的黑發,直到他的側顏清晰呈現在眼前的那刻,她才有所眷戀般、用指腹溫柔撫摸著他的臉頰。

  站在霜葉肩頭替她擦拭頭發的宰喵撞見這一幕,爪子微微停頓,可他最終還是沒有說些什麼,只稍稍放輕了按壓毛巾的力度,閉目前傾腦袋抵住了他的愛人。

  吹毛任務比想像中需時要長得多,見時間差不多,也是秉著早睡就能早到變回原樣的心理,霜葉招來宰喵提出了三人一起睡的提議。

  宰喵很明顯嫌棄了幾秒:「誒,不要,小霜葉有我陪著睡就夠了,打發這個家伙去外面睡吧!」

  「什麼『這個家伙』,這也是你的身體,肯定要放在眼底看著才安心。」霜葉拍了拍宰喵的腦袋,「乖,忍一晚就好了。」

  聽她這麼說,即便再有不情願宰喵也沒法表示些什麼,唯有忍耐下抗拒的心思,一下跳到霜葉的胸口占據好最佳位置:「那我要睡這裡!」

  霜葉動手把他更往懷裡塞了塞,最終拿遙控關閉房間內的感應燈,一手抱宰喵,一手抱貓宰滿懷幸福地睡了過去。

  可直到時間來到更深露重的半夜,霜葉被那只對自己的體型重量沒有絲毫AC數的一米八貓宰興奮地砸進胸口、差點沒被壓得一口血吐出來以後,才意識到事情並沒有那麼單純——

  貓宰他晚上竟然不睡覺!


第98章 沉迷吸貓(五)

  眾所周知, 貓是夜行性動物。

  由於祖輩上留傳下來夜間狩獵的基因, 它們在夜晚的精力通常異常旺盛。但這不代表霜葉在睡夢中猝不及防承受到一百多斤『愛的炮彈』襲擊, 心情能變得有多愉快。

  見霜葉雙目無神地蜷縮著翻過了身, 驚醒過來的宰喵連忙把貓宰撞開,焦急地把兩只肉墊輕輕按在了霜葉的肩膀上搖了搖,「小霜葉!!你沒事吧?!」

  霜葉揉著胸口,好一會才緩過氣來, 然後伸出指尖捏了捏宰喵柔軟治愈的肉墊回血, 虛弱地說:「我沒……沒事,『天降太宰』這種情形我應對起來早就有充分經驗了。」

  美人和貓只配強者擁有,既然一開始的跳樓宰都沒砸死她,現在這回『愛的炮彈』對於生前是個場面人的霜葉來說自然是小意思。

  她身體好,她吃得消。

  宰喵不知道眼神放空的霜葉正在給自己洗腦,體貼妻子的他心疼得爬過來給她方才被砸中的地方揉揉,「小霜葉,不疼不疼……」

  ……等等, 這個地方很危險啊。

  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霜葉趕忙按住自己胸脯上那兩只貓爪, 鎮靜地表示自己已經原地復活:「行了!我可以了!」

  再摸下去就要有很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霜葉起身把燈點了起來, 床頭很快浮現出一團昏黃的光暈,柔和地照亮半個房間。貓宰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趁燦爛燈光鋪滿他眼睛的那刻,竟異常興奮地歪了歪頭。

  只見他再度撲到了霜葉的身邊,在其主人眼神驚懼的前提下, 伸出雙臂嬌氣地環住她的脖子黏了過來。

  「等等阿宰……」霜葉下意識就口誤道,在此刻遺忘要對往常的親密舉止作出抵抗。

  可貓宰不懂人言,依舊親密地埋首在她的頸間拱來拱去,而後伸出柔軟舌尖舔動起了霜葉頸項下那處充滿纖細的鎖骨,濕滑水聲輾轉悱惻,往下方愈發深入。

  霜葉當即瞳孔地震:「嘶……」

  「你給我滾開——」宰喵氣急到嘶聲裂肺,立馬跳起來給了這個不要臉的家伙一頓轟烈的喵喵拳,打得貓宰到處亂竄:「喵喵喵嗚——!!」

  最終還是看不過去兩只貓打得滿床貓毛,霜葉攏了攏睡裙肩帶,過去一手拎著一只,將他倆一把分開。

  「既然晚上睡不著,那就做點大人應該做的事情好了。」

  聽見霜葉這麼說,被拎住後脖頸的宰喵頓時把眼珠瞪得圓滾滾的,然後像是聯想到了什麼私密的事情,一臉嬌羞地捧住了自己的小心心。

  「難道說,小霜葉你終於忍不住要對我這只小貓咪出手了嗎……」宰喵在半空左右甩著自己長長的尾巴,故意看她一眼,又飛快轉移,嬌俏地低聲道:「可以喲∼」

  霜葉:「……不,這種時候怎麼想都不應該是你吧。」

  宰喵:「放心啦,雖然尺寸可能小了點,但我是最熟悉小霜葉你身體的人,絕對很快就能讓你……」

  霜葉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快住口!車速太快了!」

  周圍不僅是燈光,連空氣都好像一下子變了顏色。

  後來霜葉直接以行動說話,想要榨干夜間異常精力旺盛的貓宰,開頭宰喵確實對這件事頗有怨言,不過當看見她的榨精方式,就閉嘴了。

  「……原來這就是大人應該做的事情嗎?」宰喵語調恍惚地說道。

  而霜葉相當淡定地承認了下來:「給『失智孩子』做益智玩具鍛煉它的智商,不就是正直大人應該做的事情麼。」

  她此刻手裡正握住一根復數衣架折成的『釣魚竿』,用毛線栓住一個小型毛絨玩具垂釣在貓宰的面前,引誘他伸出爪子撲來撲去。要是撲騰上個一整晚,估計貓宰再多過剩的精力都能被耗費干淨,安心墮入睡眠。

  看時間不早,不願意讓宰喵跟著熬夜的霜葉把它拎進自己的懷裡躺著,安撫好他睡覺:「快睡吧,到時間了我再叫你起來。」

  貓咪一般而言需要睡夠20小時,宰喵揍貓揍了那麼多頓,在這裡也是累到不行,揉了揉眼眶後小腦袋忍不住緊挨住了霜葉,試圖汲取她身體令人心安的溫度。

  「那小霜葉你呢……」宰喵的聲音裡已然有了倦意,尾音困困得繞著彎。

  「我不困。」霜葉木著張臉答道。

  她說的其實並不是假話。

  看著眼前全身只穿著一件單薄襯衫的貓宰歡快地半跪在床上撲著玩具,那天真無邪的模樣、以及隨著無意識的青澀動作,使得衣擺深處若隱若現地掀開了一片神秘白皙的區域,半遮半掩的畫面極度引人遐想。

  霜葉:立馬就精神了。

  這晚連霜葉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麼時候睡著的,等她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才發覺房間內的落地窗外透出黎明的魚肚白,柔和地刺激了她堪堪蘇醒的疲憊神經。

  「這誰的電話……中也?」

  鈴響的是太宰的手機。霜葉伸手到床頭摸索了好一會,睜著惺忪半醒的眼眸對准屏幕,發現了來電的名字後順利驅散了少許的睡意。

  宰喵這時還在睡覺,被噪音吵得又在她懷裡拱了拱,為了不吵醒他,霜葉唯有按下電話的接聽鍵。只不過電話剛一接通,那頭青年暴躁的嗓音當即通過信號傳來:「混賬首領——你又丟下工作溜到了哪裡偷懶!!」

  聽他這麼一質問,霜葉好似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昨天太宰來找自己以後,因為意外事件的發生完全跟港黑那邊斷了聯系,也沒交待好後續,估計失去首領管理的那邊已經忙到團團轉了吧。

  「啊……是我,阿宰他昨天出現了點意外,暫時回不去。」霜葉如實轉告道。

  沒料到電話那頭出現的是她的聲音,中也的火氣明顯一滯,爾後辨別出她話裡的含義,沉下了嗓音問道:「出什麼事了?我話放在前面,你可別為了保下那個家伙故意編些謊話來騙我。」

  攛掇自己的妻子來配合逃避工作之類的騷操作,中也覺得怎麼都像是太宰治那個家伙干得出來的事情。

  誰知霜葉的語氣竟有些遲疑,低頭瞥了挨在自己身邊乖乖睡覺的兩只黏人貓一眼:「呃,一定要說麼?會不會不太好?」

  「你倒是說啊!」

  「……阿宰他跟一只貓換了身體,本體現在沒辦法見人。」

  「……」

  沉默的片刻後,中也只在電話裡回饋了一句話:「你等著,我先去開瓶82年的紅酒慶祝一下。」

  霜葉:「……」

  這看太宰倒霉就快樂的反應也太真實了吧!

  可那裝了太宰殼子的貓宰至今不好見人確實是當前困擾在霜葉心頭的難題,掛斷這通電話,霜葉盯著沉睡的這兩只貓咪,不禁漠然地嘆了口氣。

  與來信的神秘人約定好的時間就在今日下午三時,就算再糾結貓宰的問題,想必也得硬著頭皮將它捎上。給兩只稍微洗漱打理了一番,又做了點小魚干填飽肚子,霜葉便打算帶著他倆提前趕到「活屋之貓」占位子。

  蛋糕店的營業時間在早晨11點以後。霜葉到的時候才早晨8點,干脆取出鑰匙當了第一位開店的人。

  按照店裡的規章制度,她一般都較為寬松地要求店員們提前兩個小時打卡,籌備新鮮烘培的糕點,而這會店裡還半個人都沒有。

  不過沒有人,倒是還有貓。

  近日因為霜葉撿貓的次數多了,店裡順勢在一樓開辟出一排專門放貓貓的櫥櫃,裡面配備有貓糧貓砂以及貓爬架,夜晚可以讓貓貓們休息在這裡,白天則放出來自由活動。

  霜葉把貓宰抱到座椅上坐好,宰喵則不願意離開她,非要磨著跟在霜葉的身邊,霜葉唯有將這只又嬌又黏的小妖精抱在懷裡,拿鑰匙去逐一打開櫥櫃。

  不過等霜葉看清玻璃櫥櫃,清點貓數的時候,卻發現裡面竟然少了一只貓。

  「……嗯?我們的看板喵不在?」

  打開櫥櫃的玻璃門,十幾只花色各異的奶貓們頓時喵喵叫著在霜葉腳邊繞起了圈圈。

  「喵嗚∼」

  有的打起了滾,有的碰瓷倒地敞開肚皮,有的則用小腦袋蹭起了霜葉的腳背,而宰喵占據了最有利的地位,朝這些妖艷賤貨輕輕哼了聲,更深地鑽進了霜葉的懷裡。

  ——不管身體是人還是貓,他始終永遠都是小霜葉最寵愛的那一只!

  身處在這種貓咪的天堂當中,霜葉順便再次伸指輕點了一遍,還是沒有算錯,看板喵果真越獄了!

  就在這個時候,隔壁的窗戶恰巧傳來一陣動靜,霜葉轉頭望去,便見一只三花貓用腦袋支起推拉窗,從外面鑽了進來,然後正好與霜葉對上了眼睛。

  卡在窗戶中間的夏目老師:「……」

  與他眼對眼的霜葉:「……」

  這越獄的技術還挺熟練的啊。

  被當場抓包的夏目老師相當尷尬,但為了維持自己『只是一只無辜的小貓貓』設定,他歪了歪頭,似乎想要溜出去。

  然後就被早有准備的霜葉給放下宰喵,揚手揮出亞空間擋住了他的去路,「想當著老板我的面翹班?」

  霜葉大師拋出了亞空間精靈球!

  夏目喵喵被捕捉成功!

  拎著三花貓的後脖頸使勁在半空中抖了抖,霜葉張口質問他:「膽子不小啊,你平時難道都是這麼溜出去的麼?」

  如果是真的,那這腦子未免也太聰明了點。

  三花喵只無辜地『喵∼』了一聲,仿佛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霜葉唯有把他放回工作崗位,同時拿過一只橘子擱在了他的腦袋進行體罰,「工資我就不扣了,反正你也是打白工的。只是身為『看板喵』卻以身作則帶壞其他貓貓,就罰你頂一天橘子!」

  這時宰喵從她後背靈活地爬上了肩膀,居高臨下注視著這只三花貓。在觀察他的同時,宰喵似乎陷入了沉思:「你,應該不是普通的貓吧?」

  夏目老師貓爪洗臉的動作細微一頓,腦殼上頂著的橘子搖搖晃晃。

  這一細節自然落進了宰喵的眼底,結合之前發生的事情,他稍稍半眯起了貓瞳,張口進行推斷:「有自我的思考能力,你是人類?這是你的異能?你就是夏目漱石?」

  接二連三的揭穿,使霜葉不由將頭偏轉到了自家戀人的方向,蹙眉問道:「阿宰,這是怎麼回事?」

  而就在她挪開視線的那一刻,三花喵夾著尾巴溜了。

  「不好,他要逃了——」宰喵連忙躍下了霜葉的肩膀,想要追擊。

  夏目老師當然要跑,再不跑,估計就要被這對夫妻強行摁頭露出原形了。他趕忙動用自己這身老骨頭能發揮出的最大速度,往兩人相反的方向,也即是前門逃逸而去。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對熟悉的男女身影。

  敞開的玻璃門外,那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殷勤地對著自己身畔的金發女郎笑道:「小愛麗絲∼今天特地那麼早來到這裡排隊,保證能讓你第一個吃上店裡最好吃的蛋糕哦……咦,今天竟然也那麼早開門了嗎?等等,這只貓……」

  慌亂的聲音之中,三花貓一腦袋撞上了堵住了他去路的男人褲管,而在車禍現場緊隨其後的地方,宰喵英勇而至,真真正正一爪子拍上了這只貓的尾巴。

  「抓到你了哦。」

  幽靈般飄至背後的聲音,遂讓三花貓渾身毛發支棱棱的炸開。

  嘭的一聲——

  現場炸開了一片濃濃的煙霧,森鷗外只見濃霧中浮現出一道熟悉的紳士剪影,還沒來得及細辨,那人就氣急敗壞地抽出拐杖敲了下他的腦殼。

  「你個不孝子弟!」


第99章 沉迷吸貓(六)

  兵荒馬亂的十數分鐘後, 門口相撞的幾人互相坐到了蛋糕店的卡座裡。

  氣氛一度相當尷尬。

  現場最難以接受這一事實的人大概當屬霜葉。她這時拎著干出了當場扒馬事跡的宰喵回到貓宰旁邊坐下, 眼神放空, 思維明顯還沉浸在方才看見貓咪大變活男的震撼裡。

  誰又能想到, 自己無意間撿回來的那只看板喵,居然會是個老頭子呢。這是比網騙性質還更惡劣的事件,當場就能把往常對他興致勃然的人嚇軟。

  宰喵則好整以暇地窩在霜葉的懷裡舔動爪子,貓瞳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復古紳士裝束的拐杖老者, 直像是要把對方當作老鼠逮住咬掉。在這樣的注目之下, 夏目老師忽而猛地咳嗽了一聲。

  得到這聲指示,腦殼還隱隱作痛的森鷗外立馬渾身一震,再次感受到了被嚴師支配的恐懼。他連忙正色給兩方人互相介紹:「咳……霜葉小姐,這位是曾在年輕時期教導過我和福澤閣下的夏目老師……」

  作醫生打扮的那位黑發男子如此為恩師盡心盡力,就算尷尬也還要硬著頭皮充當橋梁的模樣,當即惹得他旁邊的混血女孩掩唇發笑:「噗……」

  沒辦法,夏目老師拿拐杖敲人腦殼的時候是真的很痛!『不孝子弟』森鷗外他心裡苦,但是他不能說。

  在森鷗外的科普之下, 霜葉也逐漸對這位傳說中能變貓的異能者有了部分程度的了解。

  「在我就任港黑首領的那段時期之前, 夏目老師無疑為整個橫濱付出了很大心力。」

  卡座中間的圓桌邊上, 對她悉心作出介紹的白衣男人邊說著, 邊體貼地為自家護士分享蛋糕,或許是他隨後品茗著咖啡的緣故,聲線略沾染上了屬於咖啡的醇厚與沉穩。

  當時的橫濱混亂得說是被永不會破曉的黑色黎明籠罩也不為過。加上大戰終息,城市經濟蕭條、混戰不休,是夏目老師聯合異能特務科、武裝偵探社, 以及港口黑手黨三方合作才將戰況穩定下來。

  之後太宰上位的事情暫且不提,至少在那個時期上頭的人都明白傳言中的夏目漱石是位怎樣的人物。他是黑暗中代為守護城市秩序的執行者,暗中窺視著無數潛藏在暗流洶湧下即將可能發生的危機,並且避免會有更壞的局面發生而用盡智慧去加以阻止。

  「難道說,你是因為知道我過去擁有那個【東西】,才會在我來到橫濱的那一夜開始,頻繁出現在我的身邊觀察麼……」

  大腦中聯想到這一點的霜葉感到往日的疑點得到解釋,變得豁然貫通起來,注視著老者的目光遂變了味道,「所以就算被我抓回店裡打工,也將計就計乖乖照做——我就說怎麼會有貓聰明到這個份上。」

  又不是每只貓貓都是太宰治。

  聽見她的發言,那頭發色如三花貓一樣秀、分割為黑白橘三色的男人低頭咳嗽一聲,權當默認。

  「我現在只不過是一位退休的老人家罷了……」

  夏目老師感慨道,不看他之前裝貓蹭吃蹭喝兼賣萌的操作,他本身還是一位相當成熟穩重的老者。雙掌疊放在拐杖上方的時候,看起來頗有上個世紀英倫紳士的風雅,就連在對待著年輕人這一輩的時候,態度也顯得很是平易近人。

  「這個世界實際上並不止以肩負異能的人類成為主流,更充斥著諸多無法以科學來解釋的事物,像是鬼怪,魍魎,平行時空,變異症狀,甚至是「組合」降臨橫濱時,他們隊伍裡無法用常理形容、能化身為『異端』的那位『舊日支配者』,等等如是……」

  經老者沉吟講解過後,思維活泛的太宰很快接上了他的思路:「你是說,這只跟我交換了身體的貓,也是變異後身懷『特殊能力』的一員?」

  夏目老師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汕然道:「正是如此,估計是出於那天受到刺激,通過與我接觸激發出本源的能力,又恰好撞上緊隨其後的太宰君才發生交換了吧。只要再將那日的行為重復一遍,想必就能恢復原狀……」

  「等等,這只貓原來是太宰君麼?」森鷗外這個時候才驚覺待在霜葉懷裡一直喵喵叫的黑貓原來是他傳位下去的港黑首領,一時目瞪口呆:「你們竟然都能聽懂他在說話?」

  無法跟貓交流的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其實從一開始就沒被帶著玩,腦殼白打了。

  然而此時此刻卻沒人有空搭理他,聽完夏目老師的話,霜葉格外不舍地看了一眼旁邊的貓宰。他還不知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澄澈眼眸中依舊一派天真,似乎感覺身體某處不適,貓咪的本性令他抬高了腿想要撓癢。

  哪怕再不舍,快樂也終有盡時。明白這個道理的霜葉唯有嘆一口氣,手下狠狠揉著宰喵的肚皮,對夏目老師說:「那就拜托你了,看板……夏目先生。」

  ……

  太宰跟貓交換身體這一事件就這麼有驚無險地掀了過去。

  兩人回到家中,許久沒掌控原本身體的太宰一回來便撲倒在沙發上,渾身發軟地捂住後腰嗷嗷叫。

  「嗷嗷嗷……好痛QAQ」只聽見那黑發青年滿是委屈地在沙發上蹬著腿,大聲訴苦道:「都怪那只可惡的貓!居然敢用我的身體撓癢!害我閃到腰了!」

  一想到他恢復本體的那刻所當場發出的慘叫,霜葉就忍不住莞爾,來到太宰身邊坐下,幫忙動手揉揉他的後腰。那白潤細膩的掌心不斷輕柔地撫慰著軀干底下潛藏的酸痛,力度傳遞出的絲絲熨貼,逐漸令他緊繃的身軀放松了下來。

  「那你今晚是不是只能待在下面了?」

  在這動作的途中像是聯想到了什麼,她俯低身子湊在了青年的耳際輕聲說道,輕柔溫熱的吐息就猶如花苞裡綻出的鮮紅花蕊,攀延出甜美馨香,隨同那縷氣息在彼此的周圍湧動。

  緊貼著肌膚撫慰傷痛的溫軟掌心隔著那身薄薄的襯衫,開始逐漸升溫,在某刻順著青年人脊彎的方向游移,叫囂出代表危險的信號。

  太宰堪堪放松的身軀不由隨著她指尖滑落的位置再度緊繃起來,他身形一頓,旋即在沙發上輕輕翻轉過身來,恰好迎上霜葉近在咫尺的那一雙微微帶笑、仿若浸沒過溫泉水的銀眸。

  荷爾蒙不斷在兩人之間隱隱作祟,使得周圍的空氣劇烈升溫。當下不禁抬手勾住霜葉跪壓在坐墊上的膝蓋彎,熟練地將她的大腿拽到自己的腰側,太宰順手抱住了跨坐到自己身上的霜葉,撅起嘴倔強地說:「我努力點的話,也不是不能堅持一下哦?在上面。」

  霜葉的雙眼不禁因這番話而淬出笑意,修長手指沿著他俊美的面部輪廓下移,落到頸項隨之作出吞咽動作的喉結,又劃到鎖骨附近的位置若有若無地打著圈。指尖游曳的落點,仿佛燎起了平原上無數干燥的蘆葦,輕而易舉勾動出肌膚深處熱烈燃燒的心火。

  「那就讓我見識下。」她低頭凝視著下方的戀人,意有所指地說,「讓我忍了那麼久,你應該能比那只『貓』做得更好的對吧?」

  黑發青年彎起了鳶眸,覆手壓住了她的後腦勺,如往常做的那樣配合地迎送上雙唇,與她交換了一個纏綿的吻。

  「唔……那當然。」

  自詡英俊帥氣的太宰先生今晚似乎比以往還要更賣力了一些,或許跟他想要在自己跟貓宰之間掰回一城脫不了干系。

  但其實霜葉一直都區分得很清楚,她所對貓宰提升出的興趣,完全都是基於對這具身體的喜愛。喜歡他在上位像貓咪一樣得意又饜足,汗水淋漓的樣子,也喜歡他在下位眼尾嫣紅,對著自己故作喘息連連、向她撒嬌軟語的情趣。

  反正夜還挺漫長,直至靈魂歸位的那刻起,他們可以盡情在噴薄催湧出的思念裡相擁著互相交融。可事實證明,就不該給這家伙一個背對他的機會。

  「等等,誰讓你把『那東西』給摘了的——」

  「那個戴著不舒服嘛……嚶。」

  對於他們二人來說,彼此大約都是一場注定合拍的宿命。他是荒原上飄落滿地喪卻生機的枯葉,而她是應季降臨的霜,晚秋深沉含蓄,卻如同最後一口甘濃的烈酒,讓人在說不清的迷情中沉醉。

  霜降會是最美也最適合他的時節,因為在這夜以後,絕美的絢爛棲霞將會誕生人間,把某人心中漫山遍野的火楓紅遍。幾乎是紅彤彤的楓葉輕輕飄至心湖的那瞬,他們見識到了峰頂風景的極致浪漫。

  攀登到頂峰的太宰緊緊抱住了她的肩膀,充滿激昂與顫抖的壓抑聲線仿佛抖落一地的散珠:「哈啊、小……霜葉……」

  旖旎的情動如潮,將臉頰同時染得坨紅的兩人神智淹沒。霜葉唯有抬手揉動著他腦後的黑發,斂目溫柔地安撫著這只不知該往何處發泄的困獸,不忍驚擾般輕聲鼓勵道:「可以的,來吧……」

  猛烈的風囂拍打不止,將鋪天蓋地亂舞的紅楓卷上了天空。

  連帶著整個世界,都在那一瞬染成了一缸美麗的茜紅。

  「……就知道裝嚶嚶怪撒嬌,這下沙發墊又要換了。」完事了的霜葉像只慵懶的白貓趴在太宰胸膛,語氣半是平淡與無奈,指尖漫不經心地戳了戳身子底下男人的額頭,把那汗津津的濕潤黑發從他的眼簾挑開。

  太宰雖說已經一滴都不剩,但映在霜葉眼底的那張臉還是朝她露出了甜美的笑靨,這會把一臉饜足的俊顏湊過去啾啾了她的臉頰,「沒事,我負責買∼」

  有錢就是可以那麼任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關於夏目老師掉馬的事情,霜葉表示不計前嫌,讓他繼續待在了「活屋之貓」裡擔任看板喵,過上退休養老的快活日子。只要不告訴其他人這個秘密,那麼夏目老師就永遠都是店員們心目中那只成熟而又可愛穩重的三花喵。

  不過當初奪取了太宰身體的那只貓宰則沒有那麼幸運了,它甚至還牽連了貓店裡的其他『同事』,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晌午,太宰安排好優秀的寵物醫生團隊,專門挑在客流不多的時候讓他們親自上門給貓貓們做絕育。

  當場得知這個消息的霜葉往日淡定的眼神都震裂了,「你這絕對是報復吧!」

  「哼哼。」某個小心眼的男人把她抱在懷裡不滿地哼唧道:「我可是黑暗的代表哦——它們最不該做的,那就是得罪了我!」

  霜葉忍不住了,頓時把這個自稱為『黑暗代表』的可愛怪臉頰給揉來揉去。

  這個男人真的有毒,就算說出中二爆表的宣言也能讓她感到無比的可愛可愛可愛。

  在太宰濾鏡的作用之下,霜葉最終還是配合了這次的絕育行動,不過夏目老師因為是一只公的三花貓,公認不孕不育,反倒是僥幸逃過了這一劫。

  日子就繼續這麼平淡而又溫馨地度過,偶爾看看店,背著太宰擼擼店裡的貓,再回家寵愛自己的家貓。

  只是霜葉時常會感到一絲悵然若失——為自己失去的宰喵而惋惜。

  或許是她無意識嘆息的次數增多,太宰在她臉上發現了什麼,在某次共進晚餐的時候,忽然跟她提起了一件陳年往事:「小霜葉,我記得我們當初相遇意外變貓的時候,你手裡還保留了一瓶敵人身上搜來的藥劑對吧?可以把它交給我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想要拿來做什麼?」霜葉不疑有他的攤開了手,虛空撕裂開一道裂縫,從中掉落出一管似曾相識泛動著幽綠液體的藥劑,啪的落至她的掌心,「別告訴我你要使用它?我不允許,這個太痛了。」

  霜葉短短幾句話就明白過來太宰想要干些什麼,宰貓雖好,但她絕對不是那種會將快樂建立在愛人的痛苦之上的人。

  太宰聞言當即柔下了神色,在她手裡接過藥劑,湊唇吻在了她的耳珠上細細安撫,「小霜葉放心吧,我心裡有數的,絕對不會讓你擔心。」

  聽見他這麼保證,霜葉還是秉持著對愛人的信任,放過了他。

  收起了藥劑的太宰開始背著她做起了點小秘密,霜葉看在眼裡,但也沒有說破,就等著他為自己獻上那份小驚喜。只不過等待的時間並不短,時日漸漸過去了有大半個月,差不多在霜葉幾乎遺忘掉這件事情的時候,太宰特地約了她今晚早點回家吃晚飯。

  燭光晚餐,精美菜肴,搭配著兩杯餐後酒,身處在芬芳玫瑰當中的霜葉理所當然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如果不是太宰在之後對她說出了那番話的話。

  「小霜葉小霜葉∼你快看!」在霜葉彌漫淡淡驚喜的目光當中,太宰的身形一點點開始逐漸縮水,最終抖了抖身子,將貓腦袋鑽出了原本的西裝衣褲堆裡。

  一身熟悉的烏黑皮毛,像塊香甜誘人的巧克力,會因光線的流轉而過度出甜蜜的褐色,嬌軀裹著古怪的繃帶,鳶眼眨動時明亮澄澈——是他的貓貓本體!!

  霜葉當即放下了自己剛喝一口沒多久的香檳,控制不住飛快撲過去把宰喵給抱進懷裡rua來rua去:「阿宰!這就是你這些天來瞞著我的小秘密嗎——」

  「對喲,我已經下令安排好之前的制藥公司將無痛轉化的新藥研發出來了,就添加在今晚的香檳裡,之後要是小霜葉你喜歡,就可以隨時吸我啦∼」

  宰喵發揮出自己撒嬌的本領,同樣抱住了霜葉的腦袋蹭來蹭去,不過霜葉卻在聽見了他說的某句話笑容頃刻凝固:「等等,你說什麼?」

  宰喵歡快地甩著尾巴復述道:「新藥就加在了今晚的香檳裡,之後小霜葉你要是喜歡……」

  他話還沒說完,身處的高度就開始發生了滑坡。

  半分鐘後,驚人相似的事情發生了。

  一只毛色雪白光滑的貓咪從霜葉的衣服堆裡鑽了出來。

  她細軟的毛發就像雪和蒲公英等美好的集合,四肢優雅細長,長相似是混血兒、有著法國貓咪血統的貌美與端正,一雙銀玉般仙氣飄飄的貓曈充滿了干淨的剔透感。

  當然,如果那雙眼睛當前不是被難以置信的情緒給占滿就好了。

  「誰讓你把藥倒進酒裡的——!!」

  只見霜葉喵一尾巴就把懵逼的太宰喵給pia嘰掃翻在地,在他『嚶嚶嚶小霜葉你居然打我』的委屈嚷聲中,又撲上去掐住了這只傻貓動嘴咬他耳朵,「把我也變成了貓,之後誰來做飯給我們吃?!」

  經過霜葉喵提醒,只想著坑老婆和他一起快樂的太宰喵終於發現了兩人似乎缺少飼主的事實。

  太宰喵:呆住.jpg


第100章 沉迷吸貓(七)

  經過霜葉喵一頓愛的毒打, 太宰喵終於承認了錯誤, 並且表示這回的變身時限只有短短三天, 等到三天之後的這個時刻就能恢復原狀。所以現在的當務之急, 是找到這三天裡願意無條件照顧他們的倒霉蛋……咳,是領養者。

  由於貓與人類語言不通這一致命點,霜葉喵壓在太宰喵身上的時候不斷苦思冥想著應對的解決方案:「不如喊中也過來一趟?他當時和你一起進入過我的「魔宮」,應該能聽懂我們的語言。」

  誰知道太宰喵的反應卻極為劇烈, 翻過身來抱住她的貓腰使勁地撲騰著後腿:「不要不要, 死也不要——我才不要過上必須仰仗中也投喂才能生活的日子!」

  那太恥辱了!

  見他這麼任性地鬧起來,霜葉喵頓時汗顏:「……你到底跟自己的心腹干部有過什麼過節啊。」

  太宰作為首領還好,中也每次對上這不靠譜的頂頭上司則都一臉抗拒+神煩,恨不得當場給這個頻繁曠職盡會給人添麻煩的家伙來個過肩摔。

  太宰喵抱住她在地毯上扭來扭去,沒敢說自己總是欺負壓榨港黑唯一的良心,企圖萌混過關:「反正我就是不要——」

  「……那去找夏目老師?」思來想去,霜葉喵也只能折中想到這一個合理辦法。

  「不用啦。」

  盡管一開始有點翻車,但太宰喵表示一點都不在乎, 他聰明的小腦瓜當然早就想好了萬全之策, 在這裡得意地翹高濕漉漉的貓鼻子, 「如果非要給我們找一個飼主的話, 我寧願找織田作,他收養過那麼多個孩子,肯定對照顧像我們這樣的小可愛很有經驗!」

  聽他這麼一說,霜葉喵不由也覺得很有道理,下意識默認了他自吹自擂是『小可愛』的說法。

  又有誰能忍心拒絕可愛的貓貓呢。

  「你等著, 我去給阿作發個短信。」霜葉喵從他身上爬起來,嗖的一聲腦袋鑽進自己風衣外套的口袋裡,在裡面把手機咬著拖了出來。

  雖說沒辦法給織田作親自打電話解釋說明這一切,但編輯一條短信讓他幫忙還是可以的。

  輸入密碼解鎖屏幕,霜葉隨即點開通訊錄裡織田作的頭像,在對話框底下,小心翼翼地使用自己純白的貓爪按動鍵盤。

  粉粉嫩嫩的貓咪肉墊比輸入框尺寸要得多大,必須精准拍中才能減少錯字的概率,所幸霜葉喵的控制力還是有的,啪嗒啪嗒的輸入音響徹數分鐘後,一條斟酌並來回刪減好言辭的短信內容順利編輯完成。

  「阿作,最近我和阿宰因為意外變成了兩只貓,能麻煩你幫忙照顧我們三天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明天偵探社見。」

  變貓實則也不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霜葉喵想了想,還是打算如實轉告給即將迎來的收養人織田作聽,隔壁太宰喵見她編輯完成,便伸過來兩只黑乎乎的貓爪幫忙按下發送。

  「嘿咻∼」

  叮咚一聲,界面提示發送成功。

  織田作的回信很快,幾乎在半分鐘後就給予了回復:「好的。」

  從不沒問多余的原因,真男人就是這麼爽快。

  終於能安心下來的太宰喵甩著尾巴,轉身過去想要跟霜葉喵親熱,「小霜葉,這下就能放心啦∼」

  然而霜葉喵那雙銀白貓瞳這時候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就什麼話都沒說,扭身跳進房間,只留給他一個高貴冷艷的雪白背影。

  被故意冷落的太宰喵呆坐在原地,半晌後連忙追了上去:「誒?!小霜葉不要不理我QAQ!」

  太宰喵哄回妻子的漫漫長路大概要注定任重道遠了。

  翌日一大早,霜葉喵起床用空間能力裁下一大塊花布,然後低頭在客廳盛著小點心的籃子裡嗅了一會,挑出幾組適合孩子食用的和果子,給一齊裝進了那塊風呂敷裡。

  上門拜訪不能失禮,把東西包好了後,霜葉喵便把折好的小包袱給掛在了隔壁太宰喵的背上,兩只爪子拽過花布的角角繞過他的脖子,在身前綁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扯了扯風呂敷的繩結,發現扎穩了霜葉喵才抬頭給太宰喵叮囑道:「這是送給阿作他們的禮物,小心點背好,別弄掉了。」

  為了哄妻子回心轉意,太宰喵當前自然是想要多乖就有多乖地點頭:「哦。」

  也沒敢問霜葉為什麼不裝在自己的亞空間裡,非要讓他把點心背上一路。

  這大概就是愛的考驗吧。

  只不過等他們出門跑上了半天,才發現這趟旅途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們買下的海景房當初就建造在臨海邊上,那塊土地屬於橫濱港灣邊緣寧靜宜人的風景別墅區,所以有一個很悲慘的事實……那就是家離市中心足有好幾公裡那麼遠。

  路程還沒到一半,背著小包袱的太宰喵就率先體力不支、上氣不接下氣地減緩了速度:「小、小霜葉,我快跑不動了……」

  依霜葉的體力這段徒步路程自然不在話下,但太宰在遇見她之前原本就憔悴體虛,加上之後被喂胖了也不熱愛運動的原因,四肢變成貓貓的小短腿後還得『負重』長跑,當然完全無法負荷這種高強度耗氧運動。

  然而霜葉喵這時候只是一位莫得感情的健身教練,依舊冷酷無情地吐出三句話:「你可以,繼續跑,不要停。」

  於是太宰喵啪嘰一聲側身摔倒在了路邊。

  專業假摔太宰治的懷柔攻勢成功了,前方霜葉喵的腳步一停,明知道他可能在套路自己,但還是沒忍住心中浮現出的那點焦躁與憐惜,踱著貓步回來看他的情況,「怎麼了,有沒有跌傷?」

  太宰喵順勢一滾朝她敞開了肚皮,鳶眼滉漾著憐弱的水光,喵了一聲說:「小霜葉,我起不來了……」

  這一聲嬌嬌軟軟好似求饒的聲音當即就讓霜葉喵幻肢一硬,感覺自己滿肚子的氣全都打在了棉花上,被他的撒嬌攻勢逐漸軟化。她只好過去用自己的貓咪白襪子按了按太宰喵發酸的腳腳,然後往周圍的方向四顧,自語道:「算了,不勉強你了,看看周圍有沒有能代步的『移動巴士』吧……」

  這裡距離「活屋之貓」的店面似乎不遠了,於是霜葉喵低頭親了一下太宰喵的貓臉,給他重新注入一股愛的活力,然後才拉動不情不願的他再多跑了一段路。

  好在沒過多遠,他們幸運逮住了正抱著紙箱步出前門的銀發少年。

  「敦!」

  被吸引了注意的敦頓時停下腳步,奇怪地往無人的周圍掃了一圈:「咦,怎麼感覺好像聽見了霜葉小姐的聲音……」

  「就是我。」

  直到他的褲腳被一只爪子拽了拽,敦才挪開手中的紙箱往下方望去,發現了蹲在腳下的兩團黑白貓咪。

  他不禁大驚失色:「霜、霜葉小姐?還有太宰先生!你們怎麼會變成這樣——」

  扒住了他的正是霜葉喵與太宰喵,除開親口承認這一點之外,兩人的體態特征在這時也十分好辨認,尤其是太宰喵依舊遵循人設,給左眼、四肢與尾巴都綁上了白色繃帶,讓敦一眼就認出了兩人的身份。

  反倒是敦居然能聽懂喵語這一點,讓路迢迢徒步跑到這裡來的兩只貓感到意外。

  「我都差點忘了,敦其實也算是貓科動物,本體跟大貓貓沒什麼區別。」霜葉喵理所當然為敦剔除了人籍,似乎沒有半點自覺自己在說什麼不得了的發言。

  就連太宰喵也煞有其事道:「大概是已經完全掌控好異能的原因吧,所以才能暢通無阻地與我們進行交流。唉,早知道今天就讓敦直接上門等著好了,省得我跑那麼長的路……」

  「等等,太宰先生、霜葉小姐,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完全一頭霧水的敦不明狀況,只能弱弱地向兩貓發問。

  霜葉喵不由與隔壁太宰喵默契地對視一眼,在眼神中確認了某個想法。

  『代步工具虎』,就決定是他了!

  通過一番適度的講解過後,敦總算是了解到了來龍去脈,以及今日霜葉沒有出現在蛋糕店裡的緣由。霜葉喵順勢在這裡提出了讓敦捎他倆一程,去武裝偵探社一趟的事情。

  「怎麼樣,敦,可以麻煩你嗎?」

  普普通通的一句話,飄落至銀發少年肩頭時,竟讓他感受到了被人需要的沉重使命。

  曾在孤兒院裡凄苦十幾年的少年動了動嘴唇,卻愧疚自己這時嘴拙不已,想了想,唯有拉起底下白貓的兩只前爪,結結巴巴、但相當鄭重地向她保證道:「請放心地交給我吧!霜葉小姐!坐在我腦袋上也沒關系!我、我一定會將你們安全送到偵探社的!」

  有了他這聲同意,霜葉當即松了口氣。

  不愧是她在店裡養了那麼久的大貓貓,關鍵時刻還是很可靠的。孰料這個時候,宰某貓卻飄來了酸溜溜的一句話,化作單柄尖刀扎在了敦的胸口上:「說起來,天冷了,是時候該做身皮草給小霜葉穿穿了呢……我看一直抓著我妻子手不放的敦你看起來就挺暖和的。」

  敦的腦門頓時因這句話砸下了個巨大的『危』字,渾身炸毛:「霜、霜葉小姐救命——」

  霜葉喵滿是無語地看著旁邊暗戳戳磨爪子嚇唬老虎的黑貓一眼,決定表明自己的立場:「我提倡人造皮草的。」

  瀕危物種月下白虎就此逃過了一劫,有他盡心盡力的代步,分別蹲坐在他手臂裡的兩只黑白貓很快趕到了武裝偵探社的所在。

  不過待到他攜貓敲開偵探社的大門之前,卻恰好被剛從走廊另一邊、與他相性不合的宿敵給前來截住了。

  「人虎?港口黑手黨的走狗居然會出現在這裡,真是稀奇。」

  攔住了他們的是一位身穿銀灰外套的黑發少年,他今天沒有「活屋之貓」的排班,當然是待在偵探社裡完成本職工作,只是敏銳的嗅覺讓他一見敦出現在這裡就忍不住皺眉。

  「倘若是黑衣男又有動作,想要派出下屬與偵探社為敵,在下就算竭盡全力也會將爾等的罪惡扼殺於萌芽!」

  「不是,芥川!我現在沒時間跟你打架,我是來找織田先生的!」敦可不願意自己接下的護送任務折毀在芥川的手裡,見他過來,就下意識側身收緊了懷裡的霜葉喵與太宰喵。

  「你要來找前輩?」見他如此形跡可疑,芥川不禁懷疑起了他身攜炸彈的可能,不由上前一步想要掰開他的肩查看,「慢著,你手裡抱住的是何物?交出來——」

  「這是交給織田先生的,又不是給你的,快放手——」

  敦當然不會把自家店長與首領交給這個討厭的家伙,芥川越想看,他就越是躲過這人的襲擊,導致現況一時爭執不下。

  「喂,你們兩個別在人家的辦公室門前打起來啊……」見這兩個小家伙三言兩語就又想拆家,霜葉喵的語氣不禁浮現出一些淡淡的無奈。

  就在他們即將高出大動靜之前,眾人身後的電梯門忽然傳來『叮』的一聲,一位步伐輕盈穩健、明顯是武術派練家子的男人來到了他們身後。

  「芥川?」

  他的聲音是想像中的沉穩,「怎麼了?」

  被喊住名字的黑發少年頓時停住了手裡的攻勢,回首一望,頓時在那位身穿竹青衣色的銀發男子面前肅了眉目:「社長。」

  面對偵探社裡人人敬畏有加的社長,芥川自然不敢再造次。

  敦也因此轉過了身,幾人這時終於能夠得以看清他手裡懷抱著東西的真面目。

  兩只毛色涇渭分明的黑貓與白貓,正睜著圓溜溜的澄淨眼珠子伺機觀察著來人。

  福澤諭吉的神情頓時一僵。

  竟然是貓……

  是貓。

  貓!

  當前不光是芥川,就連敦都明顯感覺到眼前的銀發男子渾身肌肉開始不動聲色地緊繃了起來,雙眸猝然含住凜洌殺氣,死死地盯住眼前那兩只可愛的貓咪。

  這下是人都感覺有些不妙了,不禁懷疑起他是不是對貓咪生理性厭惡之類的。

  可霜葉喵這時卻通過觀察得出了一個結論,跟旁邊的太宰喵咬起了耳朵:「阿宰,他是不是很想要摸摸我們?」

  太宰喵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大概是吧,你看他都在用盡全身力氣控制住自己不要對我們伸出手了。」

  「那個,福澤先生,我今天來是想要找織田先生的……」

  敦明顯也有些怵這一位傳言中的偵探社社長,但沒想到,聽了他這番話以後,福澤諭吉冷硬的眉宇收斂了幾分,開口對他說,「無妨,我可以幫你代交給織田。」

  「誒?真的可以嗎?」敦低頭看看沒作什麼反對表示的霜葉喵與太宰喵,見福澤諭吉向他張開手,不由下意識的受寵若驚、也想將貓給他遞送過去。

  可就在倒映在福澤諭吉瞳孔當中的貓咪越來越近,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夢寐以求完全不害怕他黑臉的神仙貓咪那一刻,偵探社辦公室的大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啊,這是來找我的吧,謝謝。」聽見門外動靜,所以出來一探究竟的織田作目光掃落在兩只貓身上,相當神情自若地將他們接了過去。

  雙手依然停滯在半空中的福澤閣下:「……」

  聽,是心破碎的聲音。

  有了社長的准允,織田作提前下班帶著兩只貓驅車回到了家中。

  他家原本住在臨海的公寓,這個地方對於三人來說都不算陌生。不過因為有孩子最近念叨著想要見他,所以溝通了一下,織田作決定將幾個孩子暫時接到家中住上一段時日,結果正巧碰上了霜葉喵與太宰喵的加入。

  「抱歉,沒有提前跟你們說一聲。」織田作撓了撓頭,想了個辦法,「如果你們介意的話,我不如帶你們到酒店裡住?」

  而霜葉喵和太宰喵他們都表示沒放在心上,畢竟本來就是他們叨擾在先,沒有什麼好道歉的地方。

  見他們這麼表態,織田作隱含擔憂的心情明顯得到放松,正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他最先收養的那幾個孩子七嘴八舌地湊了過來打斷。

  「織田作織田作!這是你帶回來養的貓咪嗎?!超厲害——」說話的是一位戴著棒球帽的開朗男孩,名字似乎是叫優,到了見識什麼都叫喊著『超厲害』的年紀。

  霜葉喵順便用腦袋拱了下旁邊的太宰喵,於是太宰喵任勞任怨地伸貓爪在脖子上扒拉兩下,解開自己背了一天的小包袱,推給了孩子們。

  等他們一解開,立馬驚喜地發現裡面是精美的和式糕點。

  「和果子!這是特地送給我們的嗎?」真嗣睜大眼睛望向他們,得到貓咪點頭以後,一臉高興地將點心捧在了懷裡。

  這一送禮的環節理所當然受到了孩子們的歡迎,於是圍繞霜葉喵他們展開的談話更熱烈了。

  「他們好聰明啊,織田作!他們竟然能聽懂人話!」發現這一事實的優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超厲害——」

  「這兩只貓是不是夫妻?黑貓貓一直黏在白貓貓旁邊誒!」年紀最大的幸介一把按開了優礙事的腦袋。

  「他們會生小貓嗎?」說出這句話的克巳眼神和太宰喵一樣亮晶晶的。

  霜葉喵開始隱約有了不詳的預感。

  「呃……」織田作眼神開始變得迷惘,他看了兩只貓一眼,語氣遲疑:「他們已經結婚了,倒是不知道有沒有這個計劃……」

  話音剛落,圍觀的幾個孩子們之間頓時『轟』的爆發出了一陣熱情的歡呼:「哇——我們想看!!」

  霜葉喵:「……」

  現在的小孩子說出來的都是些什麼虎狼之詞!

  最後還是織田作負責把這些圍在一起想要看貓片漲知識的小蘿蔔頭給趕走,回首一臉歉意地對他們說:「抱歉,他們說著玩的。事情來得匆忙,我還沒來得及給你們好好准備,今晚跟我們吃一樣的食物可以麼?」

  霜葉喵點點頭,於是織田作舒展開眉眼,彎腰在她毛發雪白的腦袋上摸了摸,太宰貓不動聲色地黏了過來,於是織田作也沒有厚此薄彼的同樣在他的腦袋上揉了一把。

  織田作還要為大家制作今天的晚飯,便順便叫來孩子們去廚房幫忙。等人一離開,太宰喵立刻抱住了霜葉喵正面rua她軟乎乎的脖子。

  「小霜葉,我想……」

  霜葉喵渾身雪絨花般細膩的毛毛都炸開了,連忙伸出肉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不,你不想!」

  開玩笑,變成貓咪後那根東西上有倒刺的好嗎!

  太宰喵因此黏得更厲害了,折騰個不停,一黑一白兩只貓就這麼雙雙抱著對方,在山丘似的柔軟沙發上滾過來又滾過去。

  霜葉喵和太宰喵的住處被安置在了織田作臥室隔壁的書房,貓窩是霜葉喵從客廳叼過來的一只果盤,織田作貼心地送上了幾層柔軟的棉墊,最後由太宰喵把帶過來的那一塊風呂敷花布鋪在了上頭,充當墊布或小被子。

  晚飯過後織田作哄孩子們回到臥室睡覺,自己則到書房裡打算寫一會小說。

  這個時候的書房很安靜,燈火闌珊,只有俯案在書桌前的赤發青年往紙稿上遺落字跡的聲音。

  沙沙,沙沙,沙沙。

  流水般美好的光河在牆角無聲淌過,使氛圍顯得無端安寧與靜謐。

  霜葉喵和太宰喵一齊注視著這溫柔的一幕,或許是被所暖意所感染,各自緩緩閉上眼眸,相挨著在貓窩裡陷入了酣甜的夢鄉。

  等織田作徹底完成這一篇幅的手稿,正想如往常一樣舒展開有些僵硬的腰身時,卻不經意看見了窗台旁的景像。

  貓窩裡的黑貓伸出兩只貓臂將白貓給抱在了自己的懷裡,他們像是杯奶油與咖啡相融合的卡布奇諾,彼此相擁著窩成了圓圓的一團,使得望見這幕的人發自心底的感受到了治愈。

  大約連他們的夢,都會變成同一個香甜的夢吧。

  織田作如此想到,淡淡勾起了嘴角。他喝了口桌上有些晾涼的苦澀咖啡,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到了門外,為兩只貓體貼地關上了燈。

  「晚安。」

  霜葉喵他們就這樣在織田作的家裡過上了被每日投喂的生活。作為一個成熟的多年單身漢,織田作的廚藝是在正常水平線之上的,不過他收養來的年紀最大那位孩子,也就是幸介,明顯是個當廚師的好料子。

  吃上幾頓,連霜葉喵都有點對這個孩子刮目相看。

  「再努力一下的話,這孩子說不定能考去遠月學園深造呢……」

  這時候他們剛吃完午飯,大家都被暖洋洋的困意所侵襲,打算回到各自房間休息,而霜葉喵同樣鑽進了書房窗台的貓窩裡准備就這麼曬著太陽午睡,但緊隨其後趴在她身上的那只太宰喵、其強烈的存在感讓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臀部。

  「別挨那麼近。」霜葉喵就差把一句『莫挨老子』懟到在她後背亂蹭的家伙臉上,在這裡半含著警告、壓低嗓音喵道:「……你頂到我了。」

  太宰喵身子一僵,似乎有些傷心,委屈得連飛機耳都耷拉了出來:「小霜葉……你明明以前都不會抗拒我靠近的。」

  不得不說這一招真的是必殺技,分明是他把凶器抵到了自己後腰,她卻一點氣都生不起來。

  姿態時常顯得高貴典雅的白貓咪息了聲,脊背放軟,窩在了軟墊上任由後背那只黑色愛貓搗亂。渾身繃帶的黑貓黏人地摟住了她,充當被子的花布掩蓋底下,他遵循每一只貓咪的天性,替白貓細細舔淨她後頸絲滑的毛發,濕潤與力度,溫暖的陽光,一切都舒愜得想要讓貓慵懶地眯起眼睛。

  然後,他輕輕咬住了那處纖細的後頸,開始廝磨。

  白貓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雖然有點疼,但姑且還在忍受的範圍之內。

  比較刺激。

  午睡蘇醒過後,頭發亂糟糟的織田作打著哈欠路過客廳,發現五個孩子當中唯一的女孩竟然已經醒來了,正認真地趴在沙發上,往小本子裡寫著什麼。

  「咲樂,你在干什麼?」織田作不掩好奇地問了一句。

  女孩明顯被聲音嚇了一跳,轉頭看見是自己的監護人以後,她很快便朝織田作露出了羞澀的笑容,坦然地把手中的小本子攤開給他看。

  「我在寫小貓貓們的觀察日記!」

  織田作接了過來,上面的筆記歪歪斜斜,無不透露出孩童的天真與稚嫩,但字裡行間裡、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小孩子心目中對於貓貓的喜愛。

  「織田作,我寫得怎麼樣……」咲樂絞著手指,有些扭捏地問道。在真正的作家面前,小女孩無疑還是放不大開,但又期待著他的點評。

  而赤發青年看過以後,舒展開了微笑,連疏淡的眉目都沾染上了陽光的暖意,他把小本子合上還給了咲樂,在她扎著小啾啾的腦袋上摸了摸。

  「很好,繼續寫吧。」

  得到了鼓勵,咲樂的臉上頓時洋溢出了燦爛的笑容,拿著筆繼續在本子上記錄下自己的觀察心得。

  【咲樂的貓貓觀察日記】

  【4月1號,今天的天氣很好,我也很開心,因為織田作帶我和幸介,克巳,優,真嗣他們到家裡玩了。大家好久沒有像這樣聚在一起,織田作還帶回來了兩只貓貓,說答應了朋友要帶到家裡寄養三天,貓貓是黑色和白色的,長得好可愛好可愛。】

  【黑貓貓很喜歡白貓貓,白貓貓不喜歡搭理黑貓貓……但是白貓貓沒有推開黑貓貓,應該是喜歡黑貓貓的吧?】

  【晚上是幸介負責做的料理,他越來越厲害了。大家和貓貓們都吃得很開心,我看見黑貓貓把自己碗裡的肉都叼給白貓貓了。】

  【白貓貓趁黑貓貓不注意,又還了回去。】

  ……

  【4月2號,小白起得好早,小黑還在賴床。小白和小黑是我悄悄給他們取的名字,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喜歡……】

  【克巳和優起床了,他們洗漱完就跑到了小白小黑面前,喊著讓他們生小貓貓,小黑看了看他們,然後就扯住被子往前蓋到了小白身上,不給他們看。其實我也好想看小白小黑生貓貓……不行,老師說女孩子現在還不能看!】

  【小白很喜歡幸介做的飯,小黑更喜歡小白。】

  【午覺睡得好舒服。小白小黑應該也是,我去看它們的時候,它們還睡得很香的樣子。小白脖子後面的毛毛有些濕濕的,小黑抱著她一起待在被子裡睡覺。】

  【小黑睡覺的時候臉挨著小白的耳朵,小白的貓耳朵時不時就會不舒服得抖一抖。】

  ……

  【4月3號,克巳他們又搶先去看貓貓了!真嗣似乎想要摸摸小黑,但是小黑不給任何人摸,他每次都躲在小白的懷裡。但是當優想要摸小白的時候,小黑就會機靈地鑽出來……記得老師教過的,這好像是為了小白主動『出賣色相』的意思?】

  【小黑一直想要吸引小白的注意,但是小白閉上了眼睛不理他。】

  【小黑把小白全身的毛毛都舔遍了。】

  【小黑在給小白按身體,小白翻了個身,讓他繼續按。】

  【書房的窗戶不知道給誰打開了,窗外的櫻花樹枝伸到了窗邊,小黑想要……(筆尖劃動的痕跡)啊!剛才小黑差點掉下了窗戶,小白及時睜開眼睛拎著小黑的脖子拖回來了。小黑回來的時候嘴裡銜著一枝櫻花,他把櫻花送給了小白……】

  【小白對小黑喵了幾聲,可是小黑用腦袋蹭小白的脖子,想要撒嬌的樣子。它們互相蹭了蹭對方的鼻尖,然後小白抱住小黑親了他一口……好害羞。】

  【小白會主動抱著小黑啦。】

  【它們再也不鬧別扭了。】

  【小白和小黑回家了,織田作說以後有機會還會帶它們來看我們。再見,小白,再見,小黑,一定要再見面呀。】

  ……

  霜葉喵帶著太宰喵在三日期限到來之前,回到了彼此的家中。

  臥室沒有開燈,唯余窗外月影婆娑起舞,銀光過渡的潮汐在月色底下翻湧出海音。

  躺在潔白床鋪上陷入睡眠的兩只貓在夜色中不知不覺變回了人類的身軀,太宰擁著她光潔的肩頭,似乎在肌膚上感應到了淡薄的涼意,而不由下意識摸了摸霜葉冰涼的手臂,微微閉目咕噥了一聲。

  就像往常夜裡照做過千百遍的那般,他伸手摸索著被毯,將被角掖到了彼此下巴的位置。

  然後,陪同她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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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綜漫)我與首領宰有個約會》作者:臨初【完結】